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檐角的风铃
还有三天,少年们就要北上了,先生就要走了。
南宫寻带着忆阳他们来到了三河镇。
小丫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各样的叫卖,还有小摊上看上去很好玩的玩具,一时间好奇心满满,拉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南宫通到处跑,在这个小摊看一眼,在那个小摊看一眼,只看……不买。
忆阳一口气买了许多糖,然后便一直跟着南宫寻,白鹤在他身后也好奇地打量着这里。
而另一边,霜儿拉着南宫通停留在了一处小摊,这里是买珠花的,老板是个清秀消瘦的青年。
霜儿只有小摊的车子高,一个劲儿地跳,要去够车子上挂着的一块镶有海蓝色石头的珠花。
老板见这个可爱的丫头这般,便微笑着把那只珠花递给了她。
霜儿学着云海常红的样子给自己佩戴上,然后看着一旁的南宫通,开心地问道:“哥哥,好看吗?”
霜儿是第一次戴珠花,海蓝色的石头和他穿着的灵儿姐送的海蓝色衣裙很是般配。
南宫通愣了一下,然后摸着她的头说道:“好看。”
霜儿闻言,开心地蹦了两下,然后喊道:“师兄。”
忆阳在后面不远处听见,便走了过来,道:“丫头,怎么了?”
“看霜儿的珠花。”小丫头嘻嘻一笑,指着头上的珠花给师兄看。
忆阳一见,还别说,好看。
他看向青年,道:“大哥,多少钱,我买了。”
“一两。”
“好。”忆阳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青年道,“多的不用找了。”
小丫头高兴得跳了起来,然后拉着南宫通继续往前逛。
忆阳临走前塞了几两银子给他,道:“看上什么直接买,不够再来拿。”
“哦。”南宫通答应着,便被霜儿拉着走远了。
小摊老板看着忆阳头上普通的木簪,心想这般出手阔绰,想必是哪家公子,便搓着手摆着一脸和煦的笑容说道:“这位公子,还要买点什么吗?”
“不了。”
这时,南宫寻走了过来,看着小摊上的一只玉簪,说道:“老板,这只玉簪我要了。”
有生意上门,老板自然高兴,他把玉簪递给南宫寻,收好钱。
这时,他便看见南宫寻拍了一下忆阳的后脑勺,道:“那俩臭小子走远了,还不走。”
语落,忆阳便哦了一声朝南宫通他们追了上去,南宫寻也慢摇摇地负着手远去,身后跟着一个大踏步的……白鹤。
老板赔笑道:“客官慢走。”
合着是一起的。
南宫通负着的手不停地把玩那只玉簪,估计是很喜爱。
他们来到一家商会,叫长流商会,卖衣服的。
忆阳给南宫通挑选了好几件白色的衣服,南宫通却自己拿了一件黑色的给他看,说是霜儿选的,看南宫通也高兴得样子,忆阳一跺脚,全买了。
没关系,反正是南宫寻的钱。
……
昭然居后院儿。
南宫寒哼着曲儿,一脸期待的剥开烤鱼表面的那层泥巴,可打开后发现还是不行,光卖相就难看,虽如此,他还是试着尝了一口……
“呸~难吃死了。”
过了不久,他又偷来了一条鱼。
方小莲看在眼里,也只能无言,最近这孩子跟疯了一样,总想做一条烤鱼,每天一大早回来就干这个,山庄几十条鱼被糟蹋了。关键是这臭小子还连偷东西都不会,被人家看见了,他是少主,谁敢打他?
一念及此,方小莲便摇头无奈一笑,谁让他是我儿子呢?
给了站在身边一位微微躬身看着捣鼓烤鱼的少主的中年男子一块银子,道:“下去做事儿吧,不用管他。”
男子收下,而后欲言又止。
“说吧。”方小莲淡淡说道。
“是,夫人,少主这样不如请厨子教他,也好过瞎琢磨还糟蹋这些食材。”男子躬了躬身子,恭敬地说道。
“不必,他自己捣鼓出来才是最好的,别人教出来的味道始终不对,你先下去吧,还是那句话,随他偷,来我这儿拿钱就是。”
“是。”男子说着,退了下去。
方小莲看着自己的傻儿子,笑了笑,也离开了。
南宫寒一边捣鼓,一边努力回忆忆阳做的过程,可奈何想不起来了,该死,都怪自己大意,没怎么注意。
不过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办法。
说干就干,于是他去偷了一本菜谱,留了几个字:南宫寒借用,三日必还。
看了许久,合上书,嘴角泛起自信的笑容,他又要开始了。
然后他失败了。
他再看那本菜谱,又带着自信去做,却还是失败了。
第二天,某一次失败后,他躺在后院儿,把菜谱盖在脸上。
两个丫鬟都站得远远地,少爷说不能接近他,可夫人又说看好少爷,别让他真疯了,两头为难之下只好守在远处。
过了许久,南宫寒突然起身,把刚才失败的鱼给吃了,尽管难吃。
她们自然知道少爷烤的鱼难吃,便匆忙上前,却在南宫寒身后不远处被喝止,“说了别管我,不听就别做我丫鬟。”
闻言,两个女孩子只好止住步伐,对南宫寒道:“少爷您别吃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比被解雇还要惨。”
“我知道娘亲会教训你们,但少爷我好歹一介修士,这么容易生病?”他回头,灰头土脸的,头发凌乱,但眼神很清明,大概这也叫做亢奋。
两个丫头见此,只好一边做无用的劝说,一边走远,但离他十几步的距离便死活不肯走远。
见此,南宫寒只好作罢。
他开始专心早就菜谱,打磨每一个过程,在脑海里演练一遍,前前后后花了几个时辰才开始动手。
他去了解了一下什么香料和鱼最搭配,选择了其中两种,然后又去偷了盐,先腌制一会儿在再做。
以前太心急了,他这会儿才想起来忆阳腌制过一段时间的。
……
日当空,上三竿。
竹楼迎
来了一位客人,一位从来没来过的客人。
客人一身白色,头戴木簪,粗布麻衣。
他来到竹楼前,轻轻敲了敲院子门。
先生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孩子,我在二楼。”
客人在直接走上二楼,先生在作画,他微微躬身,道:“见过先生。”
先生没有回头,只是随意道:“快画完了,你先随便看看吧。”
“随便?”客人微微一笑,道:“好一个‘随便’,先生,一直在这里不出去看看不觉得闷吗?”
先生不语,客人便随意走动起来,接着道:“今日一早我们去了三河镇,您知道吗,我一直以为小墨喜欢白色,只是不得已才穿着黑色,今天我就给他选了几件儿白色的衣服,没想到,霜儿给他选了一件黑色的,我看到了,他发自内心的开心,原来,这小子是喜欢黑色的。”
微风轻起,窗口的帘子微微摇晃,风铃微动,清音渐起,客人闭上了眼睛,似在享受。
突兀的,客人说道:“先生,你是不是……认识我?”
嘀嗒~
先生提笔顿了一下,一滴墨水滴在画纸上,成了一个黑点……先生闭目片刻,提起的笔便如行云一般点于画纸。
忆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嘀嗒,扭头看了过去,道:“我总感觉,我见过先生……”
先生依旧不语,片刻后,先生停笔,直起身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人与人之间,有时确实会有一点熟悉感,或许……无形无相的因就是这样来的。”
“小子一个朋友说过,因果论是可以操控的,这个‘因’可以人为控制,所以有些事情的结果,只是某些人刻意为之,不知是真是假?”客人再次说道。
他们之间的相处有点自然,客人不得不怀疑,自己失去的记忆里,是否有先生的影子,所以他不想面对先生太久,这也是他一个月来,没有来过竹楼的原因之一。
“确实有这样的人,可以称呼他们为算师,不过这种事情一般有违天道,下场凄惨,晚年……多生不详。”老人说着漏风的话,伸手招呼客人过去,欣赏他的画。
客人走了过去,低头欣赏。
先生画的是山水,群山之间云雾缭绕,或有御空而行的修行者在天地之间犹如一粒尘埃,或有翱翔于天地间的苍鹰大雁在云端之上俯瞰大地,最高的山巅有一道白影,不算高大,有点胖。西方天尽头有一团漆黑,像是深渊……
画工自然不用说,只是这个中意境忆阳却是看不出来,他也不是读书人,看不懂读书人的心思。
先生问他看懂了吗,他摇摇头。
先生看着那道模糊的白色身影,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画这个,很多时候难以理解……其实,你很像一个人。”
“谁啊?”客人一听,来了兴致。
“不知道。”
客人语塞,先生这是何意?捉弄自己吗?不像是。
紧接着,先生又道:“其实,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认识他,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所以,那个人也快忘记他了,若非刻骨铭心,谁能在世界全力消除他痕迹的情况下记住他这么久?”
客人闻言,怔怔地看着那道白色身影,许久,才恍然指着那道白色身影说道:“所以这是两个人?”
先生点头。
两人接着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大多关于南宫通北上的事儿,客人请求先生照顾好小丫头和南宫通,给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做一棵大树。先生欣然答应。
最后,客人斗胆,要走了那幅画,拿走了一串风铃。
先生突然弯下了腰,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缓缓走到一处坐下,看着南方,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但他应该是回来了。”
一句话,三个他,谁也不知道三个他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老人也不知道。
南州夫子山,夫子叹了口气,没有什么自言自语,只是叹气。
这个世界太过神秘,站得越高,便越是疑惑,这天地间的樊笼真的烦人。
……
南宫寒再次满怀期待地剥开泥巴,试着尝了一口……
他嘴角微扬,躺在地上笑了起来,很开心。
终于能吃了,虽然没有忆阳的感觉,但是……这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两位丫头还以为少爷疯了,连忙走过去,在他身后犹豫一下,便把少爷扶了起来,关切地说道:“少爷你怎么了?没事儿吧?你可不要出问题啊?”
其中一个丫头还真的以为南宫寒疯了,一时间慌不择路,竟然一直揪着南宫寒的衣角,眼泪汪汪的。
南宫寒突然把两个丫头拥入怀里,道:“别担心,少爷我好得很,你们去厨房给我拿个盘子。”
说完便松开了手,两个丫头惊喜不定,更加慌张,匆忙离去。
若非是黄昏已至,夕阳西下,南宫寒的影子遮住了余光,他定然能看到两个丫头绯红的脸颊。
不久,丫鬟给他带来了一个盘子,他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净手净身,让两个丫头给自己梳头,整理发髻,等收拾干净了才把鱼放进盘子里给娘亲送过去。
另一边,南宫战坐在房间里,看着正在卸妆的妻子,一脸无奈。
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最近要筹备阴山山贼的事儿,我很忙的,你叫我过来又什么都不做,到底要做什么?”
方小莲扭过头看着他说道:“意思是你想做什么?”
看着夫人的“质问”,南宫战耸耸肩,道:“我哪敢?要是一不小心给我再撵出去怎么办?”
闻言,方小莲噗嗤一笑,道:“你还记着呢?真小气,谁让你欺负儿子?活该的。”
“我没欺负他。”
“我信你?当年都说老娘嫁给你是爱情,谁又知道你和你兄弟狼狈为奸骗的老娘?”
“那……陈年旧事你还提它干嘛?”
“那就给我好好待着,等儿子过来。”
“是,夫人。”南宫战点头,随后又问了一句。
“小寒?”
“对,你有几个儿子?儿子这两天天天偷鱼偷菜谱你不会不知道吧吧?”
南宫战点点
头,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就好。”
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南宫寒的声音,“娘亲,娘亲,快看我给你做了什么?”
“娘亲在屋里,进来吧。”
片刻后,丫鬟叩门,随后南宫寒推开了门,又从丫鬟的手里接过盘子,端了进来。
丫鬟也很识趣,乖乖站在门外。
南宫战瞬间严肃,看着他道:“这是……你做的?”
南宫寒自豪道:“嗯。”
哪知南宫战直接一盆冷水泼过来,“这几天落下修炼就为了这条鱼?”
闻言,南宫寒滞了一下,缓缓把鱼放在桌子上,悄悄站到一边,低下头,没有说话。
方小莲直接一梳子扔在南宫战身上,然后哐当一声掉地上,她气愤地道:“不吃就滚出去,我和儿子吃,以后别进老娘房间。”
他连忙把梳子捡起来,赔笑道:“我没那个意思,就是问问而已。”
“我不管,儿子气了,道歉,否则滚出去。”
看着夫人跟自己呕气,南宫战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便看着南宫寒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方小莲也拉着南宫寒坐了下来,抚摸着孩子的脑袋,道:“别理你爹,娘亲知道你不容易,他不吃算了。”
“嗯。”
他没有看南宫战,但他心里依旧开心,因为父亲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变了,以前是冷冰冰的,现在却只有严厉。
方小莲运起一道灵力净手,然后用手撕下几块鱼肉放到碗里,分给两人,一家人也就在沉默中吃了起来。
一个盘子,三个碗,一张桌子,就是南宫寒的温馨。
……
一声鸡鸣,朝阳破晓。
房间里,忆阳蹲下身子,替南宫通整理那件黑色的衣衫,同时唠叨个不停。
一旁霜儿见到哥哥在师兄的关切面前显得十分“痛苦”,便吐了吐舌头,看向身边给自己扎辫子的南宫寻,悄悄地说道:“爹爹,师兄和王婆婆好像啊。”
“嘘,小点儿声,让你师兄听见了,小心没有糖吃。”南宫寻望了一直不停点头南宫通一眼,也悄悄对小丫头说道。
小丫头也怕没有师兄的糖,便又吐了吐舌头,道:“爹爹,霜儿想用那只珠花。”
南宫寻一边给霜儿扎辫子,一边宠溺地说道:“听话,那个东西是你以后长大了才用的,现在用不着。”
“哦。”小丫头眨了眨眼睛,道:“嘻嘻,霜儿想快些长大。”
南宫寻却叹气道:“爹爹可不希望你这么快长大,一晃眼,那么点儿大的婴儿都这么大了,抱怀里都得费一番功夫。”
“嘻嘻。”小丫头哪里懂得这些,只是嘻嘻地笑。
“最后,记得照顾好霜儿和你自己。”忆阳终于说完了,同时从怀里取出一本老旧泛黄的破烂册子,道,“拿着,算是师兄给你的念想,路上再翻开看。”
“嗯。”南宫通接过揣在怀里,然后点头。
南宫寻牵着扎了马尾辫的霜儿过来牵上南宫通的手,走了出去,忆阳拿着给南宫通做的木剑和两个包袱跟在后面。
他们来到山门,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了。
先生的马车停在中间,三河镇调过来五百骑兵护送,整齐威武地站在山门前。
一位长相粗犷的参将骑着烈马在前,跟南宫战交谈着什么。
文正他们走了过来,跟忆阳打招呼,忆阳也一一点头致意。
忆阳也第一次见到了老钟和徐婆婆,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虽然其貌不扬,看上去还很和善,但绝对是狠角色,比大叔还要厉害,估计也就南宫战能对付他们。
从方和云海一见面,就开始不对眼了,文正还好,牵着一匹黑马,看着也像个二货。
林玉单独一人,站在哪儿都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他一举一动都十分有礼。
先生走了过来,道:“走吧。”
他们告别文正一行人,来到马车旁,那该死的红鬃马竟然斜了忆阳一眼,很是不屑。
忆阳理都没理它,再牛气不还是个拉车的,神气个什么?
先生和南宫通他们上去后,王直正准备坐上去,忆阳却拦住他,道:“王大哥,容我做件事儿。”
王直正疑惑,这小子就已经爬上去了,在车檐上挂上了一串风铃。
王直惊讶道:“这风铃是竹楼的,你小子什么时候顺来的?”
忆阳嘿嘿一笑,道:“前两日。”
“摘了,这玩意儿路上吵死了。”王直却没给他脸色。
“那哪儿成?”忆阳拒绝,然后掀开车帘子,对里面的南宫通和霜儿说道:“师兄不可能跟着你们去,所以就让这串风铃替师兄一路送你们到皇城。”
“好。”
“孩子有心了。”
说罢,先生挥手示意王直,道:“就让它挂着吧,不错的想法。”
“是,先生。”
……
参将姓周,南宫战便称呼为周参将。
“南宫家主,既然先生已经到了,那本将就不便叨扰,告辞。”
“周参将保重,一路顺风。”南宫寒抱拳行礼道。
“那就借家主吉言了。”周参将一回礼,拍了一下胯下的马儿,高声说:“出发。”
骑兵整整齐齐的开动,一路在前,一路在后,胯下马儿也皆是良马,步伐整齐。
忆阳见马车渐渐离去,在后面大声说道:“小墨,霜儿,记住,照顾好自己。”
文正几人骑马在后面一点,与忆阳擦肩而过,一一道别,互说珍重。
这一年,这个夏天,一队由军队护送的车马缓缓北上。
第一卷:此间少年
ps:撒花,撒花!终于结束了,开启下一卷《温柔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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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采药人
雨季刚过,溪水上涨了几个水位,山里的灵药也争相生长,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武岭山旁的药山郡总会举行盛大的药石会,展览拍卖从武岭山内出来的珍稀灵药。
于是,明台三十二年夏初的曲江渡口近日来越发忙碌,来来往往的小船、商船以及官船密密麻麻地排在曲江渡口。吆喝声更是一天到晚从不断绝。
黄昏已尽,夕阳不舍地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便没入天际,一颗星星兀的出现在南边儿的天空,一闪一闪地。
渐渐地,繁星满天,一轮弯月悬挂在星空,像是上天的微笑。
武岭山边缘,一声悠扬地笛声响起,优美动听,似林间鸟语一般清脆,又似山间清泉一般悠长。
清风拂过,也成了这笛声的衬托。
一只松鼠努力一天也没有找到可以吃的食物,只好拿着去年吃剩下的松果簌簌地啃着,可是笛声响起,仿佛一天的劳累都没有了,松鼠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个吹笛子的姑娘,大眼睛一眨一眨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姑娘背着背篓,站在江边,背篓里是一把小锄头和一些药材。她穿着素色麻衣,皮肤白皙,眼睛不大不小,恰到好处地点缀在迷人的白皙小脸上,就好似散发着温润光华的洁白玉石上点上一滴清水,宜。
附近江面有几只竹筏一同顺游而下,看着少女,竹筏上的采药人不约而同地向姑娘问好,姑娘也一一微笑着点头致意。
她看上去二八年华,已经是个美丽的少女了,但她的心很纯粹,就像这纯粹的笛声一样。
笛声止,姑娘把背篓放在身旁的竹筏上,把自制的简易竹笛插在腰间,然后小手做喇叭状,冲着山里大声喊道:“爷爷,天黑了,回家了。”
山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苍老却很精神的回声,“来了,叫上小雪。”
“哦。”说罢,姑娘又朝着山里喊道:“小雪,回家了。”
山顶上,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正闭着眼睛,盘膝而坐,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他没有闭眼。
星光隐约间倾斜到他的身上,然后化作一道道血色的微光围绕着他。他似乎进去入了冥想。
听到姑娘清脆的声音,少年缓缓睁开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收功。
然而少年睁开眼睛那一刻,一双血红色的重瞳兀的出现,少年是九年前那个有着重瞳的孩子昭雪。
他翻身而起,同时回道:“哦,就来了。”
他提起身后的背篓,背着满筐的药材,拿着锄头顺着山路下去,星光下的晚上依稀可见的路走起来很是顺畅,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江边。
一位独眼老人坐在竹筏上抽着旱烟,姑娘撑着竹竿,正在等他。
见他到来,老人笑了起来,道:“来了?快点,回家吃饭。”
姑娘放下竹竿,接过昭雪的背篓,昭雪一步跨到竹筏上,坐在老人身边。
姑娘把背篓和自己的放在一起,看着弟弟满满的一背篓药草,心里高兴极了,虽然自己没有采到多
少,但小雪采到了那么多,她就可以自豪。
她从怀里取出一块黑色布条,转身看着昭雪,微微一笑,道:“乖,不许反抗。”
闻言,昭雪习惯性地后仰头,然而老人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听姐姐的。”
撇撇嘴,昭雪眼球转动了几下,把脑袋“交了出去”,姑娘满意道:“这才乖嘛。”
说着,便给他蒙上了布条,便是简单的眼罩了,虽然是麻布,但她洗得很干净,不比那些绸缎的差,再说了,这是她亲自跑到附近城里花了二十文买来的,是最好的。
昭雪有点不高兴,再次撇撇嘴,道:“我一点都不想戴这个东西。”
“为什么?”姑娘关切地问道,眼里隐约闪过一丝落寞。
“因为看不清姐姐和爷爷。”昭雪一直很诚实呢。
闻言,姑娘撑着竹竿,使竹筏远离岸边,心里像是吃了糯米团子一样,甜甜的。
竹筏渐渐顺流而下,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姐姐,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还小。”
“不,小雪现在可有力气了,你看……”
“啊~你把姐姐放下来,姐姐要撑桨。”
“嘿嘿。”昭雪不好意思的声音响起,“我就是想让姐姐知道,昭雪现在有能力做这些了,我力气可是很大的呢。”
姑娘低着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那……那你也不能趁姐姐不注意就……就把姐姐抱起来啊。”
天黑了,昭雪和老人都看不见少女羞红的脸蛋,少女故作生气的样子,轻轻跺了跺脚,竹筏也微微摇晃着。
她把竹竿扔到昭雪手里,气呼呼地说道:“给你,罚你把我和爷爷带回家去。”
“好嘞。”昭雪接过竹竿,心中一喜,连忙学着姐姐的撑桨的样子有模有样的把操控竹筏顺流而下。
少年手生,竹筏便是摇摇晃晃的。
“算了,还是我来吧!”
……
姑娘是牛老瞎子带着昭雪颠簸的过程中捡到的孤儿,比昭雪大三岁多一点,牛老瞎子在破庙里遇到她时,她蜷缩在牛老瞎子休息的角落最深处,一双眼睛顶着昭雪手里乞讨而来的硬馒头,只有渴望。
牛老瞎子到底是心地善良,便把自己的馒头给了小姑娘,害的自己饿了一天。
第二天他们继续往北走,不知道要去哪里,走着走着就又到了云郡东北的药山郡,而这一路,这个小姑娘一直跟着他们,远远跟着,他们停下,小姑娘就停下,他们走,小姑娘就走。
有一次,他们遇到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在施善事,周济那些流浪的穷人。
他们两个得到了粥和馒头,馒头他们不舍得吃,留了下来。
晚上他们在一间破房子里睡觉,小姑娘也跟着进来,她知道他们不想带着她,所以她就默默走到角落里,蜷缩在冷冰冰的地上,直接睡觉。
昭雪想让爷爷带着她,爷爷却说他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还能带上谁?太平盛世下有多少人在死去谁也不知道,他们只是一个人人喊打到只能四处躲藏的重瞳,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睛的瘸腿老骨头,能活几年都不知道。
小姑娘没有拿到馒头,只能饿肚子了。于是一个人早早睡去,只有睡着了才会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饿,如果能梦到爹爹娘亲说不定能吃到娘亲做的白米饭呢。
但最后,她还是醒了,或许是饿,或许是冷,也或许是没有梦到爹娘……她找不到吃的,索性趁着黑乎乎夜晚从身边摸索到一些枯死的杂草便往嘴里塞,管它好不好吃,能吃就行。
昭雪趁爷爷睡晚了,悄悄爬到他身边,把手里的悄悄留下的半个馒头递给她,微笑道:“姐姐,你吃吧,我不饿,特意给你留的。”
她很感激地看着昭雪,嘴里的杂草掉出来些许……她看得呆了,而昭雪伸手在全是布丁的衣服上,揩了揩,便伸手帮她把嘴里的杂草拿掉,他很小心,知道自己的手不干净,便不去触碰小姑娘的嘴唇。
昭雪笑了笑,有点傻气。
牛老瞎子翻了翻身,背对着两人,不知道醒没醒。
吃着馒头,她无声地落泪,很开心,却只想哭,忍不住,但又怕吵醒睡觉的牛老瞎子,便是忍不住也要忍。
最后,小姑娘是留着哗哗眼泪吃完的馒头,所以……馒头是咸的!
第二天,小姑娘跟昭雪混在了一起,两人玩儿的很好,牛老瞎子全当没看见。
小姑娘说,她叫星儿,星星的星。
那个时候,昭雪六岁,小姑娘十岁……
他们现在的家是药山郡曲江边的一个小山村,他们没有地,便自己借来一把斧头,先在江边搭一个窝棚。
还好药山郡做着采药的活路,牛老瞎子有些经验,便白天采药,星儿过目不忘,白天给人家大商户做活儿,啥都干,一天到处跑,闲暇时便问穿上的人船的一些结构,十天左右便在心里画好了一副大船的样子和构造方法。
还别说,他们真造出来了一搜小船,两层,就停泊在曲江边的一处。
那个时候,星儿十一岁,昭雪七岁,牛老瞎子又老了一岁。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尽黑了,星光模糊,但照射在曲江,也是有些朦胧感,曲江也因此更加美丽,迷人。
星儿把采摘的药草用城里商会给的盒子保存起来,然后放在船的一角密封保存,便从用渔网围着的“鱼池”里捞出一条鲤鱼,这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水煮鱼,水是现成的,曲江水干净,做饭极佳,养出来的鱼也肥嫩的紧,美味是远近闻名的。
近子夜,三人渐渐入睡,一天劳累下来,没多久便睡着了。
曲江采药人的一天就是早上带着一点饭食,便上山采药,一去便是一天。
ps:开头的场景取自于陆游的《夏日六言》 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数只船横浦口,一声笛起山前。
章二 贵人
清晨,一抹霞光突然从东方地平线绽放,升华,一轮红日像一个顽皮的孩童调皮地跳出地平线。
曲江从武岭山深处蜿蜒而来,在边缘丘陵地带缓缓流淌,晨风吹过,江面便泛起阵阵波纹。
一艘停泊在曲江渡口一处不起眼角落的小船里走出一位素衣少女,俯身从曲江里打水。
船的另一头,一位黑衣少年盘膝而坐。
少女叫星儿,少年叫昭雪。
“小雪,来抓条鱼。”少女清脆的嗓音传了过来。
闻言,昭雪睁开眼睛,翻身穿过船蓬,来到一处靠山被渔网围起来的“鱼池”,里面有好几条鲤鱼四处游动,也有懒洋洋地一动不动只顾着吐泡泡的。
昭雪闪过一丝不忍,道:“姐姐,要不我们还是不吃鱼了吧?它们也怪可怜的。”
星儿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盆,道:“装里面去,不然今天去城里,饿了可不准买东西吃,咱们本来就没多少钱。”
看着姐姐严肃地样子,两边腮帮子微微鼓起,竟有些可爱,昭雪把眼珠子转了一下,然后装作很听话的样子,俯下身子把手伸进鱼池里,准备抓鱼。
然而,他手才伸进水里,便猛然起身,把星儿吓得呆在原地。
昭雪调皮一笑,然后捏了捏姐姐圆鼓鼓的脸蛋……
“啊~好啊你,臭小子欺负姐姐了?站住!”
“没有,没有,实在是姐姐太好看了,脸蛋圆鼓鼓的,我忍不住就是想捏。”
“不许跑,昨晚上你捏了一晚上还没捏够?”
“没有!”
砰~
昭雪终究还是跑不过星儿,被星儿扑倒在船头,小半个身子出了船头,倒映的水里。
星儿压在他身上,看着水里弟弟的倒影,笑着说道:“长大了,就欺负姐姐了?”
昭雪认输道:“不了,不欺负姐姐了。”
“听话不听话?”星儿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听话,保证听话。”
闻言,星儿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趴在昭雪身上,享受着微微晨风,呼吸不经意间重了起来。
昭雪也任由姐姐这样,反正没什么……他看着水里自己的眼睛,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要是没有这双眼睛……该多好。”
一听他又说这消极的话,星儿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道:“说了多少次,不许说这话,别人怕你打你那是他们的事儿,姐姐不在意这些,在姐姐眼里,小雪的眼睛是最好看的。”
昭雪伸手拍打着水面,水面便泛起阵阵涟漪,两人的倒影也模糊了起来。
“那姐姐,我们不吃鱼了,好不好?”
“好,听你的,不吃鱼了,那猪肉还剩一点,我们吃野菜扣肉。”星儿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
“好!”
……
饭后,他们带上昨天一天的收获,朝着十几里外的曲江渡口走去,那里最近有很多商会的商船来往,他们采集的药就是要送到那里,换取微薄的利润。
以前星儿给人家有活儿就是每天和昭雪往来
曲江渡口和这里。
采药人没有采摘灵药的本事,但靠着采摘上了年限的普通药草,还是能糊口的,有时还有余钱买些大户人家才享受得起的奢侈之物,比如:胭脂,兽肉……
曲江渡口以前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但随着武岭山药材流通加大,人族和武岭山深处的妖族合作,以曲江渡口为枢纽,输送大量灵药,时隔百年,这里便从一个穷的要死的小渔村一跃成为药山郡数一数二的城池,直接唤作曲江城。
此时,城主府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皇城落家嫡长子落风执。
落风执是执剑府执剑长老落山的独子,身份比一郡郡守还要尊贵,如此自然是引得全城轰动,但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让所有曲江城商会和大家族同时到城主府迎接的贵人是哪位,只知道来自皇城。
然而更加离奇的是,这些带着重礼去奉承的人也不知道这位贵人是哪位,包括城主兰轩逸,他只知道是落家的贵人。
曲江城最豪华的阁楼便是那高达千丈的摘星楼了,坐落在城主府中央,乃是曲江城一大奇景,摘星楼周围还有十几间小轩悬浮着,只做陪衬。
整个药山郡,连郡城都没有一座悬空阁楼,曲江城能有这样一座摘星楼,全是因为皇族重视,而且作为枢纽存在的曲江城也富裕,便是郡城也被压了一筹,说不准再过些年,药山郡郡城便要换了。
然而此时的摘星楼却被那位贵人所霸占。
所有来送礼的人都被丫鬟和奴才拦在摘星楼大门口。
一个青裙丫鬟居高临下地蔑视这这群人,说道:“全部去排队,送的什么自己不知道吗?我家主人看不看的上都不知道,还一个个自诩稀世珍宝,忒~乡巴佬。”
皇城来的,眼界自然大,哪怕是丫鬟,被瞧不起很正常的。
能住进摘星楼的人那是何等尊贵?
这些人自然惧怕,他们来了不会被记住,但不来一定会被记住,尽管带了家中压箱底的宝物,可是却连正眼都没有,小人物的卑微确实是无人在意呢。
摘星楼数丈一层,到最上面甚至是十几丈一层,没有最豪华,只有更豪华。
而兰轩逸,这位做事果断向来雷厉风行的城主大人现在被一个中年黑衣女子拦在门外,进都进不了摘星楼最上一层的门。
他把身子躬着,不曾正直,在这位女子身前,整个药山郡没有人可以保证活下来,所以他自然不敢乱动,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位是自己的主家。
一位丫鬟红着脸悄悄打开门,躬身低头对女子悄悄说了什么,他身为归元境界修士,连听都不敢听进去,可见其卑微。
不一会儿,丫鬟又悄悄进去了,女子看着兰轩逸,冷冷道:“把你们城主府最好的阵师叫过来。”
“是。”他小心翼翼地退下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去吧城主府最优秀的阵师叫过来,道:“今天要是出了丁点差错,就没必要活着了。”
阵师一把年纪,可还想多活几年,只好连连点头,跟着进了摘星楼。
他们来到顶层是,只有一位丫鬟在这里接应他们,丫鬟面无表情道:“主人去了上三甲楼,你们直接去操控阵法,主人要去曲江渡口游玩,若是
半路阁楼有半点颠簸,曲江城换血,懂?”
两人只好连连点头,唯唯诺诺的样子全无往日的意气风发,“请姑娘放心,兰轩逸保证办好。”
“我们不需要你的保证,那没用,事后你还是不是城主就看你自己了。”丫鬟冷冷瞥了他们一眼,然后踩踏于千丈高空朝最高的那间阁楼走去,两人虽然修为比这丫鬟高,但大气都不敢喘,只能老实跟着。
十几间阁楼最上面只有三个,分甲乙丙,一样豪华,只是一个声乐、一个风月、一个幻楼。
甲楼便是声乐之楼。
片刻后,这声乐之楼便缓缓朝着曲江渡口飞去,很稳,不敢晃动分毫。
声乐之楼内,正上演着一副酒池肉林,数十个女子衣不蔽体,其间只有一个衣衫不整,血气方刚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
他蒙着眼,在和这些衣不蔽体的女子玩儿捉迷藏,随便一抓便能把两个以上的女子拥入怀中,然后亲上两口便放开又去抓其他的。
一块屏风隔着一群红衣女子正在表演一曲风月去,催情,陶情。
听着这风月曲,那些女子也是全身泛红。
许久,男子累了,便接下眼罩,把站在身边的两个女子揽入怀中,走到软榻上躺着,挥手让其他人下去,然后直接和两个女子上演一出风月。
许久,声乐之楼里有两具干尸被火化……
男子长相俊美,脸色呈现病态的惨白,但他眼睛很有神,一身红衣更显妖异。
他来到阁楼外,倚栏自酌,看着下方渺小的曲江渡口来往拥挤的大小商船,轻蔑地笑了笑,“渺小至极。”
他的声音很阴柔,病态的阴柔,他伸出左手倒酒,这只手没有小指。
他又喝了一杯,然后看着自己左手缺了的那颗手指,没来由的心烦,便直接把酒杯扔了下去。
一个松软的胸脯突然贴近后脑,黑衣女子抱着他,宠溺地道:“生气了?谁惹我们家风儿生气了?”
落风执肆意地享受着女子柔软的胸脯,陶醉地闭眼笑了笑,道:“没有,我想尝点新鲜的。”
云雾缭绕,声乐之楼便隐入茫茫云雾里。
……
曲江渡口,交接了药材的采药人们陆续离开,进城采买生活必须之物,星儿偶然一瞥,看见了那座隐藏在云雾里的阁楼,便指着云端,拉住看着糖葫芦流口水的昭雪说道:“小雪,你看,云端里有一间阁楼。”
昭雪闻言,抬头看去,却只见到一片巨大的白云,便挠了挠头,道:“哪儿呢?”
“诶呀,就在云里面。”
“没看见,我要吃糖葫芦。”
云里,落风执穿好衣衫,眉头一皱,急忙跑到阁楼外,看着下方曲江城,满脸兴奋,像是见到了金山银山的守财奴一般。
他病态地笑着说道:“我感觉到了一股阴冷的气息。”
他陶醉地闭上眼睛,嗅了嗅,道:“美味。”
黑衣女子来到他身后,环抱着他,宠溺地道:“确定是女子吗?要不要姑姑给你带回来?”
“不,我想玩儿个刺激的……先找到她。”
章三 先生拍案,重瞳子
曲江城作为人族与妖族一个重要枢纽,自然繁华至极,人来人往甚是拥挤,加上药山郡近一半商会都在这里开设分舵,更有药山郡前三的大商会设立总舵于此,如此一来,它的价值便不可估量。它很大,昭雪曾经问过桃花巷口说书的那个先生,曲江城有多大。
先生笑而不语,等昭雪实在没有耐心准备离去时,才慢悠悠地道:“像你这样的普通人,没有迷路三天三夜都别想走穿南北,何况你一定会迷路。”
昭雪没有回答,但他知道,如果真的走,他只需要半天……
“小雪,小雪,快过来!”
“怎么了,姐姐?”
少女一身素白,指着一个做糖人的小摊,道:“看,糖人,想吃吗?”
“嗯,想。”
见着昭雪嘴馋的样子,星儿从怀里取出几枚铜板,看着他,狡黠一笑。
昭雪一喜,正激动,却被星儿按住,做了个噤声,看了看正在跟一个卖烟草的讨价还价的牛老瞎子,悄悄道:“商会那个管事是姐姐以前的老板,他多给了姐姐几个铜板,别让爷爷知道,我们……悄悄地。”
昭雪点头,道:“好,悄悄地。”
言罢,两人悄悄来到小摊前。
星儿看着老板,说道:“老板,你这个糖怎么卖?”
老板是一个看上去很憨厚的老人,他眯着眼微笑着说道:“三文钱画一个,什么都可以画。”
星儿闻言一喜,道:“可以画我和我弟弟的样子吗?”
“可以。”
“那就画我和我弟弟吧!”
闻言,老人眯着眼打量了昭雪和星儿片刻,然后微微吐出一口气,嘴角扬了起来,似是胸有成竹。
“好的,稍等。”老人说着,拿起在火炉上加热的锅,用勺子舀了半勺子,娴熟地在画板上画了起来,技艺精湛,看得周围的一些人目瞪口呆,昭雪和星儿也不例外。
“给,姑娘,拿好。”
“谢谢。”星儿给了钱,接过糖人儿,把那个画得和自己很像的糖人给昭雪,道:“老规矩,交换着吃。”
“哦。”自小便喜爱吃甜的昭雪自然是欣喜接过。
星儿转而又看向老板,微微一笑,道:“老爷爷,请问桃花巷往哪里走?”
老板低头回忆了一会儿,然后指着西面道:“往西走,第二个路口左转好像就是。”
“谢谢。”
两人临走前又来到牛老瞎子身后,对正在压价的牛老瞎子说道:“爷爷,我们去桃花巷听书了。”
牛老瞎子挥挥手,道:“去吧。”
随后又对买烟草的中年汉子说道:“你这个烟叶子邹巴巴的,还好意思要这么多钱……”
一辆马车从人群中缓缓走过,车夫是一个而立年岁的男子,红棕色的骏马时不时瞥向路边小摊,遇到买酒的便驻足几步闻一下酒香,陶醉片刻才继续走。
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从马车里露出头,舌头舔了舔干裂有血丝的嘴唇,看着远去的姑娘和少年,似觉相识。
一道有些漏风的,慈祥地,年迈的声音从马车里穿了出来,“大长老在看什么趣事?”
男子眨眨眼,而后遗憾地退回马车,随后里面传来男子的声音,“看到一个孩子,有些熟悉,便多看了两眼。”
……
两人吃着糖人,很快来到桃花巷。
桃花巷的名字来源于巷子口的那颗桃树,有百年历史了,说书先生便是在几
年前突然出现在这里,摆摊说书,对于忙碌中偶尔闲暇的年轻人和走不动的迟暮老人来说,也是一种难得。
午时初,桃树下已经坐了许多人,有中年汉子,也有迟暮老人和稚童。
一身灰色儒杉的中年说书人一张桌子,一把折扇便是天地春秋皆可为故事。
星儿和昭雪悄悄坐在人群一角,说书先生也刚好结束了一段故事,所有人都拍手叫好,还有几道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先生再来一个。”
昭雪和霜儿也跟着拍手,听见有人起哄,也跟着:“再来一个。”
闻言,先生慢慢喝一口清茶,微微抬手,然后向下按,示意所有人安静。
片刻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昭雪还在喊:“再来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他们看着昭雪戴着黑色眼罩,随即恍然,原来是那个小瞎子,怪不得没有看到先生的动作。
话说这个小瞎子来的晚了啊。
星儿尴尬一笑,道:“不好意思。”
大家都是经常一起听书的,互相也面熟,不会在意这些,便不再理会他们。
先生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今天似乎很有兴致啊。”
闻言,昭雪挠挠头,傻傻一笑。
先生突然一拍案,道:“好,那我们就说说一个新鲜而有趣的故事。”
“故事开始前,我们来说一个人尽皆知的存在重瞳。”
闻言,昭雪和星儿一怔,顿时没了反应。其他人也这样,有个老人问道:“先生,这重瞳是灾星,谁都知道,有什么可说的?”
“就是啊。”
“是啊。”
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昭雪咬紧牙关,双手捏紧,无端喘着粗气。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认为重瞳是灾星,所以他和爷爷在那些年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一直在流浪。
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人喊打,要是腿脚再慢些,说不定早就死了。
想着这些,他的心便有一股怒气无端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充斥在心里,他想打人!
这时,一只冰凉而舒适的手轻轻握住了他握拳的双手,星儿对着他温和地道:“不怕,有姐姐。”
先生不知为何突然叹气,看着桃树,道:“不错,重瞳,灾星,人们把重瞳和灾星联系在一起,更有甚者把自古以来几乎所有的大灾难都被归结到了重瞳身上。”
“三年前,药山郡大旱,药石生意濒临崩坏,没有人去找原因,只是某人一句重瞳再现人间便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重瞳,好好想想,如果那重瞳是灾星,那么他首先出现的云郡为何风平浪静呢?”
先生突然转变语气,继续道:“我们不如来说说这重瞳的来历。”
话说这一千年前那,大昭统一天下十三州,昭帝君临天下,纳女子天儿为后,年号大治,此后数年,世界当真是群星璀璨,无数圣光境界诞生,证道之人频繁得道,更有前所未有的儒教大兴。
大治十三年,皇后天儿诞下一子,昭帝甚喜,遂下旨举国欢庆三个月,大昭上下一片欢声。
大治十五年,天生异像,一有着重瞳的孩童于天劫之中诞生,被人送进了都城。
皇后天儿甚喜,亲自赐名,并收为皇子。
然而不知为何,自那以后,天地间便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竟然在接连不断的旱涝、饥荒、兽潮、地动和海啸之中于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那时候,一位大儒看着水生火热的天下苍生,决意寻找救世之法,然而无论他如何寻找,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都城,那座皇宫。
大儒去了都城,进了皇宫,出来便疯了,没有人知道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另一位大儒在一次茶会上猜测,似乎所有的天灾是从那个重瞳诞生开始的。
随着大昭的覆灭,一场无数万丈高的巨浪从南州登陆,西方血色海洋翻滚数十年,然而一切又突然结束。
一夜之间,风平浪静。
昭帝消失了,皇后消失了,连都城也不见了,一切都是那样离奇……
这时,有人说看到了那个重瞳,于是后世不知道为什么便把重瞳和灾星联系在一起,甚至有些地方直接管重瞳叫重瞳子,而且千年以来无论哪里发生灾难,总有人会说自己看到了重瞳。
啪~
先生折扇一拍案,喝下一口清茶。
都说说书人故事精彩,却十有**都是吹牛,人们只当是先生开了个玩笑,也知道先生开始频繁喝茶,是真的嗓子干了,便自顾离去。
昭雪和星儿还呆呆地坐在那里。
先生走上前去,伸手在昭雪眼前晃了晃,道:“孩子,看不见很难受吧?”
昭雪心中激动,但在姐姐的安抚下,愣了片刻后,只是点了点头。
先生又说道:“没事儿,总会看见的。”
昭雪道:“拿什么看?”
先生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他:“你相信重瞳是灾星吗?”
昭雪摇摇头,随即又微微点头。
先生坐了下来,展开折扇,道:“为什么呢?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昭雪这次是真的点头了。
先生再道:“那你觉得先生刚才说的故事可信吗?”
昭雪摇了摇头,连星儿也说道:“说书先生口中故事多半是假的,先生你也是为了糊口,我们理解。”
说着还瞥了先生桌子上的空碗。
先生收起折扇,摇摇头,“都是些穷苦之人,做的也是曲江最低等的活路,生活在曲江最底层,能有什么钱?别看住在曲江城里,说不定还没有你们这些采药人宽裕。”
两人也不是很能理解先生的话,也就没有搭话,先生也不在意。
没多久,牛老瞎子便背着一捆烟草走了过来。
他向先生深深地鞠躬,用极不熟练拱手姿势表达自己对先生,对读书人的尊敬。
先生也深深地回了一礼。
星儿和昭雪站了起来,一起喊道:“爷爷。”
牛老瞎子笑着道:“有没有给先生添乱?”
先生一笑,站起身来,说道:“两个孩子能添什么乱?他们很乖,很不错,老伯有福。”
牛老瞎子没有再说,却看着两个孩子笑得很开心,这辈子有这么两个宝贝孙子说什么都值当了。
他们跟先生道别,而后离去,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再来了。
先生收敛微笑,无端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苦命的孩子,希望还能见到你。”
像是吹过了一阵风,来往的零散行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却只看到桃树落下几片叶子,折扇还在,茶杯还在,但先生已然没了踪影。
云端阁楼之中,黑衣女子皱了皱眉,落风执问道:“怎么了?”
“感觉到了一股很飘渺的气息,似乎有强者在曲江城落脚。”女子凝重地说道。
章四 雪谈修炼
曲江城大致分为两部分,外城和内城,外城几乎全是底层百姓,内城则是富贵人家的居所。而为数不多的富人占据的内城却比外城大了许多,九成的财富和六成的土地被一成的人所拥有。
桃花巷在偌大的外城中,只算沧海一粟。
这一日,许多常来听书的人同时做了一个梦,他们梦到说书先生在桃树下对他们说,他要走了,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能再为大家说书了,说完,先生拿起折扇,对坐在桃树下的他们深深一拜,而后飘然离去,就像传说中的仙人一样,来去无影。
这一日,他们起的很早,早早来到桃树下,然而桃树下空空如也,以前的板凳和先生的桌子都不在了,只有一地早已干了的墨水,还散发着阵阵墨香。
短暂的面面相觑后,他们终于确定,先生走了,他就是老人们口口相传的神仙……于是,他们一起对着桃树下跪,匍匐在地上,深深地行礼,恭敬至极,卑微至极。
云端正在作画的说书先生看着他们,重重地叹了口气。当一种思想在一个地方根深蒂固,那么便再难改变。
说了三年书,他们却只当消遣,从未当真,可叹可悲。
他画下了他们的样子,然后挥手,墨水消退,一张纯洁的白纸从云端落了下去,不知去向何处。
他又看了看在曲江边嬉闹的姐弟俩,看着那个摘下眼罩的“小瞎子”和一身素白的姑娘在钓鱼,同时又在嬉闹,他不禁想象这样怎么能钓到鱼?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重瞳!”
……
曲江边,一身素白的星儿和在岸上嬉闹,岸边的鱼竿一动不动,牛老瞎子看着他们,也傻气十足地笑了起来,鱼竿动了他都没反应,直到鱼竿被拖走他才反应过来。
顿时眼疾手快一拉,却发现自己根本拉不回来,还一个没稳住扑向了曲江,危急之下,他下意识喊道:“小雪,星儿。”
那一刻,死神是那么近!
一边,正在嬉闹的姐弟俩猛一扭头,看到牛老瞎子就要被拉下去了,一急之下,昭雪猛然跑了过去,在牛老瞎子落下去之前一把拉住了他,然后扶稳,情急之下,“爷爷”二字脱口而出。
牛老瞎子心脏剧烈的跳动,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坐在江边,感觉视线模糊。
昭雪连忙伸手在他胸口给他顺气,星儿跑了过来,扶着他,焦急道:“爷爷,你没事儿吧?”
老人心慌之下还不忘被带走的鱼竿,指着水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鱼竿。”
闻言,昭雪让星儿扶着年迈的爷爷,转身瞬间便跳进曲江,顺游而下。
岸上,牛老瞎子好不容易缓过来,看着曲江,眼神涣散,怔怔出神。
他在不安,仅仅只是差点落进曲江,他就反应激烈,如果真的落了进去,岂不是直接没了?
他老了,七十好几了,头发花白了一大片,其余的也是干燥枯黄,就像秋天的枯叶,没有生机。
他的眼角皱纹很深,就像干裂许久的土地缝儿一样,很深,还夹杂着已经凝固和他眼角的肉黏在一起的黑色污垢,手指也枯瘦无比,如果不是经常上山下山采药锻炼了身体,他早就躺在床上等死了。
星儿在他身边一个劲儿地安抚他,可他一想到这两个宝贝孙子就更加不安,他开始怕死了。
星儿见他发呆,一直叫着“爷爷”,说:“不要吓星儿,星儿怕。”
他死了,他怕,星儿和昭雪更怕。
所以,他不能怕,他必须无所不能,他要让两个孩子有依靠。
他回过神来,用那枯瘦的手掌抚摸着快要哭出来的星儿的脸,慈祥地说道:“不怕,爷爷没事
儿。”
星儿闻言,竟然直接扑在老人怀里哭了起来,还哽咽着说道:“爷爷,你不要出事儿,以后你只管待在船里就行了,所有的事儿都让星儿来,星儿十六岁了,可以照顾好爷爷和小雪。”
“乖,爷爷不会出事儿,爷爷眼看着星儿出嫁,看着小雪娶媳妇儿……”他轻轻拍着星儿的背,温和地说道。
“爷爷,我们一定一起满足您……”星儿哭了一会儿,才止住哭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好。”
……
还好曲江这一段水流很慢,昭雪花了一番功夫便在下游追到了鱼竿,然而拖着鱼竿的却是一个酒坛子,上面缠满了水草,而鱼钩就是勾住了那些水草。
他把鱼竿和酒坛一起带上了岸,然后抖了抖身上的水,也不管其他,便朝着牛老瞎子和星儿跑了过来。
“爷爷,姐姐,鱼竿找回来了,但钓到的不是鱼,是这个酒坛子。”
昭雪说着,把随便清理了一下的酒坛子扔在地上,甩甩手,道:“很沉,怪不得爷爷没拉住,哦对了,爷爷你怎么样了?”
老人看着酒坛子,摆摆手道:“没事儿,爷爷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星儿在老人的怀里擦了擦眼泪调整情绪,然后看了看酒坛子后便问向昭雪:“这个酒坛好特别,还有花纹,肯定是大户人家的酒坛子。”
昭雪蹲下去把酒坛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猜测道:“这个花纹和说书先生说的家纹好像啊,有特殊标志,这里还有一个字,好像是‘落’字。”
星儿一看,还真有,便看着山里,说道:“这酒坛子是从上游来的。”
“管它呢,这个坛子既然这么好看,就留着装鱼干吧。”牛老瞎子也不认得这些,干脆这般说道,反正白捡的,再说了,这玩意儿差点害死自己。
“不好吧?”星儿说道:“我听先生说带有家纹的东西都有标志性,没有经过允许是不能随便乱用的。”
“是啊,爷爷。”昭雪也说道。
牛老瞎子见宝贝孙子们这般,心里也高兴也不高兴,便道:“好吧,那就听星儿和小雪的,扔了,不过不要扔江里了,免得再害了下游的人。”
“嗯。”昭雪点头,然后提起坛子远远扔进密林中,没了踪影。
星儿见此,才想起来刚才昭雪接住爷爷时的速度,不由大惊,看着昭雪道:“小雪,你怎么有这么大力气?还有刚才你跑的好快,就像一阵风。”
“啊?”昭雪挠了挠头,朝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犹豫了半天,他才小声说道:“我们回去说。”
似乎知道这件事情有些严重,牛老瞎子和星儿都点了点头,然后收起河边的鱼竿,回了小船。
船内设施简单,一层就是空空的一大间,用木板隔开了做饭、牛老瞎子的睡处和放置药草的干燥处。
做饭那间就是吃饭的地方,他们围着平时吃饭的小方桌坐下,老人和少女看着昭雪,等待他的回答。
昭雪低头沉思许久,没有明确的答复,而是缓缓抬起手,一道无形的,散发着血光的灵力突然出现在他手心。
这一手直接把两人吓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一个半个字。
牛老瞎子过了一辈子没见过一个人的手里竟然能出现红色的光芒,双手都不由得颤抖,眼睛睁得大大的。
星儿吞了吞口水,然后小声说道:“小雪,这个是什么?”
昭雪收手,血色的灵力也随之消失。他深呼吸几下,然后道:“我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有些不一样,我睡觉的时候总是在做梦,梦到周围都是白色的,纯洁的气,不同于空气,它不会被人呼吸,也不会
接触人,它只会主动接触花鸟虫鱼这些,所以没有人感觉到它。”
“渐渐地,我在不睡觉的时侯找到了它,每个地方它的密集程度都不一样,早上又会大量聚集在高处和四通八达的地方。”
“那年,我八岁,我能引动它们了,可是我以为这就是重瞳是灾星的缘故。”
“后来,我认识了说书先生,他教我读书,认字儿,又给了我一本破旧的册子,我看了,才知道,这个世界……好精彩!”
“飞天遁地不是神话,它真实存在,或许这样的人就在我们身边,我开始学习,有时会趁姐姐不注意问先生,但先生都是微笑不语,我以为他就是飞天遁地的神仙,可后来我问他曲江城有多大,他说我这样的三天三夜都跑不完,我才恍然……那本册子是一本烂大街的书,他拿到很正常,很多人都买得起,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些气。”
“我很幸运,我看到了,所以我现在是一名修士,但我是无师自通,所以我不会用,刚才只是情急,我也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他说完了,感觉有些没说,或许是他年纪小语言组织能力不是很强,不过还好,勉强算说清楚了。
牛老瞎子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突然激动地抱住他,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我就知道老天爷送给我的宝贝孙子不一样,他很厉害。”
星儿却是没有多大反应,只是默默走了出去,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昭雪看在眼里,想追出去,可爷爷抱着自己,总不能挣脱吧,只好先这样。
许久之后,牛老瞎子才一抹眼泪看着昭雪说道:“傻小子你怎么不早说?”
少年老实说道:“我以为这是因为我是重瞳,不敢说。”
“怕个啥?有爷爷呢。”牛老瞎子开心啊,原来自己的宝贝孙子是神仙一样的人,便说道:“今天高兴,不采药了,爷爷做饭给你吃,把昨天买的猪肉炒了吃。”
昭雪一听能吃猪肉,也很开心,便道:“好。”
说罢,牛老瞎子哼着曲儿,开始做饭。
昭雪则默默来到了船头。
星儿坐在船头上,双手抱着膝盖,看着曲江的水里倒映的自己,大眼睛里满是不开心。
水里突然出现昭雪的小脑袋,她转过身去,没有说话。
昭雪又来到他很前,道:“姐姐?姐姐?好姐姐?你怎么了?”
星儿再次别过头去。
昭雪便坐了下来,想和她背靠背,却突然想到自己衣服是湿的,便全身灵气一震,驱散水汽,才坐了下来和星儿背靠背。
星儿更气了,便起身走到另一头船头坐了下来,继续生闷气。
昭雪没稳住,倒在船头,随即又起身跟了上去。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这时,星儿终于说话了,虽然只是哼了一声。
只要出声儿了,就有戏。
昭雪继续努力,说道:“姐姐,不要气了。”
“姐姐,姐姐……”
听得烦了,星儿便道:“我不和弟弟说话,弟弟不信任姐姐,还要天天和姐姐睡在一起,没大没小。”
昭雪这才知道星儿气他不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便解释道:“我那是怕啊,我不知道我能看到那些是不是因为自己是重瞳,如果姐姐知道了,以为这是重瞳的能力,会造成灾难,一定会阻止我的,可是我很喜欢修炼。”
“昨天听到先生的故事,我才决定说出来的。其实,我不相信重瞳是灾星。”
听到这里,星儿也差不多原谅他了,毕竟她嘴角露出了微笑,有点傻气,二八年华的傻气。
章五 黄昏下
星儿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可随即又想到身后这个臭小子隐瞒了自己这么久,不能因为他解释了就原谅他,便收起笑容,气鼓鼓地冷哼一声,继续不理他。
昭雪见此,无语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星儿旁边,看着她微鼓起来的腮帮子,趁她不注意,捏了一下……
“啊~你又捏姐姐的脸!”星儿转身,终于是说话了,却是抬手想打昭雪,可一看这个家伙带着些傻气得意地笑,便跺了跺脚,双手使劲儿揉昭雪的小脸,气愤道:“不许得意,不许笑。”
但依旧无法阻止得意地昭雪。
见此,星儿突然脸红了起来,转过身去,手指捏着衣角,断断续续道:“姐姐不会原谅你了,哼!”
昭雪也收敛了笑容,道:“姐姐你就不要气了,原谅小雪这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
星儿却道:“那行,你去摘荔枝给我吃。”
“好。”终于将姐姐搞定,昭雪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用上自己的所有修为刹那间便上了岸,朝山里跑去。
后面只听到星儿大喊:“注意别让人看见。”
他走后,星儿坐在船头,两只脚摆动着,似乎很开心,时不时还傻笑。
现在想想,他长得是真好看,不过最好看的是那年从她嘴里揪干草的样子。
“哎呀,我在想什么呢?他才十二岁……”她突然低着头,无地自容,这里没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悄悄看了一眼水里倒映的自己,然后迅速遮住眼睛……脸好红,羞死人了。
片刻后,她终于直视水里脸红的自己,悄悄对水里的自己说道:“那就慢慢等他长大。”
她现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注意水里逍遥快活的鱼儿,山间飞鸟和对面山巅的一个黑子女子。
那女子嘴角微扬,高兴地自言自语:“找到你了。”
……
曲江岸边离小船所在有一个小型码头,是一个小村子,就叫曲江村,村里差不多有一百多户人家,三百多口子人,一半采药人,一半渔人。
村子离这里不远,也就几里路的样子,经常会有一些孩子出来放羊。
昭雪在一株荔枝树旁就遇到了一只羊,吃着草,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也没管什么,摘了十几个便匆匆下山,然而,几个放羊的小孩儿还是看见他了。
一个小孩儿对一个比较高大的孩子说那个黑衣服的人看着好像江边小船里那家人的那个小瞎子。
那个高大孩子说道:“就是他,可是他不是小瞎子吗?怎么跑那么快?”
“说不定他是装的。”
“走,去看看。”
昭雪来到小船,跑到船头,气喘吁吁。
“姐姐,荔枝,来了。”
星儿从自己的世界里脱离出来,来到他身边,扶着他,心里突然有了负罪感,连忙关切道:“你怎么这么笨,真就去了就算了,还傻傻地跑这么快,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啊。”
昭雪把荔枝递给她,傻傻一笑,道:“姐姐只要不气了,小雪做什么都行。”
“笨死了。”星儿嘟着嘴说了他一句,便让他坐着,自己去清洗无花果了。
不一会儿
便带了几个回来,递给他道:“给你。”
昭雪接过,她就坐在昭雪身边,吃了起来。
“给爷爷留没有?”昭雪剥开皮儿,吃了一个,道。
“爷爷牙齿都快没了,我就留几个个榨汁儿。”
“哦……好吃。”
说到底,星儿也只吃了一个,给牛老瞎子留了几个,其他的都给昭雪吃了。
“小雪,姐姐也好奇,修炼是什么样的?那片世界真的很精彩吗?”看着吃荔枝的昭雪,星儿突然问道。
昭雪顿了一下,道:“修炼很苦,一时间说不清楚,总之大体就是淬体、炼气、化灵、归元、通玄什么的,再往后我就不知道了,现在我应该算是化灵初境。”
“有多厉害?”星儿闻言,两眼放光。
昭雪想了一会儿,道:“不知道。”
“反正我也就跑得快,力气大,飞天遁地还差的远,或许……那些人才是神仙。”
星儿见昭雪向往的样子,也憧憬起来。
他们没有注意到,江边山林里有几双眼睛正看着昭雪,然后哪几双眼睛的主人慌了似的跑了,像逃命一样。
他们跑的时候惊动了星儿,星儿看过去,道:“那里是什么?”
昭雪定睛看去,修炼到化灵的他自然目力极好,自然能看到那些孩子。
他连忙蒙住眼睛,但片刻后又松开了手。
星儿问道:“怎么了?”
昭雪低头沉默许久,道:“姐姐,那是放羊的哪几个小孩儿。或许……我被看见了。”
闻言,霜儿一怔。
她自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慌了,拉着昭雪走进船里,对正在炒肉的牛老瞎子说道:“爷爷,爷爷,出事儿了。”
牛老瞎子兴奋劲儿还没过,开心地说道:“丫头,出什么事儿了?”
昭雪低着头,断断续续地道:“我可能……被人看见了。”
哐当~
勺子落地,牛老瞎子机械地扭过头,看着他俩,道:“你们说什么?”
“我可能被人看见了!”昭雪重了重语气。
牛老瞎子却急忙冲过来,抓住昭雪的肩膀,道:“怎么可能?是谁看见了?说,快说。”
昭雪脑袋一片混乱,焦急之下,便摇着头大声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看到他们逃命似的跑了,我不知道他们看没看见。”
牛老瞎子坐在板凳上,星儿连忙去扶住他,道:“小雪也不肯定那些小孩儿看见了,我们只是跟爷爷说一下。”
牛老瞎子闻言,说了顺气,道:“还好还好,希望他们没看见……”
三人是没了食欲,连饭都没做了,就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这一天,中午的时候,星儿未雨绸缪收拾了行礼,准备跑路,牛老瞎子只是一直坐着,没有理会。
他在希冀自己白担心,他不想在过那种奔波的生活了,他很怕那种生活,这辈子他可才过上几年好日子。
黄昏到了,太阳缓缓落山,红色的霞光在曲江的静水面拉出长长的倒影,曲江水在微风下泛起阵阵波纹。
一切,都那么安静,静的可怕。
一群人大概二百多号人拿着鱼叉和镰刀,木棍和绳索气势汹汹地来到江边,对着小船大声喊:“牛老瞎子,滚出来。”
怕什么就来什么。
星儿慌了,牛老瞎子也慌了,他们匆忙把昭雪拉到二层昭雪和星儿的卧房,拿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道:“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出来。”
昭雪微微点头,他也很怕,希望爷爷能解决,姐姐能应付。
牛老瞎子和星儿出了小船,看着阵仗吓人的那二百多号人,牛老瞎子说道:“你们干什么?”
人群中,一个老人拄着拐杖,被人搀扶着走上前来,指着牛老瞎子说道:“老瞎子,我们曲江村对你不薄啊,当初你修船的斧头和锯子还是我们借给你的,可是你呢?你瞒着我们,把一个灾星带在身边,整整六年。”
“咳咳,村长,他们来才四年。”一个人纠正道。
“走开,我虽然老了,但记性还是有的。”他指责了一下那个人,然后又看着老瞎子。使劲儿地把拐杖拄在地上,道:“把那个灾星交出来,你们走吧,我们曲江村不接受你们。”
牛老瞎子脸色阴沉了下来。
星儿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凭什么说他是灾星?”
“凭什么?就凭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再说了,自古以来,重瞳造就了多少灾难你不知道吗?你一个小女娃懂什么?再说了,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指责道。
星儿气愤,回道:“你们谁见过重瞳造就了灾难?谁见过?”
“老祖宗说的,少废话,杀了重瞳。”
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于是,二百多号人突然大声喊道:“杀了重瞳,杀了重瞳!”
他们把手里拿着的木棍、镰刀、鱼叉高高举起,恶狠狠地看着船上的一老一少,像是要吃了他们一样,面目狰狞。
牛老瞎子顿时感觉天昏地暗,无数像死神索命一样的声音传进耳朵,一口闷气突然堵住心口,昏了过去。
“爷爷!”一声震天的哭喊响起,星儿趴在牛老瞎子身上哭了起来。
人群停止了,冷漠地看着小船上的一幕。
昭雪听到星儿的哭喊,心里一慌,立马翻身起床跑出小船,看到星儿在那里痛苦。
爷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昭雪突然感觉天塌下来一样,跑过去伏在老瞎子身上痛哭起来。
村民们真真切切看到了昭雪的重瞳,看到了灾星,不知是谁大喊一句:“那就是重瞳,快抓住他。”
于是,人们蜂拥而上,想把昭雪带走,可奈何他是一名修士,力气极大,速度极快,没人能按住他。他也在疯狂地挥手,把那些人吓走,不让他们走上小船。
这时,星儿的声音突然传来:“小雪,爷爷没死,有气儿了。”
昭雪闻言,心中一喜,忙转身看去。
却在这时,村民们有蜂拥而上,用绳索把他捆住了,随后摁在船头。那些人好多站到了水里却丝毫不在意,能抓到重瞳就行,这个灾星该死。
牛老瞎子缓缓起身,刚才真的太危险了,那一刻意识好模糊,仿佛感觉不到自己的所有了,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他猛然又想到了昭雪,于是意识又渐渐清晰。
章六 天黑了
牛老瞎子在星儿的搀扶下废了老半天才坐起来,便想去救昭雪,而昭雪也在奋力反抗,眼看就要挣脱,这时,一个人往后使劲儿一掰,把昭雪弄下了小船,随后十几个人压了上去。
可昭雪力气还是很大,眼看就要将身上的十几个人掀翻。
这时,一个妇女在后面焦急说道:“再去几个人,灾星就是灾星,十几个人都压不住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几个青壮年压上去后,昭雪突然就放弃了反抗……牛老瞎子疯了似的冲下小船,用枯槁的手拍打着那位压在昭雪身上的人,哭喊道:“你起开,你放开我孙子。”
星儿也跟着跑了过来,她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推那些人,但是她一个女儿家哪能做什么有用之功?
村长用拐杖指着他们,道:“牛老瞎子和那女娃已经被灾星蛊惑了,把他们一起抓起来。”
语落,又有几个青壮年把老瞎子和星儿架了起来,任凭两人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
“带走。”村长一声令下,人群渐渐离去,他走在中间,好不威风。
三个人被押着,各自萎靡,昭雪更是死气沉沉,一动不动,押着他的那两个青壮年见此,也懒得押着他,直接栓住他的脖子,拖着走。
他依旧一动不动,任由这般,犹如已经死去的人,像死水一样。
牛老瞎子和星儿见了,便又开始使劲儿挣扎。牛老瞎子大声哭喊:“停下,停下,放开我孙子,我求求你们了,放开他。”
星儿也一直悲痛地喊:“放开他,他才十二岁,他还是个孩子,我求求你们了,放开他……”
星儿大叫,突然哭了起来,喊声响彻云霄,“啊~放开他……”
自始至终,从那句“灾星就是灾星”开始,昭雪一直没有反抗,好听了叫顺从,不好听便是卑微至极。
落日的余晖下,那二百多人浩浩汤汤,而那三个人,两个痛哭,一个麻木。
天边的晚霞被映得通红,如一朵朵血色的茉莉花,娇艳欲滴。
霞光把曲江也染红了,村子里的人们面向西方,脸色也是红的,但眼睛是黑的,再强烈的霞光也改变不了那双眼睛。
昭雪被吊在两个颗粗木桩之间,头发散乱,跪在一个高台上。他脑袋低垂,怔怔地看着沾满灰尘的木板,如一条死狗……
地板很模糊,而且猩红,脸已经湿润了,额头很疼,好像开了一个口子,现在已经快要结痂了,只是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还在一滴一滴地滴在木板上……
村民们对着他指指点点,一切能够说出的恶毒语言都扔在他身上,没有人在意这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没有经历过什么鬼道,只是逃难过而已。
因为爷爷和姐姐的爱,他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希望这些人看到自己没有反抗,自己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就可以放过自己,那样就可以和爷爷他们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星儿和牛老瞎子被押在人群之外,看不到他。
星儿沙哑的喉咙已经说不出话了,牛老瞎子昏了过去,呼吸微弱,但并没有人在意。
星儿看着老瞎子,嘴唇一直在动,喉咙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跟一个老太婆一样。她用
脚轻轻地去触碰牛老瞎子,然而老瞎子没有一点反应。
他看着昭雪,眼泪一直流,沙哑着嗓子不停地喊,好像在说:“放过他……”
村长和村里私塾的先生低声交谈,这位先生也就是骂星儿那个人,他是村子里请来的,村里人对他都很尊重,好多事儿村长都会找他商量,也是他提议去抓灾星的。
两人交谈许久,最终达成一致意见:重瞳明日午时点天灯,祭天祈福,牛老瞎子和星儿关起来,等重瞳死了,就扔出去,他们不是坏人,所以不害无辜的人,他们坚信,重瞳蛊惑了老瞎子和星儿。
砰~
破旧却很结实的木门重重地关上了,星儿和牛老瞎子被关在里面,黄昏下,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星儿活动了一下胳膊,便跑过去把牛老瞎子抱在怀里,在他的鼻子间试了试,还好,还有呼吸。
她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放在老瞎子的腋下,把老瞎子拖到墙角,然后轻轻抚摸老瞎子的胸口,给他顺气。
渐渐地,老瞎子呼吸重了些许,也平稳了下来,星儿一喜,咧嘴笑了起来,突然又想到昭雪,便连滚带爬到门边,透过门缝儿去看昏暗光线下的昭雪……他还是没有动,就跟死了一样。
他用力地拍着门板,企图吸引昭雪的注意力,她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明明是一个修士,是神仙,为什么突然不反抗了,为什么那些人拖着他有了那么远他都没有反应?
她很担心他,她很害怕他失去希望,很害怕他真的成为灾星,她想告诉他不要怕,有姐姐,且不止有姐姐。
但是,无论她排门板的动作多么剧烈,无论声音多么大,他就是没有反应。
她喉咙很疼,但还是努力想要说出话:“小雪~”
沙哑,模糊不清,这样的声音谁又能听见呢?
光线昏暗,她看不到他在滴血。也看不到他的狼狈模样,她只是希冀着他是神仙,他还好好的……
时间渐渐流逝,夜,降临了。
这个夜晚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见他了,他很慌张、不安。
“额~”
老瞎子醒了。
星儿听到爷爷的声音,便猛然回头,在地上摸索着朝老瞎子爬过去,在墙角有顺着墙根摸索……
叽叽~
“啊~”
他碰到了一只大黑耗子,心里一惊,魂儿差点儿就没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继续爬,终于摸到了老瞎子枯瘦的手指,凉凉的……
“星儿。”
老瞎子也沙哑着叫道。
“爷……爷爷!”星儿努力叫道。
她爬过去,抱住老瞎子,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眼泪不住的流,但已经哭不出声了。
老瞎子轻轻地抚摸她的背,温和地说道:“爷爷还是太天真了,早知道就该走的,那样小雪也不会受这种苦,他也不会被那样对待……”
说到此处,老瞎子声音有些哽咽:“孩子,对不起,爷爷很后悔当初带上你,我们厄运缠身,连累你了……”
星儿说不了话,却还是沙哑着嗓子努力想说话,一
个劲儿地摇头,嗓子颤抖之下,发出沙哑如乌鸦叫声一般的声音,很难听,牛老瞎子听着却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知道丫头不怪他,丫头也知道爷爷知道。
如果没有爷爷收留,如果没有昭雪那个干馒头,她说不定已经被破庙里的干草噎死了。
许久之后,也许是哭累了,没有再哭,牛老瞎子轻轻晃了晃她,没有反应,也许是睡着了。
他靠在墙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温和地说道:“孩子,我们明天就逃,远离所有人,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生活……”
可是说到这里他却自嘲一笑,“我们能逃出去吗?”
星儿在他怀里微微点头,似乎是同意了,牛老瞎子笑了笑,道:“这辈子有你们,真好。”
夜深了,越来越冷,老瞎子眼帘低垂,困了。
但是他很不安,他不想睡,他想好好守着星儿。
星儿嘴角露出一抹阳光的笑容,很甜。
也许她有个好梦吧!
老瞎子身体越来越冰冷,他不由得紧紧抱住了星儿,丫头动了动,缩了缩身子,睡得很沉……
老瞎子越来越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他对星儿说道:“星儿,爷爷撑不住了,好困……好累……爷爷……睡一下……”
…………
星儿做了个梦,梦到爷爷带着他和昭雪去了一个没有人,只有一大群小动物的山谷,他们搭了小木屋,养了兔子,在山谷里种菜,每天和昭雪抱着兔子在山谷里玩耍。
昭雪慢慢长大,在一个金色的秋天里,昭雪成了一个帅小伙子,然后偷偷亲了她一口……
冬天到了,好冷,他们用棉花做了棉袄。
昭雪像神仙一样会飞,牵着她的手,翱翔在云端……俯瞰着大地,看着渺小的一切,无边无际的大地,原来世界这么大,原来这就是神仙的世界。
她开心地笑了,然后报复似的从昭雪脸上找回了便宜,亲了回来。
高处不胜寒,突然变得冷了起来,于是昭雪抱紧她,她也紧紧缩在昭雪怀里……
昭雪也睡着了,他梦到了和星儿在山谷的美好生活和羞涩而甜美的爱情,但云端很冷,他紧紧抱住星儿,却依旧觉得冰冷,那是天空的冰冷。
云端下起了冰颗粒,无情地击打在他们的身上……
村民们很晚才熄灯,他们围着大桌子好好吃了一顿,才各回各家。
路上进过村头的平地,打着灯笼,看着那个灾星,白天放羊的孩子吐了口吐沫,道:“灾星,活该。”
说着在地上找了找,找到一个石子,使劲儿朝昭雪扔过去,打在他的身上,随后同行的人也跟着扔了更多的石子,也不知道他们是早就带着还是村里的路上本就石子多。
过了很久,他们尽兴了,便再次吐了口吐沫,高高兴兴地回家,沉沉睡去,睡得很香甜,今晚一定有个美梦。
ps:不写了,这章写得我很压抑。希望每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不会像这些村民,希望世界越来越好。
晚安,好梦!
章七 一处欢喜一处悲
夜色下的武岭山幽深而凄冷,但也很宁静。外围一处,有一座高峰,高峰有一个洞穴,洞穴内有一头斑纹巨虎正在临盆。
雄虎坐在洞口,眼神冒着绿色的光,怒目圆睁,如王者一般睥睨四方,方圆十几里内大多数的生灵都匍匐在地,不住地颤抖。
山顶,一个黑衣女子牵着一个一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悄然降临在峰顶。
年轻人抱着黑衣女子,轻轻地,温柔地嗅着女子身上的香味,神情**。
女子似乎也很高兴,宠溺地看着在自己脖子吹气的年轻人,悄悄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道:“我们来这里就为了看这个母老虎临盆?”
“当然不是。”年轻人松开女子,朝前走了几步,瞥了一眼夜色下的虎王,道:“不用隐匿气息,让他感知到我们。”
女子疑惑,但还是遵从了年轻人的话。
虎王闪烁着绿光的眼睛突然向上看去,它生气了,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族闯进来。
孰不可忍,这是对我妖族的挑衅。
于是,虎王怒吼一声,啸彻山林,上百只生了些许灵智的妖兽悄然聚了过来。
虎王低吟几声,而后弓着身子纵身一跃,刹那间便来到了峰顶,重重地落地,激起无数尘土。
那些走兽在虎王走后,聚到洞口,警惕地看着四周。
尘土散尽,虎王眼眸绿色光芒猛然凝住,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里有一个白衣男子,脸色惨白,有一种病态的美。
他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他是落风执。
虎王低声咆哮,以示警告。
落风执嘴角微扬,道:“一头畜牲也学会威胁人了?”
落风执向前走了几步,虎王龇牙咧嘴地后腿两步,旋即又想到山洞里临盆的妻子,便怒吼一声,朝前重重踏出一步,霸气侧漏。
年轻人淡然一笑,道:“不必紧张,就像你看到那样,我不过归元,打不过你的。”
闻言,虎王一惊,连忙转身跃下峰顶。
如果这个人只有归元,那么还有一个强大至极的人在这里,这就是调虎离山。
黑衣女子从夜色里悄然落在他身后,道:“已经都杀了。”
落风执邪魅一笑,把女子拥入怀中,踏步朝夜色中走去……
“你让姑姑带你来这儿就是为了杀这只母老虎?”
“不止,想必姑姑也看到了今日黄昏那女孩儿一家的遭遇。那重瞳明显不相信自己就是灾星,我想……让他相信自己。”
“至于那纯阴之躯……我想听她美妙的呻吟,可惜今日那事儿她嗓子出了问题,等她好了,再说吧。”
“所以你想给那个村子制造一场灾难?”
“对,让那发疯的畜牲去曲江做些事情,让他成为灾星,刚好,山里最近缺人手。”
两人的交谈渐渐消失,虎王稳稳落地,却看到满地的尸体,闻到一股令其作呕的恶心味道。
所有给它守门的妖兽都死了,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碾压成饼,骨肉消弥,混杂着血液和五脏的液体留了满地,落脚之处,那些“液体”开始蠕动……它见了便顿觉恶心,想吐,但更多的却是不安。
它迅速朝山洞里跑过去,希望妻儿无恙,可当它来到山洞深处时,只看到一头被一股灵力聚成的剑钉在洞壁上惨死母虎……母虎的下
体有一个湿漉漉眯着眼睛的小老虎头刚刚离开母亲的身体,下半身还在里面,不知还有几个兄弟姐妹没有出来,便胎死腹中!
它纵身一跃,用牙齿把那把剑拔了出来,剑刃把它的嘴唇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而剑脱离了母虎的尸体,便化作天地之气散去。
母虎的尸体滚落在地。
虎王又迅速跑过来,用脑袋轻轻的蹭母虎的尸体,然而母虎没有一点反应,嘴里只有不断流出的鲜血,眼眸中尽是不甘和……恐惧。
夜色中,虎王眼眸中闪烁着泪光,它疯狂地嘶吼,使得方圆十几里之内所有的妖兽都闻声而惧,个个低伏。并且它们的情绪在恐惧中,也感受到了虎王的悲伤,倒是那些灵智未开的动物,反而没多大影响,只是本能知道,那是它们不能触碰的王者。
不久之后,一头嘴角溢血的斑纹巨虎朝着人族的聚居地狂奔,面露凶光,眼眸湿润。
它每跑出一段距离,便会回头,悲鸣一声,随后继续前行。
随着它的远去,悲鸣声也越来越可怕。
此刻,四更天!
…………
…………
一声鸡鸣,朝阳破晓!
霞光从天边绽放,穿过无尽距离,来到曲江岸边,带给曲江城光明,也带给小村子光明。
村民们起的很早,一些小孩子用石子不停地砸昭雪,无论他是否头破血流,无论高台的木板是否猩红一片。
他们砸中了昭雪还高兴的欢呼,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仿佛得到了爹爹娘亲的夸赞……
阳光来到小屋,星儿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帘,感受到的便是早已冰凉的老瞎子。
他的身体没有一点温度,连带着星儿自己也没有温度。他眼眸紧紧闭着,很安详,就像老人昨晚说的那样,他只是累了,便睡一下……
一股不安的情绪突然涌上星儿的心头,他颤抖着身体,伸手去触碰爷爷的鼻孔……已经没有气儿了,很早就没气了,爷爷昨晚就已经走了,丢下她和弟弟走了……
“啊~”她嗓子沙哑,叫声也和老太婆的沙哑声音一样,仿佛心口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一样,痛,无尽的悲痛!
小屋门口有几个小孩儿正在嬉闹,突然听到乌鸦一样难听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一个小女孩儿跑到父母身边,对爹爹娘亲说道:“娘亲,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个老婆婆?”
其他的嬉闹的孩子则完全不在意,继续嬉闹。
大人们运来许多干柴,准备了火把。
围观的老少妇孺有些有说有笑地话些家常,有些则对昭雪指指点点,各种恶毒之语扔到昭雪身上,仿佛还是不够,便跟着小孩儿们一起扔石头。
小屋里嘶哑的哭声从未断绝,小屋外的欢笑和谩骂也络绎不绝。
可谓是,屋内悲,屋外欢!
但没有人意识到,一场灾难即将席卷而来……
村长在搀扶下,和私塾先生走到人群中间,他掷地有声地说道:“乡亲们,我们曲江村得苍天庇佑,有幸找到灾星,今日便趁朝阳东升,黄天在上,把这个重瞳子点了天灯祭天。”
“祭天!”
“祭天!”
大人们一起喊道,孩子们也渐渐跟着起哄。
“好,既然大家皆无异议,就请乡亲们静候片刻,午时三刻一到便开始祭天。”私塾先生正义凛然地说道。
“好!”众人一片欢呼!
星儿一个劲儿地推死去的老人,却无济于事,他只得爬到门口,用力地拍打着门,不停地嘶吼,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落在冰冷的地上,发出嘀嗒的声音……
渐渐地,人群的欢呼声停止了,星儿的嘶吼被人们听见了,好些人还回过头来,破口大骂:“谁家老不死的在哪儿嚎丧呢?没看到今天要烧死灾星吗?”
然而他们回头看到的只是破旧屋子里的门不停地颤抖,依稀从门缝里可以看到一个正在嘶吼的轮廓那是一个姑娘,一身素白,头发凌乱,皮肤白皙,二八年华。
一个也是二八年华的女孩儿断断续续地道:“她……怎么了?”
一个声音响起:“她被灾星蛊惑了,和那个老瞎子一样。”
年迈的老婆婆把门一下子打开,星儿排空,便摔倒在地上……她奋力爬起来,想去见昭雪,她想告诉他,爷爷死了!
然而,那老婆婆一把摁住她,说道:“这孩子被灾星蛊惑,已经疯了。”
星儿奋力挣扎,仍是无济于事,无奈之下,她只得用沙哑的嗓子喊道:“求求你们,放了他,他还是个孩子,爷爷已经死了……”
声音沙哑,如乌鸦叫声,此刻更比老太婆的嗓音难听。
众人心里一震,她说……老瞎子死了?
他们互相对视,面面相觑,一个放羊的孩子因为好奇所以跑到小屋,朝里面走去,片刻后竟然尖叫起来,疯了似的跑出来,跑到自家父母怀里,指着屋里说道:“死……死了,硬邦邦的,冷冰冰的。”
一个妇女也看了进去去,活了几十年的她自然能看出人是死是活,当即慌了神,退了几步,道:“死……死人了?”
“啊~死人了”刹那间,人群里慌张的叫声此起彼伏,直到一道异声响起:“肯定是灾星害死了老瞎子,我们村里人向来纯朴,不可能害死他的!”
所有人好像都顿悟一样,转而看着昭雪,不断地咒骂他,捡起石子就扔,早已血淋淋的孩子如今更加引人仇恨。
他听到了那句话,他听到了爷爷死了,于是他呆滞的眼神渐渐清明……
“爷爷?”他缓缓开口,嘴里溢出一口鲜血,“死了?”
眼睛里突然就湿润了,他那管的着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直接奋力一震,绳索便尽数崩断。
他连滚带爬跑下高台,朝着姐姐那里跑过去。
人群顿时散了开来,似乎很惧怕这个灾星,他力气太大了。
所以他们像逃命一样跑开。
星儿努力抬头,终于看到了一个想看到的熟悉的脑袋血淋淋的身影跑了过来。
他跑到她身前,把她扶起来,努力止住眼泪,问道:“爷爷呢?”
星儿缓缓伸手触摸他还在流血的伤口以及被血液凝固的头发,轻轻给他分开,露出那张天真的脸,欲哭却生生忍住的样子是那样的惹人怜爱。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他才十二岁……
他沙哑着嗓子道:“爷爷走了,永远地走了!”
他一听,再也忍不住眼泪了,连滚带爬地跑进屋,随后便是一声嘶吼!
“啊”
章八 巨虎、村民和灾星
老人靠着墙根,双眼紧闭,双手做怀抱,却空空如也,脑袋枕在肩膀,最后一刻,他似乎还在看着怀抱里的姑娘。
现在,那个姑娘在外面,老人已经走了,去了不知道的地方……
昭雪跪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轻轻触碰那双枯黄色的,枯瘦如干柴的手臂……冰的,硬的,像石头一样!
他又推了推,感觉就像在推木头架子……
“啊~爷爷~”昭雪扑了上去抱紧牛老瞎子,想要把冰冷的爷爷捂热乎,爷爷只是睡着了,他会醒来的,会的……
他无声地嘶吼,眼泪和口水混在一起,流在牛老瞎子的衣服上,打湿一片。
星儿也跑了进来,跪在昭雪身边,抱住痛苦的昭雪,轻轻地安抚他,爷爷走了,他们没有了依靠,她现在就是昭雪的依靠。
村民们渐渐围了过来,然后一个人直接从外面关上了门,道:“把干柴运过来,直接烧了他们。”
于是,所有村民们齐心协力,才过片刻,高台下的干柴便尽数被搬运过来,堆在小屋外面。
“直接点火,不等吉时了,上苍会理解我们的。”私塾先生焦急说道。
有人把火把点着,却有些犹豫,毕竟吉时未到,得罪了上天他了担当不起。
于是,他看向了村长,把决定权交给村长。
村长听着屋里的嘶吼,思索片刻,便一柱拐杖,狠心道:“点火。”
呼~
干柴遇烈火,又逢夏日,火势很快便旺了起来,村民们受不住热浪,纷纷后退。
屋内渐渐起了浓烟,热浪滚滚,星儿忍不住咳嗽起来,昭雪也因为吸入浓烟而咳嗽不止。
木头被烧炸的声音此起彼伏,外面的欢呼是那样的令人恐惧,星儿拉起昭雪和老人的尸体想离开却奈何拉不动老人干瘦的身体,短暂的挣扎过后,只好放弃老人。
然而昭雪却死活不走,伸手去拉老人,他要带上老人一起走。。
她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快走,爷爷带不走了,快走。”
“我不要,我要带上爷爷一起走,他不能没有我们……”昭雪奋力地想把老人抱起来,却因为虚弱无力而难以做到。
他再次跪倒在地,伏在老人尸体上痛哭。
片刻后,一根房梁被烧断了,落了下来,就砸在他们不远处,火星四溅,浓烟弥漫。
他看了看守在一旁眼睛通红的星儿,嘴唇颤抖,随后心里一横,把老人随身携带的一根老旧的烟斗和老人买的旱烟带上,牵着星儿来到门口。
火舌疯狂地窜上屋顶,似乎出不去了。
星儿再度咳
嗽起来,下意识地靠在昭雪身上。
他眼神一凝,抱住星儿便破门而出,星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一时间脑子里都是空白的,只好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村民们欢呼着,突然看到昭雪抱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星儿破门而出,火苗涌上昭雪的身体,引燃了他的衣服。
紧接着,一声震天虎啸传来,后面跟着响起一道道惨叫。
昭雪送来星儿,在地上来回翻滚,星儿踉跄着起身扑在他身上,约莫三个弹指的功夫昭雪身上的火才熄灭。
人群后面的惨叫越来越频繁,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去,却见一头嘴角溢血的斑纹巨虎扑面而来。
一场屠杀开始了……
人群瞬间混乱,疯了似的逃命,一些孩子被撞倒,只能哭着叫爹娘。
村长慌乱地后退到一边,大声说道:“不要乱,躲进屋子。”
说着自己却拄着拐杖直接跑。
人们争相躲进最近的屋子,被挤出来的只好继续逃命。然而这斑纹巨虎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力气也可想而知。
那厚实的墙体在它面前与纸糊之物毫无分别,只是一撞便撞塌房子,里面的人幸运则逃了出来,不幸的只能是被倒塌的房屋压死。
青壮年身体力行自然跑的最快,而那些老弱妇孺就只能是巨虎口下食。
昭雪见巨虎覆盖而来,连忙搂住星儿就跑,弹指之间便跑出很远,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后面。
刹那间,哀鸿遍地,鲜血四溅,房屋倒塌,十几个人拖着残缺的身体在地上爬,像蛆一样蠕动,……巨虎只是咬去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没有刻意要他们的命,它的到来,只为复仇。
一个老头子颤抖着说道:“这就是灾星带来的……”
他只有上半身,下半身就在他身边,血肉模糊。那是巨虎生生从他身上撕咬下来的。
云端之上,落风执站在一艘飞舟船头,黑子女子站在他身边。
女子微微一瞥村子里的场景,道:“可以了吗?”
他微微点头,随后转身拥抱着一名丫鬟进入飞舟内部。
女子眼神一凝……弹指之间便悄然降临在半空中,负手而立,漠然地看着这一场屠杀。
村子里不少人看到昭雪和星儿已经远远跑来,便破口大骂:“这个天杀的灾星,给我们村子带来灾难……”
一个断了一条腿的妇女指着昭雪,朝着天空嘶吼道:“老天啊,你就开开眼,杀了那个灾星,救救我们村子吧!”
然后,她看到了悬空而立的黑衣女子,她就像神仙一样。于是,妇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看着女
子,双手合十,匍匐在地,卑微地道:“神仙啊,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听到她的声音,更多的人看了过来,他们残缺着身体,朝着女子匍匐,卑微至极。
“求求神仙救救我们吧!”
女子漠然不语,他们以为诚意不足,便更加卑微。
巨虎依旧在伤害那些人,很快,便只剩下跑远一点的一些青壮年了。
这时,它注意到了悬空的女子……是她,就是她!
它悲鸣一声,随后怒吼一声,朝着女子跃去,然而女子只是看了它一眼,它便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拍落在地,随后那股力量死死地压住它的头,它四脚不停地蹬地,却无济于事。
这就是入道玄关的修行者,一个眼神就可以沟通天地。
随后,跑掉的人们回过头来,发现巨虎已经被制服了,便欢呼着朝着女子跪拜,“谢谢神仙拯救我们村子。”
女子依旧漠然不语,甚至没有看人们,她只是看着云端,想象着落风执站在陶醉的样子,觉得很好,只要他开心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久,数十人从曲江城方向快速袭来,尽数便衣。
领头的就是那个曲江城城主兰轩逸。
他来到巨虎不远处,单膝跪地,恭敬地对女子说道:“属下来迟,请责罚。”
“行了,起来吧!”女子漠然说道。
“是。”兰轩逸起身,看着残肢断体满地的村子这一角,大火燃烧的房子,倒塌的房子,强忍着疼痛跪拜女子的村民,挣扎的巨虎微微招手。
手下的死侍快速分散,清理方圆十里之内的不确定因素。
兰轩逸见过一些场面,比这还棘手的事儿他也能从容应对,不然也不至于不过归元便坐上一城之主的位子。
他拱手说道:“属下需要做什么?”
“没必要留下的就不用留着,山里最近人手紧缺,需要劳力,那重瞳和丫头留着。”女子再度漠然说道。
兰轩逸拱手,道:“是。”
随后,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下令,女子又说道:“做事干净些,这里是被巨虎毁灭的,青壮年和那两个孩子送到老地方。”
兰轩逸正准备回首说“是”,女子却已经飘然去了云端。
见此,他只好感慨一下,遂下令:“动手。”
随后,昭雪便感觉有人敲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便失去了意识。
……
……
当昭雪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在一片山谷里了,周围全是密林,村子里幸存的青壮年也在,星儿就躺在他身边。
章九 成为神的仆人
山谷很大,林子很深,天很热。
昭雪缓缓睁开眼睛,热浪扑面而来,星儿睡在他的身边,她的呼吸很重、很沉!
他揉了揉脑袋,四下看了看,南边是一条峡谷,道路崎岖,其余三个方向都是万仞高峰。朝上看去,天变小了,如此,显得深远!
那些青壮年也陆续醒来,一个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灾星、巨虎、神仙、家人、残肢断体、血腥味儿、燃烧的房子和倒塌的墙。
一个中年大汉突然跪在地上痛哭,嘴里喊道:“孩子,我的孩子被巨虎吃了,老娘和媳妇儿也没了……”
紧接着,更多的人跪倒在地,叫着亲人的名字,掩面痛哭。
星儿这时候也被哭声吵醒,一开始她还有些慌乱,但看到昭雪后,便安心了。可随即她又悲伤地哭了起来,昭雪揽住她的肩膀,她便靠在了昭雪身上。
他望着深远的天空,张着嘴,眼中闪烁着泪光。
许久,星儿沙哑着嗓子说道:“爷爷……是不是真的离我们而去了?”
昭雪深深呼吸一下,张着嘴眨了眨眼睛,温和地说道:“爷爷从未离去,姐姐,你看天空!”
星儿闻言便看向了天空,白云朵朵,深远至极。
昭雪的声音传来,“爷爷就在天上看着我们。”
她咧嘴笑了起来,流着眼泪,实在感觉不到丁点开心,除了悲伤,还是悲伤。
仅存的村民中不知是谁哭喊着说道:“都怪他,灾星,是他带来了猛虎,是他引来了灾难,是他毁了我们的村子和家人。”
于是,他们不在做无用的痛哭,反而看着一旁的昭雪,面露凶光,仿佛要生生吃了他。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泪眼婆娑,冲着他们嘶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们村子?我们和你无冤无仇。”
“为什么?你这灾星……”
越来越多的村民说着恶毒的语言,什么挨千刀的、天打五雷轰的、杂种、畜牲等脏话毫不吝啬,尽皆给了昭雪。
渐渐地,他们的悲伤消失了,只有愤怒。他们朝昭雪走了过来,张着獠牙,露出利爪,比那悲痛至极而勇闯人族聚居地的巨虎还不如,凶恶、难看、令人作呕。
星儿有点怕,便往昭雪身后缩了缩,可随即又想到,她们现在没了爷爷,她是最大的,她便应该站在小雪身前。
于是,她站到了昭雪跟前……
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嗓子沙哑,因为这些人的丑恶面目令她作呕。
昭雪自然不能让姐姐面对这些人,因为他是男人,他是修士。于是,他拉住星儿的手,想把她拉到身后。
却在这时,一把银白色的三尺青锋兀的横在村民和昭雪两人的中间,村民们焦急之下停在宝剑前。
一人悄然站在了剑上,脚尖轻轻一点,负手而立,蔑视般看着地上的人。
村民们瞬间跪在地上,身体紧紧贴在地上,恭敬地道:“神仙大人。”
昭雪把星儿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似乎很享受这般,高高地抬起头,嘴角高高上扬。他说道:“你们才刚刚从劳累中醒过来,便想着凡俗的恩恩怨怨,哪有神仙的样子?”
神仙?我们是神仙了?
村民们心有疑惑,却仍旧跪着。
那人再次说道:“不明白了?睡了一觉就忘了?没关系,让本神告诉你们……你们,还有
你们两个,被接引了,被神仙接引了。”
昭雪带着星儿退了两步,更加警惕,直觉告诉他,这人在撒谎。
村民中有人抬起头来,问道:“神仙大人,我们被接引是什么意思?”
那人嘴角微扬,抬手指着南边不远处的崎岖道路,说道:“看到那条路了吗?你们的家人在巨虎袭击村子后,将死之时,对着神仙许愿,让神仙接引你们。于是你们在神仙的帮助下,走上了那条路,很多人倒在了路上,但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只要走完那条路,你们就可以成为神仙,可以永生。”
村民们微微抬头看向南边,看到了那条崎岖不平,乱石林立的道路,对神仙的话深信不疑,其中有一人恍然说道:“这就是升仙的路吗?”
男子一愣,随后嘴角再次上扬,点头道:“对,这就是升仙之路,走过这条路后,你们劳累至极,便睡了过去,神仙让你们在这里修养,为你们撒下仙灵,你们是不是感觉全身轻松啊?”
见他们还是跪着,那人上升了几丈,道:“你们可以站着,神仙不会让你们跪着的!”
闻言,村民们感激涕零,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顿觉身心舒畅,刚才的报仇什么的,全成了狗屁。
于是,他们走朝着那人跪拜,道:“谢神仙大人。”
那人看向昭雪,眉眼低垂,微笑道:“你们呢?”
他看了过来,昭雪才得见他真正面目……这是一个俊美的男子,脸色呈现一种惨白,嘴角像是覆上了一层冰霜,有一种病态的美。他一身白衣,眼眸清亮,左手藏在袖中,右手拈花,全身围绕着一层飘渺的灵气,就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
他眨了眨眼,不知道是冲星儿还是冲昭雪。
星儿低了低头,伏在昭雪耳边低声说道:“我不信他。”
昭雪眼神一凝,这不是什么飘渺,就是虚浮躁动。
于是他退了几步,道:“抱歉,我不信你。”
那人改为开口,村民便指着他们骂了起来,“天杀的灾星,你说什么?”
“狗杂种,神仙大人对我们这么好你竟然不信?”
“你信不信我们现在就打死你?”
“杂碎,去死吧!”
还有人想在神仙面前表态,以示对神仙的忠诚。不过那人并不允许这么做,他伸手一挥,表态的人便被拦了下来。
那人立即跪在地上,把头紧紧贴在地面,卑微地说道:“神仙大人恕罪,小人就是看他们不遵从大人的意思,气不过,想教训一下。”
那人温和地道:“神仙是博爱的,对万事万物都一视同仁,他们现在还小,不懂得神仙的一片心意。”
又有人跪了下来,说道:“神仙大人有所不知,这个人是重瞳子,是灾星,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爷爷,蛊惑了那个丫头,而且引来斑纹巨虎毁灭了我们的村子。”
“是灾星又如何?神仙是博爱的,我们会好好教化他,相信神,我们会让他变好的。”男子仰头,嘴角上扬,似乎很兴奋呢。
也对,这般刺激好玩儿的事儿怎么能不兴奋呢?
村民们重重叩头,齐声说道:“是,神仙大人博爱众生。”
“嗯”那人点了点头,道:“你们虽然走过了升仙之路,但是,你们还不能满足成为神仙的资格,我们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去吃苦,只有吃得苦中苦,才能做那人上人也就是神……成为神,而后永生……”
那人的话语彻底勾起了人们的**,于是他们匍匐在地,恭敬至极,“我们愿意成为神仙大人的奴仆。”
“神仙不需要奴仆,你们只是去做成为神仙之前的最后一件事而已。”
“是。”
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昭雪,抿嘴说道:“你们呢?”
昭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那人又说道:“你们爬这条路的时候可是最积极的。”
“我不记得我爬过这样的路,再有……我不信神。”
星儿也说道:“我知道有修行存在,我知道神是很厉害的,可你没有给我厉害的感觉。”
那人笑了笑,对昭雪道:“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他摇了摇头,邪魅一笑,道:“赌约正式成立。”
昭雪不明,问道:“我不知道你要赌什么?再有,我为什么跟你赌?”
“因为你不得不赌,因为你是重瞳……”
闻言,昭雪眼中竟不觉有泪光闪烁,这个字眼让他想到了那个黄昏和那个早上。
他抬头张着嘴,片刻后说道:“我跟你赌。”
“那走吧!”那人招手,随后道:“记住,我叫落风执。”
片刻,又有十几人御剑而来,落在人们四周,而后为人们引路,带着他们穿过森林,来到一处山洞……
进入洞穴,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山洞尽头另有一片天地,整座山都被掏空了,数万人在劳作,有的拿着榔头,有的那些铁锹,有的那些锤子,各种敲打声混杂在一起。
吊桥横跨,栈道铺满整个山壁,最顶上有一团光照亮整个山体内的巨大洞穴。
而整个山壁,暗红色的。
落风执不知道去了哪里,领路的一人高傲地说道:“各位准神,这里就是你们以后吃苦的地方了,等会儿会有黑衣执事分配你们,尽力吧,多吃苦,早成神。”
最后,那人戏谑地笑了笑,道:“加油,各位准神。”
说完,便和其他人御剑进去那团光。
除了昭雪和星儿,那些人纷纷对着远去的“神”跪拜,道:“恭送神仙大人。”
随后他们起身,互相拥抱,高兴地说道:“神仙大人叫我们准神,也就是说我们一定会成为神仙,哈哈哈……”
最高处,落风执怀里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喝着美酒,享受着那女人的抚慰,好不快活。
他把酒杯放下,撒出几滴红色,随后说道:“这是哪个蠢货想到的?本公子说着都觉得脸红,神仙?骗鬼呢?”
他摸了摸女人的小脸,那女人害羞地笑着,低下了头。
见此,落风执在她脸颊亲了一口,又道:“不过骗着那群愚民确实有点儿刺激。”
不远处跪着的一名看着恭敬地说道:“在自愿的情况下,他们的办事效率会更快,我们血玉的产量才会更大。”
“也对。”落风执逗着美人,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些。
“**是无限的,他们向往神,那就给他们一个做神的机会,他们就会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而我们的付出只是没人每天三顿饭,每月一颗丹药。”
落风执没有再机会说话那人,那人从光滑如镜的地面看到落风执的手慢慢伸向女子的胸口,便识趣地悄悄退了下去。
风月之事,最是醉人。
章十 无题
曲江城最近出了不少事儿。
三日前,城主府亲自张贴了一张通告:明台三十二年夏初,巨虎袭村,曲江村无一幸免。今虎已伏法,此上下百人之惨剧,必向武岭山讨回公道。
仅仅只言片语,便将罪过丢给了武岭山妖族,武岭山终归脱离妖国,山中大妖也不愿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上与无耻的人族纠结,索性赔了一些珍稀灵药便闭关去了。
待灵药到账,这事儿便就此告定。
同日,这份通告被备份送进了曲江小文渊阁。次日,小文渊阁失火,大火把小文渊阁烧的干干净净。还好个中史书皆有备份,物质损失虽大,史书最后却也补齐了大概。
而那份通告和一些相关之记载或许已经石沉大海。
渐渐地,人们便忘却了曲江畔的那户人家,也忘记了那个勤劳的采药人。
江畔的密林里,一个酒坛渐渐生了青苔……
(这是杠精)
随着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已经夏至了,外界热浪朝天,渔人褪下了上衣,采药人依旧起早贪黑。
远在万里之外云郡,一位白衣少年今生头一次穿上了锦衣,骑着烈马,带着一只白鹤,南下霄云关北千里处的云郡最大灵矿阴山矿场。
及至小暑, 一队由军队护送的车马队伍进入了药山郡的地界。
红衣少女和紫衣少年顶着烈日互翻白眼;拿着刀的少年和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探讨修炼心得;白衣少年倒着坐在马背上,看着沿途的风光。
蓝裙小丫头把脑袋伸出马车的窗户,呼吸着不同于家乡的新鲜空气。
黑衣少年翻开了师兄的册子,看到了开篇二字“引气”。
老旧泛黄的册子有一股陈年的汗味儿,想来曾经这本册子伴随师兄许久,寸步不离。
他翻看着里面内容,对于修炼之事,有了更多了解,同行的老人一直闭目养神。
扉页处,他看到了一行加上去的小楷,略显精致,少年不禁摇了摇头,师兄模仿思思姐的字功夫不到家啊。
不过少年还是记住了那行字:永远不要对世界失去希望。
很多人不知道,这句话,少年记了一辈子。
来到矿场有两个月了,昭雪和星儿被分配到一处,和另外的十三个人住在一间木屋里,用夜明珠照明,每天有三顿饭,顿顿有肉,每月有一颗血色丹药,吃下去后身心舒畅。
可谓是神仙享受,据管理的工头说,等成为神,会更好,甚至能像神仙们一样御剑而行。
昭雪不喜欢丹药的味道,便一直没吃。而见到昭雪不吃,星儿也把丹药给扔了。
不用看到那些恶心的村民,两人便乐意接受安排,凭着昭雪的气力,完全可以做三个人的工,所以这两个月来,过的还算不错。
星儿的嗓子好了,可以发出动听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她嘴角笑容多了,也就是说,她走出了爷爷的阴影。
靠着好听的声音,星儿和很多很早就来的人熟络了,大概了解了这里。
这里是封闭的,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为神做事,他们相信,只要自己的努力被神所看见,神就会接引他们,所以每天他们都很开心,向往明天,向往神。
其他的,他们都不在意,甚至不在意昭雪的灾星身份。当然,也因为他们会成为神,而神说:“我们是博爱的。”
这和那群虚伪的村民不一样,不那么令人恶
心,但又何尝不是一种麻木呢?
昭雪没有那么擅长交谈,两个月下来也只和一位知名之年的老大叔熟络。
老大叔已经忘记以前是哪里人了,现在他的唯一追求就是成为神,这是多么伟大的理想啊。
按规定,每日晚饭后,工人们会有小半个时辰的自由安排时间,但活动范围仅限于木屋周围。
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星儿收拾床铺,提前入睡,矿场里比较阴冷,她每天都提前进入被窝,好让昭雪有一个温暖的夜晚。
同屋的几位大哥看着她,调笑道:“星儿,弟弟这么大了,还给他暖被窝?”
星儿吐了吐舌头,道:“星儿喜欢。”
他们笑了笑,出去活动了,洗澡的大哥也怕星儿尴尬,裹着被子悄悄去其他木屋洗澡。
老大叔坐在栈道上,看着底下幽深的矿场发呆。
昭雪坐了过来,问道:“大叔看什么呢?”
老大哥扭过头来,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这下面是什么。”
“什么啊?”
“听在底下做工的人说,是深潭,血色的,不过没见过。”
“哦。”昭雪朝着地下看了看。
老大哥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的伤口,关心道:“怎么样,还疼吗?”
昭雪摸了摸,笑着道:“还行,结痂了,再过几日就好了。”
之后,昭雪没有再说话,老大哥看着最上方的光,眼睛里满是渴望。
见此,昭雪便悄悄离开了。
老大哥说过,在这里,要成成为神,必须要做很多年,大概五十五岁就可以收到神的赏赐,然后再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时候,被悄悄接引。
所以他很羡慕那些突然消失的老哥们,现在估计就在天上逍遥快活呢。
他今年五十三岁了,差不多再过两年,他就出头了。这一间木屋里,除了他,其余的人最大的只有三十,最小的昭雪只有十二岁。
所以很多时候,屋子里的人都很羡慕他,他自然也高兴,就鼓励那些人:“加油干,你们也快了,等成神了,大家一起逍遥快活。”
夜明珠渐渐暗了下来,代表夜晚到了,人们渐渐入睡。
深夜,昭雪一个人悄悄起床,扶着山壁,沿着栈道往下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恍惚间总能看到一群人在底下的漆黑里劳作,周围包裹着血色的粘稠液体。
所以他便想趁休息的时间悄悄去看看,这是第十六次了。
昨日他走到了下面千丈深,听到了轰隆声,似乎是深潭,那声音就像震雷一样,夹杂着尖锐的呼呼生,特别人。
靠着记忆和速度,没过多久他便来到了昨日那里,按照推算,他还有一个时辰可以用。
他来到栈道尽头,这里是一处洞穴,漆黑一片,是丢弃生活垃圾的地方,散发着恶臭。
他取出偷来的一枚夜明珠,用手捂热乎,待夜明珠亮了起来,便拿来照明。
这里充满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脚下全是粘稠的不明污秽之物,散发着恶心到吐的怪味儿。
他捏住鼻子,循着声音走去,在尽头,终于看到了一个深潭,血色的水,无数血色的残缺人影,痛苦的人脸,蠕动的肉,在血水中如浮萍一样的残肢断体……还有一个缺了一只耳朵的残尸。
昭雪当即俯身吐了起来。
那些东西扑了上来,发出惨
叫。
昭雪直接往回跑,那些人影也追了上来,伸出手去抓他的肩膀,似乎要把他撕碎留下来,又好像是想跟着他离开……
昭雪跑出洞口,那些东西便被裆在了后面,看着洞口畏畏缩缩,随后恐惧地大叫一声,跑了!
昭雪伏在栈道上呕吐,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闻了闻袖口,竟然全是那种恶臭。实在受不了,他便运转灵力一震,驱散所有异味儿,跑出去老远。
他躺在栈道上,吞了吞口水,回想起那些惨叫,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怨灵!
那些全是怨灵。
那个缺了一只耳朵的残尸约莫五十几岁。老大哥说过半年前有一个被神悄然接引的老伯,似乎也是缺了一只耳朵,是做工是不小心被石头砸掉的,当时神还给了他好几颗丹药奖励他。
如果这是同一个人,那么……
昭雪再次吞了吞口水。
原来,所谓的接引就是把没有劳动力的五十几岁的人直接杀了,当做垃圾扔到这里面。
听说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来,也有老人源源不断地被接引。那些源源不断地血色药丸……
昭雪取出一颗自己唯的两颗丹药,闻了闻,捏了捏,然后送进嘴里,咀嚼了一下……
“忒~忒~”他把药丸吐了,手里的也扔了,随后龇牙说道,“一群变态,自己吃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我要离开这里。带上姐姐离开这里。”他说着,连忙跑了回去。
跑着跑着,突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意识便模糊了。
星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软榻上,昭雪不在,周围为了一圈粉色的帐子。帐外是一间大殿,空空如也的大殿,顶上一片漆黑。
一个面色惨白的男子正看着他,眼神火热,嘴角高高扬起。
她记得他,他是那天那个“神仙”落风执。
她缩了缩身子,警惕地看着他,道:“我认得你,你想干什么?”
落风执玩味一笑,“终于醒了,为了等你嗓子好,我等了两个月,就想听你的声音。”
“这是哪儿?我弟弟呢?”
“那个重瞳?”落风执冷笑一声,伸手指着外面,说道,“在那儿躺着呢。”
她朝那里看去,昭雪全身躺在地上,两个个提剑衣着暴露的女子守着。
那翻身下床,想跑过去,却被落风执伸手揽住,道:“去哪儿?”
她奋力挣扎,激动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不是神仙吗?你不是博爱吗?放开我!”
在落风执怀里,她的挣扎就是徒劳的,落风执看着她,道:“那就是骗你们的,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不过玩着确实挺刺激的,看着那群愚民,感觉不错。”
说着他便把星儿扑倒在床上。
星儿捏紧拳头,使劲儿挣扎道:“放开我,走开。”
落风执一把摁住她,俯身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在她脖子上吻了一口,道:“你若是敢反抗半分,我就让人宰了你弟弟。”
她看向昭雪,那两个女子手里的脸在昭雪的脸上划出了一道猩红的伤口。
“住手,叫她们住手。”
“那你就好好听话,我会好好疼你的,纯阴之躯!”
星儿颤抖着身体,眼眸紧紧闭着,眼角滑过一滴眼泪,慢慢松开了捏紧的拳头……
章十一 睁开眼睛
昭雪醒来的时候,入眼一片漆黑,后脑勺有点疼。
他扶着后脑勺歪着头四下看了看,发现这是个巨大的殿宇,墙壁上有台座,上面悬浮着夜明珠。
脸上有疼痛传来,他伸手摸了摸,是一道伤口,不算很深。
“醒了?”一道带有戏谑语气的声音传来。
他看过去,不远处有一高台,上有一个被粉色帐子围着的床,两个穿着暴露的女子躺在前面。
一白衣男子坐在台阶上,只穿着内衫,脸色惨白,嘴唇却不像之前那样干裂,反而红润非常。
他周身的灵力也不再虚浮,凝实了很多,左手藏在袖口里面。
“落风执?”昭雪坐起来,看着他,冷笑道:“怎么?我才十二岁,就被接引了?”
“不然呢?”落风执笑了笑。
昭雪自嘲一笑,道:“是我的肉鲜美可口吗?”
“我不吃人。”
“你比吃人更可怕。”昭雪起身,指着他说道。
“多谢夸奖。”落风执也起身,朝着昭雪走来,戏谑道:“小兄弟,你也是修士,咱敞开了说不好吗?非要跟我拐弯抹角?”
昭雪警惕地后腿几步,冷冷地看着他说道:“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你这样的人,性格暴虐,喜欢折磨他人,以此满足自己那恶心的趣味。”
“别紧张,我就是对你和你姐姐比较感兴趣。”落风执听到这样的形容,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
他笑着对昭雪道:“而且……你说的很对,我就是那样的人。”
说着,他摆了摆手,左手也就露了出来。
随后他眼中凶光一闪而过,抬脚瞬间便来到昭雪身前,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
昭雪一不留神便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向后翻滚出了几丈远。
昭雪嘴角溢出一口鲜血,扭头看向他。
他注意到了那只遮遮掩掩的左手,袖袍没有遮住的地方只有四指,于是他大笑道:“哈~你不止暴虐,你这人就是身体残缺,心理扭曲,有着病态思想的变态。”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的逆鳞,落风执当即冲过来又给了昭雪一脚,把他踹飞狠狠地砸在墙上,随后又落在地上。
昭雪想站起来,却奈何伤势过重,只好箕坐而靠墙,道:“亏你是自诩神仙的人,忒~”
落风执慢慢走了过来,把昭雪提了起来,残忍地笑了笑,道:“本来想让你不明不白地去死,既然你想找死,成,少爷满足你的愿望。把她扔到他面前,让他看看自己的姐姐……真实的样子。”
闻言,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昭雪心头,他挣扎着说道:“畜牲,你把我姐姐怎么了?”
粉色帐子里,两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架着一个尚在昏迷,披头散发,不着寸缕且还在流血的少女走了上来,放在地上,然后把少女的头发撩开,露出少女白皙的脸蛋。
昭雪终究稚嫩,何曾想过这样一天,姐姐遭遇这样的事儿?
他大声喊道:“畜牲,你做了什么?我杀了你!”
看着他挣扎又徒劳无功的样子,落风执便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说道:“你姐姐很美,她的声音异常美妙,纯阴之躯在房事这方面真的无可挑剔,本少爷忍不住,她也受不了,所以晕了过去。”
“啊~畜牲!”昭雪流着眼泪,大声嘶吼,奈何自己这般,说好听叫少年,若不好听那与孩子有何区别?
“哈哈……我们的赌约,我赢了,看着你崩溃的样子,本公子异常兴奋。”落风执贴近他的脸,轻声说道。
这声音却是如梦魇一样可怕。
昭雪捏紧拳头向身后的墙上狠狠地砸去,骨碎血流。
他脑袋向后狠狠地撞去,后脑勺也开始流血……
他眼睛圆睁,一道道血丝布满了眼眸,片刻后,血丝褪去,那血红色的瞳孔渐渐暗了下去,变成黑色,与外围的瞳孔一个颜色。
他抬手,一拳打在落风执的手臂上,咔嚓声响起,落风执手骨碎裂,痛叫一声,松开了昭雪,远远后退。
两名女子连忙去扶住落风执,他大声地惨叫起来,自小到大二十余年何时受过这般痛苦?
昭雪落在地上,脱下衣衫快速给星儿穿上,他本身比星儿低了些许,所以衣服裹得很紧。
他颤抖着手,缓缓抚摸姐姐的脸,嘴唇颤动,却说不出话,只有落不完的泪水和深深地自责。
他们只是玩物,所谓神仙的玩物,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心智不够成熟,能力太低,没能保护好爷爷,没能保护好姐姐。
一念及此,他便一拳狠狠地砸在地上,鲜血再次流淌,地也裂开了数道裂痕,慢摇十数丈。
一女子捏碎了一颗珠子,青光一闪,片刻后,殿宇的大门打开,数十人提着横刀走了进来,眼露凶光。
昭雪轻轻浮星儿靠墙,然后猛然转头,冷漠地看着那些人。
落风执惨叫着,大声说道:“给我撕碎他,老子要吃他的肉。”
这时,一个黑衣女子悄然出现在落风执身边,一挥手两米女子便被扔了出去,狠狠摔在墙壁上,而后落在地上,不知生死。
女子激动地抱着落风执,道:“风儿,你怎么样了?”
落风执搂着自己的右手,惨白的脸头一次帐红,咬着牙关痛苦地说道:“姑姑,那畜牲一拳打在我的手上,好痛,我感觉手骨碎了,我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大气力。”
他哭了,二十余岁的人,哭鼻子了,一个劲儿地问黑衣女子,“姑姑,我是不是要死了,好痛。”
女子一开始也手足无措,片刻后才把他摁在自己胸口,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右手,一股灵力涌了进去,不一会儿,落风执竟然不哭了,伏在女子的怀里,道:“姑姑,不痛了。”
女子闻言,竟然喜极而泣,搂着落风执的脸激动说道:“没事儿就好,姑姑替你杀了他。”
落风执一把把女子抱在怀里,说道:“姑姑不用,让他们撕了他。”
说完,他冲冲进来的人道:“一群饭桶,还不动手?给老子撕了他,炼丹!”
于是,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冲向了昭雪。
昭雪猛然起身,向前冲过去,一脚踹在一人腹部,顺势夺过手中的刀,在那人还未飞出去便回身一刀斩了下去,又迅速退回去。
那人身体分做两节,飞向了远处,可谓死得不能再死。
其他人愣了愣,显然不接受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如此擅长打斗。
昭雪握着手中的刀,也奇怪刚才为什么那么娴熟,当他想再次想刚才那样去杀人时,却忘记了该怎么做。
星儿醒了过来,看着熟悉的身影手里握着滴血的横刀,背对着她,面对一群黑衣人。
“愣着干嘛?继续上啊?”落风执在后面大喊。
闻言,那些人又冲了上来,瞬间便到达昭雪身边,淹没了他。
那些人几乎都是归元修士,挥刀之际皆有强横刀光闪烁,昭雪感觉好多刀都砍在了他的身上,他却什么都不管,只管挥刀。
许久之后,昭雪一身是血地站在尸体中间,双腿弯曲,似乎站不住了。他衣衫被划破,一处便是一道深至见骨的伤口,留着鲜血。
星儿看着成了一个血人的昭雪,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小雪,快走,不要管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累赘,彻彻底底的累赘,而且不再干净,那个做了好几年的美梦随着她松开拳头那一刻,彻底破碎。
她再也配不上他了,所以她绝望了,生无所恋。
昭雪兴奋起来,道:“姐姐,你醒了?”
“快走,不要管我,姐姐求你了!”她身体酸痛,无法移动,只能流血眼泪,看着他。
希望能一直记住他,不要忘记。
“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他支撑不住了,便用刀拄在地上,他不能倒下。
落风执吞了吞口水,道:“你是怪物吗?一个化灵的杀我数十个归元死侍?”
昭雪说道:“呵呵……落风执,原来刚才那胆小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你,用先生的话就是外强中干。”
“住口!”
黑衣女子抬手,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上方传了过来,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他身上的伤口瞬间因为挤压而流血更快,而他本人也重重地跪了下去,膝盖骨也就此碎裂。
他奋力去反抗,却发现那股力量太过强大,在它面前,自己跟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星儿也受到了这股力量,不来想直接把她压成肉饼的黑衣女子在受到落风执的阻止后,也就留了她一名。
落风执走了过来,一脚踹在昭雪胸口,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墙壁上,随后又猛然被那股力量拍在地上,全身骨头仿佛都碎了。
此刻,他的全身被血液浸湿。
星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哭喊着扑了过来,使劲儿去抬落风执的脚:“放开他,他只是个孩子?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放开他,我求你了。”
落风执揪着星儿的头发,在它脸上吻了一口,道:“你不知道你的价值吗?纯阴之躯只有第一次对我有用,往后的你,有何用?除了赏给我的奴仆还有何用?”
语落,便是更加彻底的绝望,那一刻,世界仿佛没有了光,星儿看不到任何人,包括昭雪。
她被落风执扔在地上,没有任何反抗,犹如一个活死人。
“畜牲,你有种杀死我,拘禁老子的灵魂,否则,一定杀干净你的一切,所有你在乎的人都要死。”昭雪咬着牙,吐着鲜血说道。
他俯下身子,说道:“我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力量,或许这就是你作为重瞳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是……我告诉你,你生错人家了,你一定会死,你没有任何机会。哈哈哈……”
星儿渐渐看到了光,确实殿宇内的灰暗的光,她爬到昭雪身边,伏在他的耳边,说道:“对不起。”
她痛苦起来,再次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她一直说,昭雪也哭了起来,眸中眼泪竟然变成了血色,他不断重复说道:“别再说了,我求你,别说了。啊……”
黑衣女子万里没有任何人,此刻只有那意气风发的落风执,她看着他的背影,陶醉地笑了起来。
星儿猛然起身,脑袋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鲜血从额头流了出来……她脑袋触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缓缓落在地上,最后一刻,她的嘴唇还在动,仿佛再说,“对不起……”
黑衣女子愣了一下,但也只是愣了一下。
落风执摇了摇头,嘲讽道:“蠢。”
而昭雪……
他的世界在看到姐姐彻底死去那一刻,彻底崩碎,而且那些崩碎的碎片不断地割裂他的心,所以他的心口像千刀万剐一般痛。
他流着血泪,“啊……不要……”
一声“不要”,蕴含着多少悲痛,只有他自己知晓;一声“不要”穿过无尽距离,震彻云霄。
他的眼睛,再次圆睁,一双眼瞳再次出现血色重瞳,紧接着血色眼瞳里竟然浮现一个明黄色的瞳孔。
三重瞳!
他奋然起身,一拳打在落风执的左胸口,贯穿他整个身体,拳头成了血色,不断滴血。
落风执惨叫声同样震彻云霄,随后晕了过去。
黑衣女子一震,随后疯了似的把所有力量集中在手上,瞬间来到昭雪身前,一拳打向他。
这一拳仿佛凝聚了一座万仞高峰的力量,无法形容的重量发过来,空气泛起阵阵涟漪,一道气浪四散而开,疯狂地冲击大殿。
昭雪另一只手握拳迎上。
只听到咔嚓一声,女子的手骨便就此碎裂。
她痛叫一声随后连同落风执同被震飞,狠狠地砸在墙上,随后又狠狠落在地上。
她强忍痛苦,迅速拉着昏迷的落风执,捏碎一张符便消失无踪。
宫殿被震塌了,一座万仞高峰的山腰就此塌陷了一大块,矿场里局部产生了震动,不久便消停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抱着一个少女跳下了瀑布,也就此消失……
几日后,老大哥回道小屋,在自己床头划了一个刻痕,随后看向之前属于昭雪和星儿的空床铺,疑惑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早被神接引?难道真的是那个孩子做活儿勤快?”
他想了想,道:“或许真的是,从明天起,我也要做两个人的工,争取成神!”
于是,他带着满满的希望睡去!
章十二 自古风月醉人,更罪人
云端之上,一艘飞舟以极快的速度飞行,瞬息千里。
一黑衣女子右手垂落于甲板之上,左手一挥,十几个小瓶子出现在她身旁。
她怀里躺着一个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嘴角不断溢血,衣衫染血的白衣男子。
她从瓶子里取出各种各样被灵力萦绕的,散发着温润光泽的丹药喂给男子,男子却连嘴都张不开,不断吐着血沫。
女子焦急着,眼泪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转。
她见丹药无用,更加慌张。
于是她胡乱一挥手,药瓶子和那些外界有价无市的珍稀丹药散落在甲板上,到处都是。
男子左胸口有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血肉模糊。血液夹杂着碎肉不停地涌出来。
女子连忙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堵住,可那些血液又从指间溢出,完全止不住。
男子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满脸是泪的女子不停地摇头,口中喃喃道:“不会的,风儿,你挺住,不会死的,姑姑会救你的……你把这丹药吃下去。”
女子在甲板上巡视一下,伸出满是鲜血的左手摄取一颗绿色丹药,喂到男子口中。
如此,那胸口的血洞又开始剧烈出血。
丹药才入男子口中,男子便一口鲜血吐出,丹药也被吐了出来。
女子慌乱,连忙伸手给他擦拭嘴角的血液,突然,她愣住了……
男子刚才吐出来的血里夹杂着碎肉。
她凄然痛哭起来,道:“为什么会这样?”
男子开始咳血,胸口也在不断出血。
她开始试着动用右手,却总是徒劳,右手的骨头被那重瞳一拳打碎了手骨,如今里面也不知是怎样的。
她开始痛哭,眼泪不停地流,只能不断输送灵力给男子,以求保住他,哪怕只能保住一口气。
其余的她什么都做不了。
飞舟瞬息千里,不久便到达了皇城地界……
一片悬空建造在大云上的巨大建筑群中央的阁楼里,一个紫袍中年男子总感觉心绪不宁,便草草结束一天的繁忙事物,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心中总觉不安?
窗外的鱼池里,一条鱼在自由自在地游动,它是鱼池里德高望重的前辈,许多小鱼遇见了都会自觉让开。
它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条鱼,大的漂亮好看,小的生得也异常别致,但它却不闻不问,甚至转身驱赶……
叹了口气,他正准备出去走走,心头却突然响起一道悲痛至极的哭喊:“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这可怜的孩子?”
他身躯一震,眼角竟然不自觉流出了眼泪,要让下属们知道铁面无私的执剑府执剑者也会无故落泪,那还是如何的惊讶?
他只道那道声音是什么,甚至特别熟悉,熟悉到了骨子里。
他咬着牙关,捂着胸口,“为什么要去惹事儿?好好待在皇城不好吗?非要出去!”
语落,人便
去了。
说什么天地无疆,也不过是池鱼而已,总逃不出这池子。
……
不久前,她用一张玄冰符冰封了男子,然而男子的胸口依旧在流血,玄冰也快被染红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大哭,然后求救,希冀那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但是,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渐渐地,她开始绝望,脑海里不知不觉想到了那个女孩儿悲痛绝望地说着“对不起!”的样子,总觉得这就是报应来了。
她又想到了那个大声嘶吼的少年,想到他突然爆发的强大力量,那少年穿过男子身体的一拳……
一幕幕交替闪过,她笑了起来,不停地笑,像个疯子一样,“这就是报应吗?那为什么这可怜的孩子还会有这样的报应?他还不够可怜吗?”
她挥手化去男子身上的玄冰,左手抱住他的脑袋,怔怔看着那个她毫无办法的血洞,温柔地在男子的额头吻了一口,轻声说道:“孩子,记得停一下,等等……”
她话语还没有说完,突然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女子猛然回头,那个令她无法面对的男人出现在甲板,一挥手便是道道绿色的光点缓缓涌入男子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的身体。
许多光点也渐渐进入她的右手,渐渐地,右手疼痛消失了,也能动了。
男子气色恢复了些许,就这样被那人一挥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男子究竟有多强大?
女子一把把男子抱住,冷冷道:“你来干什么?我们不需要你可怜。”
那人欲言又止,微微伸手,脚跟微抬,挣扎片刻后,却硬生生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别在皇城大喊大叫……”
她打断道:“是不是怕影响你执剑府执剑者落山的名声?你有什么资格惧怕?当年是我让你喝酒的?是我逼着你的?难道你漠然对待他就能改变他是你儿子的事实?”
听着女子的质问,落山沉默了,就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走。
女子见他这般模样,便闭着眼睛大声说道:“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
落山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云端之上,一缕灰白的头发被斩断,飘摇而下。
一声幽怨的愤怒之语从云端某处传来,“落山~”
他站在更高的天穹,挥手布下一道禁制,隔绝那里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做完这些,他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鬓角被斩断发丝的地方又生出了几缕白发,他轻咳几声,就地坐了下来,回忆着那年的荒唐事,久久不语。
【都说酒醉人,却不知风月更醉人,亦是罪人。】
(这是杠精)
时间一晃,小暑过了,三伏天也来了,北上的队伍也走过万里来到了曲江畔,周参将征用了一艘大船,带着众人风光过江,惹得人尽皆知。
兰轩逸老早便带着曲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到江畔迎接,盯着三伏天的烈日,一站就是四五个时辰。
大船不远处有一艘小船,远远跟着大船。
一红衣小姑娘伏在船头
,看着清凉的曲江水,哼着胡乱编的曲子,心情极好。
南宫通坐在另一边,霜儿趴在船沿,学着云海常红看曲江水。
林玉和文正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从方从船上阁楼里走出来,云海常红回头恰好看到,撇撇嘴,嘀咕了一句,“真有钱,拿飞舟来渡河。”
正这是,那边霜儿突然大喊:“哥哥快看,水里有人。”
闻言,云海常红和第一个跑过去,伏在船沿往下看。
看到水里飘浮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只听得扑通一声,人已经下去了。
林玉和文正围了上来,从方拿出了一根绳子扔了下去。
云海常红游到那少年身边,一把抓起少年便抓住从方扔下来的绳子跃出水面。
她把少年放下甲板上,回头看去,却发现自己带上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浑身上下全是深至见骨的伤口,年岁大概十二三岁的少年抱着一个额头上满是血的少女。
少年穿着的内衫已经破烂,身上有几十道深至见骨的伤口。
其余几人也惊得久久不语,南宫通迅速把霜儿搂在怀里,蒙住她的眼睛,小丫头伸手要掰开哥哥的手,却徒劳无功……总不能真用修为吧?
于是,小丫头只好作罢。
文正走上前去,伸手在少年的鼻子处试了试,有气儿,又伸手在少女的鼻子处试了试,在没有感觉到少女呼吸时,竟然不由得一颤。
他看向几人,缓缓道:“男的还有气儿,女的……死了。”
云海常红蹲下来想把少年和少女分开,却发现少年抱得死死的,根本没办法。
最后,还是她和文正两人用力硬生生给少年掰开的。
他们在少年的伤口处撒了药,由南宫通一针一线地缝合伤口,少女由云海常红打扮,整理……
其间,南宫通把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下霜儿。
少年们才刚出来一个月就遇见了这样的事儿,心情都很沉重,呆在甲板没有说话。
直到南宫寒开口,“我们告诉王大哥吧。”
少年们互相对视,点了点头……
南宫通其间吐了很多次,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儿,那些伤口的肉全都外翻了出来,他要把肉摁进去,在缝合,整个过程完全不似补衣服一样简单,这还好,难的是……心里那道关。
云海常红很羡慕少女的容貌,可她有多羡慕,就有多惋惜,这么好看的姐姐为什么就这样死了呢?
那个活泼好动且开朗的红衣小姑娘突然不说话了,全程很认真地为少女清洗身体,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了少女:母亲亲自缝制来作为自己十六岁时穿的大红色衣裙,自己见过的最美丽的头饰,最好的头簪还有最好的胭脂。
南宫通紧绷着心给少年把伤口缝合好了,又缠上绷条,她还在认认真真地为这位可怜的姐姐化妆。
先生和王直到来,经过一番交流,最终决定保存少女的尸身,在曲江城逗留,等少年醒来。
ps:【】补充一下,这个“罪”,是动词!
章十三 抓住她的手
人死了是什么感觉?
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周围只有一片黑暗。冷,无尽的寒冷,孤寂,没有一点声音。
这就死了吗?
真好,死了好,死了就不用累了!
突然,他感知到远方有一道身着大红色衣裙,头戴翠玉钗,青丝垂落的倩影。一个枯瘦的老人坐在船头抽着旱烟,看着夕阳渐渐迟暮。
他们是谁?
为何没来由地痛?是哪里在痛?
他想触及他们,于是他疯狂地追逐,可那个红衣少女转着身子,捏着裙摆,甩着青丝越来越远,老人也永远在远方……他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越来越大。
夕阳迟暮,一副画卷突然展开,容纳了天地间的万物,布满万千色彩。
少女和老人成了画卷里最美的风景。
他想呼唤少女和老人,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更难的是,他无法开口。
渐渐地,画卷褪色,变成一片黑白,就像一副水墨,勾勒天地。
再后来,少女和老人成了天地间一条微不足道的小河边的一个黑点……天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小。
不知过了多久,画卷亦不知演化了多少次,最终变成了一黑一白两个对立的世界。
他能感觉到身体了,一抬头,竟张着嘴愣在原地,久久未语。
他在黑和白的分界线上,一半是黑,一半是白。
两个点渐渐开始演化,最后黑点变成了一片深远,没有丁点光明,白点成了多彩的世界。
两个世界都在呼唤他,可他就站在原地犹豫不决。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把手伸向了深渊……
突然,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是谁?
画卷再次变幻,黑白消失,只剩下一片星空,脚下是一望无垠的海洋。
群星闪烁,明月高悬,巨浪潮天。
一张大网渐渐生成,将星空分成了九个区域,此刻,三个区域的星星在闪烁,其余六个皆黯淡无光。
可他还是关心那个问题我是谁?
他站在大海海面,抱着脑袋,大声嘶吼:“我是谁?谁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扑通~
他落入海里,又看到了那个红裙少女,她微笑着,朝他伸出手,流着眼泪,绝望地道:“对不起……”
……
南宫通一行人住进了城主府,几人对陌生的环境不太适应,先生不知道去了哪里,王直一直呆在马厩喂马,无聊之下,聚到了一起。
云海常红守在存放少女尸体的房间门口,有点儿闷闷不乐的。
林玉在擦剑,认真,仔细。
南宫寒坐在回廊围栏上,叼着一根草,看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宫通拿着一个吊坠在手里,抚摸着吊坠上的两个字,亦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霜儿半睡半醒,时不时打个可爱的哈欠,然后抱着哥哥的手臂睡觉。
从方就站着,负手而立,全身上下一丝不苟,面无表情。
文正坐在林玉身边,也是无聊的紧。
几人就这样沉默地待在一起,知道南宫通突然说一句话,如石子落水,惊起千层浪。
“那个男孩儿和师兄肯定有什么关系。”
霜儿一听到师兄便来了精神,道:“师兄来了吗?在哪里?有糖吃了
没?”
南宫通扶了扶额头,微叹一口气,从怀里去除一颗糖,递给霜儿,轻声道:“师兄不在,以后要吃糖就跟哥哥要。”
小丫头只要吃到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脑袋伸到那你明天手掌下,蹭了蹭,嘻嘻一笑。
其他几人都惊讶不已,南宫寒率先问道:“为什么?”
南宫通把吊坠拿到身前,道:“因为师兄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吊坠,只是上面的字不一样。”
南宫寒翻身下了围栏,从他手里拿过吊坠,仔细看了看,然而嘴里念道:“昭雪?”
几人围了过来,见上面真的有字,便一起看向南宫通。
南宫通道:“师兄那个刻的是‘忆阳’二字,也就是师兄的名字。”
南宫寒恍然道:“也就是说,这个少年叫昭雪?”
文正说道:“有可能。”
这时,云海常红道:“那那个姐姐呢?”
看着她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从方问道:“不知。”
云海常红回到房间门口坐了下来,喃喃道:“姐姐是自杀的……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们能感觉到姑娘的伤感,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这时,林玉安慰她道:“等那少年醒来不就知道了?”
南宫寒把吊坠递还给南宫通,随后问道:“这是他佩戴的?”
南宫通接过,道:“他很有可能是师兄失散的亲人,师兄嘴上虽然从来不提及亲人,可很多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天上,伸手想抓住什么……其实师兄很想找到亲人的。”
说着,他起身道:“我给他送回去,顺便看看醒了没有。”
说罢带着霜儿离去。
从方悄悄来到姑娘身前,姑娘看到这干净得过分的紫衣,便道:“干嘛?”
从方抿了抿嘴唇,半晌才吐出三个连林玉都不怎么听清楚的字,“开心点。”
南宫通把吊坠放在躺在床上的,全身裹着绷条的少年,随后牵着霜儿悄悄出去。
……
他不知道那个女孩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也不知道她是谁,就是感觉很熟悉,越是这样,他越是想抓住她伸出来的手。
一个吊坠出现在他眼前,似乎是石头做的,上面写着字儿。
他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吊着一串吊坠。
他伸手抓住吊坠,然后看上面的字:昭雪
“我叫……昭雪?”
“对了,我叫昭雪,我想起来了,我叫昭雪!”
他大声说着,然后看向那个红衣少女,她还在不断地说:“对不起……”
昭雪流着泪,不住的摇头,“不,不要说。抓住我的手,我们一起离开!”
终于,他离她只有一点点距离了。
他渐渐高兴起来,然而星儿却突然收回了手……
一切就像是一个梦,轰然破碎,无数的碎片割裂昭雪的心。
痛,无法形容的痛,他没有经历过千刀万剐,但想来不过如此。
大海消失了,星空中渐渐明亮的九个星区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星儿一头撞向冰冷的墙壁那一幕……
他猛地冲过去,伸出手想要阻止,却终究慢了一步。
他嘶吼道:“姐姐~”
南宫通听到了一声叫喊,猛地回头,牵着霜儿来到了床
前,看着突然醒来的他,欣喜道:“你醒了?”
见到少年,他突然心里一震。
重瞳,一双和别人不一样的怪异眼睛,民间传说中的……灾星。
他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华丽的房间,戴着眼罩的男孩儿,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丫头,问道:“你们是谁?我姐姐呢?”
南宫通恍然,原来是他的姐姐。
他立即解释道:“她在另外一间房间。”
闻言,昭雪抓住南宫通的手,道:“哪儿?”
“你听我说,你……”南宫通本想先问重瞳的问题,还有吊坠,可见他这般着急,便道,“你别激动,现在你还不能下床,你身上伤口太多了,剧烈运动容易裂开,她很好……”
他才说到这里,昭雪便一喜,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她很好?她还活着?”
南宫通见他这般,虽说不好打击他,可从来不会撒谎的他只能低下头,道:“我们……我们用阵法保存了她的尸身。”
那一瞬间,昭雪眼睛再次湿润起来,他像是虚脱一样猛然倒了下去,张着嘴,不断眨眼。
南宫通半晌都没想好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拍着他缠着绷条的伤口道:“节哀。”
霜儿感觉到了他的悲痛,心里也没来由地难受,便爬上床,努力伸手去摸昭雪的头,南宫通见了,怕她摔下来,便从后面扶住她。
他第一次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止住了自己的眼泪,面无表情地朝上看。
这时,一只手摸在他的脑袋,随即,一道空灵美妙的声音响起:“大哥哥,不要伤心了,师兄说要向前看。”
他扭头看向这个长的非常讨喜的小丫头,小丫头眯着眼嘻嘻一笑,道:“霜儿虽然不懂得师兄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师兄从来没有骗过霜儿,所以应该是对的。”
他扭头看过去,短暂呆滞后,微微一笑……
云海常红等人先后来看过他,互相认识一下后便没有打扰他。
第二天,先生来了,老人坐在床头,看着他,温和地关切了几句。
事后他回想起先生的样子,总觉得老人的眼神里有情绪,很复杂的那种。
期间南宫通多次要问他问题,可他的话少了,南宫通见了,也只好退了出去。
七日后,他可以走动了,直接拆了绷条,换上南宫寒的白衫,跑到了存放星儿尸体的地方。
这里是一间很大的房间,云海常红拿掉了所有的东西,摆上了白色的蜡烛,把她围在最中间的床上。
他穿着宽大的衣衫和鞋子,歪歪扭扭地跑到星儿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脸上涂上了云海常红最好的胭脂,佩戴了姑娘最好的首饰,穿着姑娘最好的一件红裙,嘴唇如血一样红,眉宇平缓,琼鼻微挺,皮肤白皙如玉……她完全不像一个死去的人,好像只是睡着了,安静的睡着了。
他坐在少女身边,怔怔地看着少女。
许久,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少女额头被缝合的伤口,那是她整张脸唯一的瑕疵。
他转而停在少女的脸颊,犹豫半晌,轻轻地捏了捏……
他咧嘴傻笑起来,却没有见到想象中少女突然暴起鼓着腮帮子瞪着他的样子。
她真的死了,少年破碎的世界彻底黯淡无光,那双三色三重瞳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屋内,少年无声地哭了起来,烛火轻轻摇曳,外面的少年少女没有进去打扰他。
章十四 火化
这几天,曲江城下了一场雨,连续三日不停歇。也因此,曲江水位上涨,渡口码头几乎无一幸免,来往的药材贸易被迫停止,郡城的药石盛会顺延半个月,在立秋举行。
于是,兰轩逸才百忙之中偷得半日闲,终于有机会来拜会先生。
今天一大早,兰轩逸特意弄了一身儒衫,从私库内精挑细选拿了一套南国来的文房四宝,带着两名仆人来到为先生一行人准备的璃水居。
来到先生的小院,他却被院子里跪着的一个白衣少年所吸引,当即一愣,随后平复情绪,缓缓而行。
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仆人为他撑开伞。
他们来到少年身边,兰轩逸微微俯身,温和地问道:“孩子,你为何跪在这里?”
少年扭头瞥了他一眼,不语。
可他心里却如遭雷击,这人果然是那个重瞳,只是,为什么成了三重瞳?
他不清楚,按理来说被送进山里的人永远也出不来,更何况那是被主家特意关照的人。
如果他出来了,那么……山里出事儿了。
一念及此,他便再难平静。
让一个仆人留下为少年撑伞,他便带着礼物和另一个仆人来到先生房间前,轻轻叩门。
“进来吧!”
夫子怀里放着一本书,眼神微眯,神色宁静,似在小憩。
他和仆人躬身行礼,恭敬道:“晚生前日公务繁忙,没能来得及拜会先生,如今晚来实在失礼,是以特带来文房四宝一份向先生赔罪。”
说着,后面的仆人把放有文房四宝的盒子轻轻放在先生身前的桌子上,推到一边。
先生坐正身子,道:“城主不必如此,最近曲江的事儿老夫也听说了,城主日夜操劳为国为民已属不易。”
“不敢当,在其位谋其职,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臣之本分。”兰轩逸当即微微低头,低声道。
“城主过谦了。”先生道。
兰轩逸迫切想要了解山中情况,便对先生道:“城中事物繁忙,今日偷得半日闲已经耽误不少事物,晚生便不再叨扰,告辞。”
“慢走。”
……
晌午十分,少年们一同来到了夫子的院子,南宫通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少年们打着伞来到昭雪身边,文正接过云海常红的雨伞,南宫寒抱起霜儿,随后把昭雪围在中间,六把油纸伞撑开了一片没有雨的空间。
云海常红蹲了下来,接过食盒,取出一碗粥,递给他,道:“吃了。”
他没有理睬众人,依旧跪着。
云海常红眨了眨眼,深呼吸,随后道:“你姐姐的死我们也很可惜,可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先生又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你再跪三年也无济于事。”
“神仙不是无所不能吗?”他面无表情地道。
文正道:“可是先生他只是普通人,他不是神仙。”
“我觉得他是,他一定是,那天老先生看着我的时候,我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他无所不能,他一定能救活姐姐,或者……有办法。”少年仿佛入了魔一般,固执地说道。
“不可能的。”南宫寒说道。
少年没有再说话,他们也不好再说。
云海常红把粥放进食盒,然后把食盒放在他身前,默默离去,从方打着伞跟了上去。
其他人也渐渐离去,就剩下霜儿和南宫通。
油纸伞太小,撑不下这片空间,霜儿便张开手臂,用自己的灵力挡住了大雨。
“你们还不走?”
南宫通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有起死回生的办法,那我一定会知道,如果我不知道,那就一定没有。”
“为什么?”他问他。
南宫通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的家族有千年的历史,虽然现在不是很厉害,但山庄里的典籍有很多,记载了很多东西,但没有关于起死回生的记载。”
“师兄从遥远的通州收到了不少书,但都没有记载。”
“万一呢?”
“师兄说没有万一,起死回生本来就是异想天开。”少年耐心地很昭雪解释道,他偏头想了想,又道,“虽然修行曾经也是异想天开。”
“可是姐姐死了半个多月了,尸身在曲江里泡了十几天,依旧没有腐烂。”
“那是因为你一直抱着她,你身上有神奇的力量,在保证你不死的同时保存了她的身躯。”南宫通说得有些急,两张小脸涨的通红。
昭雪沉默了,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事儿,可是他不甘心,姐姐那么好,那么美丽。
他抬头呆呆地望着天空,许久,才闭上眼睛,道:“你走吧,小丫头会累的。”
南宫通看了看霜儿,霜儿眯着眼笑了笑,表示自己没问题。
这时昭雪又说道:“走啊,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他的声音变得出奇地冷,这让南宫通想到了师兄曾经对自己说某一句话时的语气,顿时一阵后怕,但在霜儿面前,他只能强装镇定。
他吞了吞口水,只好带着霜儿默默离去。
小丫头疑惑地偏了偏脑袋,不理解。
南宫通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雨水无情地击打身上,凉意侵袭全身每一寸,他竟然觉得这样清晰的感觉很好。
身后再次响起南宫通的声音,“你手上的骨头还没有痊愈,注意一点,不然真要废了,还有你后脑勺的伤口。”
他没有在意……
身后传来霜儿问南宫通的声音,“哥哥,大哥哥为什么会这样?霜儿不理解,但感觉心里不舒服,有点难过。为什么呀。”
“哥哥也不理解……不过师兄一定理解。”
“嗯,霜儿想师兄了。”
“哥哥也想。”
……
天快黑了,夫子站在门后面,像一个石像一样,久久不动。
他真的很想开门把那执着的孩子带进来,可是他不能。
“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闭着眼,片刻后又喃喃道:“早知道就不读书了。”
他对着门外的少年说道:“孩子,回去吧,先生真的无能为力。”
听到先生开口,他心中一喜,难掩惊喜,连忙对着屋子叩首,
道:“我知道先生不是普通人,您周身充满了金黄色的气,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您一定是神仙,您一定能救活姐姐。”
“不,先生不能,先生只是一个凡人,普通到极点的凡夫俗子,不是神仙。”
少年不知道是不是会错意了,开口问先生:“那么敢问先生,如果您不是神仙,那这世上谁是神仙?有没有一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他竟然还抱着一丝丝幻想。
也对,对于少年来说,哪怕只是一丝丝,都要紧紧抓住。
“先生活了很久,真的没有见过起死回生的方法,也没有见过神仙,整个世界只有浩瀚的天空和无数生灵。”
他没有再问,抬起头,张开手,任由雨水肆虐。
他这次信了,姐姐真的死了,没有一丝可能。那一瞬间,因为姐姐那一身红衣而重新组织的,残破不堪的世界再次破碎,那些碎片再次割裂他伤痕累累的心。
从此刻起,少年还是少年,也不再是少年。
他重重地叩首,然后起身,一拜,转身离去。
如果姐姐不能活过来,那么,有些该死的人必须去陪葬。
他这几天了从几位恩人那里解了修炼的世界,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再向以前那样模糊。他知道他的仇人很强大,所以他会慢慢来,总有一天,那些人都会死,他对落风执说过的话一定会实现。
先生看着少年离去,闭眼,眼角轻轻滑落了一滴泪水。
夜降临了,雨也停了。
少年通过先生向城主借了一块地,亲手搭建了一个高台,把星儿的尸体放在上面,加上柴火。
整个过程南宫通他们一直跟着,本想去帮忙,却被少年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劝退。
他站在高台前,沉默着,犹豫着,最后还是一闭眼,心里一横,把火把扔了出去。
火很大,少年们的脸都被映得红彤彤的,但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里会难过,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姑娘很漂亮?还是因为这个重瞳的少年为了姐姐的那一份固执?
没谁说的清,毕竟都只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还在抓鱼的年纪。
被燃烧的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一地黑灰和一捧骨灰,少年拿出一个罐子装了起来,就地祭拜,烧纸。
少年们对着骨灰罐子深深一拜,先后离去,只剩下南宫通和霜儿。
昭雪没有回头,一边烧纸,一边说道:“这几天你一直想接近我,是有什么要问我吗?”
南宫通剥了一颗糖给霜儿,交代她吃完再来拿,不要乱跑,然后走到昭雪身后,道:“你认识一个叫忆阳的人吗?”
“不认识,他是谁?”
“我一直挂在嘴边的师兄,他和你有一模一样的吊坠,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不知道,或许真的和我有关系吧。”
昭雪表现很平静,这令南宫通有些惊讶。
于是他问道:“你不想知道吗?”
“不想。”少年烧了最后一张纸,然后抱着骨灰罐子自顾离去。
南宫通连忙牵着霜儿跟了上去,道:“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