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疾风铁骑
疾风营,三千骑手,朱旗红甲,连身下坐骑都是清一色的烈焰追风兽!
这三千匹骏马乃是卢龙军在近十年间花费巨资从西凉陆续买来,而三千骑手也是在这十年内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培养成材。
大唐以武立国,历代皇主也都精通骑射。只不过在大唐疆域内却少有名马,因而筹备一支骑兵几乎是每一方将军的毕生愿望。
而卢龙吴友兵自从有了这三千疾风以后,对此也是宝贝的很。平日里虽是对他们要求严苛,可普通战役根本不舍得让这些小伙子们上,生怕伤到几个,那可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
然而但凡难仗、硬仗,哪怕是其他精锐士兵没有底气去打的十死无生之仗,三千疾风骑士,毫不畏惧也从无败绩。
数年前,武威败军从落雁山回返武威道,拥兵二万众,在路过卢龙的一个村镇之时,烧杀抢掠,震动整个卢龙,卢龙百姓对此十分气愤也感到莫名的担忧。而武威军此举更是令得平日里脾气很好的吴友兵都是勃然大怒。
然而武威当年兵强马壮,哪怕是残兵败将的二万余人,卢龙各军也没有底气与之争锋可以必胜而归。于是,三千疾风骑领命出征,三千红袍如同一阵血色旋风一般,疾驰四百里,仅仅半日就追上了那支作恶的武威军队。
三千疾风骑,皆是朱旗红甲,黑纱蒙面,下骑烈焰追风千里驹,身背弯刀,斜挎硬弓,腰悬箭壶,马背上各自还携带短矛三支,长枪一柄,背后则是宽大的墨色披风,上绘朱红色的毒龙图案,凶威盖世。
在追上武威残兵之后,三千疾风骑先是三轮短矛齐掷,便杀伤武威军数千军士。而后她们持枪在手,便极速冲锋,凿穿了武威军阵,反复冲杀三次后,便将武威两万军众彻底隔散开来,让其溃不成军。
之后他们更是集体投射出手中长枪,又订死了一片四处逃窜的敌人。而后便是弯刀出鞘,开始了对武威军众单方面的屠杀。弯刀工艺非凡,骑士武艺出众,每一刀下去便会带走一个武威士兵的人头。而当武威兵众被杀破了胆,竞相逃窜以后,疾风骑士便会收刀入鞘,拿起身上长弓,如同狩猎一般,逐个击杀四散奔逃的武威残兵。
那一日,三千疾风骑从烈阳高照足足杀到了日暮黄昏,两军战场也从卢龙道的边界转移到了武威道的腹地。当三千疾风骑扬长而去,武威军竟是足足在绵延十余里的战场上留下了两万人的尸体,唯有寥寥数十人狼狈地逃回了武威城。而更为骇人听闻的是,此一战,三千疾风骑竟无一折损。
而当然这还不足以让疾风骑士的凶威至今都让武威军兵讳莫如深。当年,这群仿若来自地狱幽冥的骑士在打扫战场之时,除了百夫长以上的军将头颅被他们悬于马下当做了战利品,竟是将其余军士的头颅足足在卢龙道同武威道的交界地带铸成了十八道“京观。 ”
每一道京观皆高数丈,千余人死不瞑目的双眼甚至依然保持着生前的状态,或恐慌,或害怕,或盲目,或愤恨……而在京观之上,他们还更为嘲讽的,用长矛挑起了武威军残破的战旗。
据说,后来来查探军情的斥候在见到这一幕之后,竟是吓了个半死,以后终日做噩梦,不久以后,就病死在了武威城。
自此,三千疾风骑一战扬名,其凶残霸道更是令武威各营在面对卢龙军队时屡屡望风而逃。甚至在靠近卢龙的百里之内,数年内都再无武威百姓敢于居住。
然而从此以后,疾风营也很少出现在北方各军视线之中了。并非是疾风营解散了,而是吴友兵将其交给了自己的儿子带领,开始了更为严格的训练。
吴卢龙从军六年,疾风骑士几乎换了一茬,而他们的军号也彻底变成了,“卢龙骁骑,其疾如风,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
今时今日的疾风骑士比之当年,更为凶残霸道。面对敌人,凡是卢龙三千疾风骑所到之处,上至孤老,下至妇孺,不留一个活口。平日里吴卢龙也不舍得耗费这疾风营出动,当然也是担心这疾风骑杀威太盛,有损天和。
可他没少领着疾风营远赴大漠,杀戮境外异族,因而也十分清楚骑兵在这平原地带的杀伤力之大。于是前些日子,他才有特意从卢龙道其他城镇的军队之中,抽调出精锐,组建了一支名为“枪林营 ” 的步兵,用以针对骑兵。
只不过在对抗倭人的战斗中,无论是铁枪战矛还是长戈钩镰都不是那么的好用,因而这支“枪林营 ” 虽然杀敌无数,却也自损八百,损失不小。不过也正因为这一次战斗,让吴卢龙找到了对抗倭人最为有效的方式,只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去实践,卢龙城便先后发生了许多大事,他也只得对此从长计议。
从东城到南城,三千疾风骑手人马合一,犹如一阵旋风般转瞬而至。
当先一人,银家白袍,手持金枪,头未顶盔,仅仅是用一条素白缟带束住头发,正是为父报仇心切的吴卢龙。
吴卢龙今日自领了三十军棍,军法官自是不敢徇私,但也未曾丈击少将军的腰背,只是对着他的屁股用力锤了三十次。但饶是如此,也是打的吴卢龙皮开肉绽,吴卢龙此刻坐在照夜玉狮子马背之上,早已疼痛难忍,臀下皮肉更是同战袍粘在一起。
本来脸色泛白的吴卢龙,更是因这等钻心疼痛面色显得红润了许多。在冲至南城门之前,吴卢龙左手擎枪,用力勒住战马。
“卢龙之外,再无卢龙!今日晋阳军犯我卢龙,杀我父亲,屠戮百姓!三千疾风,可敢同我与晋阳狗贼一战,护我家园! ”
“疾风所至,寸草不生! ”
“疾风所至,寸草不生! ”
“疾风所至,寸草不生! ”
……
三千疾风骑纷纷抽出手中弯刀,用刀锋拍打着自己的臂铠,嘴上更是狂喊军号,声浪一次高过一次。
吴卢龙见诸将士士气已经提起来了,长枪在手中转了一个枪花,枪锋直指卢龙城。
“枪锋所指,战无不胜!疾风营,随我杀! ”
双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吴卢龙一马当先便杀入了晋阳军后军之中。
三千疾风骑兵也是紧紧跟随,百人一队,持枪在手,士气如虹,如同一条血色蛟龙般便要凿穿晋阳军的军阵。
卢龙疾风,声名在外,当年更是打的实力尚存的武威军至今近六年之久尚还不能恢复元气,范文叙对其又怎会一无所知,毫无防范。
晋阳军这六千兵甲作为攻打卢龙城的先锋部队,也是晋阳军的百战劲旅,精锐中的精锐。
晋阳军效仿南方军制,不像北方诸军中各有营号,各成体系,大小不一,反而是在帐下统一设立旅、营、 队各个级别。
晋阳军,又号“胜天军 ” ,范文叙虽是晋阳节度使,但野心极大,并不满足于晋阳一道之地。因此自己便把麾下军队更名“胜天军 ”,盛天军下设前后左右四军,每军帐下根据天干排序设旅,根据地支排序设营,营下设队。每军设偏将军和诸多校尉,旅有旅率,营有营率,各称都尉,下面各队也有队长各司其职。
天干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共十个。
地支分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共计十二个。
依照他所想,日后自己麾下胜天十旅,拥兵四十万,定可称雄北方十二道,到那时皇主必定为了安抚自己会封自己一个“定北王 ” 之类的名号,自己必当光宗耀祖,名扬天下。
虽然此刻的他手下唯有两个旅的兵力,也就是原来晋阳军的八万人马,但他在晋阳道各地还都有秘密训练战兵,组成辅军、民军。拥兵十数万精锐,加之晋阳道又向来富饶,都极大的膨胀了范文叙的野心。
而他这次派来进攻卢龙的便是甲字旅的子字营和丑字营,这也是他晋阳军队中首屈一指的精锐。
子字营乃是攻坚营,本身便极善攻坚,所选将士也都是年轻力壮,武艺高强的棒小伙子,每人手持横刀,身穿皮甲,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的本领。
丑字营则是重甲营,更是在晋阳道各个军中精挑细选而出的壮汉,身躯魁梧比之子字营还要更胜一筹,每个人膀大腰圆,力大无穷。他们身披重甲,手持巨盾,乃是范文叙专门为对付卢龙的骑兵所设立的重甲营。
只不过本身他们负重极大,只有极少数天生神力的战士才配有斩龙刃这种对付骑兵的巨型武器。
胜天军攻势凶猛,自南城长驱直入后,更是径直扑向城主府,打算把这卢龙的最中心地带占领。却没想到,卢龙刀盾也并非弱手,就连因节度使被刺杀而显得十分颓靡的气势,也随着何破敌身先士卒的勇武举动而越发高涨起来。
而这边胜天军先锋部队有两个营各三千人,身为先锋营,他们原本守住南城,等待主力到来,里应外合,卢龙便唾手可得。
可这胜天军每个人,上至将尉,下至士兵。都跟他们的将军范文叙一般无二,皆是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得很。子字营的营率都尉不但孤军深入,更想要占据城中心以求扩大战果。
可他这一举动却是犯了兵家大忌,他这一营乃是轻步兵,重攻击而轻防御,于是他领着亲兵疾行之后,便脱离了身后丑字营对他们的保护。而好巧不巧的是,他们一行在城主府附近恰好撞上了士气如虹的何破敌,以及他的五千刀盾甲兵。
何破敌,长刀在手,眼见敌人都杀到城主府前的大街上了。怒吼一声,率先冲
入敌营,左冲右突,在这子字营中竟然如入无人之境。“弟兄们,随我杀啊,为老将军报仇!”
将是兵的胆,他身后士兵见自家校尉勇猛,虽是很多有伤在身,也是精神一震,随着他就冲了上去。
那子字营营率都尉自恃武功高强,也抽出腰间战刀,想要率先斩杀掉何破敌破了对方士气。却哪里想到那何破敌不单武艺不俗,也并非没有脑子的莽夫。何破敌见他来势汹汹,只是灵巧地借着子字营士兵的躯体来抵挡着他的刀锋,根本不同他正面交手。
这名都尉,连续三刀,不单没有伤到何破敌不说,反而险些伤到自家手下。而每当他玄之又玄的努力将刀避开,何破敌长刀挥出便毫不客气的将自己手下砍翻在地。这都尉气急败坏,“你这杂碎,可敢与我正面一战!”
然而不待何破敌答话,胜天军后方便是一阵骚乱,正是吴卢龙带着三千疾风骑从后方冲锋而至。
原本凭借他们胜天军另一个营率手下的重甲步兵,牢牢结下阵型,吴卢龙也难以长驱直入,可坏就坏在,在子字营营率立功心切,突进过远。
重甲步兵本就行动迟缓,身上重甲加上巨盾,一身装备足有二百斤。他们费尽力气,方才追上自家友军,背后卢龙骑兵就冲到眼前来了。这丑字营营率惊慌之余,急忙下令麾下士兵落盾结阵,可一方是有备而来,一方却是匆匆应对。
虽说这重甲步兵天克轻骑兵,可吴卢龙眼疾手快,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有些脱力,还未来得及落盾的敌军士兵,长枪如同毒龙出洞一般就刺穿了这士兵的脖颈软铠,双臂较力,吴卢龙大喝一声,也顾不得屁股疼痛难忍,竟是一枪连盔带甲将这士兵挑至空中。
这士兵只觉自己四处不着力,刚欲反抗,便被吴卢龙甩落尘埃,虽是未曾被这一枪扎死,却是直接摔了个七荤八素。吴卢龙毫不怠慢,右臂使力,紧跟一枪,枪尖便插入这士兵眼眶之中,立时这重甲步兵便咽了气。
轻夹马腹,吴卢龙顺着这士兵身死露出的缺口,一马当先便钻进了对方军阵之中,左冲右突,长枪挥舞间,就在这数十巨盾中凿出好大一个口子。
而他身后三千疾风便是仿若九幽之下的浴火幽冥般,举着战旗牢牢跟随着吴卢龙,也冲进了敌军之中。一时间,这些悍勇举盾的壮士便有数位葬身马蹄之下,虽是战甲无损,可他们一个个却毕竟是血肉之躯,马蹄踩踏的狂暴力量竟是透过厚重的战甲震的他们五脏破碎,七窍流血而亡,死状凄惨至极。
眼见是拦不住这些骑兵的冲锋了,这重甲步兵的营率急忙命令士兵十人一队,举盾护住自身,也顾不得去替那子字营抵挡后方了。
吴卢龙深知这些重甲步兵,虽是战力极强,却没什么韧劲。而自家骑兵却是机动性强,灵活至极,也不和他们纠缠,绕开这重甲兵的军阵,领着众骑就继续向前冲锋,想要先行冲散对方攻坚营的阵型,为自己兄弟何破敌化解一些压力。
何破敌这会儿猛地听到有烈马嘶鸣之声,急忙抬头一看,只见红色战旗摇曳,便知是吴卢龙到了,也是胆气一壮,厉声嘶吼一声。抬手便是一刀,欲要将那有些失神的敌方营率砍翻在地,这营率反应也是敏捷的很,侧身一滚,竟是躲过了何破敌招式凶狠的致命一刀。
何破敌得势不饶人,手中横刀,一刀快比一刀,转瞬之间,连连砍出二十余刀。那营率与何破敌武艺本都在伯仲之间,乍一听到身后马蹄之声,心绪不稳,竟是被何破敌疾风骤雨的刀光稳稳压住,手中长刀只得连连格挡,堪堪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两把刀接连撞击在一起,传出十分响亮的铿锵之声,还时不时地碰撞出一些细碎的火星。只见这二人你来我往,以伤换伤,打的好不热闹!何破敌有恃无恐,招招沉稳致命,可那营率却心知自己过于深入卢龙街道,以致于如今三千兄弟同自己腹背受敌,此次大战恐怕凶多吉少!
可他也深知自己身负重任,无论如何也必须撑住,替自家将军牢牢的控制住卢龙城的南城门,只要等到胜天大军主力进城,此战便胜负可定。
虽是心中急切,可这何破敌确实不容小觑,这胜天军营率思虑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见这何破敌单刀直入,砍向自己脖颈,也不格挡,只是稍稍侧过身子,挺起左肩便迎了上去,右臂则是反握起手中战刀,横刀猛地向上划去。
“噗呲…… ” 一声,这营率的左臂便被何破敌势大力沉的一刀齐肩削断。何破敌也未曾想到自己竟能一刀建功,整个身子也随着这一刀微微前倾而去,脚步也因此不似先前那般稳定,随着身体的惯性,一个踉跄,竟是绊在了一具死尸之上。
而这营率,右手却是丝毫不受断臂之痛的影响,依旧直直的向前递出,力道不大,但却精准而致命。在他的计算之下,便好似何破敌自己将脖颈送到了他的刀锋之上,噗的一声,鲜血飞溅,何破敌一身力气便随着脖颈处破裂的颈动脉涌出的鲜血一起宣泄而出,魁梧的身躯也随之瘫倒在地。
“啊! ”
“啊!!! ”
第一声是痛呼 !
那营率在杀了何破敌之后,终于感受到了失去左臂的痛苦,饶是早已心有准备,以一只手臂为代价换对方一条命,可他却低估了断臂的痛楚,此刻神经反应过来,只见他一张黝黑的脸膛,此刻竟然已是泛起了白色,豆大的汗珠在额头边不断的滴落在地,汇入了一片片乌黑腥臭的血泊之中。
而第二声尖啸却是自吴卢龙嘴中喊出,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视为兄长的何破敌从军十三载,同倭人大小三十二战未曾出事,竟是最终死在了唐人手中!甚至还有他的父亲,那个半生致力于让卢龙免遭倭人进犯的一道节度使,也是死于权利争夺之中!此时此刻,束缚住吴卢龙理性的最后一根弦仿若彻底崩断了。
不甘!
不值!
不忿!
唯有恨!
唯有怒!
纵马疾驰,吴卢龙便想要亲自手刃这个杀了自己义兄的仇人!可那营率并非愚蠢之辈,自己断了一条胳膊,几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强忍着伤痛,呼唤过来几个亲兵,便护着他绕进了乱军之中,向着南城逃去。
吴卢龙想要追,可满地尸体,骑着马反而提不起速度,也只得作罢。
另一边,刀盾营众将士也是发现了自己奉若战神的老大,何破敌居然战死了,一个个也是悲痛万分。而刚刚何破敌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士气也随着他的战死而消散殆尽, 甚至还有几个刀盾营众陷入了发愣失神的状态,转眼间竟是活活被敌人乱刀剁成了碎肉。
吴卢龙见状,也是知道刀盾营此刻士气颓靡,这五千兵甲本就有一多半有伤在身,如果再让他们战斗下去,怕是卢龙刀盾以后一个种子都留不下了。
“何慕白! ” 吴卢龙赶紧喊来刀盾营的一个副尉。“快点,给我把刀盾营带下去,还有!保护好,保护好何大哥的尸体! ” 男儿有泪不轻弹,吴卢龙微微有些哽咽,却还是强自忍住了眼角的泪水。
“三千疾风!随我抽刀 ! ”
似是十分信任这个何破敌的族弟,又似交代完一切,整个人便麻木了一般。不待何慕白答话,吴卢龙转身便纵马离开,前去召集起自己的骑兵队伍来。
疾风骑最可怕的武器不是手中的长枪短矛,也不是手中的两石硬弓和特质狼牙箭。
他们手中最可怕的武器是手中的特质弯刀,弯刀名“劲草 ” 。疾风知劲草,劲草亦知疾风,而对于劲草而言,最为滋润他们的,便是敌人的鲜血,划过敌人脖颈所溅射出的鲜血。
劲草刀出,那便意味着不死不休。
三千骑兵,分为三个方阵。其中每十人设十夫长,百人设百夫长,千人设千夫长。
三个千人队,分工不同。
第一个千人队,千夫长名为关山月,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其麾下千人都是经验丰富的骑手,也是经验最为老到的骑手,因而他们即便不是战斗力最强,在这北方平原上却绝对是最有资历的骑手。比如这关山月,从军二十年,便做了骑兵二十年,乃是吴友兵组建第一批骑兵时,就跟了他的人。
人老了难免多些牵挂,也难免有些怕死。因而这个千人队,平日里主要的任务都是后勤,补给以及牵制。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要小瞧了他们这批人的战斗力,在六年前屠戮武威军的时候,这批些微上了年纪的汉子都是当年的主力。
“关山月!率手下千人队,出南城阻击牵制来犯敌军!能拖多久拖多久!拖到我们把城里的晋阳狗都杀光! ”
“得令! ”干脆利落,一千骑士,接过剩下骑士伸手递过来的壶,又将手中疾风战旗纷纷插入战场之中,转身便整齐划一的随着关山月冲出了卢龙城。
扫视着剩下的两支千人队。“关若飞! ”
“末将在! ”一个十**岁年纪的少年郎驱马走出!
关若飞,关山月独子,卢龙第三代骑兵,也是第二代疾风骑中的风云人物。二代疾风骑从小被派往漠北,整整六千个少年郎,在漠北同最凶悍的异族骑兵“狼骑 ” 厮杀五年,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千余人。
他们算是疾风营的未来,也是如今三千疾风中杀气最盛,也是最为凶残的刀锋。五年间,诛灭狼骑三万余人,灭了大小十二个漠北胡人部落,这一千少年骑士,每个人手中劲草弯刀都曾饮过至少百人血,一向是吴卢龙手上最忠诚也最得力的军
队!
“若飞,你父亲率部阻敌,我给你的任务则是杀敌。城中这六千晋阳崽子,便交给你了! ”
“得令!少将军,你就瞧好吧,保管一个活口都不留! ”
“去吧! ”
吴卢龙,带着最后的一千人,缓缓行进,一路也零散地杀了些溃散的晋阳士兵。这一千人乃是卢龙疾风骑兵中最为特殊的存在,他们口不能言,甚至连睾~丸也被割去,无欲无求,只知道服从命令,乃是吴友兵数年之前自西凉道偶然买到的大食国奴隶。
据说是大食内乱,其中一个贵族在战败后,他的子民便被阉割并训练成这种可怕的战争机器,号称“无畏者! ”
无畏者在大食国曾经有数万之众,不过后来大食内乱平定,没有了战争,这些曾经为主人立下无数战功的无畏者便失去了意义。
恰好当时有一位偶然路过的乌孙国商人看到了这些沦落到奴隶市场的伟大战士,便花费了一身积蓄买走了两万身强力壮的无畏者。在他看来,无畏者的价值在于战斗,而据他所知,只有在极东方的唐国,那个神秘富饶的国度才会频频需要战争。那么在那里,这些无畏者便是惊人的财富。
于是跋涉了近一年,这位乌孙国鼎鼎大名的大商人终于将这些无畏者带到了大唐的土地上。然而一路上因为饥饿和疾病,无畏者也死去了数千人。而令他更为懊恼的是,大唐的安西大都护似乎对这些无畏者并不感兴趣。
商人逐利,这位乌孙商人自是不甘心,便又花了笔钱带着这群无畏者,越过皇朝西垂,来到了西凉道。
西凉节度使,自从当年落雁山之战逃得性命后,却再不复往日雄心壮志。虽是看得出这群无畏者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优质士兵,自己却失去了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的锐气,并未对他们加以在意,而且西凉参差十万户,民风本就彪悍的很,从来不缺士兵,西凉最缺的,反倒是粮食。
再次遭受拒绝的乌孙商人这下也是慌了,自己几乎已经倾家荡产,若是这群奴隶不能脱手,自己恐怕就再也不能过上从前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了。
一咬牙,将自己祖传的至宝夜明珠送给了西凉节度使,求取他允许自己继续南下。他早就听说大唐南疆盛产粮食,但却缺少精锐战士,自己如果能把这些奴隶在南方卖掉,换回来一些粮食再卖给西凉人,还是可以大赚一笔的,乌孙商人心里盘算的好好的,打算再豪赌一次。
然而这一次,还未等他行进至南疆,江南道便有人相中了这些人高马大,皮肤如同大理石一般的无畏者战士。这位乌孙商人只留下了一千最精锐的奴隶,把其余所有的奴隶都卖给了这位神秘的自称“安南大王” 的人。
而他不仅靠这些奴隶赚回了自己以前的身家,还足足将自己的财富翻了十倍。乌孙商人志得意满,还不忘又购买了上百车的粮食,打算路过西凉的时候再狠狠赚上一笔。
可他想的是挺好,可等他再回到西凉道的时候,老节度使一家却突然离奇暴毙。这乌孙商人非但没有将粮食卖掉,自己的一身财富和性命连同那一千多最精锐的无畏战士都落到了老节度使的义子皇甫至孝手中。
皇甫至孝最后吞掉了他所有的财富,将这乌孙商人推到了菜市口斩首。 而给他安的罪名也特别有趣,他所献给老节度使的夜明珠有毒,他故意刺杀老节度使一家。
这乌孙商人一直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天天抱着睡觉的夜明珠怎么就有毒了呢?
皇甫至孝生性狠厉多疑,贪财好色。很多明白人一闻听老节度使一家离奇暴毙,而老节度使的小女儿却离奇失踪。再联想到皇甫至孝数日之前曾在将军府大醉,又被老节度使骂出将军府,便很容易联想到皇甫至孝到底做了什么!
可知道又如何,这几年老节度使英雄迟暮,几乎不管军中之事,反倒是皇甫至孝在军中收买人心,威望日渐高涨!老节度使一死,这家伙就摇身一变在众人拥护下做了新的西凉节度使。哪怕时人皆知皇甫至孝弑父辱妹,也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在皇甫至孝做了西凉节度使之后,吴友兵便派儿子前往西凉为其道贺,当然主要还是为了维护和西凉道的关系,毕竟自家骑兵还需要从西凉买马。
三年前,吴卢龙备上厚礼去给皇甫至孝道贺,偶然间便看到了几个无畏者战士在西凉马场养马。他对这些异族战士十分感兴趣,在同他们相处了几天以后,吴卢龙对他们也是同情的很。最后离开西凉之前,他便做主又买了一千五百匹西凉骏马,顺带着把这一千多奴隶也要走了。
皇甫至孝哪里识得这些无畏者战士的真正可怕之处,一想着养着他们还要浪费粮食,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将这些奴隶尽数送给了吴卢龙,连钱都没要。
而吴卢龙将这些无畏者带回卢龙之后,却发现这些无畏者简直是天生的战士,短短半年,他们便迅速掌握了大唐这边马上作战的技巧。而且他们身材远比平常唐人更为高大,疾风营所用两石马弓已经是力量极其惊人的精锐战士方才可以使用的硬弓。而这些无畏者战士竟然轻轻松松就能将弓拉满。
最后吴卢龙为了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更是不惜耗费重金为这一千无畏者打造了同普通疾风骑士不一样的武器和装备。
统一制式但混入沉铁,力量更为沉重的“劲草 ” 弯刀,四石硬弓和配套专用的箭矢破甲锥, 以及这些无畏者战士极其擅长使用的“骑矛 ” 。“骑矛 ”长达五米多,在两军对垒时极其擅长撕裂对方阵型,可惜同样因为“骑矛 ” 的长度过长,它们又极其不适合在非开阔的地形战斗。
于是吴卢龙聘请工匠改进了“骑矛 ” ,将之铸造成三截,每一截长约两米,也就是普通疾风骑士长枪的长度。而当需要的时候,这些无畏者战士就可以将三截矛组合成一只长达六米的大骑矛,长达近一米的矛锋,往往杀入敌群,就可以一矛穿透十数人的胸膛。
一年前,当吴卢龙率领自己组建的二代疾风骑兵再次去漠北同狼骑征战之时,骑矛可怕的杀伤力就曾吓得漠北数个部落连夜之间全部逃离了领地,甚至连许多牛羊都不曾带走。骑矛对于轻骑兵的可怕杀伤力就此可见一二。
唯一可惜的是,这一千人只听从吴卢龙的命令。其他人根本无法指挥得动这些来自西方大陆的异族战士。
而吴卢龙这一次怒火中烧,也是不打算再将这些自己苦心训练的战士雪藏了。
他先是来到城主府,带走了父亲的尸体,又前往卢龙大营,将何破敌的尸体也带走了。
“杨广和,这卢龙城我就交给你了,晋阳人欺我太甚,我吴卢龙不可能让他们打到我的脸上来,毫无作为! ”
而在杨广和愣神之际,吴卢龙早已同他的一千无畏疾风骑兵,杀出了卢龙城。
三千疾风骑。
一千牵制。
一千守城。
而他吴卢龙则要带着最后的一千人,强袭晋阳郡城。
在他吴卢龙的记忆中,父亲从小就教导他,战争,要在国门之外。
给他取表字“平倭”,也是希望他可以乘船渡海,将倭人灭绝在倭岛之上。
而今日父亲被刺杀身亡,至交好友何破敌血染沙场,他吴卢龙梦醒了。
平什么倭,大唐未定,唐人尚且自相残杀,我平什么倭,又何以平倭?
攘外倒未必要先安内!可卢龙之外无卢龙,战争要先在卢龙之外,才能在大唐之外,天下一统,才当是我辈将士平倭之时!
吴卢龙纵马扬鞭,率领着一千无畏疾风骑士,自北城而出,绕路安庆、安平以及浅阳,阳曲,直扑晋阳城。
如果恶人注定要有人当,吴卢龙也在所不惜,哪怕千夫所指,我吴卢龙又有何惧?
皇主不能安社稷!
皇主不能护忠良!
皇主不能抚万民!
皇主不能定边疆!
这天下,苍生受苦,这皇主,要他何用。
“我吴卢龙就要杀他个朗朗乾坤,杀他个世人警醒,不破不立,乱世之后才有太平!”
盛唐末帝五年秋,卢龙道节度使吴友兵遇刺身亡。当晚,晋阳节度使范文叙借口平叛,擅自率兵前往攻打卢龙郡城。
当夜,吴友兵之子吴卢龙率军疾驰数百里,夜袭晋阳郡城,晋阳城范家全族被屠,祖宅被付之一炬,范文叙带兵在外,仅以身免。
而后吴卢龙不知所踪,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一支人数在三千人左右的神秘骑兵。
次日黎明,阳光渐起。人们在晋阳城墙上,可以看到数行用鲜血书写的大字。
“今日仇,今日毕! ”
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没有以德报怨。
范文叙率军回晋阳之后,见血字后痛哭许久,晕厥三日,在他醒来以后宣布脱离皇朝。自号“定北王 ”,晋阳军易帜,更名胜天军!武川、武威、高唐、曲阳,四道节度使于三日内尽数归附。
吴卢龙失踪后,原卢龙军行军司马,随国公之孙杨广和担任卢龙节度使,陇右旧勋贵集团同时开始在北方包括北海的数道之地接管军权。
盛唐皇朝自江南黄岩起兵反叛以至于数道大乱之后,北地于这一年的深秋也陷入了同样混乱的局势之中。
秋风秋雨愁煞人!
长安震动,朝野震惊!
?十六喋血黎明
卢龙城外,赵安国带着一群女眷和郑老头一道足足苦捱了一整夜,终于是等到天光大亮,也等到了卢龙城内厮杀了许久的两方军队最终胜负得以尘埃落定。
原本范文叙的两个手下虽是领着六千军士在这卢龙城中微微失利,可断臂营率同那重甲营率,在各自损失了数百士兵后,还是努力汇合到了一处。
断臂营率本就流血过多,也只是强自支撑着自己定要完成自家将军交给自己的任务,这才勉强带着死伤颇重的子字营士兵撤回了南城。
在同这边留守的副尉简单交待了几句之后,他便昏迷了过去。而丑字营的营率都尉,也就成了这近五千“胜天军 ” 士兵的最高长官,接管了最高指挥权。
这丑字营的营率都尉,名为王大,乃是范文叙十分器重的一员猛将,原先也曾是晋阳军中的第一大力士。身高满丈,腰围更是六尺有余,两条胳膊便有常人大腿般粗细,一身健壮结实的肌肉,更兼得练就一身绝顶外门功法,罡气更是已经练至四重天。
一身深灰色罡气外放以后,力大无穷的他更是刀枪不入,犹如人形凶兽一般,范文叙更是屡屡称赞他为“万人莫可敌”!
王大虽是武艺高强,有万夫莫当之勇,可惜唯独这脑子有些不好用。饶是深受范文叙喜爱,也没有独领一军的能力,好在王大虽是愚钝却十分忠勇听话,因而范文叙便让他任了三个重甲步兵营的总营率。
平日里,这丑字营乃是由他的三个同族兄弟王二、王三和王四来指挥。而寅字营则是由王五、王六、王七来率领。他们七个连同卯字营的另外三个兄弟,并称为晋阳十大金刚。
这一次因为奇袭卢龙城的任务十分重要,王大更是亲自跟随丑字营先行进入到卢龙城中。可是王大虽是在重甲营中颇有威望,那子字营的营率范霸天却对此不以为然,平日里仗着自己同范家沾亲带故的关系,十分自命不凡。
因此即便这次范文叙千叮咛万嘱咐,一切行动都要听从王大指挥,固守南城即可,这范霸天还是置若罔闻,头脑一热便孤军深入进了卢龙城。
而他这一冲动,逼得王大只好分兵三路,一路由王二领着紧紧卡住南城各个路口,防止卢龙军队突袭。一路则是由王三带着紧紧跟随范霸天以求能够护住他的后方。
而原本王四手下充当预备队的千人队则只得脱下身上重甲,前往南城民户家中,做起了子字营原本的任务,肃清卢龙南城一切的抵抗力量,为迎接主力大军进城做准备。
而如此一来,本来应该镇守城门的重甲步兵营兵力分散,吴卢龙带着疾风骑士长驱直入进南城门不说,还顺势就将第三千人队的重甲步兵的阵型完全冲垮。
如果不是范霸天壮士断腕,以一条手臂的代价阵斩了何破敌,逼得卢龙军士气骤散,恐怕他们这深陷入卢龙城腹地的四千人尽数都要被埋葬在城主府周围。可也正因何破敌之死,最后竟然气的吴卢龙彻底下了让疾风骑全歼他们的同时还要急袭晋阳城的决心。
这边狼狈不堪的范霸天领着残兵败将同王大汇合之时,他们全部的兵力也只剩下四千二百人左右,而这也是关若飞麾下一千疾风骑士所要面对的全部敌人。
短短片刻,一千八百多人就战死在卢龙城中。王大心中惊讶莫名,可他根本来不及统计这些,只得迅速布下任务,强守南城门。否则恐怕在自家将军到来之前,不单南城门要被卢龙军重新夺回,自己的性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重甲第一千人队的任务不需要变更,但此时两营汇合,他又下令让攻坚营的一个副尉领着五百人前往协助他们扼守住各个路口。
待那副尉领命而去,他看了看自己手下死伤惨重的第二千人队,皱起了自己的一双如墨长眉。
“王五,弟兄们情况如何? ”
“回老大,折损了二百来个兄弟!其他的都不碍事,只是这会儿有些脱力了…… ”
“恩,让兄弟们二百人一组,轮流卡住这南城门,一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其余兄弟卸甲休整! ”
“领命! ”
随后他又叫来攻坚营的另一个副尉,让他前去把重甲营的第三千人队换回来。
这副尉连忙集合起自己的手下队伍,领命而去。
然而领王大想不到的是,他的第三千人队,在南城民户中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却是激恼了在老郑头酒馆中休息的数人。
大唐军人本以保家卫国,杀异族,护同袍为责任。可自从各地节度使私自募兵之风盛行之后,不单各地军队战斗力下降的厉害,军纪涣散也是骇人听闻。在很多道府,各地正军几与地痞流氓无异,而且有了一身军甲罩在身上, 巧取豪夺,各地百姓苦不胜举却也敢怒不敢言。
甚至还有节度使为笼络军心,甚至纵兵劫掠伤人,每每更有屠村屠城之举。
郑家兄弟同周勇皆是深受其害,几人身为军队中为数不多的正义之士,反而频频遭受打压,这也是他们怒而辞军,甘愿沦为逃兵的原因之一。
三兄弟疲惫不堪,刚刚在郑家酒肆休息了一会儿,便耳听到四处传来男人的怒骂之声,女人的求救呼喊之声,还有一些婴儿孩童的啼哭之声,而在这期间还夹杂着一些乱兵们的打骂和淫笑之声。
三兄弟都是曾久在军中的热血汉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一听便知这是有人在城中劫掠百姓。
三人匆忙起身,互相交换了下眼神。
周勇低声对两个哥哥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上房,看看是什么情况,听这声音好像架势不小,恐怕不是普通盗匪。 ”
三人蹑手蹑脚,从屋中走出,翻身跳上屋顶,便仔细观察起来。
郑从龙道:“好家伙,这哪里是盗匪啊,怕是不下几百人啊,恐怕是乱军进了这卢龙城了! ”
“哥,我咋听着口音,进城的这批人都是晋阳人啊? ”郑从虎耳聪目明,倒是观察的更仔细一些。
“好像还真是……晋阳的杂碎! ” 郑家兄弟以前都在武威军中,而武威道恰好又同晋阳道和卢龙道这两道接壤,互相之间都是熟悉的很。而晋阳军确实也口碑不佳,比之他们武威军还要低劣。当然,自打老节度使死后,如今的武威军和他们口中的晋阳杂碎还真是难分伯仲。
周勇在一旁观察片刻,他毕竟是凤翔军斥候出身,比之两位兄长都要专业的多。“二哥、三哥,如今散落在这附近的人差不多有八百人左右,不会超过一千。
除南城附近,其他地带没有太多火光,对方应该是已经暗中将南城控制住了!而他们放纵了近千人进入民宅劫掠,那总人数至少在三千以上。同时,对方并未选择进入其他区域,兵力应该在八千以下。 ”
周勇又在屋顶上捡起几个碎瓦片,将其握在手中,碾成了灰渣。“卢龙军营内,大概有两万多人,加上其他辅军和民团,大概有三万左右的战力,可是卢龙军前些日子刚刚同倭人打了一场大仗,伤兵很多。
今夜吴将军被刺杀,晋阳范文叙又派出五千多人进攻卢龙,怕是也只是个先锋,我怀疑恐怕是范文叙想要彻底吞了卢龙啊! ”
郑家两兄弟闻言一愣,二人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如此,否则又怎么会这么巧合!卢龙节度使吴老将军今夜恰好被刺杀,紧跟着晋阳军就到了,要说不是蓄谋已久,谁会信啊!
三人在房顶上正低声议论间,几个士兵竟是走到了郑老头的酒肆附近,几人似乎是来找酒喝的。恰逢此时,周勇一个不小心竟又踢到了房檐上的瓦片。
“啪嗒 ”一声,一片灰石瓦片掉落在大街上,四五个碎片仿若午夜的精灵,四处飞溅而去。
周勇一拍脑门,我滴个脑子呀,郑老头家的屋檐是克我吗?
说时迟,那时快。周勇和郑家兄弟在瓦片落地的刹那,三具身体便猛地用力弹起,跳到了那几名士兵的面前。
郑家兄弟毫不迟疑,纷纷探出左右手抓向了几个士兵的手腕,两兄弟自小一同进入军中,久经战阵,默契非凡,这些重甲步兵虽是身强力壮,气力非凡,却哪里是他们二人的对手。
手腕一吃痛,便纷纷弃了手中陌刀。郑家兄弟手疾,连忙夺刀闪到一旁,护住
周勇。
周勇虽是武艺不俗,但一力降十会,他身材矮小同这些大个子打起来最是吃亏。而且这一众士兵又足有八人,他想情节灵巧的步伐与人周旋也是难上加难。一番折腾后,不单未曾伤到对方,还险些被一刀砍中右腿。
郑家兄弟也是暗暗吃惊,先前在房檐之上,还未曾发现这些士兵有这般健壮。此刻,三兄弟与之交手方才发现,这些在卢龙城中胡作非为的士兵居然个个身高八尺有余。常人难以久持的陌刀在他们的手中居然犹如普通战刀一般。
郑如龙低声道:“老三、老四,对方人多!这样,咱们人数不占优势,那便出其不意!老三,你同我牵制他们正面,老四,你身法灵活,伺机而动,不求杀敌,只要牵制他们即可! ”
“好! ”
“知道了,二哥! ”
“那就,干! ”
都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三人之间朝夕相处的默契自然远高于这些士兵。可这八个士兵也并非酒囊饭袋,方才在附近民宅之中,他们一众可是抓了不少年轻女子。
此刻,什长正带着自己亲弟弟风流快活,却让自己八个出来找酒,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他们,正愁无法发火,刚巧便碰上郑从龙三人。
而方才失神间,有两个士兵武器竟还被对方夺了去,一时间觉得自己在同袍间落了面子,竟是脱离了战阵,挥舞着拳头便向着三人冲了过来。
郑从龙和郑从虎,见状一笑,机会来了,二人分别侧闪开来,左右各是一刀,便斩断了这两个士兵的大腿。
陌刀势大力沉,饶是两个士兵身高体重也是血肉之躯难抵切金利刃,顿时血流如注,嗷嗷的惨叫起来。
其他六个士兵见状,也不畏惧,反倒勃然大怒,也是一同扬起手中战刀,大踏步就冲将上来。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郑家两兄弟也知道不可力敌,只得连连举刀抵挡,边战边撤。
而周勇则是趁机绕到了敌人后方,左右手各自从两侧小腿旁抽出两把尺长的刀形无柄利刃。
周勇根据自身特点设计了一套地躺刀,乃是战阵保命的刀法。而他的另一个看家本领则是这例无虚发的飞刀绝技。
只听得两声“嗖,嗖 ” 的破风之声,两支飞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两个士兵的后脖颈上,两个士兵只觉浑身无力,便栽倒在了尘埃之中。
而此时,先前那两个被郑家兄弟削断了腿的士兵的惨叫之声也是不绝于耳,更是衬托的这个空旷的大街越发恐怖森寒。
四个士兵也不由得气势一滞,连忙回身观瞧,却是未曾想到那个不起眼的矮小汉子竟是有着如此诡异的杀招。
而且此刻两个脖颈处插着利刃的士兵,伤口之处竟然隐隐泛起了乌黑,仔细嗅去,竟是腥臭难闻。
周勇这两柄飞刀之上竟还淬了剧毒,此毒名为凝血,见血封喉,周勇平日里也常使用,毕竟涂毒这种行为便如暗箭伤人一般,为武人不耻,可此刻众兄弟性命攸关,周勇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而为了搭配这两把飞刀使用,周勇还特意换上了一副软金天丝手套。这副手套坚韧无比,利器难伤,乃是周勇年幼时,他的父亲给他留下的,同时留下的就是一本名为“戮血刀 ”的飞刀技法,这也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了。
四个士兵饶是心中有些害怕,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向周勇杀来,双方必定不死不休,而这小矮子暗中偷袭显然危害更大。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肯定是要先挑威胁大的收拾,四把五尺多长的宽大陌刀便封住了周勇周身向他砍来。
周勇眼见对方杀机毕露,直接躺倒在地上,灵活的如同一个人形肉球般,一个灵活的翻滚便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顺手将两柄飞刀取回,周勇便同郑家两兄弟汇合在了一处。
三兄弟并肩一处,战意昂扬。而四个士兵眼神中则都是不免闪过了一丝惊慌。方才八对三,这会儿却是四对三,己方可是没什么优势了,至于那两个被郑家兄弟削断了腿的同伴,早已被他们刻意忽略了。
四个士兵互相对视了一下,纷纷奋力扬起手中战刀。而兄弟三人也是神情凝重,心知最终决战就在此刻了,要拼命了!
可他们却不曾想,这四个气势十足的大汉竟是一齐用力,十分默契地就将战刀向他们掷出,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三兄弟见状也是连忙躲闪,而后苦笑一声,便向着几名士兵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穷寇莫追,而且我们一共就仨人,真要被对方给围了,怕是要死无全尸。周勇心想着,两条小短腿竟是倒腾的比两位哥哥还要迅速。
卢龙城中许多人家也都世代从军,因而面对这群敌人在南城的烧杀抢掠,也是有许多热血男儿纷纷出手自卫抵抗,而这群重步兵却是对此未曾防备。
而他们又嫌身上重甲碍事,早早就将之除去,因而在大意之间竟也有了近百人的伤亡,其中大多都是被卢龙男儿以利器刺杀而死。
王八身为千人队的队长,见到手下兵士如此懈怠,不单目无军纪不说,眼下还有不少人死在了平民手中,连大哥交给自己的任务都是完成的一塌糊涂,也是气红了双眸,当即下令,南城之中卢龙人一个不留!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了?可当这些野蛮的强壮士兵纷纷开始见人就杀,不给人留活路了,先前那些选择明哲保身,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卢龙男子也开始醒悟过来!
与其奢望请求敌人给自己一条活路,还不如靠着自己手中的武器杀出真正自由的生路。哪怕力有不及,也终究可以死而无憾!
一时之间,卢龙南城喊杀之声四处起伏,又是上百暴兵死在各个民居之中,而卢龙男儿更是死伤惨重,他们许多甚至不曾参加过民团,只凭借一腔孤勇,如何能是这些身强力壮的士兵的对手!往往四五个汉子合力之下才堪堪能对付一位身经百战的士兵……
耳听着这些晋阳人在卢龙城中大肆杀戮,关若飞也是勃然大怒。
一群杂碎,居然害我卢龙百姓!
关若飞当即下令一千疾风骑,也向这些抢占了卢龙南城的晋阳士卒发动了攻击!
一千骑士,奔腾如虎,手持长枪便欲冲破敌人阵型。
而这边王大身穿着狼皮特质的嵌甲皮裤,竟是裸着上身,手持两面大盾,一个人便犹如金刚战神一般,卡在了这些骑手的必经之路上。
城中街道狭窄,最宽阔之处也不足以让十匹马并行。其实这般地形并不适合骑兵作战,不单速度受限,而且骑兵不成规模也难以对寻常军阵造成伤害!
然而疾风骑可并非普通骑兵,每一个疾风骑士,不单鞍马娴熟,便是下了马匹也都是一等一的刀客,而他们的箭艺更是不下于漠北狼骑的控弦弓手,虽不至于百发百中,却也个顶个的称的上技艺精湛。
关若飞只在身边留下三个百人队,将其余人十人一队,尽数放出去自由猎杀!
自由猎杀可谓是疾风营士兵最喜欢的时刻!疾风营每十人一队,什长便是由每一次自由猎杀期间斩敌最多的人所担任!而关若飞这一支千人队可没有一个士兵是善茬,又哪里有人愿意屈居人下,因而每一次的自由猎杀时刻,便是这群如同獠狼般凶狠的疾风骑手最想证明自己,也是他们对手的梦魇时刻。
十人一队,用的往往是攻击力最有效的锋矢阵型。十个人按照军功分布位置,其中什长便是箭头,两个伍长则仅仅跟随在他左右,落后大约半个身位,再靠后则是三位经验相对丰富的骑士,锋矢的尾翼部分则是相对最为稚嫩,战功较少的其他队员!
南城之中也不过寥寥三十多个街道,七十支小队也是两两一组,互为策应,一接到命令,便井然有序的狂奔而去。其余的几个小队动作慢了些,却也毫不气恼,只是静静等候在关若飞身后,等待自家校尉布置新的命令。
关若飞看着前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王大也是暗暗赞叹,好一条威武壮汉,这般人形凶兽,不把他的人头斩下当作自己的收藏还真的是十分可惜呀!
关若飞嗜血一笑,“弟兄们,少将军令,一个不留! ”
“呼! ”
“呼! ”
身后三百多位骑士也是连连高喝,纷纷擎枪在手!
而那王大也是毫不含糊,双臂用力,将两面上百斤的巨盾狠狠撞击在一起,立时间,竟仿若天崩地裂一般,就连街道上所铺设的青砖都被他这巨大的力量震的粉碎。
“嘿! ”
“哈! ”
随着王大这一举动,他的身后也传来一阵轰隆之声,上百位重甲步兵步子稳健的持盾而来,又将盾牌狠狠地插入砖石之中。一面面巨盾,若从高处俯瞰,竟仿若鱼鳞一般紧致地连接在一起,单是看上去,便充满了那种可以抵御一切的厚重之感。
关若飞见到对方军容齐整,俊脸之上也不由得微微泛出些许愁苦之色。这重装盾甲兵一旦列阵完成,即便是他手下这帮如狼似虎的疾风精骑也是很难突破进去。
不过既然应了少将军,那即便是再难的仗,哪怕是拼尽这一身肝胆,也是要搏上一搏!
收起掌中长枪,自马鞍侧边的枪囊之中拿出一杆短矛,关若飞又把身后的铁胎弓解下。
别看这关若飞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平日里更是温润如玉,伴着一身书卷气,不熟悉的人见到他, 甚至还以为他是哪家书香门第的翩翩佳公子。
而在军中的他,却是狠辣至极,手中长枪枪出如龙,背上弯刀更是杀人于方寸之间,而他最可怕的却是掌中一支五石铁胎弓……并不魁梧的关若飞膂力惊人,曾经持弓在手,箭无虚发,连斩漠北狼骑三十六位精锐勇士!
只不过此刻关若飞箭壶之内却是空空如也,先前他麾下千人队早就将自己所携带的全部三十六支箭矢尽数交给了牵制敌军主力的关山月,以及他手下的千人队了!
然而,又是谁说弓只能用来射箭的只见关若飞挽弓搭矛,便将这常人难以拉开的铁胎弓拉至满月,微微瞄准,他便将这短矛如箭羽一般射向了王大!
王大也是艺高人胆大,双臂用力,便牢牢握住手中两面重盾,双腿用力,竟是踏入土地之下足有半尺。最后他大喝一声,一身肌肉更是仿若虬龙般凝结起来,绷紧了全身力气便准备抵御关若飞这一根极速飞来的特殊“箭羽 ” !
此刻,只见那短矛离弦以后便破空而出,自百米长街呼啸而过,如一条乌龙灭世般转瞬而至王大眼前,那锋锐的矛锋在黑夜之中还不时的反射着四周微弱的火光,寒光逼人,肃杀至极!
只听“砰 ” 的一声巨响,那短矛便猛地同巨盾撞击在了一起!
一方堪称天下最坚固的盾,一方则是锋锐同样冠绝天下的短矛……
以我之矛,攻彼之盾,何如?
只见那短矛竟是肉眼可见的在那盾牌之上缓缓擦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并向侧方溅射出去,狠狠地钉入了街旁的一处石墙之中,仅仅露出不足寸长的一点矛纂,而整片石墙更是在这矛锋所带来巨力的撞击之下摇摇欲坠……
“嗡嗡嗡… ” 反震之力使得关若飞手中弓弦久久震颤不已……
再反观王大手中那面巨盾之上,一道深深的刻痕更是令人触目惊心,王大也是一脸震撼,这一矛竟是震的他的手臂都有些酥酥麻麻,虎口之上也是微微泛出血丝。
不待王大稍稍活动一下手腕,得以喘息,关若飞又是弓开满月,枪囊之内两支短矛转眼间便一前一后自他手中急掠而出。
第一支短矛这一次仍是未能击破盾牌,但其身上所携带的磅礴巨力却是将这一寸厚的精铁巨盾都凿出半寸多深的一道深坑。而这连珠而来的第二支短矛更是顺着这道深坑,彻底将其击破,从这块重达百斤的巨盾当中穿透而过。
可怕的穿透力,这支短矛再穿破巨盾之后,余势未消地就穿进了王大的左臂之中,将他的胳膊也连带着也被钉在了他身后士兵的盾牌之上。
三支短矛射尽,关若飞也是一时间双臂一阵虚弱脱力,心想着前朝温侯辕门射戟还真是够装比的,不过这当众耍帅也太他娘的爽了吧,就是有点遭罪!他身后三百余骑见自家校尉武勇,也是纷纷呼喝起来,一时间疾风骑士这边士气大振!
反观王大却是在不经意间吃了个暗亏,强自忍着剧痛,扭过头来就把这短矛从自己左臂中用一嘴的铁齿铜牙费力的咬了出来,甩在了地上,连哼都不曾哼一声!
随手弃了手中巨盾,也不言语,王大身为主将也是不无示弱地淡淡说了句,“对方不可小觑,严密防守即可!万万不可主动出击,以免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
然而就在他侧身想从两位士兵为他让出的盾阵缝隙之中退回自家阵营的时候……
由于王大身材过于魁梧,不免竟是使得阵型因为他的进入产生了一丝松动。
战机稍纵即逝,只见关若飞振臂一呼,身后便有三百杆长枪如一阵疾风骤雨一般,尽数向着这一处破绽呼啸投射而来。
前方几个盾战士行动稍微迟缓了些,竟是未曾来得及收拢手中巨盾,露出半人多宽的一出缝隙。而他们双腿之上为了行动方便并未穿戴甲胄,都是如王大一般在皮裤之上镶嵌着一些铁片,权当防御,可这薄薄一层铁片如何承受得住疾风军手中的长枪之威。
只听一阵“噗呲 ” ,“噗呲 ”之声,十数位持盾壮汉腿部便纷纷被枪尖扎中,立时血流如注,翻倒在地。
正逢此时,关若飞也吹响了腰间号角,一马当先便冲至盾阵之中,把这敌方军阵中不大的一丝缝隙彻底撕开!
一记二郎担山,紧接着就是一招黄龙大摆尾,关若飞手中一杆霸王枪竟是比之吴卢龙也毫不逊色。一枪在手,便如神魔临世,一众盾战,本就行动迟缓,缺乏攻击手段,阵型一散以后便再也对疾风骑造不成威胁。
那王大还想着整合军队,召集麾下士兵弃盾持刀,以陌刀断了这些骑兵的马腿。
哪曾想关若飞抽枪入怀,翻身刺死一个身后欲偷袭他的勇猛盾战,便右手抽刀而出,一记力劈华山便削下了王大的左臂。
饶是王大神魔之躯,深受如此断臂之痛,也是连连惨叫,此刻他也体会到了那个同他屡屡不愉快的子字营营率范霸天的痛楚,断臂之痛真是不下于锥心之苦,非常人可忍受!
右手紧紧抓着自己腿上皮裤,就连上边嵌着的铁片割伤了手指,他也是浑然不觉,他只求自己不要晕过去……
然而仁慈的关若飞却是紧跟着一刀斜风碎月便剁下了他的大好头颅,连带着他的右臂也是自肩头被砍落尘埃。王大横尸栽倒在尘埃之中,彻底了却了人间痛苦。
两大营率,范霸天至今昏迷不醒,王大此时又被敌人像杀猪一样就剁了头颅,胜天军这边的两营军士顿时军心涣散,纷纷逃窜向南城门口,哪里还记得固守南城的军令……
关若飞左手长枪顺势将王大头颅挑起。“敌将已诛,士气已乱,儿郎们,随我杀 ! ”
“杀! ”
“片甲不留! ”
“杀! ”
“全歼敌人! ”
奋力掷出长枪,连带着王大的头颅都被深深钉入南城门的门楼之上!关若飞,弯刀在手,左右翻飞,便如死神的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收割起这些狼狈不堪的“胜天 ” 军士。
不到一个时辰,群龙无首的“胜天 ” 军士兵便被尽数砍下了项上人头!
关若飞迅速集合了全部骑手,斜眼看了看“胜天 ” 军的残破军旗,不由嗤笑一声,“呵,胜天?未免太过坐井观天了吧?尝闻范文叙自称麾下重甲北方无敌,却也不过如此! ”
“弟兄们,走着,去跟少将军汇合! ”
低沉号角吹起,千人千骑出卢龙,而每匹马的马头之下,不过不少,皆是六颗人头!
三千疾风赤甲,劲草奔狼,卢龙愤起!
一朝烈焰擎旗, 敢问天下,谁人可敌 ?
十七柴河南下
日上三竿之时,卢龙城方才恢复了昔日宁静,南城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残尸断臂。时逢深秋,天气渐寒,因而尸体还未发臭,但那强烈的血腥气却是不时刺激着卢龙百姓的神经。而地上杂乱分布的数个血泊,和到处散落的血迹也似乎在向众人诉说着昨夜之战的惨烈。
可这一切与范文叙无关,晋阳城大乱,范家宗祠被焚,先锋营全灭,他的主力大军更是未能如期而至,他妄图吞并卢龙,继而称霸北方的计划已胎死腹中。
这一切与吴卢龙也不再有关,三千疾风骑汇合之后,又是来去如风般地狠狠地羞辱了范文叙的胜天军一番,不单一人未损,更是在斩断了他们的军旗之后便扬长而去。
这一切同赵安国……
还是有点关系的。
天刚蒙亮之时,赵安国眼见着卢龙骑兵分作两批陆续出城而去,随后卢龙南城便一直传来喊杀之声。一直观察了近一个时辰,他又见到一批身穿红袍的骑士出城而去,随后城中竟开始诡异的安静起来。
稍等了片刻,他见城中仍是毫无反常,便拜托了郑老头替自己照顾家眷。
郑老头闲云野鹤一般,隐姓埋名多年,本来并不愿管他,可又一想,自己也算同他有些渊源,便一口答应下来。
他虽是面目丑陋,却是颇受几个小娃儿的喜欢。秋夜寒凉,几个当娘的担心孩子们在这种天气睡觉容易着凉,索性让他们在夜色中练起武来。郑老头一身武艺内外兼修,乃是不世出的宗师高手,便是稍稍给这几个小孩子纷纷指点了一番,也是让他们受益匪浅。
而他又知道许多江湖趣闻,见几个孩子扎马步站桩无聊,还不时地给他们讲些趣事,仅仅几个时辰,就赢得了孩子们不少的好感。
这边一个老头带着三男两女五个小娃儿,玩的不亦乐乎。
赵安国也是悄悄潜进了卢龙,一路上到处都是血迹和死状凄惨的尸体,饶是赵安国久经战阵也是甚少见过这等修罗场。暗暗心惊之余,他也加快了脚步,这来犯敌军被全歼在此,想必不一会儿其他卢龙军队就会派兵过来接管南城了,自己必须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三个结拜义弟,与之汇合。
而在幽州,柴河在数日之前就得到了几个兄弟动身前来云山关的消息。他也早早就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幽影 ” 查探自己几个兄长的行踪。
柴河所在的云山城其实同卢龙相距很近,只不过卢龙以北,地势险峻,人烟稀少,因而两地交流也是不多。
柴河自昨日收到了幽影传回的消息,知道卢龙城似乎酝酿着很大的阴谋,而且自己二哥和三哥也被卷进入了之后,当即就决定亲自领兵前往卢龙去把几位兄弟接过来,而且他与自己的妻儿也是近一年未曾见面了,也是巴不得早日见到他们。
可卢龙城中固然暗流涌动,如今的幽州情势又何尝不是举步维艰。如今的柴河不比以往是自由之身,他是幽州节度使,也是无数将士眼中唯一可以一统幽州乱局的主心骨。
虽是仅仅半个月,柴河每日殚精竭虑,仅仅只休息三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为日后一统云雷十八城而努力着。凡事事必躬亲的柴河的所作所为在这半个月内也是受到了无数年轻幽州士兵的爱戴!
而当他想要离开云山城,带人前往卢龙迎接自己的家眷之时。他身边的众多将士却瞬间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两派,一派自然是以马山岳为主的老一代,这些人相对保守,十分担忧没有柴河坐镇的幽州军会因为他短暂的离开就形成局势反复,那么这数日来,他们的所有努力便会尽数成为泡影。
而另一派则多是由年轻军官组成的少壮派,他们觉得幽州本就闭塞,如果能借此机会同卢龙道建立良好的关系,那么对以后己方的发展将会大大有利。况且,柴河的短暂离开也有助于揪出至今仍然隐藏于幽州军中的幽州其他势力的探子。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虽然都是为了以后幽州军可以有好的发展,却也听得柴河烦不胜烦。
“好了,各位前辈同僚,我只不过是前往卢龙去接我的兄长和家眷,又不是一去不归,哪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
“传我军令!云山营全军开拔,即刻前往野火城驻防!令奔雷营程知恩将军速来云山城,奔雷骑李广和将军于所部挑选精锐一千,随我一同入关,前往卢龙道!”
一个亲兵接过柴河手中大将军令牌,急忙出府前往军营,在向云山营诸将官传达命令以后,挑选了一匹战马,便迅速前往野火城……
几个老人欲言又止,柴河见状,也假装不曾看见,反倒跟几个年轻将官聊了起来。
“伯英,说说看,方才你可是大力倡导我们要同卢龙道建立起一些联系,说说原因,让诸位老大人也都听听! ”
韩伯英和韩仲武两兄弟,是当初柴河为了平衡韩文昌特意调至自己身边的,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两兄弟离开了父亲的羽翼之后,竟是都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才能。
老二韩仲武生性好斗,他父亲怕他惹事,就一直压着他。结果一来到柴河身边,这小子自己独自管了两千号人以后,第二天就向柴河献上了他自己研究的一些小玩意。
韩文昌接管幽州神机营十余年,他自幼也是颇受父亲影响,对于弓箭这些也是有着自己十分独到的见解,甚至就理论而言,制作上不亚于军中老工匠,技巧上就连军中的神射手也对他十分佩服。
然而成也韩文昌,败也韩文昌,他生怕自己这个小儿子磕到碰到,就把韩仲武牢牢的看在身边,不让他跟随其他士兵一起训练吃苦。再加上韩仲武天生体弱,而作为一个射手,一副强壮的体魄又是必须的。既缺乏天赋,后天又被限制学习,结果韩仲武的箭术可想而知。
然而性情内敛的韩仲武,自觉箭术一道自己注定无法登堂入室,就开始埋头钻研起如何改良弩,让其具备更加实用的功能。
唐弩的制作工艺其实已经十分了不起了,种类也多达数十种之多。然而真正更受弓箭手所青睐的武器却始终是弓,而不是弩。
虽然弩的攻击力和准备远比弓来的更为优异,但他的射速却实在太慢。往往两只弩箭的间隔,一个优秀的弓手足足可以射出五只箭以上。
仲武没有研究那些弓箭取代不了的床弩和攻城巨弩,那些武器不单单普通弓箭手无法单人掌握,而且经过大唐历代工匠的完善,制作技艺已经臻至巅峰。
他一直在探索如何让那些没有经受过训练的普通士兵也能掌握同弓箭手一样的压制能力。那么关键武器就注定是各种单人弩和短弩。
区别于弓仅仅只有弓臂和弓弦两个部位的组成,弩一般由弩臂、弩 弓和弩机三个部分组成,弩机为其中最为关键的部位。
而他也决定了一把弩的精度,弩机往往被装在一个金属盒子中,里面装有各类机件,包括有望山(也就是瞄准器 )、悬刀(古代的扳机叫这个,知识点,记得圈 )、勾心(类似卡齿 )和键(可以理解为齿轮 )等。
而弩机构造的不同也就导致了一把弩的射速和精度的不同,当然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杀伤力。
经过韩仲武数年如一日的探索,他发现,同长度的弓臂,弩虽然有超过弓的杀伤力但却无法加大射速,也就说注定是无法取代弓的。于是他就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对于短弩的研究上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那一日找到柴河就是为他献上了自己苦心多年研究的新式弩的图纸。他深知自己父亲固执的很,如果幽州有人愿意相信他的改造是可行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个敢于锐意改革的新任节度使了。
他所呈给柴河的图纸一共有三种,
三种短弩的弓臂皆是三尺长,但在其他地方却各有千秋。
第一种弩名为神机透甲,乃是他精心改造弩机后设计出来的一种强弩,这种弩精度极高,百步之内即便是武艺娴熟的精锐士兵都难以躲开。而且这种弩所用弩箭甚至可以通体用精铁打造,一旦配合上特质的牛筋弩弦,寻常战甲都无法有效防御。
第二种弩名为天机追风,这种弩虽然则是舍弃了弩的强劲威力和部分精度,极大的加快了它的射击速度,寻常士兵使用它也可以达到一个精锐弓箭手所能做到的压制效果。而且这种弩上手极其容易,而培养一个精锐弓箭手则需要最少半年的时间,更不要提更为难以训练的神射手了。
至于第三种弩,乃是他偶然创造出的一种新式弩。他为这种弩取名玄机破晓,所谓玄机则在于这种弩的弩臂是伸缩结构,最短仅长一尺,最长则也可长达三尺。而他的弩弦也是可以调节的,分别可以适用于不同长度的弩臂。
当然最为神奇的则是他的弩机同箭槽合为一体,这种弩的弩机之中可以一次性装填十二支弩箭,他的极致射速甚至超过了天机追风弩。当然,为此牺牲掉的则是玄机破晓弩的射程被极大削弱,有效距离大概只有三十步左右。
柴河第一次见到他这三副图纸的时候也是惊为天人,他也未曾想到韩文昌的儿子丝毫不同于他的父亲,不单不是酒囊饭袋,反而充满了创造才能。于是他当即下令军械所抓紧赶制样品,韩仲武监工。
而不出柴河所料的是,这三种弩果真威力非凡,而他最为看好的玄机破晓弩更是变化莫测。在他看来,最适合装备装备这种弩的人就是他手下那些缺乏自保能力的“幽影 ” 了!
幽州最不缺的便是铁,于是柴河就征召了自己治下所有的工匠以及民间铁匠一同打造这些新式弓弩。当然最重要的弩机组装还是始终保密,因而这些天韩仲武也是忙坏了,一双有神的大眼睛都是布满了血丝。
前天,制造完成的弓弩刚刚交付使用,在弓箭手之中反响非凡。虽说这些新式弩的出现不可能完全取代弓的存在,但是无疑极大的补充了弓在一些情况下的不足。
而韩仲武在短短十数日之内也因此弓直接被柴河破格升为了游击将军。虽说是最低的杂号将军,但也羡煞旁人,当然最惊讶的还是他的父亲韩文昌。
自己护着儿子十多年,结果刚离开自己的羽翼,这个小崽子的军职竟然窜到了与自己相仿的程度。要知道韩文昌在他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是连个七品官职都没混上啊。
一时之间,这个老油条韩文昌也不禁感慨万分。“长江后浪推前浪,儿子就是比老子浪啊! ”
然而真正令军中众将惊讶的却并非是韩仲武,他虽是受身体所累,但聪敏好学在军中也算是人尽皆知。
可他哥哥韩伯英也受到了柴河的极大赏识,可是让不少人都惊掉了下巴。
韩文昌啊,本身就是一个胖子,可他那种胖却不会显得臃肿,而且他本身身高七尺有余,胖一些也是更显身材魁梧。
但他这大儿子可不像他,韩伯英身高六尺多一点,可他那肚子宽就有三尺多,整个人若是躲在地上,姑且就算他能蹲下吧,就跟一个大南瓜成了精似的。
若是没有他父亲在军中,似韩伯英这般身材,是无论如何也没得资格入到军中的。可这货又偏偏自视甚高,谁都瞧不上。
当然是谁都瞧不上,若不是他有个在幽州军中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油条父亲,都没人正眼瞧他一眼。
韩伯英偏偏又是个没脸没皮的,也不怕别人说,反正哪有好吃的就去哪蹭饭,别人说他呢,他也就当没听见。
甚至于有人猜测若是给他一顿山珍海味,让他喊声“爹 ” ,他都愿意,于是便得了“滚刀肉 ” 这么一个外号,生动又形象。
可是别看这韩伯英生的大饼脸,小眼睛平日里睁着都跟睡着了似的,可那一张嘴啊,不光是能吃,也是能说的很!什么阿谀奉承的吉祥话啊,只要你想听,他能给你说上一天都不带重样的。
再加上他整个人生的圆卜隆冬,憨态可掬的,平日里大家虽是取笑他,却也都跟他关系不错,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
在这军中混迹了**年,要说有士兵说自己不认识马山岳都有可能,但是准保各个都认识他韩伯英。
然而所有人不知道的却是,韩伯英记忆非凡,过目不忘…
而且韩伯英,他是一个“幽影 ” !
“幽影 ”作为柴河亲手组建的组织,在这几年之间发展之迅速甚至远远超出了柴河的想象。
“幽影 ” 组织依托于商,虽是作为一个秘密的情报组织被创立,但实际上发展了近十年,其下脉络构成极其复杂。在北方十二道,虽说“幽影 ”无法如同范文叙苦心经营的“隐杀 ” 一般将成员安插进各府道州郡的重要位置,但在人员组成上却要比隐杀强的太多。
真正的“幽影 ” 成员其实并不多,但在“幽影 ” 之下,无数的大商人、小商贩都可以算是“幽影 ” 的外围组织。
如果说“隐杀 ” 的可怕之处在于将手下都深深地隐匿在了众多势力的许多重要位置,“幽影 ”却是掌握了整个幽州的消息和财富流通。如果“幽影 ” 愿意,三天之内, 作为其大本营的幽州,便回彻底的中断粮食供应。
而当年柴河的无心之举,今时今日也变成了他现在最大的底气和暗手。
“幽影 ” 骨干仅仅四十二人,但是幽影外围的消息来源却可以遍及北方十二道,甚至隐隐在向西方扩展。当然这与“幽影 ” 所暗中扶持的三大帮派也脱不开关系,最近七年内,在北方风头正劲的暗道魁首“风雪楼 ” 就是“幽影 ”花费了巨大的资源一力扶持起来的。
而分别布局在长安的“麒麟会 ” 和陪都洛阳的“兄弟盟 ”在这两个皇朝最重要的大城池中渐渐扎下根来,也都不离开“幽影 ” 大量的资金支持。
柴河这个当年的小小商贩,其实如今最为荣耀的身份并非是一个偏安一隅,尚且处于动荡之中的幽州节度使。
而是北方绿林道第一大帮派“风雪楼 ” 的东主,他乃是皇朝北方名副其实的暗道龙头。
严格来说,韩伯英并不算是真正的“幽影 ” ,但他却是“风雪楼”如今除却最为神秘的大东主之外,权势最盛的二十四位楼主之一。
“风雪楼”大小楼主各为十二位,风明于前,雪隐在后,一明一暗,这也算是最为核心的成员,几乎与“幽影 ” 无异。
其下一个档次的分为“教头 ” ,“师爷 ”,“先生 ”和“说书人”以及“十六门徒 ”。
“教头 ”专门负责培养门客和低级弟子,他们大多都是武艺高强、刀头舔血的江湖客,也有一些从军中退出来的彪勇汉子。
“师爷 ” 就是每一个据点的实际负责人,大多都是各个铺子的大掌柜,各自领着着包括什么酒楼、茶馆、青楼、戏院之类的生意。
在北方十二道,说不准哪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白胖商户,或是迎来送往的老鸨子,其隐藏身份可能都是风雪楼下客。
而“先生 ” 其实就是账房先生了,他们算是幽影设在风雪楼中专门负责管理资金流通的职位。
一方面在每个产业设置“先生 ” 利于更好的调动资金
,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视每一个“师爷 ” ,以防止一家独大,形成制衡关系。
最后的“说书人 ” ,在这四个头领级别之中身份最神秘,同时地位也会更高一些。虽说被称之为“说书人 ” ,倒也不见得真的一定会说书,隐藏为说书先生。
但他们却如说书先生般漂泊不定,行踪诡秘,不时的就会出现在各个风雪楼据点之中,收集整理所需要的信息,然后直接向楼主汇报。
若想做到“说书人 ” ,非奇人异士,精明干练者断不可为!
如果将风雪楼的各个职位类比于皇朝官员,那么大小楼主便是总领一道之节度使 ,“教头 ” 就是将军,“先生 ” 算是那个名义上管理一方疆域的刺史,“师爷 ” 就算是节度使的亲信,而“说书人”却更像是钦差大臣。
这四位,每个还会各自带四位门徒,合称“十六门徒 ” ,也算得上是风雪楼的中坚力量了。
而在他们之下,就是最普通的“小二 ” 了。所谓“小二 ” ,大都是一些刀头舔血的江湖客,其中也不乏一些贩夫走卒,码头苦力。
他算是风雪楼中最基础但同样不可或缺的力量 。“小二 ”分三级,金牌、银牌和铜牌,三种令牌也分别对应着他们的能力和地位。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风雪楼 ” 的待遇之好,远超其他帮派,而且“风雪楼 ” 赏罚严明,又极其受百姓拥护。
于是短短两年,他们就在“幽影 ” 雄厚财力的支持下,迅速称雄北方绿林道,甚至北方十二道中有无数军兵也都悄然加入了风雪楼。
韩伯英就是其中比较早加入风雪楼的,别看郑伯英长的肥胖无比,但他的功夫却是十分不俗,更兼头脑灵活,办事果决,很快就在风雪楼中崭露头角。
而“幽影 ” 中的人也很快注意到了他,鉴于他身份特殊,能力不俗,更是对他大力培养。
可惜好景不长,他爹韩文昌一门心思的想让他进入幽州的正军,可他的自己小儿子无心权势,他就只能寄希望于长子可以接替自己掌管神机营。
可是韩伯英虽是身材同弟弟迥异,性格也不尽相同,却偏偏同样无心军中生活。
韩仲武喜好钻研军械,他则是更好无拘无束的快意恩仇,喜欢这种草莽江湖的日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肆意洒脱,不受束缚。
然而自己老爹的话,他却是不得不从。只不过他虽是最后勉强答应了自家父亲,进入了神机营以后却是整日郁郁寡欢,无所事事。
当时他在风雪楼已经爬到了“师爷 ” 的骨干位子上,只差临门一脚,便可以更近一步,一举坐上小楼主的位置。
后来还是“幽影 ” 的老大突然意识到韩伯英在幽州军中的重要意义,当即就决定将韩伯英调整做了一位十分特殊的“说书人 ” 。
而韩伯英在此之后也不负众望,一张厚脸皮再加上一口能说会道的小嘴,仅仅半年,就跟许多士兵厮混的熟悉无比。
同时他也是暗中就把幽州军大小官员的所有情况尽数在心中,汇报给了上面。
当初柴河初回幽州,却能够十分精准地顺利派人暗杀掉那几十个校尉,进而十分顺利地进行了幽州军队的整改,其实最大的功臣便是这个韩伯英了。
而后,韩伯英凭借此功绩也如愿成为了风雪楼中的唯一一位做着“说书人 ”的活,却做了风雪楼主之位的特殊楼主。
风明雪暗,谁都想不到幽州军中大名鼎鼎的“滚刀肉 ” ,其实就是在幽州风雪楼中身份神秘的“幽雪楼主 ” 。
在柴河入主了幽州军之后,透过幽影的汇报,他也是发现了韩伯英却是别有一番才华,果真人不可貌相。
于是,他在军中也是大力的培养、提拔他。
听闻柴河点了自己的名,韩伯英捧着自己硕大肥胖的肚子,晃晃悠悠地就从众人之中站了出来。
先是向四周扫视一番,韩伯英微微抱拳,“各位老将军,你我皆知,今时今日之幽州,便如这今时今日之皇朝。虽未曾彻底崩坏,分崩离析,但早已多有拥兵自重之乱象。”
“我幽州地处皇朝极北之地,天高路远,如今更是处于动荡之时,此时之幽州更是已成鼎力之势,难以一统。”
“但如果我们同其他道府建立良好的关系,凭借我们的铁器资源,只需积累数年,我幽州军必可兵强马壮,换一番新面貌。到时候,尽数收复云雷十八城,一统幽州也指日可待 。 ”
“而同我们最近的道府便是卢龙道,卢龙久受倭人侵扰,铁器匮乏,他们最需要的恰恰是我们不缺少的东西,如果能与之相交,互通有无,绝对会合则两利。”
“反观如果我们只是偏安一隅,只谋求在如今仅有的地盘自保,且不说难以强大,恐怕用不了几年就会彻底被蛮人击败…… ”
柴河见几位老将军听罢此言,也开始沉默不语,轻咳一声。“而且,就在昨日,我在卢龙的密探传回消息,卢龙节度使吴友兵遇刺身亡,仅仅三个时辰不到,晋阳范文叙便派兵攻入了卢龙南城……”
“范文叙其人老谋深算,几位老将军应当对其了解还在我之上,这几年他野心不小,隐约对北方数道之地都虎视眈眈。此时我们若能同卢龙取得合作,那么便拥有了共同对抗晋阳军的实力。”
“再者,如果卢龙势弱,我们也可趁机在卢龙道啃下几块肉,到时我们这十数万军民,即便在幽州战败,也好有个退处!
柴河近来处理起军务,越发的得心应手,几个老将军见状,不由得暗暗感慨自己怕是真的老了,不单没了雄心壮志,就连这局势也是越发的看不清了。
“罢了,罢了,大将军惊才绝艳,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却是不行了,我们还是去幽州武院,趁着还算未曾糊涂,多多培养些锦绣少年,以后的幽州军事啊,还是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
几个老将军颤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退出了议事大堂,柴河看着他们背影佝偻,头发斑白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已经埋骨他乡的义父。
马凉城当年不就同这些上一代的前辈一样吗?一生兢兢业业,不求别的,只求这偌大的幽州之中,可以人人安居乐业,长治久安!
只可惜,而他们苦心经营的幽州,它的内部矛盾始终无法解决,频频内患彻底爆发来,竟是让幽州变的一盘散沙。
都说盛唐皇朝承平五百年,可真正的太平盛世,哪有五百年?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老一辈人虽已无心这些权势争夺,但年轻人可绝对不会。唯有这乱世,才是武人们最爱的,可以耀武扬威的时代啊!
生为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柴河既然选择留在了这幽州,那他所想的,便是要做一世枭雄!
看了看厅堂之中的几位自己新近提拔的年轻将领,目光炯炯,锐气逼人!
柴河暗自点头,“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我辈幽州男儿,盛世自当戍守边关,可既然乱世来了,那便当有勇气马踏中原才是! ”
“众将士,随我入卢龙 !”
“诺! ”一众小将齐声应道。
?十八朝堂议政
短短三个月内,皇朝北方屡屡有急报传至长安。
先是蛮人反叛,幽州大乱,然而幽州道本就游离于皇朝的各大派系之外,再加上地处偏远,因而此事并未引起朝野上的重视。
然而,随后又接连传来的战报却是使得长安城的官员们都坐不住了!数日之内,卢龙道便突兀地换了主人,晋阳道的范文叙又公开脱离皇朝,自立为王,割据一方,不待朝廷对此有应变举动,北方数个道府不知何故也随之接连主动脱离了皇朝的掌控。
皇朝南方本就不安生的很,近百年内便反复多次,大小叛乱多达十六次,朝廷虽是屡屡镇压却始终无法彻底将南方吴越之地彻底镇服。
如今北方也陷入了动荡之中,可朝廷却根本无力派兵镇压。小皇主十二岁,今年才刚刚开始亲政,然而六年多来,这位年幼的皇子始终是后族和礼亲王手中的傀儡,唯诺已久的他根本拿不下任何主意,反倒是当着诸多朝臣的面听此噩耗,他险些吓得直接哭出来。
慑于平日里自己母亲的威势,小皇帝小脸煞白,两只小手不住地搓着自己的龙袍。不比平日里没有大事发生,他也乐得上过早朝没多久,就直接让总管太监喊出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 ,就可以顺势溜到御花园去斗蛐蛐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大臣上奏表,而且说的还是如此皇朝存亡绝续的大事,小皇帝再不学无术也知道自己必须要给出个说法。然而问题就是,这么大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应对,更何谈解决。
先是抬头看了看百官之中,站在最前列的自家叔父,也是如今朝野之中威势最大的礼亲王李崇德。可即便是小皇帝李开疆自己再怎么焦急,自己这位叔叔仿佛没有见到自己求助的眼神一样,始终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端坐在自己龙椅之后的皇太后。
结果这位皇太后,眼观鼻,鼻观心,竟是如叔叔一般无二,只是不时拨动着手中的一串玉佛珠,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大殿之中,上百你大臣,鸦雀无声。小皇帝收回目光,死死盯着这个今日上奏表的大臣。李开疆暗自恼怒,急出了满头大汗,却无可奈何。
好在这小皇帝身为李家男儿,多少也继承了其上数十代列祖列宗的帝王血脉,突然间便灵机一闪,有了应对之法。
“那个,柳爱卿,你今日既上奏表谈及北方时局频生乱象,想必也是胸有成竹,早已有应对之法了吧? ”
要说这北方乱局,原也应当是兵部该操心之事。可现在皇室衰微,兵部十数位官员大多都是随国公的门生弟子,北方乱局,虽是有一个范文叙惑乱朝纲,不在控制之中,可北方十二道倒也是有实实在在的有着六道之地彻底在随国公手中掌控着,然而他们这些人唯随国公马首是瞻,随国公对此不表态,他们哪里刚直接上奏皇主谈及此事。
而其他官员,要么人微言轻,要么小心翼翼,见礼亲王和随国公这两个庞然大物都不曾主动提及北方乱局,他们自然也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佯装不知了。
而今天这个主动上书论及北方乱局的人,正是近来在长安城中声名赫赫的柳阡夜。身为侍御史,他的官位恰好可以参与每日早朝,议论朝政,可实际上侍御史更多的职能还是监察百官,主动谈及军事,实际上他倒是有些越权了。
而他今日之所以敢于越权言及此事,也并非出自礼亲王授意,有意针对兵部之人。而是他柳阡夜知道皇朝病入膏肓,而自己一介寒门弟子想要整肃朝纲,真正能依托的人并不是礼亲王,更不是随国公。这个偌大皇朝,掌管着天下万民生杀予夺的其实只有皇主一人,哪怕他如今还只是个孩子!
而自己平生志向不外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若真的想做到后两者,也唯有依靠皇主的支持才能够真正贯彻到底。
二百年前的儒教孔圣,有天下文人支持,兴改革之事,结果为当时皇主厌弃,儒教圣地无涯山因此紧闭山门二百年不得出世。
三十年前,自家师父孔明贵为一朝首辅,两大门生崇明太子和孔渊大将军,又是何等尊崇一时,备受百姓爱戴,比之如今礼亲王更为权倾朝野,结果呢?三个人,二死一疯,变革失败,非但没有解决内忧,反而自暴其短,导致外患频频,长此以往,甚至国将不国。
欲改革天下,若不得皇主首肯,则必定无法成事。
礼亲王李崇德算什么?随国公又算什么?论及天下德行才干,权势地位,崇明太子天下无出其右,可他不是皇主却要做皇主才可以做的事,那么他就得死!
哪管天下传闻崇明太子之死如何曲折离奇,隐秘复杂,但柳阡夜始终记得自己恩师孔明曾对他说过的话。“帝王家,从不比寻常人家,常言虎毒不食子,其实也不尽然…… ”
从那时候起,柳阡夜就知道崇明太子哪怕不是被他自己的亲爹下令毒杀,那敢于害了当时声望如日中天的太子和军中威望甚高的孔渊大将军的人绝对也是得到了当时皇主的首肯。
这天下人没有人可以轻视皇家的威严,这世间帝皇哪里有一个人是无能之辈?身为皇主,那便是天之圣子,他可以自轻自贱,却绝对不可以接受任何一个人真的高过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大唐初期,圣宗便是功高震主,为兄弟和自己的父亲圣祖所不容,于是被逼无奈,弑兄杀弟,将自己所有兄弟杀的一个都不剩,可他却不敢主动去招惹他的父皇,为何?难道他真的不敢弑父,怕面对千夫所指吗?
并不是,他可以杀兄弟去争,他也可以杀掉自己的父亲去争,只不过他不能对后者动手,因为坐在哪个位子上的人,在是他父亲的同时,还是皇朝圣主!
父亲杀儿子最多叫做暴虐,儿子杀手足不过是性情狠辣,哪怕是儿子杀父亲,人们也只是千夫所指,道一句狼心狗肺,却唯独弑君之罪,谁都担不起!
杀人者,人恒杀之!弑君而得其位,哪怕你功高盖世,贤明无双,你的君权也不再高不可攀,你可弑君而为君,那便人人皆可为!当天下对皇权失去了敬畏,离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
当一个皇主不再是皇主,那他便同常人无异,但当一个皇主仍是皇主,无论是垂垂老矣还是垂髫孺童,那便必须凛然不受侵犯!
对于当年的皇朝来说,老皇主退位让贤是最好的选择。可权利就如同蚀骨之毒,享受过他带来的好处,那便少有人愿意去放弃掉权利所带来的便利了…… 他不想死,他就必须捍卫住身为皇主的权威,不能允许任何人高过自己,即便是崇明也不行!
什么是皇者?我可以不要,但我没说给你,你便不可以拿,我不让你做,你便不可以做!而任凭当年崇明太子如何惊才绝艳,当他逾矩而过,实行改革,做了皇主没有做,也没让他做的事,他的死便是注定了……老皇主哪怕不忍处死自己的孩子,也会默认那些崇明的政敌不择手段的去来除掉他!
崇明太子死了之后,老皇主为何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选了李崇文这个在诸多皇子中最不显山露水的七儿子做太子,没有别的原因,只不过是他李崇文足够听话,也足够守规矩。
老皇主痴迷炼丹,无心朝事,他最该选的本就该是一个最懂规矩也最听话的儿子做太子,大唐虽暗疾颇多,但一个守成之主却也足够让这个迟暮巨人再多百年生机。只可惜孔明在朝中威望太高,而崇明又实在太过优秀……
或许如果没有老皇主这么一个人存在,如今的大唐山河会比往昔更为强盛也说不定,只不过历史已经如此,无法改变。
三十年前,唐成皇笃信道教,继位当年,迁都洛阳,令崇明太子监国,天下震惊。又五年,崇明遇刺身亡,太子无后,成皇改立七子崇文为皇太子,并于当年七月龙驭宾天。
短短三十年,皇朝积弊难返,突然极盛而衰,种种乱象层出不穷……
然而成皇身为皇子之时也心智坚韧,满是雄心壮志,可是他为何继位后却屡屡出格,不单单突然开始笃信道教,还做出贸然迁都之事,为时人不解……
而留守长安,惊才绝艳的崇明太子又是如何在守卫森严的太子府中离奇遇刺,同样成谜……
就连先皇主继位之初小心翼翼,勤勤恳恳经营国事近二十年,却在一手造就落雁山大捷后,身中奇毒突然暴毙一事,至今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无法说个清楚……
长安皇城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没有人知道?而长安城的波云诡谲,柳阡夜对此也早有准备。只不过重重迷雾中,柳阡夜想要凭一己之力再造一片朗朗乾坤的难度到底有多高,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
只不过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即使山高路远,也要始终致力于拨云见日罢了!
这种坚持,二百年前孔圣有过,三十年前孔明也有过,而他作为儒教孔圣一脉的最后传人,柳阡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阡夜抬头凝视皇主,应声答道:“回禀皇主,北方乱局已生,万民动荡,臣有上、中、下三策,可破此局! ”
小皇主一听,好家伙,北方乌烟瘴气的局势错综复杂,满朝文武都对此避而不谈,他却有三个办法,顿时来了兴趣,“三策,那都有何异同,说来听听? ”
不单单小皇主,其实就连礼亲王,随国公以及这满朝文武也都十分好奇这位今年的新科状元才华如何,对待错综复杂的幽州问题又有何良策,一个个竖起耳朵就准备听着。
柳阡夜也不犹豫,“所谓上策,北方乱局,其根乱在长安。长安官场糜烂,德不配位者,尸位素餐者,皆除之!任贤让能,恢复官场清明,加强十六卫禁军的筛选和训练,加强中央集权,则北方之局,十年可解,且可长治久安,永无后患 。”
不待小皇主说话,礼亲王李崇德倒是先皱起眉头,他已掌管朝政多年,又领着大将军的职责,统领十六卫禁军,柳阡夜如此言语,暗指官场**,禁军糜烂不堪,这不是公然打自己的脸吗?
“十年,怕是有些久吧? ”这边随国公虽是年老不堪,却随着年龄增长越发老谋深算,心知若是整肃长安官场,那么受到冲击最大的就是自己的门生故吏,整个陇右勋贵集团的利益也将大大受损,他怎肯允许这种事发生。
礼亲王破天荒地同随国公的想法类似,他自己手下亲王党,比之陇右派系结党营私之事,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随之附和,“十年,确实太久了,柳御史还是说说其他的办法吧! ”
狠狠地瞪了柳阡夜一眼,礼亲王李崇德不无指责警告之意。
柳阡夜暗暗叹气,心道若能壮士断腕,快刀斩乱麻,剔除腐肉虽然痛极一时,但却可以在同时孕育肌骨新生,到时候再稳定个三五年,朝廷便可定北吞南,平定天下内乱,中兴大唐指日可待,那皇朝便至少也还会有百年长治久安。
不过他也知道,如果围绕随国公的陇右军系是狼,那么以后族马首是瞻的外戚一党便是虎,而礼亲王这个谨小慎微的猎人,一心想要把两只野兽同时关入笼中,却又畏首畏尾,爱惜羽毛。
他这上策虽是表面上同时得罪诸方利益,可此消彼更消之下,实际上却是李崇德才是最大获利之人,只不过这礼亲王哪里都好,偏偏鼠目寸光,自己这上策确实很难得到李崇德的支持。
“禀皇主。臣尚有中策,五年内亦可解北方之乱! ”
“柳爱卿,但说无妨! ”小皇主对这些也不是全然不懂,如今他虽少年心性,可毕竟已经开始亲政,又如何还愿意做别人掌中傀儡。大唐上下二百多位帝王,从无庸主,历代帝皇皆励精图治,哪个不是存了不弱于人的心思。
“中策,臣请皇主裂土封王,范文叙惑乱朝纲,人人得而诛之!前卢龙节度使之子吴卢龙忠义无双,英勇非凡,前不久,他替父报仇奔袭数百里攻晋阳范家却不伤晋阳城中百姓,足可见其忠勇至孝。若封其为北疆郡王,便可让北地忠义志士共聚其王旗之下,肃清北地奸佞,指日可待。同时,封其为王,荣耀至极,也会让他感念陛下恩慈…… ”
然而不待柳阡夜把话说完,这边后族独孤家的一派官员便打断道,“柳御史,卢龙晋阳之战,至今真假莫辨,到底是吴家背叛皇朝,范文叙率军平叛,还是范文叙有不臣之心,吴家尽忠报国,还未可知吧?而且大唐五百年,可从未有过异姓封王之先例吧?此举真的妥当吗?”
“归海候,无论是范文叙谋反在先,还是吴卢龙不臣在前,皆是北地戡乱。而今范文叙自立为王,我禁军分身乏术,无力镇压,那便扶持吴卢龙,以北治北,加以平衡之道,防止一家独大,又有何不可? ”
这归海候心里暗骂,我独孤家扶持你范文叙,可没让你自立为王啊?这柳阡夜明显是驱虎吞狼之计啊,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卢龙道吴家是随国公嫡系,只是我们独孤家同范文叙联系密切之事,这柳阡夜却是怎么知道的?
礼亲王李崇德则是觉得此计神妙无比,以北地制北地,而自己却不必耗费一兵一卒,只是简简单单地许诺出一个郡王的爵位罢了。大唐虽是异姓不封王,可现在李姓郡王却也不下上百之数,只不过拿出去一个罢了,大不了再赐给吴卢龙一个国姓。说白了,如能用一个荣耀大于实际价值的虚名爵位,换来北地长治久安,那么他又何乐不为?
然而李崇德却是未曾想过,若是北方诸多势力中,有一方势力过大,那么这个势力如果 真的一统北方后,又将对他们李家皇朝产生多大的威胁!
“此计甚好! ”李崇德点头赞赏道。“皇主,便照此中策行事吧? ”
小皇主这些年一直按照自己皇叔的指示而为,几乎与傀儡无异刚欲下意识地点头。
这边朝臣中一人,咣当一声,跪倒在地,“皇主,此计万万不可行! ”
朝堂之上,本就安静异常,而此刻一个人猝不及防地就从朝臣中冲出跪倒在尘埃中,不单将小皇主要说的话吓了回去,就是身边的诸位大臣也是吓得不轻。
待众人仔细观瞧,这人竟是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礼部尚书李煌年。李煌年其人乃是长安官场之中鼎鼎大名的清流,然而同他公正廉洁一同闻名长安的却是此人的古板迂腐。
李煌年今年已近古稀之龄,乃是这朝中为数不多的四朝元老 。李煌年这人自年轻时代起,便以恪守礼法闻名长安,其人不涉党争,更以铁面无私,不徇私情而著称。
他数次辞官不做,却始终为历代皇主信赖推崇,屡屡又再度入仕为官,历任大理寺少卿、兵部给事中、户部员外郎、刑部侍郎、礼部尚书等职。
乃是盛唐皇朝数百年来唯一一位在六部之中皆任过重要官职的官员。而这个倔强的男人也是一路得罪人,以一人之力得罪了整个长安官场,甚至在朝中,他也是唯一一个敢于公开批评皇主过失的臣子。
在大理寺为官,那便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多少在长安街头飞马嬉闹的勋贵子侄曾经挨过这位老先生的板子已是不计其数。在户部他便大力惩治贪腐,在刑部更是普查天下冤假错案,在兵部也是屡屡弹劾统兵实权将领,而在他第四次再度入朝为官,不单领了太傅之职,教导小皇主,更是做了礼部尚书。
自打这李煌年做了礼部尚书,凡是逾越礼制的官员几乎是被他上奏书骂了个遍,毕竟长安奢靡之风盛行,但凡权贵都有略微逾越之处,只是历代皇主尚且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苛责,他李煌年却是对这些在意的很,因而也没少得罪人。
像他这般不够圆滑之人,往往在长安官场早就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可他却偏偏始终宠辱不惊,也荣耀不断。
原因无他,胆子够大,辈分够大,同时后台也够硬。 李煌年本不姓李,可即便是礼亲王权势滔天,见到这一位,也要喊上一句皇叔父。李煌年本姓闫,他的母亲乃是外嫁的公主。六十多年前,闫氏一门忠烈皆为保护御驾亲征的皇主命丧西疆囚龙国,唯独留下他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娃儿作为闫氏唯一的血脉。
当时的皇主心疼自己妹妹年纪轻轻,本想让她另嫁,可这长阳公主也是烈性女子,坚持不二嫁他人,以死抗争,于是皇主只得作罢。 后来,长阳公主身染重疾,不治而亡。皇主怜惜自家妹子,也感念闫氏忠烈,便特下圣旨将自己这个小外甥收养在宫中,并赐国姓以示恩宠。
李煌年算是自小伴着那位笃信道教的成皇帝长起来的玩伴,而他自小便刚正不阿,更兼文武双全,继承了闫氏一门最为宝贵的品质,无论是他的舅舅还是表兄对他的信任和恩宠甚至都在其他皇族之上。
李煌年当年在成皇继位之初,便屡屡劝诫其不可迷恋长生之法,而当以治国为己任,更不可过度放权于崇明,崇明太子性格过刚易折,而皇朝更需要的却是休养生息。可是成皇继位以后便如同换了一个人,不仅醉心炼丹修仙,更是丝毫听不进去他的话,反而因此气愤地想要罢了他的官。李煌年哪里受得了这个,他性格倔强刚硬,而且当时也是年轻气盛,竟是直接自行辞官而去。
后来成皇迁都洛阳,留下崇明太子在长安监国。崇明尊师父孔明为诸阁老之首,并提拔师兄孔渊做了天策大将军,大力改革朝政并整治禁军十六卫,使得皇朝官场之风焕然一新,皇朝形势甚至也开始一扫往昔颓靡开始蒸蒸日上。
这时,在外游历多年的李煌年曾返回长安,现身劝诫崇明太子,不要被表面的繁华所迷惑双眼,历代皇主穷兵黩武,非朝夕之间可彻底根治。皇朝疆域辽阔,虽无外患,但内忧之重,远甚于崇明坐镇长安所见所闻。
崇明太子知人善任,早知这位叔父才能出众更兼性情刚正无私,便力求这位叔父留在长安。并恳求他时常劝诫自己,给自己以警醒。“叔父,当年圣宗曾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世人皆称赞我,可我知道自己力所不及之处甚多,还望叔父可以常留长安,时刻警示崇明,我崇明待叔父必如圣宗之魏文贞公!”
李煌年禁不住崇明太子情真意切的恳请,于是二度入仕,并同孔明一道一同辅佐崇明太子。他与孔明意见向左,大刀阔斧难以根治恶疾,因而也是屡次劝说他,改革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天下积弊已久,当缓缓图之,否则一旦有所反复,皇朝必定风雨飘摇。
只不过他虽是预见到了这一切,也是未能阻挡悲的发生。改革之初顺利无比,但不代表暗地里那些反抗之人没有动过龌龊心思,崇明太子遇刺身亡之后,孔明苦心改革朝政结果也同先祖孔圣一样以失败告终,自己得意门生和独子的猝死也是使得他神情恍惚,黯然**,疯癫一般地退出了长安官场。
如那个一生不以皇族自居的李开一样,李煌年当年也万分悲痛于崇明太子之死。更是对崇明太子死去之后,长安官场的**之风迅速死灰复燃而感到痛心疾首,而至交好友孔明的黯然离去更是使得他心如死灰。
二人虽政见不和,却都是一直以尽忠报国为毕生追求,可谓互为知己,孔明疯癫以后,让他也是心智蒙尘,心思报国无门,又一次辞官而去。
待李崇文继位以后,百废待兴,苦于无人可用的他,曾两度请这位自家皇叔父入仕辅佐自己。李崇文才智远不如崇明太子,而朝中局势错综更远甚当年。李煌年三度入仕之后,此后二十年风雨之间,殚精竭虑,可谓是为皇家操碎了心。
然而好景不长,李崇文从父兄手中接过烂摊子,饶是用了一生的时间去缝缝补补也未能使得皇朝恢复从前一般的鼎盛,始终郁郁寡欢。李煌年也时常规劝他,皇朝早已糜烂不堪,非一朝一夕可以尽复清明,崇明之死更是加巨了朝中矛盾,清贵世族大多罢官而去,远走避祸,朝中无人可用,非是他无能。
而在正当壮年的李崇文被毒杀之后,李煌年怒气攻心,曾披头散发的当街大骂奸臣误国。而在在吐出心中急血后,他更是大病了一场后,自此他身体便开始有疲老之态,也是下定了决心回家颐养天年,不再过
问朝堂之事。
李崇文死后,长安官场派系林立,互相争权夺利,更加腐朽不堪。偌大的皇朝顷刻间便极速衰退,庙堂之上,乌烟瘴气,江湖之间更是常常血雨腥风。
李煌年敏锐地察觉到,这数十年来一直有人在搅动着长安城的风云变幻,只不过这布局之人隐藏甚深,自己虽察觉一些蛛丝马迹却始终无法寻找到这幕后之人。
而李崇德的异军突起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如果说崇明太子以杀止杀,以严明治国,那么李崇文也是示敌以弱,以怀柔治国。而他们的这位幼弟李崇德却是综合了两位兄长的经验,利用刚柔并济的手段硬生生在众多利益集团中游刃有余地保住了皇权最后的尊严。只是李崇德在诸多皇子中名不见经传,却能有如此作为,总让李煌年深感怕是有人刻意而为,在布置更大的阴谋。
果不其然,随后不久,黄岩在江南道起兵造反,李崇德亲自率军平叛。本以为禁军出征,必定马到成功,迅速平定内乱,哪曾想这一仗足足打了三年之久,而这一记针对李崇德,或者说针对李氏皇族的杀招,也是彻底击在了软肋之上……
李崇明集民心所在,他的作为便如同一把尖刀不断地削砍着豪阀大族的利益,却又偏偏备受拥护,幕后之人难以阳谋击败他,便用刺杀这种阴招对付他。结果也证明,阳谋虽正大光明,影响深远 ,但也确实不及阴谋诡计来的效果直接,杀了李崇明,改革一派十年心血便付之东流。
而李崇文接过这死灰复燃的破烂摊子,初期怀柔至极,前二十年卑微到了尘埃里,可其骨子里的血性刚猛比之其兄崇明更甚。不惜以命相博,孤身犯险的他,更是亲手策划了落雁山之战,以一人之力算计了七大节度使,再度将皇家的威严打入万民心中。而又有什么比之在对方最为荣耀之时狠狠地将其扫落尘埃更能削弱皇权的威势呢?于是盛唐皇朝五百年来第一个被毒死的皇主就出现了,皇家威严扫地!
而李崇德,志大才疏,鼠目寸光,又身份显赫,将他推到摄政王的高位之上。而后再利用黄岩起义之势,狠狠地削弱禁军的实力和威严,无疑再度冲淡了天下百姓对皇权的畏惧,反倒是加大了他们对李氏皇族受命于天的犹疑!
而稍稍有人怂恿,李崇德更是听信谗言,怒而屠杀上百起义军将领。一个出尔反尔,刻薄寡恩的当朝王爷的形象便在万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自此,天下百姓眼中的皇族,便不再高不可攀,反而这些百姓还开始轻视起所谓皇权来。
大唐以武立国,前二百年开疆拓土,将李氏皇族之勇武形象,贯彻天下百姓心中,皇权之盛,远超历朝历代。可之后的三百年,大唐十六卫禁军,六十四道府兵,战无可战,征无可征,历代皇帝却丝毫停不下来征讨四海八荒的步伐。
于狂热中,唐军血战天下万国,即便是臣服在大唐脚下的附属小国也成为了史书之上历代皇主的累累功绩。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不敢反抗!但大唐历代皇主倚仗的十六卫禁军并非是无敌的,时间便是他们最致命,也最强大的敌手。
而当十六卫禁军衰弱之时,便是犹如耀阳的李氏皇族其威严皇权衰弱之始。
如果不是李煌年曾游历天下各道,他并不会知道,居然有那么多的异族文明彻底被大唐暴虐的禁军和府兵付之一炬,居然有那么多同样灿烂辉煌的文化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盛唐皇朝自诩为中原正统,其实在无数被唐人欺压的异族眼中看来,他们李家人也不过就是一群从北方草原呼啸而至的野蛮人罢了。
可是唐军太强了,拥兵数百万,所到之处,风卷残云,从无败绩!
唐人是骄傲的,可有些人不愿做唐人,于是那些不愿做唐人的异族便连人都做不得了!
唐军从不是什么中原的正义之师,对于被杀、被征服的国度而言,唐人是侵略者……只不过这些话没人敢说,敢说的人都死了,甚至于连同整个文明都被付之一炬。
如蛮人,那些幽州的蛮人当年也不过以为臣服了大唐便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天子一怒,他们便整族变为奴隶。
如越人,为何南方的越人始终在皇朝南方兴兵做浪,不是唐军不杀,而是越人太多了,杀不尽那便只能留着。
还有那些游牧的匈奴、鲜卑、突厥、东夷等无数部族,一面对大唐俯首称臣,一面四处流亡,生怕哪一日便也被大唐天可汗一个命令就灭了族!
……
李煌年并不认为杀戮是对的,可他是唐人,而且在唐人眼中,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族。他便必须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所以他才能体会到,历代皇主穷兵黩武不是真的那么想开疆拓土,就只是在炫耀武力,在拱卫皇权罢了!
只有大唐足够强大,那么才无人敢于反抗!
止不住的杀戮……
从政数十年,李煌年才真的懂了为何历代皇主都要灭掉一国,至少灭掉一国……
为何当年武皇拼命地阻止孔圣以文治国,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一旦以文治国,一旦收起兵戈,大唐天下六十四道便不知有多少地方要瞬间崩坏。
大唐是奔驰的千里驹,而一旦停下脚步,恐怕这匹奔腾了数百年的骏马便会再难迈动马蹄!
只是为了让人心中常怀畏惧,便要一代又一代的举起屠刀,真的……对吗?
真的……值得吗?
大唐,出无敌国外患,内无法家拂士,也依然是盛世。
可是盛世大唐幅员辽阔,囊括四海的万里河山之内却有了敌国外患。
而在大唐之外,也有了儒教为首的天下士子流离。
这些自称百无一用的书生,对于大唐,真的……没有恨吗?
当柳阡夜出朝堂之上鼓动小皇主裂土封王的时候,李煌年便有些迷惑。或许是他老了,他甚至有些搞不懂当年的至交好友,儒教的大家孔明到底是在助力大唐,重建盛世,还是在加速大唐的腐坏了。
儒家士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煌年不知道,他们这些儒道子弟是更想治国还是更愿意平天下呢?
毕竟这国是大唐的皇朝,这天下却非是李家的,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裂土封王,封异姓王,那又何尝不是在削弱皇权的威严 ?”李煌年人老心不老,反倒是阅尽人情世故,虽是说话极慢,却是声声响亮,掷地有声,直入人心。“皇主,如今神州动荡,皇权衰弱,若再裂土封王,到时尾大不掉,我盛唐皇朝又该如何自处? ”
柳阡夜闻言一笑,微微施礼,“老大人,这王是皇主所封,只要他受封于我朝圣皇,那他便注定是唐臣,世世代代是唐臣!裂土封王不可怕,尾大不掉亦不可怕,您不觉得,自立为王才是对皇权最大的挑衅吗?若是这中策您觉得无法接受,下官还有一下策,您不妨一听! ”
柳阡夜再度向小皇主躬身施礼,“皇主,臣将上、中、下尽数说一遍,到时再让这满殿群臣一同商议出其中最上之策,如何? ”
小皇主倒是对于这裂土封王有些不置可否,毕竟他年岁还小,而且自他继位以来,身上的皇权便已被削弱至极,又有什么怕失去的。
“也好,柳爱卿就再说说这下策! ”
“这下策嘛,虽不是长治久安之法,却可解一时之围!那便是调京畿府兵与禁军一同整训,同时设立一场天下武举,大赦天下,凡我大唐疆域之内,不问出身,不问来历,只论武艺高下!到时候,天下各路能人异士来投,皇主可按其能力将他们送入禁军之中培养。”
柳阡夜在满朝文武之中高谈阔论,也是意气风发,见众人陷入沉思,便接着说道。
“将是兵之胆,届时我大唐禁军定可军心大振,然后再令这魁首之人,天下第一武状元率此无敌精兵先锋北伐,由皇主御驾亲征,定可势如破竹,一锤定音,肃清北方乱局!”
柳阡夜话音一落,满朝文武尽皆哗然,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一武将当先反问道:“柳大人,如你所言,那么多人涌入长安,皇主安危又该如何保障?而且若是大赦天下,如有一武艺高强但是作奸犯科,杀人盈野的江湖草莽夺得这武比魁首,难不成也让其领兵不成?”
柳阡夜闻言也是丝毫不乱,“胡将军,皇主安危若是在这长安城中,禁军尚不能保障,那这禁军就更有整改之必要了吧? ”
柳阡夜随即又是嗤笑一声,“而且胡将军,据我所知,你也是武状元出身,难道是觉得自己一身武艺连江湖草莽都比不上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摘得那天下第一武状元? ”
他这一句话说的这位胡将军也是面红耳赤,羞臊得慌。
“谁,谁说我没信心! ” 想到天下第一武状元的名头之响亮,这胡将军也是豪气干云,“我老 胡手中长枪,也是指哪插哪,向来难逢敌手 ! ”
面向龙椅,柳阡夜再度微微躬身,“届时,吾皇亦可短暂迁居于东都洛阳,由礼亲王代替皇主主持比武!一切自当由皇主亲自定夺。”
小皇主心想,全国武比,那得多少能人异士啊,也是不由得玩心四起,加之他年纪尚幼,也是不知者不畏,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这等盛事,朕必定要亲自主持才是,就不必由皇叔代劳了! ” 小皇主微微一笑,“况且,有胡将军长枪守护,朕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
“好了,皇主也乏了,咱们今日也就散了吧。诸位回去也都好生思虑一番,北地之事,柳大人这三策是否还能更为完善,诸位大人便也多花些心思,明日咱们再议! ”礼亲王李崇德面沉似水,似有些不喜,说完话便示意了一下小皇主身后的总管太监。
那太监也是心领神会,连忙尖声喊道,:“皇主退朝,起驾,回宫! ”
十九汤池奇遇
刚一下朝,一众朝臣便互相攀谈起来,尤其是随国公和礼亲王身边更是围满了各个部门的官员,就连独孤信这个骁卫大将军今日也是被诸多武将簇拥着。
而他们所讨论的自然是今日柳阡夜于朝堂之上挑明的北地之事。只不过大部分武将关心的只是那个所谓的天下第一武状元的名号,而其他官员却是担忧着自己派系的利益是否会受损。
而作为引发整个事件始作俑者的柳阡夜,却是自顾自的一个人不慌不忙的独自走着,而除了他之外另一位同样鹤立鸡群之人就是那白发苍苍的李煌年了。
这一老一少,不知不觉竟也走到一处,随后又渐行渐远,只不过这一幕却是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
而柳阡夜却因此有些惴惴不安,因为那老人走在他身侧的时候曾说了一句话。“咳咳, 年轻人,长安水深,这些年来不知淹死了多少年轻俊彦,你可要好自为之! ”
柳阡夜自知长安官场之混乱,可自从他入这京师以来,一向为人夸耀,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到别人如此毫不客气的口头警告。身为孔明的关门弟子,他早知自家先生在长安时同这位李太傅便私交不错,因而也曾早早便私下了解过这位老大人的为人。
初临长安之时,柳阡夜也曾以孔明弟子的身份前往拜会他,只不过却是连大门都未能进去。他当时也是疑惑的很,也不知自己何时何处可是有了得罪这位刚直老人之处。
而今日他这一番话,也是听的柳阡夜有些云里雾里,老人家似是警告又似是提醒,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善意提醒还是恶意威胁。
柳阡夜讪讪一笑,将脑中杂念一清,晃了晃脑袋,便不作他想。自己虽是孔明弟子,可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家先生当年虽是在朝中权势滔天,为人尊崇一时,可他毕竟退出长安已近二十年之久,门生故吏更是早已树倒猢狲散,改换门庭,另投他人门下了。
自己如今只不过就是一介寒门书生,在偶然之间迈入这复杂多变的长安官场,本就每一步都需谨小慎微。自己已是极力在诸多势力之间尽力平衡斡旋,然而最为致命的却是,因为自家家眷一事,自己身上彻底被打满了礼亲王一派的烙印。
然而虽是已经相交三旬之久,自己尚且仍是不知道礼亲王到底是只想做这大唐辅弼之臣,亦或者早有自立之心。柳阡夜自是也不敢贸然将一片丹心尽付予他,他又不屑于去阿谀奉承,结党而为,因而在这长安之中,便更显形单影只。
正在喧哗街道行走之间,忽然,一个身影突然跳入了柳阡夜脑海之中,或许此人可以与之共谋,柳阡夜心想。心念及此,柳阡夜便大踏步就回到了御史台。要说他想到的这人是谁啊,正是如今同在长安十秀之列的御史台官员,鲁能文。
数日之前,柳阡夜初临御史台之时,最先接触到的各大小御史台官员中,除了那出身东阳严家的御史中丞严高枝,给自己留下最深印象的便是那个豪爽的河西汉子鲁能文了。
至于之后自己两位义兄逐个登门拜访,方才勉强召集而来的其他御史台官员,大多年纪老迈,不堪一用。其余几个年纪稍微轻些的,也多是膏粱子弟,平日里尸位素餐,皆是些毫无血性,难有作为之辈。
果然,柳阡夜漫步走入御史台衙门便发现,今日御史台依旧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在值。而自打柳阡夜来到御史台之后,那严高枝便告病在家,显然是这老狐狸深谙官场生存之道,见柳阡夜猛龙过江,自己并不欲同他有太多瓜葛。
“柳大人,这是下早朝回来了? ” 一个御史台随从官员,也是机灵得很,老远就看到这位柳大人了,见其缓步过来,连忙迎了上去。
“恩,下早朝了,鲁御史今日可在御史台啊? ” 柳阡夜随口问道。
“鲁御史,今日当值,此刻应该在后院练武呢吧。 ” 这随从自知如今两位中丞一个称病,一个告假,那么这位刚一入仕便做了侍御史的状元公便是如今御史台的真正主人了,连忙应道。“柳大人找他有事?可是需要下官去将鲁御史喊来? ”
柳阡夜刚欲点头,又忍住了。“多谢了,那倒不必了,我恰好今日也无甚公事,柳某自己过去找他便是。 ”
“那柳大人,您忙,下官告退了。 ”这随从为柳阡夜指引了方向,便闪身退下了。
好家伙,柳阡夜刚走进御史台的后院,便见到鲁能文正在跟两个硕大的石锁较着劲。
鲁能文此刻精赤着上身,下身扎着马步,双臂肌肉虬结,而双手之下各提着两只足有百斤重的石锁,也不知他已经坚持了多久,一身肌肉都是不时微微发颤,豆大的汗珠更是汇聚一处,沿着他坚毅的脸颊就不住地流淌而下。
柳阡夜也不打扰他,索性倚靠在后院回廊的石柱旁,兴致勃勃地观瞧起来。直到这鲁能文似乎有些疲惫,猛地大喝一声,重重将两只石锁扔下,甚至还在地上砸出两个深坑之后,这才拍手鼓起掌来。
“怀忧兄,早就闻听你武艺高强,却未尝得见,今日慕辰却是知道了,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单就冲你这双臂上的千斤之力,恐怕在这长安之中,能胜过你的人都寥寥无几啊!”
鲁能文听到有人夸叹自己,而且听着似乎还是来了有一会儿了,竟是不禁有些老脸泛红。平日里这后院无人,自己练功燥热,也就索性褪去上身衣物。可饶是大唐民风开放,自己这裸着上身也终究算是有辱斯文,如今光着膀子被人看到,也是不免有些面露羞戚之色。也亏的他本就是红脸汉子,尚能遮掩一二,不然他内心里实是比柳阡夜所看到的更为尴尬。
柳阡夜见他有些害羞,也是不禁打趣起他来。“怀忧兄,还不穿上衣袍,可是在向小弟炫耀你这一身精壮肌肉啊? ”
鲁能文闻言顿时更是手忙脚乱起来,连忙自一旁武器架上取下自己的衣袍,披在身上。
“慕辰兄,可莫要再打趣小弟了…… ” 鲁能文脸上微微泛红,他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竟好似一个头回见公婆的小媳妇儿般。
“哈哈哈,鲁兄,看你这一身汗,恰逢今日无甚公事,你我二人便同去安宁坊的沐兰池泡个澡如何? ” 柳阡夜见他越发羞臊,也不再打趣他,反问道。
鲁能文见柳阡夜盛情邀请,也是不好拒绝,况且他本就对这位河东才子倾慕的很。再加上自己汗液满身,也确实怪不舒服,便点头答应了。
二人于是便分别换了便服,盏茶功夫后,便一同自御史台前往安宁坊。
这沐兰池乃是安宁坊中最大的汤池之一, 往来接待也大多都是长安城的达官贵人。
长安安宁坊中汤池虽多,可其中大多未曾设有隔断,甚至有男女共同混浴之所。可身份尊贵之人岂肯同贩夫走卒共沐同池。
便是当朝显贵官员同一晚生末学,本是师生有别,却在汤池之中互相坦诚而见,也难丛生尴尬。
于是这安宁坊虽是百十家汤池共同分布其中,但亦分为东西两坊,所接待宾客也各有不同。
东坊市又名东安坊,乃是达官贵人常去之处,来往宾客多为豪阀公子、高官富商,各大汤池之间又有青楼酒家散布其间。
西坊市又称西宁坊,所接待客人则大多为普通百姓,贩夫走卒也往往汇聚于此,有些汤池更是男女混浴一池,勾栏妓子往来其中,甚是混乱肮脏,不堪入目。
沐兰池乃是东安坊中久负盛名的汤池之一,往来以清贵士族居多,长安朝堂中的中层官员也大多会选择这沐兰池,一同沐汤、饮酒、赏月、斗诗,乃是长安中文人墨客都很钟爱的一处清雅之地。
沐兰池提供汤池沐浴之余,在其隔壁更是建有长安城近年来声名鹊起的一座酒楼,麒麟居。据说这麒麟居和沐兰池背后的东主乃是同一人,短短几年便将二者分别打造为长安城中最有名的两个场所之一。更有传言,麒麟居黑白两道通吃,其名为酒楼,但暗地里也做着一些暗道里的生意。
自打长安暗道龙头肖家于数十年前一夜之间满门被杀之后,长安暗道便群龙无首,好在这些行走在阴影之中的人始终也不触及皇家底线,因而也就默认了长安之中各大帮会的发展。
柳阡夜当然不是冲着沐兰池同麒麟居非凡的关系而来,只是他名士风流,虽一向儒雅随和,有谦谦古君子之风,却单单有一嗜好这些年越发难以罢手,那便是嗜酒如命。
柳阡夜如今不单文才惊艳长安,入京月余,他更是有着“诗酒双绝”之美誉。而沐兰池之所以闻名长安,凭借的也不仅仅是其有别于长安其他奢华汤池的清幽雅致布局,恰恰是靠着沐兰池除了汤池之外,更出产一种世间独一无二的绝世美酒,沐兰酿。
甚至沐兰池开业之初便有噱头称,沐兰池内建造有一真正的“沐兰池 ” ,乃是通体灌注满了沐兰酿弄原浆,非有缘之人不得入。这消息是真是假虽是无人知晓,但沐兰酿刚一问世,三日之内便风靡长安,在当年便直接名列皇都十大佳酿之中,并在其中高居三甲。
而稳稳压在其上的另外两种美酒,一种便是皇室特供的将军令,另外一种则是长安古楼,登第楼出产的状元红。
前者非皇家钦赐而不得饮,后者咱们这位状元郎柳阡夜却是饮过不下数次,没办法,谁叫他才高八斗,无人能及呢!
只不过十数年前那些被柳阡夜险些震碎文胆的太学生若是知道,当年尚是少年的柳阡夜之所以愿意下场与他们斗诗,为的就只是那忝为彩头的十年状元红老酒,怕是一个个都会气的七窍生烟吧。
柳阡夜如今被誉为长安十秀之首,一来是他文才武功确实力压同代,还有一个原因则是他千杯不醉,又能杯酒赋诗的本事实实在在震慑住了所有不服气他的人!
饶是被称为 “酒中仙人 ” ,在家修身养性的当朝老太师,都在同柳阡夜喝过一次酒后,醉醺醺地说着要同他拜把子,结成兄弟的胡话。
对于这盛名在外的沐兰酿,柳阡夜这个酒鬼自然也是垂涎已久。
他之所以选了这沐兰池,一来除此之外,无处可饮此佳酿,二来他有心交好鲁能文,而又有什么是比两个人坦诚相见更能拉进彼此之间的距离呢?
柳阡夜和鲁能文两人,便服加身,可一身气质却也气宇轩昂,一前一后便进了这沐兰池。
沐兰池分沐池和兰池,前者招待男宾,后者则服侍女客。只不过沐池有十六间,而兰池只有为数不多的四间。除此之外,在两池之间另外设有一花仙台,乃是沐兰池歌舞表演之所,往来宾客亦可在此小憩闲谈。
柳阡夜和鲁能文身为御史台官员,自是不能铺张浪费,否则他们还需上奏表弹劾自己。于是两人索性便选了这十六沐池之中最为朴素的十六号。鲁能文并非附庸风雅之人,更是一向以武夫自居,因而只要能洗去一身臭汗便可,而对于柳阡夜而言,但饮沐兰酿,便是让他去兰池沐浴又何妨?
这边掌柜的递给二人两只竹牌,机灵的小二旋即高声向着后院的火工高声喊道,“沐十六,高朋两位,丁池添火。 ”
“好嘞…… ”后边有小厮也是远远高声回应。
这边清秀的小二则是收到回应后,便引领着柳、鲁二人进入“沐十六 ” 汤池之内。饶是这些日子柳阡夜常常出入各大高门豪庭,也是不禁暗暗赞叹,这京中汤池,若是论及雅致,却是这沐兰池当执牛耳!
只见这“沐十六 ” 汤池之内,分别用屏风格置出封闭的八处隔断,在每处隔断之中又各自设有四小池,可容纳一成年男子漫身于内。
而在整处汤池正中间,则是建有一可容纳十数人的圆形大池,大池周边几条地龙蜿蜒盘旋。水池四周更点有清淡熏香,香气四溢,似有若无,享受其间,明灭可见周遭雕栏玉砌,而那屏风之上绣画的各色仕女更是媚而不妖,仿若天成,朦胧之间,似实若虚。
在这当中的水池之内,山泉之水清澈透明,四周更设有风铃竹笛,清风徐来,便叮铃作响。池水之上,更是烟雾缭绕,馥郁芬芳,便是往来之人见多识广,也要暗叹此处,美不胜收,好一处人间仙境!
小二恭敬地退出房间后,两人各自褪下身上衣袍,换上清丝内衣,便沿着一条蜿蜒石阶,按照门牌,步入丁字号隔断之中,稍后便又寻了两个相邻小池缓缓踏入其中。
这二人皆是习武之人,尤其是鲁能文一身精壮肌肉,魁梧彪悍,若非柳阡夜知道他是御史台官员,恐怕也会以为他是某一禁军之中的猛将。
而相比之下,柳阡夜虽是平日里稍显文弱,可这数年来每日勤练剑法,也是筋骨结实,虽不至于有那般仿似爆炸般的壮硕身材,却身如游龙,肌肤赛雪,饶是寻常女子见了,都要忍不住暗自艳羡一番。
二人香汤漫身,也是不由得神情放松,其实他们俩谈不上熟络,虽同在御史台,也不过是柳阡夜初临府衙之日,有过一面之缘,却一直未有机会深交。
二人少时曾有同窗之谊,互闻才名武艺,倒也算神交已久,只不过鲁能文虽一向仰慕柳阡夜风采,可这厮看似粗鲁,却脸皮薄的很,一直不好意思主动结交,惶恐别人认为他巴结上官。
至于柳阡夜则是自从这上任以来,十数日间一直公务繁忙,奔波各处,便是偶有闲暇,也是因刚在京中安家,处处需要置办。他虽是也有交好这鲁能文的心思,实在是鲜有时间。
柳阡夜伸手拿过手边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这誉满长安的沐兰佳酿,却也不客气,自顾自的先饮了一杯。
“,啊……好酒啊! ” 柳阡夜忍不住赞叹一声,“怀忧兄,你快尝尝,这沐兰酿确实名不虚传啊! ”
鲁能文闻
言也是微微点头,便效仿柳阡夜,也是伸手在一旁矮几之上拿过一壶酒,自斟自饮起来。
柳阡夜连饮数杯,看向身旁的鲁能文 ,“怀忧兄,近日来,可曾听闻皇朝北方之事? ”
鲁能文猛然间听到柳阡夜有此一问,也是身躯一震,不无疑惑地看向柳阡夜。
“北地,幽州,卢龙,晋阳三道大乱一事?怀忧兄,怎么看? ” 柳阡夜压低了声音,但那一双眸子却是越发坚定明亮的看向鲁能文。
鲁能文欲言又止,看着柳阡夜的俊脸,本来有些踌躇的他竟突然间脸色泛红,双眼之中似是有些迷醉之色,连忙尴尬的咳嗽一声,“咳咳,这酒有点烈啊! ”
“酒却是好酒,沐兰酿,清浚甘幽,入口绵长,入胃却又如长风呼啸,一刀封喉,实为天下至烈之酒,只是不知比起那圣皇御赐将军令又如何! ”柳阡夜不无慨叹,人只道他翩翩佳公子,当饮竹叶青、女儿红,却不知他最好的却是那天下至烈之酒。
鲁能文并非愚钝之辈,自知柳阡夜在以酒喻人,而这所喻之人,正是所有郁郁不得志的文臣武将,当然也包括自己。沐兰酿,看似是风花雪月之酒,实则却是北方名酒烈焰烧以古法稀释勾兑而成,仍旧保留有至刚至烈的劲道。
而自己一身热血,慷慨男儿报国之志,却只能委屈在这御史台之中,毫无作为,每日无所事事,不正如这沐兰酿一般无二吗……
鲁能文,仰天长叹,幽幽地看向柳阡夜,低沉而坚定的喝问道:“柳大人,鲁某可能信你! ”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慕辰所起于微末,从不敢忘好男儿当有平天下,安邦定国之志!怀忧兄,你说我,可信吗? ”
“好,既然慕辰兄你都这么说了,我鲁能文今日也就不吐不快了! ”鲁能文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我大唐本无外忧,四海承平已久,数百年间,大唐无敌之军更是马踏天下万国,所到之处,百族群无不臣服纳贡! ”鲁能文虽是慷慨豪迈也是谨防隔墙有耳,逐渐压低自己的声音。“可臣服不代表征服,征服也不代表长治久安!大唐无外忧是因为我大唐足够强大,强大到大唐之忧尽是内部之患! ”
“百年来,我大唐坐拥六十四道,强者拥兵十数万,弱者亦有府兵万余精锐,更莫要提京中十六卫数十万精兵强将枕戈待旦!可如今四疆四海之外,尚且有绵延百万里的疆域未曾被我唐人踏遍,可我唐军开疆拓土五百年,为何却于三十年前开始无力继续征战四海之外的八荒…… ”鲁能文言语之中不无悲愤无奈。
“国库空了!非是成皇帝一心访道问仙,也并非他深感唐军屠戮甚多,有伤天和!只不过是我大唐从未休养生息。而一代又一代的开疆拓土,天下将军甲今时今日又何止三千?各高门大户所拥私军又何止百万?天下布武,文道衰微,如今北地之乱,不过是武夫乱国之始罢了……”
柳阡夜暗道,果然如此吗!这数日以来,他连续奔波,便是查探了许多数十年前的旧事卷宗。
于是他才发现,大唐衰退,内乱频频并非是始于三十年前成帝即位,而是早在四十多年之前,大唐与西疆囚龙国一战之时就有所征兆。
史书上记载,当时皇主御驾亲征,领兵四十万自安西道出发,一路向西,镇压十六个西疆国度,最终与西疆的霸主囚龙古国决战于断龙台。决战之后,四十万大军虽有所伤损,却在一日之内屠灭囚龙国,慑服西疆而归。
可实际上,柳阡夜遍查了天下史书,也不曾找到这个所谓“囚龙古国 ” 存在的证据。再联想到了而后的皇主成皇一生痴迷炼丹,却不问朝政,更是区别于历代祖先,不兴兵征伐,他便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囚龙大捷 ” 是假的,是皇主连同史官一同杜撰出来的,这自始自终就是一个欺骗天下人的阴谋。
为何成皇帝继位之后,不问朝政,更闭口不提开疆拓土之事。非是他不想,穷兵黩武是李氏皇族血脉中难以割舍的东西,只不过是他面对空虚的国库束手无策,只得假借修仙问道来逃避自己的无能!
至于之后的崇明太子之死,确实是迷雾重重!但可以肯定的是,崇明太子也知道国库空虚,而他也知道,一旦大唐军队不再继续向外征伐,那么这数百年间无数崛起的门阀很容易就会将外强中干的李氏皇族从龙椅上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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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他的老祖宗,大唐太祖便是自北地拥兵造反,才夺得了这赵家的天下。
成皇知道哪怕自己日夜寻仙问道,最多在史书上也不多就是一句不问国事,甚至自己若是谋划得当,还能欺瞒世人,让天下百姓以为自己得道飞升,成仙而去。但无论如何,自己不会是那个盛唐五百年皇朝的末代之君。
可崇明比他父亲更聪明,也更狠厉,他所做的便是一掷千金,赌上李氏皇族的一切,也要拼命整改天下政事。
当然,说白了,无非是要削弱这五百年来最为荣耀也最为权势煊赫的几大门阀,网罗财富,重新如同先祖一般,重新握住禁军这把利刃。
只可惜,他死了,连同他一切的谋划都付诸东流。他的死是所有门阀乐见其成的,而唯独为崇明太子赶到悲凄的只有这天下间人数最多,却也最盲目无能的百姓。
崇明得民心,可他不得军心,而刀却是握在军队手中。
崇明死后,天下重归宁静,纨绔子弟照样纵情声色,百姓依旧敢怒不敢言,直到成皇殡天,李崇文继位。
李崇文不傻,他虽贵为天下共主,可实际上,一个手里没有了军权的皇主,他的威势又有几分威严呢?
他用了足足二十年,将禁军一点一点的收入自己麾下,打了他这一辈子最为荣耀的一场仗,落雁山之战。可也仅此而已了,他能赢,其实也不过是对方实在是太过于轻敌了,七节度使拥兵三十万,却被他的十万禁军打的大败而回,不得不说,真的是个意外!
柳阡夜兄弟八人都曾亲自参与落雁山之战,自然深知若非七节度使各怀心思,恐怕单单西凉铁骑便能轻易击败那酒囊饭袋的十六卫禁军,马踏长安。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可咬人的狗终究是狗,而咬不死人的狗,最后的下场就只能是,狗肉火锅!
李崇文的獠牙露出来的太早了,虽是掌握了禁军,可那时候的禁军早已不是百战百胜的皇室壁垒了。其精锐要么随着孔渊这位天策大将军命丧江南道,要么也在此后意志消沉,一身战力十去**。最可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近前人到底有多少是跟他同床异梦,心怀鬼胎的!
而在李崇文被毒死后,一个不堪大用的李崇德被推到台前,成为了摄政亲王,一个尚不识字的六岁小儿则是承袭了皇主大位,而在他身后傲然挺坐的, 更有着一位心如蛇蝎、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大唐皇权之羸弱,更甚以往!大唐皇位之飘摇,难以捉摸!
至于一切的幕后黑手,不是一个人,也不是某个集团,某个党派,只是囿于共同的利益,暂时松散合作联盟起来的一群阴谋家!
而其中的最大得益者,那个最厉害的棋手,柳阡夜自认为,应该是随国公!
他今日之所以选择了鲁能文来此地,一方面他知道鲁能文虽性情莽撞,却是一极为刚正之人,而他的家族又恰好同随国公一样,皆是陇右一系,他对于一些事情总比常人知道的多些,自己可以很轻松套出一些话!
而另一方面,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的柳阡夜,确实也需要一些志同道合之人,来做一些事情,自己可以做直臣,但决不能做独臣。在他看来,鲁能文是一个可以共谋,也值得托付之人。
“怀忧兄!你这一句武夫乱国,当浮一大白 ,我敬你! ”柳阡夜为鲁能文斟满酒杯。“可这武夫乱国,大势已成,怀忧兄,何以解此乱局? ”
“柳兄,鲁某年少出河西,十二入京师求学,从未服过任何人,可我犹记你当年意气风发,所书治国之策!怎么此时又来问我了? ”
“鲁兄,慕辰当时年少轻狂,所说所为虽发自本心,可扪心自问,我那些所谓治国之辈,不过都是虚空之言。如今看来,哪里又算什么治国之法啊! ”
“当日御史台再见你之时,柳兄你那一句,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可是发自肺腑?”鲁能文显然不善饮酒,竟是有些醉醺醺的了。
“自然肺腑之言,但有一句,不是发自本心,柳某甘愿天打五雷轰,来日疆场之上,死无全尸! ” 柳阡夜也是有些急了。
“哈哈哈,柳兄,你也有如此不禁逗的一面!天下熙熙攘攘,不过名来利往,他们这些人啊,各有目的,那便各个击破罢了,只不过太难了!太难了!哈哈哈……太难了! ” 鲁能文说着说着,竟是倚靠在水池子上,酣睡了过去。
柳阡夜则是面不改色,手持着酒壶,也不拿杯,独自一人从池中走出,一边拿着酒壶痛饮这沐兰酿,一边随手拨动起这房间内悬挂的风铃来……
嘴中不住地喃喃自语,“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还是不断的修补呢?确实太难了呀…… ”
待到一壶酒喝得杯酒不剩,柳阡夜看了看半躺在吃住睡得香甜的鲁能文,默默摇了摇头,便跨步走过,随手把鲁能文搀扶起来。
“小二,来搭把手! ”
那小二平素接待往来宾客,早已对这醉倒在沐兰池中的客人见怪不怪。“这位客官,咱们这沐兰池楼上便有房间,不知是让这位爷留宿此处还是…… ”
鲁能文虽是此刻穿着清丝内衣,可他那一身薄纱般的衣服随着主人浸入水中之后,早已遮挡不住鲁能文那壮硕的体魄。
柳阡夜想了想,“这样,你给我这朋友安排好一件房间,让他今日便在此地住下。他这身衣物也给他浆洗一下,另外按照尺寸再给他去彩衣阁置办一身换洗衣物! ” 柳阡夜本想自自己的衣物之中取出钱袋,却发现自己今日来时匆忙,钱袋竟是落在官服之中了。
尴尬一笑,“小兄弟,今日来的有些匆忙,不知贵店可否通融一二,待我取钱回来…… ”
那小二倒也并非势力之人,只不过这赊账之事毕竟好说不好听,而且他身份低微也是难以做主,眉头一皱便解不开了。“客官,我观您二人谈吐穿着,也不似那无赖小人。只是这事儿,小的实在无法做主,不如您先整理好周身衣物,跟我们掌柜的商讨一二如何? ”
“也好,也好,倒是柳某唐突了! ”柳阡夜施礼以示歉意,哪曾想竟吓得那小二连忙躲闪。
“使不得,使不得,小的虽只是个小小仆役,也是看得出您出身不俗的,怎可受您这等大礼? ”
听的柳阡夜连连摇头,他终究是在河东之时见多了市井小民牙尖嘴利,越是穷苦位卑之人便越发自私狭隘。哪里想到这长安一仆役却是迥然不同,只是不知是他天性聪慧,还是自小经历颇多,早已明了这不能小觑任何人的天下至理。
“那便劳烦小兄弟照顾好我这位朋友,我先更衣梳洗一番! ”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
柳阡夜也不好意思让人久等,快速的将自己打理一番,便换好了自身衣袍,微微颔首同那小二打了声招呼,便自去寻这沐兰池弄掌柜之人。
柳阡夜耳聪目明,自是记得来时之路,一路穿过数道回廊,又越过这莺莺燕燕之声与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的花仙台,便来到了这掌柜近前。
“掌柜的,不知贵店可否赊账片刻,我还有朋友在此,若是信不过在下,我也可将此环佩抵押于此? ” 柳阡夜见这掌柜的四十岁上下年纪,长的更是慈眉善目,想来这伙计人不错,店家也必定是个好说话的主,试探的问道。
可不曾想,这边店家尚且没言语,身边一过路客人倒是搭起了话茬。
“呦呵,不知这位公子又是哪位府上的小爵位,又或者少将军啊?也不打听打听这沐兰池是什么地方,看你这穷酸样,怕是要洗霸王澡吧? ”柳阡夜闻言便是一皱眉,不是这人说话难听,满是挖苦之意。
实在是这人行走之间,所带香风,过于浓郁,可又偏偏盖不住此人身上的狐臭之味,呛的柳阡夜连忙伸出衣袖掩住口鼻。
“咳咳,这位姑娘,呃……这位大妈,不不不……这位大姐,柳某与你素不相识,何至于出言挖苦? ” 饶是柳阡夜险些被熏的晕了过去,仍是强自忍耐着周身不适,礼貌的问道。
“挖苦?这怎么就是挖苦了呢,你付不起沐汤之钱,莫不是事实? ” 这自诩为国色天香的胖小姐,其实面目倒也不丑,只不过身高不过五尺,却是足有不下二百多斤的样子,单是她那肥嫩的小胳膊,便比寻常男子大腿粗细。不丑的面貌之上,鼻孔之中蜿蜒长出的两束鼻毛却是破坏了全部的美感。
兼之她这一身劣质胭脂和狐臭混合在一处的奇特味道,让她这温糯的声音中又满是刻薄的言语,显得是那么的让人欲罢不能……欲罢不能的尽是反感!
“这位小姐,柳某只是今日出门忘记带了钱袋,因而在此同这位掌柜的商议,不知你又是何人?又为何在此屡屡出言挖苦在下? ”柳阡夜也是略有恼怒,他虽性情儒雅,却并非懦弱之辈。
君子一怒,当拔剑而出,血溅三尺。
对方虽为女子,可也不可信口开河,轻辱自己!
这矮胖女子许是有些累了,自顾自的便往柜台上一靠,“怎么,这便是挖苦了?在这长安城里,谁不知这沐兰池同隔壁的麒麟居一般无二,概!不!赊!账 ! ”
“哦? ” 柳阡夜有些疑惑,既然无法赊账,为何刚刚那小二却未曾告诉自己。
这边满脸堆笑,身姿富态的掌柜的见状,则是掩着口鼻,从柜台内绕了出来。“这位公子,本店东家确实曾立下了这么一个规矩,无论是何人来我沐兰池,概不赊账。不过公子既是来时匆忙,不妨留一地址,我们可以派人去将银钱取来。您便去花仙台赏歌观舞,休息片刻即可……”
然而不待柳阡夜
回答,那矮胖女子又是开始出言不逊,“哎呦喂,我说老侯啊,你这沐兰池开了也有五六年了,这生意虽是越做越大,可这眼力却是越来越差了!”她斜眼撇了一眼柳阡夜,仿佛也是未曾想到柳阡夜虽是衣着破旧,却是生就眉清目秀的一张俊脸。
“呦,长的倒是不赖,可惜却是个来沐霸王汤的穷鬼! ” 这女子说说话还动上手来,拉着那候姓掌柜的衣袖就说,“你看他这一身穿着,像是个出身高贵的主? ”
“不过,长的如此俊俏,不如来做妾身的入幕之宾裙下臣啊?只要将妾身伺候的舒服,我便替公子付了这沐汤之资,如何? ”
柳阡夜今日来时匆忙,所穿便服虽是干净整洁,却也只是他先前自河东赶考之时,从三柳村带出来的粗布麻衣。上面甚至还有自家娘子亲自绣上的几块补丁。
柳阡夜面色有些愠怒,本来他不愿同一长舌妇人一般计较,可这人却是不识趣的很,偏偏出言招惹。“这位掌柜的,不知这位大娘是你什么人啊?”
候掌柜手下小二都那般聪慧,他自然也看得出柳阡夜虽衣着破旧,但一身气质却是着实不俗,因而也是客气的很。“这位客官,这位“赛雪梨 ”史清香姑娘乃是街对面翠红楼的大掌柜,在下可不敢高攀,实是同在下没什么关系! ”
平日里虽是同这赛胖掌柜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候掌柜也是无奈的很。自家沐兰池以前倒也常有女客来此,可自从这赛雪梨频频来他们沐兰池之后,兰池已是少有女客进出。
长安官家圈子也就那么大,渐渐地,甚至很多公子王孙也不来他们这沐兰池了。没办法,谁也不愿在沐汤以后遇上这“香气迷人 ” 的赛雪梨姑娘不是,实在是隔应,也晦气的很。
因为这事,候掌柜可是没少被“幽影 ”的管事之人责备,可他也是有苦难言啊。在长安“东宁坊 ” 也不算长的半条街上,哪块店面不是寸土寸金。就算自己背靠“麒麟会 ” 这般长安暗道上的庞然大物,也实在是招惹不起这赛雪梨背后的势力。
“赛雪梨 ” 当然不是真名,这矮胖女子,名为史清香,同时她也是独孤家三老爷独孤猎曾经最受宠的一房小妾的妹妹。那每日在长安城中飞扬跋扈、胡作非为的独孤伯,便是那已故小妾所生。独孤伯虽是庶出,却也是独孤猎唯一的儿子,地位在独孤家也是不低,可他纵是千不情万不愿,也要喊这位赛胖掌柜一句“姨娘 ”。
独孤伯比他父亲,在作恶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色中饿鬼,他犹好新婚妇人。可能因为他生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亡故的原因,他更有一饮新妇乳汁的嗜好,更常常因此搞得别人家破人亡,还以此为乐。
独孤猎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千方百计的护着。独孤家他这一代,大兄孤独信军务繁忙,根本没有心思管理家族事务。而二兄独孤止身体本就不好,虽是自小便努力调理,他自己更是精修岐黄之术,可终究医者难自医,早在三年前便一命呜呼了 。
独孤猎因此也就成为了后族独孤家如今实际上的掌权之人。他原本就同晋阳范家的范文叙相交甚好,这一次范文叙之所以敢在北方自立对卢龙道动手,很大程度上,同他也是脱不开关系。可以说独孤家在独孤猎的手上早已同“不涉皇权,不闻政事 ” 得祖训越走越远了。
这些赛雪梨当然不知,可这并不妨碍她借着独孤家的势,在长安城巧取豪夺了好大一块店面,又兴建了一所翠红楼。而朝廷之内那些想要巴结独孤家的人,自然也就闻风而来,虽说这风有些狐臭之味,但若是搭上独孤家的大腿,他们自然也就“大丈夫,不拘小节! ” 了。
更有几个不要面皮的寒门书生,乃是不辞万里赴长安科举,本想着一举成名,天下皆知,而后便能平步青云,扶摇而上。可在纷纷落榜之后,不但不思进取,又留恋长安繁华,反而各处钻营,不知怎地,竟同这“赛雪梨 ” 厮混在一起,丢尽了文士的脸。
而这赛雪梨每日被这几个书生吹捧的,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的自以为自己“天姿国色 ” 了,处处刻薄,与人为难。可大家都知道她同独孤家的关系,平日里也颇为忌惮,只得多有忍让,可她竟会认为是这长安城的公子哥皆是垂涎自己的美貌,越发跋扈自得,目中无人。
今日她也是闲来无事,亦如每日,又跑到这沐兰池来沐汤梳洗。刚巧她出来之时,便看到柳阡夜在柜台旁同掌柜的说话。她本就出身卑贱,市井之气甚重,又哪里懂得名门闺秀方知的“非礼勿言 ” 的道理,见柳阡夜言语客气,衣着寒酸,便忍不住出言讥讽。
可方才她又见柳阡夜相貌俊俏,她这般久经风月的女人却是最喜欢这种文弱书生了,更是忍不住便出言调戏。可一旁围观看戏之人,却突然觉得有些反胃,这史清香真是毫无自知之明,更是出口不忌,有伤风化。
饶是柳阡夜品行高洁,儒雅谦和,其实也有些火冒三丈了。
候掌柜见状,也是看出来,这位公子虽是身着布衣,可当下气恼之时,身上官威却是越发的重了,绝不是普通百姓,也是担心将事情闹大。
“这位客官,史姑娘同孤独家三侯爷关系非凡…… ”
“啪…… ”一个耳光便扇在了史清香那张肥腻的脸上。
不待侯掌柜把话说完,这边柳阡夜却是扬起手臂又是“啪,啪,啪…… ” 接连扇了史清香三个大耳刮子。
一时间,在场诸人鸦雀无声,虽是心里解恨,有几个人甚至已想着脚底下抹油,马上开溜了。
虽说独孤猎不待见这位“小姨子 ” ,可长安小魔王独孤伯,在他们看来,可是同这位史挺胖掌柜亲近的很。柳阡夜敢打她,她恼怒之下必定会叫来独孤伯报复,到时候沐兰池背后有势力罩着,可他们这些无辜路人却十有**要受池鱼之灾。
“赛雪梨 ”史清香虽说小的时候日子困苦,可自打她姐姐嫁入独孤府,她何曾受过一点侮辱。她见柳阡夜非凡不识抬举,反而打了自己,当即便……哭了出来!
嘴上还嚷着,“奴家就喜欢公子这般暴烈性子,公子再打我一次,再打我一次…… ”
说着话,这史清香还张开双臂便向柳阡夜抱了过来。
呵,好家伙,一阵恶臭袭来,柳阡夜使出了平日里十二分的力气,急忙闪身到一旁。
可她还是低估了这史胖掌柜的无耻,这哪里是个女子,分明是个无赖。
她“噗通 ” 一声便坐在地上,嘴里更喊着“大家瞧一瞧啊,这个负心汉啊!做了事便不认账了,可怜我一个黄花大闺女…… ”
周围人也尽皆一脸恶寒,“这史清香,也太能扭曲是非黑白了,况且你一个开青楼妓馆的老鸨子,说什么黄花大闺女这种话,莫不是在骗鬼吗? ”
柳阡夜则是无奈的很,他也算见多识广,虽曾在古书上见圣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自己却是头一次遇到这般无赖之辈,丝毫无法与之交流。
虽是无奈,柳阡夜也是不住扶额,思虑片刻,心道还是先把鲁能文安顿好再说。
“候掌柜,我乃当朝侍御史柳阡夜,我在此稍候即是,可烦劳你派人拿着我这块玉佩前去御史台。有此信物,自会有人与他银钱! ”
那掌柜闻言却是大惊失色,也不管那史清香在堂兄哭嚎了,顿时瞪大眼睛,低声问道,“可是今年新科状元,河东的柳阡夜? ”
柳阡夜点点头,柳姓本就少见,除却河东道,天下少有柳姓之人。
侯掌柜见他点头确认,也是低声回道:“柳大人,我家东主姓柴! ”
柳阡夜有些疑惑,姓柴与自己何干?可他转念一想,竟是不由得伸出手抓住了侯掌柜的双臂,“你家东主可是在北方有大生意? ”
侯掌柜见状也是更加确认,便使了个眼色,便让两个手下小二去处理堂兄遍地打滚的史清香,而后更是领着柳阡夜向后院走去。
那两个小二皆是身材魁梧,目光炯炯有神,并不似寻常仆役,见侯掌柜此举也是有些疑惑,候掌柜见状,则是伸出左手做了个隐秘的手势。
那二人一见,脸上也是不由得惊现喜悦之色,连带着看向柳阡夜的目光也是充满了尊敬。
柳阡夜不解之间,便被候掌柜带到了后院的一出书房。“柳大人,想必您也是猜到了,我们这沐兰池背后的东主是柴将军,也就是您的结拜义弟! ”
柳阡夜只见侯掌柜来到书房边的一处书架旁,用力一推,便把他书架推开一道缝隙,随即便打开了一座密室。闻听这沐兰池果真同自家兄弟有关,柳阡夜也不做犹豫,便紧跟着侯掌柜走进密室之中。
密室不大,但柳阡夜看的出来,这密室不但修建的异常隐秘,也是安全牢固的。正在柳阡夜四处观瞧间,侯掌柜立时跪倒在地,“候扬威见过东主! ”
“呃! ”掌柜的快起来,“怎地又叫我东主了? ” 柳阡夜十分疑惑。
“既然您是今年的状元公柳大人,又确是柴将军的义兄,那您便是侯某的东主了!”
见柳阡夜仍旧疑惑不解,侯掌柜站起身来,急忙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东主,您看过这个就知道了! ”
柳阡夜伸手接过信,去了信上火漆。只见信上就只有稀稀拉拉两行字 ,“七哥,在长安好好混,麒麟会交给你了,见机不妙,记得回幽州跟兄弟们团聚!柴河。 ”
信上简洁,但柳阡夜也是知了个大概,他早就听孙乾和肖小刀二人同他说过,八弟柴河如今在幽州做了节度使大将军。
至于其他柴河未在信上说的,那自然就是需要自己问这侯掌柜了。
“候掌柜,我八弟的意思,就是让我接手这麒麟会喽。你可就是麒麟会在京中的负责之人? ”
侯掌柜连连摇头,“东主,京畿毕竟不比北方,圣皇脚下,不单是朝堂上派系复杂,就连这暗道之中也是派系林立……我们是六年前被派到长安的,当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寻找柴将军的下落。前些日子,柴将军回到幽州,继任 了节度使大位以后,我们本以为便可以撤回幽州了…… ”
柳阡夜示意候掌柜坐下说话,于是二人相邻而坐。侯掌柜接着说道:“本来我们一直在此待命,可后来幽州有消息传来,您居然成了新科状元,我们便被命令留在长安帮助你做事了!只是我们暗道的兄弟对您知之不深,而您最开始又一直在礼亲王府上,那里守卫森严,所以我们也就一直就没有主动联系您。”
柳阡夜点点头,“明白,长安暗道复杂是肯定的,不过你们在长安多年,可知三十年前京中暗道龙头肖家之事?”
“东主,略有耳闻,不过时隔太久,您也知道,暗道上这腥风血雨的日子,少有人能活过五十岁!便是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此时怕是也剩不下太多了!”侯掌柜微皱眉头。
“恩,近些日子,你们便多派些人手,多注意追查这事就行! ”柳阡夜自知自己在京中做官,实在分身乏术,管理这暗道上的生意。
“恩,我如今在御史台为官,这麒麟会的生意,我会尽数交给我五哥负责! ”
“单凭东主吩咐!”侯掌柜也是恭敬的很。“只是,东主,麒麟居那边的几个头领可能……可能…… ”
“恩?有话直说就行,既然你是我八弟的手下,我自然也会全然信任你! ”
“是这样,如今在长安啊,咱们麒麟会除了我这处沐兰池之外,明面上的生意还有麒麟居和一间隐秘的铁匠铺! ”侯掌柜看了眼柳阡夜,后者则示意他接着说。
“麒麟居表面上是一处酒楼,实则也做着赌坊的生意,而那马氏铁匠铺在比较僻静的承平坊,它的地下会有生死斗,也就是麒麟居坐庄的生意!这些年麒麟居那边确实没少敛财,也网罗可不少好手,因此他们那边的人有些跋扈,可能不太容易服管…… ”
候掌柜苦着一张脸,他本是名义上麒麟会负责人,可自打史清香常在他这沐兰池之后,他收集长安城消息的效率却是大不如前,因而麒麟会的张万三和铁匠铺的马铁锤都是隐隐有想要压住他的意思。
“无妨,江湖事,我多少也懂一点。就让我五哥去处理就行,保管能镇住他们! ” 柳阡夜朗声笑了笑。
“不过,侯掌柜,既然咱们暗道里势力不弱,那个什么赛雪梨又是怎么回事? ” 柳阡夜有些疑惑。
“唉,别提了,东主。这事啊,你也算是捅了大篓子了,不过也亏了她,我才能找到您不是! ” 侯掌柜一拍大腿,叫道。
“恩? ” 柳阡夜越发不解,“难道那个什么史真香背后的势力很大吗? ”
“东主,她叫史清香,不过也不重要!主要是她背后的势力咱们惹不起啊!东主,我且问您,您可知如今长安城官场之上,谁的势力最大啊? ”侯掌柜问道。
“礼亲王,随国公,孤独府,三分天下吧,独孤府稍微弱势,不过有太后在宫中撑腰,也算是能跟其他二位成鼎力之势吧…… ” 柳阡夜淡然回答。
“哎哟,我的爷耶!独孤家的人怎么在您嘴里那么轻飘飘啊,那是那么好惹的吗? ” 侯掌柜大惊失色,他主要是没想到自家这位东主竟然如此淡然,仿佛胸有成竹一般,只道他是不知者不畏,可他混迹长安多年,却是实实在在的直到独孤家的可怕!
“若那史什么香真是独孤家的人,侯掌柜你便静候佳音吧!不出三日,准备她以后再不会找你麻烦!耽误你的生意!” 柳阡夜跟人精似的,他早就想着借北地之事,彻底将这关系暧昧的三家势力离间开,本来他也在权衡是先对独孤家下手,亦或者是随国公。
他心道既然老八送给我的这个麒麟会同独孤家有些瓜葛,那便拿独孤家先开刀便是,更何况自己本就同独孤家有些私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若能早报,那便一日都嫌太晚!
独孤猎,独孤伯,这父子二人,也该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二十暗道风云
自古这天下,明有庙堂权谋,暗有江湖风云。
而这世间百万江湖客,在天下布武、武运昌隆的盛唐皇朝,更是活的比历朝历代都更为艰难些。尤其在长安这等波云诡谲的中庭之地,暗道中的江湖客,不仅从未曾得到过所谓的大自在,反而处处备受节制。
原本以为可以在江湖之远肆意洒脱的江湖侠客,最后不知怎地,竟也逐渐沦为权贵手中争权夺利所用的一把杀人刀。
“潇湘馆 ”在今时今日的长安暗道之中,早已是是一个被引为禁忌的名字。而在三十年前,潇湘馆的龙头肖家,却是长安江湖之中,名副其实的暗道魁首。如果不是一夜之间肖家满门被灭,麾下高手也大多被一网打尽,唯独只有少数几个沦为贵族鹰犬的潇湘门客侥幸存活下来,恐怕如今的长安城暗道也不会如此混乱。
当年的“潇湘馆”一家独大,统领帝都六十四坊的万余江湖客,在长安城中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地下皇帝。其馆主肖战天不单年少成名,更是在三十岁时一统长安暗道,同时也是成为了第一个以一介平民身份,在长安之中能同当朝大员平起平坐的人物。
当时的长安城,多少权贵也要喊一肖战天一声“隐候 ” 。只可惜物是人非,当年江湖客在长安城中的风光早已一去不复返。
天下六十四道,各有各的江湖,而在长安之中,一团乱象之下,便是这天底下最无奈的江湖。
现如今的长安暗道,更是形成了,“幽冥地府鬼头刀,彩衣残虹剑逍遥! ” 诸多势力犬牙差互僵持在一起的尴尬局面。
“幽冥 ” 是指幽冥阁,算是自潇湘馆时期便一直存在的老牌势力。其所属大多是一些下三滥的杀手,大多都是些有奶便是娘,拿钱肯杀爹的主。他们人数不多,规模不大,但下手却又黑又狠,在加上也确实底蕴不俗,因而在这长安江湖之中也算是小有名号。
同在这上半句中的 “地府 ” 则是来头极大。据传闻说,其下光是堂主这一级别的存在,便有“十二阎罗 ” 之多。 在长安之中,“地府 ”乃是最为低调的组织之一。其声名大噪还是因为幽冥阁有一次接了任务,要刺杀一朝廷官员,碰巧这官员背景不俗,也有些门路,便舍了大半家财出来, 委托了“地府 ” 中的一位阎罗 保护自己。
号称从来不会失手的“幽冥 ” ,也正是因为这次任务,砸了招牌。 在“地府阎罗 ”手中连连折了十多个好手后,自认为再无力完成任务,后来愣是把订金翻十倍还给了委托人,将这任务给取消了。
而关于“地府 ”组织,在踩着“幽冥 ” 上位后,便隐隐被称作长安第一帮派,更有传言称其同南疆关系密切。而且 ,“地府 ” 成员不但都极其善毒,旁门左道之术也是层出不穷,就连武功路数也都迥然有异于中原武学, 诡异莫测的很,因而颇为其他江湖势力忌惮。
可 “幽冥阁 ”也不是好惹的主,他们虽是无力奈何“地府 ” ,后来却是不知何故。竟然寻了个由头,把委托这任务的一家人全族尽数杀了个干净,手段之毒辣当时一度震惊长安暗道,幽冥之凶残狠厉也由此可见一般。
当时的江湖客都以为朝廷怕是要再度血洗暗道势力。却未曾想到这血洗满门一事,不知为何,朝廷大理寺竟是雷声大雨点小,后来竟是不再继续追究了。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幽冥阁 ” 的靠山恐怕在这长安城中的势力也极其不一般,竟然能够左右大理寺办案,也就不敢再小看这有着赫赫凶名的“幽冥阁 ”了。
至于这“鬼头刀 ” ,实则是指一种奇门武器,五虎断门刀。五虎断门刀乃是京中第一镖局世家彭家的独门兵刃。因为刀体沉重,刀柄处雕有鬼头,相当锋利,可以斩玉切金,刀脊处有一圆口,鬼头袤方,背厚面阔,分量笨重,宜于劈砍,最适合用于砍头,因而又名鬼头刀!
彭家同皇室关系密切,虽说平日里他们主要都是接受一些押镖护送的委托,可暗地里也没少帮皇室做一些不方便的事情。因而在这长安之中,五虎镖局的人虽是武艺寻常,却也少有人敢于招惹,毕竟明眼人都知道,这些背着鬼头大刀的江湖客乃是正儿八经的“奉旨混江湖 ” 。
除此之外的“彩衣残虹剑逍遥” ,便都是最近十年间才新近冒头的组织。所谓“彩衣门 ” ,不单不是一个真正的江湖门派。其成员也是松散的很,大多都是这长安城中的勾栏妓子。然而别看她们虽是武力不济,单论这消息灵通,却是其他诸多势力拍马不能及。因核心成员大多乃是长安名妓,常身着彩衣,故而得名“彩衣门 ” 。
至于 “残虹剑逍遥” 便更是有趣的多了。不甚清楚的人,只以为这是在夸叹“麒麟会 ” 成员武艺高强,个个都能剑气若残虹,身法逍遥似游龙。然而实际上,这残虹指的却是麒麟会的信物,一柄寸长的麒麟小剑,而“逍遥 ” 则是指带一份神秘的榜单“逍遥榜 ” 。
说起这“逍遥榜 ” ,也是同“麒麟会 ” 短短五年便能异军突起,最终在如今的长安城暗道之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息息相关。
六年前,“麒麟会 ” 初来乍到这长安城,除了有着一些精锐人手和“幽影 ” 所支持的大量钱财之外,可谓是在长安之中一穷二白, 一无所有。
而在长安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混江湖的人了,当时那批人各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好在当时有一代号“猎隼 ” 的“幽影”骨干也在长安。
“幽影 ” 之人大多出身贫苦,多有市井乡野的经历,更加上柴河当年亲自的言传身教。因而不仅各个都学的柴河七分本事,十分善于抓住时机,更是个顶个的经商高手。
“猎隼 ” 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眼光异常毒辣,他当时考察了长安各坊的生意之后,便花费重金先后在京都购买了两块地。
一块在城东,一块则在城西,城东这块便是如今长安之中的大酒楼“麒麟居 ” 以及著名汤池“沐兰池 ” 的所在之地。而城西那一大片僻静之地,他们不仅没有动那土地上的数十户民宅,反而还出资将那些房屋纷纷修缮了一番,更花费重金在地下开凿出了一极大的地下府邸。而后又在这片房屋中间改建了一户,建造成了一处“老马铁匠铺 ” 。
通过“沐兰池 ” 和“麒麟居 ” 的噱头,短短一年时间 ,“麒麟会 ” 便结识并掌握了许多长安之中的权贵信息,并成功同其中的一部分搭上了线。而后随着那“老马铁匠铺 ” 于城西正式开张之后,那地下城的真正作用也就随之显露了出来。
铁匠铺以及附近民舍掩盖下的地下城,便是“逍遥城 ” 的所在。而这个地方真正的作用是什么呢?便是作为生死斗的场所,并提供一份鲜血淋漓又刺激异常的榜单“逍遥榜 ”给到权贵手上,用以完成麒麟会在长安城中的暗道势力扩张。
每隔十天,便会有新人加入“逍遥榜 ” 之中。而这所谓新人,有自愿来此搏命的亡命徒,也有自官府大牢之中悄然带出的大恶人,当然更多是则是从天下各处买来的奴隶。
而所谓“逍遥 ” ,便是每日子时在麒麟会的人选择出二人进行生死斗之后,那位幸存者可以得到的待遇。这“逍遥 ” 可以是大量的金钱,也可以是美酒、美食甚至是享受各式各样的美人儿,只要你想要,只要你愿意卖命拼杀战斗, 麒麟会便回通通满足。
而每日的胜者更能跻身“逍遥榜 ” 之上,在配以画师所画的画像和介绍后,更有机会一步登天。一旦有幸被人看中,即便犯有必死之罪,名列“逍遥榜”上的囚徒,甚至也有可能被某一权贵看中后,收为私产,免除死罪。
甚至一个在皇朝之中,几乎永世不得翻身的奴隶,也有可能在完成连胜之后,离开“逍遥榜 ” ,脱离奴籍,重获自由。
这“逍遥榜 ” 虽然只在少部分人手中流传,可但凡知道逍遥榜的人,无一例外皆是当朝权贵亦或者豪富巨贾。他们更多的都是喜欢看那种人与人之间性命相搏的刺激,倒是少有出资买下某人性命的,不过在鲜血的刺激之下,他们反倒对下注大笔金钱助兴的事情却是有些乐此不疲。
而麒麟会自然对这种事情乐见其成,他们所做之事,便是只需组织每日的生死斗,让其足够精彩,以及坐庄抽成就可以了。
就这样,短短几年,“麒麟会 ”不但在长安城中,靠着一张“逍遥榜 ”和城西地下的生死斗站住了脚,甚至于势力也越发庞大起来。
而“逍遥榜 ” 的排名,不知从何时起,也成了长安暗道高手实力的象征。而既入“逍遥榜 ” 又必入麒麟会,这也是现在的“铁匠铺 ” 负责人马铁锤越发跋扈的原因。若非是“麒麟居 ” 始终把持着资金,马铁锤凭借自己如今麾下众多好手,甚至早已有了自立之心。
然而今日,老马铁匠铺却是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人用一薄铁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庞,仅仅露出平平无奇的半边左脸,一身粗布衣衫也是平常的很,唯独身后背着的一把巨型斩马宽刃煞气磅礴,引人瞩目。而同样让人惊骇莫名的是,这人的右臂竟是极其粗壮,甚至比之他自己的左臂都要强壮数倍。
来人也不说话,直接自怀中掏出一副卷轴,便随手抛给了正在打铁的铁匠。
这铁匠,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灰白,因而更显老迈。黑漆漆的脸膛倒是看不出表情,身高足有七尺有余,脊柱却有些微微佝偻。在他那一身裸露出来的肌肉之上,无数疤痕纵横交错,如此孔武有力的一个人竟因此显得有些狰狞。更为令人可惜的是,他还瞎了一只左眼,只是用一青色的破烂眼罩勉强遮住,而他隐隐露出来的乌黑孔洞,竟是衬托的如此矛盾气质的一个人,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嗖 ” 的一声,那卷轴便自面具壮汉怀中破空而出,直向那独眼铁匠而去。这卷轴乃是通体由整块精铁打造,虽是二人相距十步有余,却仍旧如离弦之箭般,去势不消,笔直的飞射过去。
那铁匠耳听风声,却是不慌不忙,直到那卷轴距他尚且只有一步之遥时,方才放下手中铁锤,右手一抬,便稳稳将这铁卷轴抓在手心。
他示意身后的两个学徒继续打铁,自己则是放下手头已敲打了许久的火红铁块,拿着那精铁卷轴便向这面具大汉走了过来。
“手持逍遥榜,来此所为何事? ” 声音干枯嘶哑,仿佛是曾经喉咙被木炭烫伤过一般,异常难听。淡淡地撇了这面具大汉一眼,独眼铁匠却是再看都不看那精铁卷轴,更是随手一抛,将之扔到了一推破烂兵器之中。
面具大汉似乎有些错愕,倒也没说什么,又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黑漆漆的盒子来。
盒子不大,通体乌黑中又透着莹莹的紫色光芒, 细细闻去,盒子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而他表面上的纹理若是仔细看来,也是十分的赏心悦目,竟然神似一种奇骏异常的走兽图案,麒麟。木是乌木紫檀,纹是吞龙麒麟,因而这种木头又被称作乌檀麒麟木。
这普普通通的小黑盒子,虽是只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块,便已是价格不菲,而其内所装之物,既然能以这等珍贵木盒包裹,必定更为珍贵。
那神色淡然的铁匠,原本一只独眼清冷的很,然而自看到这盒子之后,他的神情竟也有些微微慌乱起来。
只见这戴着半脸面具的大汉,不慌不忙,缓缓将这珍贵的乌檀麒麟木盒打开,一时间,檀香味便显得越发浓郁。深吸一口气,在场众人纷纷更觉神采奕奕,就连两个小学徒打铁的节奏,自此之后,也是加快了许多。
木盒之中,有着赤红色的锦缎,锦缎之中则是包裹着一枚一寸多长的物事。
大汉彻底的将其从锦缎中取出,竟是一只似玉非玉又似金非金的剑形信物。
其正面阳雕着一头身姿狭长的异种麒麟纹,其背面则是阴刻着几个小字残虹剑。
将其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只见这寸长剑器上面所雕的麒麟纹样竟然仿若游龙一般,似乎在不住的游动。
“马铁锤,你莫非是不认得这把残虹吗? ” 大汉把这剑器收入手中又把玩了片刻,看着那对面有些目瞪口呆的独眼铁匠,问道。
铁匠独眼之中,不住闪烁着各色神采,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贪婪,一会儿又似是有些无奈,最终强自镇定了情绪后,他便单膝跪倒在这面具壮汉身前。
“麒麟会舵主马铁锤,见过东主! ”
“起来吧,倒是不必叫我东主,你们这东主可以是我七弟,也可以是我八弟,但唯独不会是我!以后便叫我五爷吧! ”这铁面背刀壮汉赫然便是那八兄弟中的老五,肖小刀。
“马铁锤,带我去逍遥城吧。我如今突然出现,便是你恐怕也有诸多不服吧? ”肖小刀将那残虹小剑收回木盒之中,又缓缓将其收入怀中。“不服很正常,若是我,也会不服。不过江湖之中,不讲别的,你可以不服,我也可以打到你服! ”
“东主,恕属下无礼,您恐怕还没有那般本事…… ”依旧是那嘶哑难听的声音,只不过那仅存的独眼之中,此刻竟然微微闪烁出嗜血的光芒。
“放心,我对你没有兴趣! ” 肖小刀从身后取下那把硕大的宽背斩马巨刃,“我呀,想屠一屠逍遥榜! ”
“你, 你要……屠逍遥榜? ”马铁锤讶异非常,他本以为这自称“五爷 ” 的家伙是想要跟自己动手,拿自己开刀立威,却未想到这厮竟然胆大包天,想要屠逍遥榜。
逍遥榜共分天地两榜,凡是在这逍遥城中在生死斗中取胜并活下来的人,便自动进入地榜之中,而在地榜之中胜场超过十次的人便会被列入天榜之上。而无论之前是什么样的身份,一旦进入天榜,这人便必定是跺一跺脚,便会让长安城颤上一颤的人物。
如今的逍遥榜上,地榜有共计二十七人,而天榜之上则有十一人。这十一人之中,杀人最多的一位,已足足胜了二十三场,便是最弱的也足足杀过十二位地榜好手。
而所谓的“屠榜 ” ,便是指连斩十一人,直入天榜的行为。五年多来,真正做到了这屠榜这事的也只有名列天榜第九的“开膛手 ” 卫东来曾经做到过,而且便是他也是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当时的长安暗道,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瘦小死囚,一度成为这逍遥生死斗场上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可马铁锤见这“五爷 ” 的架势,恐怕是想一日便直入天榜之上啊!
“肖某出手,必分生死!你马铁锤毕竟也算是麒麟会的老人了,我不想杀你,寒了重兄弟的心……可我毕竟初来乍到,难以令人信服。既在江湖之上,那我便只有屠榜立威了! ” 肖小刀,单手拖刀,而随着他缓慢的行走之间,那锋锐的刀锋也在地面之上拖出深深的一道深深的印记。
马铁锤有些不以为然,心想,“既然你自己找死,我自然不拦着,到时候麒麟会信物还是会落在我的手上。”
“五爷,那您随我来吧! ”马铁锤引领着肖小刀,开了一道暗门,便自地上的铁匠铺循着阶梯下到了地下的逍遥城中。
逍遥城中,时不时就会有人于斗台之上大打出手,只不过平日里却是少有打死人的情况出现。
虽说近些年,越来越多的江湖客也加入了逍遥榜的争夺,可这些人大多是些投机取巧的很 ,反倒一个个只想着赢了一场便拿走奖金,大都惜命的很。
反倒是那些狱中死囚,自知拼一拼还有活路,不然便只能狱中等死,一个个出手果断狠辣的很,观赏性极高,常常有豪门膏梁子特意在生死斗台开放的日子,跑来前来现场观看。
今日很巧,正逢每十日一次的“生死斗 ” ,两位对擂之人分别是天榜第四的“暴猿 ” 袁刚和天榜第九的“花蛇 ”冉图。这般天榜内斗的盛况,在五年多来,尚且还是第一次,因而今日的逍遥城中,也是比每日都热闹的很。
马铁锤引领着肖小刀来到一个留着山羊胡,头戴瓜皮帽,坐着太师椅晃晃悠悠,似睡未睡的人近前。“师爷,上头下来人了!要挑逍遥榜,你给登记一下吧。 ”
这被唤做师爷的人,闻言立马从椅子上蹦了下来,有些惊慌失措,连忙看了看马铁锤,又看了看肖小刀,以及他手中的大刀。
“马爷,真是上头来的? ” 这师爷不知刚刚是做着什么美梦,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
见马铁锤点了点头,那师爷又问了一句, “那这位爷是带刀的还是披甲的? ”
所谓带刀便是指麒麟居来人,而披甲则是指沐兰池来的人。别看两家铺子挨的近,可在麒麟会内部却是各司其职。
马铁锤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小子平日自诩足智多谋,也绝对想不到这位爷的身份! ”
肖小刀这几日也是跟着那沐兰池侯掌柜学了不少,自知这铁匠铺,上有马铁锤,下有端木磊,皆是麒麟会的骨干之人。于是他当即从怀中将那木盒取出,递给了这“师爷 ”端木磊,“我呀,挂印的…… ”
端木磊,顺手接过这黑檀木盒,嘴上还喃喃重复道,“哦,挂印的啊。 ”
“啊?挂印的? ”
“恩!挂印的! ”
……
端木磊吓得险些把手中木盒扔出去,连忙抓起衣襟仔仔细细把木盒又擦了一遍,这才又恭恭敬敬将木盒还给了肖小刀。
“这位爷,在下端木磊,叫我师爷就行,不知您行几,同东主 …… ” 这师爷可不比马铁锤,野心勃勃。他深知自家这在长安城风头正劲的麒麟会,只是幕后东主产业中很小的一部分,他之所以叫做师爷,也是因为他本就是原本没有麒麟会的时候,风雪楼长安分舵的师爷。
“哦? ”肖小刀笑容玩味,“知道的不少!我行五! ”
端木磊肃然起敬,他早听闻有消息传来,群龙无首的麒麟会将迎来一位“东主 ”,只是却不知道这位东主是哪一位。这也亏的他端木家有一位高人是在“幽影 ” 之中做事,所以端木磊才不似马铁锤般,自从麒麟会强大后,便生出了些龌龊心思,反而始终处处小心,心怀敬畏。
没办法,不得不怕啊,便是幽州再没落,世代居于云山关城的端木家族中人,却也知道幽州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麾下“幽影 ” 扶持的风雪楼能够短短几年间便成为北方暗道龙头。这般实力,若不是深受幽州内忧所累,恐怕还要更为可怕。
“五爷! ”端木磊恭敬地喊道,“您是要挑战逍遥榜的哪一位? ”
“哈哈哈,一位?一个可不够,我要屠榜! ”
“屠,屠榜? ”端木磊惊呼,“您莫不是认真的吧,您身份尊贵,还是莫要下场了吧? ”
肖小刀晃了晃手指,“没什么尊贵不尊贵的,不打这一架,甭说带刀披甲,便是打铁的都不能服我吧? ”
端木磊一听,便明白了八分,合着这位爷不是来玩的,而是要屠榜立威!
“五爷,既然您要下场,我肯定是不能拦着,但咱们这规矩不能破。 ”端木磊恭敬道,“您先起一代号,选好日子,我便给您安排生死斗! ”
“日子不用选,今日即可,今天人多,我也省的多来几次,这逍遥城的空气着实是不好闻! ”肖小刀嗅了嗅鼻子,微微皱眉,“血腥气太不新鲜!至于代号嘛,就…… ”
肖小刀在长宁军中,人称“鬼见愁 ” ,他方才本想接着用这个外号,可他毕竟已不在军中了,便压下了这个念头。摸了摸脸上的薄铁面具,“叫铁面吧! ”
“五爷,您的对手?是您亲自指定,还是…… ”
“便按规矩来吧,反正也是要屠榜的! ”肖小刀拖着长刀,便大踏步地走向生死斗台。
端木磊同马铁锤相互对视了一眼,然而没什么用,两人所思所想并不相同。
端木磊是担心这位“五爷 ” 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两人怕是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马铁锤却是巴不得这位“五爷 ” 失手,被人打死在这斗台之上,自己便可以轻而易举拿到那“残虹”信物。到时候,一剑在手,自己便可号令麒麟会三千会众,成为长安暗道魁首也指日可待!
二人虽是各怀心思,却也尽心尽力的去各自安排了。端木磊自是去请专人来主持这数年难得一见的“屠榜 ” 大斗,而马铁锤则是屁颠屁颠跑去安排出场人选了,这可是做手脚的好机会。
不多时,这不大的逍遥城中便涌入了不少人,打眼望去,竟皆是长安暗道上凶名赫赫的人物。便是“幽冥”、“地府”、“鬼头刀 ” 这三大帮派的诸多高手甚至都破天荒的齐聚一堂,其他小帮派更是不计其数。
而向台上看去,一位身着彩衣的美貌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斗台中央。只见这女子大概二八年华,生得身姿窈窕,玉骨冰肌,手腕脚踝之处各自用七彩丝线系住金银色各异的铃铛,行走之间叮铃作响,更显俏皮可爱。
她赤脚站在这满是干涸血污的斗台之上,竟是平白为这修罗场增加了一丝圣洁之气。她那两条如玉美腿之上,不着寸缕,唯有彩纱飘动间方可遮蔽一二, 朦胧之间,片片洁白隐约可见,看的台下众多江湖客纷纷眼泛淫光。
向上看去,白绸包臀,彩缎裹胸,堪堪一握的袅娜细腰之上,更是精心的束着一条泛着九彩微光的银色丝带,星河隐落,便遮去了大片美好。
此女酥胸藕臂之间,亦是轻纱遮隐,欲露还休,诱人至极,更兼绛唇微点,琼鼻异彩,粉腮轻抹,双目流华,娇俏的眉眼之间,更显风情万种。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而下,垂至腰间,淡淡发香与少女芝兰体香便汇至一处,便是站在她身边的肖小刀,都不禁有些眼神迷恋 。
好在他心志坚定,手中长刀微转,便驱净了心中涟漪,略有些忌惮的看向这美貌女子。
这女子,虽是生的国色天香又兼妖冶娇艳,却是这长安之中鼎鼎大名的女罗刹。 无人知她来历,年龄,甚至连她具体是何时出现在长安之中,很多人都不曾知晓。然而仿若天女下凡,又横空出世一般,自她出现之后,长安数万勾栏妓子便共入“彩衣门 ” ,而“彩衣门 ”和她也就一起成为了长安诸多暗道势力都不敢小觑的存在。
女子自称“青萝 ” ,“彩衣门 ”妓子视她如神女,长安江湖客称她为妖精。但无可否认的是,无数人痴迷于她的美貌之下,因而端木磊这一次也就厚着脸皮特地把她请过来,主持这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榜生死斗。
“诸位大侠,小女子青萝有礼了! ” 深施一礼,便酥胸微露,加之她的声音仿若空谷幽兰,悠扬婉转,众人纷纷被她吸引过去。
“今日我身旁这位铁面先生决心要屠逍遥榜,可谓是我长安江湖数年来难得一见的盛事。小女子也是受邀前来主持观战,我便废话不多说了,这第一场嘛,马上开始。”青萝稍微往后边靠了靠,“首先有请地榜第六的“石拳”,“石拳 ”先生乃是胶南大盗,三年前在长安失手被擒,已在逍遥榜上停留了两年之久。一双坚若磐石的拳头,曾在生死斗上锤杀过六位江湖豪客。”
待那双腿尤为细长,双拳隐隐泛有金石光芒的“石拳 ” 跳上斗台,青萝微微歪头,有些无奈地看向了肖小刀。“至于这位发起此次屠榜生死斗的“铁面 ”先生,我却知之不深了。不过诸位也知道,敢于发起这种比斗的,如果不是嫌命长,必定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青萝有些做作地抱了抱肩膀,“便是此刻,我都能感觉到铁面先生森寒的杀气,“石拳 ”先生要小心哦!” 青萝伸出手中彩带,轻身一荡便飘落在台后。“现在我宣布,比斗开始,生死之斗,不死不休。 ”
这边那石拳却是有些不以为然,他一身通臂拳法早已练至宗师之境,虽是内功未曾有机缘修行,但与之配套的青猿劲外功,他早已练至第三境。在那所谓地榜之上,也唯有排名第一的那位才在他之上,可也不见得有能力在生死斗上毫发无损的杀掉自己。就凭对面这个其貌不扬,戴着破面具装神秘的家伙,还想屠逍遥榜,真是白日做梦。
本着“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 的原则。这石拳便摆开了架势,扬手便是一记“猿落山林 ” ,接着“双虹贯日 ” 便左右开弓一同向肖小刀两个太阳穴砸去。
石拳双拳却是颇有造诣,拳风过处,更是隐有破空之声。
“太慢! ”然而不待他那两只长拳打到肖小刀的眼前,肖小刀左手握拳便是自下而上,一记冲天炮,后发先至,将那石拳打的眼猫金星,下颌骨碎裂。肖小刀顺势左手握住他的脖子,微一较力,便将其扭断,那石拳一招未过,便载倒在擂台之上。
肖小刀收拳而回,这时众人才发现,刚刚肖小刀的右半边身子竟是动都没动,便迅速格杀了这武艺不俗的石拳,一时竟有些惊骇。然而,不多时,众人便一起高呼起“铁面 ” 的名字。
这时那妖媚女子青萝也飘落于斗台之上,“铁面先生,果然武艺不俗,难怪敢于发起屠榜生死斗,端的是艺高人胆大! ” 青萝不住地夸赞起肖小刀来,直到台下等候的一个壮汉自行跳到斗台之上,方才介绍起第二场比斗。
“这位先生,江湖人称“猪王 ”,想必大家也都听说过他,不但天生神力,而且生而皮肉筋骨大成,可谓是生而金刚之躯,刀枪不入。” 莞尔一笑,青萝再次飘落台下。“第二场比斗开始,希望能够看到铁面先生出门啊! ”
这位猪王,其实也算命运多舛,他本出生在剑南道外一处偏僻的小山村,家里世代养猪为生。后来他们那个村子,不知怎地,竟然有一野猪群时常出没,还经常将每家每户的猪圈撞开,拐走母猪。
村民们哪里能忍,便聚集在一起,进山去搜捕野猪,想要寻回丢失的母猪。然而那野猪群竟然十分怪异,竟然有近百只之多,而且在野猪王的带领之下,一点都不害怕村民。最后非但他们不曾被村民捕杀,反而仗着皮糙肉厚和锋锐的獠牙,这种精壮的野猪还咬伤、恳伤了不少村民。
在这以后,这处小山村便感染了猪瘟,一村子人竟逐渐地都死光了。只有这刚出生不久的“猪王 ” 不知为何,竟然独自生存了下来。可他尚未断奶,饥饿难耐的他就只知道扑腾在父母的尸体旁号啕大哭……
然后他又十分巧合的被一只自家养的老母猪发现了,那老母猪自己的小母猪都被野猪给骗走了。乍听闻这哭声,竟是激发了母性,用尽力气撞塌了猪圈的缺口,用自己的乳汁救活了这“猪王 ” 。
可老母猪终究是太老了,而且自从村民死去之后,一开始她还勉强能吃上几口人肉,勉强填饱肚子。可后来村民尸体腐烂,她就只能带着这“猪王 ” 迁徙离开。
后来野猪王收留了他们母子二猪,就这样,“猪王 ” 便随着一群野猪慢慢长大。也许是天赋异禀,也许是因为自小就同野猪群生活在一起的缘故,“猪王 ” 不仅生的膘肥体壮,一身骨肉筋皮之坚韧都堪比外功第四境的高手。
就这样过了十多年,在山林中逍遥快活的野猪群,在剑南道的节度使一次偶然的打猎中被发现了。野猪成群本就罕见的很,而更为引人瞩目的便是这“猪王 ” 。
后来这节度使便派兵把这群野猪尽数屠戮掉,犒赏三军,唯独留下了“猪王 ” 作为一个奴隶养着玩。
在后来,猪王随着那节度使渐渐长大,不单学会了一些人类的语言,还学了一些武功,更成为了他麾下第一勇将。
而在这节度使病逝以后,“猪王 ” 便开始不服管教,便作为奇特的奴隶被那节度使的儿子,献给了独孤猎。独孤猎也是两天半新鲜,玩了几天便腻了,就把“猪王 ”扔掉了。
“猪王 ” 流落野外后,有一次在泥潭中洗澡之时,偏巧被马铁锤遇到。于是就这样,“猪王 ” 成为了一个活跃在麒麟会生死斗中的奇特存在。
尽管“猪王 ” 武力不俗,然而人们更多的却都是在将他当猪对待。别人都会在生死斗获胜之后,锦衣玉食,享受各种人间富贵。唯独这“猪王 ” 总是被关在猪圈里,与猪争食,更以猪为友,还要经受人们不时的嘲笑,可他其实是能听懂人话的呀!
当肖小刀看到“猪王”的双眸时,他竟然闪过一丝心软。肖小刀年幼时满门被杀,年少便随一老家人流落江湖。老家人死后,他更是孤苦伶仃,后来更是辗转进了长宁军督战队。
他杀过很多人,他从那些人的眼神中便能看到太多东西,所以他杀人从不迟疑。
可这一次,肖小刀犹豫了,也心软了,在这“猪王 ” 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从未在成年人眼中见过的纯净。哪怕是他的结拜兄弟们,哪怕足够真挚和坚定,也自然有着些许杂质。
可这“猪王 ”不一样,尽管他身上很脏,很乱,甚至还带着难言的恶臭,可那对眸子,却似婴儿般纯真无邪。
这违背了他的初衷,他为什么要屠逍遥榜,那是因为他不认为这是对的。他不单单要立威,既然以后由他来掌管麒麟会,他不想麒麟会是这样的!他管不了天下的江湖,可长安这一片江湖,他希望江湖就只是江湖,肆意洒脱,快意恩仇的江湖,而不是这般迷茫而麻木的江湖!
肖小刀平生第一次不忍,于是他张嘴问了一句,“你从不觉得痛苦吗? ”
猪王有些疑惑,“痛……? ”
“苦! ”
许是许久不曾说话,猪王说的很费劲。
肖小刀点了点头,“猪王 ” 摇了摇头!
“所以你也不觉得自己不该杀人? ”
“猪王 ”一字一顿地说,“杀!”
“仍! ”
“次! ”
“饭! ”
肖小刀不知为何,竟莫名的有些愤怒。
可 “猪王” 却似乎感受到了肖小刀无形之中的善意。
“你。 ”
“不。 ”
“相。 ”
“杀! ”
“我。 ”
肖小刀又点了点头。
猪王也点了点头。
然后“猪王 ” 便从斗台上蹦了下去,冲着马铁锤摇了摇头 :“不 。 ”
“杀! ”
“我。 ”
“不! ”
“杀。 ”
“他。 ”
众人之中,恐怕唯独肖小刀听懂了“猪王 ” 话里的意思,“他不想杀我,我也不要杀他! ”
“这样吧!换天榜的人来就是了,反正他也没有天榜的人厉害。”肖小刀道。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马铁锤的无耻,马铁锤似乎看出了肖小刀此刻的犹豫,竟然丝毫不松口。
“那怎么行,人都是定好的,怎么可以随意调换呢? ”马铁锤哑着破锣嗓子,有气无力的应道。“小猪崽子,杀了他,给你吃好吃的! ”
“不! ”
“不。 ”
“杀! ”
“猪王 ”竟是嚎哭了起来,那声音并不好听,可听在肖小刀耳中,这仿若猪嚎般的哭声,跟跟她女儿若水刚出生时一般无二,那么的单纯和惶恐,那是面临陌生世界的无奈和恐慌!
自怀中将那黑檀木盒取出,然后扔给了马铁锤,肖小刀笑呵呵地道:“还是换人吧,天榜不是还有十一位,我想应该比他更有趣吧? ”
马铁锤双手捧住那精致小巧呢盒子,竟险些激动的哭了出来,“也好,也好,那就下一场吧。屠榜嘛,反正是十个人就行了! ”
然而此刻如果是众兄弟中有人看到肖小刀刚刚那似乎很和善温暖的笑容,恐怕都会吓得抱头鼠窜。
肖小刀面对陌生人从来不笑,但有一种情况例外,怒极反笑!
那种怒,是常人承担不起的怒,或许太多人真的不懂“鬼见愁 ” 是怎么来的,那是鬼见了他,真的会害怕的发愁!
二一铁面残虹
肖小刀依旧单手拖刀而立,并不魁梧高大的身躯始终如渊岳峙般,稳稳地立于斗台之上。
方才又是两位天榜高手尽数被其貌不扬的肖小刀一招击毙,技惊四座!
那彩衣女子青萝见斗台之上已是血污一片,也不再频繁往返于斗台上下,而是在斗台右侧的空地上命人搭起一架秋千,不时还发出娇俏的笑声,仿佛她所在的这处地方已不再是一千修罗战场,而是她自家的花园一般。
正待众人被那青萝姑娘欢快的笑声和妖娆的身姿吸引之时,一全身刺有各样蛇类花纹的妖媚男子,这会儿身子竟然诡异的被拧成了麻花状,被抛落台下,咳血不止,眼见是活不成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肖小刀竟是干净利落的将天榜排名第九的“花蛇 ”冉图也轻松击杀。虽是也隐约觉得肖小刀必定有所倚仗这才有胆量要屠逍遥榜立威,然而见多识广的青萝此刻美眸之中也是略微闪过一丝错愕神色。
这“铁面 ” 不仅速度奇快无比,下手亦是精准狠辣,天榜第九的“花蛇 ” 但论实力其实已经不下天榜前四的诸位高手。别人对“花蛇 ” 不了解,可青萝却是对他知之甚深,因为以前的“花蛇 ” 其实也算是她彩衣门的人。
“花蛇 ”阴阳同体,更是天赋异禀,整个人筋骨奇软,柔弱无骨而灵活异常。更兼修有奇门功法,一身沾衣软骨断魂掌不知道曾让多少江湖侠客败在他手上。诡异莫测的身法再加上他手中一支十三节柔骨软鞭也是颇为不俗,虽是喜欢短短去逍遥榜不足半年,已是名列天榜第九。
更加上这花蛇一身刺青神秘魅惑,便是容颜娇俏也远胜平常男子,乃是逍遥榜上在如今的长安权贵圈子中最受欢迎的人物。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仅仅是众人被青萝吸引的微微愣神的功夫,“花蛇 ”就已经惨死在这铁面男子手上,一身怪异的软骨功夫竟是在他面前毫无用武之地。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之间,排名六至八位的这三人,不待青萝出声介绍,便一同联袂而至。这三人师出同门,皆曾拜师在剑门道的一位武林名宿之下。
可这三人人面兽心,不仅不感激自家师父救命授业之恩德,反而**熏心,对自家授业师尊恩将仇报,可谓是臭名远扬。
他们三人虽是天资不凡,但却没有学到那位大侠半分高洁品性,学了一点功夫,便自视甚高。有一年,这位武林名宿外出访友,这三个家伙便背着师父,非但不留在山上好好习武,反而偷跑下山,做起了偷鸡摸狗、巧取豪夺之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被他们的师父知道以后,那位前辈自然是狠狠地责罚了他们一番。这三个狼心狗肺之徒,怀恨在心,当夜便趁自家师傅熟睡之际,将他暗杀以后,还抛尸悬崖。就连平日里一口一个师兄叫着他们的小师妹,也因偶然看见他们这等禽兽行为,竟然被丧心病狂的他们掳至后山、活活奸杀而亡。
这三人虽是性情卑劣,平日偷奸耍滑,却也算有些小聪明,自知三人所作所为迟早会被人发现,便一路靠着坑蒙拐骗,逃到了长安城,以躲避自家大师兄的追杀。
本以为长安城地处皇主脚下,乃是天下至为正大光明之地,他们那大师兄哪里会想到他们竟然会选择藏身此处,足足追杀了他们十余年,寻遍了大江南北也是未曾找到他们。
只不过长安繁华的表象之下,暗地里的藏污纳垢和势力复杂却是远甚天下各处。这样的长安,虽是让他三人暂且活命,可猛龙尚且难过江,却哪里有他们三个外乡毛头小子的容身之处。迫不得已,他们便加入了“幽冥 ” ,一来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二来也能寻些庇护。
数年过去,这底子本就不弱的三兄弟也算是渐渐在长安暗道闯出一番名头。做杀手啊,出名的少,可他们却是毫不在乎,甚至就那般明晃晃的接受委托。虽是名声不佳,做事也不大守道义,可提起“蝎子 ” 、“蜈蚣 ”和“壁虎 ” ,依旧会让不少人不寒而栗,毕竟他们功夫不弱,最主要他们下手够黑、心也够脏,只要是他们接的任务,绝无失手可能!
直到一年前,这“蝎子 ” 竟是色胆包天,不知怎地,竟是同自家堂主的女人搞到了一起,而且还被那 “幽冥 ” 堂主知道了。
“蝎子 ”害怕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联合了两个兄弟,便合将那堂主给诛杀了,当作投名状,便叛逃出了幽冥,欲加入近来声望如日中天而且同“幽冥 ” 不大对付的麒麟会。
在暗道里混,总有些人不守规矩,不谈忠义,只谈利益。这种人,麒麟会自然是不会收的。可坏就坏在总有人自视甚高,甚至会因此无视帮规。
这马铁锤不好色不好赌,除了贪恋权势,野心勃勃之外,最好钱财。在收了这三人一大笔钱财之后,不仅没有把他们三个交还给 “幽冥 ” ,反倒是利用自己在长安江湖之中的地位,硬生生将这事压了下来。随后,他甚至把这三人收入逍遥榜上,一路布局,竟把他们纷纷捧到了天榜前八的位置上,而他自己更是暗自操控了不知多少场生死斗,敛财无数!
“幽冥 ” 对此事自然是难以容忍,可他们打又确实打不过如今风头正劲的麒麟会,而要是送人入逍遥榜诛杀这三人,那不是又白白给麒麟会送人了吗!
毕竟一日入麒麟,便终生为麒麟乃是麒麟会第一条帮规,即便是逍遥榜上这些“编外 ” 的麒麟会成员,也是一样要遵守。一旦私自退会,麒麟会便会进行无休止的追杀不死不休。于是这三人背叛“幽冥 ” 的事情,“幽冥 ” 虽是咬牙切齿,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只是暗暗盼着有人宰了这三个家伙。
肖小刀,看了看台下这三人,虽是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勾肩搭背,却一个赛一个的一脸凶相毕露。他一早就看过这三人在逍遥榜上的介绍,自是对他们这般恶贯满盈的无耻之人,十分不耻。
“你们三个,一起来吧! ” 勾了勾手指,肖小刀装作对他们不屑一顾,竟猖狂至极的说道。
三人虽品性低劣无耻,却自视甚高而且睚眦必报,平日里即便有人暗暗唾弃他们,也没有人敢于对他们言语不敬,反而吹捧有加。他们三人,见眼前这面具男子竟然如此小觑自己,自然勃然大怒。
可他们也早早见过这面具男子出手之狠辣,心知若是单打独斗,他们几人之中任何一个恐怕还真的很难打得过。
“”蝎子 ” 看了看“壁虎 ” ,又看了看 “蜈蚣 ” ,三人眼神一对,便一同重重地点了下头。三人心意相通,便自腰间各自取下一对儿短叉后,同时纵身而起,一同跃上了生死斗台。
三人虽是欺师灭祖,却也毕竟师出同门,手中武器更是一般无二。皆是手持奇门兵刃 “阴阳盘龙叉 ” ,这“阴阳盘龙叉 ” ,左手双股叉长一尺八寸,通体银白,重七斤六两,主防;右手三尖叉长二尺三寸,通体漆黑,重十斤八两,主攻。
三人持叉在手,摆开架势,便舞动手中双叉将肖小刀围在正中。先前肖小刀不愿动用手中武器,一来是自己手中斩马巨刃足有近百斤重,即便是自己也难以持久使用,而屠榜之战,自己确实要足足杀够至少十人,自己必须节省体力。
二来,方才几人也确实未曾威胁到自己,让自己有必要使用手中长刀。可此刻,肖小刀轻轻一嗅,却是敏锐地自三人手中短叉之上闻到了一股腥臭之味,这显然是涂抹了剧毒之物,自己若是不动用兵刃,空手对敌,怕是不出片刻就要中毒身亡。
臂膀交力,肖小刀便是一招“白猿背刀 ” ,只听“叮叮当当 ” 几声脆响,六只短叉几乎不分先后便一同重重刺击在了厚厚的刀锋之侧。
肖小刀膂力惊人,刀身上反震而回的巨大力量更是震的几人气血翻腾。逍遥生死斗,向来不死不休,三人虽是惊骇莫名,也知道饶是未曾小觑对方,却依旧低估了此人一身战力。怕是唯有兄弟三人合力,性命相搏,或许才有机会杀了这铁面男子活命,否则不消片刻,自己便要精疲力竭。
三人纷纷撤步,连连退了七八步这才将那股子巨力抵消而去。三人心中骇然,急忙聚在一起 ,“蝎子 ” 低声道,“这人力气很大,我们分别攻其上中下三路,寻寻机会! ”
“好!”“壁虎 ”和“蜈蚣 ” 异口同声道。
三人这些年一同为恶,彼此之间更是熟悉的很,便是许多武功远胜他们的人,也曾死于他们合击之下。毕竟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 ” ,若非绝对碾压,人多欺负人少,可是万古不变的道理。
尖啸一声,三人气势如虹,便纵身再度同肖小刀大战起来,一时间,蜈蚣飞天,壁虎游龙,毒蝎伏地。三人同时舞动手中双叉,一同向肖小刀攻杀而来,六只尖叉,角度刁钻至极,三人嘴角更是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便是你力可拔山,只有一把单刀在手,也难以躲过我们这六只叉子,叉上之毒,见血封喉,到时候倒要看看你死却不死! ”
肖小刀见三人来势汹汹,也是毫不懈怠,一改先前单手拖刀式,左右手交互握在长长的刀柄之上,双手执刀后更是,立刀而起,以硬碰硬,便亮出刀锋迎上了三人手中六只尖叉。
三人知他力大,也是早有准备,临近肖小刀身侧之时,便一改先前架势,左手叉纷纷上扬而起后骤然下掠长刀之侧,牢牢地用三只短叉两股之间的空隙卡住了刀锋,随后三人右手尖叉也是不约而同一改先前招式,竟分别各自刺向了肖小刀的双目、胸口以及下阴三处要害。
这阴阳盘龙叉乃是三人耗费重金打造而成,阴阳双叉分别是用水银精铁和乌金钢打造而成,前者锋锐异常,后者更是专破外家罡气。
寻常刀剑甚至在被银龙叉锁住以后,稍加这三兄弟用力后,便会被折断碎裂。然而肖小刀手中这把刀却有些克制双叉,这刀虽是选材只是寻常精铁,可份量厚度皆是不轻,虽是被那银龙叉锁住刀锋,也仅仅只是割出两道寸长的沟痕。
便是三兄弟用尽全身力气,也难以将其崩断开来,因而三人才有了右手金龙叉那般天地人三才阵势,攻击肖小刀上中下周身各处要害的致命一击。
那金龙叉,叉分三股,两短一长,不仅擅破外家罡气,中间那叉尖之上更是黑中透紫,涂有剧毒。便是肖小刀有铜皮铁骨之身,若是被这三叉之中任意一叉刺中一下,恐怕也有性命之忧。
肖小刀见三人攻势凶猛,本欲抽刀回防,可三人左手单叉竟不知是如何发力,诡异莫测,好似将三人之力融在一处,浑然一体,牢不可破,死死地将他手中长刀锁在三叉之间,难以撼动分毫!
肖小刀情急之下,也只得放弃运转
自己那一身精妙的敛息之术,顿时一股凶残霸道的气势便自他周身向四周散发出来。
“啊!!!! ” 肖小刀双臂肌肉隆起,又加大了自己手臂上的力量,而后更是大喝一声:“给我开! ”
“当!当!当! ”
只听三声脆响,方才牢牢锁住长刀刀身的三只银龙短叉,竟是齐齐被崩断了半边尖齿,连带着三人的左手手腕都在这巨力之下,不约而同的被扭伤到一个诡异的角度。
左手吃痛,饶是三人拼着命想要将右手尖叉刺入肖小刀身体之中,也不由得周身动作有些变形,方才那已隐约要刺入肖小刀体内的金龙叉也是速度为之一骤,速度锐减……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肖小刀手中长刀在崩断了三人左手叉之后,竟如游龙一般,肖小刀举重若轻间便抽刀而回,先是一记“力劈华山 ” 自上而下便将三人持叉右手连根斩下。
还不待三人感觉到疼痛,他便长刀回返,一记“游龙摆尾 ” ,那百斤重的长刀便翩若惊鸿,自三人颈部划出一道粗壮的血柱。
“咚! ”
“咚! ”
“咚! ”
三颗大好头颅,转眼之间,竟被一刀斩落尘埃,三具无头尸体,一同扑倒在斗台之上。
也算是成就了三兄弟十数年前,欺师灭祖后飘零江湖之时所立下的誓言。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
似有些嫌弃地将倒在地下的尸首一脚踢到了斗台之下,肖小刀将刀尖拄地,微微用力,将刀身转了一圈,这把斩马巨刃之上便不再留有半点血迹。
台下众人见状也是纷纷惊愕失神,虽是不屑三兄弟的为人,但“蝎子 ”三人,论武艺,在这长安暗道之中虽是不算顶尖,却已不算泛泛之辈。而且三人配合默契,便是京中好手,也有几个曾栽在他们手上。
可这铁面男子竟然以一敌三,不仅丝毫不落下风不说,还云淡风轻地便挥刀砍下三人头颅,似乎……似乎还留有余力!
而且此人此时虽然又恢复了那般平淡无奇的样子,可方才那股子凶厉血腥的气势,却是震的许多人尚未回过神来。那般强烈的杀气,便是他们这些久在长安暗道刀头舔血的人,也不曾拥有,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自何处突兀冒出来的过江龙!
本以为屠逍遥榜只是一个噱头,可现在看来,这人恐怕还真的有这番实力。
这时在一旁已经好似置身事外许久的青萝,又如同九天玄女般,身姿轻盈地飘落在武斗台上。“真是精彩,铁面先生方才那一刀, 果真称得上神鬼莫测。不过便是小女子此刻也感觉铁面先生连返血战,似乎有些疲惫,那么请问铁面先生,您是想要接着完成这生死斗呢,还是准备十日后再战?”
美目流转,青萝仿佛痴迷在铁面男的勇武之中,竟如纯情少女般,一双流水般的眸子一直盯着肖小刀。见此情景,台下众多垂涎青萝已久的江湖客,纷纷有种心碎的感觉。
“继续…… ” 被一貌美女子盯着,便是性情冷冽的肖小刀也是浑身不自在。
“好,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欢呼吧! ”青萝显然十分善于调动现场的气氛,仅仅是裸露出大片洁白的**,便已让在场之人尽数兴奋了起来。“铁面先生下一位对手便是天榜四大金刚之“蛮猿 ”袁刚!“铁面 ”先生,你可要小心喽!”
天榜前四位除了排名第一的“蛮锤 ” 在近几年很少出场了之外,其他三位分别是“蛮猿 ” ,“飞熊 ”和“巨象 ” 。
据说这四人都有着野蛮人的血脉,不仅相貌丑恶,而且暴虐成性,甚至还会吃人,因此他们平日里都被锁在囚笼之中,早年间虽是凶威赫赫,可最近几年却是很少会参与到逍遥榜上的争斗了。
只不过,既然是传言,自然是有真有假,就比如这“蛮猿 ” ,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而且一直面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一身气质也是温润儒雅,就连周身衣物也是迥异于江湖浪子,整洁的很!
这似太学书生一般的人物,哪里有传言之中“蛮猿 ”那般凶神恶煞般的样子?
然而却也不能被假象迷惑,逍遥榜上可是真真切切的记载着这位“蛮猿 ” 所有的信息。
“平常与常人无异,但遇血而狂,曾经在发狂以后,连屠全村百户,力大无穷,有生而金刚之像 ! ”
蛮猿虽是一身镣铐,依旧面带微笑……
可肖小刀心里却开始不住地打起鼓来!所谓屠榜,可前三位天榜之人却是毫无记录,即便是沐兰池的侯掌柜也对此知之不详!只是说那三人都只在麒麟会刚入长安之时参加过生死斗,而最近几年,也就只有这蛮猿曾出战过一次!
当时挑战他的也是一位长安的暗道好手,人称“泣血剑 ” ,据说是潇湘时期便名列长安金牌杀手的一位绝代凶人的弟子。才不过十七八岁,一出道便连连踩了 “幽冥地府鬼头刀 ” 几位高手,口放厥词,“长安暗道无人,当重建潇湘! ”
后来还是随国公下的死命令,找到了我们麒麟会,指名道姓让“暴猿 ” 袁刚教训这小子。那小子很强,可在暴猿手上,仅仅过了两个照面就折了一条手臂,连佩剑都丢了,落荒而逃。
想着侯掌柜那日所言,肖小刀心中颇为忌惮这“暴猿 ” 。当然了,不是担心自己敌不过他,而是他总想着若是那年轻剑客真的是潇湘之后,若真的剑术惊人,却在这袁刚手上只过了两招便落败。
要么这袁刚同自己一样是肖家之后,要么就同当时屠杀自家满门之人脱不了关系。
潇湘麾下功法皆是天下一流,却唯独被肖家家传内功“血龙吟 ” 先天克制,这乃是先祖御下的手段!
这番话还是自小便照顾自己的老家人,在临死之前同自己说过的,肖小刀始终没有忘记!
可肖家子侄,除了自己之外,真的还有活口吗?还是说这人也练了“血龙吟 ” 吗?
肖小刀,满怀疑惑,看着这“暴猿 ” 被除下一身铁链,跳上了武斗台!
那“暴猿 ” 冯刚,看着肖小刀,却是不慌不忙,毫无畏惧之色,反而先是旁若无人般地活动了一番手脚关节,只见他微微舒展四肢,周身骨节便都随着他的一番举动劈啪作响。
不多不少,整整二百零六响,肖小刀暗自吃惊,袁刚所施展的竟是血龙秘技,一串鞭!
肖小刀自然也会这一串鞭之法,只不过他一向低调,而这一串鞭却要调动周身骨节崩动,从而发出这般噼啪之声,着实太过张扬!
更重要的是,这一串鞭便是练至极其高深的境界,也对自身武艺毫无帮助,只不过动手之前一串鞭,着实有些唬人。(就是装某字母专用 )
肖小刀自小命途多舛,事事谨小慎微,每日朝不保夕,对这一串鞭却也不过粗通大概,然而在看到袁刚竟然学有这般精湛的一串鞭之后,肖小刀确定了一件事!
这袁刚非但必定不可能是肖家之后,反而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仇家。
细细想来,当初随国公在那年轻剑客挑衅长安豪杰之时,竟然点名道姓的提到这位袁刚, 那么随国公就必定同袁刚有所交集,对他的实力十分了解。
而以当时潇湘馆在长安暗道上的地位,却在一夜间被悉数除尽,那就必定少不了权贵在背后的支持!恐怕这随国公同当年肖家灭门之事就脱不了干系。
只可惜此处人多眼杂,不然留这袁刚一个活口,说不定还能在他嘴中得知不少有用的消息,肖小刀暗暗想到。
当年潇湘馆一夜之间便自长安城中除名,自己虽是还不记事,可老家人却时常念叨此事。肖小刀其实对什么潇湘馆并没有什么兴趣,可自己毕竟是肖家之后,若是查到幕后凶手,也有义务报此血海深仇。
这边袁刚却是一身筋骨寸寸爆响之后,裂开大嘴,看着肖小刀,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小子!功夫不赖啊,我袁刚可是很久没遇到一个像样的对手了,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啊!让我好好玩玩再死! ”
肖小刀冷哼一声,对这袁刚的话有些不置可否。
舞动手中巨刃,肖小刀便是一记凶猛至极的“恶龙出山 ” ,一身杀戮气势也是尽数释放而出。
袁刚见这一刀来势汹汹,也是一改先前那般戏谑神色,沉稳心神,当即便摆好一个奇形拳架。左腿探出,右腿微曲,双臂交叉,横在胸前,这位向来以攻代守的凶人今日竟然一反常态,面对肖小刀掌中巨刃竟是选择防御了起来。
生死相搏,哪里容得下半分懈怠,肖小刀长刀刚至,袁刚便翻转身形,一记“倒踢山 ” 便翻跃至空中,同时还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牢牢的握住了刀背之处。
而他出手时机之精妙,正是那刀余势刚尽又后劲未生之时,便是肖小刀也忍不住被他连带着手中武器拖动数步。
趁着肖小刀步伐紊乱,袁刚却是早有准备,伸出右腿,全身下沉,便是一记力道惊人的“秋风扫落叶 ” 。
可肖小刀也非庸手,却是右臂猛地发力,便将长刀抽回身前,整个身子也借着这刀的巨大惯性净空跃起,完美的避开了袁刚右腿攻势。
二人短暂交锋,各自警惕对方,皆是沉稳心神寻觅着彼此的破绽。
突然,许是手中刀体过于沉重,肖小刀右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袁威便如鹰隼猎空一般,疾跑七步,身子便好似没有丝毫重量般,轻盈跃起,猛地飞扑向肖小刀。
看着肖小刀眼中一阵惊慌失措,袁刚则是面部狰狞之色,双手各自成拳,一前一后就要轰向了他的胸口。
然而只听“咚 ” 的一声,袁刚这拳锋尽数被肖小刀掌中巨刃宽阔的刀身挡下。
袁刚身高过丈,力道惊人,这一拳又是他蓄力而出,饶是他反应敏捷,刚刚也只是来得及稍微撤了半分力道。可这拳刀之间的反震之力,便是肖小刀身前有长刀阻隔,他也是不由得后退了数步,反观袁刚手中肉拳竟是震的鲜血淋漓,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吃痛之下,方才还显得有几分儒雅的袁刚,也不由得痛嚎一声,勃然大怒。
“小子,居然诈我! ” 将拳头送至嘴边,袁刚伸出舌头,舔了舔拳锋上的鲜血,似有些享受又诡异的微笑了一下, “看我不生撕了你! ”
只见这袁刚仿若疯魔,周身气势大涨,原本已是魁梧异常的身躯之上,肌肉竟是再度膨胀了几分。他的眼神之中
更是闪烁着凶残嗜血的赤红光芒,就连上身衣袍都被他一把撕碎。再度双手握拳,袁刚便疯狂地向肖小刀进攻而来。
肖小刀,双眼微眯,嘴中却是喃喃自语,“果然是血龙吟,只可惜却是假的! ”
肖小刀扬手便将手中斩马巨刃向袁刚扔了过去,然而袁刚却是随着自身这般诡异变化连速度都变得更快了起来,只是微一侧身,把将这巨刃躲过。
肖小刀也不意外,虽然是改了诸多细节的“血龙吟 ” ,可既然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勉强修得了这般内功,那得到一些提升也实属正常。
只不过,想要凭借这假的“血龙吟 ” 内功胜过自己,却有些天方夜谭了吧!
肖小刀弃了手中长刀,自身速度也是比之先前加快了数倍,虽然一直不断防守,却是丝毫不落下风。
反观这袁刚,却是不单双目赤红,就连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也隐隐浸出了许多细小的血丝来。
袁刚似乎也因为这血丝的出现倍感身体疼痛难忍,两只拳头比之先前竟是还要迅猛数倍!然而,肖小刀却始终不慌不忙,那两只势大力沉的拳头始终难以触碰到他分毫。
“啊! ”袁刚怒吼一声,一声气势竟是开始渐渐颓靡起来,周身血管有数条都是瞬间爆裂开来,鲜血淋淋,狰狞可怖!
这时,肖小刀却是骤然提速,竟是比之方才速度还要快了三分不止。只见他身法诡异,转眼间便是在袁刚周身十八处穴位各点了一下,袁刚身上的赤红之色便逐渐消退而去,就连袁刚的眼眸之中不也不复先前的暴虐,而是闪烁着无尽的惊骇!
“你,你,你…… ”袁刚沙哑着喉咙,似是有话想问肖小刀。
可肖小刀,却是将他双腿关节处一脚扫断,手掌成刀又卸掉了他的双臂,自己便顺势贴到了他的耳侧。
“我姓肖,三十年前潇湘馆主肖战天的肖!” 肖小刀说过话后便看到了袁刚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之色,流露出一丝戏谑神采,“我们肖家的血龙吟不错,可也不好练吧? ”
袁刚闻言,虽是全身疼痛,也是眼神中尽是惊诧神色。“怕是不少人都练的爆体而亡吧?”再度贴近袁刚近了一些,肖小刀低声道。
果不其然,袁刚有些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练的是假的!不过不重要了…… ”右臂扼住袁刚的脖颈,“咔嚓 ”一声, 肖小刀稍一用力便折断了袁刚的颈椎骨。
天榜第四“暴猿 ” 袁刚,死不瞑目!
全场哗然!
这边青萝刚要上台,肖小刀却是挥了挥手。“现在已经杀了九个,按规矩,杀十人便算屠榜成功,那么我自己挑这最后一人如何? ”
肖小刀朗声发问,目光所至,不是别人,正是那依旧还在对着手中黑檀木盒爱不释手的马铁锤!
马铁锤闻声一愣,“当然可以,不知您打算挑何人进行这终极一战? ”
肖小刀笑了笑,“马掌柜,别人不知,你却是知道我到底是为何来的这逍遥城!虽说这天榜之人,实力也不过尔尔,可你却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安排他们上场,也是用心良苦啊?看来你果然如侯掌柜所言,有另起炉灶的心思! ”
马铁锤独眼一眯,露出凶狠至极的一道邪光,“我马铁锤是有自立之心不假,可你又能奈我何?麒麟会所属,大半都在我麾下,你即便是东主派来的又能如何?哈哈哈哈! ”
干干巴巴的猖狂笑声,配上他那副面目狰狞的脸庞,竟宛如地狱幽冥一般。“而且我唯一忌惮的残虹剑,你也早早便交给了我,你孤家寡人一个,便是武功盖世,能敌的过我麾下兄弟? ”
肖小刀苦笑一声,心道七弟还真是料事如神!
原来啊,早在他来这铁匠铺之前,柳阡夜就曾跟他说过,只要将马铁锤此人除去,他便可以尽掌长安麒麟会!此人不可轻信,也不好收服……
肖小刀自己当时还不信,柳阡夜索性便另外给他定了个计策。便是让他“孤身赴逍遥,单刀震长安”,一来可以震慑住长安城的暗道势力,二来也能更好的在麒麟会内迅速立威!
临行之前,柳阡夜还特意叮嘱他,如今自家兄弟三人在长安中几乎孤立无援,因而若能将八弟布置在长安的麒麟会彻底掌握在手中,那便相当于多了一道保命的底牌,一定要小心谨慎!
见肖小刀眉头紧锁,马铁锤更加猖狂嚣张,“麒麟会所属,如今残虹剑在我手中,你们现在去,一起把这铁面人给我剁喽。”
“呸! ”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还五爷,什么劳什子五爷! ”
然而马铁锤却突然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指挥,便是一向十分听他话的“猪王 ” 也是流着口水,不知何时跑到了肖小刀身后去了!
恩?马铁锤神情错愕,他刚刚好似他肖小刀手中看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东西,于是他连忙将手中的黑檀木盒打开,然而盒子中哪里有什么麒麟信物残虹小剑!
空空如也的盒子此时仿佛也在嘲笑他竹篮打水一场空,马铁锤看向肖小刀手中残虹剑,狞笑一声,“好!好!好!手段高明,竟然敢用空盒子骗我! ” 价值千金的黑檀麒麟木盒立时竟被他捏成了湮粉……
“不过你今日可是屠榜而来,若是你输了,我看你还有何面目来做我麒麟会的龙头? ” 马铁锤高声喝道,“小子,我经营逍遥榜数年之久,可不能让你这般轻松便摘了桃子,我只问你一句,可敢同我终极一战? ”
“哈哈哈哈哈! ”肖小刀也是闻言一笑,“那是自然,方才我问你是否能够挑人,便是怕你做了缩头乌龟! ”
“小子,莫不是杀了几个人,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 ”马铁锤低沉沉的说道,“我老马年十二杀人,入江湖三十六载,虽不敢说未曾一败,可与我为敌之人,却是都死在了我前面!你小子还嫩的很,也别怪我倚老卖老,我不过是让你知道知道,这江湖水,可是会淹死人! ”
马铁锤,提起脚下两柄巨锤,大踏步就站至斗台之上!
双锤一磕,一片轰隆之声便仿佛天雷震震一般,在场诸人莫不震骇!
这双锤怕不下有百斤之重!
肖小刀从来都未曾小看过马铁锤,此次入长安,肖小刀也曾长伴柳阡夜身侧,可却唯有马铁锤一人是他未曾看透跟脚的!
“马铁锤,逍遥榜三甲向来神秘非凡!我便斗胆一问,阁下可就是那排名第一的“蛮锤 ”啊? ”
“哈哈哈,小子,眼光不错! ”马铁锤双手拉开架势,两柄擂鼓震天锤当胸交错开来。“莫不是以为我老马真的叫铁锤?不过江湖浑号罢了…… ”
一边说着,马铁锤双锤却是毫不含糊,双锤仿若天降,一锤紧跟一锤,整个人犹如攻城霹雳车一般便向肖小刀冲撞而去!
别看这马铁锤瘦小干枯,身高不满七尺,可这周身力气却是真的犹如天人,双臂驾驭双锤,锤锤如雷霆,舞动生风,简直非人力可能阻挡!
肖小刀自然不敢硬接这万钧之锤,急忙闪身躲至一旁,将自己的斩马巨刃收入手中。
寻常军制斩马刃虽已是寻常膂力之人难持,可那种刀也不过重四十八斤,便是特质也少有超过六十斤的。而肖小刀手中这把却是足足比寻常斩马刃大了一号,足有一百二十斤重,便是对上马铁锤手中这堪称重兵之首的双锤也是毫不逊色!
持刀在手,肖小刀也是高喝一声,便重重的将长刀同那双锤磕在一处!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肖小刀暗自佩服,别看这马铁锤年近六旬,气血干枯,这但论这力气,却是的的确确的丝毫不在自己之下!
而马铁锤也是暗暗吃惊不已,他在台上观战半天,虽说心思未尽数在肖小刀身上,却也注意到这后生力量惊人。可他居然能同自己硬碰硬而丝毫不落下风,这可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了!
二人来回交战,大汗淋漓,便是那利器难伤的武斗台,都让二人给踏踩的坑坑洼洼……
台上二人越战越勇,台下诸人却是惊骇不止。一个马铁锤也就罢了,这看样子不过三十多岁的面具男子又是何方神圣?麒麟会之强,今日之后必定深入人心!便是那见多识广、对诸多男子不假辞色的青萝,看到肖小刀神鬼之姿,也不由得美目流转,那美艳的樱桃小口竟迟迟未能合拢!
马铁锤终究是年老体衰,这般重器图的便是一力降十会,以力压巧,可若是不能速战速决,那兵器越重反而越吃亏!
肖小刀手中一百二十斤长刀虽重,可他曾经在长宁军中,手持比之更重一筹的断魂刃,尚能连番大战而毫不倦怠。一方面他确实天生神力,再者便是家传内功“血龙吟 ”便是他肖家先祖创于战场,专擅持久搏杀!
可马铁锤却是不同了,擂鼓震天锤双锤合计近三百斤,便是他年轻之时,也难以舞动一刻钟以上,如今年老,虽是技巧更胜一筹,但论及力量,多少还是退步了许多……
这边马铁锤汗水连连,不要命的自全身各处毛孔流淌而出,周身气力涌动间,身上更是雾气蒸腾,显然已陷入疲惫之中。
而那边肖小刀却是越战越勇,也不讲究什么技巧,只是单刀磕双锤,纯以力量较劲,甚至踏不经意间,都忘记运转自身敛气决,一股尸山血河的气势更是睥睨全场,声势强大,骇人之至!
“哇 …… ”马铁锤手中双锤再度磕碰在肖小刀手中长刀之上,可这次他却是再也承受不住那般反震之力,双锤脱手而出,自己更是连连吐出好几口鲜血。
强自撑起自己的身子,马铁锤胸骨竟是被自己的重锤反震的都塌陷了进去。
马铁锤此刻虽是七窍流血,但却没有丝毫不甘之色,只是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冲着眼前的肖小刀说道,“小子,不赖,以后这麒麟会是你的了! ”
说完话,马铁锤便合上了双目,可那瘦骨嶙峋的尸体却直愣愣的伫立在原地,虽只不过六尺之身,依旧有顶天立地的气概……
肖小刀屠地榜一、天榜九,手执麒麟会信物残虹小剑,强势登极麒麟会龙头之位!
长安暗道也随此事,局势越发复杂起来,仅仅成立不过六年之久的麒麟会,甚至已隐隐向老牌暗道势力“幽冥地府鬼头刀 ” 发起了挑战!
二二阡夜布局
自打柳阡夜在朝堂之上直言皇朝北方之变,礼亲王同他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李崇德此人志大才疏,少谋难断,论及聪慧不如崇明,便是守礼奉孝,也是远不及其他几位兄长!
然而虽说他自小便不是个受宠的皇子,但他毕竟是皇室嫡脉,世人皆知他身份尊贵,因而身边也围绕了不少阿谀奉承之辈!当他以亲王之身监国辅政后,身边从属也算是鸡犬升天!只不过这些人大多虽已跟随他多年,却着实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而其中可以让他放心托付大事并以心腹视之的更是寥寥无几……
自打柳阡夜入京师之后,虽是因他师承孔明而他微有忌惮,可也是实实在在的欣赏柳阡夜的才华品性!不仅亲自为他置办房产,更将自己十分珍视的佩剑青澜都赠送于他!正如同他的亲卫对柳阡夜所说的,李崇德待柳阡夜以国士!
甚至有时候李崇德也不由得暗暗心生感慨,孔明孔阁老的弟子,确实没有一个庸才。就算只是记名弟子的韩安国和赵千尘,都称得上是自己手下难得的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而柳阡夜这个关门弟子,更是不同凡响,无论是手段还是才略,便是品性和相貌都是难得的人中龙凤。
然而今日朝堂之上,柳阡夜一番言语却是狠狠地伤到了李崇德的心!
自己待他以国士之礼,可他居然公然便在早朝上公然打自己的脸……
北地戡乱,虽是根本症结确实在于朝廷不假,朝堂之上势力繁杂交错,明面上虽是自己大权在握,可无论是后族独孤家还是随国公的陇右勋贵一系都有着不亚于自己的能量。除此之外,其他官员也多有结党,暗流汹涌,不外如此。李崇德也想过肃清朝政,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身在高位,爱惜羽毛,哪里有柳阡夜这般壮士断腕,雷霆霹雳般的勇气。
下朝之后,李崇德也突然认识到,似柳阡夜这般大才之人,是不可能完全为自己可用的,若不想将他除去,恐怕只能待之以理,平辈论交了。
柳阡夜自始自终效忠的其实都只是皇朝,而非自己。当他听从柳阡夜的劝说将权力还给自己的侄子,让小皇主亲政之后,也越发感觉到柳阡夜同自己的疏远。那种疏远是公事公办,不徇私情的,倒并非是是说柳阡夜完全不念旧情,可李崇德依然一度因此十分失落。
而当柳阡夜今日当朝提出治北三策之时,他也总隐隐觉得柳阡夜意有所指,似乎是在针对自己,但又似乎不是,李崇德百思不得其解。可这种事情,他又不好去问别人,而且他也无人可问,只得一个人在书房之中暗自苦恼。
李崇德的书房陈设简单质朴,虽是贵为一国亲王,其实李崇德并不奢靡,他或许能力一般,但这数年来,对于大唐社稷却也算得上鞠躬尽瘁。只是他能力有限,这些年也不过是一直在给这破洞百出的朝廷缝缝补补罢了,他尚且刚过不惑之年,可两鬓都已隐隐见霜白之色。
李崇德一边看着手中奏章,一边却是愁眉不展,暗自思索着早朝上柳阡夜的举动。正在这时,侍卫来报,柳御史前来拜见!
李崇德连忙起身,本想喝杯茶润润嗓子,可却发现手边的茶早已凉透了,只得清咳一声,“那便直接让他来书房吧! ”
“诺! ”侍卫应声退下。
不多时,柳阡夜便走入书房之中。
“亲王殿下,柳阡夜特来拜见! ”
礼亲王连忙将柳阡夜扶起来,“慕辰快来坐,到我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多礼! ”
柳阡夜眼神玩味,“亲王殿下果真还将慕辰看做自己人吗? ”
李崇德佯装恼怒,“慕辰此言何意? ”
“亲王殿下,我今日前来,也算是登门谢罪的! ”柳阡夜躬身施礼,“慕辰感念殿下对慕辰以及家眷多番照顾!但有一些肺腑之言还是想同殿下说一说,还望殿下恕我不敬之罪! ”
“慕辰,但说无妨! ”李崇德其实内心十分欣喜柳阡夜的到来,至少这说明他们还没有占到对立面上。
“殿下,那慕辰便直言不讳了!对于如今朝堂官员,您觉得如何? ”
李崇德心知柳阡夜这是要跟自己讨论今日朝堂上他抨击朝臣尸位素餐之事,便淡淡说道:“几无安邦定国之能,大多官员还算尽心尽力,各司其职! ”
“亲王殿下既知当朝官员无进取之心,为何不提拔能者,选优驱劣?朝廷官员营私结党之举,历朝历代屡见不鲜,可也不至于影响国本根基!然而今时今日之官员却皆不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嫉贤妒能,各自结党,致使五百年盛唐天下风雨飘摇 !”
柳阡夜痛心疾首道:“您真的认为区区一个范文叙就敢于自立门户,裂土称王吗? ”
李崇德何尝不为现在天下乱状感到头疼!短短数年,先有西凉道节度使割据凉地,称王自立!而后黄岩自南疆起兵谋反,祸乱天下二十三道之多,半壁江山生灵涂炭,刀兵征伐三年不止,虽是最终被自己亲率大军武力镇压,可叛兵余孽时至今日依然屡有犯禁!
再有便是北方先有蛮族奴隶自幽州叛乱割据,而后范文叙更是公然效仿西凉节度使,称王自立!一时间,皇室威严扫地,自己身为一国亲王,更是怒火攻心,可自己对此确又毫无办法啊!
数年前,禁军十六卫征伐南疆叛乱死伤惨重,元气大伤,至今难以恢复,自己即便有心征讨,可却无力为之。
“你的意思是说,范文叙朝中有人? ” 李崇德终究不算太傻,听闻柳阡夜有此一问,立时反问一句。
柳阡夜摇了摇头,“王爷,可不止区区范文叙! ”
“便是幽州暴乱,南地叛乱,看似祸起边疆,其实大都是这朝中有人暗中推泼助澜甚至大力扶持的! ”
柳阡夜看了看礼亲王,见他似乎神色如常,便接着道:“范文叙,料想不差,同后族关系非凡;南地之乱,我想该是同随国公有些关联;至于幽州变故,虽然尚且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但绝对同朝中权臣脱不了干系 !”
李崇德双眉紧锁,“慕辰,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还是你确实掌握了什么? ”
“不瞒殿下,慕辰能掌握的东西有限,但仅限于手上这些证据,再略一推测,我所说的话,**不离十! ”
“本王信你! ”李崇德双目紧紧盯着柳阡夜,“说吧,同我说这些,你想要我做什么? ”
柳阡夜再度躬身施礼,“王爷,那还请再恕柳某大不敬之罪! ”
“你说就是,既然你愿意同本王说,便是相信于我,本王自不会生气! ”李崇德暗叹一声。
“王爷可曾有自立之心? ”柳阡夜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直言问道,他双目也是炯炯有神的盯着李崇德。
柳阡夜在赌,皇朝积弱,内患重重,自己唯有刀尖上行走,当有一丝改天换地的可能,否则自己这有心变革之人,恐怕只会彻底的淹没在朝堂深深的政治暗潮之中。
李崇德没有怒目圆睁,也没有大喊大叫,吹胡子拍桌子,就只是那般淡淡地扫了一眼柳阡夜,便让柳阡夜身后湿了半截,先前在沐兰池也算是白待了小半天……
“慕白,你胆子是真大! ” 李崇德喝了一口茶,淡然回应。
“不过,直言不讳,我喜欢!可我想先问问你,若本王想要自立,你当如何? ”
“王爷要听实话吗? ”柳阡夜小心翼翼回应道,那毕竟是个王爷,自己身家性命可都在人家手上呢!虽是他赏识自己,可这会儿,只怕自己哪怕说错一句话,便都要万劫不复。
“恩! ”李崇德虎目微眯,朗声道。
“王爷年富力强,而且以王爷的才干,其实 对于现在的皇朝而言,远比小皇主合适的多!如果可以,柳某却是更愿意辅佐王爷,而非如今尚未及冠的小皇主! ”
柳阡夜这番回答可谓高明至极,虽是似是而非,却是该说的都说了,可谓滴水不漏。
一方面他力尽所能的拍了礼亲王的马屁,不过也是事实,小皇主才不过十二岁,除非他生而知之,否则无论是政治手腕或是阅历威严,哪里比得过如今权势滔天的礼亲王!
另一方面,他也表了忠心,仅仅是向盛唐皇朝的皇主表了忠心,而非是特定的某个人!
就连李崇德也隐隐有些明白,柳阡夜这种人绝对不会臣服在谁的脚下,他唯独忠诚的,其实是这偌大的盛唐皇朝!因而他也十分不屑的去虚伪的说些什么了……
“慕辰,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怕! ”李崇德难得表现出了自己十分软弱的一面,“我大哥和我四哥都被毒死,我自知谋略不及大哥,隐忍不及四哥,我怕自己也被人杀了,却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我更怕我即便坐了皇位,在那九五至尊的位子上也呆不了多久,我更怕我李唐盛世皇朝五百年荣耀会在我手上被彻底断送! ”
柳阡夜点了点头,“王爷莫慌,皇朝五百年基业又岂会如此不堪一击!既然如今王爷只有辅弼之心,那慕辰日后必定同王爷一道,竭尽所能辅佐幼主,中兴我盛唐皇朝! ”
“慕辰啊,你我君子之交!我也有一言,想问问你。 ”李崇德目光灼灼,不时地看向自己书桌之上的亲王玉印。
“王爷请讲! ”
“你今日朝堂举动,是想为幼主立威,为他培养自己的班底,是也不是? ”李崇德久掌大权,自有一番威势。“便是我李崇德,也需要削权,对吗? ”
“王爷英明! ”柳阡夜点了点头,“后族外戚,旧勋贵甚至是内侍都欺皇主年幼,而皇室威严也不过只靠王爷勉力支撑!俗话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王爷这些年一定很辛苦吧!”
李崇德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胡须,点了点头。
“那王爷,我且问你,若是一张桌子,四个腿长短不一,那么如何才能让他重新稳定下来? ”
“以最长的腿为标准,将其他的腿垫起来,就可以了 。或者将木腿都截至于短足同长! ”礼亲王应道。
柳阡夜摇了摇头,“王爷,此言差矣!便是最短的那一足,也并非全然未曾朽坏!其实所谓平衡,便是让四足长短一致即可!但若是长久的稳定平衡,王爷倒是要先将那最短的一足腐朽之处,一刀截去。 ”
“当今的朝廷之上,王爷便是那最长的一足,其他诸多势力便是其他长短不一的腐朽短足,断足之后,看似王爷将会是损失最大! ”柳阡夜在李崇德允许下,大踏步走向他的书案,顺势便抄起了一只紫玉狼毫笔,再案上又寻了一张生宣,沾上沉香墨汁便挥毫作画。
不多时,一张颤颤巍巍的墨色长桌便跃然纸上。“王爷且看,长足断了一半,可其他足腿却是加一起断了更多! ”
李崇德点了点头,“这样的桌子会更稳定,也好,倒是本王目光浅了些,不过我的利益确实比不上皇朝稳定!可我不明白的是,慕辰你既然希望我助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说这些? ”
“王爷,您当真觉得我那治北三策是三策吗? ”柳阡夜苦笑不已,“天下武举,裂土封王,整肃朝纲,其实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件事情。设立天下武举,选拔能人异士,自然便要重赏这些人,也可以将其收服。”
“而后各地节度使必定心怀不忿,裂土封王,一来安抚这些在外权臣,再者在此之上便可以做文章! ”
闻听柳阡夜此言,李崇德也是不由得眸子之中光彩四溢。见他似乎明白了,柳阡夜接着说道:“而后挑起各个势力之前的矛盾,再凭借强大起来的禁军,趁诸多势力两败俱伤之时,一锤定音!剪除了这些朝堂权臣的羽翼,到时候便是我们任贤让能,推陈出新的机会! ”
李崇德也是不由得拍手称赞,“慕辰果真大才!此计若成,十年之内,则天下形势必定一片大好! ”
“或许吧…… ”柳阡夜心里也是没什么底气,他虽是花心思谋划了这十年之局,可是他也知道十年之间,这番天下又不知又要生出多少变故来,世事无常,哪能尽如人意。
“王爷,这便是我未曾事先与你言明的原因。我需要你把真实的样子,拿给朝堂上的人来看!只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愿日后不要横生出太多波澜! ”
“是啊,十年真的太久了!”李崇德也有些感慨万千,十年前四哥还牢牢的坐在皇位上,勉力维持着风雨飘摇的皇朝社稷,十年后却是自己扶持着小侄儿在这长安城中砥砺奋进。时也命也,果真世事无常!
“王爷,事情终究要一步一步的去做!京畿十六卫禁军这些年虽是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也有许多其他势力安插的亲信
在其中担当要职。这一次全军会武,天下武斗共聚长安,其实也是一个筛沙子的机会!”柳阡夜冲着李崇德笑眯眯的说道。
“兵权还是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不可否认的是,现在天下乱象频出,跟禁军的衰落也是离不开的。便是我从未见过,也曾耳闻盛唐五百年,禁军十六卫兵锋所至,外敌尽皆溃败臣服! ”
柳阡夜将手中紫玉狼毫笔浸入笔洗之中,“王爷,内忧远胜外患,便是无敌的禁军也会因内部的**而战力日益削弱! ”
“是啊! ”李崇德也感慨道,“我虽是接手了禁军,可数年前平南一战便打了三年。最终虽是胜仗,可却是实实在在的耻辱,便是许多地方民兵的素质都比许多禁军强上一大截! ”
“沉疴下猛药!王爷,虽是不能让身边近人寒了心,但若才不配位,终究是会出问题的…… ”柳阡夜躬身施礼,“这是王爷家事,我本不该多嘴,但请王爷三思,慕辰告退…… ”
“慕辰,等等! ”李崇德连忙喊住柳阡夜,“那日,我记得你有个朋友曾在城门口同独孤家的客卿大斗许久尚且不落下风!你帮我问问他,可是愿意去禁军当值。 ”
柳阡夜苦笑一声,“王爷,实不相瞒,他原本就是从十六卫中逃出去的…… ”
“哦?竟有此事,那他因何而逃啊? ”李崇德疑惑道。
“他只说金吾卫中当值太累,同僚又多是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便趁着当年落雁山之战假死逃走了…… ” 柳阡夜挠了挠头发,“虽然我知道肯定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却不想那么多了,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却不便多问! ”
“既然他同你是好朋友、好兄弟,那本王自是信得过,你回去还是问问他,只要他愿意来禁军,十六卫随他挑选! ”李崇德朗声一笑,能同柳阡夜这般人物称兄道弟,他坚信此人定有不凡之处,可得赶着紧地拉拢拉拢。
只是他不知道的却是,他们兄弟八个虽是各有所长,却算不上多么不凡。当然如果说,诸军乱战之中尚能得以保全自身也算一种本事的话,他们这八个“逃兵 ” 倒也是真的十分了不起……
“王爷,我那兄弟,他可曾经是个逃兵…… ” 柳阡夜低声应道,“您都不算处置他吗? ”
“慕辰,我是一国亲王不假,可我不是个傻子,现在的禁军乌烟瘴气,如果我要是个有能力却不得重用之人,我也会选择做个逃兵! ”
“王爷,皇朝军令中有明文规定,凡战时畏战而退者,杀无赦! ”柳阡夜心知,这恐怕是他六哥孙乾要时来运转了。
原本因两个义兄身份问题,他打算把两人一前一后都安排到暗道之中去。可今日看来,六哥不但可能身份会重新洗白,甚至可能在李崇德的帮助下,在军中有一番作为!
“那又何妨! ”李崇德看到柳阡夜眼珠转动,却是也反应过来,“我说的吗,你总不会是特意要害自己兄弟……你便放心吧,只要他愿在我军中,我不但能保他不丢性命,而且无论他以前是何官位,我给他直接升五级,如何? ”
“谢王爷,那我这就回去跟他说了! ”柳阡夜暗喜,“王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连升五级,殿下可不能反悔!慕辰退下了。”
只见柳阡夜身轻如燕,嗖地一声便急忙走远了!剩下李崇德一个人在书房中目瞪口呆,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给他升五级,莫非还会直接封赏出一位将军不成? ”
这些天来,孙乾也没闲着,虽是身份略有不便,可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
比之肖小刀这个少时便逃命出长安的昔日潇湘馆少主,亦或者柳阡夜这个风头正盛的今时帝都新贵,孙乾,或者说是孙定乾,也算得上是这锦绣长安城中的半条地头蛇。
孙乾昔年还叫孙定乾的时候,便是定安坊这一片的孩子王,等他入了金吾卫,更是一如既往的豪爽任侠,在一卫禁军之中威望甚高,颇受军中同僚尊崇。
虽是偶尔性情暴躁,孙定乾却是极为仗义,因而无论是在金吾卫老兵还是新兵骁勇之间,他的威望之高从不下于禁军将军。
孙乾圈子里的人倒是都简单的很,除却几个少时玩伴,多半都是在孙定乾十年戎马的禁军生涯中同他有着过命交情的。
虽说这些人都不算是什么权贵中人,只是长安市井以及普通军队中的小人物。
可这一一个个大头兵、小商贩以及不良人组成的,恰恰是长安城中最为不可或缺的一个圈子。
朝堂之外是江湖,江湖有明也有暗。有趣的是,暗道上的江湖常常光明正大的欺压着天下各地的百姓,反倒是明面上的朝堂却是在剥削同样一批人的时候,藏头露尾。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所谓江湖,早已沦为庙堂走狗,便是暗道魁首,也免不得身家性命要被豪阀权臣生杀予夺。
光明与黑暗之间,各人各有各自的无奈,上至帝王公卿,下至贩夫走卒,皆是如此。
好在一个强大的皇朝总能让人安居乐业,这也是盛唐五百年基业长青的原因,李家皇朝的军队固然足够强大到无人敢于反叛。
可真正使得天下承平的却是这数百年间的天恩眷顾,大唐治下始终风调雨顺,少有灾年,因而五百年来国泰民安。
盛唐皇朝之前,天下并无共主,南北七国分治天下,不仅偶有互相攻伐,更在四疆八荒之外,时有异族入侵,屠戮洗劫中原百姓,天下间民不聊生。
眼见苍生涂炭,李家人自陇右起兵,率领二十万铁骑,东征西讨,驱异族,护中原,尽灭七国,一统天下。三十年枕戈待旦,方才结束了这绵延百年的天下乱象,而后才有了盛唐皇朝这五百年间天下太平。
天下大定,自当封赏功臣,开国八柱国堪为国家柱石,而在其下更有名将贤臣无数,拱卫皇朝治下阔土万里。皇朝五百年兴衰荣辱,他们的家族都是皇朝得以长治久安的大功臣。
只不过五百载韶华舞流年,太多的门阀走向了衰落,空余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家族得以世代其昌,尉迟家便是一个历经坎坷却始终传承不断的家族。
一众兄弟聚在定安坊的一处酒肆之中,推杯换盏。
“孙大哥,几年前都传闻你战死在落雁山,兄弟我是第一个不信!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孙大哥这不是回来了? ” 一个虬髯大汉豪爽地喊道,唯一可惜的是这人的面目之上竟斜斜的有着一道数寸长的刀疤,为他平添了许多凶恶之色。
另一个商贩打扮的枯瘦青年则是打趣道,“刀疤,当时可不知道是谁,一听说孙大哥战死在落雁山下 ,哭得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
众人闻言,皆是哈哈大笑。
孙乾见状,忙插了一句嘴,“竹竿,就你聪明。说说看,怎么知道我当年没死的? ”
“孙大哥,我也不知道你是把谁的尸体塞到了你的盔甲里……可别人不知道,我可是去认领尸体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人虽然跟你体型相似,却是比你白了太多了! ”
那被唤作竹竿的青年应道,“而且,我们几个弟兄虽大多因伤退役,可尉迟将军却一直对我们多有照料。你若真的战死了,我们才不信尉迟将军他…… ”
这人正说着,却突然发现数位兄弟在给他使眼色,“孙大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
孙乾摆了摆手,“哪里的话,我们都是尸山血河里一起出来的,哪来的什么错话! ” 又喝了一口酒,“当年我李代桃僵,假死脱身,毕竟事发突然,诸多善后确实都让将军他费心了! ”
刀疤这人虽是相貌狰狞,其实在诸人之中却是年岁最小,也最数他心直口快。“孙大哥,其实你自落雁山失踪之后,将军问过我数次,是否你同我联系过。 ”
“大哥,那场仗打完之后,听说杨国忠尸骨无存,葬身乱军之中,这事儿跟你有关吧? ”一位尚在金吾卫禁军之中当值的小校尉,不无试探地问道。
“毕竟当年可是他害死了二哥,以你的个性,若不是伯母当年健在,怕是会直接劈了那个杂碎。 ”
孙乾点了点头,“二弟的仇,我怎可不报,杨国忠奸佞小人,平日嫉贤妒能也就罢了,可他居然串通山贼,害了我弟弟和数千将士,他如此卑劣不堪,我岂能容他? ”
这校尉点了点头,“难怪随国公府当年有人来军中讨说法都被尉迟将军压了下来。”
“竹竿 ”向孙乾敬酒,“孙大哥,这些年将军他很挂念你,你可莫要记恨他了。 ”
“哈哈哈! ”孙乾笑道,“你们啊,我什么时候记恨过将军?当年军中之人哪个不知道我孙家两兄弟最受将军器重,我二弟被奸人害死,将军难道就不气愤?”
虽是笑着说话,孙乾眼神之中依旧难悲伤之色,“将军当年劝我从长计议,何尝不是为了保全我这条性命!我当年什么脾气秉性,金吾卫里谁不知道?若是当时便直接报仇,怕是非但不能成事,我母亲眼前还要再添棺椁! ”
“落雁山战前,家母新丧,我故意在回营后同将军吵了一架,并非是我同将军关系不好,而是那时候我就存了杀杨国忠之心,不想连累他罢了。”
“阿乾,你糊涂啊! ”一个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声色中不乏痛苦!
孙乾闻言虎躯一震,“将,将军,你怎在此? ”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怀化大将军,尉迟德。
这些人皆是金吾卫出身,多蒙尉迟将军照顾,也都知道尉迟将军同自家大哥更是彼此肝胆相照的情谊,因而瞒着孙乾,他们早早就把尉迟德请了过来。
“我若不来,你这回到长安城的消息还要瞒我多久? ”尉迟德虽是一身布衣,但他身躯魁梧,生的方面大耳,更兼官威加身,一身气势却是远非常人可比。
“回到长安之后,也不先跟我联系,怎么,是不拿我尉迟德当朋友了吗? ”
“我实在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到你啊! ”孙乾叹了口气,“你现在是朝廷重臣,贵为怀化大将军,协助礼亲王统领十六卫禁军。原本因为我的事情,你就得罪了随国公…… ”
“阿乾,阿坤走了已经快有十年了,当时我受制于家族,不能给他伸张正义!可现在我不怕了,我现在才是尉迟家的家主,便是随国公也要让我三分! ”
尉迟德目光灼灼地看着数年未见得好友。“更何况,我身后还有礼亲王的支持,今时今日怎么可能还护不住你! ”
“是啊,阿坤都快走了十年了! ” 孙乾虎目微湿,“尉迟老哥,你我二人相识相交如今也有十七年了吧? ”
“恩,这些年不知道战死了多少老兄弟! ”尉迟德端起酒杯,“当初那批人啊,活着的几乎都在这了! ”
孙乾闻言,也是扫视了一下在场诸人。有刀疤这般伤了面目,毁了容的;有曾经丈高大汉,如竹竿这般伤了根基,一病不起,最后瘦脱了相的;更多的则是断腿断臂,再难继续在禁军中服役的。
“诸位兄弟,十数年金戈铁马,我们那批人就剩下我们几个了! ” 孙乾也端起酒碗,“这第一碗酒,让我们敬昔日同袍,敬昔日征南金吾八千热血男儿! ”
“干! ”
“干! ”
……
尽管是狭小脏乱的酒肆,在场诸人却毫不嫌弃。当年大军南下,何等意气风发,结果真正打起仗来,有时候接连饿上几天肚子都是常有的事。如今有命在,还能喝上一碗热酒,尽管环境脏乱,可那些埋骨他乡的同袍们不知会有多么的羡慕他们!
“老鬼,再搬几坛子酒出来! ” 孙乾虎目看向一个干瘦老者,他也是这间酒肆的主人。
当年老鬼还叫周俊杰的时候,便是孙乾手下的兵。有一次孙乾带着他还有百十号人轻装急袭敌营,他被南疆的一种毒蛇咬中了小腿,险些丧命。
是孙乾一口一口地替他将毒血吸了出来,自那以后他虽保住了命,但却元气大伤,面容大变。后来还是尉迟德出面筹集了不少银两,还专门修书一封寄回长安,让他在这里开了间酒肆。
一年又一年,自从金吾卫撤回长安之后,越来越多的同袍或是外调,或是战死。他这小小的酒肆已是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咳咳,孙大哥,我去给他们搬几坛子老酒,准保让你们今天不醉不归! ” 老鬼嗓子有些沙哑,这也是当年蛇毒留下的后遗症。
招呼了两个腿脚方便的兄弟,不多时,他们便拎了十数坛老酒回来。
“众兄弟,来看看,这是什么酒! ”老鬼
将酒坛上的封浆和封纸一点点打开。
一时间,一股子凛冽酒香便四散开来。
尉迟德一闻,却是禁不住有些泪目。“俊杰,这是十年前的那批酒? ”
老鬼点了点头,“这是十年前,咱们金吾卫剑南大捷,大宴三军所剩的火烧春。那时候我伤刚好,但毕竟伤了元气,再难回到军中。退役之后,我便把积攒了五六年的军饷拿来,买下了十六坛火烧春酒。 ”
孙乾似乎想起了什么,“老鬼,你当时不是说军饷是要拿来娶媳妇儿的吗?后来我还问过你,你说在老家定了亲,可却一直未曾喝到你的喜酒。你小子该不会一直没有完婚吧? ”
“将军,孙大哥还有诸位兄弟,咱们禁军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我算是运气好的,虽然毁了容貌身材,却毕竟留了一条命,可多少同袍埋骨他乡。 ”
端起酒坛为诸人倒满酒,老鬼自嘲地笑了笑,“我父母早亡,一回长安,承蒙将军关照,还特意为我写了封信,便在此处盘下店面开了这酒肆。我已是半个废人,后来也就断了回乡的念头,我早已托人带消息回并州了,就说我战死了,也就取消了婚约。 ”
“这第二碗酒,我周俊杰敬将军,也敬孙大哥,是你们救了我的命,也让我得以开始新的生活。我代无数同袍,敬二位兄长。” 老鬼说罢,一饮而尽!
尉迟德和孙乾也纷纷豪饮了碗中这老鬼封藏了十年的火烧春。在场众人仿佛也回到了当年,那是八千金吾甲士战必胜,功必果,所向披靡辉煌时代。
“好酒! ”
“真乃好酒! ”
“这骨子入口绵长,清冽**的劲道真是丝毫不下当年! ”
“也亏得老鬼有心,竟珍藏了这等佳酿。 ”
众人饮尽碗中烈酒,纷纷交口称赞起来。
尉迟德百感交集,其实他也就是刚过不惑之年,乃是近些年在军中成长起来的少壮派的代表人物。
而他能够在诸多青壮将领之中脱颖而出,青云之上,并蒙受礼亲王的特别看中,虽是同他治军有方离不开,可又何尝不是因为他曾经有八千兄弟同他一起驰骋南疆,屡立战功。
“诸位兄弟,这第三碗酒,我尉迟德想敬你们。 ” 拎起一坛未开封的剑南火烧春,拍掉封泥,尉迟德亲自为每一位曾经并肩的麾下兄弟倒满了酒。
“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尉迟德如今是做了高官,领了这怀化大将军之职。可我最难忘的,永远都是我们征南十年,那最为艰苦卓绝的岁月。 ”
尉迟德率先饮尽碗中烈酒,“敬诸位兄弟,敬诸位手足同袍! ”
虽是数年未见,几碗烈酒下肚,众人之间哪怕有多人已是许久未见,也是很快的再次熟络起来,互相之间聊的热火朝天。
而最当中的位置,也被他们刻意让给了孙乾和尉迟德二人。
孙乾看到尉迟德鬓角竟然生出了许多白发,原本有些回避的眼神也不由得露出了不少担忧的情绪。
“尉迟将军 ,六年多没见了!你可还好啊,怎么苍老了这么多? ” 孙乾问道。
“你小子还知道关心我啊? ” 尉迟德反问道,“几年不见,连句尉迟大哥都不叫了? ”
这几年来,尉迟德虽是官路亨通,青云直上,可他过的却并不顺心。他率领金吾卫回返长安,卫守京师已近八年,可这八年间,他却是眼睁睁地看着金吾卫甚至十六卫禁军一点点的衰弱下去。
自从他从长安武院毕业,二十岁入禁军之后,便一直在左金吾卫军之中。那时候的金吾卫其实已有衰败之态,可他临危受命,短短两年后便领着一只焕然一新的金吾卫南下平叛。
那时候的金吾卫便是皇朝禁军的脸面,也是天下将士的楷模。
一夜疾驰数百里,神兵天降敌营。
一日之内,连克叛军十八座城池。
以少打多,八千将士全歼敌军三万大军。
……
桩桩件件,便是金吾卫所取得的无数胜利,当时的南疆捷报甚至堆满了皇主的御书案。
便是一向张扬跋扈,有“天子御林 ” 之称的左右威、武四卫,那时候也远远被左右金吾卫的声势盖住了锋芒。
只不过随着金吾卫大军班师回朝,他们出征时候的数万将士,也仅仅只剩下了数千之众。无数高门大伐便争先恐后地将自家子侄安插进金吾禁卫之中。
短短数年,曾经的无敌铁军便再不复往日神勇无敌之姿。随着无数身经百战的精锐老兵的黯然退役,以及许多青壮将领被排挤残害,,便是尉迟德当时也萌生了隐退之心。
可尉迟家荣辱沉浮数百年,身为他祖父的家主自然是无法允许尉迟德的这种想法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尉迟德这个曾经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一身慷慨报国之志,迫于家族压力。也不得不尽数被他深埋心底。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护住自己的至交好友,孙定坤。
孙定坤之死,他尉迟德甚至都不敢说问心无愧,因为他那时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到杨国忠想要对他不利。只不过尉迟德低估了杨国忠的无耻,也没有想到真的有人会对同僚下手,还这么不择手段。
可怜孙定坤,一代诡谋帅才,在南疆那般恶劣的情况下,尚且经常可以以少打多,转危为安,最终却是死在了毫不设防的自己人手中,葬身在山贼乱刀之一。
左膀已折,尉迟德来不及悲痛,便想着一定要护着自己另一个心腹爱将,孙定乾。
一边是朋友之义,他虽是好不容易安抚下孙定乾冲冠一怒为弟弟报仇的情绪,却也在无形中使得两个人的友谊产生了极大的裂痕。
孙定乾为人至孝,好勇任侠,为了旁人他尚且不惜命,亲身吸毒,若是为了自己的弟弟,他又怎会贪生怕死。
如果不是尉迟德苦苦哀求,甚至搬出了自己的母亲,孙定乾当年早已怒斩了杨国忠。
可另一边却是不可避免的家族的施压,同时也有着来自整个陇右勋贵利益集团的压力!
尉迟德即便有心想要为孙定坤讨个公道,却是实打实的寸步难行。
看着孙定乾日渐消沉,终日饮酒,尉迟德看在眼里,也是心痛万分。 那也是尉迟德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他觉得自己变了,在他投军之前,甚至在他回长安之前,他都是那个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尉迟德。
可回到了长安城,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变得让自己无比陌生,他变得同他年少时最厌恶的族长一样。为了大部分的利益,甚至愿意牺牲掉小部分人,哪怕那人曾经是他肝胆相照,屡有救命之恩的同袍兄弟。
可他死的不明不白,自己却连一个告诉天下人真相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还要助纣为虐!
直到落雁山之战,尉迟德闻听噩耗,孙定乾居然战死了!
如果说别人会信,可这种事情发生在孙定乾身上,尉迟德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孙家两兄弟,老大孙定乾号称“金吾黑魔王 ” ,老二孙定坤则人称“金吾智囊 ” 。二人一文一武,一擅长攻坚,一个擅长谋划。
孙定坤来到金吾卫倒还晚些,孙定乾却是实打实的跟随尉迟德在南疆打了十年生死之仗。无论是多么危险的仗,孙定乾命硬的仿佛连十殿阎罗都不敢收,屡屡都能逢凶化吉。
果不其然,令人将尸体寻回之后,尉迟德便仔细检查了孙定乾的“尸体” ,他赫然发现这甲胄虽是属于孙定乾,就连体型也极其相似。
可这尸体身上却连道疤痕都没有!再加上,手下士兵又来报说,杨国忠竟也战死在乱军之中 ,尉迟德就知道这事有蹊跷。十有**是孙定乾趁乱对他下手,为自己兄弟报仇了。
直到那一刻,尉迟德才意识到那个与自己同袍十年,更曾屡屡救了自己数次性命的兄弟孙定乾,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懂他!
或是羞愧,或是内疚,又或者纯粹是羡慕孙定乾的洒脱,尉迟德不仅隐瞒,更亲自出手暗自压下了孙定乾这李代桃僵之计!
而为了害怕随国公府的追究,他更是特意为杨国忠表功,让出了自己许多功劳,将之尽数记在了他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上。
数年来,尉迟德也从未放弃过寻找自己这位昔日最得力下属的下落。
不单单是因为随着他官位的水涨船高,可手下却越发无人可用。而是他知道,唯有看到那敢于不畏权势,依旧如少年般快意恩仇的孙定乾,自己才能坚定自己年少从军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千将军甲,是皇朝无上荣耀不假。若谈及盛唐男儿参军为何,或许有人会说,不外乎名利双收,保家卫国,光宗耀祖!
可事实上即便统兵百万,掌天下权又能如何,尉迟德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弱小,维护正义才选择参军的啊!
他是将种子弟,可却从不敢忘自己家的老祖宗,尉迟老将军也不过是杀猪屠狗之辈。当年异族入侵中原,为保护家人街坊,他愤而出手,后来更是加入了李家先祖的义军,戎马倥偬,屡立战功。
“这次回来,还走吗? ”尉迟德同孙乾勾肩搭背,肩并肩坐在一处,竟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二人相识不久的时候。
那时候尉迟德也不过是个什长,而刚刚参军的孙定乾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
“不走了,当年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弟弟,可现在,我就是拼了命不要,我也要保护好自己的义弟! ” 一如既往的豪勇任侠,孙乾手端酒碗磕了一下尉迟德的杯沿,咕噜咕噜就又喝下了满满一碗酒。
有些感慨唏嘘,孙乾突然言语之间变得极为郑重, “尉迟将军,我结拜义弟是今年新科状元柳阡夜。他出身寒卑却有凌云之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在朝中对他多加照拂! ”
尉迟德闻言,却有些百感交集,或许孙定坤被人害死之后,自己便做了错误的选择吧。
自从自己阻止血气方刚的孙定乾,任侠报弟仇那一刻起,恐怕他就再难同眼前之人似从前那般亲密无间了!
“怎么,阿乾现在怎么连句尉迟老哥都不叫了? ”不过四十五岁,壮年之态的尉迟德竟突然呈现出一股子迟暮之态,微微有些言语酸楚,便连伟岸的后背都佝偻了许多。
“尉迟……老哥! ” 孙乾何尝不是情绪莫名,他已非当年毛头小子,自是清楚当年尉迟德控制他,阻止他报仇乃是为了保他性命,可他还是很难过了自己心里那关。
“好了,往事莫重提了!你小子既然回了长安,怎么样,回我麾下,帮帮我如何? ” 尉迟德端过两碗火烧春,递了一碗给孙乾。
孙乾惊愕地抬起头,看着尉迟德,似乎在说,自己在军籍之中,可早就是个已死之人了。哪怕不治自己擅自离军之罪,也断不能再回军营了吧,虽然他自己也无比怀念往昔刀头舔血,东征西讨的日子。
尉迟德笑了笑,“别担心,我如今也算是礼亲王的人,同你那义弟自当互相帮衬。 ”
端起酒碗,轻磕了孙乾手中碗沿,尉迟德嘬了一声,长舒一口气。“你那小兄弟,着实不简单!让你进禁军,其实也是他的意思,我看得出来,他想给十六卫禁军换换血,这是好事,但却是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 ”
“将军,这是何意? ”孙乾有些疑惑不解,来长安已有数日,先前五哥被老七安排进暗道,可自己却依然无所事事。
因此,他还特意问过一句,可自己那足智多谋的七弟却偏偏同自己卖起了关子,只是让他寻访故友即可。
“几日之前,柳阡夜在朝廷上当着文武群臣的面,提及北方战事。这段时间,各个官员因为他所进言的治北三策吵得不可开交。 ”
尉迟德面带微笑,“可这天下终究还是李家的,小皇主却是对柳阡夜进言提及之事兴致勃勃,再加上礼亲王的支持,禁军必定将因此而有一番大变动。 ”
“所以,这是我的机会? ”孙乾有些疑惑,
“非也,要我说,往后十年,但凡能力出众之人,在禁军之中,必有一席之地! ” 尉迟德将碗中酒饮尽,“你今日回去,同你那义弟商量一番,尽快给我答复! ”
“也好,也好! ”
不多时,众人喝的酣畅淋漓,纷纷尽兴而归,便是孙乾也有些微醺之态。同诸多旧时好友一一作别后,他还专门问老鬼要了一坛火烧春,想着带回去同自己七弟好好聊上一聊。
……
?二三夜话长安
待孙乾拎着酒回到住所之后,恰好肖小刀和柳阡夜也都在家,他们似乎在坐在园中说着话。
“五哥,七弟,你俩用过晚饭了吗? ”孙乾拎起酒坛,兴致勃勃地将其展示给两人看了看。“这是我从老朋友那里弄来的好酒!特意给你们带回来一坛,让你们尝尝。 ”
柳阡夜一听有好酒,顿时来了兴致,“六哥,什么酒?能让你特意带回来,这酒怕是不简单吧! ”
“哈哈哈! ”孙乾略有些脸色泛红,“老七,要是五哥问,我就直接告诉他。倒是你嘛,你猜猜看吧。 ”
“你们呀! ”肖小刀看着两位结拜义弟,也是不住地摇头,“孩子都六七岁了,还是这般胡闹! ”
“五哥,不妨,自打我们兄弟来到长安,也是好久未曾一起如往常在三柳村中那般自在了!今晚啊,咱们兄弟索性也都不要管其他事情,喝酒谈天! ”
柳阡夜轻嗅了嗅,“酒味醇厚甘冽,端得是好酒无疑……只是这封泥太厚了,六哥从你身上的味道,我却实在是判断不出来。 ”
“老七,既然六哥让你猜,那你自然是要猜的嘛!若是单靠你那酒鼻子就闻的出来,我还让你猜什么? ”孙乾见柳阡夜小跑着走了过来,右手一抛,酒坛子便被柳阡夜抱在怀中。
“六哥,要不给点提示? ” 柳阡夜颠颠地跟在孙乾身后。
“老七,快猜,不猜出来,这酒就没有你的份了,我和五哥平分了就是。至于提示嘛…… ” 孙乾看了看肖小刀,二人却是异口同声,“不能有!你太聪明了,提示了准保立刻就猜出来了。 ”
柳阡夜苦笑一声,纵是再聪慧博学,这毫无跟脚的酒,自己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猜出来它出自何方何处啊……
挠了挠头发,听着庭院深深的阵阵蝉鸣虫叫,微风袭来,一时心旷神怡。柳阡夜高声向着在一旁玩闹的几个孩子喊道,“向北啊,领着近山和若水去后院,让你母亲和姨娘给我们做几个菜! ”
柳向北,肖若水和孙近山三个孩子已年近七岁。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向北和近山两个男孩子虽然年幼,已颇有乃父之风。
向北聪慧,近山勇武,倒是唯独若水这个唯一的女孩子,因为她娘亲怀她的时候生过一场病,整个人倒是柔柔弱弱的,有些先天不足。
好在两个小伙伴对她也都颇为照顾,从小有好的东西就是优先想到她,让着她。小姑娘天生身子骨弱,她又时常生病,因而也最被几个叔伯婶婶疼爱怜惜。
向北听到父亲喊自己,连忙奶声奶气地回应道,“知道了,爹爹,我这就去。 ”
向北拉过近山,将手中的蛐蛐儿也都交到了他的手中。“小山,若水妹妹风寒刚好不久,你就领着她在这玩,不要乱跑,我现在去后院喊娘亲她们,一会儿就回来。 ”
“知道了,向北哥哥!我保证不跑。 ”八个孩子自小一起长大,而孙近山却是最同柳向北要好,一向十分听他的话。
一边柔弱的小若水也是自小便十分依恋向北小哥哥,听到他这会儿要跑,不跟自己玩了,连忙伸出小手拽住他的衣襟,两只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直直盯着他。
若水因为先天不足,久受病痛折磨,从小就十分胆小,很少说话。这会儿竟也忍不住柔柔弱弱地向着柳向北说道,“向北哥哥,你快点回来,陪我们玩哦! ”
柳向北嘿嘿一笑,连忙站起身,摸了摸若水的头顶,“若水妹妹乖,小山会保护你的,你们好好玩,我一会儿就回来啦!一会儿让五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西湖醋鱼! ”
“好! ”小若水点了点小脑袋,便松开了抓着柳向北衣襟的小手。“我俩等着你,向北哥哥,我还想吃七娘做的酒酿小丸子! ”
“好好好,我让我娘做给你吃! ”
这边柳向北迈着小腿,蹦蹦跳跳地跑去后院找自家娘亲。他爹柳阡夜却是自顾自地抱着酒坛子,就站在院落中仔细观察了起来。
“我说六哥,你这到底啥酒啊! ”柳阡夜皱着眉,“这坛子以前分明是装醋的,而且下面连个底款都没有,还有这封泥,似玄非黄,绝对不是北方的土质!这酒是南边来的? ”
看着柳阡夜也有吃瘪的一面,肖小刀和孙乾都是哈哈大笑。过了好一会儿,孙乾才捂着肚子,“这坛子是以前我们金吾卫南下时候在山西道采购的,山西盛产陈醋,坛子或许是做来装醋的吧。 ”
“不过,我们当时是用这些坛子装军粮来着!后来到了南疆,便空了许多坛子,机缘巧合吧,反正它们后来就被用来装酒了! ”孙乾直接躺倒在庭院中,“老七啊,你便猜吧,这酒是真的很不凡,不过便是告诉你产自南方,你怕是也猜不到! ”
“六哥,照你这么说来,这酒定是天下名酒之一了!不过好些酒可都是娇贵的很,这酒若是如你所说,不挑剔容器,那就必定是春烧酒喽! ”
柳阡夜自言自语,“即是南方所出,向来便必定不能是荣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应该也不是! ” 柳阡夜突然眼放精光,“六哥,这个,这个莫非是剑南所产火烧春? ”
“厉害,厉害! ”孙乾惊讶道,“你小子还真的是,有点提示,便能一猜即中! ”
柳阡夜哈哈大笑,“六哥,剑南烧春,这可是稀罕东西啊!你那朋友倒是神通广大,这酒在哪弄来的? ”
孙乾便将这坛酒的由来和“老鬼 ” 的故事同两个兄弟又说了一遍。
肖小刀和柳阡夜二人纷纷感慨,“好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
肖小刀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匕,精细地破开这坛酒的封泥,又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去掉封纸。顿时,一股清幽甘冽的酒香便弥漫在不大的院落之中。
男儿好酒,可几人之中,唯有柳阡夜才是最懂酒的。便是肖小刀曾经做过酒类生意,也不过略通此道,至于孙乾等人牛饮此酒,若被柳阡夜知道,不知道还要怎样叹息他们暴殄天物。
“甘冽醇香,香飘十里,这坛酒便是在剑南烧春之中,也必定是十分珍贵之物。”柳阡夜一脸迷醉之色,“六哥,若是我所料不差,这就应该是十数年前,金吾卫绵竹大捷以后,大赏三军所用吧?”
孙乾点了点头。“那一战,惨烈无比啊,我足足率队攻打了十二次,方才攻上绵竹城楼! ”顺手拔下一株路边野草,放进嘴中咀嚼起它的根茎来。“不过,那也是我这辈子打过最酣畅淋漓的一场仗了,以后再不会这种机会了。”
“谁说的,六哥,正好我今日还有事要问你! ”柳阡夜踱步过来,一把抄起酒坛,“我先把这酒烫一下,处理一番,一会儿等嫂嫂她们做好饭菜,我们再细谈。 ”
……
不多时,饭菜做好。正逢秋高气爽,圆月当空,肖小刀和孙乾两人商议了一下,便将餐桌自内堂挪到了庭院当中。
一道道菜也摆上了桌子,这时候柳阡夜带着烫好的酒也姗姗来迟。
只见他竟然将琥珀色的酒浆自酒坛中分别倒入了几个玉石酒壶之中。
而一旁,三位夫人将几道菜摆上桌子,刚要招呼几个孩子离席而去,便被柳阡夜叫住了。“两位嫂嫂,还有夫人,咱们也好久没一起吃饭了吧。今日家宴,咱们一起吃,赏月饮酒,聊聊天。 ”
肖、孙两位夫人看了看自家丈夫,见二人点头应允,也就拉着几个孩子上了桌。
餐桌是八仙桌,不过三个孩子年幼自是不占地方,三家九口却是满满的坐在了一起,其乐融融。
柳阡夜,挨个为义兄义嫂斟了大半杯酒,而后也给自己和夫人倒了半杯酒。
“这酒是六哥弄来的,我就借花献佛了。剑南火烧春,乃是南地佳酿,这酒最忌牛饮,唯有玉杯玉壶,方得其中真味,大家快尝尝,味道如何。 ” 端起手中玉杯,柳阡夜向众人敬酒,当先一饮而尽。
几个妇道人家其实哪里懂得品酒啊,不过即便他们不善饮酒,也纷纷在饮罢此酒以后,顿觉回味无穷。
而孙乾虽是先前同尉迟德他们喝了不少,可一群粗鄙汉子却是将剑南春当作烈酒一般豪饮,着实落了下乘。
“老七,厉害,没想到换了酒壶酒杯,仿佛换了一种酒一样! ”孙乾感慨道。
“这酒啊,其实最为挑剔的很。传闻西域有葡萄美酒,酒色赤红,晶莹剔透,非夜光杯不得其味。 ” 柳阡夜应道。
“爹爹,我也想尝尝! ” 小向北看几个大人喝了那么一丢丢的酒,居然飘飘然,仿佛饮用了琼浆玉露一般。鼻尖一直闻着那股子馥郁芬芳的酒香,便禁不住拉了拉父亲的衣角。
柳阡夜看着自家儿子,嘴角甚至都流出了口水,不禁哈哈大笑?“向北,你还不到七岁,就想喝酒了?长大了还不得成个酒鬼啊! ”
“老七,今日开心
,不妨就让几个孩子尝那么一点? ”孙乾看着自己儿子也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便忍不住提议道。
倒是几个孩子中,唯独小若水对这闻起来蛮不错的酒香丝毫不感兴趣,她的眼里一直盯着那道西湖醋鱼。
肖小刀,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你们两个都是男孩子,喝酒就喝吧,咱家若水吃鱼就好了,哈哈哈哈。 ”
这边,柳阡夜则是小心翼翼地为两个孩子又纷纷倒了数滴酒浆。“剑南火烧春,入口甘醇,但回味非凡,后劲极大,让这俩孩子少尝一点吧,这要是喝多了,不定他们要昏睡多久呢。 ”
两个孩子一人端了一个小酒杯,柳向北倒是颇有乃父之风,“近山贤弟,小兄先干为敬! ”
然而,小向北酒刚入肚,唇齿之间尚且飘香,肚子里却是翻山倒海,火辣辣的一股热心便充至他的全身。
还不等孙近山,有样学样,也饮尽杯中酒。
“啊,好辣呀,父亲,肚子好热,小心酒里有毒! ” 小向北从母亲怀中跳下,不时地吐出自己的小舌头,嘴里还呼呼地向外呼着气。
吓得孙近山手里端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小脸煞白,看向自己的父亲。“爹爹,这酒里真的有毒吗?是不是我跟向北哥哥惹你们生气啦? ”
看着两个小家伙,一个煞有介事,一个呆萌可爱。众人纷纷开怀大笑,还是柳阡夜率先憋住了笑声。
“向北,酒就是这样的,入口甘甜,进而冷冽,而后一股子**之气便回散布全身,仔细品味,方有人间百味,其乐无穷。你不过是太小了,所以啊,不到十五岁,以后不可再饮酒了,知道吗? ”
“,到了,呼, 爹爹,呼呼……好辣呀! ”小向北呼呼喘着粗气,不住地蹦哒。
“近山,不怕,酒是没有毒的!不过其中滋味却是需要你自己去体会了,怎么样,看到向北这样子,还要不要喝啦? ” 肖小刀一边为女儿夹了一块没有刺的肥嫩鱼肉,一边调笑着孙近山。
偷偷瞟了自家爹爹一眼,却发现他爹孙乾竟然和向北哥哥一样,也是满脸通红,却没吐舌头。孙近山把心一横,“五伯伯,男子汉,大丈夫,我才不怕呢? ”
然而一杯酒下肚,孙向北却是险些没哭出来。“呸呸呸,一点都不好喝,我再也不要喝酒啦! ”
哈哈哈哈,一片欢声笑语间,唯有肖若水这个小吃货专注的吃着鲜美的鱼肉,小肚子都不知不觉间,吃的鼓鼓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位夫人还是带着孩子离席退下了。
三个孩子,吃撑了一个,却是醉倒了两个。三位夫人,也只是无奈一笑,收拾好桌子后,纷纷抱着自家小祖宗,便回到了内室之中,照顾他们几个睡下了。
她们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也深知自家丈夫今夜定要要事相谈。中间还抽空为他们端来几盘点心瓜果,放在酒壶旁边。
三个男人,酒意正盛,互相倚靠在一起,一人拿着一只酒壶,便聊起了自来到长安这半月以来的诸多事情。
“六哥,我思来想去,觉得有些话还是要问问你自己的想法! ”柳阡夜手端酒杯,剑眉微皱。
“五哥,六哥,其实我来长安参加科举原本也只是想为兄弟们谋个安身立命之所。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我这边科举夺魁,八弟却是直接入主了幽州。 ”
圆月当空,星辰浩瀚,秋风落叶,香气怡人,柳阡夜单手撑地,骤然立身而起。
“入了长安,我却再难出去,治国安邦乃是我平生所向,可那也仅仅是我柳阡夜一人之志。二位兄长为护我安危,不辞艰难,亦入了这帝都乱局,我感动至极,可我也有担忧…… ”
“兄弟,男儿慷慨,自当豪迈,你又何必担忧我们!既入长安,便不作他想,我孙某人倒是不稀罕那将军金甲,我在意的唯有七弟你的安危!”
“老八在幽州有大哥他们,你在长安也有我和五哥,咱们兄弟从不会让谁孤军奋战。 ”孙乾酒酣胸胆,却没有丝毫醉意,他哪里不明白自家兄弟的担忧。
肖小刀伸出左手,摸了摸自己粗壮的右臂,“肖家一门一夜之间鸡犬不留,这也是我的梦魇,老七,我原来从未想过回长安调查此事。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入京为官,也坚定了我调查当年之事的信心! ”
“我们是兄弟,所以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皆是心甘情愿来到长安!所为也不单单为了护你周全,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肖小刀从怀中拿出那柄“残虹 ” 小剑,“以后你就安心在朝堂上做你的事,这暗道之事,就交给我了! ”
柳阡夜点了点头,“两位哥哥,这里不比三柳村,各方势力纵横交错在这六十四坊长安皇城中,其实就是这皇朝六十四道天下的缩影!而我要做的,却是举世皆敌之事。 ”
“儒教封山数百年,天下戡乱,我欲扶大厦将倾,重塑这濒临破碎的山河,或许稍不留神,便要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我真的怕到时候会拖累你们。 ”
“我亦知五哥有家仇,所以将八弟组建的麒麟会交到了你的手上。我所为的,不是五哥为我做些什么,而是希望五哥你能快些寻得真相,报得家仇!到时候,你便离开长安,去幽州同大哥他们汇合,长安乱远甚幽州百倍! ”
“老七,不要这么想!有我们在,你至少会轻松不少,而且不到万不得已,莫要轻谈生死,我们都已是为人父的人了。你不贪生,可弟妹、孩子到时候却要怎么办才好。 ”肖小刀一把手抓住柳阡夜的肩头,用力握了握。
孙乾并不笨,他知道其实老七是在内疚没有问过他们的意见,便将五哥安排进了长安暗道,于是他也瞬间明白这几日来,柳阡夜让他同昔日通盘多聚聚的意义所在。
“老七,五哥自愿去暗道,而且那里也确实适合他,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
“对啊,我肖家好歹也曾经组建过潇湘馆,虽说当时我还小,但有些东西绝对是天赋异禀,别看我才接管麒麟会没几天,这会儿他们可都是服服帖帖的了! ”肖小刀嘴角上扬,微微笑道。
“唉,也好,五哥的话,就暂且不提了,等你报了家仇再说。 ” 柳阡夜虽是依旧担忧自己早晚会连累兄弟,可见他们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多说。
“可是,六哥,现在倒是你的问题比较棘手。 ”
孙乾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我怎么了? ”
“你被礼亲王看上了! ”柳阡夜摊了摊手,摇了摇头,“六哥,你身上纹绘的那血色金乌到底是什么东西?其实不光是礼亲王,当日你在城门口同那小道人激斗之事,许多人都看到了。 ”
“那就是我爹爹在我小的时候画在我身上的啊,原本弟弟身上也会有一个,不过后来爹爹突然就失踪了,还没来得及在阿坤身上画。” 孙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说起来,这三足血乌鸦在我身上都有二十五年了吧。 ”
“二十五年前,崇明太子遇刺,金乌卫彻底消失! ”肖小刀插了一句,“最近一直在查当年潇湘馆覆灭之事,刚好查到了许多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恰好有许多关于金乌卫的。 。 ”
“所以现在有很多人都在怀疑身上同样有着三足乌的六哥,不知他是否同多年前的金乌卫有关!” 柳阡夜点了点头,“所以也难怪连礼亲王都亲自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去他麾下效力 ! ”
“金乌卫已经消失了这么久,这些人为何还对此事念念不忘? ”孙乾疑惑不解道。
“这里是长安,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现在的问题是各方势力都在向你递橄榄枝。而因为我的缘故,六哥,我们同礼亲王暂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所以你现在几乎没得选择,都会被默认为是礼亲王这一派系的人 。 ” 柳阡夜有些愧疚地说道。
“老七,这有什么,我本就是禁军出身,如今礼亲王执掌禁军,我不过就是回到老部队而已,更何况我其实本来也没得选! ”
孙乾爽朗一笑,“你和五哥都在长安,那我肯定是不会投到他人麾下,去到长安之外的!更不要说,三大势力中,独孤家和随国公府跟咱们还有一些仇怨了。 ”
“不过礼亲王倒是说了,只要你愿意在他麾下效力,他不但可以免除你昔日之罪,十六卫禁军不仅任你挑选,而且在你往日军职之上,还会直接官升五级!”柳阡夜笑道,“这等待遇已经是十分优厚了!”
“老七,即便是老六同往日金乌卫颇有渊源,也不至于让礼亲王如此优待吧?”肖小刀有些疑惑。
“五哥,恰恰如你所说,我反倒觉得礼亲王如此看重六哥,绝对同金乌卫旧时之事脱不了关系!”柳阡夜幽幽叹了口气,“他根本没有讨好我们兄弟的必要,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二十多年前金乌卫到底有什么秘辛,还有劳五哥你多留心查探!”
“说起来,二十五年前,礼亲王尚且不过十几岁,那么大的孩子居然也会知道金乌卫吗
?”肖小刀十分疑惑。
“他毕竟是崇明太子和崇文皇主的弟弟,知道这些也实属正常!咱们倒是没必要想那些,我主要是担心六哥。禁军之中,派系众多,礼亲王拉拢六哥到底有何目的倒是尚未可知,但是想要让六哥做他手中刀却是不言而喻的。”
柳阡夜目光转向孙乾,“这也是我这些天五哥他络旧识的原因之一,人心虽难测,但只要不涉及他们的利益,我想总会有人念及往日情分。那样,六哥你在军中总会好过一些,也能多打探一些内幕消息。”
孙乾欲言又止,他深知自己这些生死兄弟的为人,本欲出言反驳。可他也明白人心难测,自己毕竟已经离开禁军毕竟已有六年之久,也难保这些旧日同袍还依然是往昔一心保国戍边的热血男儿。
“老六,老七的话也不无道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人会变了也说不定,咱们虽然没有害人之心,但多加防备也是毫无害处的!”肖小刀也出言打起了圆场。
“六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在这偌大长安之中,我所在意的,除了朝堂之事,唯有咱们院落中这九口人而已。你们终究是因为我才来到长安皇城这天下最为是非之地,我总要替你们的安全着想。 ”
“咱们兄弟之间,说这些倒是外道了! ”孙乾摇了摇头,“以后五哥在暗,你在朝堂,我便在军中,咱们三兄弟也好互相支撑! ”
柳阡夜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六哥,你跟兄弟说句实话,你是否愿意回到军队之中?我原本打算也让你同五哥一样,在暗道做事,这样无论以后我有个什么风波闪失,至少不会波及到你们。 ”
“可一旦六哥你入了军中,那便算是彻底入了局,恐怕日后再难置身事外了。 ”
“我若说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倒是有些虚伪了。 ”孙乾伸手楼主柳阡夜肩头,“老七,我年少从军,所为的其实也不过是为老母分忧,还有就是为了我二弟能够入到武院读书。 ”
“如今,她们都早已不在了。那我平生所愿便是咱们兄弟子女都可以平平安安的活这一生!都说家国天下,可我是个粗人,眼界没那么远,但我知道我若是能在禁军中谋一要职,你在朝堂上多少也能轻松许多,所以我愿意去。 ”
柳阡夜有些惭愧,“六哥,可我真的不愿意让你彻底淌进这滩浑水之中! ”
“好啦,老七,道理你也不是不懂,越是天下纷乱,手里握有兵权就越发重要!暗道的事,我自己搞得定。”肖小刀也伸手楼主柳阡夜另一侧肩膀,“老六他若是在暗道做事反而会束手束脚,倒不如在军中如鱼得水。你呢,把心放在肚子里,不要胡思乱想! ”
“就是,老七以后朝堂上的明枪你来抵挡,至于背地里的一些阴谋勾当,就劳烦五哥多费些心思,替贤弟来遮挡暗箭。”
孙乾嘿嘿一笑,“至于我嘛,少了明枪暗箭,就凭我黑魔王的名号,在军中还不是轻轻松松便能收下一大群小弟,哈哈哈哈哈。 ”
“也罢,反正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禁军数年之内都不会被外调出京。 ”柳阡夜沉吟半晌,“只要不打仗,凭六哥你的本事,也断不会有性命之忧! ”
“就是,就是! ”孙乾端起酒壶,为两个兄弟斟满酒浆,“你便相信你六哥的本事就好了,我好歹也是在南疆戎马十年的人,哪里那么容易出事啊!倒是老七,我听我的朋友说到什么天下武举大会,那是个什么? ”
“我正准备跟你说呢,既然你也坚定要回禁军,我更和你详细说一说。 ”柳阡夜接过酒杯,“这个天下武举大会,是我提议的,其实就是更大规模的一次武科举! ”
“所谓天下武举大会,唯一区别于普通武科举的地方,便是所有参与者将不论出身,唯独以能力高下论英雄! ”柳阡夜又饮了一杯酒,“所为的便是汇聚天下英才,可以齐聚到禁军之中! ”
“此举不但可以将天下六十四道各军乃至民间的各路高手招揽入京,同时也可以给禁军换一批新鲜的血液!最主要的是,此举可以吸引大量的寒门子弟,这些人以后也将是皇主日后必定最为倚仗的力量。”
“老七,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去参加这天下武举大会? ”孙乾虎目圆睁。
“恩,没错!虽说礼亲王如今对我们多有照料,但我同他毕竟政见稍有不合,以后的事情我也说不准。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承他之情,回到禁军之中! ” 柳阡夜微微一笑,“天下武举大会,便是我一早为你量身定做的进身之阶! ”
“只不过,我始终担忧你再度穿上甲胄,会彻底陷入长安城权利争夺的暗流之中,所以这才一直没有同你提起此事。 ”
“七弟,虽然你这么说,六哥确实很开心,毕竟你这是信任六哥的实力。 ”孙乾苦着一张黑脸,“可六哥虽是功夫不弱,但天下能人异士那么多,我可没有夺魁的把握! ”
“哈哈哈,六哥,你只管放心去比武就好。又不是非要让你夺魁,你只需稍露锋芒,我自有办法保你可以自领一军! ”
柳阡夜拉着两位兄长坐下,“其实六哥,这一次天下武举之中,真正的能人猛士绝对不会少。甚至为了天下第一武状元的名头,许多世家都必定会派出自家年轻一代中最为悍勇的人物。 ”
肖小刀也是闻言摇了摇头,“老六啊,你啊,木秀于林则风必催之!别说你未必有那个能力,便是有夺那什么天下第一武状元的机会,你也得老老实实让出去。 ”
瞟了一眼自家五哥,“五哥,虽说我打不过你,可你也不能这么贬低自家兄弟吧? ” 孙乾滋溜一声,也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肖小刀淡淡地道,“老六,我还真不是长他人志气,灭你的威风!自古乱世出英雄,可乱世同样也是绝代猛将丛生之时,你小子还是多留些神,免得栽了跟头,到时候让大哥他们知道,还不笑话死你! ”
也是知道自家五哥并无讥讽之意,只是关心自己,孙乾翻了个白眼。“老七,说起来,半这个武举大会,是朝廷为了网罗天下英雄豪杰,你说大哥他们会来吗? ”
“大哥他们或许会来吧,只不过我不太希望他们来! ”柳阡夜这时候虽说已脸现绯红,但却是冷静的很,“按理说,半月有余,大哥他们也该同老八汇合了,如果大哥他们要来,我却是希望老八务必要拦住他们! ”
“这是为何? ”孙乾有些疑惑。
“六哥,我不是说了吗,长安乃是天下至是至非之地,如今把你们卷进来,我已是十分惶恐。而且幽州虽眼前局势复杂,三足鼎立,可在我看来,对于大哥他们来说,却是天下少有的安身立命之所! ”
“七弟,我也有些糊涂了,八弟虽是临危受命接了幽州节度使之职,可却没有朝廷册封之召令,可谓名不正言不顺。 ”肖小刀斜倚栏杆,皱着眉头。“而且蛮人和匪寇实力都不弱,他现在虽是尚有几城之地,可八弟如今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安稳吧? ”
“五哥、六哥,世间之事,可不能光看表象,也不能道听途说!传闻长安乃是天下繁华之最,可你们到此亦有半月,这帝都所在,繁华之下的混乱肮脏,较之其他道府,又有何不同? ”
柳阡夜长叹一声,“幽州今日虽是三足鼎立之势,可那些辽东匪盗,但就他们自诩为高丽遗民,我便知道他们难成气候。 ”
“八弟平日里虽话不多,但他诡道谋略之术,我自认绝不下我半分。自你们同我提及此事,我便知道他敢于接掌乱象频出的幽州,就必定有所倚仗。原本我以为是马老节度使在幽州经营三十多载,还留有底牌。 ”
“可直到我在接触过沐兰池掌柜,知道了“麒麟会”和“风雪楼”之后,我才知道八弟却是天下奇才! ”柳阡夜看到两位兄长皆有些疲倦,“总之,你们信我,不出五年,有大哥他们相助,八弟必定一统幽州! ”
肖小刀也是有些酒意翻涌,而孙乾喝得更多,更是早已趴在桌上,此刻呼吸粗重,竟是微有鼾声。
肖小刀摆了摆手,“谋略布局便由你们来吧,我和你六哥只管替你冲锋陷阵就是了! ”撑着栏杆,摇摇晃晃站起身,“这剑南烧春,名不虚传,没想到后劲这么大。老七啊,老六交给你了,我可得回房睡觉了…… ”
“五哥,你慢着点…… ”眼见肖小刀摇摇晃晃,好悬栽倒在石板路上,柳阡夜连忙闪身搀起他,而后右手一勾,便将趴在桌上已是鼾声如雷的孙乾也半扛半拖在身后,走进了内院。
两人足有近四百斤重,将两位哥哥送回房间,柳阡夜则是累的一身臭汗。
自顾自地走回小凉亭,摇了摇尚还未喝尽的酒壶,柳阡夜自己却是睡意全无,反而精神抖擞。
也不用杯子,对着壶嘴,将酒液一饮而尽后 ,柳阡夜竟是在院落中打起拳来。
嘴里还不时念叨着,“万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何月当头。如此星辰非昨夜,天下兴亡匹夫责…… ”
二四雨下合盟
北风呼啸,大雨倾盆,卢龙城刚刚自战乱中微微恢复了些许宁静,一场大暴雨却接连下了数日。
这雨下的也还算是时候,不仅洗刷尽了满城的血腥气,连带着这个夏天发生的一切所带给卢龙城军民的浮躁之气也被尽数洗了个干净。
秋风秋雨愁煞人,卢龙老将军吴友兵遇刺身亡,就连尸体也不翼而飞。而少将军吴卢龙为父报仇,也为解卢龙城之危,愤而率兵夜袭晋阳城之后,连带着麾下三千疾风骑士一起杳无音信,以致卢龙城顿时群龙无首,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了。
整个卢龙城一夜之间遭逢巨变,大小官员更是死的死,逃的逃,便是在军营之中,一众校尉也是死伤殆尽,就独独剩下了一个杨广和总揽大局。
“天地良心,我杨广和压根就没什么野心,要不然也不会主动请缨来卢龙了!结果这卢龙大权怎么就全都到我手上了?” 杨广和家世显赫,他本人乃是随国公府第三代的嫡系子弟。
眼见天下渐乱,随国公头几年便把自家子弟尽数派出京师,遣派到各个军镇之中自己的心腹身边,借口历练年轻子侄。
他所存的心思其实很明显,很多军镇的将军虽曾是随国公昔日麾下战将,但对于随国公而言,这些人又哪里有自家子侄值得信任。
杨广和在杨家第三代中乃是最让人苦恼的一个。倒不是他整日溜鸡斗狗、不学无术,豪门之中出几个败家子本就是无伤大雅之事,甚至许多膏梁子弟都是奉家主命去做那纨绔败家子。
不为别的,制衡之道罢了,既已位极人臣,若不自污,反倒更容易授人以柄。
杨广和身份特殊,他虽然也是杨家嫡系,但却并非是现任随国公的亲孙子。
这位老随国公其实以前还有一个哥哥,按理说这公爵之位甚至都落不到他的头上。
杨广和尚未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和爷爷竟一齐战死在一个名为广和的边陲小城之中。
于是这个尚未出生的小婴儿便成了随国公的继承人,可偌大一个家族如何能让他成为掌舵之人,更何况他这个遗腹子当时是男是女都尚未可知。于是宗族长老商议之下,这爵位最终就落在了当时正当壮年的现任随国公手里。
而杨广和这一支因此也就处在了极其尴尬的位置上,独独留下孤儿寡母外加一个因丧夫丧子而神志失常的奶奶。
杨广和从小虽是生在富贵之家,可其实并不幸福,连本该属于自己的爵位都无法保住,自出生起便被堂兄弟们倍加欺辱。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当时在杨家地位最高的人是他的曾祖母,杨老夫人。
而受累于母亲出身寒微,再加上他的父亲和祖父战死,惹的老夫人十分怨怒,对这个名义上的长孙媳妇很是不喜,连带着她腹中的杨广和也不受老夫人待见。
原本倒也没什么,可杨广和的母亲也算是一位奇女子,堪为女中豪杰。饶是诸多人讽刺她是个丧门星,她却始终坚贞不渝,自十八岁起便大着肚子独自照顾着疯癫的母亲和刚刚出世的杨广和。虽是有不少人看她大好年华,曾劝她改嫁,她也数十年如一日,不为所动。
据说当年随国公承诺过,自己死去以后,公爵之位便会还给自己的叔孙杨广和。
可随国公在这个位置上一坐便是近三十年,他自己的儿子早早便被人称为小国公,其实哪里还记得当年随口一说的承诺。
若说心无怨怼是假的,杨广和原名叫做杨国泰,是她的母亲将他改名叫杨广和,为的就是要让他记得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也为了时刻提醒随国公一系的人,自家孩子才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如果说杨广和不学无术也就算了,随国公多少还能有些借口。可杨广和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誉满京城,位列长安十秀之中,文才武功,相貌品德皆为时人称赞。
再看随国公自己的儿孙中,嫡子有三,嫡孙有六,却没有一个成器的。三个儿子,有两个甚至身子骨羸弱,都没有他自己活的长,而他费尽心思把大孙子杨国忠弄进金吾卫,原本想着把这个孙子扶持起来,可以独当一面,日后也好承袭爵位。
结果,杨国忠鼠目寸光,嫉贤妒能,自作主张就害死了孙定坤,结果还没等做上左金吾大将军,在六七年前便被为弟弟报仇的孙乾一刀给剁了脑袋,整个人甚至在乱军之中都被踩成了肉泥,尸骨无存。
随国公当时虽然有过怀疑,可一来孙子毕竟已经死了,皇主也给追封了上将军,自己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再者,尉迟德这个陇右勋贵中圣眷正隆的禁军将军,自己虽是比他高了辈分,却也不好以势压他。他曾极力担保自家孙子确实是英勇杀敌而亡,还给他划分了不少军功过去,自己若再多说难免会触人眉头,随国公可不想平白无故得罪人。
老家伙在孙子里矬子里挑大个好不容易培养了一个杨国忠,还死了。
这下可好,看到文武兼备的杨广和,再看看自己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子,随国公心里就更气了。
若不是他实在太老,都忍不住再纳两房小妾,生两个儿子,从小培养了。毕竟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反正他原配夫人早已去世了。
可是老家伙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他自己年少时候没少偷香窃玉,不知道给多少老大人戴过绿帽子。
绿帽子这种事,给别人戴还行,自家若是被人戴上,可是想想都难受,取小媳妇儿生胖儿子的事,也就作罢了。
可他又实实在在地讨厌称赞杨广和的话语总能飘到自己耳朵里。索性寻了个理由,把家族里的三代子侄全派出长安去了,便是自己的亲孙子也不例外。
自己虽是不舍得管,可自己从前麾下那群痴汉可不会下不去手,让他们操练操练也好,没准还有意外收获呢……
就是本着这个想法,随国公便把自己的各个孙子、外孙子全都安排到了往日亲信身边。
至于杨广和嘛,天地良心,他倒是自己选的要去吴友兵麾下效力。
只不过杨广和,甚至天下人都不知道的一件事是:吴友兵虽曾是随国公的亲兵,可其实二人早已在十多年前便彻底决裂了。
世人皆道,随国公有识人之明,犹如先贤萧何,慧眼独具,派遣吴友兵将军入卢龙,方才有了卢龙道今时今日的兵强马壮,也让一道百姓不再惧怕倭人的入海犯边。
可殊不知,在吴友兵之前,倭人跨海而来,强兵硬甲,手执利器,可是闹的卢龙一道草木皆兵,心惊胆颤。
仅仅十年间,卢龙节度使一共换了十六个,其中战死九个,狼狈逃跑了六个,还有一个更是恬不知耻,见敌军势大,竟然投降了倭人。
随国公当年派吴友兵过去,其实是想借刀杀人。他本想着,依照吴友兵那刚硬的臭脾气,定会如同前任一般,率兵同倭人硬碰硬,最终战死卢龙道。
可他却低估了吴友兵的才干,吴友兵竟是靠着寥寥不过十万户的卢龙百姓,在数年间便培养出数万战兵和辅兵。若是再加上民团、私军的数量,卢龙这北地积弱已久的道府,竟能拥兵十万之众,军力一跃而至北地第一。
杨广和虽是出身随国公府,可他一向不以随国府中人自居,反倒总说自己不过出身杨家旁支 ,只是同姓同族而已,即便真能侥幸入到公府,连个庶出都是比不得的。
在军中时间久了,杨广和自身才能出众,又足智多谋,低调谦和,丝毫没有大家族子弟的架子,不仅颇受普通士兵敬重,便是吴友兵也十分赏识他。
吴友兵也不愧为一道将军,胸襟广阔,根本不在意他是杨家人。毕竟跟他水火不容的唯有随国公,他还不至于迁怒一个小辈。
当时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为国为民,自当任才放能,便是宿仇又如何,我辈军士,当以国为
重,以天下为大!以后你便在我大账中做司马,我把铁甲营给你带,你记住,本将任尔施为! ”
卢龙中军大帐之内,杨广和正不住地感慨物是人非。
还记得当年他初临卢龙,也适逢初秋时分,正赶上卢龙的雨季。当时,数万卢龙战兵正列阵海边,守护卢龙百姓,共同抵御着倭人来犯。
初来乍到的杨广和一入军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不自觉的随着一群辅兵上了战场。
他虽武艺不俗,却哪里真的同人真刀真枪厮杀过。到处都是兵戈交错的声音和残躯断臂,近海处,更是被鲜血侵染的一片猩红。
结果一场凶杀恶战下来,他这个战阵菜鸟不仅毫发无损,一开始颤颤巍巍的他,竟是砍死了六七个倭人,奇迹般的活到了最后。
倭人自是被全歼于大唐海疆之外,可一众卢龙士兵也都因连番苦战而精疲力尽,瘫倒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热血染战甲,各个营的士兵早已被打散,不过上阵即是自家兄弟,也再无什么战兵和辅兵的区别,也没了彼此之间互相不待见的兵种差异。
轻伤的背着、扶着又或者抬着、抱着重伤的同袍,顶着瓢泼大雨,匆匆休息后便奉命回到大营疗伤休整。
至于那些战死的同袍,由于雨势过大,只得暂且被留在战场上。
没办法,倭人凶狠,虽是有不少人,侥幸活下来了,可也大都人困马乏。刚回到大营,许多人都是勉强换下湿衣,便鼾声如雷睡了起来。
吴友兵素来爱兵如子,见状哪里舍得再下令喊醒这些汉子冒着大雨去打扫战场。
于是他只得下令征调民夫,协助自己的亲卫队去抬尸体,一具尸体十个铜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没有一个民夫领赏钱,整个卢龙道竟还自发的组织了十数个车队,专门用于运输这些威武将士的遗体。
那浩浩荡荡的民众第一次震撼到了杨广和。
毕竟出身武将世家,杨广和不是不知道老百姓对于大唐战兵其实始终是又敬又怕的。只不过在长安城,乃至整个京畿、关内,他只见过百姓害怕的军队。
而在卢龙,他第一次见识到了老百姓如此敬爱战兵的一面,滂沱大雨虽是淋湿了他一身衣袍,可他那颗心却是跳的越来越有力。
“这里,是我愿意爱,也可以被爱的地方,我要一直守护这方水土,也要保护这些百姓! ”杨广和暗暗发誓!
又是一年阴雨连绵,又是一朝英魂远去,空荡荡的大账之中,除了杨广和一人,竟再无半个人影。
杨广和默默地离开了自己在大账中右手边第三位的坐席,走向了大账正中的帅位,心中五味杂陈。
“少将军,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会替你守护好卢龙的一切,只愿你能平安归来!到时候,广和必定还你一个同以前一样的卢龙城!哪管他晋阳节度使又或者随国公想要巧取豪夺,我杨广和也绝无畏惧! ” 杨广和心中默念。
“来人! ”
一墨甲士兵踏步入账,单膝跪地,“将军! ”
“把各营的副尉,队率都找来!这一次我们卢龙军可谓伤筋动骨,我要同他们一起议事! ”
“诺! ”这雄壮士兵起身出账,拿着杨广和递给他的将令,便去召集军中所有仅存的军官来。
……
不多时,大账之中便坐满了人。
“诸位,咱们卢龙军这次连番大战,可谓伤筋动骨。自大将军以下,足足折损了十数位偏将、校尉。 ”
叹了口气,杨广和声音抬高了一丝,“少将军奇袭晋阳已有数日未归,晋阳军自号胜天军,节度使范文叙妄尊称王!老贼对我卢龙贼心不死,我等如何能忍? ”
一众汉子,虽是大多有伤在身,却丝毫不改男儿血性,纷纷摔杯怒骂。
“范文叙匹夫,害我将军,谋我城池,置卢龙百姓于不顾,甚至纵兵扰民,简直欺人太甚! ” 何慕白愤怒道,言语间,脸上那道刚刚结痂的刀疤上竟隐约又有血迹渗出。
“是啊,少将军至今未归,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 ” 另一个脸色苍白的校尉担忧道。
“要我说,少将军肯定是在晋阳城周围防备着范老贼呢 ! ” 一个小校应道,“咱们刚跟倭寇打完,又被骗去五千精兵攻打幽州,至今未归,随后范老贼更是公然偷袭我卢龙!诸军伤亡惨重,尚未补给,若再有大军来攻,纵今时今日我等有决死之心,恐也难胜那晋阳胜天军! ”
“此言不虚,兵士们疲惫不堪,便是兵甲器械,我们现在也是难以为继! ”一个负责后勤的校尉插言,“最可恨就是孙文和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居然放火将军械库给烧了!孙殿英将军怎么的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
杨广和扫了扫账中众人,“弟兄们,承蒙大家看重。如今我既然暂代了这将军大位,无论如何也会承担起责任来。 ”
“现在的当务之急有两个。第一,便是需要尽快查出叛徒的下落,孙文和同老将军的死脱不了干系,我们需要给全军将士、也给卢龙百姓一个交待! ”杨广和双手成拳,眼含怒火。
“第二,则是我们需要紧急备战,利用现在一切可以利用的装备,我们必须武装起一只有战力的队伍!如今我们卢龙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除了晋阳以外,便是其他几道临近之军, 我们也需要留神防备!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我卢龙此刻衰弱而落井下石。 ”
账中诸人纷纷点头,唯有一青面大汉沉闷不语。便是众人议论军事,总结近来之战,他也冷着一张脸,偶有回应。
还是杨广和先注意到了他,“程青,怎么闷闷不乐, 有什么话想说? ”
“杨司马,如今大雨滂沱的,便是我们去筹措粮草器械,又有何用? ”那被唤作程青的壮汉反问道,“卢龙虽还算富饶,可我们卢龙终究是缺乏铁矿的,我们到时候还接着筹措吗?”
“可是那我们怎么办,幽州亦在战乱,已经许久没有铁矿出产,更不要提有现成的武器箭矢能送进咱们卢龙了! ”那负责军械物资的官员叹道。
程青长身而起,大踏步走到大账中心的沙盘处,“你们来看。 ”
“我卢龙实际上同幽州并不算远,在幽州云雷十八城中,我们最近的是这里。 ”用手指了指上面的云山关城。
众人纷纷不解,云山关天险之地,看它做甚?
还是杨广和心思细腻,“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们卢龙同幽州那个新任的节度使达成联盟吧? ”
程青指了指云山关,又指了指卢龙。
“传闻云雷十八城,云城产量奇高,乃是诸城之冠!而奔雷城却多有能工巧匠,许多兵坊所出之精品甚至千金难求! ”
“那又怎么样? ”一个略有些蠢笨的校尉摸了摸后脑勺,十分费解。
“笨蛋,我们卢龙本地的匠人亦是天下闻名, 可不见得就比那奔雷城的差! ” 程青翻了个白眼。
“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互惠互利。这才是合作联盟的前提,可我们能给他们什么呢? ”杨广和沉思起来。
“杨司马,你不觉得卢龙同幽州其实是互为屏障的吗?” 程青又指了指地图,“幽州之患在内,不在外!唯有出云山关,过卢龙,那幽州柴河的势力才得以进入其他道府! ”
“幽州贫瘠,如今又失去朝廷扶持,以后他们定会大量出售铁矿,如若不能从卢龙走,柴河便必须先一统幽州,方才能自幽州东部屏障 绕路千里,过晋阳,经凤翔,以入中原! ”
程青笑了笑,“幽州目前已成三足鼎立之势,没有个三五年,纵使柴河是神人,也根本难以破掉现在僵
持许久之局! ”
“而且这三五年,若是唤作晋阳范文叙,或许还可以等, 但若是柴河,他便绝对等不及! ”程青又补充了一句。
“何故?” 杨广和的声音有些尖细起来,高声问道。
“因为他还不够老辣,柴河他还太年轻!他也太心急! ” 程青不为所动,依旧侃侃而谈,
“你究竟是谁? ”杨广和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神情越发凝重!他知道,这绝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神经大条的程青!
“你觉得呢?杨司马? ”这程青声音刚落,面容竟变得越发诡异起来,一身高大的骨架竟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坍塌下来,同时他的衣服也开始显得有些不大合身。
又抹了把脸,只见程青这个壮汉竟转眼间便变成了一个身材瘦削,面目冷峻,肤色蜡黄的年轻人。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一双眼睛清幽无比,虽是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但依然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哈哈哈,我便是那个心急之人!” 柴河收起自己的易容控骨之术,恢复了本来面貌,“幽州柴河,不请自来,见过杨司马! ”
柴河笑呵呵的拱手施礼,“也见过各位校尉,不必这么看着我,柴某并无恶意,程青程校尉此刻正在营中睡觉,我并没有伤害于他。”
柴河不请自来,猛地出现在卢龙军营,却是让账中诸人在恼怒之余又惊又怕。
这里可并非寻常地方,柴河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守卫森严的卢龙中军大帐中,固然是他柴河有神鬼莫测之能,可在场卢龙军士也是都觉自己无能至极,失职之至。
若是柴河有心不利在场众人,恐怕在场的诸位军官便是何时丢了身家性命都尚且不知。
见自己同僚皆是又羞又臊,有的甚至已经对柴河怒目而视,杨广和连忙出言,“见过柴将军,柴将军真乃神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我这中军大帐,真令在下汗颜啊!”
“倒是柴某唐突了,还望诸位兄弟莫要气恼。”柴河也知道自己这般出现,固然气势上压下了在场诸人,却难免有些让这些卢龙军校面上无光。
“柴某出此下策,悄悄潜入,也是事出有因,若有得罪之处,但请诸位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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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杨广和惊讶之余,出声询问,“不知柴将军能否详细言明?”
“不瞒诸位,刚刚柴某所言句句属实,卢龙道军民一心,众志成城,只要平稳发展一段时日,必定能恢复元气。”
“唉!”柴河轻叹一声,“可我幽州一道却是早已成鼎力之势,纷争不断,便是朝廷也因我先父当年落雁山举兵一事,对我幽州心怀不满,放任不管。柴某冒险来此,是为了能同卢龙道互通有无,积攒实力,以便日后一统幽州全境。”
“既是为联盟而来,柴将军又何必做这等藏头露尾之举?”今日守营校尉自知自己失职,却不觉自己防备疏漏,反倒有些怨恨起柴河的不请自来,出言不逊。
杨广和一听,心知要糟,柴河大小也是一道之主,若是惹怒了他,元气大伤的卢龙恐怕还要平添敌人。
“这位兄弟,柴某也是迫于无奈,尔等可知,那晋阳范文叙在卢龙城遍布眼线?”柴河摇了摇头,“而且他同我幽州之匪更是早已沆瀣一气,一旦我来卢龙的消息泄漏出去,恐怕我治下六城必定会遭受攻打。”
“为保治下三十万军民安危,柴某方有此无礼举动,万望各位海涵!”柴河也知道卢龙军屡受重创,实力大损,便是老将军都被暗杀身亡,自己冒昧前来,也难免惹得他们群情激愤,再次深施一礼,以示歉意。
众人见他言辞恳切,态度诚恳,心中怨气也是消解了大半。
杨广和则是心中暗叹,柴河真乃英雄也,孤身入我卢龙军营,可称得上有勇有谋,而且能屈能伸,胸有沟壑,也难怪此人在幽州凭空出现,却能数日之内便将一盘散沙的幽州残军拧成了一股绳!
“柴将军,如你方才所言,我们两方若能守望相助,自是皆大欢喜,只是杨某有一疑惑,不知柴将军能否为在下解答?”
“杨司马请说!”
“杨某观柴将军言行,便知你并非急躁之人,幽州之局,既然数年内可解,一统幽州后,经西入关内,幽州之铁日后岂不更是一本万利?”
“非也,非也!”柴河摇了摇头,“柴某只能谋一时,况且莫说幽州,天下局势尚且瞬息万变。”
“幽州若是偏安一隅,莫说五年,便是五十年能换来长治久安,柴某亦不惜一切。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别人对我虎视眈眈,我又岂有任人宰割之理!”
“范文叙?”杨广和疑惑道。
柴河点了点头,“老家伙筹谋半生,可并非单单图你我卢龙以及幽州之地……”
“难道,他真的想谋尽北方十二道?”
“嗯,如果我所料不差,恐怕他已经掌握了北方近半之地,不然他绝没有底气称王自立!”柴河笑道。“不过他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小吴将军如此刚烈悍勇,也低估了那三千骑士之威!”
“三千烟云袭晋阳,无意中其实已是破了范文叙筹谋之久的大局,若是让他挟胜卢龙之威,恐怕不出半年,他就能尽掌北方十二道!”柴河手指沙盘,便划出一条路线来,正是范文叙亲自制定的行军路线图,囊括了北方所有道府在内。
杨广和并非蠢人,与此类似的推演,他私下里其实早已做过。
“柴将军,不知你我联盟之后,云山城可以供给多少铁矿给到我卢龙军?”既然是互惠互利之事,杨广和也不兜圈子, 直言不讳便问了出来。
倒是柴河闻言一愣,心道这就答应了?
他哪里知道,卢龙城原本倒还只是缺少箭枝,可被那该死的叛徒韩文和烧了军械库之后,便是其他军械的库存也已经所剩无几。
若不是柴河千里迢迢跑过来卖矿石,恐怕卢龙军都不得不斥重金去其他道府重金采买军械了。
“若是生铁,除了留下自用的部分之外,每年给你们这个数不成问题。”柴河想了想,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斤?”众人惊呼,都说幽州铁矿丰富,哪里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柴河翻了个白眼,“是两万斤,免费送给你们两万斤,再多的话,便要收钱了!不过既然你我双方联盟,我绝对会给你们最公道的价格。”
看着这些家伙顿时交头接耳讨论起来,柴河心里暗笑,他可是自小便是走街串巷的商贩出身,最是擅长揣摩对方心理。心知就是靠着免费送给他们的两万斤生铁这么大的诱惑,卢龙这条大鱼便注定会咬铒上钩,自家第一个盟友也就算是跑不掉了。
接下来又是一番唇枪舌战,讨价还价,柴河靠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算是订下了一个双方都十分满意的价格。
此间事了,柴河婉拒了杨广和等人的盛情邀请,没有在军营中同他们一起用饭。
柴河久在军中,可不是不知道,军队之中能有啥好吃的,自己身上又不是没钱,还是找地方自己解决这五脏庙的问题吧!
更何况,自家兄弟和孩子可都等着自己呢,大半年没见,也不知道他们都这么样了。
杨广和陪同着柴河回到那倒霉汉子程青的营帐,这个憨货居然还在呼呼大睡。
看了柴河一眼,杨广和暗暗佩服,本以为程青该是嘴里被塞着裹脚布,五花大绑的在营帐之中,却不知柴河不知是手段惊人还是艺高胆大,竟放任他在这里睡觉,不加控制。
柴河也是抿嘴偷乐,悄声说道,“程兄弟也是太累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悄悄在他水壶里放了些促进睡眠的药,没想到这会儿药劲儿还没过去!”
“罢了,也就不叫他了,倒是让柴将军见笑了!”杨广和微微有些窘迫。
“也好,我也免得被程兄弟再揍一顿……”
片刻之后,柴河换好自己的衣服,又简单梳洗一番后,便被杨广和亲自送出了卢龙大营。
二五兄弟重逢
柴河刚刚走出卢龙军营不远,三拐两拐便走进了离此不远的一处酒楼。
酒楼不大不小,不新不旧,许是菜品一般,便是脸往来客商也只是三三两两。
酒楼名“胭脂楼”……
许是找到了生意惨淡的缘由,好好的酒楼起了个青楼之名,结果楼里别说腰肢纤细的舞姬,素手浅弹的歌女,便是连个肥胖油腻的胖厨娘都不见。
楼里唯有瘸腿掌柜一位,歪嘴小二一名,外加斜眼厨子一员。
华丽丽的配置,柴河心想,我要是客人,便是做的是人间美味我也不来。
柴河一进楼,果不其然,一楼三三两两坐着几位吃着素面的老叟,观其打扮装束,应该多是城外农庄上的佃民。
几个人吃着没滋没味的素面,却是满脸的满足神色,倒不是这面有多好吃,只是全卢龙再找不出比这胭脂面再便宜的素面了。
柴河看着几人吃面,倒是嘴角边微微泛起丝丝笑意。大踏步走上空无一人的二楼,“小二,上酒!”
“来喽……”当,当,当,虽是天生歪嘴,这小二倒是腿脚利落,便是吐字也是出乎人意料的清晰,“客官,本店特色,胭脂醉,玲珑烧,皆是上好的酒,可要试试?”
柴河自怀中取出一枚乌金令牌,拍在桌上。“胭脂难醉,玲珑未烧,小二,我要一壶酒,不知你可有?”
那小二闻言,看了眼桌上令牌,身躯一震,神情肃穆,“不知客官想要什么酒?”
“北地背刀客,风雪夜归人!”柴河笑道,“我只想喝上三杯塞上烧!”
小二顿时放松下来,低声应道,“卑职卢龙风雪楼,赴雪楼,见过大东主!”
“嗯,那你便是卢龙道的雪楼楼主了?我前些日子传信过来,让你们找的人可曾找到了?”
“回大东主,小人正是。至于您要找的人,也都在卢龙城之中,手下早已派遣兄弟们在暗中保护着,只不过……”
“怎么了?可有变故?”柴河有些急切。
“那倒不是,他们一行现在同一个老者在一处,而那个老者,属下等人都看不透,因而并未同他们主动接触。”
“哦,谭先生也看不出跟脚?”
这小二点了点头。
“据你观察,此人善恶如何?”
“虽是神秘异常,但应当不是恶人!”
“既然是高人,那便不可随意招惹,你们做的很好。”
“都是属下应当做的。”
“恩,他们现在在何处?我亲自过去瞧瞧。”
“南城内五里处,郑家酒厮。”
“嗯,你告诉谭老做两桌子菜,我晚些回来!”
“大东主,是否要召集些兄弟随您一同过去。”
“不用了,那郑老既然是世外高人,通知下去,让兄弟们都撤回来吧。”
“是!”
不一会儿,柴河披上蓑衣,独自一人又走出了这胭脂楼,直奔南城而去。
……
说来也奇怪,柴河领着千骑下卢龙,第二日起就下起了大雨。一众骑兵虽是准备充分,唯独忘了携带雨具,事急从权,安排大部骑手中途留下驻守,他便仅仅带着百余亲兵轻骑急行,入了卢龙地界。
到了卢龙道,这百余骑兵便显得有些引人注目了,未避免麻烦,柴河便特意吩咐下去,让众人三三两两沿途寻地方休息,他自己一个人便单独进了守备森严的卢龙城。
靠着“幽影”和“风雪楼”的帮助,他顺利的进到了卢龙军营,谈拢了两道同盟之事。
于是便开始了此行更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接自家兄长和家眷们前往云山城。
而自他从胭脂楼出来,数日来连绵不断的大雨竟是越下越小。而等他徒步来到了郑家酒厮,这雨也恰好停下了。
小扣房门,柴河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脸庞露了出来。
“四哥,好久不见!”柴河看到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结拜兄弟,也不顾浑身湿漉漉的,便向他张开了怀抱。
周勇闻言本是一愣,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家老幺吗,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一下子就跳到了柴河怀里,狠狠地搂了一下。
“咳咳咳,四哥,小点劲儿,四哥,快被你勒死了……”
周勇讪讪一笑,急忙松开了双手,溜一声便从柴河身上滑落下来。
“四哥,大家都在吗?”柴河揉了揉咽喉,除下了身上的蓑衣。
“除了,老五、老六还有老七,都在呢,一个不少!”周勇接过他的蓑衣,放在一旁,“来给你介绍一位前辈认识。”
“我们能在卢龙城有个住处,可多亏他了!”周勇拉着柴河的手就进了酒厮。
“前辈,是我八弟,他来找我们了!”周勇先是把柴河介绍给郑老头认识。“老八,这位是郑老伯,这次赶上卢龙兵乱,要不是有他,几个孩子怕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了。”
“晚辈柴河,见过郑前辈。”柴河见到自家兄弟也是特别欢喜,但仍是恭恭敬敬地先给老者深施一礼。“感谢前辈出手相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何况你们几个同我也有些渊源。老头子便不打扰你们相聚了,我去给你们弄些酒菜。”
“前辈,您还是休息吧,一会儿咱们去北城胭脂楼吃,我在那里备了两桌酒席。”
“哦,胭脂楼,难怪你能直接找到这儿来,这么说,他们都是你的人喽?”郑老头微微咳嗽,他可是早早就发现了自家门外,四处明暗足足有十六个好手。
若不是见他们毫无杀气,郑老头可不会这么和和气气了。
柴河点头,“是晚辈手下的人,晚辈来卢龙前曾派他们寻找兄长下落,若是打扰到前辈,还望前辈勿怪。”
“不碍事,卢龙城大大小小的暗探我见多了,你手下这批人,不错!”
“前辈谬赞,不过能得到前辈称赞,我回头定会嘉奖他们!”
然而柴河却是不知道,似郑老头这出身金乌之人,眼界何其之高,能得到他的称赞,可见风雪楼之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柴河,说说吧,这胭脂楼又是个什么去处啊?”柴河的几个兄长刚好过来,却被一女子硬生生挤开。
这女子生的面容清秀,身姿窈窕,偏偏是这火爆性子,便是众兄弟中脾气最暴躁的孙乾也是望尘莫及。
这女子不是别人,真是柴河的夫人,何东诗。
只见柴河歪着脑袋,右边耳朵却被自家娘子揪在手中。“行啊,柴河,做了什么劳什子节度使就长本事了啊!离家九个月就两封家书是吧,还有一个是二哥他们带回来的口信!”
何东诗心里委屈,又思念丈夫,越说越气,“现在更厉害,抛妻弃子,还跑去什么胭脂楼鬼混,听听这名字,是什么好人家去的地方吗?”
“娘子,娘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娘子,哥哥们看着呢,给点面子!”
“娘子,你这样让听风看见不好……”
柴河一阵求饶,几个哥哥倒是见怪不怪,郑老头却是哑然失笑,“这婆娘,了不得。”
何东诗毕竟是个女人,又能有多大力气,不一会儿见丈夫也不还手,便撒开了手。
柴河见状,先是笑呵呵看了看诸位哥哥和嫂子们,几个人都是满眼含笑看着他,示意他快点哄哄。
柴河则是轻车熟路将自家娘子的手握在手中,“娘子,那胭脂楼不是个青楼,是个酒楼,我是从北城进城的,刚办完事就急忙过来找你们了。”
“娘子,以后可不能这么用力了,这要是伤到你的手指,为夫多心疼啊!”
众目睽睽之下,何东诗这会儿倒是有些羞赧,“听风看着呢,松手吧……”
“让他学学!”
“哥哥嫂嫂们也在,嫂嫂们也得学学!”
“郑前辈还在呢!”
“哦,哦!”柴河这才想起来是在别人家,急忙松开了手。
俩人顿时和好如初,你侬我侬起来。
赵安国见状,“咳咳”,假意干咳两声。
“大哥、二哥、三哥!好久不见,兄弟可想死你们了。”松开何东诗的手,柴河转身便给自家兄长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幺!哥哥们也想你。”郑从文和郑从虎这对儿龙兄虎弟也是张开手臂将他抱住。
倒是赵安国,眼神中微微有些黯然,思念起另外的三位兄弟来。不过如今五个兄弟重逢一处,也算是小团圆了,赵安国也不想扫大家的兴,拉过周勇,五个人埋头抱在一处。
郑老头看到几个人情深意切,也不由得为之动容,喃喃自语道,“金乌的兄弟们,一晃已经二十年了,老郑想你们了!”
几个兄弟带着家眷,收拾好行李,拥簇着郑老头,便自南城的郑家酒肆出来,随着柴河一同折返向北城胭脂楼。
五个孩子因为数日以来的劳顿早已疲惫不堪,郑逐月和柴听风两个女娃儿倒是被各自的父亲抱在怀中,可三个男孩子虽是也同样的四肢乏力,却依然被严令着要自己走!
几个孩子倒是没有什么委屈,反而郑老头看着有些心疼,小声对赵安国道:“赵家贤侄,几个孩子还未满七岁,筋骨脆弱,不必对他们如此苛刻吧。”
赵安国看着三个孩子为了不掉队,小跑似地跟在众人身后,小脸累的通红,眼神中也是飘过一丝不忍之色。
“前辈,非是我们这做父母的苛刻。今日这边叛乱,明日那边妄自称王,这天下太平日子越来越少了,我也只是想让几个孩子早些成材,有些安身立命的本钱。”
“可你们这样,不得其法,反而会起到反作用的!”郑老头叹道,“也罢,如今我也了无牵挂,你要是愿意,这几个孩子根骨都不错,以后我来替你们调教!”
赵安国闻言大喜过望,他可是知道这位郑前辈绝对是地地道道的世外高人,先前如果不是怕被拒绝,他早就出言邀请了。
“那感情好,前辈,只是需要你随我们北上幽州,路途遥远,倒是要辛苦你一番。”
“那不碍事,老夫年轻时候,也曾久在军中,什么苦没吃过。南方各道风土人情我也算知之甚详,唯独未曾见识过北国风光。如今老了,我也带着我袍泽兄弟的遗愿,去北边见识一番。”郑老头眼神有些浑浊,似乎怀念起当年的金戈铁马。
……
柴河领着众人不一会儿便来到胭脂楼前,只见这会儿虽是日头西下,天色渐晚,不知何故,这胭脂酒楼竟然关门歇业了。
柴河摇了摇头,心生无奈,自己手下恐怕也就只有这一座酒楼方才能做出如此任性之事。
然而他也知道,虽是以酒楼之名做掩护,可这胭脂楼毕竟是卢龙道风雪楼总舵,早些关门,免得人多眼杂也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更何况,这座楼里还有自己“幽影”中的重要人物。
胭脂楼里的店小二,先前便已提过,其名赴雪楼,也算是卢龙道风雪楼的第二号人物。
而那瘸腿的胖掌柜,便是柴河口中的老谭,老谭是土生土长的卢龙人,也是“幽影”中的骨干之一。柴河不在的这些年,“幽影”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在北方各道发展迅速,更扶持起“风雪楼”,他可谓功不可没。
这老谭看起来行动不便,倒也丝毫未曾作假,他这条腿是为柴河断的,而当年尚且不过十二岁,尚且是个小商贩的柴河,对他更是有着救命之恩。
老谭并不会什么武艺,但他却是个眼睛毒辣,极其厉害的商人。当年他做生意,路遇匪盗,是小柴河救了他的命,两人便结成了忘年之交。
后来柴河被幽州节度使收作义子,他组建“幽影”,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这老谭。都言创业艰难,“幽影”初创可没有什么高手坐镇,都是一边做生意,一边发展“幽影”成员。
老谭当时的生意遍布三道之地,不知怎地,竟惹来其他商人不满,被人恶意打断了腿。
柴河震怒,更心怀愧疚,他聘请名医,更是每日亲自服侍老谭换药,只可惜伤势实在太过严重,虽是保住了命,可老谭却终究是瘸了腿。
老谭伤好以后,痛定思痛,心知商人势弱不动兵戈便只会任人宰割。
于是散尽千金,同柴河商议后,收买了大批江湖高手,组建了一个暗中保护幽影的组织,这也就是如今“风雪楼”的雏形。
柴河杳无音信的几年间,“风雪楼”更是在老谭的扶持下越发发展壮大,也正是因为“风雪楼”的反哺,“幽影”才得以发展至今,并未凋亡,反而越发强盛。
北地背刀客,风雪夜归人。
除去瘸腿的谭千鹤,以及歪嘴的雪楼主赴雪楼,胭脂楼里还坐镇着卢龙暗道的龙头老大风红雪,也就是那个胭脂楼里的斜眼厨子。
赴雪楼以雪楼为名,是因为他以风雪楼为傲,故而改去本名。
风雪楼以风雪为号,却是因为风红雪的存在。
一个暗道组织的崛起不知要伴随着多少组织的陨落。“风雪楼”如今是北方暗道龙头,靠的可不单单是远超其他组织的绝佳待遇,而是其赫赫凶威。
而这凶威之中,至少有半数,是靠着风红雪手中两把刀砍出来的。
七日入七城,素衣斜眼,鬼面红袍,手中双刀交错,便是一片新红染白雪。
而七个曾经暗道大佬的项上人头,以及风红雪如入无人之境的滔天凶威,便奠定了“风雪楼”出世即巅峰的江湖地位。
一只肮脏破旧甚至有些可笑的“胭脂楼”匾额之下,是懂行之人莫不敢小觑的大凶之地,也是贩夫走卒最爱的便宜酒楼。
当然也是今夜柴河等人的落脚之处。
长叩三声,短叩两下,早早歇业的胭脂楼应声而开。
当先便是瘸腿掌柜谭千鹤以及歪嘴小二赴雪楼。
便是那一向神秘,不出后厨的风红雪也是特意前来迎接柴河。
“老谭,好久不见!”柴河先是给了谭千鹤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拍了拍赴雪楼的肩膀。
随后让出身位,众人鱼贯而入,他才来到风红雪面前,亲昵地喊了一句,“阿风!”
柴河转过身,“阿风,这几位便是我向你提过的我的几位结拜兄长!”
“哥哥们,阿风以前跟我是一个村子的,很小的时候就外出学艺了,我们村子的事,你们都知道的……”柴河想到曾经和乐融融的小村庄被乱兵付之一炬,眼神中闪过丝丝痛苦和黯然。
“赵安国,见过风兄弟!”
“郑从龙!”
“郑从虎!”
“周勇!”
几个都是双手抱拳,齐齐同风红雪打着招呼。
“风红雪,见过各位兄长,幸会!”风红雪虽是生就一双斜眼,但他双眸生就细长,不但看不出丑陋,反倒给人一种妖异的美感。
而后柴河又将郑老头,谭千鹤以及赴雪楼等人也互相引荐认识,众人这才上了二楼,足足两大桌子菜,也是刚刚出锅,香气四溢。
柴河等人皆是饥肠辘辘,自是食指大动。
一众女眷带着孩子自是同柴河等人分开落座。
本来几人之中,赴雪楼地位最为尴尬,还是柴河拉着他坐下,“今日没有什么地位尊卑,上下级之分,你也不必拘束。”
也亏着胭脂楼虽是客人不多,但桌子却是不小,便是九个汉子坐在一起也不觉拥挤。
扶着郑前辈在主位坐下,赵安国端起酒杯,“我们几个后生晚辈先敬前辈一杯,若是没有前辈,恐怕我们兄弟这些家眷如今如何,还尚不可知!”
一杯酒入肚,几个人也算打开了话匣子。男人吗,喝着喝着,便是再生疏也是以酒会友,开始熟络起来。便是郑老头这个唯一的长辈,没想到也是个为老不尊的,同几个晚辈还称兄道弟起来。
用过饭后,在谭千鹤的安排之下,众人纷纷洗漱睡下。
一夜无话,次日
天光大亮,城门初开,柴河一行人便离开了卢龙城,北上幽州。
而随着路上,柴河带来的骑士们逐渐汇合一处,众人也就聊到了今日以来闹的沸沸扬扬的一件大事,皇都长安要召开天下武举大会!
一个天下第一武状元的名号更是惹的所有男儿热血沸腾。
一众家眷自是去到马车上休息,而几个兄弟骑在马上,也聊了起来。
“大哥,这天下第一武状元的名头,听起来倒是真不错,怎么样,感不感兴趣?”周勇笑嘻嘻地问赵安国。
“确实是不错,可是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自从西凉节度使称王以后,我们凉州人可是颇不受朝廷待见。”赵安国沉声道,“我可不相信朝廷真的能一视同仁。”
“大哥,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很反常吗?”周勇心思缜密,他自是也不相信朝廷当真能不拘一格降人才。可布下这天下檄文,总不会就是同天下人开个玩笑吧。
郑从龙闻言,看了看弟弟,“老八,若是真的布下天下檄文,言说此事,那十有**就是真的!”
似乎看出众兄弟有些不解,郑从虎也是微微勒住马头减慢速度,“我们兄弟曾听老节度使说过,这天下檄文同皇主圣旨无异。新皇亲政不久,绝不会拿此事戏耍天下武夫,否则也太有损皇家威严了吧!”
“你们说,会不会是七哥?”柴河突然想到昨夜手下人给自己送来一封京城来的书信,自己喝的多了,还没有看过,连忙自怀中将它取出来。
“是七哥的信,他说是他上奏皇主,然后才有的这天下武举。”柴河又看了看,将信递给了大哥赵安国,“此事为真,只不过他不建议我们参与进来,大哥,你们自己看看吧!”
众人轮番看过信后,各自相视一笑,心道:“七弟还真的是运筹帷幄,却可决胜千里。”
原来柳阡夜上奏朝廷,举办天下武举竟是一石三鸟之计。
一来,天下兵戈渐起,他此举可以选拔天下能人志士,收归皇朝所用。哪管你曾是边军骁勇还是山野村夫,去了皇朝京师,但凡被皇主看上,那就是禁军的人了。
其二,南疆叛乱不止,北地又纷争初现,民心浮动,怨气冲天。天下武举何尝不是为了转移民众的注意,便于日后安抚民心。
再者,柳阡夜还在信中说道,柴河众兄弟可以趁此机会,出奇制胜。如果他所料不差,北地各道英豪必会齐聚皇都,这是他们出兵的好机会,哪怕不能一统幽州,经营得当,至少可以收复三城之地。
“老八,我觉得咱们应该加快些速度了!”赵安国高声道。
柴河点点头,“传令下去,全军提速,快马加鞭!”
一个亲兵领命退下,柴河又喊来自己的亲兵队长,“你挑三十个兄弟,先行一步,通知各位将军,都到云山营,我到时候有事宣布。”
“诺!”
与此同时,天下各道,也因为这天下武举檄文一事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皇朝天下布武,不知有多少能人异士隐于山河大泽。可这檄文一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天下武举,莫不说这天下第一武状元,只要名列前十,那就是名扬天下,一步登天。
包含禁军、战兵、辅兵和民团在内,天下近百军,拥兵近千万,才不过三千将军甲。
其中九成皆是出自勋贵门阀,而这一次天下武举,便足足拿出了近百将军甲。虽说其中大多只是五、六品的杂号将军。可除此之外,也还有足足十余副一军主将的甲胄,莫说寒门子弟,便是武将勋贵世家也不由得眼热。
虽是离武举举办的四月份,尚有半年之久,可各地的年轻武人早已蠢蠢欲动。
天下报名之人,数日之内便已逾万人之多。便是柳阡夜自己都没有想到,天下武举竟会引得如此群情高涨。
天下六十四道,每一道郁郁不得志之人又何止百人。
于是柳阡夜再次请奏皇主,选派朝廷官员亲赴各道主持武举,选派贤能,共入京师会武。
有礼亲王为柳阡夜擂鼓立威,摇旗呐喊,再加上小皇主近日以来也对柳阡夜青眼有加,这个差事就落到了礼部和御史台手中。
于是柳阡夜便同礼亲王一道成为了天下武举的主考官员,共同自御史台和礼部之中各自选派六十四人,持天下节,督管武举之事。
这选人的事,柳阡夜倒是没怎么管,毕竟御史台能用之人,尚不过一手之事,他索性就把补充御史台官员一事也直接交到了李崇德手中。
李崇德自是颇为高兴,掌握了这些使节,这天下士子岂不都是他李崇德的门生。
然而还是柳阡夜给他泼了一盆冷水,“王爷,这些使节的选择你要慎之又慎!这固然是天大的功劳,可一旦有一人收受贿赂,做那舞弊之事,因私废公,便是王爷你恐怕也担不起责任。”
李崇德闻言自是眉头紧锁,他自己手下大都是酒囊饭袋,可没有那么多可用之人。
“慕辰,我手下并没有那么多人啊!”
“王者,那我有一计,你不妨一试!”柳阡夜笑了笑。
“王爷既然苦于手下无人可用,不若分权旁人!”
“你是指?”李崇德显然没太明白。
“随国公!”柳阡夜低声道,“还有独孤侯爷!”
李崇德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慕白,他二人狼子野心,便是你也知道,为何教我如此行事?”
“王爷,这天下六十四道,已有近半之地,藐视皇权,唯以随国公甚至各道节度使为尊!若是这武举之中,不生出些许猫腻,便是你我,都不会信吧?”
“是极!”李崇德点点头,“数道节度使拥兵自立,不尊皇权,却是事实!”
“那么选派随国公之人去往信庭侯门生故吏之地,岂不是会很有趣?”柳阡夜微微一笑。
“反之亦然,然后他们必会斗的两败俱伤!”李崇德并非是个蠢人。
“当然,既然王爷也觉得此计可行,那明日我便上奏皇主,到时候,王爷只要反对我即可!”
“这又是何故?”李崇德快被柳阡夜绕晕了。
“他们两个老奸巨猾,最是容易生疑,哪里是那么容易上当的。”柳阡夜道,“而且今日,恐怕慕白还会有得罪王爷之处,还望王爷见谅!”
“可是要让本王同你演戏?”李崇德心思活络开,也是知道,要让那两个老家伙上钩,恐怕也却是不容易。
……
不多时,只见柳阡夜脸色铁青,愤而离开礼亲王府。几个在亲王府周围暗中观察的密探见状大吃一惊,连忙紧随其后。
只见柳阡夜怒气冲冲的从亲王府出来,既没有回转御史台,也没回自己家中,竟是直接去了登第楼喝酒!
登弟楼,可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进出的,这几个密探都是无奈讪笑,回返而去,报告各自首领。
长安城中谁不知道柳阡夜素来同礼亲王交好,可这一次,礼亲王居然都没留这位柳大人在府中用餐。
密探首领心知,这二人绝对是有矛盾了!
几个密探首领虽是分属不同势力,但每天干的活都差不多,平日里也都资源共享。
可这会儿却是聚在一处,抓耳挠腮,大眼瞪小眼。
几个人毕竟也是各有本事,随国公那手下密探首领思索片刻,直接找到一准备进登弟楼用饭随国公门下官员,亮出手中令牌,委托他去登弟楼中探柳阡夜口风。
而那独孤家的人显然没有这般本事,只得咬着牙自怀中掏出好大一个元宝,花重金买通了登弟楼的店下二,托他打探消息。
至于其他几人,就只得讪媚地看着他俩,极尽讨好言辞。
没办法,他们不比随国公手下手眼通天,也比不得信庭侯独孤家的下属那么腰包充足,有钱能使鬼推磨。只得一直讨好着,希望他们到时候能多少透露点消息出来。
而这一帮人举动,都被暗中的麒麟会暗卫尽收眼底,这暗卫也算老成持重,可见几人这般模样,也只得抿着嘴偷乐,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二六虎入狼群
幽州有云雷十八城,其中蛮人占据奔雷城一带,一共据有八城之地。
而柴河如今执掌的幽州军残部,也早已脱胎换骨,将拱卫云山城的六座城池,共计七城之地,守卫的固若金汤。
除此之外,幽州的其他三座重要城池则是落在凶狼帮手中,如今俨然成为了天下盗匪的世外桃源。
凶狼帮主名为朴天齐,宣称自己有着高丽王室血脉,曾经是大漠匪帮“血狼盗”的狼主,如今则是号称“天狼”,独揽一帮大权。
他手下悍匪足有数万之众,更有恶贯满盈、凶威滔天的“八狼将”效忠听命于他。
别看这些凶狼帮众大都出身匪寇绿林,但若是因此便只当他们皆是乌合之众,小觑他们的实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凶狼帮众主要来自大漠马匪血狼盗、幽州敢死营以及幽州死囚牢。
幽州自古便是皇朝流放重犯之地,而那些从幽州囚牢之中逃出来的人,哪个手上都曾或多或少犯下过人命案子,几乎个个都是好勇斗狠的凶徒。
而在为祸北地多年的沙马匪帮“血狼盗”,更是在大唐边境为祸多年,一句血债累累可不足以概括他们的恶行。
至于那幽州“敢死营”,八千军士皆是死囚出身,却比死囚更为军纪严明,是真正的杀场精锐,说它是幽州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军队也不为过。
这凶狼帮若论及人数自是不占据优势,可合拢三股势力于一处,若是比较战力,绝对是实打实的幽州三大势力之首。
没办法,幽州军新旧更迭,一群新兵虽是热血澎湃,嗷嗷叫唤,但却难改他们并未真正上过战阵的事实。
连血都未曾见过,一支军队,便是士气如虹,又哪里能够真正形成战斗力。
至于那些幽州老兵们,他们虽是有着不少战场厮杀的经验,皆是老油条了。可他们毕竟一个个年老体衰,早已气血枯干,若是守城后勤自是手到擒来,可若是沙场硬拼,便是心有余也会力有不逮。
至于蛮人,作为是一个被唐人奴役了百年之久的族群,早已经奴性深种。
虽说一开始出于愤怒,在有心人的鼓动之下,选择造反自立,可他们一来不懂生产,二来又天生食量惊人。仅凭奔雷城一带所储存的粮食,和他们蛮人的生产能力,根本难以为继,早晚坐吃山空。
蛮人虽是一开始就占据八城之地,有独霸幽州之势,可仅是两月有余,坐吃山空的蛮人便开始缺衣少粮,后勤跟不上,蛮军的战斗力自然也随之骤减。
饥饿来袭,甚至有一部分蛮人都已经开始怀念起过去的生活。虽说那时候他们终日开山挖石、打铁炼金,并没有所谓的自由,但在唐人的管理下,至少他们可以吃得饱穿的暖。
然而现如今,他们虽是得到自由了,可不仅没有过上祖先那种牛羊成群,餐餐可以饮酒吃肉的自在日子,反而都快填不饱肚子了。
族人议论纷纷,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回归到以往的日子。
这种议论言辞甚嚣尘上,没过多久,便传到那持握着蛮皇之刃的蛮族首领古力耳中。这号称“蛮皇”的,当然不是普通的蛮人,蛮人虽身强体健,但天生智慧低下,虽说历史也很是悠久,可他们甚至都没有自己民族的文字传承。
事实上,所谓“蛮皇”,其实只是被人推出来的一个傀儡而已。而躲在幕后,引导并操控蛮人暴乱的,其实是江陵文家。
江陵文家本是皇朝久负盛名的文脉家族之一,同孔家不一样,五百年来,文家可谓是鼎鼎大名的政坛常青树。
然而二十年前崇明太子暴毙太子府后不久,文家也随之倒台,不仅家族男丁竟然全部锒铛入狱,便是家族女眷也尽数被贬为奴。
就像崇明太子死因成迷一样,文家的衰败也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众所周知的是,崇明太子妃便是文家大小姐,太子府同文家,二者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文家无论如何也不会缺心眼到做出谋害崇明太子之事。
可恰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是,正是因为文家有人“莫须有暗害太子”这个理由,文家这一名门望族一夜之间便沦为阶下囚徒,万劫不复。
时至今日,对当年之事,都少有人敢于议论,便足可见这背后布局之人的可怕。
事实上,同当年权势滔天的孔明、孔渊父子相比,文家可能也只是被顺手除去罢了。
在沦落幽州之后,文家上下子侄可谓虎落平阳。于是,所有的恨意便被他们全部转化为了推翻李家皇朝的动力。
并不是恨其他人的落井下石和推波助澜,文家人恨的是自家人兢兢业业效忠皇朝数百年,可真正落难之时,皇族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他们说一句话!
何等刻薄寡恩,莫非真的只当他文家人是皇室养的一条狗吗?
狡兔死,走狗烹?
最是无情帝王家!
最是狠辣断肠人!
文家花了近二十年,才在幽州挑动起蛮人叛乱,而他们则是藏身在暗处,意图通过控制“蛮皇”来重建蛮国,然后攻打长安。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些蛮人真的是一根筋,竟是典型的“有娘便是娘”。只要能吃饱了饭,他们竟丝毫不在意曾经是唐军灭了他们的古蛮国。
庶子不足与谋!
文家人眼睁睁见着他们苦心营造出来的大好局势一点一点被消耗殆尽。
而改变这局势的,仅仅是,食物。
三个月之前,奔雷蛮族还是幽州本土的第一势力。可风水轮流转,不知不觉间,却是新任节度使柴河的幽州新军越发强盛起来。
一群甚至都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兵伢子,不知何故,竟是士气如虹,甚至隐隐间已有超过蛮族大军,同凶狼帮争锋之势了。
而最令文家子侄担忧的是,柴河其人文武双全,足智多谋!
因是老节度使义子的缘故,他甚得幽州军民之心,而更可怕的是,便是在蛮人中,他也有着不小的声望!
武道盛行的时代,终归百无一用是书生!
哪怕他们深知,照这种此消彼长的趋势下去,不出两年,蛮人便再无一丝可能取得幽州的霸权从而一统幽州,甚至如今占据的八城之地还可能会被柴河鲸吞而下,可却对此无可奈何。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蛮人偏偏没有!而文家子侄虽长于布局,但一个个的,却又偏偏手无缚鸡之力,难以走上台前。
看着手持蛮皇之刃,由自家族人千挑万选出的蛮族王者古力,此刻竟捧着柴河派人送来的肉食,吃的满嘴流油。
几个文家子侄便知道,只要柴河拿得出足够多的食物,他日后便可轻松取得蛮族掌控下的八城之地!
这一点,柴河当然也清楚,他十几岁时就和这些蛮人奴隶接触颇多,自是知道“民以食为天,而蛮人尤甚”的道理。
因而从一开始,柴河就知道,他一统幽州的阻碍,除了北方其他节度使的阻挠以外,真正的本土敌手,其实唯有凶狼帮!
还未等柴河一行人回到云山城,他的结拜大哥赵安国便悄然折路而行,沿着瀚海长城,自西经晋阳进入了凶狼帮的势力范围。
赵安国此行孤身一人,乃是肩负重任的!
毕竟,他是最适合,也是唯一适合打入凶狼帮内部的人。
凶狼帮中本就有不少人是“血狼盗”马匪出身。
自从大漠狼骑远遁漠北之后,皇朝边境便有不少马匪便凭空而生,不时袭扰着大唐的边境村镇。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许多马匪压根就是各道逃兵出身,其中甚至还有着不少来自大漠深处异族部落的流浪武士。
他们因为种种原因,被所有的国家所排斥、遗弃。
而他们之所以常常游荡在盛唐皇朝的边境上,而不是在其他国度的疆域内,无非是因为皇朝的百姓总归会比其他国家的更富裕一些。
赵安国出身凉地,“凉”本是一个古国,位于唐国西北,于三百年前被一代大唐雄主强势灭国。
自此之后,凉地纳入盛唐版图,被划分为西凉、南凉和北凉三道。
三道之中,尤以北凉民风最为彪悍。北凉地广人稀,且与西域诸国接壤,不仅天高圣皇远,而且兵雄马壮。历代北凉之主,因而腰杆子都直的很,也皆是桀骜不驯之辈。
赵安国当年跟随着老北凉节度使奔赴落雁山,其实也算无奈之举。
他选择奔赴落雁山,自
然是叛国之举,可他当年若不随之而来,此刻怕是小命早都丢了。
今日之西凉王皇甫至孝可并不是个简单人物!
早在七年前,赵安国在偶然间发现了他同老节度使最宠爱的小妾之间居然有奸情之后,他就知道这个在军中颇具人心但又十分善于隐忍的家伙,日后必定会胜过其他几位节度使的义子,成为西凉之主。
赵安国心知自己撞破此事,恐怕皇甫至孝也已有所察觉。自己如果不及时向他表忠心,那等到日后老节度使亡故,自己势必会遭到他的排挤和迫害。
可赵安国偏偏性子执拗,他素来不喜皇甫至孝的为人,这人表里不一又野心勃勃,实在不是他心甘情愿去效忠追随的对象。
若是跟着老节度使出征南下,自己必定九死一生。可要是随着皇甫守卫大本营,自己又不表忠于他,自己恐怕就是十死无生了。
可赵安国万万没想到的是,皇甫至孝在军中的影响力已经远超他的想象。
他虽是自告奋勇,欲随着老节度使南下出征落雁山,可自己的爱马居然在出兵之前被人毒死,害的自己只得骑乘着一匹瘦弱的驽马在战阵中拼杀,更是险些被这匹被下了慢性 毒药的老马害的丢了性命。
……
赵安国当时官居陪戎校尉,虽然在军中已初露峥嵘,可他毕竟只是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位卑言轻,自知便是向节度使吐露实情,自己也绝对无法斗倒皇甫至孝。
可他也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在混战中死里逃生,若继续留在军中,皇甫至孝绝不会让自己有好日子过,为保身家性命,他便索性直接离开了西凉军。
在那之后,他就一直随众兄弟在三柳村生活。数年以来,虽是皇甫至孝如愿做了西凉节度使,更是自号西凉王,想必早就不记得他了。
可赵安国却一直十分低调,每日里除了舞枪弄棒便是做着农活,几乎从未出过村子。
而在卢龙的前前后后,他也几乎没有怎么在人前露过面。不像郑家兄弟和周勇,前者被许多云山城人见过,而后者也同众多卢龙士兵打过了照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凶狼帮同晋阳范文叙勾结已久,可难保他们见过的人中没有晋阳的隐杀密谍。
况且,凶狼帮内,出身血狼盗的凉人其实也并不在少数。借助同乡之谊,他进入凶狼帮后,也比之旁人更如鱼得水。
介于种种原因,几个兄弟在路上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便决定由他这个最合适的人,打入到盘踞在幽西之地的凶狼帮内部,去离间本就有些不合的凶狼帮统领,为日后柴河的幽州新军向西幽州动兵做准备。
凶狼帮控制的三座城池,如今早已更名为“狼城”、“獠城”和“貘城”。
这三座城,其实在幽州的云雷十八座主要矿城之中排名都略为靠后,便是三座城加在一起的铁石产量也就堪堪同云山城持平。
但无可厚非的是,这三座城却是最适合作为凶狼帮的驻地。
三座城地处幽州西部,皆是依山而建,彼此之间不仅相聚不远,而且沿着山路还可以互通,这在幽州之内,可是绝无仅有的地势之利。
远远望去,三座城池,互为犄角之势,隐约间竟仿佛自白云山脉上生长而出的三颗恶兽头颅。
朴天齐亦知晓自家的凶狼帮人数上不占优势,因而数月以来,大肆招兵买马,聚草屯粮,可他们的人数也始终难以突破五万之数。
若是再刨除掉他们自各地掳掠而来的妇孺,其实血狼帮的实际战力也不过四万人左右。
四万人之中,便是去除一些不堪大用之人,倒也能有三万精锐,便是同跟幽州新军决战一场,胜负也在五五之间。
可问题在于,朴天齐对于那个凶威盖世的敢死营虽是觊觎已久,可自己却对它毫无掌控之权。
而敢死营的三个校尉,虽是叛出幽州,可他们连同麾下那些死囚出身的将士也颇为看不上乌合之众般的血狼盗。
虽是他们共同组建了凶狼帮,实则一众人各有各的心思。这也是柴河派赵安国混入凶狼帮的原因之一,上兵伐谋,这还是七哥柳阡夜教的,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王道!
再说赵安国,单人单骑的他,依然如往日习惯,将自己的长枪分做两节,背在身后的枪囊中,而在腰间则是挂着一把造型同皇朝制式长刀风格迥异的凉刀。
只见他身穿一身墨绿色的衣袍,虽是风尘仆仆,却不掩一身的英武之色。他所骑乘的一匹千里烟云火焰驹,也是柴河斟酌再三,为他千挑万选出的好马。
柴河也知道,自家兄长此番深入凶狼帮内,可谓九死一生。若不为他准备一匹好马,自己可不安心。
毕竟,关键时候,一匹好马可是能够救命的。
其实,这千里烟云火焰驹虽然也是被称为千里马,却并不算多么的罕见名贵。这马虽也能日行千里,但其实筋骨一般,一旦负重过重,根本跑不上多远,便会力竭而亡。
赵安国倒不用什么重兵刃,若换做孙乾,这马怕是三五个回合便会被累趴架。
其实,并非柴河舍不得为赵安国备上更好的马匹,而是若赵安国骑乘着更为名贵的马匹,一旦为凶狼帮众怀疑来历,反而不美。
更何况,乱世之中,一匹绝佳好马可是价值万金。赵安国此行,数千里之遥,若是因为一匹过于名贵的马匹而在路上横遭是非,岂不是坏了大事!
赵安国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风餐露宿,还会尽量选择避开州郡大城,行走在人烟稀少的羊肠小路上。
这一日,他终是进入了幽州境内。
未入幽州前,他本想着可以直入“狼城”,入伙凶狼帮。
结果却未想到,莫说“狼城”这个凶狼帮的大本营,便是“獠城”和“貘城”这两座城池,他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都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血狼帮驻地,除了三城以外,还有六山十八寨。城有城卫,山有山贼,寨有寨众。虽是同属凶狼帮,这地位却又偏偏分了三六九等!
赵安国还是初次闻听这等稀罕事,一群贼寇而已,又有什么分别?他不禁哑然失笑。
都说西幽州方圆八百里,遍布着四万凶狼帮众。
可赵安国倒是有些奇怪,自己一路走来,除了一个不开眼的想要拦路劫财的蠢贼,被自己连人带马撞了个半死之后,他怎的却是连半个匪影都没见到!
“早知道先前遇到那个打劫的,留他条命好了!”赵安国喃喃自语间,一个黑影却如及时雨般,自远处跑了过来。
赵安国心道,“他娘的,可算又见到活人了!”
仔细打量面前这衣衫褴褛,背着一把生锈钝刀的少年。
赵安国只见他虽是脸上油漆麻黑的,也看不出生的面貌如何,唯有露出的一双眼眸却是出人意料的显的清澈透明。
赵安国看着这少年,觉得他颇为面善,周围又没有旁人,便向他打听起来,“小兄弟,我一路走来,听闻咱们凶狼帮内城卫的地位颇高。小兄弟你可知,我要如何才能做一个城卫啊?”
赵安国不问还行,这一发问,那小小少年却是猛地咧出一嘴黄牙,与此同时,他言语之间还夹带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葱蒜味道,“大叔,这事儿你问小爷我,那就算是问对人了!”
说完话,这少年便紧闭牙关,再不多说一个字,只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倒是转个不停。
而他目光所向,则是赵安国鼓鼓囊囊的腰间,而且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还仿佛装作不在意似的,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
赵安国强忍着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臭味,看着少年那枯干瘦弱,同脸庞一样黑漆漆的脏手,倒是没来由地自心底生出一丝厌恶。
他是一个武人,而一个真正的武人绝对会虔诚的对待自己的武器和双手,可眼前的这个少年,显然两者都没有做到。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先入为主,虽然眼前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小少年,可也许因为他穿着的那件明显不合身,甚至还染有斑斑血迹,绣着“山”字的凶狼皂衣,赵安国不经意间,还是将他当作了山贼看待。
一个并不十分专业的山贼,赵安国心里想着,眼光却又一次触碰到了瘦弱少年那虽有些狡黠却不失纯真的眼眸,方才的那股子恶感骤然散去。
与此同时,他心里没来由地却是一疼,“这孩子,怕也没比自家慕南大上几岁!”
他自腰间的钱袋取出两块碎银子,而后把整个钱袋全都交到了小小少年的手中。
少年见状,只是
捧着手里的钱袋子,嘿嘿傻笑个不停,仿佛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样
而后他猛地便将钱袋子塞回赵安国的怀中,只是拿走了他手上的一块碎银,“大叔,你是个好人,你不该来这的,做城卫可要杀人的,杀好多好多的人!”说完少年竟好似疯癫了起来,一蹦一跳的便跑开了。
赵安国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一边费解,一边不由得牵着马紧紧跟上。
转过一个弯,赵安国便听到有糟乱之声传来,他一抬头,只见前方不远处竟出现了一处山寨。
这山寨建在半山腰,横亘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山寨四周还用木头围出一圈墙来。
而只要自己再走上十几步,便可以步入这山寨的山门之内。
只见离赵安国五步之遥的山路两侧,还被人分别专门用两堆石头支起两根一寸多宽的槐木柱。在两根木柱中间则是松松垮垮的拉着一条黑字红底的长幡,只见那有些不伦不类的长幡之上还歪七竖八的书写有三个大字“黑狼寨”。
正在此时,那黑狼寨突然又是一阵喧哗,只见数十个凶神恶煞般的汉子自寨子中冲出,猛地分列在山路两侧,他们手里还拿着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兵刃。
待这些人站稳定身,而大寨正当中的聚义堂内又走出一人,他没拿兵刃,不过手里则是抓着一个孩子。
赵安国打眼一看,只见那孩子竟是越看越眼熟,这不正是刚刚同自己说话的那个脏孩子吗?
“才这么一会功夫,就被人逮住了?”赵安国心想。
而且此事,那少年竟赤着精瘦的上身,根根肋骨清晰可见,而他先前身上穿着的,那件其实并不大合身的凶狼绣“山”皂衣不知为何却被来人扒了下去,握在另一只手中。
那小少年显然是看到了赵安国,可不知是不想拖累他还是怎样,他眼神之中分明下意识地露出了求救之色。可原本还哀嚎着的他,竟是猛然间开始强忍着疼痛,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赵安国一头雾水,这血狼帮众怎么自己人还打起了自己人,而且还对一个孩子下如此狠手。
他看的真切,那左手拎着少年的壮汉,他的手指上可是带着数个爪刃。他虽是抓着孩子并未使力,可那薄如蝉翼的刃锋却锋锐无比,自是刺去了那孩子的筋骨之中,也难怪方才那孩子的哭嚎之声那般凄厉。
赵安国毕竟有任务在身,自知现在可不是他逞英雄、求情救人的时候。于是他先是松开了牵马的缰绳,双手横于胸前,便对着那壮汉抱拳施礼。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也开始打量起眼前的这些人来。
只见分列在左右两侧的一群人,虽是都凶神恶煞,怒目而视,可却大多色厉内荏。仔细观瞧,每个人更是都生得面黄肌瘦,而他们手中兵刃也大多是些粗制滥造的普通货色。
再看他们所穿深青衣袍之上皆是绘有“寨”字图案,赵安国心中了然,这应该就是血狼帮中最普通的寨众了,也难怪都是一群难民的模样。
“想来皆是为虎作伥之辈”,赵安国心中有了计较,一边张嘴说话,一边又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壮汉来。
“赵某欲入伙凶狼帮,只是一路上却未见半个人影,方才看到这个小兄弟,于是一直跟随在后。不觉间,却未曾想误打误撞寻到此处,小可若有冲撞之处,还望这位头领能够海涵一二,多多见谅。”
赵安国见此人身高满丈,便是比之自己,也矮不了几分。又见他满脸横肉,长相凶横,渊岳峙的立在众人当中,却隐约间露出旁若无人之态,便知道此人定是这“黑狼寨”的头领无疑了。
那长相凶恶的寨主自从赵安国出现,也是打量起这个不速之客来。
他见赵安国身姿挺拔,猿臂蜂腰,神光内敛,便是身后所牵之马,也绝非普通货色,便连忙收起小觑之色,暗道,“观其外,知其内,此人一身外功修为怕是比我还要强上几分,虽是言语客气,但绝对是个硬手!”
这寨主虽是相貌凶恶,声音却毫无蛮横之意,“不碍事,这小东西在后山偷了这山狼衣,跑到这黑狼寨来招摇撞骗,倒是让兄弟看了笑话!”挥舞着手中的凶狼绣“山”皂衣,示意给赵安国看。
“不知兄弟从何处而来,我观兄台威武不凡,若是你不介意,我倒是可以代为引荐,让统领见你一面!”
“不瞒寨主,我本是西凉人,已在外避难多年。近日听闻幽州战乱,凶狼帮主招揽天下英豪,欲平定幽州。故而有此行,其实专为入帮做大事而来!”赵安国叹了口气。
“只是入了幽州,却苦于寻路无门,又实在搞不懂贵帮这衣袍有何区别,都不知道自己该去投身何处!”赵安国装作十分费解的神态,“若是寨主能帮赵某引荐一二,赵某自是十分感激。”
“那倒是举手之劳,小可黑狼寨段一刀,江湖上都叫俺段两段!”
赵安国差点没憋住乐,“想必是段兄弟膂力惊人、刀法精湛,长刀一出便可轻取对头性命,故而得名一刀两断?”赵安国试探着问道。
“赵兄谬赞了,我家祖上曾在皇庭敬事房做事。先祖好学,为了提高做事效率,久而久之,自己便悟出这么一套灵巧刀法。”
段一刀展示了一下手指上的爪刃,“后来这独门刀法就此传了下来,家父希望我能将之发扬光大,故而为我取名段一刀。”
赵安国下身不由得一凉,这会儿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些寨众一个个都分列两侧,尽可能离这段一刀远一些,而且噤若寒蝉了!
有这么一个老大在,恐怕是个老爷们在他手下都会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大声说话,唯恐被他盯上。
赵安国有些好奇,不由得又作死道:“能创出此等绝技,果真奇思妙想,不知段兄先祖高姓大名?”
“家祖,段万刃!家父,段百下!”这段一刀不无骄傲的说道,“我想好了,若是以后我有了儿子,就叫段无血,出刀不见血的无血!”
赵安国顿感双腿发麻,似乎天气都阴冷了许多,心道,“都说长安之内高手众多,藏龙卧虎,没想到就连皇庭敬事房都有如此人才,便是为太监净身都能创出一套刀法来,真替七弟他们担心!”
与此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柳阡夜、孙乾和肖小刀三人竟是同时不由得身躯一震,仿佛极具默契地皆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双腿之间……
而那个依然挂在段一刀胳膊上的脏脏少年,听闻此言,更是被吓得面无人色,也顾不上疼痛了,慌忙求饶道,“段老大,我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小的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时,段一刀才猛然想起自己手上还拎着个脏孩子,随手一扬,便把他扔在山道上。
“臭小子,今日赵兄弟前来入伙,可是个大喜事,老子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可若再让我看到你偷别人的衣服来招摇撞骗,我活刮了你!”
段一刀将手中的衣服扔给他,“去,把衣服给老王拿回去,一天天就知道往后山的女人堆里扎,衣服被偷了都不知道,真是个废物。”
那少年双手接过衣服,一溜烟似的就绕过寨子,直奔后山去了。
段一刀回过身,又吩咐起两个喽,“去把赵爷的马拉到马厩去,好生伺候。”
见一个喽行动懒散,他一脚把那人踹了个趔趄,“精心着点,赵兄弟起码也能穿上血狼卫的衣服,你们可别忘了,我这山寨可还缺个头领呢!”
“不好好伺候,我到时候就把赵兄弟要到这黑狼寨来当寨主!这时候不精细着点,到时候有你们好果子吃吗?”
几个喽一听,顿时屁颠屁颠地把那千里烟云火焰驹当作爷爷似的一起簇拥着牵走了,心想着,“这位爷来做黑狼寨主!那感情好,谁当寨主不比你段两段天天往这这儿溜达强啊!”
“毕竟若是惹得您生气大怒,一言不合之下,那可就是下半身,不对,连下半生都不保了!”几个喽心里想着,可是敢怒不敢言,一边陪着笑,一边也随着那烟云火焰驹撤了下去。
段一刀唯有在看着赵安国时候,才会语气和善一些,笑意盈盈的,虽然那张脸在赵安国看来,看着依旧是十分凶恶,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谁打谁是小贱人。
“走走走,赵兄弟,我们先去大寨中坐会儿,我派人先去同统领知会一声儿,一会儿我亲自带你过去见他!我可是看的出来,兄弟你单论外家功夫,便都比小弟厉害多了,以后若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多提携提携小弟呀!”
“有劳段兄弟,段兄弟倒是抬举我了!”赵安国连忙抱拳施礼,跟在段一刀身后走入了黑风大寨之中。“段兄弟义薄云天,赵某虽是武艺稀疏,但若侥幸能有发迹之日,自当投桃报李!”
?二七野心勃勃
赵安国同段一刀在黑风寨大堂中又闲聊了片刻,二人一边聊着,一边等着喽的回信。随着段一刀打开了话匣子,赵安国也了然了许多秘辛。
倒不是段一刀真的对赵安国有多么的放心,而是他自恃他们凶狼帮的强大,也对自己的功夫有着自信。
哪怕赵安国不是真心投靠,段大寨主也不曾觉得他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毕竟如今的凶狼帮可是坐拥三城六山十八寨,而自家老大,群狼之主朴天齐,更是在此之前便纵横北地边陲已有二十年之久,曾惹的无数大唐边境百姓怨声载道,不也是滋滋润润的一直活的好好的吗?
朴天齐在许多凶狼帮众眼中可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要知道,曾经可是有数道节度使都曾派遣过边军的战兵来围剿朴天齐和麾下万余血狼盗的。
可那又如何,纵横二十年,朴天齐的势力不仅丝毫未因此而被削弱,反而因屡次率队从官军手中逃脱,朴天齐还名声大振,而血狼盗的规模也随之越发发展壮大。
血狼盗何等的气焰嚣张,不可一世,其实都是跟朴天齐学的。狂且便是不说这昔日的朴天齐,便是如今化身凶狼帮“天狼”的他,手下八狼将个个也都在江湖上声明赫赫,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寇!
这八人之中,有四人乃是跟随朴天齐多年的手下,也是他的铁杆心腹,唯一的女人则是他的义女,而其他三人更是来历非凡,乃是自幽州军敢死营叛逃而出的超级凶人。
先说这敢死营的三个凶人。这三人都称得上是狠辣狂妄之辈,个个凶威盖世、杀人盈野。
只不过能在幽州大牢中让万余桀骜不驯的囚徒俯首称臣,又能够掌管敢死营,让其如臂驱使,他们又岂会真的愿意屈居他人之下。
这事儿倒是说来话长,说起他们刚刚叛逃出幽州军那会儿,既担心官兵追捕,又没有落脚之处,这才迫于无奈,同实力强劲、手下众多的朴天齐达成了合作。
二者倒也一拍即合,敢死营无处栖身,血狼盗则想要更大的利益,同时,几个头领也各自有着不为人知的野心和目的。
但在当时,他们也确实两相合作在一处,后来更是里应外合的占据了西幽州地势最为险峻的三城之地,而后敢死营连带着幽州死囚和血狼盗更是合并成了凶狼帮。
然而时间一长,这矛盾还是渐渐出现了。
众人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绿林魁首,你在这方当过王,我在那边称过霸,谁又能真的服谁。
而那三位带着敢死营叛逃而出、重获自由的大寇,可都是威震一方的赫赫枭雄,名声实力可都不在曾经的血狼盗狼主朴天齐之下。
虽说几方人马合并成了血狼帮后,朴天齐为表诚意,也换了自己血狼盗“狼主”的名号,改作血狼帮“天狼”之名,自行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以示同他们三人平起平坐之意。
但这几个曾经的绿林大寇终归还是地位比他低了半筹,心里总是有着那么几分不自在,毕竟任谁听着,也知道“天狼”才是最牛的啊。
而在其中,尤以“狂狼”对此最为不忿,一共九个统领,血狼盗占了六个不说,朴天齐还隐约比他们都高了半级,凭啥啊!
其实,若是提起“狂狼”,其实都不太为人所知。但若是说起十年前横行东疆四道五州的大寇“狂刀”屠灭,那可是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那可是在整个皇朝绿林道上都凶名赫赫的家伙。
在屠灭被官军抓住之前,他足足犯下过上百个案子。最可怕的是,此人杀人无忌,从不分善恶,只看自己喜好,但凡被他盯上的那些让他觉得不爽的人,无论是何身份,便必定难逃毒手。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豪绅地主,既有边军校尉,也有江洋大盗,屠灭人如其名,一旦他决定出手,那就必定屠杀成性,灭人满门。
原本这家伙被人抓住之后,怎么也会被判个凌迟处死,可偏偏人人都知他作恶多端,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拿得出证据。
没得办法,屠灭做事狠辣无情,从不留后患。往往杀光人后,他都会将凶案现场付之一炬,而后将劫掠来的钱财尽数藏匿起来,从不留下丝毫证据。
如果不是他好色成性,为了做一花魁的入幕之宾,竟自曝身份以威慑众人,他也不会在那花魁的床上翻江倒海之时,被有心人举报,为官军一举擒获。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屠灭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虽是在那花魁的瑶床上被生擒活捉,但他却毫不在意。
他一向率性而为,春风一度,对他来说,胜却人间无数!
更何况他自知官府证据不足,为保自己小命,更索性将自己多年积累之财富尽数拿出,成功贿赂了主审的大小官员。
最后他更是仅仅只被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可流落到了幽州大牢里的他,未过三日,又混的风生水起。
幽州囚牢不比别处,其内所囚万人,大多是十恶不赦之死囚。但同样的,其中有不少人也都是武艺精湛,只要在战场上稍加训练,便能够成为以一当十的精锐士兵。
以前幽州军常与漠北狼骑交战,可狼骑来无踪,去无影,速度极快,幽州军则是步兵居多,往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为了人尽其用,于是历任节度使都在亲自在幽州死牢中挑选精壮囚徒,让他们进入幽州军敢死营,以将功折罪。
而且这些节度使还会承诺,只要他们这些死囚可以积累到足够多的战功,那么在幽州境内,不仅会还给他们人身自由,而且还会奖赏给他们大笔钱财。
这一举措的实行,确实极大的减少了幽州军官兵的伤亡,但这由死囚组成的敢死营之中,能够得善终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一来敢死营执行的都是最难也最危险的任务,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很难累积下战功;二来一旦无仗可打,为防止敢死营军士暴动,每天他们都需要进行比寻常战兵辛苦数倍的训练,不仅不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往往每日都会被累的疲惫不堪。
时间久了,这敢死营的军士也就难免生出了异样心思,若不是有专门的督军队看着他们,都不知道敢死营的这些囚徒跑了多少。
可是若这督军队行事公道,也就罢了,一旦督军队恶意逼迫他们敢死营前去送死,敢死营又如何忍的下去。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些人命在身的法外凶徒!
数月之前,蛮人暴动,不知何故,在屠灭等人的带领之下,敢死营八千军士如雷霆暴起,竟杀死了他们的督军队,之后还打开了奔雷城的大牢之门,连带着一众幽州死囚尽数叛逃出幽州军。
其实蛮人暴动并算不得多么了不起的事,官军镇压只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而当时幽州军之所以军心大乱,更大的原因乃是因为敢死营的叛逃。虽是有些汗颜,但积弱已久的幽州大军中,面对八千敢死营,无人敢掠其锋芒!
敢死营所过之处,幽州军各营竟纷纷弃城而去,无不望风而逃。
于是那时候才会出现敢死营担心幽州军追捕,叛逃向西而幽州军各营却为避敢死营锋芒,弃城东下的的奇景……
说回敢死营,敢死营另外两位校尉,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毕竟能够同屠灭平起平坐,如果不是皇朝绿林中可以威震四方的人物,怎么可能够得上资格。
“毒狼”林骨,不同于屠灭这个万里独行侠人间浪荡客。林骨乃是个智囊型的人物,但他的残忍狠绝,更在屠灭之上。
这林骨极好虐杀,若是有人落在屠灭手中,虽是死相凄惨了点,但总会落个全尸,可若是要被林骨盯上,那当真是会生不如死。
在东疆绿林,同屠灭并称为“南屠北骨”的林骨本只是一个普通的边城小吏。
原名林古的他,平日里与人和善,虽是性格有些唯诺,却在十里八乡中名声极好。
可坏事就坏在发妻亡故之后,他迫于父母之命,续弦娶了个骄横跋扈、水性杨花的妻子。
林古为人至孝,虽是早知他这妻子与人有染,可这女人不知使了什么**术法,偏偏极讨他母亲欢心。
自娶这女子入门之后,林古便未曾正眼瞧过她一次。他虽屡次有心休妻,却又怕母亲伤心难过,也就视而不见,就此作罢。
然而这女人却是在此以后更是变本加厉,趁着他外出郡城公干之时,竟屡屡公然将奸夫引至家中,行那苟且之事!
这水性杨花的女子远不止一个情夫,而为了发泄对丈夫的不满,她甚至还勾搭上了林古的上司。
林古的上司也是个色中恶鬼,最喜年轻妇人,他虽平日与林古称兄道弟,内心却根本瞧不起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若不是对他家中的娇妻觊觎许久,这高禄哪里愿意与这林古结交。
几次三番的入林家吃饭,那李氏妇人可是此道高手,哪里看不出这位高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每次饮酒用饭,林古倒是不做他想,可他上司高禄那双蛤蟆眼,却是早就透过林李氏的衣衫,始终盯着她的高耸之间,便是口水流下来都尚不自知。
一来二去,一个是香闺艳妇,一个是急色贪官,二人眼神相会处,便尽是些令人作呕的柔情蜜意,涌动春潮。
而趁着林古外出之际,便往往是这二人水乳 交融,快活似神仙之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
一长,自家儿子是个“活王八”的风言风语便传到了林老夫人耳中。
林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也是清贵的书香府弟。如此有辱门风之事,还被街坊四邻的长舌妇人终日拿来议论,老夫人身子骨本就不硬朗,哪里受的了这个,竟是直接被气的一病不起。
这位高大人高禄素知林古平日为人。乐善好施,至义至孝。他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为免遭报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滥用职权的给林古加派了一封紧急公函。
林古远在郡城,哪里知道这些,他一收到公函,便知自己此去遥远,恐怕数月难归。还特意写了一封家书,托人带给自己的女儿,让她回返娘家,好好照顾家中祖母。
高禄既知林古奉命远去,心里便犹如一颗石头落了地。一边派人雇佣杀手意图暗害于他,一边则是长住林府,与那林张氏每日里苟且胡闹,更是越发旁若无人起来。
林古的发妻曾为他生有一女,正值二八年华,亭亭玉立,气质如荷,袅娜娉婷,姿容秀丽。
林小姐刚刚出嫁不久,本是受父亲所托自夫家特意折返回乡来照顾祖母。可她却不曾想回家之时,刚巧看到这奸夫淫妇二人,竟你侬我侬的在自家庭院中白日宣 淫。
这高禄数日以来,放情尽性,心理也越发膨胀,他看到这出嫁不久的林家小姐猛地出现,而且竟已是出落的格外清秀动人,顿时对服侍自己已有月余的张氏妇人失去了兴致。
那淫妇见被林小姐撞破自己的肮脏之事,不知为何,又想立起贞洁牌坊来,为怕她声张,便伙同高禄一起将她打晕,并控制了起来。
高禄这边本是高涨万分,却突兀地被林小姐打扰,不免失了兴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便打发林张氏去做些酒菜。
而他自己,却是越看着被自己打晕且捆绑起来的林小姐越是喜爱。**熏心之下,他不知从哪里来的色胆,竟强自将其剥光,占有了她。这还不算,他还唤来那淫妇,同他们一道玩了一出一龙双凤的把戏。
可林小姐却是个烈性女子,哪堪受此侮辱,当晚竟是洁身之后,便在自己闺房中自缢而亡。
林古之母,本就重病在身,卧床不起。冷不丁又闻此噩耗,一口气没上来,转眼间,竟也随之而去。
而远在外地的林古,这时候也陷入了生死危机之中。
那高禄自知林古武艺不俗,未免夜长梦多,不惜重金寻了四个杀手来刺杀他。四个杀手之中,有一人,外号“飞天螳螂”,乃是道上一等一的高手,更有传闻他曾是京师潇湘馆的金牌杀手。
潇湘覆灭以后,他侥幸得了一条性命,不知怎地,却流落到了东疆之地。而靠着一身无双剑法,他在东疆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其人常常劫富济贫,也算是声明赫赫。
只不过,不曾为人所知的是,其实他是一个杀手,杀手拿钱办事,因此不单单杀恶人,便是好人,他也没少杀过。
只不过有意思的是,他每每因任务迫于无奈,一旦错杀了一个好人,便会再杀上十个恶人,而那十个人中必定有一人会是这任务的雇主!
也不知他有什么本事,每每都能将事情查个一清二楚!其实也算得上是行事乖张了,但他也算遵守行规,因而在绿林道上,也颇受人尊崇。
这“飞天螳螂”,真名唐朗,传言不虚,却实曾是潇湘馆下门徒。
然而当年重伤而意外流落东疆的他,这一条命却是被林古救下来的,若是没有林古为他正骨疗毒,他唐朗恐怕也早已随潇湘馆一起烟消云散了吧。
唐朗贵为那个杀手组织的头牌杀手,本来并不屑于接这等标价千金的小生意,可他无意中看到任务目标竟是自己的恩人林古时,便对此起了疑心,着手调查起这次任务的始末来。
唐朗虽是暗道中人,但他所出身的潇湘馆却是义字当头,所做所为皆是惩奸除恶,以暴制暴之举,哪里受得了自己恩人被那高禄如此欺辱。
于是他不惜破了行规,承受着要被那杀手组织追杀的代价,仗剑驰行千里,亲自动手除去了组织派来的其他几个杀手,在紧急关头救下了重伤垂死的林古,并告知了他事情的全部真相。
而待林古回家后,他才知道不仅老母是被活活气死,死相凄惨无比;而自己那可怜的女儿在身死之时,竟还身怀有孕。
三个亲人,就这么没了!
唯诺半生的林古,怒发冲冠,一夜白头!
他没想到自己一念之仁,竟被那浪荡女子害的家破人亡,顿时悔恨交加。
若不是唐朗一直守候在他身侧,良言相劝,他几乎都想要一死了之,随她们而去。
唐朗不比林古,他是江湖人,从来淡漠生死,但却绝不会无意义的死。
若非潇湘馆覆灭之因难以查明,他早已手提三尺剑,杀入仇人家中,为三千潇湘门徒报仇雪恨了,快意恩仇,纵生死无悔!
林古听唐朗之劝,也是明白,自己若是一死了之,只会亲者痛、仇者快,那样让他如何甘心。
林古自身武艺不俗,年少之时还曾师从一位异人,那异人乃是药仙谷弃徒,一身毒功独步天下,杀人更比救人之功还强上八分。
而林古天赋异禀,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毒功非凡,更是由毒入道,医术精湛,便是他那师父都对他称赞有加。
临终之时,那古怪老者还曾特意嘱咐他,“徒儿,若有朝一日能去到药仙谷,要证明给那些老古董看,是药三分毒,是毒三分药。二者乃是相依相存,不必对毒物如避蛇蝎!”
然而虽是谨遵师父遗愿,可药仙谷乃天下圣地之一,他也曾苦寻山门,但却始终找不到那隐于云山雾海中的圣地。
身怀深仇大恨,林古决意报仇,而唐朗为报恩,亦是生死相随!
可那奸夫淫妇二人,自从得知杀手并没有杀掉林古之后,便知道林古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也是早早就逃到了高禄的伯父家中,以寻求庇护。
高禄的伯父高延庆膝下无子,因此对这个侄儿十分疼爱。毕竟高家指着他传宗接代,便是自己百年之后也指望他给养老送终。哪管他犯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也不问是非曲直,直接将他庇佑起来。
高延庆,乃是蓟北郡的郡守,高门大宅,光是他麾下私军、家奴便有近千之数,本就是蓟州一霸。
身为长辈的他如此跋扈嚣张,这何尝不是他侄子高禄胡作非为、素来有恃无恐的原因。
可林古已经决心复仇,那便纵使高家人手再多也是无用!
原本唐朗还怕他冲动,硬闯高府,那样二人不仅报不了仇,千人围攻之下,只怕俩人不出眨眼间,便都得化作肉泥,尸骨无存。
他唐朗固然不怕死,可也觉得这种死法太窝囊了。
然而,他却没料到,往昔温和恭顺的林古在安葬了女儿和老母之后,却是再无冲动之举,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林古更名林骨,变卖祖宅,散尽家财,在购买了无数药材后,便带着唐朗悄然无声的离开了这个边疆小城。
三个月后,形销骨立,面容变化一新的林骨出现在蓟北城,混入高府为奴。
又三月,唐朗声称为故友报仇,立下暗道泣血生死必杀令,欲取高氏满门性命以复仇!
高家上下震动,一家老小全部迁居至城外高家农庄,高延庆则尽数召集了私兵并家奴共千人,日夜守护在外。
化名“胡球”的林骨,当月,以一身通天毒术,将高家庄内之人尽数迷倒!
三日后,待那一个个饥肠辘辘的士兵和家奴清醒之后,他们所见到的是令他们终其一生都日夜难忘的人间惨剧。
高家满门七十六口,皆被剥皮抽筋,去骨剔肉,死状凄惨无比,而在那一堆骨头,一堆烂肉之间,还有着一群野狗在不住地吠叫。
一群肮脏污秽,腥臭难闻的野狗之间,则是两个四肢被削断但却偏偏未曾死去的勉强能看出是人形的东西。
或许还能被称之为人吧,这两人周身毛发皆无,双眼之处仅仅剩下了两个窟窿,舌头也被连根割去,便是双耳之内也被灌满了早已凝结成块的铁汁,他们赫然是被做成了两头人彘……
两头人彘被铁链缠绕全身,下身也被紧紧的连在一起,还不时的发出“嗯嗯啊啊”的痛苦呻吟之声,唯有观其残存的胸背之处,方才隐约能够分辨出这应是一男一女。
那腹部肥胖之人,背上刺有两个大字,“奸夫”,而那胸部丰满肥硕之人,背部上亦与之对应,刺有两个大字,“淫妇”!
而一群野狗却还不时的呲着舌头,默默将他们背部不时冒出的斑斑血迹舔舐干净……
众士兵见此情景,虽是刚刚苏醒过来,饥饿莫名,却是禁不住恶心恐惧,连胆汁都险些吐了出来。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丧尽天良的色中恶鬼高禄与那蛇蝎妇人林张氏!
除去二人四肢,让二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将高禄一门老幼一一虐杀,却又偏偏施展金针之术使得二人神智清醒,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聋其耳,哑其喉,瞎其眼,剃其毛发,以药汤共二人四肢之血续其命,捆绑二人于一处,让其生不如死。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以恩报恩,以仇报仇!>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这便是林骨的复仇!
便是那些野狗,都被他尽数清洁过牙齿口腔,为的只是利用它们唾液的治疗效果,让这二人多活上几天……
从此以后,皇朝东疆少了一个施恩济世,善良忠勇的边疆小吏,却多了一个凶名赫赫的“毒狼”林骨。
林骨复仇之后,再无了往日的古道热肠,顿觉了无生趣。
唐朗见他终日三分像人,倒是七分像鬼,十分担心他会郁郁寡欢而死,便提议二人主动前往幽州敢死营,希望以沙场热血唤醒他!
毕竟那时候林骨才刚过不惑之年,若是这般浑浑噩噩下去,岂不是彻底成了废人。
然而他们还是太小看了世间之黑暗,人性之贪婪……
唐朗和林骨二人在敢死营中卖命三年,虽不曾立下不世功勋,但也算有赫赫战功在身。
然而他们的军功却根本得不到承认,更是时常被那霸占了自身军功的督战校尉冷言嘲讽。
二人本不欲与之争辩,其实,凭他二人本事,若想要离开敢死军营,其实并非难事。
只不过是敢死营三年热血,同袍之情甚于生死,他们一旦离开这里,却是不知麾下数千战士的战损率不知又要高上几何。
敢死营中也多是热血男儿,虽是犯过罪,但保家卫国,血肉相博之时也是绝不含糊。
更何况八千敢死之士中,也并非全部都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人。
其实有多少人错走一步,不是为权势所逼,为声明所累,最后却误了一生!
然而二人的不舍,却放纵了那督战校尉的变本加厉!
二人能忍,可被调派去镇压蛮人叛乱之时,屠灭却是不再忍了!
三人同为敢死营校尉,屠灭一向对二人,尤其是义薄云天的唐朗敬重有加!
见二人受辱,他一刀便把那聒噪而刻薄的督战校尉剁成了两截。
而后只见他振臂一呼,敢死营便随着屠灭一起,叛逃出了奔雷城……
这一刀便是把林骨和唐朗二人也给砍懵了,俩人稀里糊涂的就跟着敢死营的一众士兵变成了叛军。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二人也就既来之则安之,最后竟顺其自然的随着屠灭一起,变成了血狼帮八狼将……
“毒狼”林骨,“飞狼”唐朗,这也是赵安国此行进入血狼帮,最希望可以策反的两个人。
毕竟这二人皆非大奸大恶之徒,而且在血狼帮敢死营这一派系之中威望甚高。
而屠灭则是有些喜怒无常,率性而为,做事不分善恶,不计后果,但凭自己喜好行事,是个十足的莽夫,虽是可以稍加利用,却绝对不足以谋!
至于朴天齐血狼盗那一派系中的几位统领,根据“幽影”和“风雪楼”所提供的情报,五人之中,唯有“妖狼”安又橘有些希望策反。
另外那四位,皆是朴天齐的铁杆心腹,若是存了鼓动他们,分裂血狼帮的心思,赵安国心想,我那是自己找死!
“青狼“南青,“白狼”卜柏,“苍狼”金沧还有“老狼”崔野,这四位那可都是跟着“天狼”朴天齐纵横大漠至少十年以上的家伙,皆是他心腹中的心腹!
至于那“八狼将”中唯一的女子安又橘,倒是也有几分意思。
安又橘年不过十六岁,却是习武奇才,这也是她能够在群狼环伺中能够混的如鱼得水、风生水起的一大原因。
至于她虽是一介女流,却可以名列八狼将的另一个原因嘛!
传闻她是朴天齐老友安灿思之女,而安灿思曾经因救朴天齐被乱箭射死,为报老友恩情,他的女儿小橘子也就被朴天齐收作义女,一手抚养长大。
听着很感人不是,兄弟为救我而死,我替他抚养女儿……
可“风雪楼”几经波折,所探听到的当年事实却是,安灿思才是名副其实的高丽皇族后人,也是他的祖先一手创建了“血狼盗”,并交于忠于皇族的朴家人管理。
而血狼盗创办之初,也仅仅是为了解救被唐国囚禁的高丽子民。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血狼盗越发壮大,更是成为了纵横大漠的马匪之王,而手握兵权的朴家人也因此开始变得野心勃勃。
在朴天齐爷爷掌管那一代的血狼盗时,他便发现,自己虽是统领,可血狼盗中毕竟以高丽后裔居多,他们更为效忠身为皇族遗脉的安家人。
老头子见状,便知道那时候还不是振臂一呼,复国高丽,朴氏为王最佳的时机。
然而数十年过去了,安氏族人越发被架空。等到了朴天齐这一代,他更是公然宣称“朴”才是古高丽国的皇族之姓,自己乃是天选之王,被赋予了复兴古高丽的使命!
安灿思身为最后的安家男丁自是知道朴天齐颠倒是非,他对此当然不能忍,于是他也就被朴天齐下令处死,惨死在乱箭之下。
而他的女儿小橘子,作为古高丽最后的皇室血脉,朴天齐无非是想养在身边。等到安又橘长大成年后,自己做高丽王,封她为高丽王后。
到那时,两个人的孩子,便依然拥有着古高丽皇族的血脉,便是其他支脉的安氏遗民出现,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可以后的高丽皇族,便始终姓会朴了,哈哈哈哈哈!
朴天齐的春秋大梦做的是不错,可安又橘这丫头,偏偏习起武来,天赋异禀,资质通神。
六岁开始习武的她,仅仅修行十年的武艺便已不差朴天齐许多,而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待安又橘成年以后,朴天齐还未必真的能治得住她。
同时,朴天齐也担心一旦被安又橘发现自己始终对她存着异样心思,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自小生长在马匪窝里的安又橘,性格泼辣,下手比一般男人还有狠辣百倍。
曾经有一**悍匪刚刚加入到当时尚且还是血狼盗的马匪队伍中,偶尔见到了年少貌美的安又橘,便惊为天人。
他当时哪知道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却是个名副其实的魔女小辣椒啊,不由得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动起了龌龊心思。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便响彻整个血狼盗营地。
这个纵横幽凉,没少祸害良家姑娘的**竟是被安又橘一脚踹废了命根,活活哀嚎而死。
段一刀号称“一刀两断”,便已是让这数万悍匪闻之色变了。
至于安又橘嘛,众匪私下里给这姑奶奶起了个外号叫“一脚稀烂”……
恐怖如斯,令人闻风丧胆!
“妖狼”安又橘,虽是杀人不眨眼,下手不留情。
可年纪轻轻的她,在赵安国眼中,却只是一个受人蒙蔽,在狼窝里长大的可怜的孩子而已,哪里懂什么善恶是非!
因而在八狼将中,其实他最想先接触的人,反而正是这个血狼帮小公主,安又橘。
因为血狼帮中,除却敢死营万余人马,其余之人,大多都只是效忠于古高丽皇室,而非是忠于朴天齐!
如能劝这安又橘迷途知返,改邪归正,可谓釜底抽薪,必能一举功成,瓦解血狼帮!
至于敢死营中之人,那更是简单不过!
自家八弟的幽州新军还未见过血,敢死营中的穷凶极恶之徒,必然是以其血祭刀兵。这样不仅可以肃清恶徒,还能历练新兵,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至于其他人,那自然收回幽州军,与其他士兵无异了,甚至八弟应该还会待之比其他幽州官兵更优渥些。
为什么?
因为赵安国知道,幽州军以后注定会跟皇朝站在对立面上。
那么对皇朝心怀不忿者,便是日后幽州柴河将要大力笼络者!
分别了半年之久,这一次重逢,老练的赵安国敏锐地发觉自己的八弟,变了。
这一次相逢,他分明从柴河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以前从未出现过,但他却并不陌生的,名为“野心”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自己曾效忠的老节度使眼中有过,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皇甫至孝眼中也曾出现过!
甚至,早在八兄弟结拜之初,他就在七弟“柳阡夜”的眼中看到过这种类似的光芒。
只不过,七弟柳阡夜的眼神之中,少了些私欲,多了些纯粹,或许那种“野心”,可以称之为“抱负”吧!
只不过这种“抱负”与他赵安国无关,“赵”曾为国姓,虽说宋国亡国已有五百年之久,可那种骄傲却是他自小就有的!
因为他那疯疯癫癫的父亲自小就总在他耳边念叨一句话吧,“我们家祖上也是出过将军的!”,无形中对他影响颇深。
的确,他的祖先,前朝开国皇帝的幼弟,确实是将军。
毕竟大宋皇朝的西府赵王,天下无敌的冠军大将军赵玄霸若不是将军,那,谁配称得上将军!
所以备受欺凌,自小骄傲的赵安国何尝没有“野心”?
他的野心不大,他只是想要把曾经轻视他,视他为无物的,如今自号“西凉王”的皇甫至孝狠狠地踩在脚下!
二八初露锋芒
这边赵安国一心二用,一边同段一刀看似十分投缘的攀谈着,一边则是紧锁双眉,不住地回忆着自己在动身之前所记下的,关于凶狼帮的诸多情报。
而同他相反,那那端坐在他身侧另一只太师椅上的段一刀,则是显得有些大大咧咧,唾沫横飞间,不住地向赵安国夸赞着自家大统领南青的厉害之处。
赵安国这才知道,原来凶狼帮虽名义上是一个整体,可既便是共同出身血狼盗的几个狼将之间,竟也并非是一团和气。
西幽三城之中,狼城作为凶狼帮的大本营,乃是由野心勃勃的“天狼”朴天齐带着自己的结拜兄弟“苍狼”金沧以及义女“妖狼”安又橘亲自坐镇。
而獠城则是处于自幽州奔雷城叛逃而出的敢死营的掌管之下,被屠灭等人牢牢控制在手中。便是同他们一同逃出来的那些死囚徒,也被他们尽数安置在了獠城之中。
而貘城则是被朴天齐交给了自己的另外三位心腹,“青狼”、“苍狼”和“白狼”共同打理。
在凶狼帮众中,地位最高的所谓“城卫”,其实便是这九位大统领各自亲卫队的别称。
这些人,人数并不算多,除了朴天齐的天狼卫规格略高,有一千人外,八狼将各自的卫队只有五百人之数。
这五千狼卫皆是武艺高强,能征善斗的狠辣人物,也称得上是凶狼帮精锐中的精锐。
可他们毕竟人数不多,因而实际上,凶狼帮真正的中坚力量乃是由“山贼”和“寨众”所组成的。
六山十八寨,共计二十四处大小山寨,皆是处在各大交通要道之上。它们连同其无数股不住游荡的小规模凶狼匪盗一起,共同星罗棋布在白云山脉间,构筑起层层道道严密无比的防线,将西幽三城守卫得如同铁桶一般。
外乡之人在地形本就复杂无比的幽州西部,若是无人带领,便皆会如同赵安国一般,很快迷失在群山环绕中,甚至遍寻方圆百里,都难以找到一个活人。
别看段一刀的山寨内都是些老弱病残和虾兵蟹将,可他的实际地位却不在诸多狼将的亲卫之下,便是比之六大山寨中的头领,他也只不过是差上几分资历而已。
凶狼帮众大都居于三城六山之内,而似他的黑狼寨,其实主要作用只是充当前瞻,用以探听消息,筛查过往前来入伙之人的诚心与否。
朴天齐自知自家凶狼帮本就人数不多,又怎么把精锐分散开来,若是有敌军来袭,岂不是只能等着被各个击破。
所以他只是派遣精锐手下节制一些实力低微的山贼,驻守在这些不大的山寨之中。
别看段一刀这人生的身高体壮,好似莽夫一般,看起来憨傻痴呆,可他能够在习得段家的家传刀法后,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足可见悟性非同一般。
而他实际上,也确是一个口蜜腹剑,狡猾隐忍之辈。在曾经的血狼盗中,他是声明正盛的后起之秀,而且他本人更是颇受老大朴天齐以及“青狼“南青的看重。
“黑狼寨”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乃是位于貘城和獠城之间的一处地形险恶的山腰之处。
原本将段一刀遣至这等小山寨中,也算大材小用,可朴天齐始终对獠城的敢死营心怀忌惮。故而他特意点名,将南青手下的悍匪段一刀调派出来,放在了黑狼寨这个地方。
朴天齐用意明显,那就是让段一刀作为他的耳目,替他牢牢盯死了屠灭等人。
可怜段一刀,原本在貘城里也算潇洒快意,过的舒服无比,结果却被派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
段一刀自己也有几个铁杆的得力手下,一收到命令,他心想着有没有福可以同享,自己却是不知道了,但自己要去遭罪了,那可不得让他们这几个家伙跟自己有难同当吗。
于是段一刀就骑着马,带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小弟,一路就从貘城出来,来到了这黑狼寨坐镇。
原本黑狼寨可不叫这个名,因为这个地方刚好是个山间隘口,时常阴风呼啸,黑沙漫天,所以本来这里是叫黑风寨的。
可段一刀来了之后,抱着向自家老大“青狼”南青看齐的心态,便做主把这破败的小山寨改名为黑狼寨。
只不过他却是忽略了一个问题,以他们大头领朴天齐的惫懒性子和低劣的起名水平,便是他段一刀以后资历真的到了,恐怕他的诨号也绝对不会是“黑狼”,而是会被称作“刀狼”……
在回头说起“青狼”南青,在八狼将中,他其实是除了小祖宗安又橘之外年岁最轻之人。
虽说在狼群里,年岁轻未必代表实力最弱,可在凶狼帮内,资历稍浅的南青,整体的势力却是实实在在的比之其他人都差了一大截。
同“老狼”和“白狼”一起执掌貘城的南青,自是对此颇为不忿。与此同时,那“老狼”崔野自恃资历老,还时常夸耀自己早在三十年前便跟随着朴天齐的父亲劫掠四方,倚老卖老、居功自傲,常常自诩为貘城的老大。
不仅如此,这崔野其人还贪杯好酒,而且酒品奇差无比。一旦他多喝了一些,只要稍有不如意,便会出言辱骂他人。
南青和卜柏两人也算同命相怜,皆是没少挨过他的侮辱和打骂。
“白狼”卜柏倒是感念崔野对自己曾有过救命之恩,又顾忌他的身份辈分,因此也从来不同年老体衰的他一般见识,只是逐渐减少了同他的往来,尽可能的避开他。
但南青却和卜柏大为不同,他更为年轻,又因年少经历颇为坎坷,故而脾气也大得多。
性情更为暴躁易怒,简单直接的南青,为人处事都是简单的很。若是别人礼敬于他,他倒也敬人三分。
可同为八狼将,崔野这老匹夫却总是骑在他脖子上拉屎撒尿,每每让他十分下不来台,还自恃资历,对他动则打骂侮辱,南青对他早已是积怨已久!
若非自己年岁尚轻,底蕴不足,身边又无称手得力的人可用,南青早就下定决心派人宰了这老匹夫了。
段一刀素来同南青交好,乃是他的心腹,他也甚是了解南青和崔野之间恩怨已久,知道自家南老大对崔野十分不满,而且怨气深重。
同时,他也知道南青一直在四处网罗死士和人才。所以在见到赵安国之初,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体貌雄壮,威武不凡的壮汉也拉到南青的手下。
否则,若是赵安国这等凶人日后也被崔野招揽了过去,自家老大南青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更何况,他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段一刀在血狼盗一系中,地位并不低,仅在朴天齐和几位狼将之下。可因南青的缘故,他一向不为崔野所喜,若是崔野老东西一直占着位置,段一刀却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够上位成为新的狼将。
而若无法成为狼将,段一刀又如何能够超越苍狼将金沧,获得安又橘的青睐呢!他可是对这位狼群中的小公主垂涎已久了。
赵安国听着段一刀一直在夸赞自家大哥是如何的神威盖世、义字当头,虽是知他必有目的,可终究还是禁不住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出言询问,“段兄弟,不知你要给我引荐的这位大统领是几位狼将中的哪一位啊?”
段一刀见赵安国起了兴致,便连忙详细的讲起了南青的事迹来。
“青狼”南青,同赵安国一样,也是出身凉地。今年虽只二十五岁的南青,在成为凶狼八将之前,便已经在血狼盗中混迹了十一年之久。
年不及十三之龄,便因一怒而暴起杀人的他,当年虽是侥幸逃脱了官兵追捕,可却在黄沙大漠里迷失了方向。
缺食无水的他,不仅难辨东西,还倒霉地被沙漠中的火毒蝎给扎破了右足,深中剧毒的他在大漠里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在尘埃之中。
当时,朴天齐恰好带着血狼盗一直活跃在三凉之地,也是南青命不该绝,南青晕倒的地方离血狼盗的驻地并不远。
那时候,安又橘已经被朴天齐带在了身边,尚且还是小女娃的安又橘那时候不通世事,还是少女天性,自是活泼善良。
朴天齐漠视无情,本不欲管那半死不活的,仅仅只剩下一口气的南青,可却禁不住安又橘的哭闹求情。鬼使神差的,他竟生出了这辈子都甚是少见的恻隐之心,最后还是命令手下人救下了南青。
不得不说,南青的命很硬,深中剧毒,又在那昼夜温差极大,狂风呼啸的大漠中整整昏迷了三天都没有死掉。
有着惊人意志和滔天运气的南青,经过血狼盗中医者的救治,更是仅仅在三个月之后,身体便完全复原了。
醒转过来之后的南青,为报救命之恩,便选择加入了血狼盗。当然,他也没法不加入,刚一醒转,便看到一群凶煞恶煞的人。他便知道,这群人虽是能救他一条小命,可同样的,他们若想要杀了自己,自然也不费吹灰之力。
南青天性狠辣,不仅是对别人狠,对自己下手更狠,常常以伤换伤,以命搏命,虽是年岁尚青,便已有枭雄之姿。仅仅十五岁的他,那时候便令得无数成年的血狼盗对其都是心惊胆寒。
马匪劫掠,大多欺软怕硬,便是血狼盗凶横了些,也从不做赔本买卖,往往都是会优先考虑如何保全自己。
可南青偏偏不一样,他往往能做出好勇斗狠,以伤换命的事来,常常以小博大。那时候的血狼盗,因着南青的缘故,引得不少人投奔,又壮大了不少。
血狼盗内部有时候也常常会分赃不均,南青年幼的时候,瘦弱矮小,也没少被人欺负。那时候,只有一个独眼的老马匪最是照顾他,不但教授他各种 马背上的战斗技巧,还常常同他分享自己的战利品。
血狼盗那时候尚且还不是马匪之王,也常常会跟其他的马匪抢夺地盘。有一次,他们便同一支实力不弱的马匪起了冲突。那支马匪的头领当然怀恨在心,自那以后,便屡屡找血狼盗的麻烦。终于有一次,两伙人彻底厮杀火并了起来。
结果却是人数不占优势的血狼盗吃了亏,在丢下了数十具尸体后,只得落败而逃。
而在那些被丢下的尸体里,其中有一具,是个头发花白的独眼老人。
当天晚上,南青失踪了。
便是朴天齐当时也都没当回事,自己手下的这群人终究是群匪盗,财聚人散,财散人聚尚且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趋利避害了。自己打了败仗,人心惶惶,有人离去也是正常。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七日之后,南青居然回来了。单人单骑的他,腰后还紧紧绑着一具已经发出阵阵恶臭的,白发独眼的老人尸体。
而那马身之上,更是挂着密密麻麻的无数头颅。那些头颅的主人,赫然都是那个同血狼盗起了冲突的匪帮中人。
再看南青,身上的创口少说也有几十处之多。有一些已经结了痂,而更多的伤口却依旧不断的时不时涌出血液。
血染衣袍,身披数十创,马踏黄沙而归,千里疾风相送,南青整个人竟仿佛是从血河里被刚刚捞出来一样。
而且他原本还有些俊秀的面容,也因一道自左额至右颌,斜斜劈砍而下的刀伤彻底毁掉了。最令人顿感惨烈的则是,他的整条左臂竟也齐肩而断,仅仅用一条染血的青布包裹着。不仅那布已经晕染成了黑色,布匹缝隙间可隐约可见他那森白断裂的骨头茬!
那一年,南青才十八岁!
虽是早就知道这青狼南青乃是杀人如麻的恶匪,可单单听他如此事迹,赵安国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不见得是个好人,但这南青却实实在在的是个知恩图报的真汉子。
赵安国突然有些疑惑,“段兄弟,不知道南大统领年十三岁时所杀的,乃是何人?”
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发问,段一刀心说,这我哪知道啊?
正当段大寨主一脸局促之时,一个有些阴冷沙哑的声音却是猛然自寨外想起。
“他杀的,是他亲爹。”
赵安国有些惊讶,而段一刀闻听此声,则是一脸惊喜神色。
赵安国抬头,向外看去,只见来人身穿一套黑色锦缎的短款衣衫,足下则是一双狼皮短靴,身量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
随着这人走近,赵安国这才发现,这人唇白齿红,怒眉朗目,唯独让人顿感狰狞可怖的则是,一道犹如蜈蚣似的斜长疤痕蜿蜒绵亘在他这张英武的面容之上。
赵安国将目光移至对方左臂,果不其然,竟只有一条空空荡荡的袖管。
“赵安国,见过南大统领!”赵安国连忙起身,双手抱拳施礼。
这边段一刀也是连忙自太师椅上蹦了下来,“南老大,你怎地亲自过来了。派人知会一声,我领着赵兄弟亲自去一城里不是更好?”
“城里人多嘴杂,不好办事。”南青随口应道,“再说你小子进城无非就是想喝顿酒,我顺路给你带了两坛子过来。”
“嘿嘿,南老大最够意思了!”段一刀欣喜若狂,自打他来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黑狼寨,最馋的便是酒肉了。一听说南青给他带了酒过来,一双大眼珠子便直往他身后瞧去。
南青倍感无奈,这段一刀什么都好,就是太贪恋杯中之物了些,不太被朴天齐喜欢,不然六大山寨的寨主之位,怎地也会有他一个。
似是有些怒其不争,南青一双冷眸淡漠的看了段一刀一眼,段一刀这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个赵安国呢。
段一刀干咳两声,以掩尴尬之色,连忙拉过赵安国,对南青说道,“南老大,这便是我给你提到的赵兄弟,他也是凉州人!”
南青这才将目光转向赵安国,方才赵安国已是主动同他见过礼,他虽是未直接回礼,却也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他的举动。
见他筋骨结实、身高腿长、肌肉虬结,南青内心已是生出几分欣赏。又见自己虽对他稍有轻慢,他却未有丝毫恼怒,便知他定是个有所城府之人,自己若能将其招揽入自己麾下,日后倒也能托付大事于他。
“某家南青,江湖上的兄弟都叫我一声青狼王,赵兄弟幸会了!”南青单臂伸出,与赵安国算是打了招呼。“听闻赵兄亦是凉州人?不知兄弟出自何处道府?”
赵安国倒是对此毫无隐瞒,自己在西凉的经历稍加探查,南青等人必定可以轻易知晓,自己唯一所需要欺瞒的乃是自己最近几年的经历,以及同柴河的关系。
“南大统领,赵某是西凉黑水城人,年少从军,几年前跟随老将军在落雁山打了一场败仗,自那以后便一直流落在北疆。”
“那还挺巧,南某亦出身西凉道,不过我是黄沙城人士,倒是有十数年没回去过了,不知赵兄这几年可有回过家乡啊?”
赵安国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南大统领,虽是家中已没亲人,可要说毫无思乡之情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只是赵某昔年仇人,如今已贵为西凉之主,赵某实在是有家难回啊……”
南青点了点头,“西凉皇甫至孝,我素有耳闻,这人虽是有些手段,但性情桀骜且睚眦必报,格局却是有些小了,也难怪兄弟一直在北地漂泊,有家难回。只是北地这几年也不太平,不知赵兄之前在何处栖身?”
一旁段一刀也知道南青这番追问,定会让人颇生出一些不喜之色,连忙圆起场来,“赵兄弟,南老大素来快人快语,倒是没有其他意思。”
“段兄弟多虑了,赵某前来入伙,自当交代清楚自己经历,一来这乃我诚心所在,二来若是我来历不明,诸位兄弟也难以信赖我不是?”赵安国淡然道。
“倒是我多虑了,赵兄弟又岂是那不明事理之人!”段一刀爽朗一笑,“先前我没好意思追问,还真不知兄弟这些年如何过来的。按理说,以兄弟你的身手,怎也不至于籍籍无名才是!”
“哎,说来话长……”赵安国轻叹一声。
“当年西凉兵败,只余不足三千骑护着老将军离开落雁山,回转西凉统万城。我运气差些,乱军之中却是失了马匹,自此也就脱离了军队。”
“诸军大战,没有马匹自是难以逃离的,我左冲右突也是始终难以冲杀出去。混乱中,我都不知道何时竟是被一刀砍伤了肩背,因失血过多就昏迷了过去。”赵安国满嘴胡说八道,还装作缅怀之色。
“也算是我运气好吧,在民夫处理尸体的时候,我竟是醒转了过来。说实话,我都没想到自己竟能活下来,自是趁着他们没留神,赶紧逃命而去。”看着南青和段一刀听的津津有味,赵安国知道,他们已是信了大半。
“虽是侥幸留得性命,我却无处栖身,东躲西藏了近半年吧
,等到自己伤好之后,我就上了卢龙清江城附近的双龙山。”面露悲凄之色,毕竟是相处了好些年的同伴,赵安国心想着,得装的像一点。
“原本日子也算是凑合着过,谁曾想前不久,也不知何故,山下突然来了一伙人,竟是二话不说就上山把一众兄弟都给杀了,还一把火烧了山寨。我看那些人手法,像是军中人,知道硬拼肯定不行,就翻身上马逃了出来!”
“好家伙,杀人烧寨,下手也忒狠辣了些!赵兄弟可知那些人是什么人?”段一刀骂骂咧咧道,天下盗匪是一家,哪管平日里黑吃黑,可也难免兔死狐悲不是。
“兄弟们死没了,我当然想要报仇啊!”赵安国则是气急败坏,“结果查到也是没用,那群人都是晋阳范文叙的手下,我压根惹不起!”
这下子,便是连南青都糊涂了,“范文叙可是位高权重,掌管着整个晋阳十三城的兵马政务,他为何要派人毁了兄弟的双龙山寨?”
“我当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前不久,一大批军队悄然自晋阳开拔,我才明白过来!”赵安国演的绘声绘色,仿佛他自己真的是那个在二龙山为祸多年的山贼一样。“这群狗 娘养的晋阳兵,分明是要对卢龙用兵啊!”
段一刀也一拍大腿,“这些日子,可是有不少兄弟是从卢龙流落过来,好像还都是被人放火烧山,没了落脚之处?”他挠了挠头,“可是他们官军打仗,烧山是何故!”
南青瞟了他一眼,“你莫不是以为天下兵马都能如卢龙那位少年将军般,一夜疾驰千里,宛如神兵天降,自卢龙杀入晋阳城?”
这些日子以来,吴卢龙和他的三千疾风骑俨然已经成为了天下所有人的谈资,少年之狠绝,疾风骑之迅捷,可谓天下震惊。
赵安国接过话茬,“南大统领所言极是,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那范文叙不知谋划了卢龙城多久,竟是三月之前就将自己的大军悄然安排到了卢龙道腹地!”
“难怪晋阳出兵卢龙,卢龙的吴右兵毫无防范就中了招,原来范文叙竟是让他的军队步步为营,藏匿在各个沿途山寨中了!高啊,不亏是有着诡狐之名!”段一刀如梦方醒,却没注意到南青和赵安国,正仿佛看二傻子一般的看着他。
南青心里已是信了七分,别人不知,可这凶狼帮却是同范文叙暗中勾结已久,知道如此行事倒也像他的作风。
“只要再能确认清河城外却有双龙山,那赵安国所说,倒是还能更添两成可信。”南青想着,“唯独可惜的是,一众山匪却是死没了,无法彻底求证。”
那可不得死没了吗,为了大哥的安全着想,柴河可是亲自下令,让自家风雪楼的各个楼主亲自出马,挑选心腹将曾经双龙山的漏网之鱼尽数灭了口!
假作真时真亦假,为了以假乱真,晋阳兵屠灭二龙山之事自是事实!
赵安国他们唯一伪造的,就只是他自己的身份而已,反正死无对证,查无实据,又能如何。
虽说这样,难免会让别人心里存了一分对赵安国的疑惑,可柴河同样知道,七分真三分假,反而更显真实!
便是自己曾经走南闯北为商做贾也是如此,自己若对买家如实相告成本几何,获利几许,怕是根本无人相信。
唯有似是而非,夸大价值,反而结果往往是彼此皆大欢喜。
人性,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
在来之前,赵安国也早已设想过自己会遭遇过的情况。
最好自然是可以入到安又橘麾下,但安又橘的身旁近人和妖狼卫皆是女子,自己短期内断无靠近之可能。其次自是林骨、唐朗两人,赵安国也有一定把握可以拉拢。
当然,他们也曾考虑过最不好的情况,而在青老苍白四匹狼中,同出凉地的青狼虽也是朴天齐的铁杆心腹,但终究是比另外三人多了一层同乡之谊,赵安国误打误撞来到了他的地盘,却也是个还算不错的结果。
问清楚来历,自然是要再考校一下赵安国的武艺。
南青自是不会轻易动手,他虽是位列八狼将之一,可更多的还是因为朴天齐的信赖,以及因他当年所做之事在血狼盗中的极高的威望。若单单论及武功,断了一臂的他,脾气倒是越来越大,可实力却是远不及当年。
段一刀卸去自己手上锋锐的爪刃,“赵兄弟,咱们过过拳脚,也让南老大见识见识下你的本事!”
赵安国人在屋檐下,自是遵命行事,先是去了腰间凉刀,又将背后两节枪囊也卸了下去,交给了一旁的喽。
段一刀自知自己实力虽是不差,但内行观气看形,他也知赵安国比自己至少要强上一筹。“赵兄弟,段某得罪了。”知会了赵安国一声,舞动双拳,他便欺身而上。
段一刀只功不守,赵安国只守不攻,二人你来我往,转眼便是数十个回合。
段一刀的每一拳、每一掌都是被赵安国稳稳接住,他虽是左冲右突,但就是难以治住赵安国,反倒是把自己累的汗流浃背。再看赵安国,却始终悠哉悠哉,仿若闲庭信步一般,分明是未出全力,二人高下立判。
南青看的真切,自知这赵安国功夫岂止高了段一刀三成,便是基础打熬的都要强过自己这得力手下数倍。
于是他便出言止住二人:“好了,两位兄弟可以罢手了。老段啊,若是赵兄弟有伤人之心,他怕是早已胜了许久了。”
别看段一刀对自己始终笑脸相迎,可赵安国也非蠢笨之人,知晓习武之人都好面子,连连摆手,“南大统领谬赞了,我自小苦练拳脚,其实是占了不小的便宜,而段兄弟一身修为却是都在他独门刀法之上。若是真刀真枪,我远不及段兄。”
段一刀面相凶恶,却是生就玲珑心思,哪里不知赵安国是怕自己在众多喽面前丢了面子,这才出言回护自己,也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南青点了点头,“老段的家传刀法却是诡异莫测的很!”他又看了看那抱在喽怀中的凉刀,“赵兄弟,你这把刀可否借给南某一观。”
赵安国一愣,又想到南青也是出自凉地,这才恍然大悟,知他怕是起了几分思乡之意,忙道:“那有何妨,南大统领拿去看就是。”
南青大踏步向着边上那手持赵安国凉刀的喽走去,单臂快速伸出,只听铿锵一声,便抽刀在手,细细打量了起来。
这凉刀同大唐制式横刀的风格大不相同,乃是秉承了古凉国的风格并结合了唐横刀的优点所制。
凉刀的刀身古朴大气,比之唐横刀的厚重,凉刀则是略显轻薄一些。其刀身弧度比之横刀也略大几许,因而凉刀的刀脊更为坚实,刀锋也更加长。
尤为瞩目的是,凉刀的刀身两侧还有着两道怪异的沟槽,乃是由凉地匠人祖辈相传的工艺特制而成。这沟槽一来大大减轻了刀身重量,二来则是会让凉刀可以造成更大的杀伤力。
南青面露缅怀之色,默默说了一句话,“当年我便是用同样的凉刀,杀了我的父亲,那个王八蛋!”
赵安国看向段一刀,只见段一刀竟也面露不解神色。
“我南家在黄沙城也曾略有薄名,只是家道中落,待我出生之时,家里也就只剩下一个堪堪栖身的破房子了。”把玩着凉刀,南青接着叙述起自己的经历。
“那个王八蛋好赌,自己好吃懒做也就罢了,他还将自己的情绪发泄到我母亲身上!母亲后来更是被他卖去了勾栏做妓子,在我九岁那年,不堪凌辱,含恨自尽了。”
单臂擎刀,南青随手挽了两个刀花,“自那之后,我便领着妹妹,走街串巷,以乞讨为生。可谁曾想,在我十二岁那年,那个丧心病狂的畜生竟将我的妹妹也给卖了!那年,她才八岁啊!”
南青舞刀劈砍,一时间飞沙走石,一阵绚丽至极的刀光,满含肃杀之气。
“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我妹妹被人凌虐而死,我便从铁匠铺偷了把凉刀,将仇人一个个都杀光了,又宰了那个枉为人父的王八蛋!”
赵安国哪曾想南青性情暴虐急躁,竟是因为年少时候有过如此经历。而段一刀则是明白为何自家南老大平素不好女色,更是严禁手下欺辱良家女子,甚至因此跟几个极好女色的狼将也颇不对付,甚至还曾大打出手过。
二九欲谋狼牙
“赵兄弟,你既有如此身手,又同南某同出西凉,不知可愿同我一道,做些大事?”收刀入鞘,南青则是开始招揽起赵安国来。
“不瞒大统领,赵某此番前来投奔,一来正是看好咱凶狼帮大好前景,二来则是希冀着日后可以跟随帮主一统幽州,自己也能谋个锦绣前程。”
赵安国终于等到了南青的招揽之言,心中的大石头瞬间落了地,装作情真意切的样子。“只有到了那时候,我才有机会宰了范文叙那老匹夫,给俺们双龙山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好,我南青最是欣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真汉子,你的仇便是我的仇!赵兄弟,以后便跟着我,只要有机会,我南青便亲自同你一道去将范文叙的头颅摘下,祭奠二龙山的兄弟们,如何?”南青单手自自己带来的马车上拿下来一坛酒,亲手为赵安国倒了一碗,递给了他。
赵安国接过酒碗,单膝跪地,“有南大统领这句话,我赵安国日后定效死忠,便是肝脑涂地,生死无怨!”
南青招揽到赵安国,自是欣喜无比,他这人虽是性情偏激急躁,却也是真的待人至诚至性。“赵大哥,还叫什么大统领,以后都是自家兄弟,你我兄弟相称就是!”
“老段啊,你快去催人去弄些酒菜,今日我同赵大哥一见如故,今日便在你这黑狼寨,把酒言欢,不醉不归了!”南青扭过头,冲着段一刀喊道。
段一刀则是一愣,心想,“南老大,我好像也比你大吧?咱俩不也兄弟相称吗,怎么不见你叫我段老大……”虽是愣了愣是,段一刀还是去找厨子弄酒菜去了。
这边赵安国同南青则是喝起了酒,他也是许久未曾饮酒,当然也是腹中馋的很。
本还有些拘束的赵安国,几杯酒水入肚后也是同南青开始以兄弟相称。不同于段一刀,赵安国心里则是想着,“老子是真鸡儿牛皮呀,除了在西凉军装了十年孙子,现在到哪儿都是大哥!”
每多一会儿,段一刀也回来了,拎着两大盘子熟牛肉,也加入了酒局之中。
三人喝着酒,吃着肉,渐渐地也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自然是赵安国套话为主,南青和段一刀被他牵引着倾吐而出。
便是八狼将中,那三位赵安国还不太熟悉的狼将的情况,也被他们和盘托出。
也难怪柴河手下的风雪楼暗探遍布北地,却难以查探出这几位狼将的事情来。原来包括老狼和苍、白二狼在内的三匹狼竟全都是高丽遗民。
崔氏、金氏以及卜氏,再加上朴天齐所在的朴氏。在二百年前,乃是高丽最为昌盛的四大氏族。金氏掌财,卜氏掌权,而朴氏掌兵,崔氏则是同高丽王族安氏世代联姻。
靠着吸食安氏皇族的营养,四大家族越发昌盛。在高丽国内,这四大马车可谓并驾齐驱,风头一时无两。
然而,高丽弹丸之地,若只偏安一隅还好,怎么也可保个长治久安,国运绵长。
然而四大家族子弟偏偏自视甚高,自诩高丽强大,竟是暗害了一位在高丽经商的皇朝商客,还霸占了他的钱财。
倒退回二百年前,大唐兵强马壮,历任皇主更是励精图治。当时那位皇主,刚刚继位也没几年,麾下猛将如云,便是国库都是前所未有的充实,正是想要施展拳脚,大干一场的时候。
只可惜他每日最是烦恼自己的各位祖宗们,竟把大唐周边各国都是给打的心悦诚服,自己若想开疆扩土,甚至竟都无处可打。
正愁瞌睡没枕头,嘿,居然有个叫高丽的国家挑衅起皇朝威仪来。好了,敌人有了,可把那位皇主乐开了花。
一时间,朝廷上下皆是欢天喜地。
普通士兵:“哎呀,要打高丽了,立功就能升官了!”
各军将军:“陛下,选我,选我!我是最棒的!”
兵部:“查过了,高丽不厉害,他们就是一个种萝卜的国家。”
礼部:“要不先递国书吧,先忽悠点钱!卖萝卜的,总也会有点钱吧!”
户部:“要打仗了?要钱?不给,不给,你们把高丽抢了不就够花了吗?”
刑部:“与我无关!”
工部:“与我也无关!”
吏部:“哎,好像跟我也没关……”
皇主:“什么!就是个卖萝卜的,那朕要御驾亲征!”
工部:“好啊,好啊,带着我们,造大马车!”
户部勒紧裤腰带:“不行!”
刑部、吏部:“不行,俺俩还是去不了,你也不许去……”
……
一顿欢天喜地,其乐融融,皇主李悠然自是没去成。
诸位将军之中,则是李悠然的小舅子,右武卫大将军高先至脱颖而出,成为了领兵将军。
高先至:“今儿是真高兴啊,今儿是真兴,灭一国的功勋就快揣进了我的腰!”
其他诸位将军,纷纷翻起白眼:“还不是皇主是个妻管严!”
高先至:“略略略,谁让你们没有个做皇后的姐姐!”
……
仅仅半年,连同高丽在内,大唐劲旅顺便还收拾了新罗和百鸡两个国家。
虽然地方偏远了点,还是将三国土地纳入了皇朝版图。
高先至搜刮了三国国库,又带回了上百车口感不错的高丽大萝卜,满载而归。
皇主李悠然:“真好,可以青史留名了!面积还不小,比我爹强多了!比我爹的爹也强!嘿嘿嘿!”
他爹、他爹的爹:“等你小子下来,看我不鞋底子抽你!”
……
户部:“真好,国库快装满了!”
兵部:“各军注意了,检查装备,兵甲器械坏了的话,跟楼上要钱!”
礼部:“陛下千古一帝,文治武功,亘古莫及,封禅泰山吧!跟户部要钱!”
工部:“修兵器,修缮泰庙,修……反正不少!户部拿钱!”
吏部:“高先至得升官,俸禄得加,各有功官员都得赏!户部拿钱!”
刑部:“……虽说与我无关,但是监狱里伙食标准好像可以升一升了!户部拿钱!”
户部:“……不给的话,你们会不会打我!”
皇主以及所有部门:“所以你会给的,对吧!”
……
蹦蹦跳跳的太医院众人:“哇,好多人参!高丽人暴殄天物啊,这玩意能当萝卜卖吗!”
举国上下,一片欢天喜地,其乐融融!
就这样,新罗、百鸡和高丽再加上包括幽州以北的大片土地就被划分为了皇朝崭新的三个道府。
当然后来,李悠然死后,他儿子也面临了同他一样的问题!
自己的爹把能打的地方都给打了下来,自己也想开疆扩土,可却苦于无从下手。
不是这个国家不好打,就是距离太过遥远,又或者穷困潦倒,没什么价值!
这个叫李真璨的皇主,继位好几年也没想清楚自己该如何是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像哪个国家动手!
又不禁暗地里抱怨,“老爹呀,新罗和高丽两个大萝卜,你拔了就拔了呗,好歹留个百鸡给我抓啊!”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在史书上可就默默无闻了,越想越不能忍,然后他就盯上了大食国!
原本他也没想过这个大食国那么厉害,自家大唐三十万大军,兵出西域,打了一年半,愣是都没打下来!
本想着自己怕是要成为老李家第一个没打过胜仗的皇主,李真璨万万没想到北方再次传来喜讯!
高丽和新罗杀了安东大都护,又谋反了!
李真璨恨不得抱着父亲给他留下的高丽大萝卜狠狠亲上一口!
当即下令,西边就先这样,咱们先抽空去北边拔萝卜!
拔萝卜也是个技术活,李真璨也知道,自己可是再容不得半点失败了。于是他就求到了拔萝卜专业户,自己的舅舅,高先至!
众将军:“咋又是他!”
高先至:“又要升官了,不要羡慕,不要嫉妒,毕竟你们没有一个当皇主的外甥!”
众将军:“那还不是因为你姐姐把老皇主给睡了,才有的你外甥!”
高先至:“也对,所以,主要还是你们没有个当皇后的姐姐!”
众将军:“……”
长安官场,又是一番有人欢喜有人忧!
阔别二十年,高先至又一次把新罗和高丽打了个落花流水!
新罗人少,直接灭国!
高丽人多点,贬为奴隶,带回我大唐吧!
以后你们这片地方,就不许住新罗和高丽人了!
那安东都护府就不重建了,这里就留点百鸡人就行了!毕竟,种种萝卜养养鸡,也不需要太多人。
高先至敲打了百鸡人一番,于是又带着浩浩荡荡的二十万大军,从皇朝东北方的这片土地撤了回来。同他们一起折返的,还有二百万高丽奴隶!
二十万军队又如何能看管的过来二百万的奴隶,自高丽国到幽州,便足足逃出有数十万高丽子民。他们故国难回,便逐渐在辽东扎下根来。
在那之后,虽是盛唐皇朝国力开始衰退,可高丽王族安氏实在是打怕了,并不敢同大唐为敌。但他们心里又确实对唐人充满恨意,于是这数十万人在定居辽东之余,便组建了血狼盗,冒充普通马匪,时不时滋扰大唐北方边境。
而金、卜、崔、朴几个氏族,因其往日在高丽的地位,也一直都是整个血狼盗的领袖,其中尤以朴家实力最强,野心最盛!
久而久之,所有的高丽遗民就都被这四个氏族的人完全掌握在手里,而王族安家则是一点一点被彻底架空了。
虽是有少部分安家人与唐人在幽州混居一处,可安家王室嫡系一脉却是只剩下了安又橘一人。
朴家代安,重建高丽的野心,也就此彻底显露出来。而为了
安抚其他三大家族,朴天齐只得把血狼盗的许多权利都分给了他们三家。
可血狼盗发展了百余年,虽是以高丽遗民为主,但里面的唐人也不在少数。这可都是朴家人自己经营多年的功劳,他自己又如何甘心分权,将自己的劳动果实拱手让人。
因而在血狼盗高丽四族中,朴氏同仅次于他的崔氏其实并没有表面那般和善。
反而因朴氏和卜氏本是同源,两家关系密切非常。
而最后的金氏,为了防止朴家独大,自是跟崔氏走的十分接近。
现在的凶狼帮中,朴天齐同卜柏乃是结拜兄弟,而金沧则是崔野的女婿。崔野虽说也算得上朴天齐的长辈,可他的能力又实在一般,仅仅是辈分高,资格老而已。
朴天齐自知幽州敢死营那三位都是心高气傲的主,自己极其难以拉拢,而安又橘则是表面风光,她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因而唯一会打破平衡的人恰恰是南青。
南青为人虽是暴躁粗豪,但他并不傻,血狼盗中还有许多人并非同高丽人相关,而在这些人当中,南青的地位和威望都颇高。这也是他一介伤残之身,却能为八狼将之一的原因,朴天齐十分忌惮他,因而他也并不急着站队。
可不曾想,他虽本不欲涉及这些人权利争夺,可偏偏那崔野自作聪明,居然以势压人,甚至还对他出言侮辱。
南青这人,性格粗豪爽快,一向都是别人敬他一尺,他必定敬人一丈,可若是别人折辱于他,那便注定要分个你死我活!
朴天齐素知崔野其人自恃昔日功勋,一向喜欢倚老卖老,为人鼠目寸光而且刚愎自用,这才特意将他和南青都放在了貘城。为的就是让一向不合的二人激化出更深的矛盾,好让南青彻底倒向自己。
赵安国听罢南青所言,便知道他把这些隐秘讲给自己听,一来自是在表笼络之意,而除此之外,怕是也存了想让自己替他做一些事情的心思。
果不其然,酒正酣畅,南青便苦笑着对赵安国说道:“赵大哥,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如今小弟却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愿帮小弟一个忙!”
“南兄弟,你我颇为投缘,既已兄弟相称,你又何必如此客气!你的事,自然便是我的事,但说无妨!”赵安国拍了拍胸脯,向南青说道。
“赵大哥,实不相瞒,如今在貘城三位狼将中,我同那老鬼崔野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南青亲自为赵安国斟满酒。“原本这事儿,倒是也应该由我自己去摆平,可我自从断了手臂之后,实力大减,哎……”
见南青摸着自己的断臂久久不语,段一刀便插了一嘴。“还是我替南老大说吧!赵兄弟,你别看南老大断了一条手臂,但其实收拾个崔野还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自从被朴老大派至貘城驻守,这崔野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但凡露面,始终在身边带着两个极其厉害的护卫,便是南老大也没有把握可以一个人以一敌三。而除了南老大和卜老大之外,崔野那老家伙根本不让任何他不熟悉的人靠近自己身侧!”段一刀替南青将他未说的话说了出来。
南青单臂握着酒杯,一饮而尽。“赵大哥,故而我希望你可以假意投靠到崔野手下,伺机而动,替兄弟我宰了他!”
“南兄弟,赵某有一事不明!素闻崔野有两大喜好,一是美酒佳肴,一是妙龄女子,不知为何不投其所好,趁其麻痹之时再将他除去?直接刺杀他的话,周期又长,风险又大!”赵安国疑惑不解。
“赵大哥你有所不知,崔野那两个近身护卫,一人名崔命,不但武艺高强,便是厨艺也号称幽州无双!崔野平日所用之酒菜,皆是出自此人之手,常人便是厨艺精湛,也绝无接近崔野的可能!”南青叹道。
“而且崔野平日树敌不少,更是曾有人欲施展美人计,来找他寻仇,谋其性命!只可惜那女子虽是姿容秀丽,颇为崔野所喜,可武功却是弱了些,不仅未曾得手,更是连累了那幕后策划之人一家老小性命。”南青又为赵安国斟酒满杯。
“自那之后,崔野便不许任何来历不明的女子近他之身。而他的另一个护卫,崔魂,自那之后,便专门负责为他搜罗貌美的良家女子。除此之外,这些女子唯有在经过层层检查,确保了身无威胁,万无一失之后,才会被剥光衣物裹入锦被,被送至崔野的床榻之上侍寝!”
“好家伙,这崔野倒是惜命的很,这番折腾,怕便是皇朝之主也不过如此了吧。”赵安国嗤笑一声。
“其实崔野如今已经很少再寻觅其他女子了,他身边早已姬妾如云,往往大被同眠,岂止十数人侍奉在侧。试问一个人享尽了人间艳福,哪里还愿意再承受碰到美女蛇,掉小命的危险!”南青咬牙切齿,无奈道。
“大丈夫何惧生死,既然南兄弟如此信赖于我,那我走上一遭便是!”赵安国虽知此行危险,可这也是他取信于南青最好的机会,而且此举又可以剪除掉朴天齐的一位左膀右臂,自己何乐而不为。“这崔野如此祸害女子,又得罪南兄弟,赵某自当替天行道,诛杀此獠!”
“好,我南青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赵大哥你大可不必担心,放手施为,若是事情败露,小弟便是粉身碎骨也会保住你的性命!而若是功成,日后这貘城,我当与两位兄弟共同执掌!”南青端起酒杯,敬向赵安国和段一刀两人。
“干!”南青、赵安国和段一刀三人碰杯一处。
三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谋定起计划来。
而这计划的第一步,自然是要让赵安国想方设法先取信于崔野。
崔野其人,年近六旬,长的身矮肥胖,面相富态,若是不熟悉他的人,定会认为他只是个寻常富家翁,而非是在北地以老辣出名的一代匪首。
他比之朴天齐还要高上一个辈分,因而朴天齐也往往要敬他三分,尊称他一声叔父。可久而久之,这崔野却就此越发目中无人起来,如今更是隐约以凶狼帮的二号人物自居,便是朴天齐也是颇为厌弃他!
当然他也确实有这般实力,崔野手下高手众多,在貘城,单凭卜柏和南青中的任何一人,都绝对无法与之抗衡。
卜柏为人腼腆谨言,虽是多为崔野欺辱,却一直隐忍不发,因而平日里,他们两方势力倒也还算井水不犯河水。
可南青却是始终都极其敌视崔野!
“不就因为自己好女色,前些年出手狠厉的些,玩死了几个女人?”崔野对此倒也有些不解,为何南青因此便那般敌视自己,甚至还跟自己挥刀相向,可自视甚高的他可不愿去考虑南青的感受。
崔野数十年来的处事原则却从未变过,那就是将一切敌视自己的人,都尽数消灭在萌芽之中!
这也是两人矛盾越积越多的原因,崔野看不起整天跟手下厮混在一处,毫无架子的南青。而南青也看不上实力平庸却倚老卖老、还时常祸害良家女子的崔野。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的是,二人嫌隙之所以越来越大,始终难以和解,固然因为二人性格不合,可也少不了那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卜柏,在暗地里的无数次推波助澜。
在数万穷凶极恶的悍匪之中,位列狼将之位,哪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
这边,黑狼寨子里,三人思来想去,纷纷都觉得若想让赵安国取信于崔野,那就必须先让他同南青“结仇”。
可论及计谋这事儿,三个人却是没一个擅长的。若是强行在矮子里拔大个儿,也就只有一个段一刀头脑更灵光些。
“南老大,莫不如让赵兄弟伪装作你在西凉黄沙城的仇人?”段一刀提议道。
“怕是不行,当年我把害死我妹的那户人家满门都给宰了,哪能现在就平白无故突然冒出个仇人啊,到时候崔老鬼一查证,岂不是害了赵大哥!”南青苦着一张脸。
“可赵兄弟一嘴的凉地口音,便是说他全村被咱们劫掠,侥幸从刀下逃得性命,如今回来找你寻仇,怕也不好让人信服……”段一刀头都快大了。
赵安国,看了看两个人:“哎!”
南青也紧随其后,无奈至极,哀叹频频。
“要不然这样吧,反正也有人见到赵兄来了黑狼寨!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赵兄,借你佩刀一用!”待得到了赵安国的许可,段一刀狠了狠心,使劲喝了一大口酒,便拿着赵安国的凉刀大踏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功夫,在赵安国两人疑惑不解的神情下,段一刀则是领着一个手下,一起拖进来一女、一少两个人。
当着南青和赵国的面,段一刀说道,“老王,掐死他们!”
那被唤作老王的人,显然是段一刀亲信。听段一刀下令,倒是丝毫不犹豫,也不管那女子这些天来同他终日颠鸾 倒凤,让他享受尽了人间极乐,猛地伸出两条粗壮的手臂,就掐住了两人那细嫩的脖子。
“咔嚓,咔嚓!”只听两声清脆的响声,那衣衫暴露的女子和那脏兮兮的孩子便皆是被他掐断了颈骨,立时便死于非命。
老王刚准备向段一刀答话,却顿感前心一阵剧痛,只听“噗呲”一声,一截刀尖便自他身后插入,透胸而出。
那被唤作老王的山贼强自扭过头来,却是满脸的疑惑,茫然和震惊之色,可他嘴中此刻呜咽着,却再难说出一句话,也再没有一丝力气支撑自己那健壮的身躯,随之便栽落在尘埃之中。
便是南青和赵安国,也是一脸震惊的看着那手持凉刀,杀了自家兄弟的段一刀。
段一刀却是不慌不忙,“赵兄弟,下山后,直奔正东,遇水南行大概二十里处,便可见一陡峭山峰。那处山上建有六大寨之一的狼牙寨,乃是崔野的老巢所在!”
说罢,却是不理会南青二人费解的眼神,掉转刀锋便在自己前胸上斜斜地狠狠割了一刀,而后又是一刀刺入自己的右腿中。
瞬时间,段一刀那原本因喝了许多酒而泛起潮红的脸膛,转眼便褪去了血色。忍着剧痛,他这会儿居然还笑的出来:“赵兄弟,在黑狼寨中,杀了我的人,又伤了我,你还不赶快逃命!咳咳!”
这会儿,赵安国方才反应过来,心想自己真是疏忽,进了狼窝,还真当他们都是豪爽的江湖侠客了,这群人可都是奸 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山贼匪徒,自己如何能真的同他们交心!
这段一刀竟然眼睛眨都不眨,转瞬之间便在自己眼前杀了三个人!虽说是为了施展苦肉计,可不说他那手下老王对此毫不知
情,便做了没鬼,那风尘女子和脏孩子又何其无辜!
段一刀真狠啊,也难怪他能够成为南青的心腹!他们骨子里是一模一样的疯狂……
然而赵安国已是没有时间思索这许多了,抄起自己手边的枪囊,他就急忙跑了出去。
而南青见状,虽是一时间也十分惊诧于段一刀的举动,可他也不是个雏儿,自知演戏要做全套,便立刻大声呼喊起来,“来人啊,有人行刺!”
这边虽是一出自导自演的闹剧,可知情人却唯有段一刀、赵安国和南青三人。
黑狼寨的喽们可是丝毫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自家寨主伤势极重,而青狼大统领则正高声呼喊着让他们捉拿刺客。
那就上呗,上百人挥舞着各类兵刃便一齐向赵安国扑杀而去。
赵安国见状,则是不慌不忙,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见他自枪囊中将两节短棍般的枪身取出,一卡机簧便把它们组装在一起,而后他又将那有着三道狭长血槽的枪头卡入枪身之上。
转眼间,赵安国便手持着自己的三棱透骨镔铁枪,如虎入羊群,便冲入了黑狼寨众之中,同他们杀在一处。
看到了段一刀杀人不眨眼的一幕,赵安国也收起了自己仅存的一丝善良和慈悲,认清了自己现在应该是个凶残狠辣的山贼的事实。
借着点微醺的醉意,只见他抡起手中长枪,虎虎生威。长枪挥动间,仿似银龙飞舞,枪身横扫便是一片骨断筋折,枪尖所指便必定有人身陨黄沙……
赵安国且战且退,依着段一刀所说,便逃至山下。可下山后他又走了半天,直到天光渐明,方才听到一股孱孱流水之声。
走至近前,赵安国见那小河虽是不宽,但河水却是清澈透明,便矮下身子急匆匆洗了把脸,冲下了自己的一脸血污,休整片刻后,他又折道向南,直奔狼牙山而去。
赵安国虽是失了马匹,但他身高腿长,脚程也是不慢,没多一会儿,他便看到了段一刀所说的狼牙山。
这狼牙山确实山势险峻,比之先前黑狼寨所在的黑风山,不知要高耸挺拔了多少倍,赵安国心想。
然而纵使山高路险,自己现在已经是身不由己了,赵安国只盼着自己可以一切顺利,能够成功获得崔野的信赖!
到时候自己是杀崔野,还是趁机挑拨这所谓貘城三狼将的关系,让他们自相残杀,那可就是要靠自己随机应变了。
赵安国一边爬着山,一边心想着,到底是谁说的上山容易下山难啊,这上山也太累了吧,自己便是自黑狼寨一路杀下山也没觉得这般辛苦啊!
最主要的是,为何这么久都没有个狼牙山的山贼发现自己,赵安国也是疑惑不解。
原来啊,狼牙山所在乃是西幽最险之处,而沿着山路,所经一线天,更是有着一夫守山,万夫莫敌的美誉!
因而在一线天之下,崔野根本不屑派人驻守,倒是在一线天处,他专门吩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崔牛和崔比亲自建了一左一右两个兵寨镇守。而真正的狼牙山大寨,就是位于狼牙山巅处,他自己的安乐窝了。
别看他被朴天齐布置在貘城,可这老家伙血狼盗出身,本就习惯居于山寨中。更何况老家伙惜命的很,比起空空荡荡的貘城,早已经营了十多年之久的狼牙山寨对他来说,不知要安全了多少倍。
当然了,貘城又不能没有自己的人,他在那也布置了自己的一个儿子。
比起平日里阴恻恻,以懦弱温和隐藏自己本性的卜柏和断臂毁容的南青,崔野贪财好色之余,儿子女儿也是生了一大堆。在他诸多儿子中,其中早已成年,可以独当一面的便足有六个之多,这也是崔野实力强大,力压其他狼将的原因之一。
不比其他人孑然一身,他崔野早已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当然了,一旦崔野死了,他这几个儿子恐怕都不需要别人挑拨,便必定会相互之间大打出手,争夺崔氏的继承权。
正面打,南青自知自己现在还无法同崔野抗衡,可若能够把这老东西给杀掉,南青自觉凭他那几个废物儿子,绝对没一个会是他的对手,到时还不是任由自己拿捏!
崔野在貘城的代言人是他最看好的三儿子崔厉,只不过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三儿子也是个色中恶鬼。趁他不在貘城的这段时间,这小子竟是爬上了崔野几个新收小妾的床。
对于这种事情,崔野的亲信自然是敢怒不敢言,那毕竟是少主,他们终究是外人。
然而因此,他们还是逐渐疏离了崔厉,此时便不得人心,崔厉日后想要接管崔氏,可没有他自己想的那般容易。
再说回还在呼哧呼哧拼命爬山的赵安国,好不容易,终于是爬到了一线天所在之处。
好家伙,这一线天当真名不虚传,在两面距离极近的岩壁之间,唯有经过一个两人多宽的空隙,方才可以上山。否则四面皆是悬崖峭壁,若非身负壁虎游龙的绝顶轻功,或是肋生双翅,怕是绝无可能登上山巅。
而众所周知的是,壁虎游龙早已绝迹江湖,至于那身长翅膀的鸟人,也自千年前的万族大战以后,再未曾出现过。
透过那长达五米多的狭长缝隙,赵安国隐约可见天边无尽流云也被尽数压缩在这窄窄的一条线中,也是不禁有些犯怵。
听着对面传来的人群喧闹声,不知为何,他十分担忧自己若是就这么随随便便走过去,对面会忍不住也随随便便的送他十几根箭羽,然后他就死于非命了。
“有没有人啊,赵安国前来拜山!”管他三七二十一,赵安国还是先吼了一嗓子,权当壮胆了。
果不其然,他这一嗓子喊完,对面也有人答话了。
“拜山的?先把武器放一边,在那边等着接受检查,一会儿就有人过去了!”这声音慵慵懒懒的,一听就知道对面这人怕是还没睡醒。
赵安国本想着自己要不趁机过去得了,不过刚动了一步,他就发现这道两面峭壁的夹缝中隐约传来的一股子腥臭之味。
“我了个乖乖,这得死过多少人!”赵安国出身军营,最是对鲜血熟悉不多。
甚至曾经东征西讨,缺少饮水的时候,迫于无奈,他还曾喝过人血。
活人之血,甜且咸腥,倒还尚能接受。死人之血,苦而涩臭,那股子味道,喝过一次,名副其实的终生难忘。
而此刻,顺着山风,自那一线天传来的青草味中,赫然也夹杂着一股子浓重的苦臭之味。这种味道,赵安国很是了解,正是人血过多,在浸润土地后,所散发出的腐臭!
“看来,这一线天以前也曾是不少人埋骨之地啊!”赵安国心想着,随手将手中长枪插入了山壁之中,竟是直入半尺之深。
而他自己则是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去,避开了那股子臭味,吹起了山风。
正当他欣赏着一片秃山景色之时,那一线天中终于有了些许声音传来。
“小子,是你拜山?”赵安国回头一看,只见说话之人竟是个同自家四弟一般无二的侏儒。
只不过这人长的比老四可磕碜多了,心里吐槽了一句,赵安国不住打量着来人,嘴上则是应着。“某家赵安国,为拜山入绺而来,有礼!”
来的是一矮、一胖、一瘦一行三人。
走在正中当先一人,赵安国目测他也就四尺多高,生的面黄肌瘦,四肢短小。听声音倒该是个年轻人,可这人却头顶银丝、满脸褶皱,偏又好像个迟暮老者一般。
在他身后左边之人,也是天生异相,只见这人体胖如猪,足有常人两倍之宽,可却又身量极矮,便是比之那白发怪人,也就仅仅只能高上半尺……
两个怪人,赵安国心想。
结果待他看向第三个人,却是直接改变了先前的想法,妈妈呀,都是怪胎!
那第三个人,倒是常人身高,有大概七八尺的模样,可那一副皮包骨的身材,比之自家老八柴河还要瘦上许多!
若只是如此,但也罢了,可他那细长的脖子上,为何竟顶着一颗常人三倍大的脑袋!
看着那脑袋在细长脖颈上颤颤巍巍的样子,赵安国一面消化着这三人奇特的相貌,一面则不由得担忧起来,这个大脑袋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因为自己头太重就把自己的脖颈就给压断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那白发矮小男子又说话了,“看你沾染了一身污血,是从何处而来?”
赵安国并未因三人相貌奇特就升起轻视之心,他虽久在军中,可也多少知些江湖规矩。
江湖中有两类人最是招惹不得,一种便是其貌不扬的,往往都能一鸣惊人,乃是隐士高人!
另一种,就是这种生就奇特之相的,且不说天生异相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本事,这类人大多有绝技傍身。便是没有,这类人则是大多性情偏激,一旦交恶,那就必定是不死不休的结果。
赵安国也不知他们三人年岁如何,反正单纯看脸,他是猜不出来,只得先抱拳施礼,“三位……三位兄台,俺是从黑风山的黑狼寨下来的!”
“嗯?”倒是身后那大脑袋疑惑道:“既是为入我狼群而来,何故又从黑狼寨跑出来,而且观你模样,怕是伤了人吧!”
“不瞒三位,俺在那黑狼寨惹了麻烦,杀了人,被他们追杀许久!误打误撞,听说此地还有狼牙山,一向同黑狼寨不合,这才跑到贵地……”
那白发男子闻言,皱起双眉:“你是听何人所说,我狼牙山同黑狼寨不合?我二者同属凶狼一帮,究竟是何人,用心如此歹毒,竟是挑拨我两山的关系!”
赵安国看着他,心想:“你装,你接着装!若你们之间真的一团和气,你们不直接劈了我才怪!”
赵安国假作悲伤神色,信口胡诌的装傻充愣道:“那孩子已经死了!就因为偷了一件绣着“山”字纹样的血狼皂衣,就被黑狼寨的人给杀了。”
赵安国表现的十分气愤!“那孩子给俺指过路,也算对俺有恩,俺一合计,俺得报恩啊,就宰了那黑狼寨之人,结果他们居然全山寨的人都围攻俺!俺看他们人多,就跑呗,就跑这嘎达来了!”
三个怪人对视一眼,心说有趣。
那白发男子想了想,“你先跟我们来吧!”转过身,三个人便领着赵安国穿过了那一线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