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承唐TXT下载承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承唐全文阅读

作者:予我     承唐txt下载     承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承唐全文阅读

上架敢言

    这本书要上架了,大家快来花钱看呀!

    没人看不写了!

    好吧,以上都是假象……

    众所周知,做一个太监是不好的!

    首先感谢编辑山猫对俺喵喵喵的支持,这本书要上架了,然后也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喜爱着本书的读者朋友们,同样感谢同组的各位作者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关注和支持。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会努力去用轻松明快的文字,去写有趣可爱的故事。

    这本书我用了pov的写法,有好处,也有弊端。

    总之,我唯有更加努力,以不辜负所有人对我的信赖与期望。

    我要写可爱的故事:

    有家国天下,匹夫有责,也有莺飞草长,儿女情长。

    有江湖快意,纵情高歌,也有庙堂权谋,你争我夺。

    我就不卖惨了,努力从来不是为了感动自己。

    上架后,月更新会稳定在二十万字以上,写书是我的事情,成绩却要靠你们,也要靠市场来决定。

    我会不断锤炼自己,让读者们有更好的文字享受。

    当然,在此之余,也希望你们用订阅正版来支持我,(一个月最多一包烟钱,真心不多)虽然我不抽烟。

    至于月票、打赏那些摇旗呐喊的行为,大家量力而为,我便万分感谢。(手动滑稽,内心其实想的是,多多益善!)

    然后,正经的来了。

    第一卷“八雄记”就此告一段落,随着天下武举的开始,第二卷“天下谋”也即将展开。

    各种尘封旧事,往来恩怨也将浮于水面。乱世将起,“长安三杰”并“幽州五虎”,八兄弟也将开始真正搅动起风云变幻。

    书友群:717290796

    欢迎大家进群同我讨论交流,当然在章末评论留言也可以。

    最后,再次感谢书友们的支持,你们的每一点,哪怕不大的支持与鼓励,都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源泉。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愿意尽最大的努力,写有趣的故事,只希望你们能喜欢!

?一 ?无序之始

    五十年前,这片大陆歌舞升平,四海之内一片祥和,而最繁华之处,人们叫她盛世长安,后来虽是落寞了些,却也还算锦绣未央,只是却不再能长治久安了。

    五十年后,这片土地十室九空,异族自四海之外涌入苍茫大地,皇朝崩碎,盛世长安亦被付之一炬。自此世人方知,五百载盛世大唐,万国来朝,历经繁华落寞,也终究不过是一场灿烂烟火。

    文人感慨礼乐崩坏,武夫欣然提刀上马。

    李姓皇族之悼亡,亦掀开了天下动荡的幕布。

    治世贤臣喋血金銮,封疆大吏割据一方,枭雄征战号令八荒,草莽英豪崛起四疆。

    无人知晓乱世何日方终,数十年间,天下丛生五朝十二帝,四海之内,刀兵盛者皆称王,却不曾想,重振秩序还世间繁华者,却是缘起当年落第一书生。

    ……

    盛唐李氏皇族,建国已近五百年,期间能人辈出,国富民强。于是历代皇主尽皆励精图治、重武轻文,厉兵秣马以求可以超越前人之功业,做那书中千古帝王!

    自此皇朝之内,从军者十年戎马当为万户侯,于是上至豪伐、下至寒门皆重武轻文。那三千将军甲在世人眼中,便莫过于荣华,而昔日朱紫公卿,唯有腰间带刀者方是真豪杰。

    武风鼎盛,文脉凋零莫过于此。“宰相怎可不尚武,将军几个会读书?”便是盛唐极乐而衰前,最为真实的写照。

    好在总有些儒门弟子恪守着祖师遗命,坚持着教化万民,也有些书香门第,始终有诗书传家,也算是为这乱世留下了些许读书种子。

    河东柳氏本为名门望族,祖上更是出过谥号文慧的一朝文宰,权极一时,风头无两。

    奈何祖宗荣光择被三代,却庇佑不了只知贪玩享乐的后人。如今的河东柳氏,只堪堪在一县之地忝为龙头,说白了,已是沦为穷乡僻壤中的一个小小破败家族,地头蛇而已。

    无论是直系还是旁系,曾经的世家柳氏,今时今日,族中大字不识的人却是一抓一大把。上百族人,哪里还有几个知道自己的祖上曾是文圣弟子,自己的家族更曾诗书传家数百年,是皇朝荣极一时的儒门魁首。

    三柳村,便是柳氏祖宅所在,因村口处生有三棵千年古柳而得名。

    据传,这三棵柳树,曾有一游方各处的道家高人路遇后长叹不止。之后更是留下一道谶言:“一柳长存五百年,二柳显达直通天,三柳绛朱可通玄,福祸难断定人间。”

    说来也巧,这道谶言正印证了千年间柳家的繁华落寞。

    千年前,大陆百家争鸣,乃是群雄争霸的大世。柳家一族数十口人,为避灾祸,方才逃难于此。

    柳家当时的那位先祖曾师从道门高人,自来到这清幽僻静之地后,他便断言,此地最少可保家族千年血脉繁盛存续。于是就亲自率领着族人在这三棵柳树之侧,盖起了数座茅草屋。

    自此之后,柳家一代代便在此地繁衍生息了起来。五百年后,那几间草屋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古朴的村落。

    这时候,世间虽已没有了传说中的那些术法神通留存于世。曾经百家争鸣的时代也早已过去,世间教派也唯独只留存下儒、道、释和医这四大圣地。可许是禁不住权利的**,这片大陆上不知为何,又一次掀起了腥风血雨,苍生蒙难。

    最终,一代雄主李重楼崛起于微末,终结了这个纷乱的时代,开创了一个盛世皇朝。

    那时候,谁也没有想过一个热血澎湃的李姓青年,仅仅拉着一帮刚过及冠之年的兄弟,仅仅在兵出陇右十年后,就将这天下打了了万国臣服。

    盛唐高祖马踏中原,镇压各路诸侯,平定天下,开创皇朝基业,自是离不开三十万关陇精骑,可与一众文脉弟子的尽心辅庇弼也息息相关。

    文圣待助力李重楼平定天下后,便回归了儒教圣地无涯山,潜心治学。而他留下的几位弟子则因不世之功勋,依旧为高祖圣皇所看重。虽未如那些同他生死与共的陇右旧友一样被封开国公侯世袭罔替,这几人依旧被封“文宰”之位,俨然成为了天下文人清贵之典范。

    柳青阳便是其中之一,他是文圣之徒,亦是盛唐开国之文首。被封做“文之太宰”的他,为官三十年,不仅奉命组建内阁,更协助皇主执掌天下政务,自生到死,都颇为高祖看重。

    可以直达天听的他,当时是何等光耀柳氏门楣!

    于山间小村繁衍生息五百年,而后便出现了一个可以直达天听的治世能臣,这分别对应着道人所说的前两句谶语。虽是不解后两句的意思,但有一部分柳氏族人始终相信,三柳村就是他们柳家的福地!

    可世间没有长盛不衰的道理,也自然没有可以始终兴旺荣耀的家族。数百年过去了,随着祖辈遗泽耗尽,当年在长安城中风风光光的柳氏族人,却再难以在长安城立足,又全部回到了河东祖宅。

    除了始终留守祖宅的一支族人之外,也不是没有人想起过道人的后两句谶语,盼望着再有一位如同文慧公那样的族人出现,重振家族声威。

    可习惯了骄奢淫逸的族人,很多都受不住三柳村的闭塞和贫苦。而且“绛朱柳”到底是什么他们也不清楚,几株柳树始终就是平平常常地生长于此,除了越长越大,根本就毫无异象。

    久而久之,这些从长安返回来的族人便迁居到距此不远,但却更繁华一些的县城上居住了。

    渐渐地,“绛朱柳”的说法,除了那些始终留守三柳村的柳家旁支,也就没有人再提及了。大家只道那道人所说,应该只是信口胡诹,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而已。

    ……

    这一日,秋高气爽,惠风和畅,正值重阳佳节前夕。

    若是此时有人从三柳村外路过,却是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村中时不时有妇人因分娩剧痛所传来的阵阵痛呼之声。而且还远远不止一声,那惨叫呻吟之声,竟十分怪异的是此起彼伏!

    说来也巧,三柳村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小娃儿出生了。可在去年年根时分,村中数个妇人却是纷纷怀胎,又刚巧又都在这九月初八,都在这重阳佳节来临之际分娩产子。

    这也算得上是三柳村的一大盛事了,足足八个孕妇,被村民们从附近十里八乡找来的四个稳婆共同接生。

    为此,八户人家还一起出钱出力,早早就在村尾盖了好大一户庭院,不为别的,专为伺候自家这些婆娘们生产之用。

    毕竟稳婆人手不足,这样也免得她们挨家挨户走门串巷了。不然她们来回奔走,一旦稍有疏忽,做丈夫的,可是担心自家娘子会有性命之忧。

    说起来,这三柳村,虽然地处偏僻,却是民风淳朴。加之地主柳氏念及香火之情,对旁支也多有照料,同村居民因而也都多得了不少好处。

    虽说他们皆是租种柳家的土地,但柳家人却是往往都会免了大伙儿大半的租钱。在刨除了官税之后,三柳村的村民每年都会剩下不少结余,整个村子的日子过得比其他地方不知好了不少。

    为此,不知道有多少散居在这儿附近的穷苦人家,都想法设法的要迁来三柳村居住,便是为了可以租种到柳家的土地。

    “哇,哇…… ”一时之间,一阵响亮的哭声传来。

    “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恭喜郎君,贺喜郎君!”一个稳婆出来后,也不知道该向谁道喜,好在她照顾这些怀胎妇人都已半月有余,对她们倒是熟悉的很,紧跟着说了一句:“这小娃儿是周家娘子所生。”

    说罢,似乎是想起来屋里面还有七个未生产的妇人,不时回头望去,急匆匆想要回转到内室中去。

    八个汉子听到娃娃的哭声,当时皆是身躯一震,吓了个够呛,倒不是害怕,毕竟生平第一次当爹,一个个都是激动的很。

    其中一个汉子听说这是自己家的孩子,急忙忙自那稳婆手中就把孩子接了过来。天气渐凉,刚出生的小婴儿身子骨都弱的很,刚一抱到孩子,还未来得及瞧上一眼,他就欲跑进那温暖的侧室中去。

    一边小心翼翼地跑,他还不忘回过头,冲着七个仍在焦急等待的汉子咧开嘴,呲出自己满嘴的大白牙,仿佛在说,“看,老子儿子第一个出来的,我最了不起!”

    却是没想到,他分神间,一个不小心,左脚竟绊在了门槛之上。七个汉子本有些郁闷,见状却是个个神色巨变。正担心孩子之际,只见那看似矮壮粗鲁的汉子双腿交力,一个千斤坠,便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之上,显然是有着不俗的武艺傍身。

    可饶是如此,他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毕竟他刚刚可是险些把自己儿子摔伤了。要是这刚出世的小娃儿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对不起自家怀胎十月,受尽苦楚的娘子,便是他自己也饶不过自己,那可是百死难赎的过错!

    一旁七个焦急等待的汉子,看到方才这惊险一幕,心都提

    到了嗓子眼,眼见矮壮男子险之又险地将之灵巧解决后,纷纷长舒一口气。

    “啊,啊,哇哇……”又是一阵啼哭之声传来,几个汉子纷纷下意识地把刚刚那口气又吸了回来,顿时大气都不敢吱一声,哪里还有一个刹那前,那般倍感轻松的样子。

    这次出来的,并不是先前那个稳婆,银丝满头,显然年岁要大得多。看向众人,老妇人缓缓走了过来,她倒好像早已把几个汉子都认识全了,直接把孩子交给了其中一个男子,说道:“柳家郎君,恭喜恭喜,夫人给你生了个小公子。”

    道了个万福,将孩子递出,这个稳婆急匆匆地就转身回到内室之中,照料起其他妇人。

    然而她却不知,她这一抱一递不打紧,倒是使得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起来。

    一生有细长狭眉的白脸汉子,看向接过孩子的黑壮大汉,不无促狭地说道:“六弟,有没有人说过,你跟七弟长的很像啊!”

    而与他隔着一个身位的,则是一位有着古铜色肌肤的强壮大汉,他也是几个人中最为魁梧的,比之那正抱着孩子的黑大汉还要粗壮一些。

    眼看着这稳婆竟是闹了个乌龙,这大汉也是倍感无奈,言道:“别胡闹了,老五!老六和老七,一黑一白的,哪里就长的像了。恐怕是老婆婆年岁有些大了,再加上忙中出错,便记错了他二人吧。”

    狭眉汉子讪讪一笑,“是,大哥!六弟,赶紧把孩子给老七抱着。要说咱们弟兄几个,那可顶数老七生的最是俊俏了。快看看咱们这大侄子长的如何,这孩子以后说不定也要和他爹一样,长的风流倜傥,要迷倒无数小娘子呢。”

    黑胖大汉,闻言也不跟自家今天这尤为反常,极其话多的五哥计较了。手上的动作毫不含糊,轻轻地便将怀中的孩子给一旁的白面俊逸青年给抱了过去。

    “七弟,如何?这孩子长的不差吧,也不知道他长大以后是要像你和七弟妹谁更多些?”黑胖子说话瓮声瓮气的,旋即还嘿嘿一乐。

    “要是以往那些同袍知道,居然会有人把我黑魔王孙乾认成了白面郎君柳阡夜,他们怕是得笑晕过去吧!”

    听他提到同袍二字,不待一旁那被唤作“大哥”的古铜色魁梧大汉说话,站在他身侧的一位有着惨白脸膛的瘦弱青年,便急忙拉了拉心思单纯的孙乾一把,小声说道:“人多眼杂,六哥你慎言啊!”

    孙乾这时方才恍然大悟,悄悄看了看周边围观的村民,发现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说了什么,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看着那魁梧大汉一直盯着自己,黑胖子先是伸出双手,往两侧撇了撇,随后又摇了摇头,表示周边还没人发现异常。

    黑胖子平日里最怕自己这位结拜大哥,见他依旧目光犀利,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珠子一直瞪着自己,连忙小鸡啄米似的又点起了头,向他示意自己已经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见大汉终于收回了目光,黑胖子神情放松,又是嘿嘿一笑。

    正在此时,又有两名稳婆竟是一同自那内室之中走出。“两位郑夫人刚刚恰好是一同生产,两个孩子,恰如龙凤呈祥,这眉心有痣的,是郑家大哥的儿子。”一位稳婆说道,便欲将孩子抱给八个男子中的一位。

    她身旁的稳婆则是也将另一个襁褓抱了过来,“这是郑二郎家的女儿,长的可漂亮了!”

    刚刚接过儿子的柳七郎,急忙用肩膀撞了撞自己身边两位面貌极其相似的红脸汉子,“二哥、三哥,发什么呆,还不把孩子接过来!。”

    两个汉子却是并不急着去抱孩子。

    “弟弟,看来给咱老郑家延续香火的使命,注定要落在我儿子身上喽,这回没说的了吧,我以后是大哥!”

    “是,是,是!你生了儿子,你做大哥!反正我也喜欢闺女。”

    “那感情好,从虎,快喊大哥!”

    “大什么哥,郑从龙,你最多是我二哥!”

    ……

    两个稳婆都是有些发愣,暗道天下居然会有不着急抱自己孩子的父亲,反而还在一边斗上了嘴。

    不过一旁几个汉子却是对此习以为常了。按理说,双胞胎自然有大小之分,可这两位,别说大小,因着爹娘早亡的缘故,根本无从分辨。因而便是名字,他俩从小都要抢来抢去的。

    两兄弟姓郑,一名从龙,一名从虎,这也是他们父母唯一给他俩留下的东西了。这一次他俩打了赌,若是俩孩子同性,那就先者为大;若是异性,谁家孩子是男孩那谁就是大哥!至于原因吗,倒也简单的很,若是姐弟的话,他们自觉姐姐比较受累。可若是兄妹,就不一样了,哥哥更有担当,妹妹则会更受宠爱!

    见俩人争了好些年的兄弟名分,终于尘埃落定。最后还是众人之中最为老成持重的那位古铜肤色大汉发话了:“老二、老三,赶紧把俩娃娃抱过来,两位婆婆还要去给弟妹们接生呢。”

    说罢,这汉子还向两位稳婆拱了拱拳,以示歉意。

    又是盏茶功夫,几个孩子却是相继出生,几个汉子的心也终于是落了地。

    这几个孩子的哭声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响亮,而八个汉子一人怀里抱着一个,互相看着对方,也都是欢喜的不得了。

    说起来,如今在三柳村这八个都要做父亲的精壮青年,那可都不是普通的庄稼汉子。

    不说别的,但就最之前那险些摔倒的矮壮汉子,他临危之时所施展出的千斤坠功夫,便足可见其下盘之稳。

    那般功夫,若是没有个十数年日夜锤炼的苦功,绝对根本不可能使得出来。

    他们八个,都是大唐府卫战兵出身。

    战兵,可不是那种各地节度使临时抓的壮丁,也不是各地的民团辅兵那种三流货色。

    皇朝治下,唯有京畿的十六卫禁军和驻守六十四道的府兵方才有资格成军,而这八十支军队中的士兵,方才被称作战兵!

    他们也是盛唐皇主攻城略地,攘外抚边所最为依仗的力量。

    各地节度使原本乃是皇主近臣,奉命驻守天下各道,掌有节制各地军政之权。可近年来,拥兵自重,野心渐起的他们,兵锋所指却不在国门之外,而是为了争权夺利,互相之间也是多有征伐。

    不少武人参军所为的乃是杀异族、积战功,最终披上将军甲,荣归故里。所以许多战兵都不愿为了别人的一己私欲,白白牺牲掉自己的性命,因而这些年,许多府兵都从军队中逃了出来。

    他们这八个人,也是逃兵,可其实他们原本也并不是一个军中的。

    两年前,曾有七节度使会盟,合兵一处,在长安城外的落雁山与皇朝禁军进行过一场混战。

    混战之中,可不管你是什么天子亲军还是地方骁营,鲜血淋漓、哀嚎遍野之下,二十多万人东西南北都难以分辨,皆是乱作一团。

    原本,一群节度使都抱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想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所以虽是七支大军同盟一处,却是各自为战,彼此之间的信赖也是毫不坚固。

    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历代李家天子虽然个个都好大喜功,可几百年来,何时出过一个傻子?

    当时的皇主李崇文乃是故意在落雁山设局,假称有人叛乱,向十几道节度使求援。可实际上,他乃是以自己为饵,为的就是“二桃杀三士”,以除去这些野心渐长,不尊皇权的封疆大吏,重振皇族声威。

    李崇文略施计谋,七个联盟一处的节度使不仅没有抓住他,反倒是互相乱斗在了一起。乱军之中,那可谓是打了个天昏地暗,七个节度使直接就战死了五个不说,还有一个也是重伤垂死,李崇文和自己的禁军才是最大的赢家!

    虽然有一个西凉节度使靠着麾下骑兵优势,在反应过来后,硬生生率兵从混战之中脱离了出去。可他也因此而实力大损,就此意气消沉、灰心丧气,躲在西凉不出,再没有了争霸天下之心。

    一众节度使都死光了,那还替谁卖命?

    乱战之后,一时之间,在那尸横遍野的落雁山脚下,尽是各军的散兵游勇。

    可他们也总得生存下去不是,于是有的干脆拉起了旗帜,远走荒山野外,上山做了山贼。反正打家劫舍这种事,安阳节度使以前也没少放纵他们做过,安阳军士做起这种事,可谓信手拈来。

    更多的士兵,皆是良家子弟出身,本就良知未泯,当然不愿侵扰百姓,既然没有了建功立业的希望,便想着偷偷潜回家乡,希冀可以安度余生。

    可哪曾想,一回到家乡,这些人就因叛军或者逃兵的身份被抓了起来。家里有点能耐的,也就是散尽家财上下打点,以求能够保住家中独苗。

    至于

    其他被抓到的士兵,若生就瘦弱无力,本就是被拿来勉强充军的,可能就被直接处死了。而那些长的彪悍精壮的,或是转手就被豪伐大户弄去,变成了自己的私军,或是又被其他节度使收入麾下,换个军营继续过着那种刀间舔血的苦命日子。

    原本他们这一标也足有二十多个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群人本想着可以守望相助,一同谋个出路。却不曾想,战场上没丢了命,在辗转回乡后,却是当即就被处死了七八个,还有几个人也被抓去充作私军……

    余下他们八个,便知晓自己这曾经荣耀之至的战兵身份,现在就是个催命符!八人同命相怜,索性刹血为盟,在皇天后土之间,义结金兰,约定日后同生共死。

    那精壮魁梧,有着古铜色的肌肤的大汉,正是几个人中的大哥赵安国。他家祖上也是出过将军的,可他十六岁从军,如今三十有二,却依旧只是一个小小的陪戎校尉。

    不是他能力不行,而是他在西凉得罪了人,以至于自己的军功,统统不作数,根本升迁无望。

    这一次,他所骑乘的马是被人给换了,他天生身高体重,一匹老马想要驮着他冲锋陷阵,自然气力不够,那马匹在混战之中竟然被直接累瘫而亡。

    西凉治军甚严,一匹马可比人还金贵的多。失了马匹,他便知晓,自己即便回到西凉,也要被人寻由治罪,索性就脱离了西凉军,做了逃兵。好在他家中本也没什么家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此浪迹江湖,了却残生,也无所谓。

    排行二、三的两位红脸汉子,那对儿孪生兄弟,郑从龙、郑从虎,他们皆是出身于武威节度使麾下最精锐的先锋营。

    两兄弟,分别擅长左手刀和右手刀,身背两面铁盾,攻守兼备,极其受武威节度使的依仗。两个人虽是平日斗嘴,可毕竟兄弟齐心,往往配合默契,立功无数,在武威军中威望不低,众人皆知他们武艺高强,是相当厉害的人物。

    只是可惜了悍勇先锋营,为了保护武威节度使,在落雁山一战后,拼了个近乎全军覆没,才勉强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节度使救了回去。

    可此战之后,老将军的三个儿子见父亲伤重,皆知他注定没几天可活了,竟是一心想着争权夺利,最后活活把那位武威节度使给气死了。两兄弟见状,就此心灰意冷,不等残军回转武威,也悄然离开了武威军大营。

    排行第四的,则是几人之中身材最为矮小的那个。他名为周勇,虽是天生五短身材,却是出自凤翔军中极为著名的地突营。他一身功夫,几乎都在两腿之上,因而练的下盘稳健选胜常人,曾是军中最好的斥候之一。

    但他却是被迫参军的,周勇自小家道中落,父母更是早亡。可他周家却是军户,正赶上那一年,本该族长之子去服军役,可族长不舍得自己孩子去卖命受苦,于是年刚十二、无依无靠的他就被迫去参了军。

    如今尚未而立之年的周勇,其实有着十七年的军龄。至于军功,用他上司的话说,一个斥候,要什么军功,往往只在他立功后奖励他一些吃食,便顺势把他的军功克扣的一点不剩。

    他做斥候的十七年,斥候营却俨然成为了周家巴结其他家族最好的筹码。十多个周家子弟,踩着周勇的军功,倒是在凤翔军中混的风生水起。

    至于老五,名为肖小刀,倒是几人中凶厉之气最淡的消瘦青年,土黄色脸膛,生就一双细长狭眉,要是不说,倒是挺像那在庄稼地里常年劳作的庄院汉子。

    若说他极为突出的特点,那便是一旦发力,他的右手臂便会变的极为粗壮,甚至足足会比左臂粗上三圈。而他的一双眼睛,时而还会有精光乍现,绽放慑人心魄的光芒,极其有威慑力。

    这位长宁军督战队中的的督战队长,别看现在低调的很,他可是经常会在长宁军中客串刽子手角色的超级凶人。兼之在长宁军中时,他常会带着一个黑色面具,更有着“鬼见愁 ”的绰号。

    他曾被描述长的宛如饿鬼,青面獠牙,却是不曾为任何人想到,在去掉面具后,这“鬼见愁”肖小刀竟是个如此其貌不扬之人。

    排行第六的,则是那个说话瓮声瓮气,人称黑魔王的大黑胖子孙乾。他曾是皇庭的左金吾卫,就是那种穿着全身铠,带着蒙面金盔,手持陌刀大戟以及斧钺长戈的皇庭侍卫。

    左金吾卫隶属十六卫禁军之一,据说,每个镇殿禁军一身负重平均都在九十五斤以上。而他们的职责,就是每天要给皇主站岗放哨。

    这些镇殿禁军,每个人都是从京畿道战兵中精挑细选出的大力士。依照兵刃不同,被分为大戟士,陌刀士,执金吾和执戟郎等等,孙乾就曾是镇殿执金吾。

    说起待遇,他这种天子亲军中的亲军,当然是极其优渥的。至于胖子做逃兵的原因,他自己只声称是太累,每天都要扛着好几百斤的负重站上数个时辰。

    众兄弟对此虽不曾仔细追问,但却都知道他必定是有着难言之隐。 为了脱离金吾卫,他还专门扒了一具尸体,为他套上了自己的全套装备。然后又大力一脚,将那人头颅连同金吾盔全都踩扁,又把自己的军牌扔下,以求可以金蝉脱壳,假死逃生。

    至于老七柳阡夜,却是这三柳村土生土长的人了,也是那曾经一直守着三株柳树的柳家旁支的后人。他几乎是如今所有柳家子弟里,唯一一个识文断字之人了,毕竟柳家的主家早就把家中藏书变卖一空。

    在如今武道盛行的时代,柳阡夜堪称文武全才,只可惜他虽是自小熟读诗书,一身文才也确实世所罕见,可他武艺也就勉强只在三流之境。

    因而在科考路上难啊,现在的皇朝,文官倒是可以不读书,可武艺不精湛却是绝对不行。柳阡夜年十四便首次参加科举,在连续落榜十年后,他是真的有些兴致寥寥,心灰意冷。

    于是就应了河东节度使的邀约,进入了河东军中,想着从军中再找找机会,曲线报国,以施展自己平生抱负。

    可他一到军中才发现,现在的军队竟是早已沦为河东节度使这般封疆大吏的私军。见惯了乌烟瘴气,初心不改的柳阡夜顿感报国无门,也是有些意气消沉。

    正逢几大节度使在落雁山乱战,河东节度使战没,他便趁机从河东军中脱离了出来。只想着从此之后就回归故乡,再不问世事。若有机会,自当报效朝廷,可若是没有机会,为免遭烦恼,自己还是隐居村中不理会这世间纷繁了。

    一心以治世报国为己任的柳阡夜,却没成想,自打同几位兄弟结拜在一起,共同回了三柳村隐居后,他却是过的比前些年轻松的太多了。

    兄弟八人中的老幺,生就一副惨白脸膛,身材瘦的跟个竹竿似的,一身上下也没个二两肉。他的名字叫做柴河,原本是个小商贩,他自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再加上脑袋灵光,偶然的一次机会,为幽州节度使看重后,被其收作了义子。

    然而幽州军虽在以前有皇朝劲旅之名,可偏安一隅的幽州现今却是积弱已久。他的义父又不听他的劝告,非要参与此次大战,竟是沦为此番权力斗争中的第一个牺牲品,便是他自己也葬身在乱军之中。

    柴河偷偷收敛了义父的尸体后,知道失去了义父的幽州必定一盘散沙,因而也没有选择返回幽州接掌大位。而是选择了四方游历,远离掉这些年尔虞我诈的生活,结果却是因此遇到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兄弟。

    说起来,八个人那日见诸多同袍下场凄凉,便围坐一团,一同商讨着日后出路。

    “弟兄几个,咱们都没什么家小,要不索性占山为王吧。”周勇是个混不吝的,语出惊人。

    “那怎么行,我们好歹也都是良家子,真要上山为非作歹,岂不是要让祖宗蒙羞。”赵安国道。“老四你别出馊主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要一起出家为僧的,也有要远走草原避祸的……

    柳阡夜思虑良久,“各位兄弟,不妨听我一言。我柳家在我家乡,还算小有势力。我不妨先行回乡,想办法销了自己的军籍。各位哥哥到时候,再装作外乡人避难投奔过来。”

    “三柳村偏安一隅,地广人稀,即便日后我们身份泄露,也好脱身。而且,如果没被发现,那便更好,你我众人就在三柳村娶妻生子,避祸生息好了。”

    众兄弟一听,纷纷觉得是个好主意。这才有了三柳村八兄弟共同等待各自婆姨生产的一幕。说起来,这离当年七节度使混战已足足过去了两年之久。

    这两年,各路节度使虽是安稳了许多,可皇朝局势依旧不甚安稳,哪里还有人会花心思来追究他们这些小角色,这也是他们真正放下心来,在此彻底安家定居的原因。

    虽然众兄弟相貌身材大多不似平头百姓,可三柳村民倒是从未介意过此事。

    他们只道乱世之中,人人皆是苦命之人。

    而这八子能够同日而生,却是大吉大利之事。

二养孩子难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平静的小山村却始终是个不被外界打扰的世外桃源。即使五年过去了,天下间纷乱繁杂也丝毫不曾影响到这里的平和与宁静。

    三柳村的田野依旧丰收,村外的小河依旧清澈透亮,便是那三株大柳树,也仿佛长的更为硕大了一些。

    而在三柳村之外,五年间,这片浩然天下倒是发生了几件大事。

    在众兄弟来到此地后的第三年,被视为盛唐中兴之主的皇主李崇文突兀的暴毙而亡。一时之间,被他十数年殚精竭虑,苦心稳定下来的皇朝局势也因此再度动荡起来。

    由于在他龙驭宾天之前,未曾留下诏书确定继承人,皇室内部经过好一番权利争夺,不知怎的,最后竟是选了个七岁孩童成为了皇朝新主。

    于是就又是无数朝堂势力一系列的明争暗夺,到了最后,崇文皇主的幼子李博良顺利继承了圣主之位。而因其年幼,其母独孤太后临朝,并有其叔父礼亲王李崇德监国辅政。

    次一年,天降大雨,连绵三月不绝,以至水患遍及皇朝南方十二道。当年帝国南方万亩良田竟颗粒无收,无数饥民饿殍遍野,以至于出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监国摄政王李崇德下令各地开仓放粮,并调运其他各道粮食以求大力赈灾,可却是始终收效甚微。

    没过多久,自银陵城更是爆发了极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其首领黄岩自号冲天大将军,仅仅三个月,便率领着号称百万之众的叛军连克南疆十二道数百座城池。

    叛军自南而起,甚至波及皇朝东西疆域,一时间,大唐半壁江山尽数陷于战火之中,皇朝百姓皆苦不堪言。

    监国亲王李崇德因此震怒,数日后,便亲率禁军十万精锐前往南疆镇压黄岩和他的冲天军。与此同时,他还征调了包括京畿和皇朝东方数道在内的府兵和辅军,共计三十余万众,协助他一同平叛。

    除此之外,便是运送军粮和各种战略物资的民夫,李崇德便足足又从皇朝北地征用了近五十万的民夫。

    此一战,一打便是两年之久。号称百战百胜的皇庭十六卫禁军甚至彻底打没了身上的无敌光环,禁军大小十二战竟是尽数败在了黄岩手中。

    李崇德勃然大怒之下,屡屡临阵换帅,以致军心浮动,在他接连换了四位禁军大将军之后直到原金吾大将军尉迟德接管了禁军的指挥权之后,残余的七万禁军那已经低到极致的气势方才有所回转,接连打了不少胜仗。

    而同禁军低迷的气势形成强烈对比的,却是原本李崇德并未打算依仗的各道府军战兵。

    这边禁军节节败退,丢盔弃甲,那边的府军却是往往得胜而归,在其中更是涌现出一大批真正的铁血悍将,立功无数。

    在苦苦支撑了两年之久后,黄岩的叛军逐渐开始败多胜少,他自身的威信也开始受到质疑。最后,规模庞大的叛军终因粮草不续的问题彻底导致了分裂。

    又过三月,叛军领袖冲天大将军黄岩,于余杭城兵败被俘,在被押送回京后七日,于正阳门下惨遭凌迟处死。

    可黄岩的死并不是叛乱的结束,一部分忠诚于黄岩的人,依旧蛰伏在各处,屡屡率军暴动伤人,令人防不胜防,惹得李崇德暴怒频频。

    而一些原本已经投降皇朝的叛军将领,也因此被怒火攻心的李崇德下令斩下了头颅,这群人在死之前纷纷大声喝骂李崇德言而无信,不守道义。

    而当时身处禁军大营之中的李崇德,闻言却只是轻蔑一笑:“尔等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之人,也配谈道义忠勇?何况暴民乱国,人人得而诛之,你们一群贱民,也配同本王讨价还价,呸!”

    饥民起兵为贼,固然迫于无奈,可若是皇朝赈灾及时,又岂会如此?

    既已沦为叛军,从皇朝的角度来说,自然杀了也不为过。但是一国亲王既然早早许诺给予降将诸多待遇,那便当恩威并施,言而有信,以示皇家气度。

    可这些承诺,最后竟然尽数变成了一把把鬼头大刀,不禁难免让人备感心寒,出尔反尔的事实又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堂堂皇朝监国之亲王,气度胸襟竟如此之狭小,也不禁让诸多将士唏嘘不已。诸多出身贫苦的兵士,看到同样出身卑贱的义军士兵竟下场如此凄凉,更是有着一种兔死狐悲、忧患家人之感。若有朝一日,自己家乡遭受灾祸,今日之叛军,岂非自己明日之手足!

    为将者,未能凝聚军心;为兵者,心不能一往无前!皇朝曾经最精锐的禁军已然堕落如此 ,也难怪对抗起一群面黄肌瘦的起义军耗时两年之久也难以取胜,最后居然还需靠着兵力的优势整整围困义军三月有余才艰难取胜。

    皇庭外强中干,实力衰退的比之所有人想象的更加严重。一些有识之士,在听闻此战后,更是选择举家离开中原,甚至出走海外,远行避祸。

    而各地节度使早已自成体系,之前便已有听调不听宣的架势,这一次虽是慑于崇文皇主时代的禁军之威,无奈协助李崇德平叛。

    可在亲眼见识了禁军的实力之后,各节度使却是实打实地纷纷松了一口气,也重新萌发了沉寂了多年的野心。

    这一次,国之疲态可谓尽显,镇压农民起义军,举兵三十万居然足足打了两年之久,虽然也有着地方官员暗中阻挠的原因,可禁军战力疲软也足可见一般。

    起义军不仅仅打垮了帝国安南边军,也亲手褪掉了笼罩在皇庭禁军身上那百战百胜的无敌光环。

    仅仅数月之后,皇朝东南边陲,十数个一直依附皇朝的小国竟先后宣布脱离皇朝而自立,而临近于此的八位皇朝节度使却对于此无动于衷。

    于是便有人开始私下议论,那些小国实际上就是由南疆多位节度使所共同扶持起来的傀儡而已,皇朝节度使造反之心已昭然若揭。

    谣传必定不是空穴来风,可皇朝东南多荒山野泽,从前倒是有天策军和左右金吾卫专司南疆军务!可天策军已覆灭多年,金吾卫战力也十不存一,唯一皇庭直属的安南边军也被黄岩给打的一蹶不振。

    饶是李崇德对此十分震怒,可战争实在过于劳民伤财,刚刚经历了战事不久的皇朝根本再无力派兵镇压,也只好默认南疆之变,对此听之任之。

    ……

    与此同时,在三柳村中,几个孩子却在平安快乐的氛围里逐渐长大了。八个五岁稚童已经到了活泼好动的年纪,时不时的就会闹腾的整个村子都鸡飞狗跳。

    八个孩子中,小女孩粉雕玉琢却也古灵精怪,小男孩虎头虎脑也不乏贪闹好动。八个孩子宛如八个混世魔王一般,再加之父母宠爱有加,竟是一个赛一个的顽劣。

    今天追鸡、次日逐狗,时不时地还会翻墙爬树、掏掏鸟窝,又或者在谁家门口挖上一个大坑,又或者在别人家院墙外留下几道长短不一的尿渍。

    八道身影在不大的村落中到处玩耍,肆意撒欢儿……

    可眼见着孩子们一天天的长大,他们的父母则是逐渐开始担忧起孩子们的成长来。

    “诸位贤弟,小家伙们可是一天天长起来了。如今乱世隐现,我们在这里虽说偏远避世,却也终究算不得与世隔绝,河东地处中原,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以后怕也是不得安宁呦!”

    赵安国这些年却是始终不曾荒废武艺,务农之余,也勤加练武,整个人的精气神倒是比之数年前更盛几分。

    “我原本想就让这群娃娃平安长大,做个普通的农家子弟,平平安安一辈子就好。可现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待他们长大成人,还不知这天下究竟会有多少人称王称霸 ,乱世之中,他们若无力自保,岂不是要任人宰割,那可怎么行!”

    “大哥,盛唐数百年,一代又一代的雄主开疆拓土,使得八荒之内,四海臣服。因而皇朝也愈发的重武轻文,以往皇庭强势,镇压万民,可如今武夫乱国,皇朝却再无圣主。”柳阡夜应声道。

    “各节度使拥兵自重,更有甚者,摇身一变,现在俨然已经成了一方异姓王侯。如若皇庭依旧如此萎靡,我料想不出十年,我中原大地又要重现数百年前的乱世之景 ,群雄逐鹿,以至苍生蒙难,十室九空。”柳阡夜是几人之中读书最多的,也比之几位哥哥多了不少见识。

    “皇朝承平五百年,国富民强,更是横扫天下使得万国来朝,纵观历史,我盛唐也是万古以来,独一无二。太祖终结乱世,一统天下,这才有了盛世长安和盛世大唐!而后的太宗更是世间少有的千古一帝,挟太祖之威,更是四方攘夷,令得天下异族尽皆拜服。”

    “只是国之成败都系于他一身,如今我唐国武运昌隆早已胜过太宗当年,可历代皇主虽不曾有庸碌之辈,却再无太宗那般惊才绝艳之人。”几个兄弟认真听,柳阡夜也就认真说着。

    “如今尾大不掉,中庭早已镇不住一国武运,再加上三百年前孔公上书谏言要弱武兴文,触怒了武人,竟致使全家获罪,之后甚至累及儒教文运。百年来,文脉越发式微,武夫乱国大势乃成。如果不是先皇主,以一己之力谋算了七大节度使,威慑住了蠢蠢欲动的各地军阀,恐怕如今皇朝早已分崩离析。”

    “可即便如此,国运衰落之态也纤毫尽显!一个黄岩,也不知是哪个大人物扶持起来的跳梁小丑,更是在国运最为脆弱之际,一通王八拳胡乱施展一通便刁钻而阴狠地彻底打断了国之脊柱。”

    如今的皇庭幼主,对于整个国家的控制力,怕是都出不了长安,国将不国的态势明显啊,柳阡夜暗叹不已!

    “众位兄弟,若是为了几个孩子在乱世中,亦有立身依仗,而今我们唯独有几条路可以选!”

    几个兄弟皆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闻言更是小鸡啄米般一齐点头:“老七(七哥)你说!”

    “其一便是保皇,如若当今小皇主日后有能力扶大厦于将倾,做成那中兴之主,我们几人自然可以福延数代。即使不成,那便是攻掠天下不得,可守卫一方倒是容易许多,只要我们不战死沙场,至少也能得一善终,自然可保全孩子们!”

    “再者便是寻一方军候 ,做那扶龙之事!只不过这种事,成则大富贵,败则尸骨无存。其三,那就是远走海外或是草原,寻一处战火波及不到之处,避祸不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七哥,我只求战火不要波及到我们兄弟,让这些孩子可以平安长大就好。”柴河自小颠沛流离久了,如今反倒是越发离不开这种平淡安稳的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何等人间幸事!他曾在幽州多年,可如今的他却是真的抗拒去参与到尔虞我诈的争斗中去了。

    “小八,可不能这么想!我们虽不图建功立业,但乱世之中,哪里有独善其身的道理?有道是你不找麻烦,麻烦也早晚会找到我们的。 ”兄弟几个中,曾身经百战的斥候周勇感慨最深。“你要知道,往往越是想独善其身,却越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个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也没商量出究竟该何去何从。

    只不过有一点,几人却是达成了共识,小家伙们虽是如今尚且年幼,还一旦他们长大,若是没有什么能力傍身,即

    便为人父母的他们再如何努力,他们在这种世道里也难以立足!

    兄弟几个想到此处,便纷纷转而去讨论起如何培养孩子的事儿来,唯有柳阡夜一人依旧在暗暗叹息,思虑起风雨飘摇的皇朝存续来。

    他毕竟是儒教子弟,哪里会那么容易放得下忠君报国之事!

    古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说起来,在兄弟八人之中,除了柳阡夜的武艺要差上一些,其他几人可都曾是沙场悍将。若论起武功来,那可真的是谁都不服谁,一个个纷纷都觉得自己功夫最好,教授孩子们武艺才是最为合适。

    眼看着,几个人吵得不可开交,险些都快打起来了。柳阡夜也自一旁过来,连忙打起了圆场,“各位兄弟,我少时与人同在书院读书,诸多同窗便各有所长,所学有快有慢,有些教员往往轻则言语批评,重则棍棒相加,唯有我授业恩师,常言该当因材施教。”

    “何为因材施教?”几个兄弟纷纷不解。

    见他们有些费解,柳阡夜接着说道,“这武艺啊,其实也是如此。孩子们现在年岁还小,我们既然各有所学,那就先都教给他们,让他们都能有所涉猎。待等到他们年纪稍长之后,所学必定有快有慢,有长有短。我们那时候再根据他们各自的天赋,去着重培养就好了。”

    柳阡夜又指了指自己,“我之前学武,都是学的战阵杀人术,却常常不得其法。反倒是这几年来,跟着八弟,学他那些轻巧剑技,进步神速。孩子们也是一样的,术业有专攻,总不能让孩子们跟着五哥学马术,跟着大哥学剑术吧。让人最大化发挥自己的长处,这便是因材施教了!”

    一旁柴河闻言也是不住点头,“七哥言之有理,各位哥哥,你们都不知道,七哥他现在的剑技可是比我都厉害了!那是我少时跑江湖,偶然间跟一老人学到的技击之术,别看七哥学军中杀伐之术却实不怎么样,可学起这剑技,他还真的是天赋异禀。”

    “因材施教”这话毕竟是柳阡夜的恩师所说,几个兄弟可是都知道那位老人家的地位之高,识人之明,因而也都颇为认可柳阡夜所言。

    肖小刀也忍不住又插了一句嘴,这货平日里话虽不多,但往往极为讨打!“因材施教好呀,就像四哥的地躺刀,那可不是谁都能学的了的!”

    “你个小五,因材施教就因材施教,提到俺老周的地躺刀干啥子。”周勇一听倒是故意吹胡子瞪眼,装作生气的样子。“俺这自创三十六路地躺刀,你们这些手长脚长的人还真就学不了!怎么样,羡慕吧?”

    郑从龙和郑从虎,这两个木讷寡言的兄弟,这会儿却是也一起开了口,“老四,我们也不想学你那地躺刀法。可现在的问题是,你想不想让你儿子学?”

    “诸位兄弟,你们说是学刀好呢,还是长高好?”向来都是老五肖小刀语不惊人死不休,哪成想这次,连带着自家二哥和三哥也被他带着学坏了。

    “……”,气的周勇一时语塞,因为他自己四肢生的远比常人短小,他这套地躺刀法也是他在生死搏杀之时,结合了自身特点自创而来的保命刀法,这也是他历经百战依旧可以活下来的倚仗。

    可关键是自己便是吃了身材矮小的亏,因而一直希望自己儿子可以生的高壮魁梧,不要像自己一样!但那样他可就不适合学这套刀法了,一时间,周勇倒有些面露两难之色。

    众兄弟见他半天说不出话,都是纷纷捧腹大笑,就连素来严肃的柳阡夜也是嘴角微微扬起。

    还是老六孙乾平日跟这位四哥关系最为要好。“走走走,四哥,不理他们,我陪你练刀去,咱们把这刀法改良改良不就完了,到时候保管大侄子能学到你这一身好武艺!”

    “还是六弟好!”一改之前的愁眉苦脸,周勇嘿嘿一乐,“大哥,我俩就先走了,你也别光顾着笑话我,你一身功夫可大半都在马上。在河东,马匹可不好弄,难道要让孩子们跟着你骑着小毛驴上练马上功夫吗,哈哈哈哈。”

    “哎呀,还真别说,这马在咱们河东可真是太稀缺了,远不比西凉……”赵安国收起笑容,也是皱起了眉头。“不过说起来这些,也还为时过早,他们也就才五岁,还是打好根基最为重要。”

    “大哥,我倒觉得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给这帮小兔崽子多弄些银钱,穷文富武。要想学到好武艺,那就得有一副好体魄,若是没有银钱可不行。”右手臂比之常人大上数圈的汉子肖小刀又说道。“像我这右臂,就是因为少时缺少药材打熬,否则也不会如此显眼。”

    “养个孩子可真难啊…… ”众兄弟齐齐叹了口气。盛唐武道繁荣,可他们大多出身寒微,本身所学功法皆是出自军中。军中武技虽是实用,却唯独有一项缺陷,就是许多功法都需要有专门的药剂来辅助,否则不但进境缓慢不说,便是破境也较之其他武技要难上数倍。

    “养八个孩子,我们太难了,真是一群小要命鬼。”几个当爹的互相看了看,大眼瞪小眼,久久无语。

    光靠着几亩薄田,肯定是负担不起孩子们学武的。更何况,行七的柳阡夜还坚持要让几个孩子知书识字,他家中虽有不少藏书,但笔墨纸砚这些,却都是需要大量银钱消耗的。

    几个汉子,商量了一下,便决定各自找找门路。老八柴河原本就是个走街串巷的商贩,颇通为商之道,在被幽州老节度使收作义子之前,他虽未成巨商豪贾,却也颇有积累。

    若是想要赚钱,他自知没有比经商盈利更厚之道,因而便想着重操旧业,自河东北上,去北面做些买卖。如今乱世,经商虽是风险大了些,可利润倒也较之平常也要可观的多。天下盈利最厚之事,往往也是风险最大之事,这个道理,他确是早早就明白了。

    老二、老三俩人,自小随师父学艺,长大后则是刚下山就被两碗红烧肉就给招揽进了武威军,实在是没啥别的才能,只有一身好武艺和师父秘传呢练兵之法。

    而这二人又自在惯了,虽是有把子力气,可哪里愿意去给别人家做工,看家护院。于是两兄弟一合计,索性也跟柴河一道外出行商 ,就当给他当护卫了,况且三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其余几人也都是如此,除了舞刀弄棒外,大都是久在军中的百战虎狼,可能征善战又不能让他们赚回银钱……

    最后还是柳阡夜提议,兄弟几个一同在这不大不小的三柳村开个讲武堂,教导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孩子一些粗浅功夫,顺便也赚点银钱,造福乡里。

    穷苦人家的子弟,自是是上不起官办的武堂的。甚至那些孩子学武,往往都要全村出钱,由村里的里正出面,专门去外面聘请官办武堂的教习过来教导。

    可真正有能耐的教习又怎么看得上那么点钱,往往来的又都是一些实力平庸,本身在官办武堂就混不太下去的教习。

    但这聘请教习所耗银钱可是不少啊,一户人家一年足足就需要交上两吊钱,这对寻常人家来说,可是伤筋动骨的。饶是如此,这点钱也只能请上那些教习每半年才堪堪来上村子三两次而已。

    有的村子,实在拿不出银钱,又怕耽搁了孩子们的天赋,甚至只舍得等到了一年年终,方才请一位教习来村里走上那么一次 。

    可这些眼高于顶的教习每次来村,除了胡吃海喝之外,也并不会多呆上几天,最多也就是给孩子们传授几套拳法,然后便走了。

    都说练武是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可实际上,如果不是从军,很多人一辈子都学不到刀法,而顶尖的枪法,更是多为家传之法,没有人会轻易传授。

    村民们能够请来的教习,往往也都不是什么高手,也就是比之普通人多会几路拳法。这些人,舞个棍子倒是也算虎虎生风,却鲜有人是真正上过战场,与人真刀真枪拼斗过的,比起弟几个,却是差的太多了。

    说起来,皇朝倒也不禁私学,只是武艺高强之人却大多都在为权贵效力卖命。便是他们无心富贵,又哪会费心费力地去教导一些不知资质如何的乡野村夫之子,自己在权贵子弟中收上几个有天赋的徒弟,岂不是更好。

    几个兄弟倒也算是另类了,于是也就半月有余,这三柳村武堂就算是开起来了,学费也很低,一个孩子一年只收钱。

    开始的时候,抱着试探的心思,倒是也有不少附近村落的孩子被送过来学习。可他们却没想到,这几个兄弟确实是有真本事的,比之那些寻常教习不知要强上多少,一时间,三柳村武堂声名大噪。

    其实几个兄弟想的倒也简单,他们本就只想着,反正自己的孩子也是教,一群孩子一样教!因而几个汉子倒也不藏私,只要孩子们有时间学,但凡农闲时候,他们便每日都悉心教导他们的武艺。

    然而随着时间久了,名气大了,再加上他们所收费用又低,越来越多的孩子都被慕名送了过来。

    可随之而来的,也出现了一些个问题,要说这家住的近的还好,学徒回家倒也方便。可有些孩子家住在三十多里之外,便是每日来回往返就需要三四个时辰,别说小孩子走不动,他们的父母也没这精力每日接送。

    于是兄弟几个商议后,干脆又在武堂后动工兴建了整整两排屋子,权当作为孩子们的宿舍,免费提供给他们。这也亏得柳阡夜在柳家有些地位,而且祖宅这一块,名义上本就是他这一系的柳家子侄的私产,否则他还真要不下来那么大一块地皮。

    有武艺不俗的先生,又有专门的宿舍,还有一片不小的武场,最主要收费较之郡县的武堂不知要低了多少。

    一传十,十传百,这下可好,方圆百里内,足足有近百个孩子都被送到三柳村跟随他们兄弟学武。

    这些孩子年岁多在十岁左右,因为按照大唐惯例,年满十二岁的孩子大都是要统一要进到镇里的官办武院之中的,他们将在武院学习直到十五岁。

    而当他们学习满三年后, 便会进行一次考核,若是不合格的,自然就会被送回家。当然如果肯多出些银钱,亦或者家中小有背景,也是可以破例在武院多学习两年的。

    然而即便如此,这样的孩子若想要以后参军,也多半是没什么出路的。学武是取巧不得的,他们若是一步落后于人,那就很难再进入到精锐军队,成为战兵了。

    其实多在武院中学习那两年,也无非就是能让那些孩子多得到些皇朝免费发放的药材罢了。对普通人而言,这些药材却也算名贵的很,可真正的世家大族,却是看不上这些的。

    然而,若是能够通过武院考核,这些孩子们的前途可就彻底不一样了,他们大多会被推荐到各州道的武府中,继续去学习更为高深的武艺以及皇朝秘传的兵书战阵之法。

    武府出来的孩童,将来进入军队,便是最差,起步也能做上一个什长。而真正的优异者,甚至进入军中后,直接便会被封作一员校尉。虽说校尉并不算什么高职武官,但在百姓眼里,能够领着百十号手下的权职校尉,跟将军可没什么两样。

    穷文富武,在十二岁之前,孩子们的基础可不单单是由天分决定的。高门大阀家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不仅气血方刚,而且耳濡目染,甚至会被传授家传武功的基础法门。

    而普通农户家的孩子,有的连吃饱穿暖都费劲,哪里还有多余的力

    气去锤炼武艺。何况即便他们有心学艺,又肯下苦功,也往往会苦于无人教导!有时候努力不见得就会有回报,若是不得其法又如何能有所学成?

    所以说众兄弟一同开办的这个三柳村武堂,不知让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也看到了日后穿袍挂甲的一线希望。这原本自然是造福十里八乡的好事,可众兄弟此举却偏偏惹怒了一人 。

    公孙渊,今年不到三十岁,乃是镇上一个讲武堂中的教习。虽说他是诸多教习中实力最不济的那个,但就是靠着这层身份,每年十里八村走一走,在那群小屁孩儿面前随便过几路拳法,他可就能赚上数百两银钱。

    要知道,他可不是上等教习,而下等教习一年也不过只有一百二十两银钱的俸银。

    今年许多村子居然没有来花钱聘请他,他本就有些疑惑,上百两银钱啊那可是!于是他就稍一打听,闻听居然是有几个闲汉在三柳村开了武堂私学,抢了他的钱路,顿时这公孙渊就气不打一处来,七窍生烟。

    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公孙渊自是怒不可遏!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十里八村的武道启蒙之事,皆是由他公孙大郎君管着的吗?

    还真别说,便是柳阡夜土生土长在这儿,都对此一无所知。也就是公孙渊自己自视甚高罢了。

    公孙渊只觉柳阡夜等人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抢了自己的生意,这压根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最主要的是,那么多银钱啊,都被你们赚去了,这可还行?”公孙渊越想越气,寻了一日,便同武堂的堂主告了假,腰悬配剑就怒气冲冲的奔着三柳村而来,他得讨个说法。

    说起三柳村,也是依山傍水,景色宜人,百亩良田因柳家宽仁,也被村民们打理的井井有条,犬吠鸡鸣,花香鸟语,俨然一处超然物外的世外桃源。

    兄弟几人的武堂就建在三柳村后的荒山脚下,离村子大概也就只有两三里地的距离。这里本是块荒地,前不久,村民听说是柳家郎君要在这办个武堂 ,又刚好不是农忙时节,他们感念柳家恩情,就一起帮忙出力,没几日,便把排排房屋建了出来。

    此刻的武堂之内,有大约八十多个孩子扎着马步,整整齐齐的站在院落之中。伴随着“嘿哈 ,嘿哈!”的稚嫩童音,都在频繁地随着师父教习着冲拳、收拳。

    而在他们的前方,正站着个凶神恶煞般的黑胖子,不是那人称“黑魔王”孙乾的大汉又是何人。

    孙乾本就是左金吾卫出身 ,虽说如今皇庭十六卫已经匹配不上曾经无敌禁军的名号。但禁军就是禁军,瘦死的骆驼依然比马大,却也不是这些山村小子们可以小瞧的。

    更何况,禁军的训练之法可从未过时,他们金吾卫曾经纵横辟阖,得以横扫世间一切之敌,便与禁军之中的训练之法以及武道秘法息息相关。

    只是现在的禁军,大多只是些长安城中的纨绔子弟,真正的百战强兵死的死,伤的伤,更多的人则是都如孙乾一般黯然离去,哪里匹配得上曾经禁军万分之一的威势。

    这样的军队自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不然镇压那黄岩起义之叛军,如若军中都是如孙乾这般的百战强兵,不说定能一战而胜,却又何需两年之久?

    ……

    “气沉丹田,双腿下压,用尽全力出拳,声音都给我喊出来,中午没吃饭吗!”孙乾肤色黝黑,又身高满丈,长相原本就凶恶唬人,偏又天生嗓门其大。一群半大孩子在他的管教之下,噤若寒蝉,哪敢有一点不老实,一个个的都是被他治的服服帖帖。

    能者多劳,余者无聊。

    远处的赵安国四兄弟这几天倒是闲着没事。除了柳阡夜还能看看书,其他几人无聊之余,还特意半山腰盖了一个小凉亭。吹着悠悠山风,品着阵阵香茗,手里皆是捧着一捧瓜子,此刻几人就坐在这新建好不久的凉亭中闲谈。

    “真别说,老六这个大粗人,没想到训练起小孩子来,还像模像样的!”赵安国坐在凉亭主位,居高临远,看着山下武堂,喝了一口凉茶。

    “可不是,平日看六弟粗鲁莽撞的,不曾想还挺有个禁军教头的样子。”小黑胖子周勇看着远处的大黑胖子孙乾不住点头。

    “尝闻前朝有八十万禁军教头,如今咱们有八十位小童教头,依我看,以后我们就这般称呼老六吧!”

    周勇不无玩笑之意,这边肖小刀却接上了话茬,“四哥,老六是个“粗”人这事儿,大哥知道也就罢了,怎地你还知他莽撞?莫非你被他“撞”过!这事儿,六弟妹可曾知晓?”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表示无奈,他们皆知老五虽是平日沉默寡言,却每每出言都让人如此……措手不及。

    只见肖小刀,手里此刻还在不时的把玩着一把匕首,只见那匕首在他手中快速翻飞,晃的众兄弟皆是眼花缭乱,而他又偏偏不会伤到自己手指分毫,当真神乎其技!

    如果众兄弟不是知道他在长宁军中除了督阵之外,还一直做着军法官,恐怕还会觉得他比之老四周勇更像是一个斥候。

    肖小刀平日里如死人一般,不仅走路悄无声息,便是临近他人身侧,也常常毫无半点气息流转。

    他只要不说话,便是好大一个活人坐在眼前,有时候竟然会给兄弟们一种无人在此的错觉。

    “众位哥哥,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们就看着吧,等六哥累了,那可有的咱们忙活!要我说,他也就是一时新鲜。”柳阡夜收起手中书籍,封面上赫然是“承唐”二字。

    顿了顿,柳阡夜接着道:“你们说,这群娃娃能跟他的金吾卫一样吗?他一会儿就会发现这群孩子太小,实在是可没什么可操练的!到时候一觉得没啥意思,肯定他就又跑回屋里睡觉去了。”

    “哈哈哈哈……”众兄弟听着柳阡夜的吐槽,又是一齐笑出声来。

    “你们说老六为什么平日里这么喜欢睡觉。 ”赵安国似是有些无聊,不住的用手指敲击着桌面。

    “我猜是累的吧……他们金吾卫据说一身装备可是足有百十来斤,而且每天还要在宫中站接近六个时辰。”周勇自小就喜欢重兵器,最是想要成为宫中禁军!他自己家原本就有一把大陌刀,自是知道这类兵器的分量,实非常人可以耍的动的。

    只是可惜自己家道中落,而且他又生就一副奇特于常人的五短身材,重武器即使他能挥舞的动,若在行军打仗之时,却也注定会成为战阵中的薄弱点。而没能成为一名陌刀士,也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边柳阡夜问道:“六哥那就是懒的!他不说咱也不问,好好的金吾卫不做了,居然跟咱们一起做了逃兵。”

    “不过倒是五哥,你是不是修有敛息术的法门啊,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你一个长宁军中头号猛人,剁下的人头何止上百之数,却为啥总是悄无声息的?总感觉一我不留神就会忽略你的气息!”

    “我好像还没跟你们提起过我的身世,我是肖家后人,就是那个曾经号称长安暗道魁首的“潇湘馆”肖家。在我出生的时候,肖家已经被灭门了,自小陪我长大的就只有一个老家人,我一身武功都是他所传授。”

    摸了摸自己的右臂,“说起来,我这条金刚臂也是歪打正着,才修炼而成。老家人带着我慌忙逃命,我习武时,自是失去了家里秘药的辅助,可万万没想到,我这右臂竟是反而练的巨力无比!”

    “五哥,我在想,你的祖上没准真是什么旷世神将!据传千年前,大陆名将的武艺,比之现在不知要强上多少倍,有些异禀天赋也是正常!只不过倒是可惜了你这么粗的臂膀,你居然不修习重武!”周勇艳羡的看着他粗壮的手臂说道。

    “而且,五哥,你那家族秘药,很可能是因为你家先祖想要转做暗道生意,因担心惹人注目,才特意调配出来的抑制生长,遮掩特征的也说不准。”柳阡夜在一旁点了点头,也分析道。

    “或许吧,早知道我小时候就不用那半袋药材了,那点秘药就只够泡我一条手臂的,结果现在两条手臂的大小居然相差这么多。”肖小刀郁闷的说道。

    “这要是别人不知道,恐怕还会问我,不应该是樯橹灰飞烟灭吗,为啥我反倒练就了一只麒麟臂!”听到老五狠的连自己的玩笑都开,几个兄弟纷纷也都忍俊不禁。

    “兄长,福祸相依,如果不是这条与常人迥异的粗壮右臂,怕是你也镇不住长宁军以往那些凶横无比的家伙。”阡夜抬头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扎着马步的少年们。

    “长宁军可是东疆头号凶军,你这一条右臂怕是没少救你的命吧?督战队,那可是战时最容易挨黑刀的啊。真是不知道你是如何在那足足干了七年的。”柳阡夜不无感慨之意。

    “那可是实实在在干了七年啊!长宁节度使恐怕现在都不知道他女儿是被我搞大了肚子……”肖小刀心想。“最后还把女儿托付给我,让我带走,只可惜老子的第一个孩子居然夭折了,哎!”

    “这或许就是我肖家天赋异禀吧,有神佛庇佑!”肖小刀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睛一眨不眨。

    “真希望能看到这群孩子长大之后的样子。男儿操兵戈,最是壮哉不过!”赵安国起身。“贤弟们,我寻思着最近还是跑一趟西凉,去弄几匹优质马驹回来,这些孩子们长大了还是得有马骑啊。”

    赵安国微微叹息,“说起这马啊,还是草原上的好,河东这边的马,长的又矮,耐力也不行!也难怪中原少骑兵,恐怕不是没有人起过心思,恐怕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炊!”

    “大哥,你莫急,再过一段时间,八弟他们就该回来了。他不是说自己在幽州那边还有些根基吗,我早在他们出发之前,便让他留意马匹了!幽州以北的辽东道之外,亦有无尽草原,那边的马可不比西凉道的差,我们等八弟的消息先,如今你回西凉实在是太过凶险了!

    “是啊,大哥。马的事,真的急不得,孩子们还小呢。”老四周勇也劝道。

    “倒也不是急,你们是不知道啊。西凉城外的那些异族,他们的孩子,四五岁时可就开始在马背上玩闹了。”赵安国眉毛如同山峰般拧在一起。“如今神州动荡,我总担心,若是有一日,这些异族破开三凉屏障。长驱直入我们这中原大地,不知道又是多少生灵涂炭、 尸横遍野。”

    看着自己几个结拜义弟,“你们是真的没见过异族,比起咱们皇朝中人的小打小闹,若是异族自域外而入,那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大哥,我们如今能做的,便只有教导这群小家伙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过几年也许皇朝都没了,异族即便真的马踏中原,也不过就是多出一方节度使罢了。”周勇是个直肠子,也是不吐不快,他对如今这个世道早已经烦透了,巴不得越乱越好。

    “乱世啊,乱世。好男儿当建功立业啊,只可惜报国无门。”柳阡夜心中感慨万千。“四哥,异族的危害可是远超那几镇节度使的。据说千百年前的异族在我中原大地肆虐之时,有一些族群甚至是连人都吃啊!”

    赵安国闻言点了点头,“莫说千年前,如今西凉城外的鞑靼人,大漠之外的狼骑羯颌人,还有卢龙道瀚海长城外时常来犯的倭人,那可都是些没有人性的族群!”

三砸场子??的

    众兄弟闲聊之际,在三柳村外,这会儿却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只见来人穿着一套墨绿色的武士服,腰悬长剑,足登短靴,虽是风尘仆仆,却是自身英武之气。

    说实话,人靠衣装马靠鞍,他这一身价格不菲的衣袍,无论放在谁身上,也都称得上威风凛凛。

    唯独可惜的是,他这一张脸算是毁了自己一身的架势。只见这人生就一对硕大的招风耳,塌塌的鼻梁上更是驾着一双大小眼,加之薄薄的嘴唇还略有些不正,生的五官本就不好看,还偏巧有着一副地包天的大下巴。

    要说这丑陋汉子是谁啊,可不正是那从镇上前来三柳村找几兄弟讨说法的公孙渊吗。要说他身为武堂教习 ,同一群平民计较,实属自降身份。可是啊,这也分谁,公孙渊跟一般的武堂教习相比,不仅自身能耐差的远,便是家世人品也是大大的不如。

    说起这皇朝武堂,以及在此之上的武府都是由长安的尚书省六部共同管理,所有的开支用度,乃至人员后勤,都是被六部官员给安排的井井有条。

    简单来说,武堂教员的待遇,较之普通军队甚至是地方官员,那都是要强上一大截的。

    负责教授武府学员的教习,大多都是出身长安禁军以及各道府军的退役老兵。毕竟武院学员毕业之后,多数都是要进入军队的,由这些有过战场经验的人教导他们,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原本这武堂也是同武府类似,是由六部联合军方共同指派人员担当教习。这样不仅可以给退伍的精锐士兵一个好的去处,同时这些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也能传授给这些年轻学员们许多战阵厮杀的技巧。

    可是这日子久了,六部也就逐渐放权而出,懒得去管理这些精细小事了。因此,各地武堂、武府实际上早已被地方的豪阀大族所逐渐把控了。

    在武府还好,各州郡的军队多少还能有些话语权,而在这乡镇之地的武堂,却是少有真才实学之人担任教习。

    武堂教习大多都是各地的权势家族派去的青年子弟或者家族供奉。这公孙渊就是这么一个人,别看他其貌不扬,可公孙家在河东道的安洛郡却是有名的望族。公孙渊虽是旁系,但在这小小的乡镇之地,他要下一个武堂教习名额还是毫不费劲的。

    可也正是因为他出身旁支,身家并不似主家的嫡系子弟那般富庶,所以这公孙渊才会把这十里八村每年聘请他的百多两银钱看的那么重要,当然了,这同他早年的一些经历也不无关系。

    现如今,自己嘴边的肉居然被几个乡野村夫刨去大半,公孙大爷对于这种事,自是无法容忍啊!

    气势汹汹的,这公孙渊进了三柳村后,就大声嚷起来,“让你们村那几个开武堂的闲汉给老子滚出来,真是什么钱都敢赚,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到底是谁允许他们在这开办武堂的。”

    说完他就大马金刀的,在村口那三棵大柳树中间,寻了一处开阔地,旁若无人的盘膝坐下。

    村民中倒是有几个人,平日里常去镇上卖菜贩肉,因而也是认识这公孙渊的。他们老早就看到这公孙渊奔着他们村就怒气冲冲的过来了?于是一个机灵的后生见状,眼珠子稍稍转了转,便知道怕是这公孙渊是为找事儿而来,连忙就跑回村子提前给众兄弟报信。

    也就是脚前脚后,这公孙渊正在这扯着嗓子喊完刚坐下,他身后便有一人应声了。

    “什么老子老子的,爷爷在这呢,赶紧说,找我们哥几个什么事!”说话这人,正是无事可做的老四周勇。“事先可说好啊,我们这武堂可是由柳家做保,县令大人给写的文书,乃是合理合法所办!”

    听到对方一张嘴就搬出来了个县令,公孙渊却是多少有点心虚。原本他以为只是几个荒村闲汉自发办了这么个私学,却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还有点能量,居然还弄到了官方的许可,还盖上了县令的大印。

    饶是如此,公孙渊自恃自己能量更大,嘴上便不见丝毫退让。“某家不才,县城武堂教习公孙渊,所来不为别的,原本这十里八村,可都是由我来负责稚子们的武道启蒙。可近来听闻,你们几个穷汉居然在此地办了武堂私学, 还把周边的孩子尽数招收了过来,就想着过来讨教一二,看看诸位究竟有什么本事,连我公孙渊的弟子都敢抢!”

    “呦呵,这么说,我们兄弟开办武堂,未曾知会与你,你这算是专程过来砸场子了呗?”

    “是又如何,你们这帮闲汉,只会招摇撞骗,哪里有什么真本事,我今天就要把你们这个什么破烂武堂给拆掉。”

    “阁下,莫不是以为腰悬宝剑,就当自是什么一流高手了?”周勇眼见这人言语中越发不客气,也是有些怒了。

    “哥几个,有人来砸场子了,有没有人手痒要活动活动的。要是没有,那兄弟我可就自己一个人玩了。”他这一嗓子,气沉丹田,声如雷霆一般,不单单声音传至极远,甚至隐约之间还有些许余声,不时振荡回转。

    公孙渊在一旁离得最近,更是被震的耳膜生疼!他倒是未曾想过眼前这比水缸粗却没水缸高的粗鄙汉子会是什么高手,心里生烦,只道嗓门大了不起啊,吓老子一跳。

    他本就是性情乖张的,哪里压得住自己体内一身火气,抽出腰间宝剑,竟是直接向周勇刺了过来。

    “狗贼,好胆!”周勇却是有些意外神色,这个丑八怪居然一言不合就偷袭自己,只得匆忙间,一个侧身闪过自己要害。

    却是不想自己最近胖了许多,动作竟是有些慢了,左肩头“噗”地一声竟是挨了一下,被公孙渊手中利剑刺了个正着!

    说起这周勇,平日里也算与人和善,加之他生就身材矮小,反倒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在三柳村人缘极好。

    可要是谁真的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了,在所有军队中,斥候可是战死率最高的兵种。周勇做了十多年斥候,身边的战友换了一茬又一茬,可他却反而在这个最危险的位置上如鱼得水。周勇之所以能做到这样,靠的可从来不是这种人畜无害的友善,而是靠他自己骨子里的果决狠辣。

    只听“唰”的一声,衣衫作响,便见周勇身法极快,身形急转,竟好似一只灵巧无比的猿猴般,转眼之间,一滚身,就绕到了公孙渊身后。

    周勇肩头被他刺了一剑,本就恼怒,于是也不手软,全身蓄力,对准他的后腰就是一记重拳。

    然而,还不待他再出第二拳,这公孙渊竟是就此弃了手中长剑,猛然便软倒在地……

    说来这公孙渊,看起来筋骨结实,没想到竟是个样子货,却是酒囊饭袋到了极致。也不知是怎的狗屎运,竟然让他真的一剑还就刺到了周勇 。

    电光火石间,就连周勇自己也是未曾想到,公孙渊那一剑其实却是刺的偏了,他若是一动不动反而不会受伤,结果周勇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冲着那宝剑便撞了上去……

    周勇还以为这丑八怪是预判了他的身位,乃是武艺高强之辈,于是愤而全力出手,结果倒是闹了个乌龙。

    可别看周勇个子不高,力气却是不小,他这般雷霆一拳,虽是在最后关头马上撤了九分力回来,可那也不是筋骨稀疏的公孙渊承受得住的。

    这一拳不仅打的公孙渊内腹出血,就连后腰周边的肋骨也是被周勇顺势给震裂了三根。如果这一拳真的砸实,恐怕这公孙渊挨上之后,就可以直接去找他们公孙家的列祖列宗报道了。

    这时,赵安国以及柳阡夜几人才姗姗来迟, 见状也是大吃一惊。

    柳阡夜涉猎奇广,不仅通儒知道,也算粗通医术,他先是看了看兄长肩部的伤痕,又捡起地上的宝剑,看了看剑尖后,又闻了闻,确定剑上无毒,他方才放下心来。

    走到瘫倒在地的公孙渊身前,刚搭上这人脉门,柳阡夜就是眉头一皱,小声嘀咕道:“这人体质好差,刚刚远远看着此人体魄雄健,应也不差,却不曾想内里竟如此不堪。胆气萎靡、脾胃失调,心火盛、肺火旺、

    肾气虚亏,就是一副高大骨架竟然也是外强中干,骨质稀疏,这人怕不是练了什么邪门武艺练的走火入魔了吧?”

    似是有些埋怨,又不无担忧,“四哥,也亏的是你收力及时,不然这家伙没准真被你一拳打死了。虽说我们也占的住理,可若真闹出人命,咱们兄弟几个,怕也少不了一堆麻烦。”

    赵安国知道自家七弟担忧什么,连忙说道:“好啦,七弟,这人本就是为砸场子而来,老四也是被他先行刺伤,这才愤而还手。”

    “可谁能想到这家伙一剑能伤到老四,却又如此不禁揍。你快赶紧把他救醒,然后把他送回家去吧。他要真的死在咱们这里,那才是真的晦气。”

    “大哥,这也不怪老七,却是我疏忽大意了,冷不丁挨上一剑,还以为是个高手,这才全力出手的……”倒是周勇虽然处事莽撞,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自是知道柳阡夜是担心事情闹大,兄弟几人逃兵的身份暴露。

    肖小刀也知道,从前兄弟几人可以四海为家,可如今有了妻儿老小,若是再浪迹天涯,却是要累及家人一同受苦,见大哥责备柳阡夜,也是劝道:“大哥,老七也是担心我们,你莫要责怪他了。”

    “来,大哥,五哥,帮我搭把手,把这人抬到我家院子里。我去给他熬点补气血的药,他的伤倒是没啥大碍,只是他身体本就虚弱至极,方才被四哥一拳震伤。等他醒过来,我们再好声询问吧。”柳阡夜心知多说无益,处理眼前之人方才是要紧之事。

    “七弟,怎么样了,我听说四哥受伤了?”这阵儿,孙乾才把孩子们安顿好,匆匆跑过来询问情况。

    “六哥,已经没什么事了。你这会儿先回去,让孩子们今天先散了,我一会儿有话跟你们说。”几人先把公孙渊抬到院落中,柳阡夜随即说道。

    “好,那就让那些小娃儿先自行活动吧,刚好也快到了午饭时间了。”黑塔般的大汉擦了擦头顶的汗。“如今这天头,也真是越来越热了,孩子们还太小,我也正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们减少一些功课呢。 ”

    盏茶功夫过后,郑乾又匆匆从武堂那边赶了回来。一进柳家门,便看到兄弟几人都皱着眉头,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怎么你们脸色都这么难看?”

    “老六,你先坐下,喝口茶。”肖小刀见兄弟满头大汗,忙给他倒了一碗茶水。

    “好好好,我喝我的,你们快说,是不是想急死俺啊!”

    “六哥,那我就说了!如今我们这里有七八十个学徒是也不是?要说我等五个人,便是操练百十个成年士卒倒是绰绰有余,但这么些个孩子,我担心我们管不过来啊。”柳阡夜担忧道。

    “士兵都能摆平,一群半大孩子怎么了?”孙乾一向是个不爱动脑筋的,一时半会儿,还是转不过来弯。

    “老六,你刚刚不也说天气热了吗!成年士卒体魄长成,咱们怎么训练自是都不成问题。况且,若是在在军中训练士兵,便是真的累死了几个,将军怕也不会治练兵之罪。”

    周勇看这货憨傻,也懒得听老七跟他绕弯子。“可这稚童,哪个不是父母的宝贝?我们五个汉子,难免心思粗了些,若是一旦照应不过来,难保不会出什么差错!到时,我们怎么跟人家爹娘交代?”

    赵安国也说道:“每个人体质不同,我们又不知道这些孩子是否有暗疾在身。就像今天,莫说老四,就是你我遇上这看似壮实的公孙渊,怕也想不到他竟还吃不住一拳之威吧?”

    柳阡夜叹了口气:“是啊,刚刚我问过了。村里有人认识这公孙渊,据说他还是两年前自郡城派下来的武堂教习呢!恐怕也是个有背景的,我们毕竟是断了他的财路,又把他打伤,这事儿怕是也不好解决。”

    “我们几个现在还是赶紧商议一下,咱们这武堂接下来还开不开?如果开的话,以后要怎么开下下。”肖小刀说道。

    “开还是要开的,不过不能这么开了。不单树大招风,咱们也确实照顾不来这么多娃娃,要是真的出什么岔子,咱们也担待不起啊。”赵安国看了看几个义弟。

    “这样吧,等吃过午饭。老四、老五和我一起把这些孩子都给送回家去,正巧有公孙渊这档子事,咱们也算有借口。”

    “六弟、七弟,你们俩就先照顾这公孙渊,大不了咱们多花些钱财,赶紧把这个病瘟神送走,最起码不能让他死在我们这。老七你向来聪明,想个主意,把他先打发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咱们回头再从长计议。”

    “也好,那就听大哥的。”

    几人齐齐点头,便分头做事去了。

    ……

    过了不知多久,公孙渊方才悠悠醒转过来。然而费尽力气睁开双眼,公孙渊只觉入眼之处竟是一片漆黑,便想着伸出右手揉揉眼睛,不想此举却是使得右肋一阵疼痛难忍,便下意识地又换了左手。

    不一会儿,他又试着将双眼睁开,结果好不容易重见光明,公孙渊却是吓了一跳,险些背过气去。

    原来郑乾正一直盯着他看,他第一次睁眼的时候,郑乾恰好背对着他。他那大黑塔一般的身材,伟岸的不像话,竟把一屋子的光线都遮挡住了。

    待他听到声响之后,便转过身盯着这公孙渊,偏又刚巧是这公孙渊第二次睁开眼来。

    古话说“人吓人,吓死人。 ”

    公孙渊一醒过来,便冷不丁看见这么一张大黑脸,还咧着血盆大口,整个人竟是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稍一定睛观看,他才捞出来,原来只是一个黑脸大汉,正呲着一口大白牙,冲着自己哈哈大笑呢。

    “你是何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为何在此地吓人!”还不待孙乾言语,公孙渊那尖细的公鸭嗓倒是先嚷了起来。

    “小子,你可看好了,你现在可是在我家。要不是怕你死在路边,信不信我早一脚把你踢出村外了。”一把就把这公孙渊跟个小鸡崽子似的拎了起来,孙乾对于这伤了自己兄弟的人也是毫不客气。

    “赶紧看看,自己身上有事没事,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一副病歪歪的身子也敢来找我们兄弟的晦气,你是真不怕我们之中谁失手,把你一拳打死吗?”

    都说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八兄弟之中,唯有这孙乾的长相可谓是最唬人的,。似他这种又黑又壮的凶恶大汉,且不说武艺如何,但凡一个身材不如他强壮的,如果没有点绝技傍身,看到他以后,无形中便都要弱了三分气势。

    更何况一个酒囊饭袋公孙渊,他早前如果不是本就轻视几兄弟,又刚巧第一个见到的是仅仅五短身材的周勇,恐怕也不会那么嚣张。

    如今公孙渊看到先前自己认为的那群闲汉之中,居然还有这般铁塔似的天神,也是暗暗心惊不已!

    他虽本事不济,人却不傻,不然凭他那般微末能耐,又如何能在武堂之中牢牢占据着教习的位置。

    家里固然能安排,可能在那里始终占据一席之地,那可就是他自身的能耐了。论及察言观色、阿谀奉承,公孙渊还是自信无人能出其右的。

    “咳咳,咳咳……”似是有些喘不过气,公孙渊甚至还假装翻起了白眼。

    可不待郑乾完全松开手,他就好似个泥鳅一般,也顾不得腰间疼痛,便自行滑到了一旁。“这位大哥,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似大哥这般俊杰,自不是寻常农家闲汉,山村野夫可比!你们兄弟,若是不开个武堂造福周边,那是咱武人的损失,我公孙渊第一个便不答应!”

    ……

    孙乾却是未曾想到,这么个长相让人不敢恭维的家伙,为何说起恭维别人的话竟然,竟然会如此的中听。

    可听得多了,也多少还是有点反胃,他毕竟是个纯粹武人,还是更喜欢直来直去,连忙摆了摆手道:“六哥!”

    “啥?”倒是公孙渊开始有些发愣,心想着,“六个?六个是个啥。难不成我天生六根脚趾头的事竟是都被这大哥发

    现了!”

    “嘿,你个呆瓜。俺说俺是你六哥,别乱叫大哥,俺大哥不在这儿。”孙乾气恼道。

    “长这样才排第六,那老大的得多高啊!”公孙渊暗道。心里还埋怨着自己,闲着没事跑来这三柳村给自己惹这麻烦干啥,一个六哥自己都惹不起,也不知道他一共有几个兄弟……

    “我说那个谁,你要是还能动,就赶紧的,从哪来的回哪去。我们哥几个也听说了,原本这附近的孩子都是由你来做武道启蒙的,我们也算是抢了你的生意。”孙乾难得的慢条斯理。

    “虽说咱们武人讲究强者为尊!但是吧,俺们兄弟可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以后俺们就只收二十个孩子,其他的孩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由你去教授,这样也对你没有太大影响,不知你意下如何。”孙乾把兄弟们方才商议的决定,告诉了公孙渊。

    这公孙渊原本想着,这帮人自己惹不起,本就想着还是与他们交好为妙。自己在家族里本就地位尴尬,平日里拉虎皮扯大旗还行,可若真的有事,凭自己的身份,家里压根不会太管 。

    闻听此言,顿时在他眼里,孙乾就跟那绝世大美女似的。“诸位兄长如此给小弟面子,小弟莫不敢从,只是不知有句话当讲不当讲?”

    孙乾见他一副犹犹豫豫的猥琐样子,就有些不喜:“吞吞吐吐,娘们唧唧的,有话就说!”

    “是是是,是这样,大哥。哦,不,那个,六哥!”公孙渊有些激动的语无伦次,“咱们学武多少还是要看些资质的,相信你也看的出来,这些村夫家的孩子,很多根本就没有习武的前途。”

    “即便你们教了他们许多,花费了大量心思,可他们不单单资质不行,而且家里又无法提供习武所需的大量药材,甚至就连吃饱饭,他们怕是都很艰难…… ”

    “你到底想说什么?”孙乾是个直肠子,喜欢说话直来直去,最讨厌绕弯子。

    “我是想说,与其你们花费心思教导他们武艺,给他们希望,还不如早早让他们绝了念头,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公孙渊直言不讳道。

    “所以这就是你不肯认真教授那些孩子,一年也不过只给他们演练两次拳法的原因?”这时,柳阡夜也闻声走了进来。

    “公孙渊,你怕不是遭遇了什么打击吧,你也配做武夫?我原本就觉得你这身体蹊跷的很,明明一副好体魄,却又偏偏被你糟蹋的一塌糊涂,如今听你此番言语,我倒是能猜出个大概了。 ”

    “我,我会遭受什么打击,公孙大爷我逍遥自在的很,不过是懒得教那些小孩子了!”公孙渊有些不自在。

    “不不不,若是我所料不差,你出身公孙家旁系。虽是少时天赋尚可,只是可惜家道中落,你这一脉在族中并没太高的话语权,所以你始终缺乏外物的辅助修炼。可也正因此,你在敌不过同辈的时候,就总会抱怨自己穷困,而不去加倍努力!”

    柳阡夜厉声道,“公孙渊,你的的武道之心早就毁了!你知道吗,这就是大家族子弟的悲哀,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武,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学武是为什么!学武若没了执念,你能学的好才怪。”

    “在你眼里,恐怕只有出身名门大族,各种资源堆积如山,还得天资卓绝的人才配修行武道吧? ” 柳阡夜不无嘲讽道。“瞧瞧你自己,哪里像一个真正的武人!比之这群你眼中村野之中的小孩子尚且不如!”

    “他们尚且从小就知道,习武可以改变自己甚至家人的命运。所以哪怕是你教给他们那般破烂的拳法,他们也会一遍一遍去坚定的打,认真的学。有一句话,你说得对。天赋太重要了,可天赋再重要,也不及毅力和努力来的重要。”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一看吧,这天下三千将军甲,有多少是披挂在寒门子弟身上。天赋、资源有时候固然可以成就一个人,可若失去了遇强则强,所向披靡的武道之心,再多的外物只会把你摧毁的更彻底。更何况,拿人钱财便要忠人之事,为孩童的武道之路开蒙,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用心对待。”柳阡夜越说越气,公孙渊却是脸色羞愧的通红。

    “莫要忘了,昔年大唐第一剑客,也不过是个山下村夫,他一日拔剑千次,苦练拔剑三十载后下山。你可知,自他出世后,无论何人与之一战,竟都抵不住他一剑之威!”柳阡夜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公孙渊,“他靠得是对武道的专注、虔诚,可不是什么绝世秘籍,珍奇秘药!”

    “你只分过胜败,却不曾分过生死,你对于强大有太多的误解和迟疑。你去过的地方太小,见识的太少,又没有一颗执着甚至执拗的心,你又如何学得好武? ”柳阡夜背过身去,“这是当年我师父对我说过的话,如今我把他说给你听听,还望你有所领悟!”

    “那你们为何只要留下二十个孩子,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天赋更好吗?”公孙渊不甘心的问道。

    “我们只是没有办法管那么多的孩子,担心他们若是发生一些意外,到时无法同娃儿们的父母交代罢了。”孙乾似乎对于自己以后无法在百多个孩子前面抖擞威风很是介意,酸溜溜的应道。

    “我们只是留下了最近三个村的孩子罢了,我们毕竟不是官办的讲武堂,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手,照顾不来太多孩子的饮食起居。”柳阡夜淡淡回应。

    公孙渊听后,久久不语。二十多年前,他也算是公孙家自己这一脉的武道天才,哪怕跟主家的直系子弟相比,也无非就是差了些资源,功法罢了。

    可他这普通家族的所谓天才,真正到了郡城之中,遇到那些名门大族中的世家子弟,却是没想到,竟被刺激得直接武道蒙尘。

    许是一路修行,都太过顺风顺水,许是被人吹捧得早已志得意满。他从未想到仅仅是一个陇右勋贵世家公子的伴读随从 ,就能轻易的将自己战败。

    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忍,当下便说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然而一年后又如何,便是自己拼了命的努力,第二年的那场赌斗更是击垮了他仅存的全部信念。

    再次战败,他终究不是主角,而五脏惨遭重创后,虽是侥幸留了一条命,可他那原本就不算俊俏的面容却因此越发扭曲,便是心性也越发变态,他恨可他也无力。

    于是曾经被视为家族天骄的他,便越发颓废,而后被河东武府驱逐而出,他就这般渐渐地把自己活成了一滩烂泥……

    “原来从来都是我自己放弃了我自己,我公孙家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家族,在真正的高门大阀眼中,又与我认为的山村野夫有何不同。”公孙渊似有所悟,自己太过自视甚高,太过自以为是!“感谢这位公子一番金玉良言。我以后一定会以自己的经历,认真去为孩子们进行武道启蒙,让他们以我为戒。”

    “我辈武者,当战天斗地,自强不息。”孙乾看着这经历有些可悲的丑八怪。“匹夫一怒,当血溅三尺,然君子报仇,十年尚不晚!”

    “外在的东西固然重要,可真正武夫需要的却是一颗尚武之心啊,不为外物所动,坚信有我无敌,不为胜负所惑,坚信终将更强。”公孙渊也因孙乾之言,有感而发,他那破碎了多年的武道之心,竟越发坚韧起来,有重塑之兆。

    一旁孙乾这会儿插了一嘴:“说起来,你倒也不算无可救药,能想到这些已经不错了,足够给这些孩子武道开蒙了。至于那些更高深的东西,我们兄弟也比你强不了多少了,人各有命,好自为之!”

    “自己的路,总是要自己去走,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哪怕世道沧桑,只要心怀正义,那就做你认为对的事吧。”柳阡夜突然也有些恍惚,当年那个老人对自己的教诲仿佛犹在耳侧。

    这还是当年他数次科举失败后,立志投身军中,曲线报国的时候,那位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先生对他说过的话。

    柳阡夜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看着那屋外的黄昏落日,天边飞虹有感而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四北地之行

    公孙渊自从和三柳村几位兄弟相识以后,越发的感受到几人的不凡,倒是借着同为乡间稚童开蒙授武的缘由,经常往来于这三柳村和县城之中。

    兄弟几人虽对此人没有多大厌恶,可也谈不上多大好感,只是这家伙却像个狗皮膏药一般,甩又甩不掉,让弟兄几个甚是无奈。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来二去的,不单单是兄弟几个,公孙渊倒是同这三柳村的村民也都熟络起来。

    兄弟几个虽然在三柳村生活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可毕竟有着逃兵的一层身份。虽说如今朝廷动荡,各部官员也都焦头烂额,无心他顾,几乎没人会去特意追查旧日逃兵叛贼。可兄弟几个却是不曾因此放松分毫,依旧是处处谨小慎微、低调行事,免得招惹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因而在这乡间,论起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玲珑心思,几个兄弟就是加在一起也是万万比不得这公孙渊。兄弟们对他也是一边无奈,一边佩服的很。

    转眼,春去秋来,大半年就过去了,远走他乡,外出经商的三兄弟也就是期间有托人带回来过一封家书,以报平安,十分让人惦念。

    三人出河东,经凤翔,过晋阳,竟是入了幽州,甚至去到了辽东一带。

    辽东乃是皇朝有名的苦寒之地,但那里也盛产各种奇珍和名贵药材。恶劣的气候也使得这里地广人稀,虽然辽东早已被帝国征服,却未曾在这里设下道府,而且也只有白山族人在选择世代在这穷山恶水中生活。

    白山族是个很了不起的民族,他们的族人生活在辽东北部足有近千年之久,他们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前万族大战时期。

    虽然这里也有肥沃的草场和土地,盛产名马奇珍,可也同样的又被群山环绕,苦寒偏远 。因此白山族人几乎个个都是极为优秀的猎手和战士。

    在那里,无数白山少年不仅和恶劣至极的气候日夜战斗,同样的,也在同豺狼虎豹的厮杀中成长为精锐的战士。

    柴河曾在毗邻辽东的幽州生活许久,早就同白山族有一些交流。白山族虽坐拥宝山,所居之地盛产奇珍名马、优质草药,却苦于路途偏远、极度闭塞,与外界鲜有交流,因而生活上也是穷困的很。

    柴河当年就曾极力主张同白山族互通有无。可他义父却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事也就只得作罢。

    这一次,他带着两个兄长远走幽州做生意,一共也没有赚到多少银钱。于是几人商量了一下之后,便决定远走辽东,看看能不能找到和白山族人通商的门路。

    财帛动人心,商人重利,他们并不是第一个想着和白山族人做生意的商人。可商人大多养尊处优,鲜有人能耐得住辽东苦寒,何况欲寻白山人,还要翻山越岭,就更不是普通商人能够吃得消的苦头了。

    三人也算艺高人胆大,采买了些吃食,便踏入了这等崇山峻岭之中。

    然而他们被困在山中足足半月有余,也不曾找到一个白山族人,更是未曾找到传说中的赫图阿拉大草原 。

    他们三个在山中就像野人一般,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就打一些野味。突然有一天,他们在翻越一座山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呼救,等他们寻声过去的时候,竟是发现一个猎手打扮的年轻人,掉进了一处天坑之中。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这个年轻猎人正是在这赫连山脉中参加成年礼的白山族人。年轻人在得救之后,指引着柴河三人出了山,去到了他们的部族。

    原来啊,白山族散居辽东极北之地,这里有草原,有雪山,甚至还有罕见的冰原。而白山族其实是由很多部族组成的,他们大多时候都生活在赫图阿拉草原上,只有每年的七八月份,才会组织进山狩猎。

    这段时间他们会为族中的年轻勇士举行成年礼。成功度过之后,不仅意味着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勇士。同样可以证明他们脱离了父母的羽翼后,拥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白山族,同凉州境外的异族不同,他们并不是传统的游牧民族。白山族祖先其实就是生活在山泽之中的,靠渔猎而生。后来随着族群渐渐扩大,于是一些族人勇敢的踏出了大山,去寻找更大的、更富饶的地方,这才发现了赫图阿拉大草原。

    他们认为赫图阿拉草原是神明的赐予,她让白山族越发强大、越发壮大。但白山族人也始终坚守传统,因而他们每一代人都要学会在山林沼泽中生存。对于他们而言,那里有祖先的庇佑,在那里度过成年礼,便会一生顺遂。

    柴河三人遇到的青年 ,来自白山百部中规模实力都较大的一支,纥石烈部。

    从地理上来说,他们这一部族也是同幽州最近,与唐人交流最多的白山族人了。

    这白山少年,名为阿不思纳尔什,他的父亲虽然不是纥石烈部的掌权人,却在王庭之中拥有很大的权柄。

    索托克纳尔什,那是白山王庭的大祭司,他更是当今可汗的安答。

    如果是皇朝之中,纳尔什的地位就相当于是当今皇主结拜兄弟的儿子 ,再不济也是一位小侯爷一般的存在。这般身份,几乎同一镇节度使不相上下。

    这便是柴河三人的幸运了,如果是普通的白山族人,他们最多就是做一些小本的生意,但能接触到一个有些权势的白山族人,他们兄弟心心念念的马匹或许就有着落了。

    索托克中年得子,本就对儿子宠爱的很,这一次历练其实还有半月才会截止。这期间,即便是他明知孩子有危险,也是不会选择上山解救的。白山族祖训,若中断勇士试炼,将会失去山神的庇佑。

    早几日他就听闻纳尔什这次历练已经猎杀了三匹强壮的青狼,如今正在追击一头被他重伤的大老虎 ,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可随后没有年轻勇士结束试炼回归部族,有关儿子的消息也就一直没有传回来,似乎他竟是脱离了族中最常用的猎场。

    这使得他开始心急如焚,其实每年都会有死于成年礼的年轻族人,可他无法接受自己儿子真的也死于这样一场他其实已经完成的历练。

    虽然他也理解,自己的儿子不会甘心只做一个“三牙勇士 ” ,因为如果是自己年轻的时候,有成为“虎牙勇士 ”的机会,他也定会奋力拼搏。

    作为族里的大祭司,他固然为有这样勇敢的族人感到高兴,可同时作为一个父亲,他也忧心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险。

    所以当听说纳尔什终于回来了的时候,索托克健步如飞就冲了过去,让身边的族人仿佛间惊讶于自己又见到了三十年前的白山第一巴图鲁,“九牙勇士 ”索托克纳尔什。

    “阿爸,您来了,快看,我独自杀掉了一头白虎,我做到了您当年都未做到的事! ”纳尔什丝毫没有因自己右腿摔断而有丝毫的哀怨,反而在看到自己父亲的时候,兴奋的用拳头奋力锤击着自己的胸膛。

    只见他的脖子下面还挂着一串骨质的兽牙项链。上面坠着三颗十分巨大的青狼牙,而除此之外,更引人注目的是一颗更为尖锐狰狞的虎牙,上面隐约还沾染着丝丝血迹。

    年轻时候的索托克凭借一己之力整整屠了 一个小型狼群,十二匹狼,战绩至今无人超越。身为族中为数不多的“九牙勇士 ” ,他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己不曾成为白山族最为荣耀的“虎牙勇士 ” 。

    “虎牙勇士 ”,在白山族人眼中是会被山神赐予独一无二的祝福的。

    心里终究还是在儿子平安归来后如释重负。看着三位衣衫褴褛的外族人,索托克心知这便是自己儿子的恩人,连忙弯腰同时右臂横胸献上白山族最为尊重的礼节:“感谢三位,在山神的指引一下,带回我族中年轻的勇士。 ”

    柴河走南闯北,哪里还不明白老者回护儿子的意思,也立刻效仿这位老者的礼节

    说道:“感谢山神,指引我们找到你们的勇士,庇佑我们来到神圣的白山。 ”他心知,自己兄弟三人这次幸运的救到了阿不思,绝不仅仅是阿不思的幸运。

    阿不思少年心性,哪里看得出父亲和这位自己十分喜欢的柴大哥在这短短片刻中眼神里已经交流了太多东西。比之父亲,他更感恩于三位恩人救了自己一命,深陷天坑之后他曾感到深深的绝望。

    可当他意识到自己脱离猎场太远,独自去追击那头神异的白虎,身边又没有同伴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他同白虎一起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白虎本就强弩之末,直接便摔死过去。自己虽有白虎的尸体缓冲,也是不小心摔断了腿,根本无力爬上天坑。

    一个优秀的猎人,不该轻易踏进自己不熟悉的猎场 。可当他有了这种明悟,甚至已经做好了死亡的打算以后,柴河三人的出现不异于天神下凡。

    哪怕他知道三位异乡人寻找自己的部族定然也是有所求,他还是在相处了短短两天之后就指引着他们下了山。至于原因,不单单是他自己身为一个优秀猎人的直觉,纳尔什觉得自己看得见三兄弟眼神中的坚定和真诚。

    一个心怀叵测的人眼神不会那么坚定,而一个有着那种坚定神情的人,如果想要不利于白山族,那必定是有些深仇大恨。

    随后的下山途中,他对几个人的了解越发深入,纳尔什更对他们坚信不疑。

    能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更好的生活,便毅然奔波数千里,更是进入这危机重重的赫连山的人 ,怎么可能会是坏人。

    而老祭司索托克当然也会担心几位外乡人是否会做出有害部族的事情,但同时对于救了自己儿子的人,他对他们又有着非常大的好感。

    纳尔什成功狩猎白虎,本就是幸运和实力共同造就的。而在他意外受伤以后,如果解救他的山神使者能成为白山部族最尊贵的客人,那么纳尔什的声望在白山族中必定将会非常的高。

    自己的安答没有后代,白山族以后的可汗之位,他阿不思家族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可如果救了纳尔什的人,以后做出了对不起部族的事情,那么带着他们走进赫图阿拉的纳尔什就会是整个族群的罪人。

    其实无形中,纳尔什已然和三名外乡人在一条船上了,就连自己,因为同儿子割舍不开的血缘关系,也是如此。

    几人彼此之间,其实已是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短短瞬间,老谋深算的索托克便已经想了很多。

    索托克很庆幸柴河几人的目的是单纯的想要同白山族通商。当然他还是婉转的告诉柴河,赫图阿拉草原上的马虽然神骏,但其实并不多,族中并不愿向外出售。

    柴河本也没抱太大希望,不过除了马匹,其他的药材山货,索托克却是拍着胸膛对他说:“这些东西,管够,以后你们兄弟就是我索托克的兄弟,欢迎你们随时过来。 ”

    于是柴河三人在赫图阿拉足足休养了半个月后,才勉强推脱了索托克等人的盛情挽留,踏上了回家的路。

    当然,离去的时候,他们自己带来的盐巴、茶叶等所有的物资都留在了纥石烈部落里,三人则是背走了三个装满了药材以及各种珍惜皮毛的大包裹。

    “纳尔什小弟,索托克老哥,下次我们再给你们带来中原更好的商品。 ”柴河三人本就是军中之人,直来直去,同这些直肠子的豪爽汉子相处的也是特别愉快,他们也十分喜欢赫图阿拉草原上的生活。

    但又想到太久没有回家,家中难免担心,虽是依依不舍,还是拒绝了他们的盛情挽留。

    那边那纳尔什和索托克,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也挥手同三人道别。

    只是谁能想到,远离中原的世人眼中蛮夷之地,原来此时此刻是如此的宁静悠然。

    反倒是自视甚高的繁华中原,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柴河归家之路,又能否如来时那般顺利。

    柴河三人又是颠簸数月,从赫图阿拉草原离开,几经周折、翻山越岭且不说,来到幽州外围后,他们更是需要小心翼翼的避开几处战场,才能在经过几个关隘后,返回河东。

    可今时今日,幽州局势早已不同以往,他们的回乡之路也是困难重重。

    幽州节度使死后,其治下皇朝曾经倚为边陲重镇的云雷十八城先后暴乱,失去了统一指挥体系的幽州军本就积弱已久,这一次更是无力镇压。

    没办法,不比安西军和安南军 ,幽州军卫戍东北,地理位置更加偏远不说,天气苦寒至极,他们主要的敌人大漠狼骑更是早已在百多年前便失去了踪迹,幽州早已不似以往那般重要。

    遥想当年幽州军盛况,十二万虎狼之师建城十八座,用以镇压关外蛮族,当时军力地位尚在如今实力最强的安西军之上。短短百年,幽州总管的名头变成了幽州节度使,十二万边疆劲旅也变成了九万老弱病残,可战之力,十不存一,军力衰退之迅速堪称皇朝诸军第一。

    大唐承平日久,武风盛行,周边小国尽皆臣服,于是成为就了亘古第一皇朝之势 。然而入无法家拂士,出无敌国外患 ,国虽未亡却也内部矛盾越发激化。不单单是文武之争、佛道之争,甚至种族之争,世家、门阀与寒门之争更是愈演愈烈。

    从前,唐军雄壮,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不敢反抗。蛮族之人原本世代生活在辽东之南,虽与唐国相邻,却也始终秋毫无犯,臣服于天朝上国。然而当皇朝某一任皇主登基之后,一切都变了。

    李家历代皇主,皆以开疆拓土为荣,然而四方征战近三百年,帝国之辽阔,常人一生难以踏遍,普天之下,尽是唐土唐臣 。

    举国上下无处可动刀兵,一时之间竟成为了这位皇主的苦恼,于是蛮族所立之蛮国最后就化作了史书之上这一位皇主的丰功伟绩。蛮族的悲惨历史也从此开始,一族上下被唐军血腥镇压近百年,妇孺为奴,青壮则大多被杀,虽未被灭族,但昔日自由之蛮人,虽生犹死。

    云雷十八城,是唐人为镇压异族囚徒所立。然而时间会改变太多,哪怕是曾经的蛮人,很多也早已忘却了那段历史,换言之,年轻一代的蛮人根本不知道祖先的血泪史。

    然而事情就发生在那里,哪怕拼命去遮掩,甚至欺骗,可那些刻印在血液里的仇恨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消逝的。

    建立云雷十八城当然不单单是为镇压蛮人那么简单,百年来,这十八座城池所出产的矿产供给了皇朝北方军队大半的军械所需。

    或许这才是蛮族召来兵祸最重要的原因,他们的脚下埋藏着远超想象的矿脉,而他们却没有守住这些资源的能力。

    又或许不是,单纯是那位皇主心血来潮,打开了那皇朝疆域地图,在几处还未彻底征服的地方之中随手就选中了这里。

    这便是当年盛唐的威势,举手投足之间,皇主一个手势便决定着数万人的生死。

    今时今日的云、雷诸城中,有来自帝国纵横六十四道中各地的囚徒,他们有的可能只是得罪了权贵而蒙冤获罪,也有的真的是那违法乱纪之徒,可更多的则是在文武之争中落败的文脉子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开山挖石,除了世代如此且认为本该如此的蛮族人,没有人愿意老死在这样的地方。于是当那幽州军中一万精锐随着幽州节度使的死亡也烟消云散之后,十八座矿城之中也随之暗流涌动。

    文人的手段或许不比武夫来的迅猛,但所造成的破坏却也要大的多。

    整整五年,他们花了五年的时间让蛮人知道了幽州外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也成功让年轻一代的蛮人知晓祖先原本的生活该是怎样的,他们成功掀起了蛮人对李氏一族的仇恨。

    曾经巍峨坚固云雷十八城,短短月余便化作了真正的人间地狱。驻守在这里的军

    队一触即溃,四散奔逃,如同猛虎出笼的囚徒们见人就杀,虽不繁华却和平多年的幽州至此不再平静。

    而所有的蛮人则是在一个神秘首领的召集之下同时汇聚到了奔雷城。

    这里,在两百年前,曾经是他们的王庭。

    幽州在此番动荡之后也逐渐形成了三股势力。其中最强大的便是蛮人联合在一起所建立的奔雷蛮国,据说是有人拿到了蛮人世代传承的蛮皇之刃,号令蛮族,把一盘散沙的蛮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主要掌控了包括曾经以奔雷城为中心的八城之地。

    第二股势力则是出逃的囚犯同辽东一带的匪徒们汇聚联合在了一起,他们号称凶狼帮。虽然仅仅占据三城之地,但三万悍匪个个好勇斗狠,能争善斗,若非人数上处于劣势,在声势上甚至比蛮人更甚。

    第三股势力则是那些四散奔逃的幽州残军退守的云城一带,凭借云山关这一天险苟延残喘,在两大势力夹缝下生存,苦苦等待皇朝派来援兵。

    三股势力彼此之间摩擦不断,蛮人自然是想着光复古蛮国荣耀,尽数收复十八城。可他们却又不足以凭一己之力击败凶狼帮,只得联合幽州军残部。

    幽州军一方也是左右为难,原本两方都是敌人,可偏偏他们又都得罪不起,只得在两大势力之间虚与委蛇。

    然而自五年前节度使死后,朝廷仿佛当幽州不存在了一样,既没有委派新的长官,也没有任何召令下达 。时至今日,幽州军早已沦为一只孤军,他们迫切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柴河,是前幽州节度使义子,也是众将士眼中最佳的继承人 ,可他在几年前的混战之后也早已不知所终。

    而军中几个校尉又谁都不服谁,一直各自为战,否则皇朝军队就算再弱,怎么可能连镇压一群手无寸铁的蛮人叛乱的实力都没有。

    云山城中,幽州军一个军账大营内,一个五十多岁,身材略有发福的中年人正在大声咆哮:“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戎马半生,在这幽州军有我打的仗多?我来统帅军队,有何不可? ”这人正是如今幽州军三大实权校尉中的一个。

    在众人之中,数他官职最高,资历最老,其人本事不大,却极善钻营。

    逢战必不冲锋在前,却也不龟缩在大后方,往往立足中军,见机行事。如果势如破竹,他就前去争功,如果战不可敌,就立即溜之大吉。从军数十年,屡屡如此,可偏又让人抓不住把柄,可见此人独到之处。

    “韩校尉,在咱们幽州军中,论资历你确实无人能及,但你别忘了,在军中可是要靠能力说话的,你韩文从军三十多年却仍然仅仅只是一个六品的昭武校尉,你觉得自己可配得上做这一镇将军!”

    说话的人,年纪在三十开外,青黑色的脸膛,虎背熊腰,身侧挎着一把巨型斩龙刃,只是这相貌看起来,有些凶恶,竟然同蛮人有些相像,不似纯粹的唐人相貌。

    “阿尔泰,莫不是以为自己军功够高,武艺够好,你就能统领我幽州军了?你可别忘了,如今叛乱的,可是蛮人,话说你也是半个蛮子吧,谁知道你哪天会不会就将我们都卖了啊? ”韩文昌诛心之言,可谓是切断了阿尔泰成为主帅的一切可能。

    没办法,尽管已经融入唐人社会多代,他却无法改变自己身上有一部分血脉也源于蛮人的事实。甚至如果不是他在军中还有一些威望,他早已被驱逐出这云山城了。

    甚至不单单是他,杂血之人在唐人社会中普遍都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只是略比奴隶的地位高些。

    三位校尉中,第三位叫马山岳,他是前节度使马凉城曾经的亲兵队长,如今的云山城守。

    马山岳早些年伤了右手,从亲兵队中退下去后,就一直在这幽州军倚为屏障的云山城中担任城守。

    而在幽州军中,他的声望也不低,哪怕伤了一只手,他左手刀马无敌的名号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他也是新任节度使的不二人选。可他却一直推脱自己一介残躯,无法胜任一镇将军。

    前几年,他一直在努力的寻找少主柴河的消息,可始终杳无音讯。近年来,他便转移精力,开始大力培养阿尔泰,希望他可以担负起幽州军的未来。

    他倒是从未担心过阿尔泰的问题,在他看来, 他家世代从军,几乎已经和唐人无异。

    原本,再过两年,阿尔泰无论资历还是才干都绝对足以胜任一个幽州节度使。可偏偏云雷十八城暴乱,蛮族血脉成为了阿尔泰的桎梏,人言可畏,于是之前被马山岳大力打压的韩文昌才又蹦了出来。

    像这样的争吵在白山城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以前幽州平安无事,三军虽然没有主帅却也还算可以和睦相处。可战事一起,缺乏了统一指挥的幽州军暴露了太多的问题。

    “大家稍安勿躁,事情摆在这里,咱们好生商量嘛。 ”一位小校尉急忙在边上打起了圆场,担心三位在这城中大打出手,影响军中士气。

    虽然如今幽州军士气萎靡至极,已经不会更糟糕了。

    马山岳紧皱眉头,他也十分无奈于如今这尴尬的境地。幽州军缺一个真正的统帅,而自己不热衷于权势,也深知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可拥有蛮族血统的阿尔泰如今犹不足以服众 ,至于韩文昌,德不配位,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想想军中的其他人,除了老弱病残,就是太过年轻,威望不足,抓了抓稀疏的头发,马山岳长长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小跑着冲了进来:“报,紧急军情! ”

    “何事,快细细说来! ”三位校尉异口同声。

    看着自己的亲兵有些犹豫,马山岳看了看他:“诸位都不是外人,有什么军情快速速说吧。 ”

    “头儿,我们可能发现了少主的行踪! ”

    “什么?少主,少主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马山岳足足找了柴河三年多,如今冷不丁听到他的消息,立时就坐不住了。

    韩文昌听到消息也是心里凉了半截,他已年过半百,早过了争权夺利的年纪,之所以想要争上一争,还不是想要为自己的儿子在军中多铺路。

    说来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一听到有了少主柴河的消息,那自己还有什么可争的。不提少主在军中威信之高,他是马将军义子,本就名正言顺来做这幽州军统帅。

    一旁的阿尔泰也有些惊讶,只不过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本就没什么机会。对于少主柴河他也只是闻名却不曾见面,似是表现的有些不以为然。可那眼神中还是不可避免的闪过了一丝颓然和失落,心中暗道这下恐怕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守城的士兵也不确定那是否就是少主,他们原本是抓到了几个形迹可疑的过路商人。可这兵荒马乱的,哪里来的商人?城卫队就把他们的货物给收了,最后还把他们当奸细给捉了。 ”士兵顿了顿,擦了擦头上的汗。

    “然后那三人就反抗来着,把一队城卫都给放倒了,还大喊什么云山城主将何在,如今幽州军怎么一点军纪都不讲?我也是听路过的伙头兵老刘嘀咕说这年轻人怎么那么像少主。这才急忙跑过来报信,他们这会儿应该还在对峙着。 ”

    马山岳一听,顿时就急了,幽州军如今什么德行他会不知道。十有**是守城的士兵见过路商人身带重金,便眼红想要巧取豪夺,却不巧遇到了少主。

    马山岳连忙带队冲了出去!老刘头他自是了解,在城主府多年,绝不可能认错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柴河。

    “你们都在这呆着,我去看看就回!如果真的是少主,所有人就都给我收起歪心思,说什么也要让少主接过节度使的职权。幽州如今局势动荡,如果有人能解决这一切, 那这人就必定非他莫属了! ”

五云山城中

    马山岳匆匆赶到城门口,离得老远他就一眼认出那个风尘仆仆的瘦削青年正是六年没见的柴河。马山岳大吼一声:“全都住手!”便匆匆跑到柴河面前,异常激动,单膝跪地。“少主,我可算找到你了,末将马山岳参见少将军! ”

    在场的士兵愣住了,就连柴河的两位结拜兄长也目瞪口呆。他们虽知这位八弟有个义父死于当年七节度使之战,可却不知道他竟然是前幽州节度使马凉城的义子。至于这些留守幽州的士兵虽然早对这位足智多谋的少将军有所耳闻,但其实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多。

    柴河,本是平原道人。在他十岁的时候,平原道战乱,他们那个小乡村被流寇洗劫一空,全村惨遭屠戮,只有在茅房中的他躲过了一劫。

    十岁的孩子大多还在父母膝下玩乐,他却成了一个小乞儿。突逢大难的他伤心欲绝,木讷寡言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转眼之间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小柴河整整哭了一天,哭干了眼泪,也哭没了力气,然后就昏睡了过去。等到他再次醒来,依然身处尸山血海,只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中已开始夹杂着缕缕恶臭。

    先是跑去灶台找来一点吃食,那是母亲经常为他特意准备的烤土豆 。小柴河吃的很用心,连一点碎渣都没有掉。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替他抹着脏兮兮的嘴角,笑盈盈的把他搂在怀里了。

    “小石头,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母亲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母亲担心哦! ”这是父亲去镇子卖东西前跟他说的话,父亲在他眼里一直是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个叫做柴猛的朴实汉子一离开村子就遇见了那群恶魔。可他无所畏惧,世代军户的他太知道失去了纪律的军队就是一群真正的流寇。一个人就那么立在村口,或许是身后有自己的妻儿,懦弱了一辈子的他这一次寸步未让 。

    手里握着的仿佛也不是一把用来挑货物的扁担 ,他就好像一个横刀立马,渊岳峙的孤勇将军。他从不怕死,他只是担忧全村老幼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了。可他不能再逃了,当年同村一起参军的虎子、阿森都在看着自己呢,自己的儿子也在看着自己。

    一个人的冲锋,向前,再向前!哪怕是死,也要倒在向前的路上。 “神策, 冲锋! ”

    柴猛觉得自己恍惚间又回到了跟随神策大将军征战四方的日子。一对六十四,柴猛虽死不悔,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抵挡的时间太短了,也不知妻儿是否有机会逃走,不知村中是否收到了消息,及时逃走。

    只是他虽然杀掉了两个流寇,却没有注意到,他先前嘱托回村报信的小六子早已被那个番人模样的流寇首领一箭射中了后心,早已咽气多时了。

    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柴猛身中数刀,瘫软在地上,他仿佛还在喃喃自语:“神策军的兄弟们,柴猛归队了。小石头,保护好你的母亲啊…… ”

    柴河在村口找到了父亲那不成样子的尸体,即便是死,他的手里还牢牢握着那一根精铁扁担。拖着疲惫瘦小的身体,柴河把父母的尸体安葬在了村旁的小河边,随后一把火点燃了柴家村。

    他费力的扛着父亲的铁扁担,开始四处流浪,他要好好活下去,带着全村一百三十二口人的命一起活下去。

    活着才能报仇! 仇恨这种东西,让人强大和坚强之余 ,也让人盲目而疯狂。

    小柴河只是在一具尸体的甲胄上找到了“安西 ”的字样。顺着这唯一的线索,他离开了村子,光着小脚丫便走进了这浩大的江湖。

    十岁的他乞讨,做学徒,后来还跟着一个老先生做了一年的书童,他疯狂的汲取着所有能接触到的知识。老先生见他聪慧好学,后来更是专心的教导他,他也一直有认真去学那些学问,尽管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能够帮助他报仇。

    柴河那时候还时常听到老头子感慨:“文脉的希望或许还真的要在寒门里啊,世家大族,呵呵,自作孽,不可活啊 …… ”

    可好景不长,在他十五岁那年,这位老先生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就死了。

    临死之前,他把小柴河叫到身边来:“小家伙,你心心念念的安西,若是我所料不差?应当是安西都护府或是安西节度使麾下,两者略有区别。 ”

    “咳咳咳……”

    “但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乱世将临,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一生顺遂好好活下去,远离那些朝堂之事,一辈子做一个江湖野人,这人那,好好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 ”

    安葬了老人以后,柴河又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生活。短短两年,他的足迹竟是遍布了皇朝北方大大小小七八个州郡。

    他贩卖着各地的小商品,也见识形形色色的人 ,直到他偶然间来到幽州 。

    这里同北方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用柴河自己的话来说,这里很麻木、很冰冷 、很怪异。包括这里的居民也少的可怜,不似其他地方,哪怕困苦却也能安居乐业。这里的人似乎都是一些军户和罪民后裔,他们总是疲惫。

    所谓军户,就是要世代服兵役的家庭。罪民后裔则是祖上犯了重罪之人。

    在大唐,如果有人犯了罪,那么就会导致全家族地位的下降。哪怕是权贵之家,也会因此名声受损;至于平民,罪人的家人往往备受歧视。所以很多家族都会在族人犯罪之后,将其逐出家谱,或者干脆举家迁徙到偏远的地方。

    幽州就是这样一个足够偏远的地方,除此之外,幽州还居住着许许多多的异族之人,有相貌凶恶丑陋的蛮人,也有同唐人相似,却皮肤更加白皙的高句丽人。

    柴河并不太喜欢这里,他总觉得这里太压抑,整个幽州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囚笼,禁锢着所有人的身体,甚至思想。

    当他想向更北方去寻找白山人做生意的时候,他遇到了劫匪,柴河当时武艺平平,所以不仅货物被劫掠一空,自己也失手被擒。

    柴河最恨劫匪流寇,在他眼里,父母和全村老幼就是死于这些人手里。同样的,他也恨皇朝天子,不能使天下承平,反而让百姓流离失所,这种皇主,要之何用。

    他拼了命的反抗,甚至还一口咬掉了一个匪徒的耳朵。就在那匪徒震怒,想要杀了他的时候,正逢马凉城巡逻结束,率军回营,于是顺手就救下了他。

    马凉城,听闻柴河的经历,十分感慨,他见柴河机灵,就想要把他留在了身边做亲卫。柴河一开始自是不愿意,他是真的不喜欢幽州这个压抑的地方。

    于是马凉城就把这个倔强的少年一直带在身边,从州府到军营,从矿山到边城。

    逐渐的,柴河了解到幽州这片土地上许许多多与外界迥异的地方。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异族在大唐都已被接受,还有许多异族是一直被奴役的。

    原来盛唐繁华之下,不单单自己的家乡兵荒马乱,原来每个地方的人们都在经历着各自的无奈。

    他开始安心的待在幽州军大营之中,他开始喜欢上这里,他逐渐改变了自己对军队的偏见。

    也许是体内一直流淌着大唐军人英勇无畏的血脉吧,他虽然起步较晚,但他却很能吃苦,学武进步神速。

    他也喜欢下到矿坑之中,和那些蛮族人聊天,他甚至学会了蛮人的语言,也很快就赢得了蛮族人的好感。柴河心里总想着蛮人不该一直被这样奴役,以后如果有机会,自己一定要让他们也自由的可以去到着浩然天下的每个地方。

    马凉城越来越喜欢这个寡言聪慧的少年,后来干脆把他收做义子。不过柴河坚持自己家仇未报,不改姓 。

    马凉城也一直由着他,毕竟他自己也是寒门出身,对于血脉继承这些并没有那么看重。

    马凉城戎马半生三十多年,才硬生生靠着军功资历熬成了幽州节度使。 可也仅仅只能是个幽州了,幽州不同朝廷其他各道,居民少,不重农业,不事农桑,其实很穷。

    从前作为北方门户,因为要防备大漠狼骑,皇朝对幽州军也算重视,兵部更是给予其大量帮助。

    那时候的幽州军盔明甲亮,每五年一次的诸军大比中也是人才辈出。在幽州军鼎盛时期,每年长安开武科,无数的年轻俊杰都挤破脑袋想要来幽州建功立业。

    可近百年来,狼骑王庭转移到了西大漠,幽州无仗可打,又没有什么油水。

    幽州军所需要做的无非就是镇压看管蛮族人,同时监管获罪来这边服劳役的人而已。

    幽州从一个边陲重镇就这样沦为了皇庭北方一个可有可无的州府。后来皇朝更是把幽州这号称“一州即一道 ”的幽州府的道台都撤掉,直接设立幽州节度使,总管全境军政。

    如果说别的道府设节度使总揽大权,节度一方是无上的荣耀,对于幽州道而言,却意味着朝廷彻底放弃了对这方区域的直接管辖。

    潜台词无非就是,朝廷不再提供粮食,不再提供军械,不再提供物资,你们以后自给自足!对了,尽管这样,幽州还需每年向各地输送大量的铁器,一代军事重镇就这样没落成了一个巨型的铁矿。

    幽州军失去了年轻血液的注入,再加上这边的气候寒冷,土地贫瘠,并不适宜种植粮食和各种作物。

    仅仅两代下来,缺衣少食弄幽州军就糜烂的不成样子,甚至有一些士兵直接脱离了军队,跑去辽东做了马匪。

    马凉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节度一方,既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又不能让同袍尽忠职守。为了维持军心,经常亲力亲为,鼓励生产,还常常带亲卫巡防幽州边境。可他做的这些,根本无力改变幽州继续衰弱的大势。

    于是他这才在几年前铤而走险,同几大节度使联合,率军奔赴千里去往落雁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幽州大好儿郎可以活的好一点。

    他也不曾想过要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也仅仅是他想的很简单,只是想要让大唐其他富裕的州道多拿出些资源改变幽州现状。

    然而,几大节度使却各怀心思,有的人野心勃勃,他们想要的可不是更多的利益,而是把天下搞的更浑浊,代李自立,裂土为王。

    马凉城死于七节度使之乱后,幽州局势更加岌岌可危,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柴河在安葬了义父之后,本也想过是否要回幽州,遵循他的遗命掌控幽州军。可他见惯了各种斗心勾角之后,对于权势实在是充满了厌倦。而且这路程也实在太远了些,没有盘缠,没有马匹,他想要回返幽州,至少也要大半年光景。

    后来同几位兄弟在三柳村安家之后,柴河更是安于这种宁静平凡的生活。如果不是想要多赚些钱财,给自己的后代更好的生活,可能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幽州。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比之前些年更显老迈的马山岳,柴河一边哽咽着一边伸手把老人搀扶起来 :“六叔!您快起来。 ”

    马山岳曾是马凉城的亲兵,更是他的族弟。所以他深知自己的哥哥对于柴河寄予了怎样的厚望。

    “小石头,这么多年,你可让六叔好找啊。 ”

    “六叔,义父他…… ”柴河看到马山岳,不禁又想起自己曾在幽州军中时的好多事情,更是想起了自己的义父。马凉城军务繁忙,就经常让这位自己的族弟照顾柴河,两人的感情自然也是十分深厚。

    “孩子,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快,快,跟我回家。 ”马山岳拉着柴河的手就往城主府走去。

    “当年大战之后,有几个小家伙侥幸逃了回来,说将军战死,你也失踪了,后来我派人去找。却是看到了你为将军立的碑,便知道你一定没死。”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回来主持咱们这幽州军大局,可你却杳无音信。我也知道,你小子怕是心死了,你要是铁了心不想回来,没人找得到你。 ”

    “六叔,我也想过要回来,后来我成家了,还有了孩子,就…… ”柴河心里有愧,难得的竟是有些局促不安。

    “六叔懂!我也年轻过,温柔乡,英雄冢。 可六叔还是得厚着老脸求求你救救这幽州军数万将士吧! ”马山岳又把蛮族反叛的事情跟柴河说了个大概。

    “如今局势这么糟糕,朝廷竟没有任何诏令吗? ”柴河厉声问道,隐约间竟有龙虎之势,只是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

    “少将军,回来吧,幽州军需要你!六叔若是再年轻个几岁,倒也还能节制一二。如今幽州军一盘散沙,正是需要你主持大局的时候。 ”马山岳叹了口气。

    “而且,你也需要幽州军,如果你还想报当年柴家村的灭村之仇的话。 ”

    “六叔,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一听到父母之仇,柴河立时激动了起来。当年马凉城没少帮他查访当年之事,可安西军和安西都护府都远在西域!

    幽州军在北方还有一定影响力,可在西方真的鞭长莫及 。时间久了,也查不出什么,柴河也渐渐放下了心思,但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仇恨。

    “这也是在寻找你的下落时,我偶然查到的!”

    “当年皇主大寿,安西节度使之子安千绪率队去长安献宝,与平越道节度使的使臣发生了一些口角,因而两者结怨 。”

    “寿宴之后,安千绪带兵截杀平越道使臣,那使臣便向平原节度使求救。平原节度使包游和平越节度使蒯狄本是好友,就派兵为平越使臣解了围,可没想到安千绪怀恨在心,就纵兵进入平原道行凶伤人。”马山岳似是习惯性的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如今安千绪子承父业,已贵为安西节度使,甚至还兼任着平卢节度使,你如果还想报仇,难道只凭一人单枪匹马吗?所以我说你也需要幽州军,一个令行禁止,为你所用的幽州强军。 ”

    “六叔,你容我想想! ”柴河有些痛苦的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言。

    全村一百多口人的惨状,柴河如今依然历历在目!以前不知仇人是谁也就罢了!可如今知道了, 这仇,我若不报,枉为人子!

    看着柴河眼里逐渐升腾起的血色,马山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少主当年之事。他并不想昔日那个善良聪敏的孩子变成一个复仇的机器!

    柴河自是需要时间去考虑并消化马山岳告诉他的一切,而马山岳也不急着他做决定,便给兄弟三人专门准备了一个院落,让他们先休息,而他自己则是急匆匆的赶回了军营。

    郑从龙、郑从虎两兄弟一进屋也不坐下,反倒是关上门后,就倚在门口处,一直盯着柴河看,把柴河看的心里直发慌。

    “两位哥哥,可不是小弟有意隐瞒,这个情况毕竟有些特殊。”柴河有些心虚,小声说道。

    郑从龙看他如此急促,反倒促狭一笑:“小八,你小子居然瞒了我们这么久。说回来,没想到你居然是堂堂幽州节度使的螟蛉义子。而且听刚刚那老头的话,你可是幽州军最有力的继承者,说说吧,当年你怎么就放弃了,反倒和我们几个一起,甘心在一个小村子里窝了这么些年?”

    “二哥,六叔刚刚说的固然不假,可莫说幽州了,幽州军中的形势都复杂的很,你真的觉得当年的我靠自己就能镇住这**万人吗?”柴河苦笑一声。

    “别看现在幽州军在幽州三股势力中稍显弱势,可军中始终是派系林立。据我所知,当年军中就有许多人暗中同辽东的几股大马匪交往的十分密切。不瞒你们说,我当年若是直接回幽州,想要继承义父的位置,说不定早死在半路上了。”

    柴河自顾自的坐了下来,给两位义兄各自倒了杯茶。“而且,幽州毕竟地处偏僻,发展有限的很。我即便继承义父遗志,将幽州尽数掌控在手,到最后,也不过就是如义父一般,将自己圈禁在这里一生罢了。 ”

    “八弟,当年军中之事,咱们就不提了,咱们兄弟几个都是军中出来的,若不是受不得军中那些龌龊事,咱大好男儿哪个不也能成就一番事业。”郑从虎接过茶杯,也走到桌前坐下。

    “可你自己家的仇怎的也从不曾与兄弟几个提起,结拜之时,我们说过的,可是要一起福祸相依,快意恩仇的。”郑从虎平日里话虽不多,却是几兄弟中性情最沉稳的一个。

    “三哥,当年我们几个也算是朝不保夕,你我八人结义于危难,我本不该隐瞒。可若是今日六叔不曾言明此事。单单凭借咱们八人,哪怕时至今日,我怕是都依然追查不到当年的凶手。”柴河摇了摇头。

    “而且这仇恨,我虽然不敢忘,但自从五年前咱们兄弟几个的孩子出生后,我却也开始将它看淡了。”柴河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好啦,二哥、三哥,咱们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在这云山城到底该如何自处啊?”

    “除了老七,咱们几人中,就只有八弟你识文断字,而且你脑子转的也快,你先说说你的看法。”郑从龙兄弟二人,听罢柴河所说,心知三人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也是面色严峻。

    “二哥、三哥,幽州本就地处偏僻,虽说它曾是边陲重镇,扼守着北方的门户足有百年之久。然而自从大漠狼骑的王庭西迁,也让这曾经的北方重镇失去了价值。而现如今这幽州更是局势复杂的很,三股势力已成鼎足之势,其中幽州军实力更是毫无疑问的最弱。不夸张的说,它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柴河顿了顿,侧身躺在了床榻之上,将右臂置于脑后,左手还不忘整了整身上有些破损的粗布麻衣。

    “当然,幽州这方区域也不是全无好处。皇朝如今局势越发动荡,南疆叛乱,足有十数道被波及。而幽州却是得天独厚,便是天下大乱,只要守住云山城,亦可偏安一隅 。”

    见郑家兄弟听的津津有味,柴河又坐直了身子。“而且,如果可以经营好手中的幽州军,一统全境而自立,那么幽州这一片区域相比于中原而言,就是进可攻退可守。而且除了粮食,无论是兵甲器械还是战马兵员,幽州大都可以自给自足。只不过其中难度也是颇大,我料想没有十数年的经营也很难做到!”

    “自立?八弟,你的意思,如果我们将来保你入主幽州军,你打算在统一幽州后,拥兵自立,脱离皇朝?”郑从龙依然看起来十分镇定,只是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内心显然没有那般平静。

    “二哥,不是我打算,而是不得不,你我心知肚明,李家对皇朝各道几乎毫无掌控力。如今这浩然天下,说不定何时就要分崩离析,生灵涂炭。七哥之前不也说过,我们兄弟几个,要么保着李家皇帝,要么自立更生,又或者就只有在乱世中再次成为别人的前卒。”柴河一想到此,也有些心烦,接连喝了好几杯水。

    “而且,两位哥哥,哪怕没有幽州如今走这一遭,三柳村的清静日子,我固然留恋,我们怕是也过不了多久了。距离皇朝兵部、户部十年一度的联合查民募兵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了?到时候,你我兄弟逃兵的身份必定会暴露,只怕若不趁早想办法,各位嫂嫂和侄儿可都要因为我们而受到牵连。”

    郑从虎也是皱了皱眉头:“咱们兄弟八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八,咱们是不是该和大哥他们知会一声,一起商量商量何去何从啊?”

    “这样吧,我毕竟如今身份有些不便,就先留在这边,稳住六叔他们。你们俩就赶快回到三柳村,把情况跟大家说一下,好好商议商议,再做决定!”柴河思虑良久,应声道。

    “对了,尤其是七哥,他毕竟不同于我们,他可是始终对皇朝都没彻底死心,当年他也只是苦于一肚子的才华,报国无门,这才灰心丧气地跑去军中寻求门路。可是,他这般忠心为国又有何用,皇朝如今糜烂到了骨子里,根本救不活了,他怎么就看不透呢!你们一定要好好劝劝他!”

    “也好!”郑家兄弟叹了口气,心知小八怕是已经安下了回幽州领兵的心思,自己二人回去,无非就是替他把其他兄弟也喊过来。

    ……

    稍晚时分,待吃过饭后,柴河便安排好了两位哥哥的行程,更是请求马山岳为他二人足足准备了四匹快马。

    待第二天,天色刚一放亮,郑从龙、郑从虎两兄弟便骑乘快马,昼夜不停的欲赶回三柳村同众兄弟合议幽州之事。而在不久前,北地的平原和卢龙两道皆曾爆发战乱,往来审查甚严。两人结伴而行,却携带四马,而且身份毕竟尴尬,也是绕了好远的路,兜了好大一个圈子,方才回到三柳村。

    而柴河自己在把送走两位兄长后,也是漫步在这云山城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云山城,他恍如隔世,心绪似乎也回到了数年之前。

    走着走着,他便进入了一家酒楼中,望着城中景色,怀念着昔日时光,不知不觉竟是呆到了暮色昏沉。

    而在用过饭后,柴河也并未回转马山岳的府邸,而是径直来到了幽州大营。

    如今的幽州军大营其实就是以前云山城守军云山营的驻地。云山城因为背靠云山关这一天下雄关,修建的极为巨大,因此也是幽州第一大城。建于城内的云山营驻地因而也是不小,足足可以容纳三万士兵。

    想当年大漠狼骑凶威最盛时期,云山营就宛如日夜守卫着皇朝北方最坚固的一面铁盾,当年甚至有着“皇朝铁壁 ”的美誉。而云山关城墙,哪怕是历经百年岁月,青砖侵染着的暗红色血迹依然未曾褪尽。

    便是当年凶威滔天的漠北狼骑又如何,举兵三十万,犹踏不过皇朝巍然耸立云山关。

    说起来,当年幽州军还不叫幽州军,甚至根本就没有幽州,那时候这片不毛之地并无人居住,乃是被人称为北荒。

    大概在近三百年前,帝国右武卫大将军高先至领军三十万越过北荒,跨过辽东,征服了地处极东北的高句丽王国,在那边设立了安东都护府。

    在高先至大将军班师回朝途中,路过北荒,因而便又在都护府之下分别设立了辽东,辽北和辽南三大道府。

    然而高句丽毕竟过于遥远,仅仅二十年后,趁皇朝在西域同大食国交战,无暇顾及东北方局势之时,高丽旧贵族竟然联合新罗王国遗民一同起兵反叛 了皇朝。

    当安东都护府上下四千六百官兵尽数战没,无一生还的消息传回长安之后,新任皇主李悠然之子李真璨勃然大怒。

    他先后下旨裁撤了辽北、辽南二道,将二道尽数并入了辽东道。而后又下令将辽东道靠近皇朝的这一片区域改称为幽州,因幽州地广人稀,故而仅仅一州之地便为一道,以作皇朝北方屯兵之所。

    最后,他又令高先至挂镇反大元帅印,领幽州总管之职责,自北方各道共募兵二十万,集结在新建之幽州大营,择吉日良时再度征讨高句丽。

    而后,大唐府兵虽在西域依旧同大食国的军队僵持不下。高先至却不负众望,仅仅在三月以后,便传捷报而回,尽灭高句丽区域内的三国,并将其洗劫一空。

    李真璨大喜,加封高先至为安国公上柱国世袭罔替。高家因高先至之功绩而荣耀百年,哪怕时至今日,高家也是长安城中极其有名的武将家族。

    而幽州大营也就随之被保留下来了,高先至所率之镇反军也未曾完全撤销。之后,镇反军大部都被留在了幽州境内,负责镇压高丽、百鸡和新罗三国的奴隶,更兼修建边城以防备时常侵扰大唐边境的大漠狼骑之责。

    后来,又过了百年,蛮人昌盛,在名为皇朝之地,实则并无人管理的辽东道崛起建国后。镇反军又被当时的皇主下令去清剿蛮国,于是幽州又吞并了辽东道很大的一片土地。

    在发现古蛮国的都城地下有着许多铁矿之后,镇反军又继续镇压蛮族和高丽等国的遗民修建在幽州北方修建新城。

    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幽州发现了越来越多的铁矿矿脉,而后便有了幽州云雷十八城之名,镇反军也改旗易帜,最终变成了幽州军。

    幽州军设十二营,大小不一,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自镇反军时期攻掠高丽等国所保留下来的“敢死营 ” 、镇压蛮族时期曾立下赫赫凶威的“奔雷营 ” 以及驻守云山城百年之久,顽强抵御着大漠狼骑侵扰的 “云山营”。

    然而不久前,蛮人反叛,奔雷营上下两万人已是十不存一,称得上名存实亡。云山营倒是建制完好,可早在六年前,云山营中最精锐的一万多人,随着节度使马凉城一起,几乎全死在了混战之中。剩下的云山营兵士,虽不至于老弱病残,可士气萎靡,战斗力也是锐减。

    而在三大营中,最为古老的“敢死营 ”,更是在此战之后,彻底成为了幽州军人皆闭口不提的营号。

    其实大唐军队大多设有敢死营,用以执行最为艰难的任务。敢死营中有少量精锐士兵担任底层军官和督战队,营内士兵则多半由死囚、战俘和奴隶组成 ,幽州军的敢死营也是如此。

    可早在三十年前,幽州军敢死营的营号就曾被撤除过一次。至于原因,他们居然全营叛乱,加入了血狼盗,摇身一变竟成为了幽州乃至皇朝北方最大的一伙马匪。

    而如今名列幽州三大势力之一的凶狼帮,其内最大的一股势力就是这些“敢死营 ”的后人了。严格来说,这些人几乎都是曾经高句丽三大王国的后裔。他们不满百年来始终被奴役的命运,同流落在外的高丽遗族联合在一起,里应外合逃出了幽州军大营。

    而当今的凶狼帮首领“天狼”,据传说,更是有着当年高丽国的王室血脉,在凶狼帮中地位极高。

    其实早在马凉城接任幽州节度使职权的时候,幽州已然成了一个烂摊子。

    柴河很早就对他的义父说过,幽州军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治沉疴下猛药才是正道,一直温润滋补根本治标不治本,可惜马凉城一直听不进去。

    马凉城还曾再次组建“敢死营”,为此他甚至给幽州大牢中的八千多死囚犯赦免了死罪。这群人确也为马凉城冲锋陷阵过,可谁曾想,前不久蛮人叛乱,本该镇压他们的第二代敢死营,却不知何故,也如上代敢死营一样叛乱并投进了凶狼帮中。从那之后,敢死营的营号彻底成为了幽州军的禁忌。

    反倒是如今,虽然幽州军已然破败不堪,在柴河眼中却是不破不立,哀兵如此,反而大有可为。这也是他动了心思想要接过幽州军权柄的原因,要不然,以他们兄弟三人的武艺,想要溜出云山城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柴河很瘦,肤色也苍白的吓人,然而他双眼之中却时常闪烁着慑人的光芒,自有一股威严。哪怕身上穿的只是一件破旧的麻布衣衫,却遮挡不住他无形中散发出的熊熊威势。

    柴河毕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而云山营的哨兵却是刚刚成长起来的军户子弟,虽然并不认识他,却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不凡。

    哨兵王二远远的看着柴河笔直的朝着大营走来,急忙迎了上去:“军营重地,来人止步。”

    柴河毕竟在这云山营中呆了多年,十分惊奇居然有人不认识他。挑了挑眉,柴河却看到这哨兵嘴边生长出的,淡青黑色的,绒毛般的胡须 。估摸着这士兵也就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心中便是了然。“想来自己当年在军中的时候,他还说不定正在家尿尿玩泥巴呢。 ”

    柴河温和一笑,双手抱拳:“劳烦小兄弟通报一声,柴河求见云山营的田老将军。 ”

    王二有些发愣,“这位大哥也曾是我云山营中人吗?竟知老将军姓田 ?我这就前去禀报!”

    不多一会儿,云山营中诸位校尉都冲了出来。不同于马山岳以校尉之职,担任着云山城的城主。云山营如今最高的军事主官赫然是一位真正的将军,幽州军云山营的归德郎将 ,田林。

    他也是如今云山营仅存的一位将军了,论资历,甚至犹在马山岳之上。今年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将军,已兢兢业业在这云山营守了四十年之久。

    当年若不是他推脱,想给年轻人机会,马凉城甚至都当不上节度使。而在马凉城死后,也正是因为这位老将军的存在,才稳住了那点幽州诸军差点就完全涣散掉的军心。

    不同于见到马山岳的紧张激动,抱着复杂的心情,柴河见到这位老将军,直接就跪倒在地。

六执掌幽州

    “田爷爷! ”柴河记忆中的的老将军身体还算硬朗,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仿若鹰隼般通透,他似乎永远都健壮,也始终一丝不苟,明察秋毫。

    可如今的田林,已然老态龙钟,虽然依旧顶盔挂甲,但那挺直的脊背明显已经佝偻了许多,而那双似乎能一直穿透人心的眼眸竟也有些浑浊。恩情莫过于救命、传道。

    义父已经去了,教自己识文断字的老书生也早就不在了,而这个教导自己统兵为将的老人也明显快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眼看老将军就连行走都需要靠人微微搀扶了,柴河不禁眼眶湿润,原来时间竟然过的如此之快。

    “小石头啊,快起来。让爷爷看看,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老将军眼中隐约泪花闪过。他一生戎马,早年培养儿子,可儿子在长安武举之时被权贵之子打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走的时候都没有哭,就连妻子都说他铁石心肠。

    后来偶然看到了聪慧好学的柴河,他又把一身所学,一生经验又尽数传给了他,还有他没有教导好自己孩子的审时度势以及权谋之术。老将军希望儿子做一个纯粹的武人,结果害了自己的孩子。

    宁折不弯或许是一个武人该做的,可当自己的孩子死后,老人也意识到乱世之中明哲保身或许才更重要。

    当年马凉城一意孤行,柴河劝诫未果之后,曾经来找过田林。

    那时一身银甲白袍的柴河在出征前的晚上,来到了老人家中。“田爷爷,义父此行必定凶多吉少,可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也有养育之恩。我不能劝他,可至少要在他需要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哪怕最后力有不及,也要保着义父留个全尸,怕是要有负爷爷期望了。 ”

    “孩子,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爷爷认为你做的对,我不希望你一肚子阴谋算计,可更不希望你死于别人的阴谋诡计。士为知己者死,然而记住爷爷的话,若非必死那就不要死,留有用之身,谋未尽之事。而到了你该做一些事情的时候,哪怕是生死之事,也不要迟疑!”

    匆匆一别,就是几年光阴。

    老人当年虽也悲痛于马凉城的战死,却也微微欣慰于柴河的失踪。有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只是他却未曾想到,柴河一失踪就是六年之久。

    那种感情是难以名状的,似乎是超越了血缘的一种寄托,当他看到柴河的时候,老人整个人竟是神采奕奕了起来!

    看着一老一少,老将军身后几个校尉也莫名有些鼻酸,好男儿流血不流泪,然而情至深处,也纷纷感慨莫名。

    “田爷爷,各位叔伯,我回来了! ”柴河顺着老人颤抖着想要搀扶自己的手,快速起身。

    “大唐幽州军云山营甲字营校尉柴河回来了! ”

    “外面冷,孩子,快,进帐来说。 ”田林拉着柴河的手就往大账里去,至于柴河跑了数年之久的事情,在场诸人却是默契的谁也没言语。

    一位校尉也是机灵,叫来旁边一位士兵:“去把各营主官校尉都请到大账里来,就说将军有大事同诸位商议。  ”

    一柱香过后,云山营中军大账内。

    “想必大家也都收到信了,咱们少将军回来了,自从六年前马帅战死沙场,咱们幽州军实力大损,更是一直群龙无首。”

    “咱们这一标人马,老的老,小的小,也没个人能担的起幽州节度使的职权。少将军,在座诸位之中,有的熟悉,有的陌生。然而无论诸位今日是信任还是怀疑,我田林今日就倚老卖老一次,我提议由柴河继承马帅的节度使职位,统领我幽州军,整肃幽州如今乱局。”

    田林身为幽州军中目前唯一的将军,虽然已是颤颤巍巍的老人,但他本身就能代表如今幽州军云山营,这无疑是对柴河最大的支持。

    “少将军是我马山岳看着长大的,马帅生前就对少将军寄予厚望,如今少将军流离颠沛许久,在我幽州军存亡绝续的紧要关头好不容易又回到我幽州军中,我支持他接过马帅的位置,统帅我幽州军。 ”

    马山岳与田林算是老搭档了,马山岳虽也在军中挂职,但他更多的是代表云山城以及老节度使对柴河的认可。

    众人眼见两位军中最德高望重的将军表态,也纷纷附和。

    “素闻少将军智勇双全,他统领幽州,定能带领我幽州军打开新的局面! ”

    “柴将军本就是马帅义子,当仁不让。 ”

    “柴节度使统帅我幽州军众望所归! ”

    “吾等愿为柴将军效犬马之劳! ”

    ……

    柴河眼见自己的田爷爷和六叔一起为自己继承义父的幽州军打造声势,有些紧张,有些感动,更多的则是一种意气风发。

    柴河耳濡目染,深谙为将之道,自是知晓自己新官上任,必须恩威并施。

    慢慢走到田林为自己让出的大账主位 ,双手抱拳道:“诸位,柴某年纪尚轻,以后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希望各位同袍见谅,也希望众位可以协助我,重新让幽州军强盛起来! ”

    目光扫视一周,柴河默默将各人神情暗暗记住。“今日诸位早点回去休息,明日午时咱们就在此地升点将台,拜将封赏,以振全军气势。”

    等到众人散去,柴河则是悄悄将两位自己亲近的前辈又请了回来。

    “田爷爷,马六叔,我初回军中,不比六年前,如今我这最熟悉的云山营中,都有很多新面孔不认识。不知道您二老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推荐给我啊。”柴河恭恭敬敬的跪坐在他们身边,问道。

    “小滑头,我俩都猜到了,你就不会让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轻易的回去睡觉。 ”田林笑骂道,这时候的老人哪里还有之前颤巍巍的神情,除了一头白发,整个人精神矍铄,柴河也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久违的慑人光芒。

    “要是我所料不差,你小子是打算凭上位之势,提拔一些精锐将领吧?幽州军中确实老人太多了,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整肃一下,这样我就能退下去享清福喽。 ”

    “瞒不过田爷爷,您就别跟我卖关子了,您刻意装作身衰体弱应该也是想试探一些人吧。刚刚我观察了一下账中众人的神情,就看到有几个人很反常,可这些人中可没有值得您这般如此的。”

    “嘿嘿,您就快告诉小子,各营主官中,您觉得谁是我可以也值得信赖的?。”熟悉柴河的人,可绝对想不到他这一张死鱼脸上也会有这般讪媚的表情。

    “哈哈哈哈!好,那老夫就给你说一说! ”

    “如今幽州军除了我云山城之外,还占据着六城之地,分别有一营驻守,每营大致有五千兵士。”

    “其中碎金营、巨木营、安海营三营皆不可用,他们同如今的凶狼帮也就是从前的敢死营关系暧昧。”

    “烈

    火营和厚土营,前者兵士多为新兵,后者则是老兵油子居多,都无法形成战力,但他们比较可靠。”

    “然后就是龙刀营了,基本上都是马六带出来的,如果能驯服的话,绝对会是你最可靠的班底。”

    “除此之外,神机营一直掌握在韩文昌手上,这个人虽然能力一般,但也能用,只是要慎用。”

    一旁的马山岳也是频频点头,补充道:“除此之外,奔雷营基本上已经打散了,我觉得你可以组建新的奔雷营,成为自己的班底。”

    “龙刀营呢,我早已经放权给阿尔泰了,他是蛮人和唐人混血,甚至龙刀营中各族混血之人不在少数,我能让阿尔泰听你的话,但想要驾驭整个龙刀营,就要看你自己的手段了。”

    “至于田老将军的云山营 ,你也不用担心,老一代的人还没死绝呢。让他们叨咕叨咕你以前的事迹,不出两天,我保证云山营山下都会对你刮目相看。当然,明天的威如何立,还是要靠你自己的。 ”

    “田爷爷,马六叔,我打算明天把各个营都打散。我们如今只有七城之地,我必须要尽快把他们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然一统幽州恐怕遥遥无期。”柴河,深鞠一躬。“明日还希望您二位可以助我一臂之力。若有不敬之处,您二老也担待于我。 ”

    “孩子,做你想做的。田爷爷早就该退下去了,在这之前能帮到你自然是好的。 ”

    “少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回来接过你父亲经营了半生的幽州。为了这个,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六叔也在所不惜。 ”

    “哪里需要那么严重,田爷爷,六叔,我眼下无人可用,还需要你们替我准备一百个人就行”。

    “今夜我要杀些人!幽州军啊,从来就不需要怀柔啊! ”柴河低声说道。

    不多时,两人就召集来一百个武艺高强、年轻力壮的军中好手。这都是这几年二人亲自训练出来的的亲兵,也算精锐中的精锐了。

    三人随后又在大账之中商量许久,直到夜半三更,柴河才将两位老人送走。

    而后柴河召来这些亲兵。 “诸位兄弟,你们不用把我看作是义父的孩子或是怎样。我也曾是一名幽州军人,曾以幽州军历史上的无敌军容为荣,也深以今时今日的幽州军为耻。”

    “今日,我信任诸位,便也性命相托。”

    “当然, 我也希望诸位信任我!”

    “相信我可以重现昔日百胜无敌幽州军 !”

    “相信我可以整肃幽州!”

    “今天的任务,很危险!你们可能会死,我可能也会。我不怕死,好男儿自当马革裹尸,可我不想死的毫无价值。”

    柴河目光扫视诸人。

    “我所能保证的,不会做任何不利幽州军、不利田将军、不利马校尉之事。但我需要确保你们可以绝对服用我的命令,如果做不到,我允许你们现在退出! ”

    柴河言语中带着霸道和自信,眼神中也透着真诚和希冀。

    一时间,众人纷纷为之感染,异口同声道:“愿为将军效死! ”

    柴河哈哈大笑:“众兄弟皆是果敢血性的好男儿。 ”

    随后他将众人分成十队,分别指派了十个不同的任务。

    他也不管众人惊愕的眼神:“回去准备吧,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的亲兵了!今夜你们为我做的,我今后必将十倍回报给你们! ”

    次日,午时,云山大营 。

    柴河在众人簇拥着登上点将台,而后诸多将军、校尉纷纷在点将台下肃然站立。一众武官之中,为首的正是田林、马山岳等人。只是为上万将士所疑惑的是,幽州军上下四十八位实权校尉中今日竟然缺席了二十余位。

    柴河今日也特意换上了战甲,头戴金盔,腰悬宝剑,身披红色大氅,一身金漆山文甲在阳光之下也是烨烨生辉。

    柴河整个人套在铠甲中也不复往日的瘦削,反倒显得英姿勃勃。只见他身后两列亲兵,也是各自身穿锁子甲,披着黑色斗篷,腰悬横刀,肃立两侧,也是为柴河平添几分威严。

    点将台上,柴河俯视三军,朗声点兵点将,足足半个时辰,才将幽州全军七万余人尽数统计完毕。

    随后柴河不慌不忙,朗声喊道:“我幽州如今四分五裂,今日我柴河为节度使,总管一方军政,因为此次我除了犒赏三军之外,也决计整肃全军。今日未到场兵士三百四十二人,校尉二十三人,这些人幽州军以后永不录用。 ”

    “另外,裁撤碎金、巨木、安海三营,三部所属,凡年满十五,未满四十之兵士皆并入奔雷营,驻守野火城。奔雷营设主将一员,副将两员。 ”

    “程知恩,李广和,耶律楚河出列。 ”柴河高声喝道!

    “末将在! ”三人并肩出列。

    “程知恩有勇有谋,知人善任,为从五品游骑将军总领全营,共计一万人,人数不足可自行招募。”

    “另 ,李广和善骑射,军功显著,升为从五品游击将军,令组建奔雷骑,计千人,所需一切军需由三营承担。 ”

    “耶律楚河骁勇善战,累积军功升为从五品游击将军,令组建重甲步兵营,计千人,所需一切军需由以上三营调拨 。 ”

    “得令! ”三人面露喜悦,他们都是老将军田林同柴河推荐之人,是军中真正有才干之人。

    “韩文昌何在? ”

    “末将在! ”韩文昌心知自己的兵权怕是也要被变动一二了,可他也没办法。他一早就知道碎金等三营向来同气连枝,可这一次轻描淡写的被削了兵权,他们居然连句话都没说,自己自然更是什么都不敢说。

    甚至韩文昌方才骤然发现,碎金等三个营房的实权校尉今天居然一个都没有出现。看着台上柴河嘴角隐约挑起的笑意,他心里只得暗暗苦笑,希望这位年轻的少将军不要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韩校尉,以后就要叫你韩将军喽!”

    “韩文昌劳苦功高,特令为从五品游骑将军,并碎金、巨木、安海三营入神机营,暂代守备三营守诸城之责 。 ”

    韩文昌升了官心里高兴还来不及,也是千恩万谢就准备退下去,可不待他应声,那边柴河又张嘴了。

    “另,原神机营副尉韩伯英、韩仲武升为从六品振威校尉。令各自于神机营中挑选精锐两千弓弩手组建天机营、天枢营,驻守云山城,由本帅直接统帅 。 ”

    韩文昌心里暗暗叫苦,本以为自己这一次是升官。不曾想,柴河竟

    然把他们父子三人分开,更是把两个儿子留在了眼皮子底下。自己的神机营一共不过八千多人,分给儿子四千精锐。自己最后居然是要领着一万多老弱病残守备最靠近“凶狼帮 ”的三座城池吗?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的两个儿子或许在军中的发展以后会通顺很多。只得百感交集的同两个欢欣鼓舞,准备一展拳脚的儿子一同领命退下。

    “袁野,董长泽何在? ”

    “末将在! ”

    ……

    柴河提拔了大量年轻将领,甚至让他们独领一军。而年老的校尉们也大多如愿被升职,只是兵权却是被大大削弱了,手里只留下了一些战斗力羸弱的老弱残兵。

    柴河最为聪明的一手则是在削老校尉兵权之外,偏偏又为他们的子侄后代安排了一些军阶不高的实权职位,也算是对这些老人的安抚。

    整整两个时辰,除了老将军田林和马山岳之外,几乎所有人的新任命都被宣布完了。

    “田林,马山岳! ”

    “末将在! ”二人双双走出。

    “升田林为正四壮武将军,领幽州节度副使,节制幽州全军。升马山岳正五品定远将军,领幽州经略使,兼幽州武院院长。 ”

    两位老人其实早已料到自己的兵权会被裁撤掉,对于他们而言,成败荣辱其实早已看淡,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柴河居然给了他们如此高的荣誉。两人不禁有些眼圈发红,双双喜极而泣,领命而去。

    这种封赏,对于两位老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事实上,柴河自己甚至没有权利给两位长辈加封如此高的品阶。只是在他内心中,幽州以后不会在受皇庭节制 ,于是柴河想了一晚上,最终决定还是这般安置他们。

    “除此之外,云山营以后将由本节度使亲自统领!诸位将军、校尉,愿你们各司其责!半年后,我希望我们幽州军各营能呈现出全新的面貌! ”

    “得令! ”全军一同呐喊,“幽州军,有我无敌! ”

    随后柴河下令犒赏全军,自己也是亲自带着亲卫队来到城楼之上巡视全城。

    柴河看着大营方向的灯火通明,又看向远方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入夜色中的原野,说道:“你们还记得我昨晚说过的话吗? ”

    “我说过你们为我做的事,我柴河当以十倍报答。你们怎么不好奇今日我封赏全军,唯独对你们只字不提?  ”

    “跟随将军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再者说,我们所做之事,又怎么能在今日提及! ”一个头领模样的亲卫应声道。

    “哈哈哈哈!”柴河转身看着身后一百位亲卫,深深的向他们鞠躬施礼。“我柴河何德何能,蒙众位兄弟以生死追随。 ”

    “我现在还能做的太少,只能给你们每人一百金钱。除此之外,我柴河欠你们每人一个要求,只要以后不做不利我柴河、不利我幽州之事,我保诸位一生荣华富贵。”

    柴河看向众人,“我昨晚何尝不是在赌,你们当时一定觉得我疯了吧,居然想一夜之间除掉幽州军内二十多位实权校尉! ”

    柴河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他们说!

    “我没有办法,沉疴下猛药,如今的幽州可不是六年前的幽州,我能够倚仗的只有田爷爷和杨六叔。我信任他们,我也信任他们挑选出来的你们!事实证明,我们都不曾让彼此失望。 ”

    “好啦,天寒地冻!你们也各自回军账喝酒吃肉去吧。”

    “得令!”不单单是身后的一百位亲卫,城门口还有柴河早早就下令埋伏好的五千精锐士兵一齐应声。

    对于很多校尉而言,他们都知道,今日之后,幽州军的面貌将会焕然一新。可今日也是幽州军变革之日,是幽州军军心最为不稳,实力最弱之时。如果凶狼帮来袭,可能整个云山大营都会荡然无存。

    柴河因此也早早布下后手,原本柴河还想着利用军中的叛徒引诱凶狼帮来袭击。也查出那些隐藏在幽州军中甚深的钉子,一箭双雕,却不曾想凶狼帮竟然今夜毫无动静。

    柴河也是暗道莫非是自己高估了他们。

    柴河早年在幽州军以多谋善断著称,但其实他靠的并不是自己真的有那么聪明。

    从小流落市井之中的他十分了解消息的重要性。他做商贩的时候每每可以比别人赚的更多,可不单单靠胆大心细,更是因为他往往可以弄到第一手的消息。

    而在他进去幽州军之后,更是认识到情报的重要性。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柴河一直深以为然。

    于是在义父的帮助下,他曾组建了一个专门的情报网“幽影 ” 。

    p>“幽影”成员多以商贩身份掩护,几乎散布北方各州郡重镇。

    正是凭借幽影的情报,柴河总可以轻易的料敌于先,转危为安。然而随着马凉城战败,柴河失踪,“幽影 ”也失去了资金的支持,不再活跃,就此沉寂了下去。

    柴河原本其实没什么底气接掌幽州军,阔别幽州六年之久,他手中根本没有自己的力量。

    可当他偶然在一家米店看到了幽影的标志后,他才知道,“幽影 ”虽然大部分已经失去联系。但依托于商,还是有小部分骨干依旧在暗地里活动着,并始终致力于寻找自己的下落。

    柴河很容易就重新掌握起了自己手上曾经最得力的组织,毕竟当初组建幽影,所有的骨干都是他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

    借助于幽影,他短短一日之内就获取了幽州内外的大量信息。同时也迅速制订了掌控幽州军的计划。

    待了解到幽州军中居然有许多实权军官一直在同臭名昭著的辽东匪盗暗通款曲,他当即便决定以雷霆之势铲除他们这些军中蛀虫。

    不然他如今已经回到幽州的消息,一旦从云山城中传出去,自己别说继承节度使的位置,能否活着离开幽州都是问题。

    同样是靠着幽影所积累的财富,他才拿得出这万金来赏赐下属。否则他自己又哪来的如此多的巨款。

    待赏赐亲兵之后,他知道自己方才算是真正收服了这帮亲兵的心。

    天下熙熙攘攘,不过名来利往。

    跟着自己有利可图,也可以在军中更进一步,让他们看到希望,也给自己希望,这便是柴河的御下手段。

    只是不知怎的,柴河此刻竟是无比想念自己远在三柳村的诸位兄弟们。

    如果不为名利,或许只有他们才是可以真正托付生死的兄弟吧!

    登高临远,这偌大的幽州,柴河心中长叹,任重而道远啊!不过,这第一步棋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七阡夜夺魁

    距离幽州近千里之遥的三柳村中,最近也是发生了一件大事,柳阡夜中状元了!

    柳阡夜同几位结拜兄弟不同,虽然柳家没落许久,可他毕竟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而他从小更是被誉为神童,早在九岁之龄就考过了 “童子科 ”。

    然而盛唐科举近五十多种科目中,最为荣耀的还是“进士科 ” ,而柳阡夜也在进士科上足足考了十五年。其实,柳阡夜博闻强识,加之年少成名,当年在整个河东都极富才名。

    可偏偏就是考“进士科 ”屡屡不第,不过这也不能怪他,皇朝文武科举共计五十二科,这进士科是最难的。

    如果是其他科目,只需专精即可。比如明法科,只为选取司法人才,范围为律七条,令三条。

    明字科,选文字理论及书法人才,考《说文》、《字林》。明算科,选数学人才。史科,主要是选拔历史方面的人才。

    唯独这进士科,不单单要通晓各类经史子集,还会考察士子时策以及武艺,是最难考的,每年能考上进士的人不过二十之数。依照当年皇朝文皇帝的说法,进士要通经义、知实务、文才出众、身康体健。

    柳阡夜,九岁考过童子科后,一度被认为是柳家的第三棵柳树,中兴柳家的希望。然而从他十五岁首次参加进士科考试,整整十年都没有考上……

    逐渐的,柳阡夜的才名也就慢慢淡去。期间,河东节度使倒是时常请他来自己的军中做官。可柳阡夜心高气傲,一心想考中进士,像自己的老祖宗一样,入尚书省为官,报效国家。

    当年,柳阡夜也是半推半就的进到河东军中。一方面,河东节度使对柳家施压 ,柳阡夜迫于家族压力,也不得不出仕去给河东节度使做幕僚。另一方面,柳阡夜十年科举也确实心有愤懑,也有些颓废,想依靠河东军举荐,去参加武科举。

    在他看来,难不成做不了文状元,自己考个武进士还不行吗?

    当时年轻的柳阡夜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于是就进入河东军中给节度使做了幕僚,挂了个参军的职。

    然而,仅仅半年过后,河东节度使深陷七节度使之战,整个河东军被打散,当时皇朝圣主圣旨一下就把河东郡收回中央控制,更是裁撤了河东军。这也是当年,柳阡夜的军籍比较好脱离的原因,长安为便于控制河东地方,对世家大族子弟都是笼络的很。

    即便是同众兄弟一起在三柳村务农的这些年,柳阡夜也一直致力于学。因为当年河东军的经历,他曾随着军队去过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书籍之外的东西。

    恰逢今年皇朝又一次开了进士科,柳阡夜这个十年老举人就又一次踏上了去长安的路。

    说来也巧,今年在尚书省的省试之中,柳阡夜还遇到了两个故人。

    韩安国、赵千尘同是出身于河东的士族,在前些年分别考过了明法科和明经科,如今二人分别在吏部和礼部任职,靠着家里势力以及朝中河东籍故老的帮助,如今俨然是长安城官场中的新贵。

    柳阡夜虽然年已过三十,但进士科不比其他,“六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 ” ,他这个年纪在近千举人之中,还算得上比较年轻的。

    加之他这些年跟着众位兄弟一起,武艺进步神速。在第一日的考试中,凭借手中一把三尺青锋力压众人,竟是排在了魁首。因此他也进入了许多大人物的眼中。

    可能柳阡夜做梦都未曾想到,自己竟是因武艺出众而在考进士的时候获得了无与伦比的优势。

    随着关于河东士子柳阡夜武艺出众、文镇诸多士子的消息遍传整个长安官场,韩安国、赵千尘两个柳阡夜儿时好友也动了一些心思。

    这日黄昏,二人相约结伴就来到了柳阡夜的住处。

    “柳兄,一别多年,可还认识小弟? ” 韩安国早就探知柳阡夜住在安和客栈,叩开房门后,便冲着柳阡夜说道。

    柳阡夜先是一愣,他在长安无旧,根本不曾想到居然有人会前来寻他。

    他只见门前两人,一人身穿青衫,腰间挂了一枚白玉,另一人身穿白袍,腰间却是悬着一块墨玉。 二人皆是世家公子的打扮,身材挺拔,手持折扇,头发皆是用发带简单绑起。

    向面目看去,青衫男子面白无须,国字脸,一双剑眉,斜插入鬓,两只虎目炯炯有神。白袍男子年纪更轻些,身姿也稍显瘦弱,一双眼眸细长至极,可又偏偏生的唇红齿白,反倒为他淡去了几分凌厉。

    “伯威,无病!怎么是你们二人,原来你们是在京中为官了吗? ”柳阡夜惊讶道,虽然乍看陌生,他还是隐约记起了两人。

    “墨辰兄,真是好多年没听到有人喊我的表字啦! ”青衫男子爽朗一笑,“赵大人想来也是如此吧? ”说过话,他偏过头来看向了一旁的同伴。

    “柳大哥,你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白袍公子模样的赵千尘却是不理韩安国,冲着柳阡夜取笑道,似乎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打趣。

    柳阡夜略显尴尬,如今他可不比这两位,看他这一身略有些发白的蓝色布衣就知道了。

    从前他进京赶考,柳家甚至会主动为他送来路费,而这一次显然不同,柳家主家早对他失去了信心,柳阡夜甚至为了节省路费连马车都未曾舍得租。

    好在河东离长安不算太远,他一个人便背着包裹走了一个多月,可即便这样,他身上的银钱也是不多了,勉强也还只够在这破旧的小客栈中住上几日。

    依照盛唐风俗,即使只是多年未见的同窗,柳阡夜也是应该同他们一起吃一顿饭的,何况他们三人从前还是特别要好的朋友。只是苦于囊中羞涩,柳阡夜便是连杯好些的茶钱都付不起,一时竟越发局促不安。

    青衫男子韩安国看了一眼柳阡夜屋中摆设,心中也是了然,张嘴说道:“还进去干嘛?咱们同墨辰兄多年未见了,走走走,登第楼喝酒去,都不要跟我争,我请客 !”

    不待柳阡夜回应,他便拉起了二人衣袖,上了来时自己乘坐的马车。

    长安登第楼,乃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此地客人多以文人官员为主。为讨个好兆头,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等各官办学校学生以及各地前来赶考的举子们往往都会在这登第楼中饮酒留诗。

    除此之外,登第楼中也经常会有高官名士举办文会,只是如今武道盛行,文道衰弱,文会上即便有名篇流出,也不会造成多大的轰动了。

    十多年前,柳阡夜少年桀骜,第一次来到这登第楼之时,还曾在此地醉酒斗诗,仅仅一人就压的当年整个登第楼众多士子风采全无。

    那时也是河东士子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可随着各地军中贵子长安会武,整个长安竟再无一人提及天才少年斗酒诗百篇之事,反而关注起各位少年将军来。

    文脉凋零,何其让人悲痛,自那时起,柳阡夜就曾暗暗立下誓言,将来如果自己能入朝为官,一定要重塑文道,劝诫皇主以文治国,以武开疆,而不是一味的征战四方,开疆拓土。

    站在登第楼下,柳阡夜早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从自信人生二百年做那中兴大唐之名臣,到逐渐慨叹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柳阡夜这些年已逐渐淡去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只道当时自己年少成名,是多么无知无畏。

    “伯威,无病,我们大概有七八年未见了吧? ”柳阡夜收起自己那些莫名的情绪。

    “墨辰兄,我俩调入京中做官都有五年了。自从当年我考过明经,被征调去西域做了散官,你我大概通了两年多的信,你我如今已是足足八年未见了。伯威他可还比我更早一年离开河东呢! ”

    赵千羽笑了一下,眼中却是有些茫然,似乎也未曾想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已经离开河东家乡八年之久了。

    “墨辰兄,自从为官以后,我这九年几乎都不曾被人叫过表字了。 ”韩安国面露凄苦。

    “头几年官职低微,大多被直呼姓名。后来回到京中,不是叫我员外郎就是叫我韩大人,其实早都习惯了。可被墨辰兄这么一喊,发现还是这样最亲切。 ”

    “韩大哥,柳大哥,我还是更喜欢这么称呼你们,就像咱们当年跟随先生读书时一样! ”赵千羽年纪最小,读书的时候,身体瘦弱,时常被人欺负,一直是两位哥哥如兄长般护着自己。

    为两位兄长斟满酒杯,“感谢当年两位哥哥庇护照顾之情。 ”

    聊着当年之事,三人渐渐的也打开了话匣子,聊起了这些年各自的经历。

    “原来柳兄你当年竟是进了河东军中,难怪之后就没了你的消息。 ”韩安国似是有些喝多了,脸庞上泛起了微红。

    “当年先皇主下旨,我从胶南道回到京中做官,举家也随着搬到了京畿道。当时,我回河东的时候,还特意去了一次你家中,可惜没寻到你。 ”

    “恩,想来是当时已在军中了。 ”柳阡夜说道“后来我回家之后,看到先生的墓被人重新修缮过,应该是伯威你做的吧。 ”

    “是啊,先生去的时候,我已远在胶南,那次回来便想着一定要祭奠先生一番。 ”

    “韩大哥,咱们都忘了要跟柳大哥说正事了。 ”赵千羽酒量倒是稍好些,眼见几人一直回忆过去,猛然想起今天是有事情要跟柳阡夜说的。

    “对对对,柳大哥。小弟这次也是偶然听说的,你听我跟你说啊,有一件天大的好事要发生在你身上了! ”韩安国到底是久在官场,遇到故人,虽一

    时贪杯了些,可经韩千羽一提醒,酒瞬间便醒了大半。

    “小二,醒酒汤。 ”柳阡夜见他神态严肃,又是关于自己,连忙唤来店小二。

    待三人纷纷饮过醒酒汤,韩安国低声道:“墨辰兄,你的才学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的很。而且今年科举很特殊,依我看来,你今年考取进士几乎十拿九稳,甚至有机会拔得头筹! ”

    柳阡夜,闻言一震,惊呼道:“什么!”

    “柳大哥,实不相瞒,我二人如今算是礼亲王的人。咱们这位王爷如今监国辅政已逾四年,期间他平内乱,整内阁,功盖当世。亲王殿下胸有大志,自他监国以来,凡事亲力亲为,事必躬亲,可他却一直苦于内阁无人可用。”

    “这几年来,他大力提拔寒门士子,更是亲自主持每一年的科举考试。其实我二人早有向亲王殿下提过你的才名,亲王殿下也非常赏识你的才华,只是近五年的科举你居然一次也没有来过。”

    “亲王殿下也十分遗憾不能得到墨辰兄你的辅佐来治理国家。 时至今日,我二人听说柳大哥又一次参加科举 ,便急忙过来找你,希望你能有所准备。”韩安国道。

    柳阡夜有些疑惑:“二位贤弟是何意? ”

    赵千羽在一旁解释道:“柳大哥,其实很简单,如今朝堂之上,官员派系林立。一派自是以亲王为首,寻求改革,想要中兴大唐,重振帝国皇室威严。另一派则以随国公为首,反对改革,极力打压文臣,代表了大多数武将门阀的利益。”

    “随国公,可是当年逼得先生退出京师,含恨而终之人? ”柳阡夜问道?

    “对,就是那位随国公杨涉,世袭上柱国,杨氏家族的代表人物,他也是老派武将世家的标志性人物。”

    “先生当年便是谋求改革,结果受到楚国公的大力阻挠 ,甚至就连先生的独子,虽不是出自他的授意,却极有可能也是因随国公手下人而死。甚至就连崇明太子当年离奇暴毙据说也跟他们陇右武将门阀脱不开关系。”

    “先生前半生的心血一半在于自己的孩子,一半在于崇明太子,那是我孔圣一脉当年对于皇朝改革最后的希望。结果遭此重创的先生,当年备受打击,只得黯然退出内阁,离开京师。 ”赵千羽点了点头。

    “随着先生当年离京,内阁之中,我儒脉子弟便再无一席之地。 ”柳阡夜叹了口气,“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先生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老乞丐呢,谁能想到先生竟是大名鼎鼎的孔相。 ”

    韩安国饮了一杯酒:“是啊,谁能想到堂堂一国阁老,孔圣儒脉最后的一位圣人当年居然会沦落如此啊! ”

    “柳大哥,我和韩大哥只是先生的记名弟子,而你却是亲传啊。我记得当年先生说过你有不亚于孔渊师兄和崇明太子的天才。”

    “可能你自己都不清楚,即便过了近二十年,提到当年孔渊师兄的刻苦勤学,长安城知道的人依然佩服的很。”

    “而崇明太子,十五岁被封为太子,短短两年就代替老皇主处理军国大事。崇明太子文武双全,被誉为当年帝国十秀之首,甚至有人暗暗将他同武皇帝当年天纵之才相提并论。 ”

    “是啊,只可惜,天妒英才,先生早年唯二的两个得意弟子接连丧命,也让先生彻底对改革我大唐内政失去了信心,颓然退出长安,流落江湖。”

    赵千羽也眼神迷离,似是在追忆已经逝去的时光。

    “当年我们三个也是幸运,谁能想到一个衣衫褴褛、 住在破庙里的老乞丐,竟然就是天下读书人曾视为楷模的孔明先生啊!  ”

    “记得那时候,我们都还是河东书院名不传经传的普通学子。我虽有神童之名,却无一精通,当时的人甚至说我早晚江郎才尽。”

    “那时候的伯威好像一直在攻读史科,无病则是因为身体原因被家里责令攻读药科。结果咱们三人,无论如何努力,在书院内都是榜上无名。直到先生那日,不知为何,突然开始教导起我们来。 ”

    柳阡夜看着赵千羽:“我都忘了当时先生说你什么,反正自那以后,你在礼科上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同样的,还有伯威贤弟,在数科上的天赋也远胜常人,短短两年你二人就考过科举,外派做官了,记得当时书院里的人都惊呆了。 ”

    韩安国、赵千羽相视一笑:“然而先生却是说过,我二人最多不过是执掌六部之才,而你柳大哥,先生当时说的可是,不亚孔渊、崇明,还把你收做了关门弟子,当时我们可是羡慕的很。 ”

    柳阡夜的心思也不由飘向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柳阡夜已经十二岁,在河东书院学习已有三年,他当时也已经考了三次进士。

    然而即便每个人都知道中进士很难,但对于九岁便过了童子试的柳阡夜来说,三年未中反而成了他的负担。每每在书院之中,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年少成名、名不副实、江郎才尽。

    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苛责又或者是幸灾乐祸,没有人想过他们的言语对一个稚童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那时候孤僻的柳阡夜唯二的两个朋友就是刚刚进入书院的韩安国和赵千羽。

    韩安国所在的家族根基是在河西,而他这一支却独自飘落在河东郡。赵千羽则是来自长安的贵族子弟,然而他父亲早亡,孤儿寡母在长安生活很是艰难,于是便回到了母家所在的河东郡。两人家中当时也算殷实的很,就将两个孩子送去了书院。

    书院中的士子从十几岁到四十多岁不等,可无论是多大年纪的都不大愿意招惹两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九岁稚童。只有柳阡夜不一样,久而久之,他们三个就成了很小的玩伴。

    阡夜常常会找时间给郡城破庙中的乞丐们准备吃食,后来这就成为了三个小玩伴每日必备的功课。他们年纪尚幼,也是爱听那些来自各地的乞丐们讨论那些奇闻异事,久而久之,跟他们越来越熟络。

    后来,破庙里不知何时起就多了个衣衫破烂的白胡子老头。每每三个孩子为乞丐们施舍食物,他都冷哼一句:“不食嗟来之食! ”就宁可饿着。

    三个小家伙本以为是自己准备的吃食不合老人家胃口。后来还专门为他准备了香喷喷的肉包子,一闻就流口水的烧鸡,可惜等来的都还是那么顽固倔强的一句话。

    “吾不食嗟来之食! ”

    直到后来,柳阡夜在读古礼书籍的时候,才知道嗟来之食是什么意思。于是某一日,他恭恭敬敬的,用盘子托着,用双手恭恭敬敬的将吃食承给老乞丐,嘴上还说着:“请老人家用食! ”

    结果这一次,老乞丐居然喜笑颜开,一把抢走了烧鸡,还笑哈哈的又疯又跑:“孺子可教,嘿嘿嘿,渊儿战死了,唔哈哈哈哈,崇明去哪里了?哎呀呀,孺子可教呀,都死啦,都死啦…… ”

    柳阡夜也不害怕,只是越发可怜他,他看的出来这个老乞丐同别的乞丐不一样,虽然衣衫破烂,但眉宇之间流露出的那种神情,竟是同他书院的教习们一般无二,甚至神态之中的威严更胜一筹。

    就这样的,时间久了,老乞丐跟三个孩子常常一起玩闹,虽然他也会经常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但三个孩子看的书中有什么不懂的,居然一念出来,老乞丐都能讲解给他们听,而且比之书院的先生所讲更为通俗易懂,

    逐渐的,城东破寺庙反倒成了三个孩子的“河东书院 ” ,至于真正的书院反倒成了他们的客栈,每每还在书院厨房里偷拿鲜美的吃食给时疯时不疯的老乞丐。

    就这样,过了大概半年多的时间,柳阡夜又一次科考进士,结果满怀希望的他再次铩羽而归。

    那一年,年仅十四岁的柳阡夜写的策论便已经针砭时弊,提出要强大皇朝,必须加强中央集权,弱武兴文,削减武将门阀和官员的私军数量。

    柳阡夜的那些策论不可谓不精彩,不可谓不精辟。然而当年孔先生从内阁辞官之后,武将世家早已将内阁十席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尚书省主持的科举,真正的进士选拔决定权也一直在内阁成员手中。

    当看到一个十四岁的河东士子如此鞭辟入里的兴国之策。鼠目寸光的武将世家集团看到的仅仅是自己的利益将会受到冲击,而非对皇朝长治久安的深远影响,于是果断让其“名落孙山 ” 。

    然而少年柳阡夜并不知道这些,他一直以为自己才学不够,反而越发刻苦,对于诸子百家的知识,尽数去涉猎钻研。

    直到有一日,他暗暗为古书中的一句话所赞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学派的思想,但他深深为这一句话折服。他开始努力的去寻找关于这一学派的书籍,可他遍寻书院,却不曾想到一本介绍关于“儒 ”这门学派的书籍。仿佛这门学派在盛唐皇朝被生生湮灭掉了一样。

    想起了老乞丐虽然疯疯癫癫,似乎却是很博学的样子。于他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对着老乞丐吟诵起这句话!

    结果他却没想到,平日里人畜无害的老乞丐竟是如同真的疯了一般,两只瘦弱的手竟如同苍鹰之爪版狠狠地扣住了他的肩膀。

    甚至就连他的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温和,而是仿佛带着深仇大恨般,瞪着泛着血丝的眸子,嘶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你是什么人? ”

    可不待柳阡夜回答,老人就迅速收回了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一边用力撕扯着自己灰白的头发,一边又痛苦的喊叫着:“啊!我是谁! ”

    “我是谁!”

    “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

    “我是谁啊!啊啊啊啊啊! ”

    ……

    老人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最后竟是晕了过去。

    柳阡夜也是吓得害怕,见老乞丐痛苦的晕了过去,连忙跑过去查看老乞丐的情况,见他尚有气息,心里也是顿时松了一口气,匆匆跑到附近医馆去寻找郎中。

    不多时,在郎中施针用药之后,老乞丐悠悠醒转。醒过来的老乞丐,虽然依旧虚弱的很,但两眼之中却再不像以往那般浑浊,整个人气质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就如同一颗浩然大日,哪怕是日薄西山,也依然挡不住身上的万丈光芒。

    老人仅仅握住柳阡夜的手,看着虽然稚嫩但双眸尽显坚毅神情的柳阡夜,声音微微颤抖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柳阡夜虽然不懂,但也随着老人背诵这句自己特别喜欢的话。

    然而,老人紧接着又说了一句话深深地触动到了小小的柳阡夜。

    “文脉衰微,儒道艰难,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虽不能至,心向往 !”

    “虽不能至,心向往! ”柳阡夜不断的重复这句话,心里积攒了许久的愤懑竟是一扫而空。

    他少年得意,心里的骄傲从来不低,因为骄傲,柳阡夜早就暗暗立誓要让那些讥讽他的人看到他可以考上进士,尽忠报国。可哪怕他看了那么多的书,学了那么多的知识、道理,这般刻苦的他还是考不上进士,少年心性的他开始质疑自己,毕竟他又怎么知道人心难测。

    然而此刻一句“虽不能至,心向往! ”却让他茅塞顿开,有些事情结果其实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愿意用一生去学习、钻研,直到自己有了机会施展才华那便治国平天下,即便这一生没有机会,那便修身齐家,钻研学问就好了。

    恢复了记忆,不再浑浑噩噩的老人,身体在三个孩子的陪伴之下日渐康复,家境殷实的赵千羽还特意为老人做了新衣服。

    日子久了,老人对三个孩子的脾气秉性其实都十分满意,柳阡夜自不必说,无论是天资还是心性都是上上之选,就是另外两个孩子也有着自己独到的天赋。

    有一日,两个孩子又来探望老人,发现经常倚靠在破庙佛像旁的老人居然在站着。见到三个孩子过来,一反常态的问他们:“娃娃们,可愿随老夫学习,或许你们不知道老夫是谁,我也并不打算告诉你们,甚至我能教你们的也不会特别多,但老夫愿意倾自己一生所学教给你们一些当世书籍已不再记载的学问,你们可愿? ”

    三个孩子自是知道老人神秘又博学的很,又都是好学的年纪,都是一口答应。

    “那你们三个以后就都是老夫的记名弟子了。不用拘泥于虚礼,怎么称呼我都不要紧,倒是你们几个小娃娃都跟我说一说,你们都叫什么呀? ”

    “弟子柳阡夜,年十五,河东解县三柳村人士,见过先生。 ”柳阡夜稍大一些,急忙答道。

    “弟子韩安国,今年十三岁,见过先生。”

    “弟子赵千羽,刚过十二岁,见过先生。”

    两个小屁孩跟着柳阡夜有样学样,急忙躬身施礼。

    “好,既然你们称我一声先生,我就必定用心教导你们。不同于书院的先生,我不会比他们更严苛,但我教给你们的,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研习。我儒家一脉,凋零至极,可我儒家传承,绝不会断! ”

    春去秋来,五年过去了。柳阡夜更是被老人收为了亲传的关门弟子,就连两个小拖油瓶也是长成了翩翩公子。

    柳阡夜及冠之年,老人给三个学生,分别取了表字。

    柳阡夜,字慕辰,老人希冀着承载了自己后半生心血的弟子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尽忠报国,扶大厦将倾,一展才华和平生抱负。

    韩安国,字伯威,老人则是希望他可以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立身正直威武。

    赵千羽,字无病,对于小弟子,老人则是单纯的希望这个身体瘦弱但却满怀纯真的少年一辈子都可以无灾无病。这也承载着老人对这乱世最后的希冀。

    后来,几个弟子各有境遇,两个小弟子,考过科举入仕为官,迁居他乡。

    承载了自己衣钵和一生所学的柳阡夜也迫于无奈从军而去。临行之际,老人还不停的叮嘱自己这个郁郁不得志的得意弟子。

    “ 自己的路,总是要自己去走,能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哪怕世道沧桑,只要心怀正义,那就做你认为对的事吧!孩子,记住,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就在柳阡夜入河东军不久之后,老人家便驾鹤西去,当年柳阡夜为老人料理了丧事之后,回到河东军就一病不起。待他病好之后,七节度使联盟大势已成,柳阡夜虽有心阻止河东节度使,却又想到自己人微言轻,而且究其本心,他也更希望皇庭可以破危局。

    当他发现七节度使的联盟脆弱不堪,几人各怀心思,甚至还有人在离间他们的时候,不仅没有提醒河东节度使,反而推波助澜,让几人之间嫌隙越来越大 ,一力将七节度使联盟之势扭转成了一场乱战。

    想来,如今竟已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柳阡夜苦苦等待的报国良机也来了。

    礼亲王监国辅政,柳阡夜早有耳闻,然而在他看来,礼亲王志大才疏,当年镇压叛乱更是使得他威望在民间和军中大减。如今他虽极力打压陇西武将门阀,可大多靠的却是安西新兴武将世家的支持。

    然而他如今掌握着内阁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自己若想一展生平所学,无论如何也绕不开这个人。何况自己两个少时好友,如今也早成为礼亲王的亲信。同时,河东一系的官员如今更是唯礼亲王马首是瞻,只要自己想要入仕,必然被打上礼亲王的烙印。

    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柳阡夜,想了想家中幼子,又想了想授业恩师,暗暗长叹一声。说道:“那就请两位贤弟同亲王殿下多为我美言几句喽。柳某若能入仕为官,必当为亲王殿下分忧,尽忠报国,为圣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韩安国,赵千羽两人闻言一听,自是大喜。如今亲王看似风光无限、虎虎生威,实则内忧外患、寸步难行,然而若是有了柳阡夜的投靠那便不一样了。柳阡夜,龙潜在渊,十多年来郁郁不得志,可他的才华,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绝对的治世能臣。

    三人交杯换盏,又是聊了许久,这才尽欢而散。

    将柳阡夜送回客栈,韩安国连夜就赶去亲王府向礼亲王复命。

    只是连韩安国两人都不知道的是,礼亲王对柳阡夜忌惮更多于重视。至于原因,礼亲王是崇明太子的幼弟,可两人非一母同胞,而前皇主跟他却都是郑贵妃所生,礼亲王未监国之前更是同陇西武将门阀交往密切。

    无论是孔渊当年在军中的威望还是崇明太子在朝野中的威望,时人都可以预见到崇明太子若能登基,长安局势必将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随着孔渊这位十六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神策大将军在江南道遇袭战没,崇明太子在此后不久也是暴毙而亡,当年的太子党竟然一夜之间便土崩瓦解,就连身为太子太傅、内阁首辅的孔阁老也因此神志失常,黯然离开长安。

    这其中种种阴谋,别人不知,可这位礼亲王李崇德却是在其中扮演了极为关键的角色。而他的六哥,也就是先皇主李崇文,虽才华不及崇明太子。但其继位一来,励精图治,更是亲手导演了七节度使一战,极大的削弱了各藩镇封疆大吏的气势。

    然而仅仅三年,李崇文在皇宫之中暴毙而死,就连症状都同当年的崇明太子一般无二。长安城中,其实关于礼亲王弑兄占嫂的传闻一直都没有停过,甚至有人怀疑如今的幼皇主,就是礼亲王自己的儿子。

    心怀鬼胎,便难以义正言辞,心中有愧,便难堵世间悠悠重口,

    当年之事,礼亲王却是参与其中,只是他究竟做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而囿于对孔阁老当年威势的畏惧,他一直担心老家伙是否会暗中查出什么。

    只是树倒猢狲散,老人一生孤高,从不结党,在自己独子和崇明太子死后,老人被刺激的心智失常又哪里是做得假的,只不过是他李崇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而自从无意中得知自己手下的韩安国和赵千羽两人竟是孔阁老晚年所收的弟子之后,他更是一度后怕。可当他发现二人似乎对于当年教导他们的老人究竟是什么人竟知之不深后,却又长舒一口气。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派出专人查探之后,他发现当年孔阁老竟还有另一个弟子流落在外,不知所终。

    因而他始终担心柳阡夜是孔阁老留下的暗棋,可十多年都过去了,即便柳阡夜真的是老人布下的后手,又如何能撼动如今贵为一国监国辅政亲王的地位。

    说起来,不过是心怀鬼胎又庸人自扰罢了。然而即便如此,早已同陇西武将门阀决裂的亲王殿下还是希望柳阡夜这样的人能够为他所用,至少也要放在自己眼皮下底下盯着才放心。

    于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在礼亲王多方运作之下,柳阡夜十年寒窗,终于一举夺魁,拿到了今年的状元。

    只不过柳阡夜自己却是羞愧的很,自己考取状元,靠的居然不是真才实学,虽然自己也认为自己却有经世之才。可终究还是觉得羞愧的很,始终觉得这是天下读书人的悲哀。

    一时之间,既喜也悲,柳阡夜彻夜难眠。

八如龙入海

    随着柳阡夜中状元的消息传回三柳村,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柳家本家自是欣喜万分,族长更是三天两头的往宗祠跑,大概是拜谢列祖列宗保佑之类的,显然在他看来,柳家衰败百年,又要重新发达了。

    哪怕是三柳村乃至整个解县之人也都与有荣焉,整个河东郡进士倒是出了不少,然而纵观盛唐五百余年,也不过只有三个河东籍的状元郎。

    唯独在柳阡夜自己家的院落中,几个结义兄弟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几个兄弟也都知道自己的七弟素有鸿鹄之志,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一飞冲天,得以施展平生抱负,都是替阡夜高兴的很。

    可说来也巧,前脚他们刚收到阡夜登科的消息,后脚郑家两兄弟风尘仆仆的也回到了三柳村。

    几个兄弟聚在一起,郑从龙就把三人这大半年的经历简单说了说。

    赵安国听着他们虽然途中艰难,可也还算顺利,又见柴河并未一同归来,急忙打断自己的二弟,说道:“老二,老八呢?怎么没有同你们一起回来? ”

    “大哥,你别急,这就说,这就说!”郑从龙喝了一口茶,接着道:“说来咱们也算双喜临门,七弟中了状元,八弟却是在幽州也快做了节度使了。 ”

    “什么? ”老四周勇也有些急了,“二哥,要不你让我三哥说吧,你这说的我心里直突突! ”

    见其他几个兄弟,皆是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自己,郑从龙尴尬的咳嗽一声,接着道:“简单来说,幽州分裂,幽州军如今势弱,军心涣散。而老八身为幽州军前节度使马凉城的义子,幽州军中的许多将领都希冀他能继承马凉城的位子,统帅幽州军。 ”

    “八弟让我们回来同众兄弟商议,幽州虽乱,可也地处偏僻,如果能掌控下来,在这乱世之中,也不失为我们兄弟一方去处。而且十年大查临近,我们兄弟逃兵身份一旦被查出来,只怕还要累及全家。 只是,再入军中,他又不知几位哥哥是否愿意,而且他如今也不好离开幽州,所以我二人就先行回来了。 ” 郑从虎一旁补充。

    “这事儿,还是得让老七也知道,咱们几个大老粗,叫我们冲锋陷阵还行,咱们能商量出什么。 ”周勇抓耳挠腮的。“也不知道小八在幽州有没有危险! ”

    一言惊醒梦中人,周勇在军中做了多年斥候,对于危险的感知远超常人。

    几个兄弟虽然都是粗人,可也都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赵安国连忙反应过来,若是柴河真有十足把握,又怎会独自一人留在幽州。说是让两位哥哥回来送信,与众兄弟商议,可他自己却十分可能正孤身犯险。

    肖小刀相对还要冷静一些,见大哥和六弟都有些急躁起来,他心知二人也在担忧八弟安危。

    “冷静一些,莫要着急,我们此刻鞭长莫及,便是八弟真有危险,河东与幽州之间要行半月有余,我们怕也来不及。而且我料想,八弟也不会选择孤身涉险,八弟自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最机灵不过了! ”

    众人纷纷点头,郑从龙、郑从虎更是一阵后怕。柴河自是比自己二人更了解幽州军的情况,他定是有所担忧才想着把他们支走,可惜他们两个当时竟是丝毫没有意识到。

    郑家兄弟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堪,赵安国便让他们早些休息。

    院落中,赵安国、周勇、肖小刀、孙乾四人围坐在一起。

    “老五,你刚刚所说是安慰我们,还是觉得八弟真的不会有事? ”赵安国身为几兄弟中的老大,最为关心每个兄弟。

    “大哥,八弟谨慎机灵,我们是都知道的。哪怕他真的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没有很大的把握他是决计不会去做的,论自保,咱们兄弟怕是还没人强的过他,你就别担心了。 ”肖小刀安慰道。

    “只是没想到,时间一晃,竟是这么多年了。  ”周勇道。“十年大查,每个人的户籍都会上交长安,咱们兄弟在这三柳村的宁静生活莫非就这样结束了吗? ”

    “你们还记得当年老七说过的话吗?这是一个乱世,咱们就只有那么几个选择! ”孙乾不无沉重的长叹一口气。

    “纵然你我不愿,也终究逃不过大势所趋。是救国扶危,是自立一方,还是远走他乡?这便是如今我们兄弟必须要做的选择了! ”赵安国也叹道。

    “远走他乡早晚也必定涉入乱世之中,浩然天下哪里又有真正的净土。现在七弟中了状元,多半是要留在长安做官了,而八弟也已陷入幽州乱局。无论是长安还是幽州,对于你我而言,只要步入其中,皆是深陷泥潭。八弟如能将幽州军握在手中,那在幽州便尚有可为,毕竟兵权在手,便是多了一道护身符。 ” 肖小刀性子沉稳,摸了摸颌下胡须。

    “五哥说的在理,老七如果以后在长安为官,那便势必陷入党争,且不说哪一党日后得势 ,单是如今后族一脉的强势,再加上自前皇主时代宦官专权乱政的积弊,这一切的一切,老七便是任重道远,我们又如何能放任他孤身一人。”

    “长安你们不了解,我郑乾却是知之甚深,长安十二弄,遍地朱紫公卿,哪里有一个省油的灯!”黑大汉孙乾向来乐观,可此时也开始愁眉不展。

    赵安国无奈道“诸位兄弟都好好思索一番,总不能将所有事情都往坏处想,试想如若七弟能在京中为官经营,立下根基,八弟又能得以一统幽州,整军治下。那么对于你我兄弟而言,两相呼应,都是一种保障,七弟进可在庙堂之上一展平生抱负,退可撤到幽州自保无虞。你我兄弟八人共镇一方,又岂不快哉? ”

    “大哥言之有理! ”郑家兄弟二人回到家中,换了衣衫,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便又赶了过来。

    几个兄弟也齐齐称是。

    周勇快言快语,“离开三柳村之后,我不去长安,非是我不在意老七安危。我十余岁从军,长乐候周家可从未给过我任何助力,甚至还落井下石,为讨好杨家,将我一身军功尽数算在杨家子侄之上。我这一身刀疤伤病,数次死里逃生,就换来这些。此仇此恨,真到了那长安京畿,我无论如何是压抑不住的。 ”

    郑从龙和郑从虎也相视看了一眼,:“我们两个也不想去长安。老节度使当年虽有不臣之心,却也并无谋反之实。而且他对我兄弟二人恩重如山也是做不得假的,老将军当年遭李家皇帝算计而死,死后还落得个叛臣之名,被掘棺焚尸,我兄弟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衷心于他们李家之人,为他们做事。  ”

    “大哥身份敏感,西凉节度使如今已自立西凉王,整个关内对于西凉人如今都是态度恶劣的很。那便只有我方便回京师了,我毕竟在京畿十六卫之中效命多年,对于很多事情,也算知根知底,多少能给老七些助力! ”孙乾暗暗握紧了手中拳头,心道若是有机会真的重返京师,当年自己弟弟的仇,自己也要报上一报。

    “还有我,老六。各位兄长,我肖家当年执掌长安暗道,却一夜之间满门被屠,我对此虽知之不深,可若有机会查访此事,长安之行,我便不得不去。”肖小刀伸手拍了拍孙乾的肩膀。

    赵安国久久不言:“自兄弟几个结义以来,如今已七年之久。是大哥无能,无法带着众位兄弟在这乱世净土之中一直生活下去。

    我始终相信你我兄弟皆非庸碌之辈,如今老七老八都身处漩涡之中,正是需我等扶持助力的时候。

    大丈夫莫要儿女情长,今晚稍作准备,明天我们便各自启程。老五、老六,老七胸有沟壑,你二人到长安之后一切听他安排。我们几个就去幽州诸老八一臂之力,如能一统幽州,凭幽州天险地势,进可攻退可守,乱世之中,我们也能将它经营成一方净土。到时你们若是在长安艰难,也算有个退处!”

    “诸位兄弟,明日分别后,凡事小心谨慎,我们如今早已不是孑然一身,几个孩子都还小。原本我们今日当一醉方休,但事不宜迟,喝酒误事。我便以茶代酒敬诸位贤弟,以后重聚之日,咱们再把酒言欢,不醉不休。 ”赵安国举起茶杯,对几个结义兄弟说道。

    “干,此次分别,再见艰难,无论安好与否,记得写信告知! ”

    “干,天下之大,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重聚之日,不醉不休! ”

    “干,愿诸位兄弟前路顺遂! ”

    ……

    一夜无话,次日天亮。兄弟们带着家眷,分作两队,分别奔赴长安和幽州。

    三柳村一如往日般宁静,却不知曾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兄弟八人日后将会搅乱的这天下如何地覆天翻。

    倒是公孙渊一如往日,又来这三柳村武堂同几位兄弟交流,其实不外乎想要跟他们多学些本事,却是未想到,竟然已是人去楼空。

    只有柳家娘子细心,虽担心丈夫安危,却还是匆忙之余给公孙渊在武堂之中留了一封信。

    大意就是,三柳村武堂就托付给他公孙渊了,众人恐怕日后很难回返此地,除此之外,她还将柳阡夜之前为这公孙渊准备的一份药方留下。告诉公孙渊,按这个方子调理,不出三年,他的暗伤便可消退,到时武艺精进指日可待,更告诫他莫要心志不坚,再

    乱了自己武道之心。

    三柳村中之事,无论是在长安的柳阡夜还是远在幽州的柴河都是不知。他二人虽是过江之龙,可柳阡夜素来谨小慎微,如今又有权势正盛的礼亲王为他铺路,在这长安城中正是风头正劲之时。

    而柴河更是有所倚仗,以搏命之态,借雷霆之势整肃幽州,虽然对幽州军的掌控未曾做到如臂驱使,可他却也算有了立足资本。如他所想,自己只需徐徐经营,不出三月,兄弟们到了幽州,武有赵安国,文有柳阡夜,兄弟几人控制住整个幽州便指日可待。

    然而世间之事,哪能皆如人意,柳阡夜高中状元后,如今也算是入了长安乱局,即便日后有心去往幽州,助兄弟一臂之力,怕也是离不开,有心无力了。

    几日以来,柳阡夜在长安城中风头一时无两,每日在礼亲王牵线搭桥之下,同长安官场举足轻重的官员都已是多有交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 无双公子柳阡夜在长安城中声明远播,文道衰微已久,这也是文脉子弟多年来头一次在声望上高过年轻将种子弟。

    柳阡夜知道,礼亲王不单单在为他造势,他柳阡夜从前才华不显,亲王此举不在乎千金买马骨,以期得到更多文脉子弟的辅佐。此番一来,也确实有不少名士才子投奔于礼亲王。也正是因此,柳阡夜才真正意识到礼亲王对自己笼络背后的疏远。

    他虽不解,却也乐得如此,他本就不愿涉入朋党之争,然而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礼亲王一系的烙印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磨灭的。

    孤家寡人,在长安复杂多变的政治漩涡中注定每一步都举足维艰,困难重重。柳阡夜亦有心让几个结义兄弟来长安帮衬自己,可又想到,自己如今立足未稳,兄弟们的身份又多有敏感,几次提笔想写一封家书都是最终作罢。

    而此刻,他却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兄弟们已至长安城外。

    长安不比别处,门禁甚严,如孙乾、肖小刀这般没有身份证明的,如是没有贵人担保,是万万进不得城的。而一如盛唐天下,纵横六十四道,长安城中,也有纵横六十四坊,每一坊又有十二到十八弄不等。

    其中尤其以宣德坊十二弄最为著名,可谓遍地朱紫公卿,随便一个过路行人,可能都是哪个将种世家的直系子弟。

    长安城外,郑乾二人难以进入长安,只得柳家娘子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进入诺大长安去寻夫君,而长安城内,却有豪门贵公子纵马狂奔,呼朋引伴,外出打猎。

    而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就这般相遇了。说起柳阡夜仪表堂堂,柳家娘子也是国色天香。柳家娘子小阡夜三岁,乃是柳阡夜父亲至交好友之女,两人也算青梅竹马,柳阡夜父母早亡,少时也是多靠这位伯父接济。

    待柳阡夜及冠之后,两人便已定下婚约,后来待阡夜返回三柳村,这位伯父更是匆忙将女儿托付给了柳阡夜,之后便不知所踪。

    说起柳家娘子的父亲,却也不是寻常乡绅,虽说血脉淡薄,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后族旁系子弟。说起后族,自小皇主继位登基以来,后族越发强势,更是隐有同礼亲王一系争锋之力。

    可后族独孤一脉却偏偏人丁稀薄,虽曾贵为开国八柱国之首,家族却五百年间难以开枝散叶,究其原因,不外乎男丁稀薄,每一代竟大多都是女娃。

    可一饮一啄,自有天意,开国八柱国如今却仅仅只有独孤氏族依旧门庭尚未衰败,草木枯荣,独孤家每每可以靠着同各大家族联姻的优势度过各种风波,成为大唐仅次于皇族的望族。

    大家族中是非便也多的很,像那众兄弟中的老四周勇,同样出自武将世家,可他自小便形态异于常人,更加之父亲早年战死沙场,母亲悲伤过度也随之而去,自小孤苦伶仃,虽是家族直系,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就连一身战功,都被尽数抹去,成为了其他族中子弟进身的资本。

    而独孤家的龌龊事,同样不下周家。 柳家娘子,单名一个婉字,其父名为独孤连山,是独孤家族中那一代为数不多的男丁之一。独孤连山当年本已同独孤婉的娘亲定下婚约,两人更是情投意合。可在两人大婚前夕,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独孤连山这一代,直系男丁共有三人。大公子独孤信,文武双全,体格雄壮的他自小便投身军中,头角峥嵘,战功赫赫,乃是朝廷中最年轻的十六卫将军之一,更是长安城当年八俊杰之首。

    二公子独孤止则是先天有亏,未足月而生的他自小体弱多病,所谓久病成医,从小便师从当朝太医学习岐黄之术,年未及冠便已在京中最大的药堂坐诊,人称小神医。

    三公子跟二公子却是大大相反,独孤猎天生异禀,神力惊人,自小备受族中老人喜爱,可这也使得他的性情顽劣不堪,酒色财气五一不沾,年不过十五就在长安城中做那欺男霸女之事。

    当年独孤连山大婚前夕,独孤猎贪杯了些,不知怎的,竟是**熏心,将注意打到了嫂嫂身上,在花园中对独孤婉的娘亲言语轻薄,更欲动手动脚,做那不轨之事。

    而独孤连山,虽出身旁系,却因年纪同独孤信相仿,从小便久伴大公子独孤信身侧,一身武艺精湛更是不在独孤信之下,麾下连山营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左骁卫中威望甚高。

    其人年轻时性格火爆,嫉恶如仇,原本就极度看不上独孤猎的他,平日里也只不过囿于身份,对独孤猎敬而远之。可这一次,独孤猎居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身上,独孤连山忍无可忍,便把独孤猎给揍了一顿,甚至还断其一臂。

    横行长安的小霸王独孤猎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于是就把状告到了自己爷爷那里,老家主平日里最疼爱的便是这个小孙儿。一看自己的亲孙子居然被一个旁系子弟打的鼻青脸肿,哪里还能忍,不问是非曲直,便要开宗祠惩戒独孤连山。

    这事儿随之也惊动了独孤信,独孤信和独孤连山情同手足,连忙如同家主爷爷求情,更是陈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都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老人虽是宠爱独孤猎,却也早有耳闻他的顽劣,加之独孤连山在独孤家旁系中地位不低,便最终只是对他小惩了一番,将他驱逐出长安,派到河东郡屯兵,就算揭过了此事。

    而之所以将独孤连山遣派河东,看似是惩处他,却是独孤信对他的保护,毕竟依照自己幼弟的狭隘心胸,若独孤连山久在京中,难保不被他报复。

    独孤猎听说独孤连山仅仅只是被略微惩戒了一番,自是不满意,本想暗中派人报复,却被大哥独孤信盯得死死的,一时之间,也只得作罢。

    独孤猎从小打架斗殴,靠着自己一身蛮力也算战无不胜,原本志得意满,可他却发现自己面对独孤连山的时候,竟是毫无还手之力,也发了狠,开始苦练武艺,他本就天赋神力,这一下更是进步神速。

    可惜的是,习武本应先修德,他却是一如往常,欺男霸女,胡作非为。更是变本加厉的做了不少荒唐事,后来更是气的一直维护他的爷爷也一命呜呼。

    在那之后,独孤信就成了独孤家的家主,他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是头疼的很,便把他塞入军中,想要磨练一番,可他有吃不住军中之苦,竟是自边军中悄悄逃了回来。都说军法无情,可一朝国舅,哪里有人真的敢制裁于他。

    独孤信军中事物繁忙,加之戎马多年,身上暗伤无数,更是积劳成疾,后来也渐渐放松了对独孤猎的管教。而独孤止虽久在长安,可根本压不住这个混世魔王般的弟弟,加之身体不好,时常需要休养,独孤猎更是信马由缰,就连他的孩子也是同他年轻时一般无二,俨然新一代的长安混世小魔王。

    数年前,独孤连山为保护女儿安危,匆匆把女儿托付给柳阡夜,也是发现二十年过去了,心胸狭窄的独孤猎竟然还是记恨自己,更是派人到了河东想要报复于他,自己便想要远走他乡避祸,也担心连累自己的女儿女婿。

    再说回长安城内。

    独孤婉带着幼子走在长安街道之上,欲寻夫君,却不曾想正与那独孤猎的儿子独孤伯遇上。独孤伯年方十六,未曾继承自己父亲那般体魄,性情顽劣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独孤伯整日带着狗腿子混迹青楼赌坊,专干那逼良为娼,强抢民女之事,他虽年幼,却尤好那些已婚妇人,每每害得他人家破人亡,却常常以此为乐。

    独孤婉抱着儿子刚进长安城门,便遇到了独孤伯一行,独孤伯今日倒只是一门心思外出打猎,未曾注意到她们母子。

    但他身边的狗腿子却是无意间看了独孤婉一眼,乍一看是朴素妇人,但细细看来却是越发显得娇艳,便动了讨好独孤伯的心思,奸笑道: “小侯爷,这小媳妇儿貌美,不如将她带走,待您打得猎物,正适合让她服侍于您,给您解乏。 ”

    独孤伯,歪头观瞧,见这小娘子唇红齿白,虽衣着朴素却身材玲珑,难掩自身绝代风华,点了点头,吩咐手下人就欲把独孤婉掳走。

    当武力不再用于守护,当暴力沦为了权力的护身符,世间再无净土。

    当武力用于杀戮,当暴力致力于对贵族利益的维护,世人日渐麻木。

    盛世长安,就仿佛盛唐皇朝一般,看起来依旧是那般富饶强大,疆域辽阔,四方来朝,繁华依旧,然而内里却早已是乌烟瘴气 。

    上层贵族依旧醉生梦死,享受着祖宗的荣光,下层人民被欺压愈甚,身处安居乐业的表象中怡然自得。而那些中层士族,也大多尸位素餐,或许在为官之前大多有经天纬地之志,但当自己掌握了权利之后,却大多在短的自责和羞愧以后便开始坦然享受自己的既得利益。

    古有儒脉名臣,文脉领袖孔圣看不过天下乱局,曾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结果持所写万言书觐见皇朝圣主,陈情朝中现状,请求改革,却当真落得个被贬谪回乡的下场。除此之外,更是连累得儒脉失去了皇家推崇,二百年来一蹶不振,传承近乎断绝。

    儒脉自唐初因倡导君权神授,歌颂忠君爱国而得到开国皇祖的大力肯定,成为文脉魁首,更是力压佛、道二教成为盛唐国教。

    儒脉圣人于三百年间教化万民,为皇朝培养了大量有才干的年轻士子,这也是皇朝自开国以来,穷兵黩武,征战四海八荒却依旧可以国富民强的重要原因。无数儒家弟子,薪火相传,为皇朝稳定后方,精修内政,极大的缓和了各阶层时间的矛盾。

    那时候的盛唐,是世间当之无愧的盛世皇朝,更有万国来朝,长安城夜夜如白昼的繁华盛景。那时候的唐人,豪侠仁义,文臣不贪财,武将不贪生,豪族不欺人,百姓亦自强。

    然而自从儒教衰微后,武风日盛一日,好勇斗狠,以武犯禁, 恃强凌弱的事情便开始屡见不鲜。昔日自信之唐人,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唐人大多谨小慎微,胆小怕事,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

    昔日强盛之帝国,不知不觉也国力衰退,空有繁华表象,也逐渐失去了对各地的掌控和节制。

    长安朱雀大街之上,孤独家的公子又在纵凶强抢民女,长安城门口的守卫,年纪轻的眼神中还有着些许愤怒的情绪,而年老的却只是带着玩味的笑容。

    大街上的行人更是四散奔逃,有配刀挂剑的少年有心拦阻,却硬生生被同伴拖到一旁。

    有独自出门小媳妇儿,匆忙躲进周边店铺,内心却是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也有穿着锦衣长袍,手持折扇的太学士子,默默摇头,慨叹世风日下。

    可却唯独没有一人,出手阻拦,更无一人出声制止。

    独孤婉一介女流,虽有些许武艺傍身,却如何敌得过四五个高大健壮的恶奴 。

    如果不是一旁的独孤伯见她一个女子,不单单性情刚烈,竟还习得武艺,同外貌反差甚大,起了兴致,早早喝止手下不许伤到她,独孤婉早就被抓住了。

    独孤婉一则担心儿子,分心兼顾,二则一路奔波来到长安,身心疲惫、力有不逮,一个不小心便被对方抓住破绽,束缚住了双手。

    独孤婉自小在河东郡长大,虽未亲身经历这种事情,却也耳濡目染,听父亲说起多有权贵以武犯禁做那仗势欺人之事,心知自己这是碰到长安恶少了。

    可自己偏又不知丈夫如今所在何处,更是在这长安城中举目无亲,只记得父亲失踪前曾对自己说过自己乃是后族独孤家的后人。

    自己如今死马当做活马医,只得扯虎皮当大旗一般,喊道:“你们住手,我是独孤家的人,你们如此当街行凶,难道不怕独孤家报复吗? ”

    几个恶奴连同独孤伯及他的狐朋狗友们都是一愣。独孤伯更是哈哈大笑,:“你是独孤家的人,那你可知我是谁啊? ”

    独孤婉自是不知,一个恶奴见她疑惑,讨好般的像独孤伯拱了拱拳:“我家公子,乃是国公府的小侯爷,你连他都不认识,还敢自称是独孤家的人? ”

    独孤婉哪里晓得上一辈的恩怨,连忙答道:“妾身自幼随父亲在河东长大,虽不识得这位公子,却能确定家父却姓独孤无疑,他自二十六年前离开的长安,之后便一直在河东为官。 ”

    几个恶奴见她言语诚恳,不似做伪,心里也是有所忌惮。哪怕不是独孤家直系,单单是个血脉淡薄的旁系,那也不是他们这些奴才惹得起的。独孤家家法甚严,以下犯上甚至会丢掉半条命,便急忙放开了手。

    幼小的柳向北见状也急忙跑到了母亲身边,抱住母亲的大腿。从未出过三柳村的他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如果不是自小跟随父亲和众位叔叔伯伯学武,性情坚毅,换作别人家的孩子,遇到这么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当街行凶,怕是早就哭了出来。

    独孤婉抱起儿子,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她并没有因为同这独孤家的小侯爷同宗同源就对他掉以轻心。这年头,手足相残的事在世家大族都屡见不鲜,何况对方明显是独孤家的直系子弟。

    看着母子二人,独孤伯眼睛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他问道:“没想到姐姐也是我独孤家的人,不知族伯尊姓大名,改日小弟去登门谢罪。”

    独孤婉哪里敢让这般性情卑劣之人上门,也不提父亲失踪许久的事,答道:“家父独孤连山。”

    独孤伯一听,暗道果然如此。阴险一笑:“若是我所料不差,族伯已经失踪很久了吧? ”

    独孤婉闻言,花颜失色,当即意识到自己父亲的失踪竟是同这独孤家的主家有关系,便想要逃跑。

    “族姐也是想到了吗!独孤连山可是我父亲心心念念二十多年的名字啊,老家伙几年前居然从地牢中逃跑了,可是让父亲气急败坏了好久呢。既然让我遇到了你,那便父债女还吧。 ”看着手下跟班,独孤伯道:“把她给我捆起来,到时候献给父亲! ”

    眼神阴冷的他又扫了扫身边的几个其他家族的同伴 :“另外,这件事,要严格保密,可不要叫大伯父和二伯父知道了!如若泄露出去了半个字,可别怪我独孤伯不够兄弟,翻脸不认人。 ”

    这群狐朋狗友连连称是,保证自己守口如瓶。

    孤独婉虽对当年之事知之不详,却早听父亲提过自己离开长安乃是由于当年母亲的事,同当年族中的三公子交恶,这才远走河东避祸。

    母亲也由于此事耽误了丈夫在军中大好前程,一直心怀愧疚,再加之本来身体就不好,在生下自己不久后就抑郁而终了。

    眼见周围恶奴环绕,心知自己很难逃脱的独孤婉急忙低声对儿子说道:“快跑,出城门去找你六伯伯想办法,娘给你拖住他们。听话,不要回头,不然我们母子都死定了! ”

    用力将儿子抛出自己包围圈,独孤婉提起全身的力量,大开大合的同几个恶奴争斗在一起。

    此刻的独孤婉心怀死志,只道自己一定要保全儿子,这些恶奴则是依旧对她身份心有顾及,一时之间竟是不敢下重手,难以擒拿住独孤婉。

    而独孤伯则是始终一脸戏谑,他最是享受这种给别人希望又让人绝望的戏码了。伸手从身后随从手中拿过自己的猎弓,搭上一枝穿透力极强的狼牙箭,便是对准了不停狂奔之余还时常因担忧母亲而频频回头的柳向北。

    小向北,年近六岁,虽比平常小童体格健壮了些,又哪里跑的过弓箭。也幸亏这独孤伯箭艺不精,又偏偏沽名钓誉,明明气力不足,却总是喜好用两石硬弓。

    平日里打猎也就罢了,多是打一些猎场里专为贵族们饲养准备的猛兽,各种豺狼虎豹大多空有其形,实则被圈禁已久,野性全无,他虽准头极差,却也每每狩猎都能收获满满,众人也乐得他高兴,更是奉承他神箭无敌。

    一边是飘飘然,自认为射艺无敌,穿杨射柳,实则只能半开两石弓的孤独伯,一边是已被调教两年之久,韧性惊人更担负着母亲性命的柳向北。

    穿云一箭,刷的一声稳稳的被小向北一个前滚翻躲开。

    小向北心有余悸,灵机一动,一边跑还一边喊:“杀人啦,国公府的孤独伯杀人啦! ”

    稚嫩的童音在空旷的大街上传出去老远,独孤伯虽在京中放浪形骸许久,可很多事做起来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

    就算是强抢民女,他事后也多声称是家中侍女逃跑,再多花些金钱,迫于国公府威势,这种事情大多官不查民不纠,不了了之,受害者的亲人也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可当街杀人行凶这种事,还是在长安城中,若是闹大了,可不是他独孤伯花些银钱就能搞得定的。就是他父亲独孤止如今贵为禁军大统领也不敢如此,明晃晃的打皇家的脸面,哪怕是皇帝的舅舅,也吃不了兜着走。

    独孤伯顿时心慌意乱,这手中弓箭更是失了准头,第二箭都不知射到何处去了。眼见这小屁孩都快要逃出门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孤独婉,冲着手下人大声吼道:“一群饭桶,连个女人都制不住,还不快追那个孩子! ”

    一群人急忙一窝蜂似的追向柳向北,独孤婉这时早已精疲力竭,可为了自己的孩子,强打精神想要拖住这伙恶奴,却不料一个机灵的随从不知何时竟绕到了她的身后,一手刀就砍到她后颈之上。

    孤独婉,眼中满是担忧的看着城门口的方向,整个人却是不甘的瘫软在地,晕了过去。

? ?九金乌铁卫

    这边独孤伯将昏迷的独孤婉绑起来扔在马匹之上,那边几个恶奴也追着柳向北跑出了朱雀门。

    一跑过城门,小向北急忙便冲着先前同肖小刀,孙乾二人刚刚分别的地方跑去。

    “五伯伯,六伯伯 ,救命呀! ”

    肖小刀和孙乾两人也未走太远,刚带着家眷在城门口不远处的一处茶棚坐下。两人屁股还未坐热,就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追着一个小孩子跑出了朱雀门。

    肖小刀眼尖, “老六,这个娃儿有点像向北啊! ”

    待孙乾刚要仔细观瞧,便听到柳向北呼喊救命。虽是离得远,看不太清,可这几年,孩子们跟随他学武的时候是最久的,每日朝夕相处,他对向北的声音毫不陌生,熟悉的很。

    一旁孙近山和肖若水两个孩子这时也焦急地异口同声道:“爹爹,那是向北哥哥,你们快去打坏蛋。”

    孙乾见状,忙道:“五哥,你先将嫂子她们都安顿好,我找机会救向北。看样子,这伙人来者不善,如果我失手被擒,记得托人去给金吾卫的尉迟大将军送个信,就说可还记得孙定坤当年为何而死,他自会帮助你找到七弟。”

    “七弟足智多谋,无论这伙人是什么来路,以七弟的本事,一定可以想办法救出我们! ”

    肖小刀点头道:“六弟小心,安全第一,我安顿好弟妹她们,就想办法去联系尉迟将军。 ”

    两人言罢,急忙分头行动。

    孙乾身高体壮,平日最善使陌刀,可陌刀为军中武器,常人不但不便携带更是太过招摇。于是黑大汉孙乾离开三柳村之时便只带了一把横刀防身,原是防备路上遭遇绿林匪寇,却不想一路上却顺利的很,更不曾想这把横刀反倒是在这长安城外方才有了用武之地。

    抽刀在手,孙乾轻身疾行,一眨眼的功夫,便来到柳向北身前。

    “向北,站到我身后去,看六伯伯给你出气! ”

    柳向北乖乖站到一旁,气喘吁吁地说道:“娘亲好像被他们擒住了,刚刚我听他们的主人说话,当年外公失踪似乎也同他们有关系。对了,六伯伯你小心他们暗箭伤人 ,虽然射的好像不怎么准! ”

    这会儿,孤独伯刚好骑马赶到,听到柳向北一个小娃娃居然说自己引以为傲的箭术垃圾,又想到自己却是百步之内接连两箭都没有射中他,顿时气的脸色发青。

    独孤伯不过就是十多岁的少年,正是性情冲动易怒的年纪,平日里更是被人甜言蜜语奉承惯了,哪里容得下有人说自己半点不好。气急败坏地就吩咐手下教训柳向北。

    十余个随从抢身而出,便将孙乾团团围住。这会儿动手的可不是手下那几个花拳绣腿的恶奴了,那几个人也就平日里欺男霸女还行,虽是颇受独孤伯的宠信,却武艺一般,不然也不至于半天连一个独孤婉都难以制服。

    独孤猎素知自己儿子平日所为,他自己年轻时候就是那样的人,也是担心儿子,专门为他训练了一批武艺精湛的随从 ,更是聘请了两个江湖好手做他的贴身护卫。

    其中一个五十多岁年纪上下的江湖客经验老道,一看孙乾身形高大威猛,手中挥舞一把横刀更是虎虎生威,便知道此人一定是个刀法娴熟、武艺不俗的硬茬子。他也不逞强,先是招呼手下人上去对付他。一来是想观察一下孙乾的武功路数,二来也是趁此多消耗一些孙乾的体力。

    手下人哪里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见首领有令,便毫不犹豫便抽出所佩戴的兵刃,向着孙乾一拥而上。

    孙乾这个昔日金吾卫陌刀士也算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没见过,也是丝毫不怵眼前这十余人。

    只见他气沉丹田大喝一声,犹如龙吟虎啸一般,震的众人都是头皮发麻、神情恍惚。

    随后便欺身而上,不待这群随从护卫反应过来,就是势大力沉的连环劈砍。

    只听得一阵叮铃当啷,每个护卫皆是手腕吃痛,弃了手中武器。众人纷纷惊骇地看着孙乾,那位混迹江湖许久的高手更是难掩神情惊愕。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自恃武艺高强,也能独自一人对付这十数位手下,可如此风驰电掣的速度便卸了他们手中武器还不见血,他却自知很难做到。

    这经验老道的江湖客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眼珠一转,当即命众人撤下,微微倾身,抱拳施礼。

    “阁下武艺不俗,不知出身何处?在下不才,蒙江湖人抬举,人称 “天勾手 ”贾鹰阳。今日我家公子冒昧,冲撞了阁下亲眷,不知阁下可否卖我楚国公府独孤家一个面子,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

    这贾鹰阳年近六十,在整个北方绿林道上都算是个人物,年轻时候更是长安暗道上炙手可热的金牌杀手。随着长安暗道魁首“潇湘馆 ”一夜之间满门覆灭,他不知怎的,竟摇身一变成为了独孤猎的坐上宾。

    久在江湖,贾老头可不比少年人莽撞。他自衬自己没有十足把握能够战败面前这个黑壮武士,便示弱一二。想着凭独孤家的势力,让其知难而退,免去此番纠纷。

    孙乾曾在长安多年,哪里不知这些豪族权贵的路数。他刚要张嘴答话,另一边的公孙伯见自己这一帮随从在人家手里一招都走不过去,却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自己堂堂小侯爷怎么可以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 “打我独孤家的人,还想全身而退。贾老,跟他客气什么, 给小爷把这黑鬼往死里打,留他口气儿就行!出了事儿,小爷我给你兜着。 ”

    贾鹰阳见独孤伯张嘴挑衅,心知要遭。暗道自己这哪里是客气,这不是怕打不过,更丢人吗!

    哭丧着一张脸,贾鹰阳硬是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既然小侯爷发话了,这位壮士,贾某得罪了。 ”

    从背后摘下自己的独门兵器“天星勾 ” ,老头子还对着自己的同伴使了一个眼神,让其为自己掠阵。

    说起这同伴,虽也是独孤猎请来保护幼子的高手,却同贾鹰阳有着大大不同。前者,武艺高强却也不过是一介家奴的身份。

    而这位始终一脸冷漠,站在独孤伯身旁却又不无厌恶地看着他的道人,却是出自皇朝圣地之一的清虚观,乃是独孤猎的坐上宾。

    清虚观、竺心寺、药仙谷乃是如今皇朝的三大圣地。当然追溯到二百年前,儒道兴盛之时,圣地之中还要再加上一个无涯山。

    无涯山自孔圣亡故之后已封山近二百年,鲜有门人出世,更因儒教遭皇朝厌恶,如今早已失去了圣地之名。

    反倒是其他三大圣地,仅百年来逐渐多了许多门人下山修行。一尘子就是清虚观众多入世弟子之一,可他自小在道观中长大,哪里知人间疾苦,更是不懂人情世故。

    下山后的他曾被长安城一勋贵请去为自己卜卦算命。这一尘子却也颇为精通《易经 》,只不过他竟毫不避讳地直言这位勋贵不出七日必有血光之灾,结果那勋贵七日后果真落马坠亡。

    一时之间,一尘子由长安豪族的坐上宾就变成了长安城中人人喊打的“妖道 ” ,那勋贵子女更是声称他咒杀自己父亲,要把他扭送官府。当时还是独孤猎偶然听闻此事,觉得十分有趣,便出手打发手下人将此事压下,更是将一尘子请入自己府中做供

    奉。

    一尘子,清心寡欲,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不曾想被独孤猎救了一命。

    他虽无欲生死,然而师父曾言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于是虽不愿与权贵多纠缠的他为报独孤猎救命之恩,便承诺为其效命三年。后来独孤猎见他武艺不俗,便打发他去保护自己的独子独孤伯。

    三年间,一尘子虽是看不惯孤独伯所作所为,却也无可奈何,毕竟答应为他父亲效力,又怎能出尔反尔。

    这边,察觉到贾鹰阳求助的眼神。一尘子微微点头,似是告诉贾鹰阳自己会同他一起出手,也是自人群中走出,同他一道站到孙乾面前。

    孙乾对这贾鹰阳倒是不太在意,暗想这老头不过是兵器奇特了些,可他年老干瘦,气血不济,心知自己这般势大力沉、大开大合的战阵功夫最是克制于他。

    可再看这面容清俊的年轻道人,孙乾却是有些抓不住对方跟脚。只见一尘子,一身青灰色道袍,腰间一根布带,足登一双踏云履,身背七星长剑。

    整个人气宇轩昂,一头奇特的白发被一根木簪牢牢束住,剑眉虎目,鼻梁坚挺,嘴唇厚重,更兼面容清俊,似笑非笑,俨然一副神仙中人的打扮,却不知怎的同这一群仗势欺人之辈混在一起。

    似是见他疑惑,一尘子也不解释,只是微微歉然一笑,便将背后七星剑拿在手中。

    原本见长剑柄长一尺有余,上面更镶嵌七星宝石,孙乾本以为那是把道剑。却不曾想此剑剑身竟是还没有剑柄长,原来竟是从中折断,只留下靠近剑柄部分不足半尺长的剑身,似乎是曾被人以巨力拦腰斩断。孙乾暗道可惜,这竟是一把残剑。

    贾鹰阳见平日里难得出手一次的一尘子居然打算相助于他,心中大定,挥舞着手中天勾便直刺孙乾双眸。

    孙乾见他身法敏捷,下手狠厉,看了一尘子一眼便收起心中疑惑,也挥舞着手中横刀,架住对方手中的勾刺状武器。

    “双蝎探尾。”贾鹰阳手中单勾竟是瞬间一分为二,刃锋之处竟是分成两个勾刺绕过了孙乾手中横刀。

    孙乾看着眼前直直刺来,闪烁着幽蓝色的利刃,心中也是吃惊不已。没想到这武器,奇特无比,竟然硬中带软,还能演变出多番变化,而且观其颜色,更是淬了毒素。

    一个侧身,孙乾眼疾手快,右手弃刀,左手随之接过。只听 “叮、叮 ”两声便巧妙地拨开了两个勾刺。

    这时,一尘子的剑竟也到了,直刺孙乾左手手腕。“当啷 ”一声, 只见孙乾左手瞬时转了一个刀花,便用刀的挡手挡住了一尘子手中残剑。随后他交刀右手,又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剑握在左手掌中。

    “小道长好俊的功夫,好大的力量!”孙乾哈哈大笑,又略带鄙夷地扫了贾鹰阳一眼“你这老小子就差远了,就会玩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

    贾鹰阳见孙乾瞧不起自己,哪里肯忍,右手持勾再次欺身而上,这一次更是下手阴毒,专奔着孙乾双腿之间招呼。没办法,他虽是不矮,却比之孙乾还是矮上许多。

    他这独门勾法专打对手面目,只是面对孙乾,他却是免不得要仰起头,十分吃力。

    孙乾见这阴森森的老头下手狠辣,也知道自己不能掉以轻心。右手长刀,左手短剑,一攻一守,将自己周身防护的是密不透风。再加上他气力惊人,贾鹰阳倒是被每一次武器碰撞的反震之力震荡的自己气血翻腾。

    他自知自己不是这黑大汉的对手,打了这许久,这大汉不仅一滴汗都没掉,反倒越战越勇,自己甚至觉得每一次武器碰撞反弹之力犹如叠浪一般,一次比一次大。

    急忙高喝一生:“一尘子道长,还是请您全力出手吧,老朽都快脱力了! ”只见一尘子不慌不忙,朗声说道:“那你便在一旁守护公子。 ” 随即他转身面向孙乾:“小道承人恩情,今日恐怕要多有得罪了,希望大哥莫要记恨。 ”

    孙乾也是豪爽汉子,连忙摆了摆手:“各为其主,有啥可记恨的。道长武艺不俗,出招也磊落的很。刚刚你若是刺我胸前要害,我也免不得一番手忙脚乱,不过也恕我直言,道长神仙人物,实不该与这些人为伍! ”

    一尘子也是苦笑着不说话,心想自己下山的时候哪知这些人情世故。自己那混蛋师父倒是告诉自己下山后帮助那些达官显贵趋吉避凶自是可得人间富贵。

    奈何当时他算到那位勋贵命不久矣,本就难救,再加上那位勋贵压根不信自己,依旧整日嗜酒如命,天意弄人,最后竟害的自己堂堂清虚弟子落得个“妖道 ”之名。

    自己还一直忧心这事儿若是被师父得知,还不得打断自己狗腿,好在三年之约马上就到了,自己到时恢复自由之身,可要早点离开长安这个破地方。

    孙乾见他面露凄苦,也知他有难言之隐。便不在多说。

    “道长心怀仁善,在这长安城外,天子脚下,估摸再过片刻,巡城兵马司的人也就到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你我全力出手,各出三招,文斗一番,咱们不必分生死,只以此分胜负即可,如何?”

    “若我胜,那道长就将我弟妹放了,让我和侄儿也一同离去,不可再横加阻拦。若道长胜,那是我学艺不精,我束手就擒,不做反抗就是,但请道长护得他们母子平安,将她二人带到今年新科状元柳阡夜身边 。”

    沉吟片刻,一尘子点了点头。“承蒙先生信任,就依先生之言! ”

    也不管一旁独孤伯如何气急败坏,一尘子,左手掐剑诀,右手执剑而立,静立不动,不攻不守,泰然自若!然而若细细观察,却会发现,他手中长剑断裂之处竟是隐约伸展出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足有一尺多长。

    一尘子道心无暇,既然约定全力出手,他也当真毫不藏私。另一边孙乾见此异象,却是大惊失色:“剑气?想不到小道长年纪不大,内家修为如此深厚! ”

    只见孙乾神情肃穆,周身也激荡出一层灰蒙蒙的罡气,一马当先的大踏步而来,手中横刀朝着一尘子便是直劈而下。这一刀声势凶猛,伴随雷鸣之音,乃是金吾卫军中绝学,名为“雷霆 ” 。以速度快,力量强劲而著称。

    一尘子见招式凶猛,也不硬接,反手将手中七星长剑上撩而去,乃是使了个化刚为柔的路数,正是清虚观嫡传“清风剑法 ” 。

    名为清风,实则极速无比,更是带着绵延而来的劲道,巧妙的将这雷霆一刀之上所含巨力尽数化解。

    孙乾也不意外,早在看到这少年道士竟然内家修为已至“洞见 ”之境,更是可以让剑气化形,便知他出身不凡,自己恐怕都不见得敌得过全力出手的他。

    “玄心洞见,妙赏深情。 ”乃是对应道家子弟内功四大境界的说法。

    第一境名为“通玄 ”境,通玄不单单是内功境界,更是一种心境。唯有对武道有着自己理解方能通玄,打开武道之路内功修行的大门。

    “洞天 ”境是第二境,又名洞见之境,也就是寻常武人口中的“先天境界”,儒家称之“浩然”,佛家谓之“伏魔”。在道家眼中,修至这武道二境方可洞察自身,发掘自身天赋,多数武人能修炼到这一境界大都已是需要穷毕生之力。

    武道三境,道之妙赏,佛之菩提,皆非常人可以轻易企及。

    至于更在其上的武道四境宗师,更是数百年难出一人。对万物深情,也是道家以柔克刚的真谛。“情”之一字是道家弟子最难参透的玄机。“深情 ”与“忘情 ”更是仅仅一线之隔,也在入世和出世一念之间。

    武道止境,千百年来,唯独道家祖师那般天赋绝伦,钟灵毓之人在四境之上修得那“太上忘情”。而到了那般境界,是怎样的无敌风采,世间千年也不过唯其一人。

    再反观孙乾身上的淡灰色罡气,也是十分不凡。内功看境界和天资,外功靠的是天赋根骨和能否吃苦。外家罡气分九重,唯有锤炼筋骨,增强一身气血才有破境的可能。修炼外家罡气比之内功更为艰难,然而一不小心还有可能前功尽弃。

    内家功夫大多为绝学,轻易不外传。因而世间武人大都修外功,练罡气,孙乾也是如此。他所学外功名为“金吾劲 ” ,最多可以练至五层罡气,乃是长安禁军中“金吾卫 ”的绝学,唯有金吾卫可以修炼。

    不单如此,每一门外功都要配上专门炼制的药剂辅助打熬筋骨,否则破境之难,熬炼筋骨之痛,常人几乎难以忍受。在古时,甚至有人偷学外功,竟活活将自己痛死的先例。

    不要小瞧只能锤炼五层罡气的 “金吾劲 ”,即使是孙乾,如今也不过就是将这一身罡气修炼到了第三层,可即便如此,他就已经是金吾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了,甚至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也不见得可以完胜过他。

    见自己难以凭借手中横刀的力量压制一尘子,孙乾也不做无用之功。弃了手中刀剑,双手握拳,一跃三尺,周身更是隐约浮现一金翅大鹏鸟的形象,随着他一身罡气转为沙黄之色,鹏鸟之形也越发栩栩如生。

    “道长,试试我这双拳头力道如何?”只见孙乾犹如神魔降世,两只铁拳好似疾风骤雨般呼啸而至,双拳破空更是如霹雳雷火,仿佛要将阻挡在他之前的一切都锤成尘埃。

    一尘子见他双拳所挟力道惊人,虽是弃了武器,竟是比之先前使刀之时还要声势骇人,也是不敢掉以轻心。

    连忙将手中长剑收回背后鞘中,双手捏散剑诀,徐徐化形为掌,肩膀骨节之处更是一阵噼啪爆响,就凭借这一双肉掌接向孙乾这神魔之锤般的拳头。

    只听二人拳掌相击,轰鸣之声竟是震的四周之人震耳欲聋,二人你来我往,竟是谁也未曾占到半分便宜。郑乾虽是力道刚猛无匹,一尘子却偏偏可以双掌翻飞,将这万斤拳劲硬生生散至周身各处,尽数地给抵消掉了。

    两人,一边是道中翘楚,一边是百战强兵,体魄都是坚韧无比,然而两人一身衣服却是没有这般结实了。只见这边道人,发簪被震裂,头发也随之披散开来,两只袖子更是碎裂成了数块。

    穿着破烂道袍的白发俊美道人此时哪里还有之前的仙风道骨?再看另一边的孙乾,则更是不如,他周身衣服本就廉价的很,如何承受得住这般争斗的劲道,一身上衣尽是破碎成丝丝缕缕,已然不能再穿了。唯有他的裤子乃是兽皮缝制,倒是结实的很,未曾有半分损坏。

    本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盛唐民风豪放,若见男子袒胸露乳,平日里大姑娘小媳妇儿看到了,有时候还会忍不住调侃一二。孙乾见自己衣服都快碎成渣了,也就随手将身上这些碎布条尽数出去,却不想此举竟是引得独孤家数位四十多岁年纪的随从阵阵惊呼。

    只见孙乾双臂因蓄力多时而肌肉暴起,血管犹如虬龙一般缠绕在两根龙柱般的臂膀之上,再向身躯看去,他的胸口之上竟是有着纵横交错的数十道伤疤,最长的一道更是从左胸一路到了右肋,让人很容易就想到他曾受过多么重的伤。

    除此之外,在他身上最为显眼的则是黑漆漆的肌肉之上一道造型雄俊的赤红色飞鸟刺青。 只见这飞鸟,利爪锋喙,双翅展开,左翅覆盖在心脏之上,右翅则护住了孙乾腰腹之间,尾翼扬起,栩栩如生。尤为奇异的是,这飞鸟生就三足,却毫不突兀,仿若天生如此,而非匠人一时手误。

    这时,一位随从忍不住喊出了声:“金乌!金乌!他,他是金乌卫!他们,他们回来了!那群魔鬼回来了!  ”

    盛唐十六卫,分为左右金吾卫、 左右神卫、左右策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右左威卫、左右监门和左右羽卫。然十六卫中,其军功最著者、杀戮最盛者,却不在这十六卫中,而是“金乌卫 ” 。

    金乌卫,不封官、不袭爵、令行禁止、隐秘非凡,一日入金乌,便一辈子都是金乌卫。

    他们是三十多年前孔渊为神策大将军时所设立的特殊军队,由十六卫中选拔而出。

    非战时,对内有监察百官之权,上至将种皇孙,下至贩夫走卒,他们都有权监察捉拿 。战时,对外有节制各军将尉之能,贪生怕死者、谎报军情者、畏敌不前者,他们甚至可行先斩后奏之事。

    那时候的盛唐皇朝,权贵们每日都战战兢兢,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自己为非作歹就被这金乌卫暗中抓走。

    金乌卫,只对大将军和太子负责,身份神秘,平日里他们大多是十六卫中的普通士兵,可也有一些例外,世人皆不知是从何处选拔而来,只知其多为能人异士。

    在当时的长安,人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个身份成谜的军队“金乌 ” ,知道无数纨绔子弟因“金乌 ”监察到违法乱纪之事而被处死,在对其充满好奇之余却也讳莫如深。

    直到后来,神策大将军孔渊战死江南道,神策军随之灰飞烟灭,之后崇明太子也身中剧毒离奇暴毙。因他们而荣耀并压制了长安权贵十年之久的“金乌卫 ”也因两位首领逝去销声匿迹了。

    许多年过去,即使到了今天,依然有许多人对“金乌卫 ”充满好奇。还有许多江湖游侠为免遭权贵报复,时常会冒充“金吾卫 ”惩奸除恶。 而关于“金乌卫 ”的传说也从未停止,甚至还有人说,金乌卫迟早有一天会随着崇明太子踏破碧落黄泉而出,重临长安。

    因此,越是平日为非作歹之人越是害怕金乌之名。今日见到这恍若神魔的黑壮大汉身上竟然绘有当年“金乌卫 ”标志性的血红色三足天乌,好多随从竟是吓得屁滚尿流,也顾不得孤独伯了,四散奔逃而去。

    就连独孤伯也是脸色苍白,他自小胡作非为,不知听到多少人诅咒他会有“金乌 ”来把他抓走处死。许是因为好奇,他还特意跑去太史令那里查了查金乌卫的历史,结果发现当年金乌卫可谓是风光无限,也可以称作“血债累累 ” 。

    仅仅十年,全长安不知有多少豪伐贵胄死于金乌卫手上。就连开国八柱国之一的河西申屠氏族,当年被撤掉封位,更兼全族流放幽州,也是因为被金乌卫查出在长安公然卖官以及各种贪污之事。

    “开国八柱国,但有血脉留存,便世袭罔替”那可是太祖亲口许下的承诺,然而当年说撤也就撤了,当年可谓震惊皇朝。

    独孤伯当时虽未出生,稍长之后也曾耳闻这件事,只是他却不知这事竟也是金乌卫做的。 在那之后,他也一度收敛了不少 ,生怕某日突然冒出个金乌卫就把他收拾了。

    只是狗改不了吃屎,好景不长,独孤伯依旧我行我素。而发觉在长安城根本无人惩治于他,他就又成为了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小霸王。

十山雨欲来

    孙乾眼见他们反应如此剧烈,自己也是措手不及。自己曾经却是“金吾卫 ”无疑,可金吾卫什么德行,自己在禁军之中也算混迹了十多年会不知道,怎么会吓得他们这个样子。

    孙乾哪知自己身上的刺青有如此来历,他当然不可能是什么金乌卫。金乌卫创立在三十年前,于二十年前便杳无声息,二十年前的孙乾才不过十岁!

    但要说他同金乌卫一点关系也是不可能的,他身上的血色天乌刺青却是只有真正的金乌卫才知道如何绘制。

    天乌图案虽精美复杂,寻常匠人却也绘制的出来。然而真正复杂之处却在于绘制刺青时所需要的药水十分特殊,配方只掌握在少数几个金乌卫手中。

    用这种特殊药水所绘制的刺青,平时不显,唯有在人周身血气激荡翻涌之时才会出现。否则平日里即便有甲胄遮挡,如此狰狞雄俊的刺青也实在是太惹眼了些,金乌卫们又如何低调行事。

    而孙乾身上的这道刺青乃是他八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亲手为他所绘。之后不久,他的父亲便被征调去往江南道平叛,随着神策大将军一同在江南战死。在那之后,孙家就只剩下母亲和两个孩子相依为命。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小时候的日子是真的不好过啊。全靠着父亲年轻时候在十六卫中诸多同袍略微扶持,孙定乾和孙定坤两兄弟这才勉强长起来。

    两兄弟也算虎父无犬子,孙定乾十六岁从军,十八岁靠着一身精湛的武艺就被选入金吾卫。刚进入禁军的他恰逢金乌卫调离京师,奉旨征讨娄山国,十年戎马,他从一个小兵到校尉,又从校尉到小兵。立功无数也犯错无数,金吾卫老一代的兵士如果提到“黑魔王 ”孙定乾 ,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敢于孤军深入,一昼夜之间率军疾行三百里,神兵天降,突袭敌军帅账的是他。敢于公然违抗军令,以三千对五万,坚守孤城半月有余的也是他。金吾卫征南十年,大小数百战,先后平定娄山、青阳、南照等五族叛乱。

    孙定乾凡战必为先登死士,依照他所立战功,封侯拜将也不为过,可如果不是他胞弟孙定坤深受尉迟指挥使器重,屡屡为他求情,这货单就阵前抗命十六次之多就不知道要死多少次了。

    待十年期满,金吾卫回京换防,驻守京畿。

    孙定乾依旧是一个官职低微的陌刀士,甚至他自己从前带的兵都摇身一变做了他的长官。不过孙定乾为人仗义,没有哪个同袍不或多或少受过他的照顾和恩惠,哪怕官职高他许多,也都对他敬重的很。

    而孙定乾生性懒惰,让他带兵打仗行,可回京以后,禁卫军官却是免不了诸多应酬,他倒也不觉得自己做个普通的陌刀士、执戟郎什么的就委屈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孙某人乐的清闲。

    可金吾卫征南十载,回到长安执行起戍卫京畿的任务后,各世家塞入进来的诸多纨绔子弟逐渐也开始骑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他就不能忍了。

    这种事情在长安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勋贵家的子侄大多都会被送入戍卫京师的禁军中磨练一番。一来混些军功,积累进身资本,二来就是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求一个成为天子近臣的机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刀头舔血的血性汉子看不起擦脂抹粉的勋贵子侄,可后者自恃出身高贵又何尝瞧得上一群底层士兵。军中士兵大多直来直去,拳头硬自然服,却是最容不下酒囊饭袋耀武扬威,平日里两帮人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可偏偏孙定坤战功卓著,加之同金吾卫指挥使尉迟德师出同门,皆是出身长安武院 ,乃是日后金吾卫掌兵将军的有力竞争者,无形中就挡了别人的路。

    恰逢河西郡当时闹匪患,尉迟德本也是好意,便令孙定坤率一营禁卫前往平乱。却不曾想到,军中居然有人暗下黑手勾结贼寇,暗中泄露军情,致使孙定坤行军途中遇伏身亡。

    孙定乾得知弟弟死讯后,大发雷霆。弟弟孙定坤后自己五年进入禁军,当时也是因为自己极力主张,他才进入金吾卫。

    当时自己的弟弟就说,禁军虽在天子脚下,然而盛唐各军之中却尤以十六卫禁军最是乌烟瘴气,若是战时还好,戍卫京师之际,最是不堪,自己更想去边军之中建功立业。

    孙定乾年少从军,从未进入武院学习,他更是一入金吾卫就随军远征南疆,那知军中那些隐秘的肮脏事,当时还骂弟弟不懂事,不想跟自己同留一军,日后戍卫京师,方便照顾家中母亲。

    孙定坤最后也是拗不过兄长,便也进入了金吾卫中。然而兄弟二人同在军中多年,却大多是孙定乾处事莽撞,不计后果,往往都是要弟弟给自己善后。闻听弟弟死的不明不白,孙定乾又是自责又是气恼,决定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个公道。

    都说公道在人心,可很多时候也只在人心。即便他孙定乾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查出了事情真相,却也仅限于此,害他弟弟的人出身随国公府嫡系,根本无人敢为他主持公道。

    哪怕是素来器重他兄弟二人,与兄弟二人相交莫逆的金吾卫指挥使尉迟德都是出身陇右世家,虽有心帮助他报仇,却也无奈于家族的施压而作罢。

    毕竟陇右军系各勋贵武将家族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若是敢做出格之事,不单单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还会累及家族,他也只能是劝孙定乾从长计议。

    孙定乾是血性汉子,向来快意恩仇,却也至情至孝,心忧家中老母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不然为了自己弟弟,他早就一刀宰了那个叫杨国忠的混蛋。

    可毕竟心中愤懑,自从弟弟死后,孙定乾一反常态,终日靠饮酒麻痹自己。金吾卫的老伙计们也不敢管他,自此金吾卫中少了一个悍勇无敌黑魔王,确实多了一个终日醉醺醺的老兵痞孙定乾。那年,他还不到三十岁。

    就这般过了大半年,孙母终究积劳成疾,再加上受到幼子暴毙的打击不治身亡。那一年,也正赶上先皇主微服出长安的消息泄露,遭七节度使合兵十万围困落雁山。

    国家事大,为营救皇主,处在服丧期的孙定乾也被责令回到禁军大营。在安葬母亲之后,孙定乾异常沉默地选择带孝出征,随军前往落雁山解救皇主。

    落雁山之战,实则是先皇主为打压诸镇节度使而设下的幌子,为的是加强皇权和内阁的控制力。孙定乾却是不管那些,那与他无关,趁着多方军队混战之际,孙定乾一刀宰了已经贵为左金吾卫副指挥使杨国忠,为弟弟报了仇。

    之后他改名孙乾,假死后更是脱离了金吾卫,打算就此隐姓埋名,浪迹江湖。而后却是机缘巧合,遇到赵安国等人,众人结拜后隐居三柳村,细细算来,他阔别长安故里竟有近八年之久了。

    在那之后,尉迟德发现杨国忠死有蹊跷,再加之孙定乾也无故战死,尸体更是面目损毁,不成人形,便起了疑心。

    然而他终究对两兄弟心怀歉疚,

    虽是有所怀疑,还是悄然为他遮掩了一切痕迹,不然若真彻查杨国忠之死,孙乾恐怕早就被抓住了。

    而孙乾虽是莽撞,却也并非愚蠢,事后也是发觉自己临时起意,计划并不周密。然而几年过去了,自己也曾悄悄打探此事,发现竟无人追究,便知道定是尉迟德暗中出力帮助善后了。

    因此回到长安后,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尉迟德。征南十年,两人同袍同食、患难与共,自己救了他多少次,数都数不清。后来自己胞弟也来到金吾卫中,又多少次为他筹谋划策。

    他从尉迟家一介庶子到一卫指挥使,再到如今,贵为怀化大将军,总领十六卫禁军,其中沉浮荣辱、波云诡谲,他终究是欠自己兄弟二人的。孙乾虽不欲挟恩图报,但事到临头,却也知在这诺大的长安城中,能帮衬自己的,也唯有尉迟德一人。

    伸手摸了摸身上那道几乎将自己斩为两段的刀疤,孙乾逐渐回过神来。 眼见独孤伯也要溜之大吉,也不理他,他反倒看向同样衣不能完全蔽体,赤着一双胳膊的一尘子:“小道长,你们这位独孤小侯爷可是要跑了,你我三招之约可还继续? ”

    “难得同阁下交手能让我全力施为,可小道如今终究不算自由之身,今日你我罢手如何?待小道于独孤家三年期满,定要同阁下分个胜负! ”一尘子看了看自己一身道袍破烂的不成样子,心想谁要和你这怪物打,再打下去难道让小爷我光着身子在长安大街上任人围观?

    “对了,小道道号一尘子,师承清虚观紫阳真人。方才阁下所言今年新科状元柳阡夜,小道有所耳闻,若是没有意外,他如今应是依旧借住在礼亲王府上。 ”

    “俺叫孙乾,山野村夫一个。实不相瞒,柳阡夜是俺结拜兄弟,多谢道长告知他所在之处。既然不打了,我就带着弟妹和侄儿先去找我五哥汇合了,日后有机会一定再向道长讨教,咱们后会有期。 ”孙乾豪爽一笑,抱拳施礼以表谢意。

    “后会有期!”一尘子素知独孤伯平日为人,连忙追了上去。只是不知他是担心独孤伯平日结怨颇多,遭人报复;还是担忧独孤伯今日吃了暗亏,要暗中下黑手对付这孙乾等人。

    这边孙乾也知巡城兵马司的人很可能马上就会赶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急忙叫醒昏迷中的独孤婉,带着柳向北也是向着先前肖小刀离去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这边前脚刚走,后脚一队兵马就从朱雀门口鱼贯而出,正是巡城兵马司的人在城卫军的簇拥之下赶到了。

    只见队伍之中领兵之人,乃是一巡城兵马校尉,只见他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大马匹之上,细细看来这马竟已是年纪不小,背部已是略有塌陷,步态起伏,许是奔跑了许久,一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更是隐约可见狭长的门齿。

    然而这老马偏又通体赤红,身躯高大,长有丈余,高近七尺,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根杂毛,乃是名马“飞骅驹”之相。

    不单老马如此,骑乘他的校尉,其实年纪也已不小。

    只见这校尉面目枯干,唯独一双眸子明亮异常,他身穿一套老旧锁子甲,甲胄虽是很干净明亮,然而观其款式竟是数十年前的样式。

    他的背后也没有穿戴寻常巡城兵马经常会披挂的大氅,腰间佩刀同甲胄一样,也是数十年前的样式,刀厚重而略短,与现在唐军所常用的狭长长刀造型迥异。

    唯独这轻握于刀背上与正拉着缰绳的一双手,显得是那般与众不同。老校尉的手,骨节粗壮,指甲修剪的也是异常干净,许是年龄有些大了,手背之上虽是老皮松弛,却青筋隆结,依旧还是可以感受到双手之间蕴含的可怕的爆发力。

    老人老马,虽看似行将就木,却壮士暮年,自有一股凛冽威严,如果不是他带着巡城兵马司巡城至此,甚至得有许多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戎马半生,归家静养多年的老将军。

    老校尉名李开,乃是长安城中谁也惹不起的巡城校尉。至于为何惹不起,是因为有些人知道自己惹不起,而其余的那些人,见自己惹不起的人都惹不起,自知自己便更是惹不起了。

    老校尉在长安城中领巡城兵马已是年头不短,平日里更是鲜有亲自巡城之时,然而每当他亲自领兵巡城,长安城中必有大事发生!

    许是正如清虚观内紫阳真人卜卦之言,山雨欲来,长安城起风了。

    这位老迈校尉乃是皇族之人,论起来,即便是当今长安城权柄在握的礼亲王李崇德也要喊他一声皇太叔。

    这位李开也算是皇族之中最为特立独行之人了。他虽是皇族却从不以皇族自居,就如一大唐普通百姓一般,年十六参军,积攒了一辈子军功也才堪堪做到一个六品的昭武校尉。他的住所也就仅仅是长安城思南坊中一个低矮破旧的小院落。

    他这一生从未接受过任何自己不该得的赏赐。哪怕是他父皇封他的王位,皇兄赐给他的王府,他都不曾接受。他唯独接受的就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那是当年崇明太子所赠。李开一生无功不受禄,哪怕崇明太子是他最看好的皇室子孙,他不该得的也不会要。

    然而抛却了皇室的身份,当年崇明太子没有把他当作自己的叔父,只是赠马给一位为了大唐戎马一生的老兵,他便欣然接受了。

    李开可以说是最了解大唐盛世之下民生疾苦的皇室中人,他也深知自家天下内里的诸多诟病。年轻气盛的他曾向父亲进言改革,但他向来为老皇主不喜,反倒被臭骂了一顿。

    待到兄长继承了皇位,他又想向兄长进言。这次没挨骂,兄长在位第二年就把朝廷大小事情都抛给了崇明太子,自己跑到东都洛阳修仙问道去了。

    大唐五百年来,他这位兄长成了第一位没有兴兵征伐的皇帝,可他既不退位,又不掌权,也成为了大唐近三十年时局动荡的罪魁祸首。

    崇明太子虽然代父执政,却终究不是皇帝,既不能代父而立做那不孝之事,又不能将所有权力都完全掌握在手中。

    名不正言不顺,他虽有心改革却始终束手束脚。李开倒是同自己这位崇明侄儿关系要好的很,可惜崇明太子尚未继位就暴毙而亡,让李开悲痛万分。

    当年,孔阁老因孔渊和崇明太子的死而神志失常,最后黯然离开长安城。李开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他知道孔阁老这一派系是皇朝改革最后的希望,至此之后,皇朝很可能会江河日下,皇室也将失去对地方的控制。

    他也明白能对崇明太子和孔渊同时下手的势力肯定非同小可。而在朝廷之中有如此势力的,要么是后族,要么是陇右勋贵集团。至于宦官,他一开始虽也怀疑过,可细细想来,他们还没有这个胆子,最多也就是个帮凶的角色。

    后族独孤家倒不见得针对孔渊,但崇明太子并非皇后所生,却备受皇主器重,更是早早就掌控朝中大权,颇受朝臣拥护,这是后族视崇明太子为眼中钉的唯一原因,只有他死,

    皇后的亲儿子才有机会继承皇位。

    崇明太子的母族出身儒家士族,他又是儒教领袖孔阁老的亲传弟子,因而他异常亲近士族和文脉子弟。如果是因为这个,陇右的随国公一系想要除掉他倒也说的过去,毕竟崇明太子倡导兴文弱武,以文治武,如果他继位,陇右勋贵的利益必定受损严重。

    这边李开的调查并不周密,还是隐约被人发觉。真正的幕后黑手却也无所畏惧,即便你能查出真相又能如何,崇明已死,事成定局,这局棋已经封盘了。

    然而他的举动却是吓得礼亲王李崇德常常神经紧张,当年之事,他虽未主动害人,却也毕竟同他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即便如今监国辅政,贵为一国摄政亲王,权倾天下,礼亲王依旧常常心有愧疚。因而十分恐惧当年孔阁老一系的文臣,对柳阡夜也是心思复杂,既惜其才华,又恐怕他是来报复自己的。

    只是他不知柳阡夜对于当年之事其实知之不深,他的恩师也不愿这位小弟子卷入不必要的争斗之中,很多事情根本从不曾同他提起。然而柳阡夜孔老关门弟子的身份,如今在长安城中除了李崇德、韩安国和赵千羽之外,其实还有一人清楚。

    这人便是李开,他同孔阁老当年可谓相交莫逆。这些年,韩、赵两人能在长安城中混的风生水起,也同李开的暗中支持有所关系。身为如今皇室之中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的直系血亲,这个普通的巡城兵马校尉掌控着极大的能量,即便同如日中天的后族相比,也不遑多让。

    因而他也十分关注这个名为柳阡夜的新科状元。在他看来,无论当年之事,这个年轻人知与不知,无论他是否是孔阁老所留后手。单就他崇明太子小师弟的身份,单单就他这儒脉文人的风骨,随着他入朝为官,这长安城必将再起波澜。

    本来听闻朱雀门的城卫报告,独孤家的小猴子又在闹事,李开甚至无心去管。皇族和后族的关系终究还是很近的,平日里独孤伯胡作非为也好,闹得长安城鸡飞狗跳也罢,只要能自己把屁股擦干净,他也乐得睁一眼闭一只眼。

    这倒也谈不上纵容,后族这些年越发势大,独孤猎也好、独孤伯也罢,总要有几个顽劣的子侄蹦出来胡闹一番,让御史台的官员弹劾一番。这也是向皇族表明一种态度,独孤家从无不臣之心,这天下始终是李家的天下。

    “咳咳,又来晚了吗? ”李开似是自言自语:“人老了,年纪大了,张龙啊,去礼亲王府上知会一声此地之事。记得跟他说啊,我年纪大了,赶紧找人来管这巡城兵马司,我呀,得回家养老了!  ”

    手下一亲兵应道:“是,大人!”便驾驭身下黄骠马疾驰而去。不多时,名为张龙的亲兵就来到了礼亲王府,禀报了李开的话。

    礼亲王听过此事竟同柳阡夜有关,又连忙派人同他说了城外之事。柳阡夜一听,心里又急又怕:“急得是不知家人和兄弟,不知现在如何,怕的是如若六哥不在,恐怕婉儿和向北都要凶多吉少! ”

    柳阡夜自知此事同后族有关,那么为免别人报复,自己只能拜托礼亲王将兄弟几人带进城中。自己虽是同韩安国、赵千羽关系更为交好,但以他们的地位,若是遇到独孤家的人,怕是还要再生波澜,甚至还要牵连到他们。

    心念至此,柳阡夜匆匆冲出房间,就前往书房求见李崇德。

    “亲王殿下,城外之人乃是草民家眷,此番之事,还请亲王费心,派人前去找寻,将他们带入城中。至于那同独孤家人动手之人,乃是在下结义兄长,我可为其担保,他绝对不是什么金吾卫,至于那个什么天乌纹身,兴许只是巧合罢了!”

    李崇德,端坐书桌之后,手里把玩着一把玉如意,眼睑低垂,也不抬头,听着柳阡夜的话,心中不起波澜。

    “慕辰不必着急,本王这就让李二带人与你同去城外找人。”随手从腰中摘下一枚精致玉牌,上面雕龙画凤,中间可是浮雕着一个大大的“礼 ”字,只见李崇德微微抬了抬眼睛,将它放在书桌之上。

    “这枚玉牌是我的身份证明,你随身带着,如果遇到独孤家的人,只需让他们看看这个,自不会为难你!你快些前去,晚些时候本王设宴,为你的家人接风洗尘。”

    “多谢亲王殿下!”柳阡夜双手将玉牌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学生告退。”

    慢慢退出书房之中,柳阡夜发现一队侍卫竟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也不含糊,柳阡夜朗声说道:“那便麻烦诸位与柳某同去寻找家眷了。”

    只见侍卫之中,领头一人,正是那唤做李二的人,腰跨长刀,手中还捧着一把镶金砌玉的三尺长剑。

    “柳先生,不必客气。这是亲王的配剑青澜,王爷知先生没有携带武器,刚刚特意让小人去武库中为您取来。”

    只见这时李崇德也从书房中走出,一把将青澜剑抓在手中,交到柳阡夜手中。“慕辰,这把剑就送给你了,这剑不算多贵重,但也算削铁如泥,你就莫要推辞了,还是速速去将家眷接入城中,以免迟则生变!”

    柳阡夜本欲推辞,可又见李崇德眼神真挚,自己也确实身无利器,又急于找寻妻子,也不矫情,深施一礼。“谢殿下赠剑!”

    待一行人出府,柳阡夜见李二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更似欲言又止。他有些不解“李兄弟,可是有话与柳某说?”

    “实不相瞒,柳先生,我从未见王爷对如此大方!您可知这青澜剑的渊源?”

    “哦?愿闻其详。”

    “青澜剑虽不是神兵利器,但他却是先皇御赐给王爷的,更是有着君子剑的美誉。王爷平日里也是宝贝的紧,平日里别人摸一下,王爷都是不让的。”

    “本来只是觉得王爷要把这剑借给你用,我都已经很是惊讶了,却是没想到王爷竟然直接送给您了。”

    李二顿了顿,接着道:“柳先生,我跟随王爷快三十年了,深知如今王爷却是用人之际。我想王爷肯送给您这把青澜,必定是十分重视您的,王爷视先生为君子,还望先生对王爷,也以国士之礼相待!”

    “李兄弟还请放心,王爷待柳某以诚心,柳某自然也会全力相助王爷,兴我大唐!”

    一行人一边说着话,不觉间已来到了城门口。柳阡夜心急如焚,出了城门,纵马疾驰而出,李二等一众人亦是紧紧跟随。

    他们却是丝毫没注意到,城门口有一年轻落魄道人暗中注视,不远处还有一腰配短刀的老校尉低眉打量。

    更不曾发觉道人见到柳阡夜后,眼中精光闪烁,亦不曾听闻老校尉观看到柳阡夜后的低声呓语。

    “这柳阡夜,果然人中龙凤,我大唐国运,半数尽在此人之手!”

?十一国士无双

    别人不曾听闻这喃喃自语,年轻道人却是耳聪目明。本来对这校尉不太关注的一尘子,听到李开这低声呓语,便歪头瞟了他一眼。

    却不曾想,适逢老人也正抬眼打量着他着他,只见这李开虽面容愁苦,却又偏偏在看着这年青道人时,硬生生从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容。

    一尘子本也没太注意,然而待他再细细观看这年老校尉,却只见他脸上带着说不尽的慈悲之色,和蔼无比,哪里还似方才那般面露凄苦之色。

    一尘子有些疑惑,他常年跟随独孤伯,倒是从不曾同这位长安人称“隐亲王 ”的老人家打过交道。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同他似乎有些渊源,却又对这位老人毫无印象。

    这边李开却是没有在意这些,自顾自的驾驭着老马,回城而去。虽是疑惑不解,一尘子也不再多想。眼见独孤伯离开多时了,自己需要赶紧去寻他,免生意外,也是匆匆离去。

    朱雀门口的长安百姓见没热闹可看了,更是盏茶功夫便渐渐散尽,长安大街也随之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边柳阡夜却是如没头苍蝇一般,一路边走边问,总算是在长安城外十里处的望江亭找到了自己的兄弟和家人。

    “爹爹!”倒是父子连心,虽是月余不见,柳向北还是第一个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纵马而来。小家伙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却是越擦越脏,就冲自己的父亲奔去。

    终究是个六岁的孩子,饶是比其他孩子早慧一些,小向北这会儿也忍不住心中恐惧泣不成声。

    “爹爹,孩儿差点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长安太危险了,好想回家…… ”

    他也不管不顾自己父亲穿着的月牙白长衫用料何其名贵,小手抓过衣襟就照着自己脏兮兮的小脸儿擦去!

    这边李二倒是大惊失色,皇主御赐的布料居然被这熊孩子拿来擦脸!看这孩子脸上黑乎乎的,嘴角还挂着油渍,李二心知这要是擦上,这件御赐天蚕丝的衣服算是毁了。

    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柳先生居然也跟着他胡闹。只见柳阡夜蹲下身来,用手拿起另一侧的衣襟细心的为这小屁孩擦拭起来!

    明日柳先生作为新科状元,好像是需要穿这件御赐月牙白进殿听封的吧……

    怎的竟也和稚子一般,不分轻重,这要是脏了衣服,到时候丢的可不单单是柳阡夜一人的脸,怕是连带着王爷和皇主都要面上无光。

    待柳阡夜细心的把儿子的小脸蛋儿擦干净,更是牢牢的把小向北抱在了怀中。这下可好,从来都是八个小娃娃中最调皮捣蛋的小向北,居然擤了好长一大串鼻涕,还尽数抹在了父亲的衣服之上。

    他哪管这衣服用料如何考究,就是觉得挺舒服的,用来擦鼻涕正合适。这边他看到柳阡夜身后的李二已经目瞪口呆,还故意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舒舒服服的依偎在父亲肩头,酣睡过去了!

    ……

    “五哥,六哥,你们怎么到了这长安城? ”柳阡夜将左手青澜剑挂在腰侧,两只手抱着儿子,生怕惊醒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肖小刀和孙乾近前。

    独孤婉见状,连忙跑了过来,想要把孩子抱走, 让他们兄弟好生谈话。

    柳阡夜却是,摆了摆手,眼中满是深情,示意妻子好生休息。独孤婉也是香腮一红,自幼同柳阡夜相识的他,从一个眼神就知丈夫怜惜自己之意,也就不在坚持,到一旁休息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 ”孙乾简单的将八弟柴河受困幽州的事情跟柳阡夜说了一通。

    “如此说来,其他几位哥哥都是去了幽州! ”柳阡夜回头看了一眼李二。“这样吧,你们先随我进长安,待好好休息一番。你们一路西来,舟车劳顿的,嫂嫂和侄儿们怕都累坏了,咱们先吃过饭后再说! ”

    李二几人中,有几人让了坐骑,让几对儿夫妻两人一马。于是丈夫抱着妻子,妻子抱着孩子,惹得座下马儿也是一阵疑惑。难怪今天让我吃这么多草料,原来是让我驼这么重的东西!

    失了坐骑的侍卫也各自寻一同伴,于是一行人双人同骑便缓缓回转长安城。只不是三兄弟,怀抱妻儿,面带喜色;那抱着三个同僚的侍卫却是满眼的无奈和嫌弃。

    一行人一路无事,只是中途孙乾路过裁衣店铺,下马去新换了一身衣袍。一会儿是要见王爷的,怎也不能裸着上身不是。

    礼亲王李崇德在柳阡夜几人走后,也听闻了手下人对朱雀门口一事详细的汇报。他对孙乾的身份的好奇,此刻已然在对柳阡夜身份的疑虑之上了。

    对于独孤家的江湖供奉,他也算略知一二,自是知道那些人中最不济的也有着六品武士的实力。这孙乾居然能轻松的同两人过招还游刃有余,想必起码也有着五品甚至四品武士的实力。

    这般战力,放在自己的王府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啊。

    李崇德虽然没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胸襟,可也终究是个喜欢网罗人才的。待到柳阡夜一行人回府,他便细心的为他们准备了房间,还专门送去了崭新的换洗衣物。

    王府之中,自是奢华无比,不提花园之中奇花异草,但是花园之大便可媲美普通豪富之家整个宅院。园内山石堆砌、鸟语花香,虽已早至深秋时节,偏不生半点寒意。

    随行管家便解释到,此园名为长春,地下有十数道地龙更兼四个冰库用以调节气温,因 而四季如春,如此取名长春。听罢解释,众人无不赞叹。

    唯有柳阡夜暗暗叹息,他已在长安半月有余,结识官员甚多,自是早知长安豪阀之家大抵如此。

    可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豪阀门庭竞相比富,长安城奢靡之风盛行。可他一路从河东游学入长安,甚至在离这京畿极近的河西道都曾见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不用想都知道,在那远离中庭之地,盛唐百姓该是过着怎样悲惨的生活。

    大管家将肖小刀和孙乾的家眷安排在了柳阡夜房间的隔壁,便缓缓退去,准备晚宴。

    许是为了几兄弟方便,这处小院便专门安排给了他们几人。柳阡夜几人谢过管家之后,便让娘子照顾幼子,三人则是聚在一起,谈论了起来。

    “老七,八弟那边…… ”肖小刀欲言又止。

    “五哥你先别担心,小八素来机灵的很。他又在幽州生活多年,即便不能站稳脚跟,单是靠着他的能力,再有大哥他们的帮助,自保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阡夜把玩着手中的青铜镇纸。

    “倒是你们两个,怎么也来长安了?长安乱局比之幽州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

    孙乾看着有些激动的柳阡夜。“你我兄弟结义,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长安!你若想在这长安覆雨翻云,做一番大事,身边总要有两个可以性命相托的近人! ”

    “你若不想在长安,五哥和六哥也可护着你安全离开。便是大哥他们,也很是担忧你,只是他们有所顾虑,不便来长安罢了,但北境幽州永远都会是我们的后盾! ”

    肖小刀看了看这屋内奢华摆设,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你呢,也给哥哥们交个底,幽州还是长安! ”

    “五哥,六哥,我也知道如今皇朝日薄西山。但我终究承恩于先师,纵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我也要做唐臣。不然我怕待我入九幽黄泉之后,没脸见我柳家先祖,更愧对孔脉文人! ”

    肖小刀和孙乾点了点头。“那五哥和六哥便陪着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们,若以后事不可为,也不要过于坚持,大哥嘱托我们,让你到时候乖乖跟着我们前往幽州同其他兄弟团聚 。 ”

    柳阡夜答应道:“那是自然,如今大厦将倾,我也无非尽人事,听天命。若事不可为,自当退至那江湖之远,与众兄弟把酒言欢!  ”

    随后,众人也各自回房换上了王爷派人送来的衣衫。柳阡夜脱下身上衣衫后,见其几处污秽之处几乎无法清洗,也是眉头一皱。

    正思索间,却是看到了屋中绘有仕女图的屏风。便将书案收拾干净,将长衫平铺在桌上,挑选了一只翠管关东辽尾 ,将其润笔入墨,思衬片刻,便在这月白衣衫上绘出一副松山墨竹图。

    将笔放置一旁,柳阡夜不住点头,自己也对这即兴之作十分满意。正在此时,大管家又来到跨院,告知他们王爷在堂中设宴为众人接风洗尘。

    于是兄弟三人便安顿好家人,随管家前往赴宴。觥筹交错间,礼亲王李崇德对孙乾二人也是极尽招揽之意。孙乾见七弟同这王爷关系不错,也是频频向王爷敬酒,柳阡夜自知自己已入长安,必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也乐得两位兄长受亲王礼遇。

    虽说李崇德志大才疏,却也终究算得上礼贤下士,众人宾主尽欢之余,礼亲王更是大手一挥,为兄弟三人送上大量财物。

    三人也是毫不推辞,既然在亲王府中,那便客随主便,更何况亲王以后一定会需要他们效力。直到酒至三巡,几人才回到所住跨院之内。

    一夜无事,次日,柳阡夜等一众新科进士便需要皇城听封,正式步入长安官场。

    临行之前,李二恰好看到了柳阡夜,见到其在那昨日所穿脏衣之上竟然绘了一副栩栩如生的松山墨竹图,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盛唐科举正常乃是在春季由礼部主持,因而常科又名“春闱”或者“礼闱”。

    不过自礼亲王监国以后,为避免陇右勋贵通过内阁干涉礼部选贤任能,皇朝便从未开过常科。而是礼亲王以小皇主的名义开设恩科,因此这几年朝中新晋青壮官员也多以天子门生自居,大多归附于礼亲王。

    然而同为礼亲王亲信的文脉官员和新晋武勋却偏又始终貌合神离,互相看不上。

    文人觉武人野蛮,武人觉文人羸弱。文武之争由来已久,饶是礼亲王如今大权在握,对于此事也是颇为头疼。

    柳阡夜自皇城出来,获赏赐无数,自然也就成了年轻武将嫉妒的对象!这才刚拐出皇城,就被一位禁军校尉拦住了去路。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新科状元柳大人吗!恭喜柳大人啊,听说陛下可是钦点你直接留在长安城,你我以后也算同朝为官了!”

    安城中,有几种人最是招惹不得。除了各个名门望族家的膏粱子弟之外,便数那些天子近臣最为朝中大臣们所头疼。

    所谓天子近臣,也就是皇主的侍卫、伴读以及总管太监这些。这些人虽大多地位不高,却往往最是能够影响皇主的想法。所谓小人难养,大抵说的就是他们了。

    与这些人若是相交过密,难免有些自掉身价。但如若过于疏远,一旦得罪他们,却又难保他们不会在皇主近前说上几句谗言。要是铁血帝王还好,自不会偏听片面之词。可若遇上个耳根子软的,为了维护近人,如柳阡夜这般寒门子弟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柳阡夜闻声停下脚步,却见同他说话之人,自己竟有些眼熟。这些天随着礼亲王,每日出入各大公卿世家,也亏得柳阡夜博闻强识,记忆非凡,才勉强想起在哪见过此人。

    “高公子,不对,不对,应该叫你高将军! ” 柳阡夜已是逐渐适应了官场的客套。 “高将军,原来竟在这长乐宫当差吗?柳某失礼了。”

    “恩,家兄是陛下的侍卫总管。承蒙陛下看重,我也在这长乐宫挂职。 ”高欢不无得意的说道。“柳大人,不知陛下封了你几品的官阶啊?是将您派去了太学还是集贤殿!”

    柳阡夜摇了摇头。

    “那可是三省六部或者九寺五监?”不比太学等地,这几处可都是朝廷实权之地。高欢也是心生惊讶,难道这柳阡夜这么蒙亲王看重!刚一做官,便是如此重要的位置!

    然而只见柳阡夜依然还是苦笑。

    “怎会如此?新科状元大多会被遣往这几处磨砺几年,难道柳兄并不受陛下看重,调去了长安府衙? ”高欢虽有些幸灾乐祸,但毕竟也算是礼亲王一派,本欲冷嘲热讽却也不禁跟着担忧起来。

    长安府衙所属官员,因在这天子脚下,虽也参与朝政,但究其本质,却同其他官员天差地别,并无权真正参与到朝中大事当中。

    “不知高将军可知御史台?”柳阡夜也不卖关子,反问高欢。

    “御史台?”高欢闻言一愣,显然十分吃惊。毕竟御史台官员监察百官,除了一些流外官之外,品阶最低都在正八品之上,他却是从未想过柳阡夜会被直接下派到御史台。

    尽管心中不无嫉妒,但他还是压抑不住心中好奇,不无试探的问了一下 。“御史台倒是个好去处,只是不知柳大人是要去往三院之中的哪一院?”

    眼见柳阡夜苦笑更甚,高欢心中疑惑万分。虽说御史台监察百官,表面上是个得罪人的差事,但其实御史台官员往往都受其他官员巴结的很,在这长安城也算顶好的差事了。

    “不会是流外了吧?不入品阶?柳公子可是今年的状元郎啊!”高欢惊呼一声!如果自家亲王殿下举荐的状元郎连个品阶都没有,那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正在这时,几个新科进士也自这长乐宫门鱼贯而出。几人一见柳阡夜在此,连忙躬身施礼。

    “侍御史大人,恭喜了。”

    “同喜,同喜,各位以后同朝为官,你我当互帮互助才是。”

    几人告辞而去,柳阡夜这才又看向高欢,脸上那愁苦之意也是毫不做伪。

    “高将军,你也听见了。今日陛下金口玉言,直接封了我一个台院侍御史,百官尽皆哗然,柳某直到现在都不曾缓过神来。”

    高欢强压心中震惊,甚至还有些莫名的嫉妒和恼怒。他自己如今才不过是个七品的云骑尉,还是个勋官,没有太多实权。可这柳阡夜初来乍到居然就做了六品的侍御史,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皇恩浩荡,柳大人日后想必定能官运亨通,到时候别忘了提携小弟!”高欢心知柳阡夜初临朝堂便得此高位,日后必定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连忙巴结道。

    “将军说的哪里话,将军少年英武,日后定能建功立业。热血汉子疆场征战,方是我辈男儿楷模,柳某比起将军,可是差的远了。”

    ……

    两人又是寒暄片刻,柳阡夜这才出得宫门。 不似别人的羡慕,柳阡夜先是回了住处,匆匆同妻儿交待了几句。换了官服后,便直奔御史台。

    御史台为大唐监察机关,行纠弹天下官员之责。其下分三院,台院有侍御史四人,从六品下;殿院有殿中侍御史六人,从七品上;察院有监察御史十数人,正八品上,还有一些不入品阶的编外官员。

    然而今时今日之御史台,处境却十分尴尬,大唐纵横六十四道,本应尽在在御史台监察之下。可自从各道节度使大权独揽,御史台所察便唯有京中六道,根本无人敢去巡查各州郡。毕竟一不小心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惹怒了那些武人,多半有去无回。

    礼亲王将柳阡夜安放在这御史台也算是用心良苦。御史台虽不在三省六部之内,却又多与六部官员职能相承。而两位御史中丞都已年老,柳阡夜虽只是侍御史,但陛下亲点,实际上却是御史台日后真正的掌权之人。

    而如今朝堂之中虽不设“内阁”,但亦隐有十阁老的说法。三省六部各占其一,而最后一席便是这御史台诸御史之首,职位空缺多年的御史大夫了。

    近几年,礼亲王监国辅政,逐渐架空陇右勋贵武将世家,意图改革态势越发明显。六部官员逐渐被替换成自己亲信之人,唯独这三省长官,乃是随国公等人遥领,李崇德一直苦于无法掌控。

    他这次将柳阡夜推到这御史台的位子上,也是存了加大御史台职能,重整朝堂局势的心思。

    柳阡夜也知道,自己任重道远,如今大唐朝中乱局才是各地藩镇听调不听宣,尾大不掉的罪魁祸首。而陇右旧勋贵集团同新晋武将世家的矛盾也是同样不可调和的,或许这也是自己的机会。

    柳阡夜刚到御史台,无人可用,便将自己的两位结拜兄长带在身边。在这长安城中,拳头大才是王道,如今自己背有礼亲王撑腰,更有小皇主的赏识,再加之新官上任,可谓是搅乱这长安局势最好的时机。

    然而,初临御史台的柳阡夜还是低估了如今朝廷的腐朽。待他来到这边,才发现偌大一个御史台,居然空无一人。不用想也知道,各御史终日无所事事,那便索性什么都不管了,可见文人对如今朝廷的失望。

    柳阡夜心知,御史台之官员,堪称国之脊梁。古有御史言官,血溅三尺于朝堂,然而直到自己亲眼见到这国之脊梁居然都断了,他才明白礼亲王究竟将怎样一个烂摊子交到了自己手上。

    “五哥,六哥,还要麻烦你们按照这名册去将这御史台官员尽数召来。 ”柳阡夜抖了抖手中落满灰尘的花名册,很是无奈的对两位兄长笑了笑。我先跑一趟户部,把你们的户籍落下来,也免得你们在长安日后不方便。

    “好说,那便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再回到此处! ”

    三人分头行动,这边柳阡夜身为长安官场新贵,户部侍郎甚至亲自去把孙乾二人的户籍办妥,为的就是结交这位长安官场炙手可热的新星。

    “端公,户籍明日就可办妥,可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别看堂堂户部侍郎,官阶比之侍御史还要高上很多,但御史台官员却最为各朝廷官员忌惮。没办法,谁让人家纠察百官呢,如今柳阡夜新官上任,风头正盛,他可不敢得罪。

    “那便多谢吴大人了,柳某还小大人几岁,称我表字慕辰就好。御史台百废待兴,公务繁忙,我就先走了,待日后清闲请吴大人喝茶。”

    ……

    这边柳阡夜刚回到御史台,穿过廊道,刚欲转入正堂,就听到有人在大声议论。

    “真是气死我了,这随国公府的人真是越发跋扈了。仗着自家权势,整天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堂堂英国公的后人,如今竟一肚子男盗女娼,不干人事!”

    “还有那些京畿禁军的混蛋,跟他们也是沆瀣一气,根本不听我的调令。一想到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大唐怎么就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柳阡夜闻言一愣,收住脚步,站在门外,侧耳倾听。

    只听另一个略苍老的声音答道:“好了,怀忧,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御史台虽有上书纠察之能,如果咱们可以直接动手抓人,就好了。”先前恼怒的男子,声音略显年轻。

    “哎,这事不提也罢!话说回来,严老,这次的新科状元好像背景不简单啊,竟然直接空降到咱们御史台。而且一入官场便是侍御史,在本朝似乎还没有过先例吧? ”

    “怀忧,你看看你整日除了读书便是舞枪弄棒,一点都不关心这长安城的大事!听闻这状元郎柳阡夜本是河东神童,早在十年前还曾在咱们长安城文压众人…… ”

    “等等,严老,你是说咱们这位新晋侍御史是河东的柳阡夜?”

    “对啊,是河东籍的柳阡夜?怎么,怀忧你认识他?”

    “算是认识吧,我当年进京赶考,同他曾在登第楼文会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应该早已不记得我了吧。严老,你是不知,当年登第楼文会,柳大人一人曾压的十数位太学生话都说不出来!那才是我读书人该有的风采啊!  ”

    “可是我怎么听说,咱们这位柳大人是靠武艺力压众人,方才拿到的这魁首之位?”老者有些疑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出自河东柳氏,料想应该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吧。”

    “也是,遥想当年河东柳氏昌盛之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说起来,我们东阳严氏和河东柳氏也算世交,可近几十年,柳家竟然衰落的如此之快。哎!”

    柳阡夜暗道,没想到御史台中居然还有东阳严家的人,这对自己来说可是个好消息。

    严柳两家相交百年,在朝中始终互相扶持,虽说柳家已没落多年,但毕竟往日的香火情分尚在。自己在这御史台毕竟初来乍到,如今 在这有个可以借力之人总好过两眼一抹黑。

    柳阡夜轻咳两声,大踏步便推门而入。打眼一瞧,果然是一老一少。老者袍服为深绯之色,上绣岸芷汀兰,束着一条十一金腰带,头戴进德冠,足登官靴,腰

    间一只银鱼袋烨烨生辉。

    观其面目,大约五十来岁年纪,生的慈眉善目,更兼一双招风大耳,虽是头发略显花白,面色倒也红润的很,体态略胖,正是这御史台两大中丞之一的严高枝。

    严高枝出身清贵,乃是东阳严家的长子嫡孙。三十岁时,志得意满考取进士,在这御史台为官,更是兢兢业业二十余载,始终谨小慎微,虽身处高位却是长安官场之中有名的和事佬。

    反观这年轻官员,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倒是没有穿着官服。只见这人长的剑眉虎目,方口阔脸,身躯高大,肌肉虬结。更是穿着一身墨绿武士服,足登同色武士靴,腰束瑜石带,头带乌纱帽,尤显英姿勃发。就是柳阡夜见了也是暗自吃惊,好一条健壮汉子,体魄强大竟丝毫不在大哥赵安国之下。

    这被称作“怀忧”的青年,乃是河西人士,名为鲁能文。自古河西出豪杰,这鲁能文虽不是出身河西大族,却也算是世家子弟。几年前考过童子试后,便由家族托威武将军齐阔海将其送入了长安武院之中学习。

    几年前,鲁能文同时参加文武科举,虽是文才差了些,也是拿了个同进士出身。而武科举也不过惜败给了高欢的兄长高观,竟是拿了个武榜眼,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乃是如今长安十秀之一。

    当年礼亲王虽十分赏识此人,但却碍于河西鲁氏同随国公府相交过密,最终也没将他重用,只是把他扔到这御史台做了个普通御史。

    然而就连李崇德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随手安置的鲁能文,虽是人微言轻,但却是自他做了御史之后,一改御史台十数年颓靡风气。一月之内,鲁能文竟然连同诸位御史接连上奏数百道奏折,弹劾数位朝中大臣,其中更是有数道要求严查随国公的。

    这件事,当时在朝廷也算引起了轩然大波,然而最终却是不知随国公府许诺了河西鲁氏什么好处,这个刺头才不得不偃旗息鼓。

    当年鲁能文迫于家族压力,也是一腔愤懑,自觉身为御史言官,却屡屡受制于家族,便声称要脱离河西鲁氏,孑然一身。此举吓得他父母连夜从河西跑来长安,同他彻夜长谈了一番,性格冲动的他这才作罢。

    自那以后,鲁能文便整日舞枪弄棒,再不过问朝堂之事,虽是每日见豪阀公子仗势欺人,依也只是抱怨几句就做罢了。然而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敢小觑他,他更是在长安得了个“笼中虎”的外号。意喻他如今虽为家族束缚,却是名副其实的凶虎之士。

    他终究是鲁家人,这是不可改变的。哪怕他被从鲁家宗族中除名,一旦他敢于触怒随国公,依照陇右勋贵集团的势力,随国公轻轻一抬手,就能使得受牵连的鲁家彻底在河西除名。

    “二位大人,我是御史台新任的侍御史柳阡夜!”

    柳阡夜同二人打过招呼。

    “御史中丞严高枝!”

    “御史鲁能文见过柳大人。”

    微微同鲁能文颔首示意,柳阡夜看向严高枝。“严大人,下官初来乍到,不知如今我御史台为何竟如此空旷?”

    “这便说来话长了,咱们坐下说 ,怀忧你先去给柳大人泡壶茶来。”

    鲁能文应声而出。

    “听闻柳大人出自河东柳氏?”

    “正是,慕辰世代居住河东解县三柳村,算是柳家旁系吧!”

    “哦,果真如此,那你便更不必客气了。 严某出身东阳严家,你我严柳两家交好可足有百年了,一向都是在这朝**同进退的。”

    “这倒是晚辈失礼了,晚辈柳阡夜见过严世伯。”

    柳阡夜连忙起身深施一礼。待严高枝搀他起来后,二人先后落座。

    “严世伯,不知可否同小侄说说这御史台怎会如此冷清?方才我来到这儿,见那花名册上已有尘灰许多,想必得有半月有余没人用过了。”

    “实不相瞒啊,柳世侄,这御史台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这般鬼样子了。我也就是每隔半个月来这里走一个过场,总不能让这衙门彻底荒废了吧。”

    “愿闻其详!”

    “三十年前,崇明太子曾在这京中组建金乌卫,便从这御史台中抽调了许多人。金乌卫职能当时犹在我御史台之上,不单监察百官,更有抓捕处决之权。那时的长安官场可谓是百年来最为清明之时。”

    “然而好景不长,大概十八年前吧,那时候我也是刚刚入朝为官。孔渊大将军和他的神策军在江南道全军覆灭,随后崇明太子暴毙,之后金乌卫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自那之后六年,政治中心便一度转移到了东都洛阳。那六年,长安官员大多随之东迁,唯独我御史台奉命留守长安。”

    “严世伯可是指当年迁都一事?”柳阡夜问道。

    “恩,倒也不算是迁都吧,洛阳一直都是我大唐陪都。恰逢当时老皇主痴迷丹术,久居洛阳,三省六部官员也就随之东迁了,直到先皇继位才又西迁回来。”

    鲁能文这时沏好茶回来,为二人各自倒了一杯后,也在柳阡夜边上坐下。严高枝细细品了一口,似是回味过往时光。

    “御史台虽奉命留守,但监察百官的职能却需要有人承担啊。当时的御史大夫就分派了一部分人马也随三省六部官员去了洛阳。后来那一批人就在洛阳组建了类似“金乌卫 ”职能的府衙龙庭卫!”

    这边鲁能文似乎对“龙庭卫 ”有所耳闻,就插了一句。“严老,这龙庭卫可就是那支军队?”

    “对,就是那被朝廷视为禁忌的龙庭卫队。”严高枝压低了声音,示意鲁能文去将房门关上。

    “当年龙庭卫队一百七十六人不知为何,在洛阳城分别袭击朝廷各大官员,更是刺伤随国公等人。甚至有人称,老皇主身体康健,却在不久后于奉宁观龙驭宾天,也同龙庭卫队暴起伤人有关。”

    “当年之事,已经很难查证,总之在那以后,龙庭卫队就成朝中了禁忌。而我们御史台因为与之关联甚深,尤为皇家忌惮,职能也在此之后被大大削弱。”

    “虽然名义上,御史台依旧有监察百官之能,可实际上人手已是大大不足,多年来,又没有新鲜血液补充,就连御史大夫都是多年不曾设立。而在各节度使、都督奉令总揽一道州府大权之后,御史台更是失去了巡查天下六十四道之职!”

    柳阡夜黯然叹道,“于是短短十数年,各地便成藩镇割据之势,听调不听宣。更有前些年,先皇主迫不得已以身为饵,落雁山之战!”

    鲁能文心有不忿。“朝廷如此,也不全是这十几年的事。自从百多年前,孔圣无涯山儒教一脉被迫封山,文人失去领袖,武人越发跋扈,朝廷便各种积弊难返。看看如今随国公,把这长安城都当做自家后花园了,就差没登基做皇帝了。”

    严高枝急忙起身,哪里还像个身材发福的老迈官员。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就捂住了鲁能文的嘴,“怀忧,慎言啊!这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严世伯,怀忧兄心直口快,所说也不算言过其实。我十二岁进京赶考,也算亲眼见证过十数年前长安城的繁华盛景,今时今日之长安城,比之十六年前,确实江河日下,不可同日而语!”柳阡夜言语之中也不无惋惜。

    “然而官场之糜烂,实是始于文武之争,始于我朝初建,并非某位皇主一人之过!”严高枝深受家学影响,尤为崇尚皇权,连忙出言维护。

    “话虽如此,百年来,儒门屡次派人出山欲革新辅政,却也屡屡为军方所止,难道还不是有人不作为?”鲁能文长叹一声,加以反问,他对这朝廷却是失望的很。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不外如是了。

    “孔圣封山过百年,孔家数代弟子难入朝中 。直到三十多年前,孔阁老主政,文脉方才略压武人一筹。遥想当年神策军改革,给了多少寒门子弟机会,崇明太子清肃内政更是让我朝隐有中兴之势,可结果呢?”

    严高枝见这个自己颇为欣赏的莽撞后生又要口出狂言,连忙咳嗽了几声。

    鲁能文虽对柳阡夜当年口若悬河,更兼大笔挥就兴国策之事记忆深刻。然而他也知,毕竟十数年过去了,当年士子风流不见得今日依旧铮铮铁骨,也便闭口,不在言语。

    柳阡夜虽与此二人相交不深,却也隐约感觉严高枝虽言语亲近实则谨小慎微、隐藏甚深,可谓是三十年官场沉浮造就的老狐狸,自己不单不可轻信也不能深交。

    反倒是这鲁能文,自己倒是看不出这人深浅。要么这人实在太擅伪装,自己根本看不出他真正所思所想,二来就是他确实是个爽朗汉子,胸怀慷慨报国之志却白壁蒙尘,不得施展。

    柳阡夜虽初入官场,毕竟师承孔明这个宦海浮沉数十年的先生,深谙“切莫交浅言深”的道理。

    “严世伯,鲁兄弟,不说这些了。往事随风,你我既然身为唐臣,便当做兴唐之事,效仿古仁人志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世侄年少有为,壮志凌云,比我这把老骨头却是强的多了!不过这兴唐之事,革新之事,却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了,我呀,老喽!”

    “严老,你可是老当益壮呢,谁要说你老了,我鲁怀忧第一个不服!不过柳大人此言却是甚合我意,匹夫一怒,不过血溅三尺,如何能称真豪杰!我辈文人,习武修文,不谋一代,而谋万世,不谋一国,而谋万民,方是英雄本色!”

    “柳大人,我鲁怀忧以茶代酒,敬你!”

    “敬你当年舌战太学诸士子,扬我辈文人风采!”

    “敬你文才武功惊艳朝堂,针砭时弊,少年便有安邦定国之志!”

    “敬你这好男儿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广阔胸襟!”

    “哈哈哈,干。柳某愧不敢当如此夸耀。”柳阡夜一饮而尽。

    “干!”鲁能文豪饮热茶。

    一边的严高枝无奈的摇摇头,摸了摸圆滚滚的,已经喝了六七盏茶的肚子。

    “干…… ”

?十二卢龙风波

    然而此时,这边柳阡夜等人在御史台相谈甚欢,那边赵安国等人北上之路却并非一帆风顺,反而却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自从幽州蛮人暴乱之后,皇朝北方局势也随之动荡起来。北方各军镇之中,尤以晋阳和卢龙两镇节度使所受冲击最大。前者自身并没有军械制造的能力,后者更因经常需要抵御海疆之外倭人的入侵,对于军械消耗甚大。

    而自从幽州大乱之后,幽州各铁矿几乎都处于停工状态,幽州军器司也遭受重创,已半年有余不曾向北方各军镇提供各类武器装备。卢龙军甚至因为缺乏弓弩,在上次同倭人大战时险些战败。

    两万卢龙军众最后硬生生是靠着血肉之躯,一刀一刀将倭人大军砍回了海上。一向攻伐有度,百战百胜的卢龙军虽胜犹败,竟是足足在海疆之上丢下了万余将士的尸首。一夜之间,北海尽红,卢龙境内,十里一缟素。

    亲手训练出的两万热血男儿,转眼之间便十去其六。从未吃过如此大亏的卢龙节度使在此战之后勃然大怒。然而他虽是节度一道,却也苦于卢龙境内极低的铁产量而无可奈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自是把注意也打向了幽州。幽州地广人稀,资源丰富,虽说如今战乱,已无力向外输出铁器。但这也是自家势力在幽州分一杯羹,占上一道富饶矿脉的最好时机。

    同他一样,素来兵强马壮又同卢龙相邻的晋阳节度使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各出兵五千,合军一处,绕过瀚海长城便杀向了奔雷城。

    毕竟幽州云雷十八城中,奔雷城坐落于境内最为丰富的一道矿脉之上,城内更是有着两个军械所。每年无论铁矿产量还是军器产出都位居各城之最。只要攻占下来,别说晋阳、卢龙,便是再加上两道之地的需求,奔雷城所产也绰绰有余,因而也就成为了联军的头号目标。

    然而奔雷城同白山城一样,地理位置也是险要的很,整座城池依山而建,四周浑然一体,最是难以从外部攻破。

    两镇联军强攻半月有余,损兵折将不说,便是连自身弓弩都消耗殆尽,也是不曾有一人攻上奔雷城楼。

    晋阳军兵强马壮,节度使范文叙见这奔雷城久攻不下,又连忙调配了三千精锐兵马北上支援。可卢龙节度使吴友兵却是有苦说不出,自家兵马除了这派出去的五千精锐,其余将士不是有伤在身,便老的老,小的小,根本无人可派,无力增兵北上。

    偏偏这吴友兵又十分好面子,便又从军中勉强挑出一千多还算有战斗力的士兵组建北上援军。可即便如此,终究还是差了晋阳军不少人马,吴友兵便是自己亲自带亲卫参战,也不过堪堪凑够两千之数。

    于是老家伙出了个损招,但凡狱中囚徒,只要愿意北上参战的,只要拿下奔雷城,便可减免罪行,立功者,更可特赦其罪行。除此之外,他还暗中让城卫军从过路商客行人之中,暗中挑选身强力壮的,强征为士兵。

    这卢龙本就是河东到幽州的必经之地,赵安国一行自三柳村出来,风餐露宿来到卢龙郡城外之时,便恰好遇上此事。

    几人之中,除了老四周勇其貌不扬外。郑家兄弟二人,身高八尺有余,在人群之中也算是鹤立鸡群,更兼气宇轩昂,一进城就引起了官军注意。如果不是看他们穿着不似富贵人家,明显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之人,城卫军也不敢强抓他们入军。

    而又偏巧几人确实身份不便,毕竟若说自己是逃兵,只怕还要多生出许多事端。本来赵安国见城门口混乱,只是想让两个兄弟先行打探消息,看看能否混入城中。却不曾想两人一入城门,就要被强征入卢龙军中,深陷混乱,难以脱身。

    他毕竟年长众兄弟几岁,经验也是丰富的多,一看便知这恐怕是卢龙军临近战事,人手不足,要强征壮丁了。

    看了看老四周勇,“四弟,看样子,卢龙军是在抓壮丁。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啊,似老二、老三这般身材,铁定是被他们看上了。眼下咱们身份不便,你先带着咱们这些家眷在城外找个地方藏身。”

    周勇微微点头,他做斥候多年,也对各军镇抓壮丁之事,有所耳闻 。“那大哥你呢?”

    “我去打探一下消息吧,如果没有战事发生,卢龙军必定不会如此,如今老二、老三肯定是要被抓走的,我好歹也要查探清楚他们要被调往何处,也好日后暗中解救。”

    “大哥,我觉得还是我去吧,似我这般身材,再略微装扮一番,如今这种情况,却是比你安全多了。如果大哥你再失手被抓,可就麻烦了!”周勇看了看赵安国那比之郑家两兄弟还要壮硕几分的身材,不无担忧的说道。

    赵安国看了看义弟的身形,又看了看自己,点了点头。

    “但是愚兄糊涂了!也好,老四,那便让弟妹给你装扮一下,你注意安全。如果要是可以的话,记得问你二哥、三哥咱们该如何进那白山关城!得想办法把家眷先送到小八身边,不然这兵荒马乱的,咱们很容易顾不上她们。”

    “好嘞,大哥,您怕是忘了我以前在军中可是做斥候的,这些事我最拿手不过了!”

    只见这周勇,向自家娘子讨要了些胭脂后,又从背囊里拿出些许面粉。只见他在脸上鼓捣一番后,就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只见这周勇此时佝偻着身躯,手腕脖颈处的皮肤更如同老树皮一般,一张原本英气勃勃的脸膛更是眼窝深陷,皮肤松弛。整个人竟似年老了三十多岁,如同一花甲年纪的老翁一般。

    “怎么样,大哥,若非熟识,走在路上,你怕是也难以认出我吧!”

    “四弟,还是第一次见识你这番能耐,真可谓神鬼之技啊!”

    “好,大哥,那我便去了。你们也多加小心,我们晚些时分在刚刚路过的那片树林中汇合吧。”

    “四弟,多加小心,安全第一!”

    只见周勇,从路边捡过一根枯干的粗树枝,当作拐杖。整个人拄着拐杖,周勇便颤颤巍巍地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赵安国等人甚是担心,唯独几个小孩子少年心性,纷纷嚷嚷着“四叔好厉害,爹爹好厉害,居然会变身,我们也要学!”

    赵安国示意几个女眷带着孩子躲入树林之中,一边还不忘哄着他们。

    “好啊好啊,等四叔回来,就让他教你们变身。”

    “慕南啊,你是大哥带着弟弟妹妹们先玩会儿,千万不要哭闹,一会儿爹爹就回来了,知道吗?”

    “知道了,大伯伯!”几个孩子当中,长的最为粗壮的周慕南挥舞着小拳头,奶声奶气的应声。

    八个兄弟的八个孩子,从小到大,依次名为。

    周慕南,柳向北,郑追星,郑逐月,孙近山,肖若水,赵倚楼,柴听风。

    其中,逐月、若水和听风都是女孩子。

    几个孩子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小听风生性柔弱,胆子最小。如今他爹爹柴河又远在幽州,所以平日里最受哥哥姐姐们照顾。

    “听风妹子,给你吃烤地瓜!”周慕南虽也不大,却从小早熟,很有大哥哥的样子。他见黄昏落日,天色转黑,知道最小的妹妹平日里最怕黑,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油布包。

    “谢谢慕南哥哥。”小听风接过烤地瓜,先是微微掰下来一小块,放在了嘴里!

    “甜吗?”周慕南见小妹吃了地瓜,黝黑的脸膛上,也泛起了丝丝傻笑,嘴角出咧出深深的弧线。

    小听风点了点头,费力地把不大的一只地瓜掰成了好多块。

    “慕南哥哥,很甜呢,你们也吃!”

    几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好似亲兄妹一般,倒也都不客气,连忙接过来尚还带着小慕南体温的食物。

    五个小家伙,你一口我一口,本就不大的地瓜转眼就被几个孩子吃没了。平素嘴巴最馋的郑追星还意犹未尽的吧唧起嘴来。

    几个孩子五六岁年纪,正是单纯快乐的时候。看着他们几个兄亲弟恭,互敬互爱的玩闹在一起,赵安国也是十分开心。

    只是看着老四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他却是禁不住担忧起其他几个义弟来。

    身处幽州战乱中的八弟柴河。

    远在长安乱局中的七弟柳阡夜。

    还有带着家眷远赴长安的五弟,六弟。

    “没想到三柳村的清静日子,我们才过了这么几年,便又要踏入这尔虞我诈的江湖之中!”赵安国,有些暗暗感慨。

    “也不知道,此生我们八个兄弟还有没有可能再相聚一堂了。”

    月上柳梢头,转眼间,天色便黑的可怕,唯有点滴月光透过树梢落在地面上。几个孩子互相靠在一起,早已昏睡过去,他们的母亲在一旁不时的为他们驱赶着蚊虫。

    接连几日的赶路,赵安国也很疲惫,但担忧着弟兄安危的他,也只得强打着精神守护着这些女眷们。一直被他背负在身后的背囊,也早已被他打开,两节银光闪闪短棍被他组装起来,再卡入一节散发着清幽色光泽,有着三道深深血槽的精致枪头,一把镔铁长枪转眼间便被他擎在手中。

    此刻,他的脚下还有着斑斑血迹。方才有一只不开眼的老狼闯入了这片森林,欲要偷袭几个孩子,却被赵安国发现,枪尖一转,犹如霹雳惊雷,便洞穿了它的咽喉。

    然而久经战阵的赵安国在杀了这匹孤狼之后,心间笼罩着的不安却依旧如同一团阴云般不曾散尽。

    周勇的久久不归,更是让他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

    莫非,四弟他出事了?

    城外赵安国,百爪挠心,心烦意乱,对几位兄弟担忧莫名。城内周勇则是悄然潜伏在了卢龙军营之外,一直等待时机,想要进入军营查找两位兄长的下落。

    只不过这卢龙军虽是遭受重创,人手不足,防守却依旧十分严密,周勇也是隐约可以见到那些受伤的士兵围坐在篝火边上有说有笑。

    然而即便是身上有伤,却不见这些汉子有丝毫颓靡之态,可见这卢龙军军容风纪,真不愧皇朝边军重旅,

    海疆虎狼之名。

    然而让周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按理说这般精锐的军队不应该会做出这抓壮丁的事情来。他只得悄悄寻一机会,趁着卫兵巡逻的间隙,跑到这营中最大的军账附近,看看是否能探听到一些隐秘的消息。

    卢龙节度使自是不在大账之中,他毕竟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又身先士卒,在同倭人的战斗中又不小心伤了手臂。军账中,毕竟环境不好,不利于养伤,几日来他便只得在家中静养。

    卢龙军本就因海疆之战,受创颇重,最近又在幽州战事不利,在蛮人手下吃了亏,打了败仗,军心不稳。如果不是他吴友兵治军严谨,加之这卢龙军主力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棒小伙子,对他颇为尊敬信赖,这卢龙军早已军心浮动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把自己的儿子派到了军营之中同士兵们同吃同住。一方面是为了安抚士兵,一方面自己年纪大了,也该考虑让卢龙军换帅了。

    自己虽有心让儿子接掌卢龙军,可这事儿自己说了不算。不单单他说了不算,就是皇帝说了也不算。

    自从各州道自成体系之后,大唐数百万军队便各有军号,虽是唐军,却都不在以唐军自称。唯独军中诸将信服者才能做这一军之主,否则哪怕是皇帝任命,虽是实际上有节制一州之权,却无法在各州郡调动一兵一卒。

    因此如今天下,数十位节度使,无一例外皆是当世猛将。哪怕是几位亲王,也不得不对这些手握兵权的大将礼让三分。

    前些年,尚阳节度使死了之后,皇主曾选派过一位禁卫将军前往尚阳统领军队。结果却是吃了一鼻子灰,风风光光的去接掌大位,结果不单单是被抢了圣旨,还险些丢了性命。随后,尚阳军更是自主拥立了军中副将接任了将军之职,他只得灰土土脸的回到长安。

    此事,更是惹得礼亲王勃然大怒,若非这禁军将军是他的亲信,他恨不得都要砍了这家伙项上人头。皇家威严扫地,长安上下对此都是无法容忍。可随后不久,江南道黄岩起兵造反,礼亲王率军亲征江南,两年方还。

    之后禁军实力也受损严重,更加之时间过了太久,尚阳又地处偏远,礼亲王对于尚阳军抗旨不遵一事也就不了了之。可这也刺激到了礼亲王,一定要改革朝政,削弱诸军,加强朝廷对各地的统治。

    礼亲王李崇德深知改革之路艰难无比,一方面他想扬文抑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借助新兴武将的势力来抗衡老牌武将门阀,还不得不同随国公等人虚与委蛇。

    除此之外,小皇主已经渐渐长大,马上就到了可以亲政的年纪。无论是自己,后族还是一些想借助小皇主走向更高位置的大臣,都起了不同以往的心思。

    朝廷尚且人心不齐,又如何能以中央震四方,这也就是柳阡夜所说的,如今皇朝乱象,其根本始终在于长安。各大势力,各怀心思,否则远如孔圣人二百年前文武之争落败,何以致天下共同口诛笔伐,竞相打压儒教。

    从此之后,文人落寞二百年余年,天下竞相逐武。而在数十年前,孔明先生带着儿子孔渊以及崇明太子大力改革,最终结局也是令人唏嘘不已。时至今日,神策军覆灭之谜,崇明太子被杀之事,究竟是哪方势力下的手,甚至是几方势力共同造就,柳阡夜根本不敢想象。

    然而就是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以及历代皇主的不作为,才致使如今皇朝动荡,皇室威严不存,各地军阀拥兵自重,天下黎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当年黄岩起兵造反,甚至也难保不是有人暗中推动,想要将皇室在百姓心中的威信削弱到极致。

    可以预见的是,一但天下百姓不再因身为唐人而骄傲,对皇室失去信赖,天下间数十军阀,根本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盛唐五百年,天下布武,兴武扬兵,使得四海臣服,万国来朝,让盛唐百姓因自己身为唐人而自豪。然而不过五十年,失去了文人制约的武人便可以轻易撕下对皇族的畏惧,以武犯禁,不外如此。

    吴友兵也是起于微末,从军不久便做了随国公的亲兵。他脑子活络又生性机灵,加之天赋好,武道进境惊人,在随国公帮衬之下,很快就做了一军主将。后来率军平定西羌有功,便积累战功调到卢龙做了节度使。

    他也算是老来得子,四十岁才在卢龙安了家,娶妻生子。卢龙靠海,在他来卢龙之前,卢龙许多郡县更是时常遭受倭人侵扰海疆。于是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加强卢龙军的海防,更是亲自培养军队。

    大唐虽军力举世无双,陆上武功无人可敌,可五百多年来,唯独这海军始终缺乏远洋航行的能力。对于这倭人的频频骚扰,虽然有心直捣黄龙灭倭国,却是屡次无功而返,只得被动防守。

    因此吴友兵培养起自己的孩子来,更是始终以让他继承卢龙军,更要建设卢龙海军,有朝一日灭倭国为目标的。

    吴友兵膝下独子,名为吴卢龙,今年刚刚及冠,也不负自家老头子的期望,乃是卢龙武府中一等一的少年俊杰。而在吴卢龙冠礼之上,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读书人大多会在冠礼上取一表字,表明自身志向,就如同武人多半会给自己起一个外号,彰显武力一般。然而吴卢龙他爹,咱们这位吴友兵节度使虽是大老粗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却硬是扭着先生,把孩子的表字从破虏改成了平倭。

    自此以后,吴平倭的名号,更是在整个卢龙道无人不知。吴卢龙虽是无奈,但毕竟是自己阿爹起的,虽说比破虏俗气了些,但也逐渐接受了自己就是吴平倭的事实……

    虽然他觉得如果自己叫吴巨龙可能更有气势一些,可又想到自己这个姓,还是算了吧,吴命都行,吴巨龙却是有点可怜了,大概很难娶到媳妇儿吧。

    此刻,吴平倭,不,我们的吴卢龙正在军账之中同几个校尉商议军事。

    “庞校尉,前几日,让你统计一下军中伤亡,可有结果了? ”吴卢龙虽年纪不大,可自幼随父亲在军中长大,也曾有过几次参与实战的经历,一举一动,已然颇具威严。

    “禀少将军。海疆一战,共参战四万人。民团伤亡尚未统计出来,预计明日各郡能将结果上报。我卢龙军参战两万八千人,其中,八千弓弩手,伤亡共计四千八百三十人。刀盾兵伤亡共计六千七百八十二人,枪矛兵伤亡共计四千六百二十七人,其他兵种基本完好。 ”

    “除却前不久派去幽州的军队,如今留守卢龙军队,是个什么情况? ”

    “刀盾兵损失较为惨重,甲字营和丙字营几乎打光了,其他三营战力并未受损,其中最为完好的丁字营随军北上,如今留守大致有5000多的战力。 ”一个校尉应声答道。

    吴卢龙目光扫向第二个校尉。这第二个校尉,虽身穿甲胄,依旧可以依稀看到左肩出侵染着丝丝血迹。

    “禀少将军,弓弩四营此刻已经没有箭羽库存,北上的弓弩手带去了仅存的一万箭支。不过弓弩营上下依然可以拿起手中唐刀! ”这个校尉微微有些激动地喊道。

    “李校尉,我卢龙军中皆是好男儿,虽然我亦悲痛于令兄之死,但我希望你坚强一点。与倭人一战,虽是我方缺少弓弩,但依然暴露出许多问题。如今弓弩四营几个校尉只剩下你一个,那你便要扛起责任来,先养好伤,然后把弓弩营重新建起来! ”

    “是,少将军! ”

    “枪矛兵是我统领的 ,那便不问了! ”吴卢龙稍显落寞,这枪矛兵乃是他亲自组建起来的。虽然时日尚短,却在这次海疆大战中军功卓著。足足斩敌六千余人,只是这损失也大了些,几乎是整个打没了。便是日后轻重伤兵伤好归队,也是不足两千人,无法形成什么有效的战斗力。

    “这次同倭人一战,是数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我们最后虽然击败了他们,但这种残胜不是我想要的! ”吴卢龙站起身来。“让我卢龙军同他们海外倭人,一命换两命,我们亏大了! ”

    “倭人的命不值钱,但我卢龙兵士都值钱的很!节度使这次派兵北上,我们暂且不提。但这次海疆之战,你们每个人都要反思,我们哪里做的不够好!总结经验,也能不再犯同样的错误,让我们的士兵少流血 ! ”

    “吕将军,你说说吧,刀盾兵向来是我卢龙军的王牌,这次鏖战,们也同倭人厮杀最久,你也最有发言权。 ”

    “禀少将军,我觉得这次的倭人同以往的不同,不但凶猛异常,就是武器也都精致许多,而且较之以往,似乎更加规矩了,好像有人指挥了!以前的倭人冲锋都是散乱的很,这次我们刀盾五营死伤惨重,我扪心自问,很大的原因是我们太轻敌了! ”

    “好,轻敌!既然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那便免你三十军棍。出去找军法处自领二十军棍吧,身为一营主将,你可知你这一轻敌,便葬送了多少兄弟的姓命!给我记住这个教训! ”

    “诺!”末将领命。

    “李校尉,你说呢? ”

    “末将……末将…… ”失去了兄长,伤口依旧流着血的李校尉有些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来吗?那我替你说,你可是在怨恨弩箭不足啊? ”吴卢龙大踏步走下主位,一把抓住这校尉的衣领!

    “弩箭不足的情况,你我早在战前就知道,当时还千叮咛万嘱咐你们一定要留下十万箭支备不时之需! ”

    吴卢龙看着他流血的左肩,眼神中不由闪过一丝恻隐,可他心知慈不掌兵,若是自己过于心软,反而会害了更多的士兵。默默松开了握着校尉衣领的手,为他平整好战袍。

    “我知错不在你,你哥哥下令射光了箭矢,又见刀盾兵同倭人混战在一起,无法远程支援,又下令弓弩兵抽刀冲锋! ”吴卢龙几乎是沙哑着嗓子嘶吼出来。

    “他很勇敢,可他这一道命令却把八千弓弩手送向了地狱幽冥。近战的刀盾兵和枪矛兵还没死绝呢,那便永远轮不到你们弓弩手去给我逞英雄,记住了吗? ”

    “记,记住了! ”

    “你该记住,念你有伤在身,就不罚你了,好好养伤! ”

    “但错不可不罚,我身为枪矛兵主将,无论如何,难辞其咎,连带着你的,我去领八十军棍! ”

    吴卢龙长叹一声,他也知如果不是弓弩兵胡乱冲锋,冲垮了自家军队阵型,卢龙军不会损失这么大。自己一手调

    教的五千枪矛手也不会承受那么大的压力,近乎战至全军覆没。

    可已经死了那么多士兵,他真的不忍心再军法处置这些尸山血海中保护着自己杀出来的血性汉子了。

    “少将军,不可啊! ”几个校尉连忙卡住了吴卢龙。

    李姓校尉更是单膝跪地。“少将军,如今大帅在城中养伤,元将军率军在幽州征战。您作为一军之主,怎可受那八十军棍?更何况,此次大战倭人,少将军率领枪矛兵斩敌万余,实是有功无过! ”

    “我卢龙军向来功过分明,我亦知五千枪矛兵士此次立有大功,可是我不受这几十军棍,我又怎么对得起那四千血染疆场的兵士?” 吴卢龙反问道,都不要拦我。

    “将军,我李克明愿意代兄受罚,恳请将军让末将独自受那三十军棍! ” 李姓校尉顾不得肩膀处伤口崩裂,虎目之中隐有泪光闪闪,恳求起吴卢龙。

    几个校尉见状也纷纷单膝跪地。“少将军,请允许末将一同代您受罚! ”

    “既然如此,那咱们在场之人便每人受刑十棍,愿诸位以后都要引以为戒! ”吴卢龙带着十几个校尉纷纷走出大营,找军法官领刑。

    “诺! ”几个校尉纷纷应声起身。

    大账外的周勇却是因此越发疑惑起来。在他看来,这少年将军治军严明,不似会做出强抓壮丁之事。

    抓了抓自己的脑门,周勇也是趁着兵营混乱之时,寻找起两位兄长的下落。然而让他疑惑的是,他竟是转遍了整个卢龙军营也未曾寻到两位兄长。

    “难道不是抓壮丁? ” 周勇自言自语道。

    既然找寻不到两位兄长,那自然是要赶紧溜出城去。不然等到城门关闭,自己怕是就要困在这卢龙郡城之中,到时也难免让大哥担心。

    于是周勇便又绕开守卫,悄然离开了这卢龙军营。一边走着,他还是满肚子疑惑。他确实曾看到在城门口,两位哥哥同城卫军起了争执,自己也确实曾在卢龙军营东南角看到了一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和囚徒打扮的人。

    “哎呀! ”一拍脑门,周勇猛然想起自己可并未亲眼看见两位兄长被押往军营,只是自己同大哥推算他们俩应该会被抓壮丁,自己便直接潜入进这卢龙大营之中。

    眼见天色渐黑,周勇便有些急了,心道:“还是先出得城去,同大哥商议一下,明日再进入城中找寻二哥、三哥。 ”

    周勇专挑那僻静的胡同、小巷行走,以免碰到城中巡逻的士兵。只见他七拐八拐便是从军营所在的北城绕回了自己一开始进来的南城城门附近。

    收拾了一下自身的装束,又恢复成先前那般老丈的模样。只不过先前的树枝拐杖却是不知道被他扔在了何处,周勇倒是有些不习惯。

    他倒也机灵,索性把背驼的更低,一只手撑在胸前,一只手还不时的捶打着脊背。然而刚欲假装咳嗽两声,拐出这胡同口,他便听到一队士兵的声音传来。

    其中一个士兵向一个什长模样的小军官问道。“猛哥儿,听说今天小六子他们当值的时候被人给揍了?咋一回事啊? ”

    那被唤作猛子的兵士应道:“这事儿可说来话长了。先前咱们老将军不是调派了五千兄弟北上幽州攻打什么奔雷城吗? ”

    “对啊,这事儿,咱不都知道吗?我本来也想去的,结果前阵子胳膊被倭人砍了一刀,还没被选上! ”

    “二楞子,也亏了你没选上!你可知道,咱们卢龙军在奔雷城吃了败仗了,听说还死了不少兄弟。这不,最近老将军正筹备军队北上支援呢吗? ”

    名为王二楞的士兵闻言一愣,“猛子哥,这事儿,我咋没听说啊? ”

    “你能听说就怪了,老将军对咱们啥样难道你不清楚?本以为打几个幽州蛮人,拿下区区一座奔雷城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老将军闻听打了败仗,还战死不少兄弟,早已起了让弟兄们撤回来的心思。 ”

    其余几个士兵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也把耳朵支愣了起来,然后这猛子居然不说话了。

    几个士兵这个气啊,这不是拜了堂不让入洞房吗?这不是裤子脱了,不让上炕吗?

    不过还是那二愣子会来事儿,“走走走,猛子哥说的嘴都干了吧,咱们去郑老头酒铺,边喝边说! ”

    一听有酒,几个士兵纷纷眼睛都亮了起来。“猛子哥,咱们走着? ”

    这什长单猛平日最好喝酒,一看二愣子如此上道,自是心中高兴。“但是咱们将军啊,哪都好,就是好面子不是吗?他想撤,那边晋阳军的范老狐狸却是眼睛不眨的就增兵五千北上幽州支援。 ”

    眼见这队士兵越走越远,周勇开始左右为难起来。若是出城,那就听不到这些隐秘了,可若是不出城……

    看了看城门方向,周勇把心一横,便悄悄尾随着这几个士兵来到了他们所说的郑老头酒铺。

    郑老头酒铺,其实特别破旧,掌柜的是个退伍的卢龙老兵。因而他这边虽是没什么好酒,除了一些劣质的高粱酒就是一些泡过酒糟的“渣渣酒 ”,依然有不少士兵来此解解馋虫。

    “郑老哥,二斤渣渣酒,三两高粱烧! ”二愣子掀开破布帘,就冲着半趴在柜台边酣睡的一麻脸老头喊道。

    “好嘞! ” 这老郑头早年在军中伤了腿,再加上长相也寒颤了点。斗鸡眼还秃着头,酒糟鼻子蛤蟆嘴,所以一直也没娶个媳妇儿,退伍之后就在这北城门附近开了个小酒肆。

    他吃住都在店里,也偶尔有许多军中后辈来此照顾他生意,倒也不算乏味。

    很快,这老郑头便拎着一大一小两个酒坛从屋后绕出。“来,客官,二斤“此酒只应天上有 ” ,三两“人间绝味高粱烧 ” !客官慢用!”

    又一瘸一拐的为几个士兵端来几叠小菜,老头子又缩进柜台边半眯着眼,似乎酣睡起来。

    二愣子等人已是这儿的常客,对这老郑头嗜睡的毛病更是早已习以为常。几人也不管他,又聊了起来。

    跟随在几人身后的周勇本也想溜进去,可他一闻这酒味,便是一阵反胃,心道:“这也算酒?淡的跟马尿似的。 ” 便一改主意,轻身跳到了这房檐之上。

    然而他不知道的事,他刚一上房檐,柜台边的老郑头却是眼睛猛然睁开,眸子里精光四射,可这转瞬即逝的瞬间便是屋内喝酒的二愣子等人也是丝毫未曾发觉。

    老人眨了眨眼睛,蛤蟆嘴隐约流露出一丝笑意,又再度酣睡起来。

    这边单猛又继续说起来,“范老鬼那晋阳军不是派了五千援兵吗,咱们将军自是不甘示弱啊。但咱们又刚跟倭人干了一仗,死伤了不少兄弟,将军心疼咱们,又不舍得让咱们再去幽州。”

    这边有个机灵的士兵喝了碗酒,“猛子哥,所以咱们最近就天天在城门口,堵着人问要不要加入咱们卢龙军?搞得我们跟抓壮丁似的! ”

    二愣子一听,一拍这小子脑袋,“让你小子胡咧咧,咱们将军这是抓壮丁吗,怎么能是抓壮丁呢!入不入卢龙军全凭自愿! ”

    “那今天猛子哥还抓了两个大汉呢,这不就是抓壮丁吗? ”那小子似乎酒量不行,刚喝了几口就开始乱说话。

    他这话一出,众人皆是十分尴尬,就连那什长单猛本来有些微微泛红的脸膛都有些发白。

    几人中,唯独这二楞跟单猛最为熟悉,他一听便知,这小六子几人挨揍的时候,怕是猛子哥也正在场,他平素可最是护犊子的很。

    伸出右臂,大手拍拍单猛的肩膀,左手酒碗一碰,“猛子哥,咋回事今天?你今天抓人了?是不是和六子他们挨打有关? ”

    单猛点了点头,“二楞,今儿这事,其实跟咱俩都有关系…… ”

    “咋回事哩,我今儿也不当值啊? ”

    “六子自打进了咱们卢龙军,就一直咱俩带着。今天啊,说来也巧,有两个大汉进城,六子就按惯例询问他们要不要入卢龙军。 ”

    叹了口气,“这俩汉子,我老远就注意到了,一看就不是善茬,虽是衣衫破烂,但我从他们身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

    “啥气息? ”

    “杀气!杀过很多人的杀气!人家不愿意,咱们自然不会强留。但是六子不知怎么就看上人家俩兄弟的手中刀了? ”

    “小六子也太莽撞了,武人手中的武器无异于自己的第二条命,咋会卖嘛,这不是触人霉头吗? ”二愣子一听也是皱了皱眉。

    “估摸着是六子看你前些日子跟倭人厮杀,把武器都砍坏了,就想给你弄件趁手的家伙吧。忘了跟你说了,那两兄弟中有一个是跟你一样的左撇子,他手里那把刀,很不错! ”

    “真的很不错,至少以我的眼光看,小六子身上那些破烂都加起来也比不上人家手里那把刀! ”

    二楞一听,心中就明白了三分。“小六子那些东西,在他自己眼里确实都是宝贝,可是也确实不值几个钱。他要拿那些东西换别人的刀,可人家不愿意,对吧。 ”

    “是啊,六子脾气倔,又不会说话,可能就把那汉子惹火了。我肯定不能让六子吃亏啊,然后就诬陷那俩人是逃兵,把他们抓了! ”

    二愣子一听,“猛子哥,真有你的,这话都敢乱说! ”

    一旁一个已经喝的醉醺醺的士兵,这时打了个酒嗝。“嗝,什长可没瞎说,嗝…… ” 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单猛也是尴尬一笑,“谁能想到呢,这俩人真的是逃兵。他们的刀是武威军特质,除了武威军,别人根本没有门路弄到这么好的兵刃,而且他们又没有路引和军牌,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 ”

    二愣子却是想到了别的,“猛子哥,那岂不是我们把人家给害了? ”

    单猛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

    而房檐少的周勇闻听此言,也是心中一颤。他恍惚想起了,当年落雁山之战后,那些他眼睁睁看见被当作逃兵处决的同袍们。

    “二哥,三哥,你们可不要出事啊! ”

?十三扑朔迷离

    周勇心知两个哥哥定是被抓入了这卢龙城的监牢大狱之中,当下便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一不留神竟是一脚踩空从房檐上摔了下来。

    他这一摔,一下子就惊动了酒肆中吃酒的几个兵士,就连先前有些醉醺醺模样的士兵立时都酒醒大半,精神了许多。

    “呦呵,方才我就隐约觉得好似有人跟踪我们几个,只不过一连找了几次,都不曾发现有人的踪迹。本来还以为自己今日状态不佳,感知出现了偏差,却是不曾想到阁下竟是个易容高手。 ” 那士兵什长虽是脸色微红,却是显然神志清醒的很。

    “猛子哥厉害,方才你悄然示意我们可能有人跟踪,我们还不信没想到倒是真的。 ” 一个士兵当即恭维着说道。

    那被叫做二愣子的士兵却没管那些,他心知单猛天生感知惊人。自己和小六子与他同为斥候的时候,没少因为猛子的这一天赋化险为夷。因而他自是知道眼前这干瘦矮小的老头绝对不简单。

    周勇在归隐三柳村之前,那也是军中赫赫有名的斥候,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脸。斥候可不比其他士兵,一次犯错,也许就要把自己的命丢掉。

    许是多年来不曾再上战场,周勇暗道一声,自己怎会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然而此刻却不是暗暗后悔的时候,如今城门紧闭,眼前还有几个身手不明的士兵。

    杀人再逃跑怕是行不通了,而且周勇对这卢龙军感官甚好,也不忍对他们痛下杀手。他佝偻着身躯,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只见他将脊背挺直,一身肌肉也放松舒展开来,不再用特殊功法继续收缩着,又伸手抹了抹脸,便恢复了本来模样。

    几个士兵看的是目瞪口呆,连连用手揉着眼睛。一个士兵还拉过二愣子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疼的二愣子“嗷 ” 的一声。然后这士兵幽幽地说了一句,“呀,原来真的不是梦,这人咋会变身哩! ”

    气的二愣子抬腿就是给他一脚,这家伙却是就势摔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就抱着二愣子的大腿打起了呼噜。嘴中还不时地发出异常舒服的“哼,哼 ” 声。如果不是众人直到二愣子素来以脚臭闻名,还以为这家伙在梦里啃起了猪蹄。

    周勇却是没管那些,他虽见众人皆有些微醺之态,但那什长却是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毫无半点醉意,反倒双眼之中满是警惕之色。

    而在周勇的感知里,对他威胁最大的人,却是那个隐约透过破布门帘方能瞧见的,在屋里柜台上微微酣睡的酒肆老板。虽是似睡非睡,眼睛也似睁似闭,但周勇却隐约觉得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者才是对他威胁最大之人。

    周勇本就对这些单纯汉子无甚恶感,双手抱拳,拱了拱手。“各位,实不相瞒,方才听闻几位议论今日有两个汉子被当作逃兵捉走。他们俩不是别人,正是我结拜义兄。俺兄弟本就只是从这卢龙路过,想去幽州同义弟汇合。 ”

    周勇见几个士兵逐渐收起了戒心,就连那老丈身上传来的淡淡威胁之意也逐渐消散,心中大定。“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俺们兄弟就把这军牌和行李都弄丢了。我方才听闻两位哥哥无法证明身份,这才被你们当作逃兵抓去。不知几位可否告知,俺两位哥哥现在被抓去何处啊? ”

    单猛见周勇言语恳切,眼神真挚,加之心中有愧,连忙说道:“这位兄弟,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实不相瞒,你的两位兄长后来被将军的亲卫带走了。具体是带到了城主府还是城中大狱,我也有所不知。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们将军宅心仁厚,即便他们真的是从武威军中逃出来,我们吴将军也不会重罚的!”

    “那便谢过这位兄弟了,不知城主府在何处,可否带俺过去寻找家兄。 ”

    单猛本想着让二愣子带周勇过去,可一看他的腿部挂件,又想到这事儿多少同自己也有些关联。

    “也好,那我便带着这位兄弟走一趟,二楞,你一会儿别忘了把他们几个带回去。 ”

    “好,猛子哥。一会儿就把这几个小瘪犊子带回营中,你便放心给这位兄弟带路吧。再过一会儿,估摸着将军就要歇息了。 ”

    这边二楞几人接着回酒肆喝酒,单猛却是带着周勇向东城方向走去。酒肆的郑老头却是注视着周勇,一双平日里浑浊无神的双眼,这会儿竟好似天上的星星般璀璨。直到周勇二人,转过了街角,他方才收回目光。

    这边周勇却是一直都如芒在背,感受着老人目光的压力,和其中的淡淡威胁之意。然而一旁的单勇却是对此毫无察觉,还不时地跟周勇说着话。

    “这位兄弟,听口音,好像不是武威那边的呀? ”

    过了许久,周勇方才觉得那股让他倍感压力的目光方才散尽。

    “哦,哦,我不是武威人。那个,兄弟,刚刚酒肆那位老爷子好像挺不一般啊?  ” 周勇试探着的问道。

    “啊,你是说老郑头啊。他啊,确实是挺不一般的。 ” 单猛顿了顿,“老郑头,是我们卢龙军的老兵了,好像得有三十多年了吧,具体的俺也不了解。反正他们那般年纪的老兵,绝对是个顶个的经验丰富,能一直活下来的一共也没几个喽! ”

    “是啊,我大唐兵甲举世无双,他们那批老兵比我们更要了不起的很呢。 ”

    ……

    两人边走边聊,这边单猛突然停住了脚步。“兄弟,这便是我卢龙城主府了,就是我们吴老将军的府邸。 ”

    “多谢兄弟为我带路! ”周勇双手抱拳,再次表示感谢。

    “客气客气,还是我带着你进去吧,你毕竟是生面孔。我曾给老将军做过亲卫,府上的人大多认识我,我带你进入,也能少些麻烦! ”

    周勇心知人家也未必自己就有多放心,连连道谢,便随着这单猛进了这城主府。

    说来也怪,堂堂节度使的府邸,居然这么晚了都还大门敞开,而且连个门房都没有。

    单猛并未多想,这座府邸他也曾居住了多年,便大踏步走了进去。

    说起这吴友兵在这卢龙郡城和卢龙军中,威望堪称奇高无比。吴友兵出身卑贱,所以十分体谅州郡之中百姓生活艰难,为此他对贫贱的百姓多有善待,每隔两年都会免征各种徭役一次。

    而卢龙军的士兵,他虽平日里对他们训练近乎严苛,却不从亏欠、克扣任何一个兵士的饷银。甚至对于那些将士的家人,他都特别尊重。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俺吴友兵虽然不懂什么兵法,却是深知平时刻苦训练,打仗了才能少死人。你们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我对你们严格,也是为你们的家眷负责。 ”

    而对那些战死将士的遗孀家眷,卢龙道也会每年划拨大量的银钱用以抚恤照顾。而那些流落在卢龙的孤儿、乞丐,他也会鼓励他们进入军队,还亲自教授孤儿们读书学武,因而吴友兵颇受卢龙道百姓的拥护。

    每当卢龙军同倭人打仗,各地的百姓们还会自发的组织起来,拿出自家的吃食慰劳士兵。

    甚至就连礼亲王李崇德都是极度的看好这位卢龙节度使。唯独可惜的一点就是,吴友兵身上陇右随国公一系的烙印太重,所以李崇德对他也顾忌颇多,一直让他留在了卢龙,而没有加以重用。

    然而当单猛推开半掩着的城主府大门,饶是他这般在尸山血海中都面不改色的铁血汉子,都禁不住有些惊惧莫名。

    往日里,无数住在城主府中,被当作未来精锐士兵培养的小乞儿,竟然被人全部杀害在这院落之中。那股浓重的血腥气竟然熏的他一时间眼睛都无法睁开。

    毕竟是神经百战的卢龙兵士,单猛身躯晃了晃这才勉强站稳。而在他身后不远的周勇在他刚推开门的时候,便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气。眼见单猛神情恍惚,他连忙快步上前,搀扶住他依然还在微微颤抖的身躯。

    “兄弟,稳住!这是怎么回事?清醒一些啊,你振作一点。 ” 先是劝了劝,周勇见这单猛仍是双眼无神。

    “啪,啪,啪! ” 接连抽了单猛三个大嘴巴,单猛才渐渐回过神来。

    单猛看了看眼前这一地的尸首,其中还有不少是他熟识的。就在几天前,还曾在这府中向他请教武功,可此时几个才十多岁的半大少年竟是同自己阴阳相隔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单猛不顾脚下遍布尸首,连忙向后院跑去。

    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着:“将军,老将军! ”

    周勇本来还欲检查一下这些少年的尸首,一听单猛大喊大叫起来,心中暗道糟糕。

    这一地尸体,皆是一刀致命,虽然周勇没有仔细观察,但他敏锐的感觉到此事怕是同自家两位兄长有关。而自己和两位哥哥作为城主府中为数不多的外人,这场凶杀,几人注定会成为最先被怀疑的对象。

    这时,周勇又听到单猛在后院传来的声音。

    “小安! ”

    “宋强! ”

    “将军!将军!将军您怎么样了?将军您醒醒啊! ”

    周勇刚欲冲入后院,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家两位哥哥又到底下落何处,是生是死。

    而这时候,门外又传来大批军队喧哗吵闹的声音。

    “快点,再快点,凶手应该还没走远。一定要抓住凶手,给吴将军报仇。 ”

    周勇心知无论如何,这一次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不管事情真相如何,这会儿必须走。否则如单猛所说,以老将军的威望,一旦被牵连,自己难保不被暴怒的士兵乱刀砍死。

    连忙跑到后院,周勇便想带着这单猛一同离开城主府。如今,他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至于两位兄长,暂时自身难保,只能暗自祈祷他们平安无事了。自己兄弟几人显然是卷入了一场乱局之中。

    周勇跑至后院,入眼之处一片血色,横七竖八的尸体散乱的分布在各个角落。人间惨剧,不外如此,周勇仔细看了看,并未在尸体中发现自家兄长,也是稍稍安心。

    待他再看向那单猛,只见他跪倒在地,怀中抱着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周身一片血污,脖颈之处更是插着一根箭羽,眼见是死透了。而那单猛一边摇晃着老者的尸体,一边还嘶喊着老将军的名字。

    周勇这时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去拉单猛。“单兄弟,为今之计,我们得先走啊,留有用之身才能查明真相,给老将军报仇,否则一会儿有人进来,你我二人如何解释的清这些事情? ”

    单猛虽是悲痛欲绝,经周勇这一提醒,倒也冷静下来,连忙将老人尸身放下。站起身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待整理好衣袍,单猛看着周勇的眼神也是带

    着些许不善。

    “希望这的事跟你那两位兄弟没有关系,否则,日后别怪我不客气! ” 单猛反手拉住周勇,就向书房走去。“老将军书房中有一密道,跟我走先! ”

    周勇倒也不计较,时间紧迫,他刚刚也来不及仔细观察,但就他的直觉来看,杀人者绝非自家兄弟!虽说这满院数十口大多死于刀伤,但他就是觉得很怪异,虽然目前他还无法证明,但他相信清者自清,自己一定可以为自家兄弟洗清嫌疑。

    现在对于周勇来说,一来他不知两位兄长下落何处,十分担忧他们的生死安全 ;二来堂堂一道节度使的府邸发生如此惨剧居然未曾惹人察觉,也是十分奇怪。

    他虽不及众兄弟中老七、老八那般机智聪敏,可也并非愚蠢之辈,因而敏锐的发觉这绝对是一场大阴谋。

    本来他以为这场阴谋是针对自己兄弟的,可他转念一想,自家兄弟很可能只是被卷进了一场关乎卢龙军的权利争夺之中。

    卢龙军同倭人一战本就是惨胜,之后又派兵北上幽州久不能胜,又恰逢吴友兵深受重伤,可以说是数年来他对卢龙的掌握最弱之时。

    将弱兵强,便难保军中其他实权将领不生出异心,而他的儿子吴卢龙又年纪尚浅,对诸军掌控力也稍显不足。假如自己是这卢龙军中之人,又生出异样心思,此时绝对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好时机。

    只不过他毕竟是一个外人,又不了解卢龙军的具体情况,否则这根本不需要先从这城主府逃跑。跟在这单勇之后逃跑,周勇也没有停止思索,他也曾久在军中,虽知军中往往派系林立,明争暗斗,屡见不鲜。 可这吴友兵好似威望甚高,颇受拥护,又不曾苛责军中将士,究竟是何人要对他下毒手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单猛却是在书房之中,打开了一道暗门。单猛虽然怀疑周勇的兄弟,可也知道周勇显然对此毫不知情,对他虽是言语不善,却也还算客气。“这道暗门,知道的人除了少将军之外,唯有老将军的贴身亲卫。 ”

    “方才我检查过了,前院死了三十六人,皆是少年人,想必死时应该在前院练功。身上的致命伤皆是刀伤,但奇怪的是他们居然毫无反抗的痕迹,而且负责教导他们武艺的将军亲卫也失踪了。”

    周勇没想到这个看似莽撞粗鲁的汉子,短短片刻居然发现了如此多的细节。“我一直停留在前院,也觉得那些伤口很怪异。本来我是想到了二哥的左手刀,而刚刚听你的话,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更像是被击晕之后,被人补刀所杀。 ”

    单猛闻言点了点头,“确实很可能是被人先击晕而后补刀而死,这也是他们没有反抗的原因。 ” 单猛握紧了拳头,“将军府除了四个老仆人之外,每日都有两队亲卫轮流值守,可刚刚我只发现了二十六具尸体。 ”

    周勇闻言眉头一皱,“节度使亲卫,大多十二人一队,所以可是有人失踪? ”

    单猛和周勇一边下了密道,一边应道:“亲卫队这边是谁当值我还没来得及查看,但家中老仆我只发现了三个人的尸首,都散落在老将军身旁,身上插满了箭羽! ”

    “单兄弟,我虽然不能证明两位哥哥同此事无关,但我兄弟同吴将军无冤无仇,我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做出这等凶残恶行! ”

    周勇沉吟片刻,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兄弟几个都是当年落雁山之战后,流离在外的士兵。我们几人实在是看不惯军中尔虞我诈的斗争,方才灰心丧气,退隐江湖。卢龙节度使爱兵如子,我兄弟几人也早有耳闻,一向颇为敬重! ”

    单猛暗暗叹息,“周兄弟,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在事情真相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我真的无法不怀疑他们! ”

    “我二哥、三哥出自武威军,也是同你一样,自幼孤苦,是被武威老节度使一手带大,几人情同父子。当年落雁山之战,老将军深陷重围,他二人带着先锋营几进几出,身披数十创方才把老将军从乱军中带出!你说,他们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同样爱兵如子的宋将军下手啊! ”

    “周兄弟,便是我相信他们的清白又如何,如今将军被人刺杀,我位卑言轻,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证明他们的清白! ”单猛无奈的说道。

    “我只求单兄弟,相信我兄弟,也能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把此事查个清清楚楚!只是素闻吴将军在卢龙威望甚高,你可知他曾同何人结怨? ”

    单猛摇了摇头,“将军他从不曾同人结怨,他一生戎马,从未占过属下一丝军功,受人爱戴还来不及,又怎会与人结怨! ”

    “如果不曾同人结怨,那事情就复杂很多了! ”周勇突然想起七弟柳阡夜曾说过的一句话。“天下熙熙攘攘,不过名来利往! ”

    猛地拉住单猛,“单兄弟,我问你,如果吴老将军死了,如今在这卢龙道,何人得利最大?何人能主掌这卢龙道,继承这节度使之位,就有最大的嫌疑! ”

    单猛闻言也是身躯一震,连忙停下了脚步。“如今军中威望最高的有四个人,其中最明正言顺的就是少将军了,可他断无弑父的理由啊!还有就是军中的副将孙殿英将军,可孙将军同吴老将军是结拜兄弟,二人情同手足,相交已有数十年,也不可能有加害之心!  ”

    挠了挠头发,单猛越发烦躁,“还有就是如今刀盾兵的领军校尉何破敌了,他也是老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有与少将军相交甚好,素来不喜争权夺利。而且老将军屡次要升他为将,他都给推辞了,要说他会害将军,我是绝对不信的。 ”

    周勇一边在听,一边也在仔细分析,虽说事无绝对,可若如单猛所说,这几人确实嫌疑都很低。“那最后一个人呢,又是什么情况? ”

    想到此人,单猛脸色明显有些发白。“周兄弟,如果将军府一事,真的是此人所为,那此人心机之深沉,布局之巧妙,可就堪称可怕了。 ”

    单猛伸手从密道旁的石壁上取下一只火把,一遍又一遍说话,还示意周勇跟紧自己。“此人名叫杨广和,的确不是我们卢龙本地人,而是陇右杨家的人。他是八年前来到我卢龙的,听说好像是长安武院之中的天之骄子。现在是我们卢龙军的行军司马。”

    “老将军这些年在卢龙的许多军事部署,此人都出力不小。而且文武双全,作战勇猛,军中很多人都十分推崇他,但说实话,我总觉得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像一条毒蛇,阴柔的很。  ”

    周勇皱了皱眉,“单兄弟,听闻吴老将军当年可是随国公的亲兵,他做了卢龙节度使,陇右杨家可还出力不少呢,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

    “确实,老将军年轻时候曾跟随过随国公一段时间,不过具体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我们一会儿去找少将军,这会儿他恐怕也该知道消息了,别人我现在都是信不过的! ”

    周勇突然神情严肃起来,猛地捂住单猛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单猛本来还以为周勇突然要对他下黑手,半信半疑地停下脚步,却是听到前方隐约有声音传来。这密道只有少数在这城主府的老人清楚,单猛立刻想到了那个失踪的老仆人。

    果不其然,前方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快走吧,顺着这条路一直向前走,出口在城主府后身的一处院落。那里无人居住,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路过,找到机会,能出城就赶紧逃命去吧! ”

    “老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

    “我只是听从将军嘱托,不牵连无辜,这才把你们带到这来。自古主辱臣死,我要回去同将军死在一起! ”

    听到这个声音,周勇立时激动起来,这正是自己寻找了半日有余的二哥啊!

    而身旁的单猛也听出老者的声音正是四位老仆人中不曾发现尸体的周老伯。

    两人一激动,不免发出了些许声响。而前方的郑从龙耳尖,听到声响,立马高声喝问道:“什么人! ” 连忙同郑从虎一起将周伯卫在两人之间。

    “二哥、三哥,我是老四啊! ”

    “周伯,是我,我是小猛子! ”

    两人一边说着,连忙向前跑去。借着火把的微弱亮光,果不其然,前方两个彪形大汉正将一枯瘦老者护在正中,不是那郑家兄弟又是何人。

    “四弟,你怎会在此处! ”

    郑从龙一眼就认出了那火光照耀下的矮个男子。

    “还有,你又怎么和这个害我二人的罪魁祸首呆在一起,结伴而行? ”

    单猛虽然不曾消除对郑家兄弟的戒心,可他方才听到周伯的话,也是知道此事恐怕真相大有蹊跷,老将军似乎对此甚至更是早有安排!看向那周伯,他更是满肚子疑惑。

    “周伯,将军怎会突然遇刺,城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

    这边周姓老仆见到单猛之后也是一阵惊讶,“小猛子,你怎么也到将军府了?快逃命去吧,咱们卢龙要变天了!  ”

    周勇见众人都是神情激动,连忙伸手拉住众人。“二哥、三哥,大哥派我进城寻找你们的下落,我无意中遇到了这位兄弟。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这位兄弟当时也是无意之举。而且他对害你们先前被当作逃兵抓走之事也一直心怀愧疚,还特意带着我来这城主府寻找你们!”

    “只是我二人刚到这城主府,入眼之处已然成了一片修罗场,府中竟是死了上百口人。刚刚又有大批军队聚集过来,我俩担心被人误会是我二人谋害了将军,单猛兄弟就带着我躲进了这密道之中,竟然没想到反而在这里遇到了你们!”

    郑家兄弟倒也心胸宽广的很,而且他们也不曾想到在城门口的那么一件小事,到了现在居然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四弟,也是难为你了。这位兄弟,还多谢你能不计前嫌,帮助我家老四。”郑从龙闻言点了点头。

    “两位兄弟客气了,当时我也是一时情急,却没想到险些害了两位,抱歉…… ”单猛同样是个爽利汉子,见郑家兄弟不曾同自己斤斤计较,也是微笑回礼。

    周勇眼神看向二人之间的老伯,只见这老伯这会儿竟是毫不惊慌,镇定自若的很。“这位老伯,可否告知在下,这城主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老人将身体倚靠在石壁边上,连连摆手。“这事儿还用说吗,想必你们都能猜个**不离十了吧! ”

    “周伯你就快说吧,到底是何人向咱们老将军下此毒手! ”单猛急切的说道。若是知道了凶手,他一定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周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凶手是什么人,但听口音,绝对不是我们卢龙人!不过

    老将军似乎认识其中的首领! ”

    “将军自知无法逃跑,似乎也不打算反抗了,甚至还向那人为前院的孩子求情! ”

    周老伯努力回忆道:“当时将军好像说了一句,果然同他合作便是与虎谋皮!也罢,成王败寇而已,我这一辈子杀的人也不算少了,其中也不乏一些不当杀之人!我唯独请求你饶过这府中数十位少年,还有就是以后你若接掌卢龙权柄,一定要记得善待卢龙百姓!  ”

    “那人似乎本来也已准备松口答应,可不想孙文礼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背叛将军也就罢了,他见那首领心软,竟说了一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若是作恶,又何必心软? ”

    老人想到此处竟是涕泪横流,“那些孩子平日里可都是跟他学武艺的,朝夕相处近两年,也不知他怎么下得去手! ”

    单猛本来一直就疑惑的很,为何几十个少年竟然丝毫不曾反抗就被尽数屠杀在前院。他也曾怀疑过孙文礼,这个曾经一手将自己带大,教授自己习文学武,一个如兄如父般的男人。毕竟身为将军最早的一批亲卫,自己居然不曾在院落中发现他的尸体!这本身就极为反常!

    “周伯,你可知孙文礼这恶贼如今在何处!我一定要问问他,为何背叛将军! ”

    “孩子,莫要激动,孙文礼方才已被郑家兄弟杀了,否则我们几人又怎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密道之中。当年这密道便是他亲自负责修建的! ”

    “将军似乎早就知道今日会有事情发生,早早就嘱托我将这两位郑家小友放了,还让我拜托他们保护府中亲随从这暗道逃生。只不过咱们将军府又何尝有过贪生怕死之徒,我也想着莫要牵连无辜,将两位小友从密道中带出府中,便回去同将军死在一处…… ”

    单猛想到了那些倒在老将军身边的数具尸体,那些老家人生前必定都在尽全力保护将军,这才皆是胸前身中数十箭而死的原因,忍不住唏嘘不已。

    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周勇听罢老人的言语,立时厉声质问道:“老丈,您怎么这么糊涂啊! ”

    “你们若都死了,岂不是正如那些贼人所愿,真相永远不会为人所知,卢龙道若是落入了奸人之手,就连你们少将军恐怕都会有性命之忧。 ”

    “单兄弟,照你所说,那孙文礼跟随吴老将军多年。无论他是早早就被人安插在老将军身边,还是被人暗中收买,这人显然所图甚大!先前你跟我说卢龙军中有四人威望都很高,尤其那杨广和更是出身陇右,你现在想想,有没有可能就是他收买了孙文礼!”

    单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的他脑袋乱的跟个浆糊一样。他知道自己今日无意中害的郑家兄弟被抓入这城主府中,虽是将如今这盘乱局搞得局势更加错综复杂,却也无形中扰乱了幕后黑手的精心布局。

    对方显然是有能力控制卢龙军中部分人马的,对方的目的定是要控制整个卢龙道自己卢龙军的。杨广和虽说行事阴狠毒辣,却也一向只针对倭人,而且他本就出身陇右杨家,只需隋国公一句话,自家将军绝对会心甘情愿交出兵权。

    “周兄弟,我现在也乱的很。本来我虽是怀疑杨广和,可细细想来,他若想要掌管这卢龙一道,按理说绝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而且他从不曾同孙文礼有任何交集,根本没有可能是收买孙文礼之人。 ”

    郑从龙稍显稳重一些,“你们先不要急,老丈先前曾说,同老将军说话之人不似卢龙口音,我倒觉得你们不必怀疑是军中之人想要夺权自立! ”

    郑从虎则是也插了一嘴。“而且那个孙文礼,也很奇怪,他似乎并不曾将这密道的事情告诉别人。而且他虽是死在我的刀下,我直觉这人应当功夫不弱,可很怪异的是,他好像是在一心求死! ”

    周勇沉吟许久,“那这便更复杂了,先前单兄弟曾说,在他印象中,老将军不曾有什么仇家。周老伯,您跟随老将军多年,可知吴将军生前可曾同什么人结仇,或者最近可曾同什么特殊的人接触过! ”

    那周姓家人这会儿也不再一心求死,他反而极度担心起自家小主人的安危来,听到周勇发问,连忙仔细回忆起来。

    “仇家应当是没有的,不过前几日老将军曾调派过一些士兵,似乎是同什么人约定要去哪儿打仗。这都是军中之事,我平日里只是照顾老爷饮食起居,对此确实知之不深。 ”

    周勇联想到自己方才在卢龙军营里曾听说过的话,一拍大腿。“单兄弟,我想我知道对老将军下手的人是何身份,是什么背景了! ”

    单猛一把拉住周勇的胳膊,“周大哥,那你快说啊!就别卖关子了。 ”

    “等一下,单兄弟,我问你,吴老将军近来是否曾调动兵马北上幽州! ”

    单猛点点头。

    “卢龙紧挨晋阳,这次老将军是跟晋阳节度使联合出兵吧? ”

    单猛似小鸡啄米一般,又是频频点头。

    “据我所知,前不久卢龙军曾同倭人有过一场大战,卢龙军损失不小吧!那假如你是晋阳节度使,是否会在这卢龙军力空虚之时,趁虚而入呢? ”

    单猛点了点头,随后抬起头,一双大眼瞪的老大!

    “而且先前前院的少年都是被人补刀所杀,本来我还觉得是有人想要嫁祸给我家二哥、三哥。可现在想来,恐怕是那孙文礼本是想要暗中保下那群少年的命,只是将他们击晕。而那幕后之人显然是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才令人又在每个人身上补了一刀 。”周勇接着分析起来。

    老家人这会儿也想到了一些事情,连忙说道。“难怪我觉得这几日,孙文礼都有些心不在焉。如果背后策划这一切阴谋的人是晋阳节度使,我恐知道为何孙文礼近来为何如此反常了。 ”

    单猛见周老伯如此说,不由反问道:“难道咱们军中传言是真的?文礼大哥当真是孙殿英节度副使的儿子? ”

    周伯点了点头,“想必是孙将军率军北上幽州之后就中计了,落到了晋阳军的手中,而他们以此要挟孙文礼在卢龙城中为他们通风报信。 ”

    周勇疑惑道:“可是那晋阳节度使,又是怎么知道孙文礼和孙殿英之间的关系呢?这种隐秘似乎只有一些亲近的家人才清楚吧? ”

    “四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孙殿英的手下人之中可未必个个都是不贪财惜命的好汉子。 ”郑从龙在武威军中多年,又深受老节度使看重。武威老节度使尸骨未寒之时,他的三个儿子便一心顾着争权夺利。他自是深谙有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是什么都可以出卖的!

    “那当下我们应该怎么做? ”单猛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

    “我七弟曾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既然我们已经能够确定杀害老将军的人是晋阳节度使。那么单兄弟,假如你是晋阳节度使,你打算怎么做? ”

    “我,我不知道啊?是要派兵攻打卢龙城吧应该…… ”单猛挠了挠脑袋。

    “素来听闻晋阳节度使号称“诡狐 ”,他是绝对不会直接派兵攻打的。我相信他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图谋这卢龙道,那么他就必定深知卢龙军中几位实权将领的关系。 ” 周勇盘算道。

    “单兄弟,你先前是不是说过,杨广和在军中并不讨喜,而何破敌却同少将军相交甚好。那我问你,何破敌同杨广和之间关系如何?   ”

    “何校尉为人慷慨豪迈,爱兵如子,逢战都身先士卒,但杨司马却总说他身为一营主将,太过鲁莽。两人职责不同,以往倒是没有太大的矛盾,但是这两人关系始终一般。 ”

    “但军中最近谣传杨司马想要做卢龙下一任节度使,在这个传闻愈演愈烈之后,两人关系便开始势同水火。因为军中之人都知道,何校尉素来和少将军情同手足,如何容得下别人觊觎以后必定是少将军囊中之物的节度使大位。  ”

    郑从龙嘴角咧出一丝冷笑,“好拙劣的离间计,不过很有效! ”

    郑从虎也想到当年武威军分崩离析,不也是因为这十分简单的离间计吗?三个亲兄弟手足相残,武威老节度使含恨而终,整个武威最后都落入了石司庆那个奸贼手中!

    “如今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快些联系上你家少将军! ”

    周勇看向单猛,紧紧地攥住他的手。 “单兄弟,这是你卢龙军中之事,我兄弟三个终究是外人!所以只有你能够让吴小将军信服,你一定要陈情厉害,不要让他莽撞行事。否则吴老将军经营数十年的卢龙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

    单猛重重地点了点头。“俺知道了! ” 转身将周老伯拉到身前,“周伯,我现在去大营中寻少将军禀报此事。您老对这卢龙城熟悉的多,就先把三位兄弟带到我家。待我禀明情况,还要将三位兄弟引荐给少将军认识!您老可千万不要再想要去寻短见了。 ”

    周伯长叹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既然还有点用,自然是要替老爷做点事情。我得亲眼看到少将军接掌这卢龙道,你就放心吧! ”

    单猛抱拳行礼,“两位郑兄,周兄,单猛先前无礼了,诸位都是真豪杰,猛先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

    三兄弟纷纷回礼,“单兄弟,客气了,都是爽利汉子。待此间事了,记得请俺兄弟多喝上两斤好酒就是了! ”

    单猛重重点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猛这便先去了。三位兄弟随着周伯去我家暂避,还望三位能保护好他老人家的安全。 ”

    “那是自然!单兄弟保重,有需要的话尽管说一声。 ” 郑从龙应道,“对了,单兄弟,我兄弟几人还有家小在城外树林之中。不知能否寻人替我们去报个平安! ”

    “周兄知道的,离此不远,那个老郑头酒肆 。”从小腿处卸下一柄匕首,“将这个交给老郑头,他自有办法! ”

    周勇暗自嘟囔,“我就知道那个老人家不是一般人! ”

    于是五人分头而去。

    三兄弟护着周老伯从密道中钻出后,便悄然向着郑老头酒肆走去。

    而单猛则是孤身一人,飞奔向卢龙军大营。

    此刻天色已是不早,原本家家户户都已闭门准备去睡。可城主府之中的惊天血案一出,不单单惊动了南城这边的巡城兵马,更是惊动了周边居民,一时间,将军府外竟是围满了人群。

    几乎每个人都手持着火把,竟把这黑漆漆的夜晚照耀得亮如白昼。

??十四再起波澜

    些许光芒便可以点亮这静谧的夜,可笼罩在人们头顶的雾霾却久久难以散去。

    即便是普通的百姓也知道今夜的不平凡,,颇受爱戴的卢龙节度使在家中遇刺身亡,这对于卢龙道的百姓来说无异于皇帝驾崩一般,难道卢龙道要换主人了吗?

    而身处在这场争斗漩涡中的每一个人,他的命运似乎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改变。

    千算万算,算不尽人心险恶;千难万难,难不过运筹帷幄。晋阳节度使,人称“诡狐 ” 的范文叙便是在大唐数十道节度使中十分少见的谋略将军。

    范文叙其人自小体弱多病却又聪慧异常,从小便喜静不喜动,因而饱读兵书,年近十四岁就曾帮助他爷爷参议军事,备受宠爱。

    说起范家,虽不是皇朝中数一数二的豪阀,但在这晋阳道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门阀。自李家太祖当年平天下,建立盛唐皇朝开始,八大柱国家族便备受恩宠,甚至八族嫡系子弟有着不亚于皇族的地位。

    范家虽然不曾位列八大家族,却是这皇朝中为数不多的可以“世袭罔替 ”的荣耀勋贵家族之一。在这晋阳道,范家更是已经绵延生息长达二十六代,开枝散叶、福禄不断,一直备受皇室恩宠。

    说起范家老祖,其实功勋卓著并不在开国八大国公之下,可他生怕自家后代子孙仗着自己的功勋日后胡作非为,招致祸端,因而屡屡拒绝太祖的封赏,最终只是接受了一个侯爵的名头。

    而提起晋阳范氏,无论是在旧勋贵还是新晋武将世家当中都威望甚高。也许是家风使然,范家一向清贫,族人也都恪守祖宗遗训。

    于是二十六代范氏子弟,从无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就连范家的“世袭罔替 ” 也并非来自老祖宗,而是范家的数代子孙真刀真枪跟敌人杀出来的。

    二十六代范家儿郎,从军者一百七十六人,战死疆场一百三十七位,其余范氏子弟皆做到了四品将军以上。最风光之时,范家老少三代同殿当值 。最落寞之时,范家上唯有八旬老翁,下唯有五岁稚童,其余青壮尽皆战死。

    不比八大柱国家族,范家的功勋是跟随着一代又一代的皇主东征西讨而来,这也是范家可以一直在晋阳道传承五百年,却恩宠始终不断的原因。换作一般家族,帝王早已怀疑他们是否有谋逆之心了。

    如今的范家家主乃是范文叙的大哥范文书。范文书同范文叙的性情截然相反,前者虽是家中嫡子,却因循守旧,做事循规蹈矩,不太变通,因此并不受他们的爷爷喜爱。

    范文叙则不然,性情跳脱,做事天马行空,聪慧异常,只是身子骨不太行,因此武艺差的很。尽管如此,范文叙跟在自己爷爷身边,也是屡立战功,在晋阳军威望甚高。甚至老侯爷临死之前还特意嘱托自己的儿子,以后要传位给小孙子范文叙。

    原本这倒也没什么,范文叙这一代一共四个男丁。范文书,范文佐,范文佑自己范文叙。四兄弟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范文书身为长兄却对几个庶出的弟弟一视同仁,因而兄弟关系也算和睦。

    可是范文叙毕竟是庶出,哪怕备受自己爷爷喜爱,家中的其他老人却始终更为看好范文书。哪怕是兄弟几个的父亲范成龙也更希望由长子来承袭爵位。

    在他看来,虽然幼子才华能力更胜一筹,可行事有时过于偏激,他固然可以让范家更进一步,也很可能让范家万劫不复。而长子虽然木讷一些,但品性纯善,况且范家已经极尽荣宠,也更需要长子这样的守成之主。更何况文书乃是亡妻之子,又身无大错,自己怎能废长立幼。

    可不曾想,这事儿不知怎么就被范文叙知道了。他本以为有着爷爷的宠爱,又有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自己才是范家日后众望所归的新家主。

    他心有不满,从此以后,竟是离家出走,一直留在晋阳军中不再回家了。就连他的父亲因病逝世,他也只是推托军务繁忙,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自此范家就分为了两个派系。范文书承袭爵位,又见弟弟一意孤行,不肯回头,而自己又久在京中,无暇顾及晋阳。为了缓和关系,也防止这个行事偏激的弟弟以后惹祸上身,他便做主将家族自己这一支迁徙到了京畿道,将经营数代的晋阳道整个都留给了幼弟。

    范文叙本来就只是个晋阳将军,而得了晋阳道的行政之权以后,他可就总领起了一道的军政大权,虽未得皇主册封,却隐约已是晋阳道的一道之主。他也就愈发瞧不起自己那个窝囊废大哥,承袭了爵位却反而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弃置不顾。

    只是他却从未想过,他大哥只不过不希望兄弟阋墙的人间悲剧发生在范家,这才一再退让。

    范文叙经营晋阳道二十多年,将原本实力在天下各道府中较弱的晋阳军也培养成了一只强军。虽着军力强大而逐渐膨胀起来的还有他的野心。

    在他范文叙看来,辽东偏远,幽州动荡,曲阳软弱无力,高唐愚蠢至极,北海闭塞,武川贫瘠,武威实力大损,卢龙青黄不济……北方临近他晋阳军的几个道府,他竟视之无物。

    而唯一一个他能看上眼的,被他视为对手的武威节度使,竟然还在几年前发兵围困先皇主于落雁山,惨败而归不说,自己还把命丢下了,以此武威群龙无首,一蹶不振。

    盛唐皇朝自古异姓不封王,范文叙离经叛道至极,就偏偏想要做这个异姓王爷。你们不是都看不上我范文叙吗,那我就要超过历代的范家人,让你们看看。如果不是他看得出如今盛唐国运犹存,这取而代之的想法,他也不是没有过!

    可布局了几年,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统北方后,做个北地之王比统一天下来的容易多了。

    其实不单单是当年离间“武威三杰 ” ,也就是老节度使的三个儿子,幽州的暴乱,以及如今卢龙的乱局都有他范文叙的推波助澜。他号称“诡狐 ” ,最是耐得住寂寞,在他看来,需要自己亲自动手谋划的布局就落了下风。

    反而是那种因势利导,自己只需稍微一推手就可以促成的局面才是真正的天衣无缝。他足足等了十年,也足足布局了十年,如果说柴河的“幽影 ” 渗透进了北方各道府之中。范文叙的“隐杀 ” 却是如同一根根钉子,早已在各个道府州郡插到了最为紧要的地方。

    一旦时机成熟,隐杀出手,便招招致命。他一手促成了幽州如今的三足鼎立之势,也暗中推波助澜使得武威道时至今日仍然分崩离析。 而此时的卢龙军营,也已然因为几个“钉子 ” 而乱作一团。

    单猛几人的推理不可谓不精确,不可谓不迅速。可范文叙毕竟是以有心算无心,此时的单猛尚未赶到军营,可何破敌的人同杨广和的属下便已然起了冲突。

    而一旦矛盾激化,卢龙军营必然大乱,说不定还要死伤无数。哪怕吴卢龙年少英武,可他的威望在这个时间段是绝对不可能压的下军队哗变的。而有可能压住这番乱局的人,除了死去的老节度使,便只有已然被范文叙生擒活捉,牢牢控制住的孙殿英。

    切不说单猛此时尚未赶到大营,即便是他赶到了,对于范文叙来说,大势已成,自己便是摊牌在明,也没有人可以解此残局。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如他这般聪敏之人,虽是多智近妖却也难免百密一疏。

    此刻的卢龙大营之中,何破敌麾下五千刀盾兵正在与杨广和的六千甲士成剑拔弩张之态。

    何破敌扬刀向天,杨广和利剑出鞘,眼瞅着两人就要激斗在一起。这时,少将军吴卢龙竟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并阻拦在他二人之间。只听两声脆响,何破敌的长刀与杨广和的宝剑皆是砍在吴卢龙手中一根金枪之上。

    两人力量皆是不俗,震的匆匆赶来的吴卢龙虎口都是晕染出丝丝血迹。而吴卢龙今日本就自领了三十军棍,强自分开了两人兵刃后,更是“哇 ” 地一声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卢龙军令行禁止,军纪严明,虽是在得知老将军被人刺杀后群情激愤,骚乱起来。可亲眼见到少将军之后,还是不自觉的将他当成了主心骨。此刻一见少将军受伤吐血,哪里还顾得上互相对峙,纷纷围拢过来将他护在正中,把他保护起来。

    几个暗中被范文叙收买的士兵虽有心刺杀他,却也知道此刻虽是机会难得,但杀了吴卢龙后自己无论如何是活不成的。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几个叛徒互相对视了一眼,悄然将手中的匕首又收回了袖子中,慢慢撤离出人群之中。

    这时,单猛才姗姗来迟。他见众士兵围成一团,心知要遭,自己怕是来晚了。连忙拉过一个士兵,“兄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围拢在此? ”

    单猛在军中还算有些名气,这小兵刚欲动怒,一见是他,急忙应道。“单大哥!是这样,我当时在杨司马大账附近巡逻。方才突然有人传送消息说老将军遇刺,死于刀伤。那人还说,很有可能就是何破敌不满老将军,这才下此毒手! ”

    “胡说八道!分明是有人跑至我们老大营帐说杨司马图谋不轨,想要行刺老将军,结果被发现了,然后狗急跳墙,派人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毒死了! ”一个右手持刀,左手持盾的魁梧士兵嚷嚷道。

    “分明是何校尉对老将军怀恨在心,下此毒手,我都听到了!你们怎么冤枉杨司马! ”

    “凶手就是杨广和…… ”

    眼见局势又要混乱起来,单猛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吼一声,“都给老子闭嘴! ”有如洪钟大吕一般,震的周遭士兵皆是噤若寒蝉。

    “妈了个巴子,老子刚从城主府跑过来,怎么就有人比我来的还快?而且老将军是中箭之后,流血过多,伤重不治而死!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想要引发杨司马和何校尉之间的矛盾,让咱们卢龙军乱起来!都给我冷静点!”

    “什么!我爹,我爹他死了? ”吴卢龙在众人之中,强打起精神,却猛地听到如此噩耗,险些晕厥过去。

    单猛分开众人,单膝跪倒在吴卢龙身前。“是,少将军!老将军被人刺杀身亡,你一定要挺住,现在咱们卢龙军就靠你了。 ”

    吴卢龙,脸色泛白,双眼赤红,隐约甚至有血丝从眼角流淌下来。“我撑得住!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单兄弟,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吴卢龙左手撑地,右手擎枪,勉强让自己站稳,可是他的身躯却止不住的发颤。

    几个亲兵见他有些站不稳,较忙上去搀扶他。

    “不要扶我,我能行。单兄弟,你说吧! ”

    单猛随即就将今日下午在城门口遇到郑家兄弟,一直到刚刚几人在密道分开的经过都详细的说了一遍。

    吴卢龙点点头,“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各营士兵都回营房中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擅自出来的话,杀无赦! ”

    吴卢龙旋即扭回身,“杨大哥,何大哥,你二人千万不可再生嫌隙。如果真如单猛所言,孙叔此刻要么已为范文叙所劫持,要么此刻怕已凶多吉少。你二人一定要稳住大营中的局势,不可妄动,尤其是控制住可疑之人,等我回来! ”

    “卢龙,我跟你一起去吧? ”何破敌眼见自己向来英姿勃发的兄弟短短片刻竟憔悴成这番模样,不由关心的问道。

    “何大哥,放心吧,我能挺住!杨大哥一个人很难压住营中士兵,你得留下来帮他!切记一定要稳住军中,否则范文叙就会奸计得逞了! ”

    “也好,兄弟你放心吧!我就在这给你看好家,你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

    一边杨广和也附声道:“少将军放心行事!切记安全第一! ”

    吴卢龙转身看向身边几个亲兵,“去通知各个校尉,从各营中给我挑出五百精锐,随我走一遭!”

    “诺! ”

    “单猛! ”

    “在! ”

    “你说的那周勇兄弟等人,可是也都在南城! ”

    “恩,他们此刻应该在我家中,也有可能是在郑老头酒肆。我们当时是如此约定的。 ”

    “好,那待会儿你带路,先同这几位壮士汇合。今夜之后,我要让在城中所有的宵小之辈都把命给我留下!”

    “诺! ”

    单猛如何听不出来,吴卢龙此刻声音阴冷到了极点。好在他尚有理智,未曾被仇恨冲晕了头脑。

    片刻之后,三千精锐士兵便集合完毕。

    “出发!”众人直扑南城而去。

    此时,卢龙南城,郑家酒肆。

    在同单猛分开之后,三兄弟便护着周老伯

    来到郑家酒肆去寻老郑头。

    郑家酒肆本就偏僻的很,老郑头这会儿刚刚睡下,便听到敲门的声音。老头儿只得匆匆披上外衣,跑来开门。“什么人啊? ”

    “深夜打扰,还望老伯见谅,是单猛让我们来找您的,他说您有办法传信出城? ”周勇连忙答道。

    “单小子?他自己怎么没来,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 老郑头打开房门,疑惑地问道。

    周勇连忙从怀中取出单猛交给他的匕首,把它双手呈给老人。“恩,卢龙节度使被人刺杀在府内了。单兄弟前往卢龙军营报信去了,只是交给我这把匕首,他说您看到匕首定会帮忙的。 ”

    老郑头随手接过这把普通的匕首,也不细看,只是用手掂了掂分量。“确实不假,这把匕首是我给单小子的。说吧,要传什么信给什么人? ”

    “是这样,晚辈还有一结拜兄长以及诸多家眷此刻应该都在城外的树林之中。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知道我们兄弟三个现在都在一处,很安全就行了! ”周勇欲言又止的应道。

    “恩?小子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完! ”

    “额,老丈,倒是没有其他的了,只是想跟自家大哥报个平安。倒是老丈您听闻卢龙节度使身亡的消息为何毫不惊讶? ”

    “小子,我为什么要惊讶?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关,只不过是又一番权利争夺。苦的始终都是卢龙百姓罢了!  ”老人翻了翻白眼,不置可否回了一句,险些激怒周老伯。

    不待周老伯发作,老郑头却是转身回到房中。“你们都进来吧,先找地方休息一下。吴友兵这人虽然还算不错,将卢龙治理的井井有条,可他拥兵自重,对于皇朝而言,可算不上什么纯臣!” 一番话将周老伯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老郑头这番话虽然不中听,可也确实算是事实。

    当年七节度使围困先皇主于落雁山,吴友兵不但不曾发兵救援,甚至连干扰一番同卢龙相邻的武威道的举动都没有,一直也只是在隔岸观火罢了。他虽有恩于卢龙道,但最近这十多年却毫无功绩于盛唐皇朝,甚至因为随国公的关系,他也隐约算是站在皇权的对立面上了。

    郑老头拐进自己的房间,脱下外衣,活动了一下筋骨,背后竟隐约浮现出一道血红色的刺青 。只不过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便从衣橱中拿出一套黑色紧身衣穿在了身上,遮挡住了一切。

    随后老人又从床下拿出一个半新不旧的大箱子,里面竟是叮叮当当的装满了各种小巧的工具和武器。

    老郑头从中挑出两支飞爪,两根短棍,分别插入左右腰间,检查了一下之后,又在肩头背上一捆绳子,这才晃晃悠悠从自己卧房中转了出来。

    “你们就在此处等着,我去去便回。 ”老郑头压低了声音,“现在卢龙城不太平,要是胡乱走动,小老儿可不管你们的死活。 ” 说完话,这平日里跛脚嗜睡的郑老头竟似一道鬼魅一般,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这边周勇早知这老人不简单,却也险些惊掉了下巴。伸手捅了捅郑从龙二人,只见他俩更是目瞪口呆,反倒是那城主府出来的周老伯竟好似对此有些见怪不怪一般。

    待郑从龙缓过神,“周老伯,您同这郑老伯很熟悉吗? ”

    周老伯摇了摇头,“熟悉倒谈不上,我平日里只在将军府中活动,很少出门。 ”

    “可这郑老伯的武功如此之高,您怎么毫不惊讶? ”

    “我又不懂武功,在我眼里,你们几个小伙子也很厉害啊!尤其是郑家兄弟,孙文礼在亲卫之中也算一等一的好手了,可在你们手上居然走不过一个照面! ”

    ……

    “不过这老郑,我确实也认识他好多年了。细细想来,也得有二十多年了,当时是老主人把他带回来的。我对此知之不深,当时他一身的血,在我们府中可是足足躺了大半年之久,才算养好伤。 ”

    老周回忆起来,“等他伤好之后,就一脸谁都欠他钱的鬼样子。后来不知怎么,他就进了卢龙军,我倒也常常听到主人称赞他武艺高强,似乎挺赏识他的。后来好像他还救过我家主人一命,因此还瘸了一条腿。 ”

    “记得当时主人就特别希望他能留在府中,可他还是推辞了,反而跑到这开了个破酒肆。这老郑神神秘秘的,一向如此,我跟他就打过几个照面,他一直都是这般性子。  ”

    周勇三人连连点头,只觉这郑老伯绝对是个世外高人,居然如此有个性。也不做他想,折腾了半天,水米未进,索性跑去厨房看看能否弄点什么吃的。

    而此时卢龙城外的树林之中,赵安国等人却是陷入了生死危机之中。

    城外树林本就不大,好巧不巧,这里正是晋阳节度使安排人的接应之地。赵安国先前心生不安,倒不是因为几个兄弟在城中遭遇不测,而是来自他自身对危险的直觉。

    一枪刺死了那头雄壮的饿狼之后,赵安国定了定神便心生疑惑地检查了这匹狼的尸体。果然他发现,狼身之上除了脖子处自己的枪造成的伤口之外,竟然还有几处刀伤,而后臀之上还插着一根弩箭。

    刀伤很新,绝对不是老伤,弩箭更非寻常猎户所用,而是军弩所专用的三棱锥。赵安国也是艺高人胆大,低声同自家娘子交待了几句话后,就顺着那狼来的方向追踪而去。

    果不其然,他在这片树林的另一侧发现了一个宿营地。而在这片营地外围,更是散乱着一地野兽的尸体。

    几个帐篷围着一处不大的火堆,如果自己不是走到近前,甚至都觉察不到这里居然藏着 十几号人。而在营地边上更是栓着大概三十多匹骏马,嘴中都塞着嚼头,蹄子上也包裹着布匹。

    赵安国西凉铁骑出身,自是深知这般装备马匹绝对是为了执行异常隐秘的任务,大多不是为了偷袭就是为了接应。

    此地地处卢龙城外,可以说是整个卢龙道最为中心之地,而且卢龙军大营就在卢龙城中,那这伙人绝对不可能是卢龙骑兵。

    赵安国虽是不知这群人有何打算,他也不欲节外生枝,连忙返回树林的另一侧,同几个弟妹还有自家娘子说了此事。

    几个妇道人家,皆是普通农家女子,能有什么主意,听闻这片树林之中很有可能隐匿有数十个凶神恶煞的骑兵,吓得都是六神无主。

    赵安国心知这事儿还得自己拿主意。看了看天色,又瞧了瞧卢龙城的南城门,自己这一群人正在这群骑士和城门之间,当下决定赶紧把孩子们带走。

    示意几个妇人把孩子们都叫醒,一行人便沿着树林绕到了东城门附近。寻了一出安全隐秘的地方,将几个孩子安顿好。

    “娘子,你们便在此处等我!切记不要乱动,也不要发出声响,不然被人发现,他们很有可能会杀人灭口。 ”

    “郎君也要小心行事。 ”

    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小脑瓜。“放心吧,我稍稍盯着点那些人的动向,不会有事的。 ”

    赵安国手擎长枪,压低脚步,寻了一处能看到各方动静的大树,就爬了上去。然而奔波多日,他也是劳累不堪,没多久,便靠在树杈之上睡了过去。

    所幸这期间也确实没有什么情况,就这么过了两三个时辰,赵安国突然惊醒。

    他似乎听到附近树林之中有动静,急忙侧耳倾听,只见先前自己栖身之地竟是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人寻觅了片刻,见此处无人,竟向那群神秘骑士的宿营地走去。赵安国不知此人有何目的,也随之悄然下了树,活动了下手腕脚踝,便暗中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这人影正是那从卢龙城中出来的郑老头。

    卢龙城身为一道主城,光是城墙就修有内外两道。内墙高有三丈,武艺高强之人倒还可轻松翻越,只需避开巡逻的卫队即可。

    而外城墙,不但高过六丈,本身也是用大块条石堆砌而成,最后更是耗费巨资,在墙上浇灌铁汁,使得整个高墙不单单坚固异常,还光滑如镜,寻常武人在上面更是无法借力攀登。

    据说卢龙城这外城墙建好之时,还专门请来习得“壁虎游龙 ” 这等奇特身法的武道宗师,结果就连这等高手都无法翻越卢龙外城。

    卢龙城在此之后也有了铜墙铁壁的称号,意喻着无人可以从外部潜入这卢龙城中。

    自恃城坚墙厚,卢龙大营有屯兵城中,卢龙城的城卫大多懒散的很。正因为他们的懒散,也就给了老郑头机会。

    他所携带的钩爪和短棍都非凡物。二者都是混入乌金特质而成,乃是当年金乌卫的特质工具。而这老郑头这正是当年叱咤长安城的金乌卫幸存之人。

    钩爪名为“飞天金乌爪 ” ,钩有三爪, 一旦嵌入土石之中,爪上的倒刺便会弹射而出,牢牢锁在其中。在接上专用的乌金软锁之后,便可轻松使用其翻山过城。

    而那短棍更是由精钢和乌金混合所制,名为“三节透骨锥 ” ,乍一看只是一根尺长短棍,实则暗藏机关。短棍之上设有一暗钮,一旦激发便会触动内部机簧,弹射出一节稍短的棍身和一节乌金尖刺。

    最开始这透骨锥是用于刺杀所用,一旦靠近敌人,无论是精铁战甲还是贴身软铠都是会被这乌金锥尖刺个通透。

    然而这往日金乌卫的杀人利器在老郑头手上,今日实则是辅助他攀爬城墙所用。铁汁浇筑的墙体表面也唯有靠着这等神兵利刃才能堪堪刺入,作为自己的着力点。

    然而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老郑头来到这周勇告诉自己的地方却不曾发现半个人影。老郑头心骂道,好你个单小子,老子给你的匕首随随便便就交给别人,你是真不知道让我帮忙做件事是有多珍贵。还有那个姓周的臭小子,就这么忽悠我老人家是吧?

    寻觅了片刻,老人发现此地确实有人呆过。抽了抽鼻子,他更是发现了一匹狼尸,心中不由生疑,难道是遭遇不测了?

    郑老头虽是脾气古怪,却最是信守承诺,否则也不会半夜三更耗费力气翻越这卢龙城墙了。

    老郑头耳朵一动,便觉察到树林的另一侧有动静,便急忙前去查探。也正是他这一举动惊动了在树梢之上的赵安国。

    赵安国自以为自己暗中跟随老郑头,却不知老郑头早已觉察到了他的存在,只是嘴角带笑,装作一无所知。

    待走至树林中央,赵安国发现自己居然追丢了眼前黑衣人,正待去四周寻找。身后便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而自己的脖子上也有着一道冰凉的触感。

    “小子,你是叫赵安国吗? ”

    赵安国心中大骇,一来是惊讶于老人武艺高超远超自己,二来则是惊愕于他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晚辈正是赵安国,不知前辈又是何人,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

    “你当老夫想来,要不是单小子把我的信物给了你兄弟,我才懒得动。不过受人之托,那便忠人之事,你那三个兄弟现在都在老夫家中安全得很,你便莫要担心了! ”老人看到赵安国手中长枪,便也猜到三分他的身份,也就把手中利刃从赵安国脖颈处移开。

    “赵安国多谢前辈,不过恕晚辈冒昧,这卢龙城坚墙厚,不知前辈是怎么出城的? ”

    “老夫自有办法,臭小子多嘴。 ”

    “前辈赎罪,晚辈并非想探听前辈秘密。只是前方有一骑兵驻地,晚辈先前查探过,他们应该是准备接应什么人。晚辈料想卢龙城恐怕会有大事发生,故此才有一问。  ”

    “臭小子倒是不傻,看样子也是出身军旅啊,而且经验不浅。 ”郑老头觉得赵安国有点意思,也不急着回返卢龙,索性同他聊了起来。“不过卢龙城现在已经很乱了,老夫即便传信回去也毫无意义…… ”

    赵安国也不敢回身,他自知这些高手大多行事古怪,亦正亦邪。

    “那前辈,可否告知晚辈,卢龙城中发生了何事?晚辈还有一结义幼弟在幽州,此事可会关及幽州啊? ”

    “不错,臭小子倒是仗义的很。卢龙城的节度使被杀了,所以城中如今乱作一团。这个事情嘛,十有**是晋阳范文叙下的手,暂时不会触及到幽州。  ”郑老头嗤笑一声,“不过幽州本身就乱作一团,你那兄弟恐怕处境不善啊! ”

    “前辈似乎对很多事知之甚深,不知前辈为何却袖手旁观呢? ”赵安国反问道。

    “袖手旁观?如今皇朝什么状况你难道不知道?他们李家人自己咎由自取

    ,与我何干? ”

    赵安国见他老人对皇室中人似乎颇多怨念,也不敢多说。“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这天下这般境地,实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老前辈说的也对,都是皇主咎由自取罢了。也就是可怜我那七弟,一肚子精忠报国之志,还有中兴大唐盛世之心,却不知在那长安过的怎么样了! ”

    “小子,你们兄弟倒是情深义重。不过我劝你若是为你那兄弟着想,还是早点让他离开长安吧。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啊,人心险恶,即便当年崇明太子何其天纵之才,不也是被奸人所害……   ”

    “前辈,我那七弟性子坚韧倔强。而且说起来,他也算是崇明太子的师弟。他们那一脉的人,上至孔圣,下至崇明太子 ,二百多年来,何曾变过,都是一样的执拗! ”赵安国叹息不止。

    “你说什么?你结拜义弟是崇明太子的师弟?那他的师父岂不就是孔明先生? ” 郑老头声音都有些哽咽起来。

    “对啊,我七弟好像是十多岁时被孔先生收做关门弟子,那时候他还在河东读书呢。  ”赵安国有些疑惑,“前辈可是认识孔明先生? ”

    郑老头当然认识孔明先生了,他可是第一代金乌卫,孔渊当年创立金乌卫可没少上他这儿来取经。

    “不,不算认识。当年孔阁老何等贤德,我这般年纪的人,没有听说过他,才是真的奇怪吧? ”郑老头否认道。

    两人攀谈之际,赵安国眼尖,发现前方的那些骑士居然动了起来。

    “前辈,快看,他们上马了,好像是要向卢龙城门方向过去!他们要干什么,这会儿大门禁闭,他们应当进不去啊? ”

    然而赵安国未曾发现的是,卢龙城号称铜墙铁壁的外城墙,其南门处此刻已是豁然洞开。

    但凡世间号称坚固的城池堡垒,果然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丑时三刻,卢龙南城门开,晋阳三十二骑马蹄生风,长驱直入。可此时,三千卢龙精锐,又在何方?

    退回一个时辰前,吴卢龙拖着伤躯带着三千自卢龙大营中精挑细选而出的精锐,轻装疾行,真奔南城。

    可他们刚出大营不远,卢龙大营中就骚乱起来。后院失火,不得不管,吴卢龙只得率军撤回大营,只不过这次却并非是何破敌和杨广和两个又生事端,而是那范文叙早早布下的后手所致。

    孙殿英虽是对卢龙吴家忠心不二,可他的儿子却是个不成器的酒囊饭袋。这孙文和已至而立之年,却偏偏问不成武不就,因而即便是孙殿英想徇私情也无法给他在军中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

    反倒是吴友兵心疼老友,才给他安排到了一个看管军械的清闲职位。可这孙文和又偏偏志大才疏,虽是没啥能耐却自大的很。平日里身边又都是些对他阿谀奉承的狐朋狗友,自己就不禁有些飘飘然了,隐约觉得自己日后必定是卢龙军中的二号人物。

    可是这几年下来,他眼见着何破敌和杨广和异军突起,纷纷做到了一营主官,而自己却依然在看管着军械库。要说之前他也满足于管着军械物资,孙文和平日好赌,他爹又管的严,他平日里拿不到饷银,可没少靠变卖军械捞钱。

    可自从和倭人打了一仗之后,他就有些莫名心慌起来。原本卢龙军同倭人也都是小打小闹,最多来犯的倭人也就是几百个左右,自家军队就是缺了一些军械也不会发现。可这次,足足两万多倭人乘坐战船而来,而且战斗力也远胜以往。

    自家战无不胜的卢龙军也在他们手上吃了大亏,而箭矢不足的问题更是他的直接责任,也间接导致了很多士兵不必要的伤亡。孙文和素知自己倒卖箭矢的事情若是被老节度使查出来,恐怕自己父亲就能先剁了自己项上人头。

    为求自保,孙文和不惜把自己的几个亲信都给杀了,以防他们走漏消息。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倒卖箭矢以及各种军械的诸多证据,尽在范文叙的掌握之中。而当前几日,有人找到在赌坊里豪掷千金的他时,他也被这些人手中的证据吓得面无人色。

    他不知道的是,范文叙在卢龙暗中布置的隐杀早早就盯上了他这个卢龙军中为数不多的蛀虫,甚至就连他所卖的武器很多都是流入了晋阳军中。

    再加上得知自家父亲也落入了对方手中,而对方又承诺日后封自己做将军,孙文和不曾犹豫,便义无反顾地背叛了卢龙。

    这家伙在决定背叛卢龙以后,甚至还显示出了惊人的才华。就连范文叙听到他的所作所为后,都不禁哈哈大笑,讥笑着说孙文和真小人!

    自打背叛了卢龙,他便一门心思做起了范文叙在卢龙的走狗。他更是暗中派人抓走了自家族兄孙文礼的家人,逼迫他随时传递城主府的信息。最令人作呕的是,在决定刺杀吴友兵之前,他还请求范文叙杀了自己的父亲孙殿英,丧心病狂至极!

    就连孙文礼在被他利用完之后,他却是告诉孙文礼,他的妻儿老小早已被秘密杀死!刻薄寡恩,狼心狗肺到了极点,甚至就连范文叙手下的隐杀密谍都看不下去了。

    而范文叙听了手下的汇报之后则是哈哈大笑,“本想着用此人做一记后手,却没想到他竟是成了这局棋的胜负手!隐龙,你也不必生气,此人对卢龙危害越大,那便于我晋阳越有利啊! ”

    “主上!可这人实在是太无耻了,我做密谍十多年,还从未见过这等卑劣小人! ”一身黑袍,唯独左肩却绣有银色游龙图案的男子有些气愤的说道。

    “无妨,若看他碍眼,那便用过以后再除了他就是。 ” 范文叙淡然道。

    “是,主上!属下告退! ”

    今日早些时候,孙文和特意找借口调走了城主府外的卫队,将之全部换成了自己网罗的人马。更是借助了隐杀在卢龙城中的力量,将吴老将军一门尽数屠戮。随后他更是悄然退回到军营之中,以求寻找机会引起军中哗变。

    先前在军中意图刺杀少将军吴卢龙的人,其实并非隐杀中的人,而是他孙文和的手下。隐杀,即是密谍,也是死士,可是他们却无法潜伏进卢龙军营。甚至即便是在这卢龙城中,也仅仅只有三个隐杀的密谍,隐龙、隐虎和隐狼。

    隐龙负责收买、拉拢以及传递消息,隐虎则是原定刺杀吴友兵的死士,而隐狼则是隐藏最深的人,身份神秘,只有范文叙一人知晓。

    先前吴卢龙一杆金枪震住了全营士兵,也避免了哗变。孙文和却是对此懊恼的很,不甘心的他在吴卢龙带着三千兵马走后,趁着何破敌和杨广和两人整肃军队,无暇他顾之时,竟是一把火就把军械库和粮草给点着了。

    因此卢龙大营再次骚乱起来,吴卢龙迫于无奈只得领兵回来救火 。而一见北城火光通天,整个卢龙城都被惊动了,其他几个城门的士兵也向北城靠拢了过去。

    而在全城混乱之时,则正是赵安国在树上惊醒之时。待他同神秘的郑老伯攀谈之际,一个身穿黑袍,左肩绣有飞虎图案的壮汉却是突兀地出现在南城城门口。

    一把横刀在手,南城留守的一队士兵竟是没有他一合之敌,十二个人尽数倒在血泊之中。随后这壮汉便打开了城门机簧,使得卢龙内外城门皆是门户大开。他这时又在怀中取出一支火流星,向城外树林中埋伏许久的骑兵发出信号。

    此时赵安国才发现,三十二位全副武装的骑士身后,不知何时,竟然还齐刷刷地伫立起乌压压的一片黑衣人影。三十二位骑士,各自手持火把,仿佛指引着身后的战友,便冲入了卢龙城中。

    而在那一片人影之中,当先一人则是抽出手中横刀。“寅时已到,晋阳军,随我冲锋!以后这卢龙,也是我们的了! ”

    “诺! ”

    凭赵安国的经验,这只军队军威齐整,战斗力绝对不俗。

    “轰轰,轰轰。”一望无际的黑衣人影,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不紧不慢的向着卢龙城冲锋而去。

    郑老伯拉起赵安国,两人便避开这只军队的锋芒,躲到了一旁的树上。“北方十二道,能拿的出这般气势的,除了卢龙军,便只有晋阳军了! ” 郑老伯长叹一声。“可惜,也不过只是一镇私军罢了。 ”

    “北方军队便都是如此吗? ”赵安国有些不以为然,他出自西凉铁骑,一向看不起步兵军阵。

    “不要拿骑兵的标准看待步兵!这般步兵军阵已是不俗,虽然还不足以扛得住骑兵的冲锋,不过在我大唐各路军队当中,已能排得上前八了。 ” 郑老伯外眼了一下赵安国。

    “北方近些年都安稳得很,唯有血与火才能锻造出真正了不起的军队!小子,以后有机会去南方各道见识一下,你就知道了,骑兵并非天下无敌! ”

    “老丈,这晋阳军同卢龙军打起来,我兄弟他们是不是就出不来了? ”赵安国有些担忧道。

    “确实很难,就看这仗是哪方能赢了!若是卢龙军胜,你那几个兄弟多半会平安无事。若是晋阳军胜,可就不好说了? ” 郑老伯随手玩弄起手中的“三节锥 ” 来。

    “为何?难道这晋阳军还会屠城不成? ” 赵安国有些不解。

    “非也,晋阳节度使范文叙向来有吞并北方之心。如今北方诸军中,唯有卢龙和凤翔堪称其对手,诸如幽州和武威如今自顾不暇。

    凤翔靠近京畿,范文叙如今舍弃周边弱小道府不征,直扑卢龙,很明显便是存了吞并卢龙,再征幽州的心思。你那几个兄弟难保不会被强征入伍。  ” 郑老伯捋了捋颌下的山羊胡。

    “范文叙竟然有这么大野心? ”赵安国十分惊讶。

    “野心? ” 郑老伯嗤笑道,“自打三十年前开始,这天下诸道、各府镇将军最不缺的恐怕就是野心了。”

    “前些年还好,有禁军压着! ”郑老伯挺直后背,“可现在禁军恐怕也压不住了吧?这皇朝已经乱了! ”

    这般忧国忧民的话,赵安国也时常听自家说起,倒也不意外。“老丈,要不先跟晚辈一起,我先把家眷带到安全之处,随后,我想进城看看能否找到我那几个兄弟。 ”

    “也好!走吧……我老头子正好饿了。 ”

    这边一老一少自顾离去。卢龙军营中却越发喧乱起来。

    吴卢龙气的也是毫无办法,只得下令手下三千军士抽刀剁了几个带头闹事之人项上头颅,方才将整座军营混乱的士兵镇住。

    而刚刚把士兵集合好,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把军械库的火扑灭,他就收到了消息,晋阳军竟然趁夜攻城了。

    擎起长枪,吴卢龙忍着臀部的剧痛,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一匹奇骏无比的照夜玉狮子。

    “弟兄们,晋阳军来犯,我卢龙男儿何在?卢龙刀盾,执盾,抽刀!  ”

    随着一片铿锵之声,数千刀盾兵整齐划一地在何破敌的带领下抽出手中弯刀。

    “刀盾营,前往南城阻挡来犯之敌。  ” 吴卢龙下令道。

    “诺! ” 何破敌领着手下五千汉子就向南城杀了过去。

    “镇山营,守住西城!非我卢龙军,格杀勿论。 ”

    “枪林营,守住北城门!这是我们最后的屏障!没我军令,寸步不可让!”

    “疾风营,随我从东城门出门,把晋阳的狗杂碎给我全都围死在卢龙城中!   ”

    “诺! ”各营主将纷纷领命,也顾不上都是不是有伤在身了,生死存亡关头,唯有以杀止杀!

    “杨广和! ”

    “末将在! ”

    “你带着你的铁甲营,将咱们卢龙城中走散的士兵都集中起来,如果有人逃跑,格杀勿论!还有,你带人守住大营,如果何破敌的刀盾营挡不住,你要给他做预备队! ”

    “诺!末将得令! ”

    “出发! ”各营士兵在各自主官的带领之下,依令行事。

    而吴卢龙则是抚摸着自己怀中的节度使令牌,心想着。“父亲,无论是谁害了你,我都要给你报仇!卢龙是你的心血,我定会继承你的荣耀,守护住卢龙十万八千户百姓! ”

    “驾! ”马蹄生风,跟随在他身后的是,卢龙军中为数不多的的三千骑兵。

    卢龙骁骑,其疾如风!

    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也是卢龙军中最恐怖的一只军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7696/ 第一时间欣赏承唐最新章节! 作者:予我所写的《承唐》为转载作品,承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承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承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承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承唐介绍:
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哪能世事洞明。 头顶青天,脚踏黄泉 ,但求问心无愧 。 太平盛世,如能以理服人,一颗赤子之心, 便与你等娓娓道来。 群众逐鹿,世间乌烟瘴气,尔等头颅摘下, 我要还他朗朗乾坤。 臣起微末,奈何大厦将倾,报国无门 。 朕本潜龙,合当承唐而起,整肃山河。承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承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承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