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茶馆的危机
天色昏暗,将雨未雨,厚重的乌云笼罩着江城。
城南细柳街的一间茶馆里传出一段对话。
“老板,快来帮把手!”
“没长手。”
“那你用脚踹!”
“截肢了。”
“用脑袋顶!”
“截的上半肢。”
熊柔柔恨恨地瞪一眼坐在门口的顾远,抱着木桌往屋里搬。
她实在想不通,老板性格这么懒,为什么要做生意呢?
大概是因为喜欢喝茶吧。
顾远躺在竹椅上,望着哗哗作响的树叶,端起茶杯缓缓呷一口茶。
起风了。
熊柔柔搬完门外的桌子后,擦起桌子。
顾远知道她应该有话对自己说,平日里这个时候,她搬完桌子就回学校了。
半个小时后。
熊柔柔擦完桌面,缓缓走到顾远身前,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顾远淡淡一笑,放下茶盏,道:“想辞职?”
“嗯。”熊柔柔心思被看破,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工资不够生活费吗?还是要开学了?”顾远问道。
熊柔柔小声道:“老板你已经把车卖了,茶馆还没有生意,眼看着要交房租,把我开了还能省一笔开销。”
顾远怔了一下,早知她刀子嘴豆腐心,但小妮子的话还是让他稍感意外。
“明天你接着来,我还能撑下去。”
“可是...可是...”
“老板自有办法。”顾远顿了一下,安慰道:“你做好小员工,其它的事情不用担心。”
他说了今天最长的一段话,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润润嗓子。
熊柔柔挠了挠头,道:“可是…老板整个寒假挣的钱还没我多。”
顾远:“.....”
她的刀子嘴向来直插心窝子,偏偏特别精准,让人无法反驳。
他穿越到这具身体三个月,记忆中,生意最好的那天卖了六壶茶;其它时间,平均一天卖一壶半。每天自己喝的茶比卖出去的还多。
若不是原主的家底丰厚,茶馆早倒闭了。
沉默了半响,顾远道:“这样吧。既然你还没开学,再干一个月,我钱包能撑住的。”
老板求着员工不要走,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卑微。
最后熊柔柔答应再干最后一个月,反正她在宿舍也是闲待着。
“老板,我走了!”熊柔柔背起书包,挥手告别,往学校方向走去。
她是江城艺术学院的大二学生,暑假期间在顾远这里打工。
顾远嗯了一声,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熊柔柔身材高挑,舒展得好似二八杨柳,走在古朴的街道里极为惹眼,像是一块不知疲惫的弹力球。
望着少女的背影,顾远却觉得有点头疼。
如果熊柔柔辞职,茶馆就要瘫痪,毕竟他总不能亲自动手吧。
顾远掏出手机,查询存款情况。
几秒钟后,银行发来短信。
【来自蓝星银行。您的银行账户6116******7004,余额:64320元】
去掉零头,只有六万元。
茶馆半年租金六万六。
再加上水电煤气、茶叶货款以及熊柔柔的工资,一共要准备十万块钱。
顾远慢悠悠起身,回头看着“桥间茶馆”的招牌,一时想不出挣钱的好办法。
两百米外是江城艺术学院,五百米外是江城园林。
按理说,茶馆这种带着文艺气息的场所应该很受欢迎。
但是他把价格定的太贵,学生觉得承受不起,游客觉得商家宰客,所以生意寥寥。
顾远走到厨房后面的小仓库,从一堆破烂中挑出一块整齐的木板,拿起錾子,慢慢雕刻。
錾子擦着木板,发出沙沙的声音,显得小仓库很安静。
他眼神明亮,透着与平日慵懒样儿截然相反的认真。
十几分钟后,雕刻好了。
顾远甩了甩泛酸的手臂,原主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他穿越后也未曾锻炼过,身体有点虚。
上下看看木板,很满意,手艺没有退步。
将它擦干净后,钉在大门的门板上。
一条街上生意最好的饭店,不一定是味道最好的,但一定是招牌最鲜明的。
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办法。
做完一切后,顾远又躺在竹椅上,像是垂暮老人,散发出淡淡的平和气息。
天色越来越暗,路人脚步匆匆,生怕淋了雨。
一个白发老人走进街口,来到茶馆门前。
“嗬,今天有变化。”梅铮看着门口的木板,读了起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
粗略看去,字句简单。
细细咀嚼两遍,味道翻涌出来。
楼上的人默默关注桥上的人,
夜里,桥上的人梦到楼上的人。
心思一致,却彼此不知,只能把相思寄托给明月。
寥寥几笔,做完了一场梦。
梅铮很喜欢这句话,想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再看雕工,线条细腻,朴实之中伴生苍劲之力,显然是一方雕刻大师。
“从哪儿买来的?”
“我弄的小玩意。”
梅铮诧异地看向顾远,抚掌轻笑:“云深有高人。如果是你做的,我一点都不奇怪。”
这位小友闹市中开着茶馆,只卖精品,不流俗于市场。观其言行,博洽多闻,知识如海。只看作风,像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可年纪比跟自己的孙辈儿差不多,当是年轻人中一朵奇葩。
梅铮坐上一旁椅子,笑道:“把这板子送我?”
“费了好大力气,不想再弄了。”顾远摇了摇头。
梅铮心中有些可惜,想起他懒洋洋的性格,好奇道:“怎么想着弄块板子呢?”
“生意越来越差,招揽点客人。”
梅铮知道店里的生意惨淡,若是没有他,茶馆每天顶多卖上半壶茶。
“你这法子可不行。”
看来人在艺术上天赋惊人,在生活上就没有天赋。
梅铮正要指点他几句,见顾远拿出棋盘,便不再多说。
铺开棋局,两人神色霎时专注起来,气势为之一变。
雨声涟涟,清脆的落子声夹杂在其中。
不知过去多久,顾远落下黑棋。
梅铮长叹一口气,望着黑棋大势,道:“不收单官了,翻盘无望。”
虽然收官时翻盘的局面也不少,但老年人精力不行,他身体有些吃不消。
顾远淡淡一笑,开始整理棋盘。
梅铮捏了捏泛酸的脖子,思量着语言,半响,说道:“前几天我徒弟求到我头上,托我写一首歌。我身体也不行了,对情绪也没有以前那么敏感。小顾,要不你来试试?”
他心里也吃不准顾远会不会写歌,但总不能直接借他钱吧,君子之交,沾上铜臭就不美了。
顾远收棋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和梅老虽然没有深入交流过,但时间久了,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他是一位名望很高的作词人。
“麻烦梅老了。”
顾远没有拒绝的理由,岁月静好的前提是生活无忧,再怎么懒惰,也要恰饭的嘛。
见他答应下来,梅铮松了一口气,也生出几分好奇,顾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知会写出怎样的歌词。
日常活动做完,也该走了。
梅铮撑起雨伞,走出两步,忽然回头问道:“这首诗叫什么?”
“《断章》”
第二章 《成都》
江城的气质很独特,城北高楼林立,一派繁华,比起一线城市也毫不逊色。但是一迈入城南,感觉就不一样了。
极具年代感的大剧场、荒废的舞厅、街口的绿漆报亭,以及马路两旁的小茶摊,这里仿佛被时代遗忘,安详又平淡。
黄秋明看一眼古朴的牌匾,低头对着梅老给的地址,心道是这里。
环境倒是清幽雅致,不过布置得不是那么精致,透着些许随意。
黄秋明一边走进店里,一边暗想店主是哪位前辈。
“你好,请问喝点什么。”
熊柔柔见客人进来,露出公式化的笑容,递上菜单。
黄秋明挑了靠窗的位置,翻了翻手写的菜单。
最便宜的一壶茶要288元,茶点只有七八样,难怪店里很冷清。
正好早餐没吃饱,可以吃些茶点。
“一壶银针,一份煎饺…嗯…再来一份蛋散。”
黄秋明把菜单还回去,道:“麻烦把老板叫出来。”
熊柔柔脸色微讶,客人没被价格吓跑,好像还认识老板,这倒是一件出奇的事情。
她露出为难之色:“老板出门采风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黄秋明不愿扰了前辈的兴致,摆了摆手,又说道:“请问你老板的名讳是?”
熊柔柔道:“顾远。”
顾远?
黄秋明礼貌点头:“你先去忙吧。”
等服务员走远,黄秋明拿手机搜索一下顾远是哪位前辈,他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网页弹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广告,扫了几眼,发现都是没有价值的信息,心中有些奇怪。
可能是字错了吧,或者前辈在娱乐圈里用的是艺名。
黄秋明想着等下再问问服务员,提前知道前辈的身份,也好方便搭话。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人,他进来后也不招呼服务员,坐在门口的桌子,把背包放到地上,然后摆弄起手机。
黄秋明和他对视一眼,便收回目光,思索着邀歌的事情。
他是一位音乐人,二十岁时出道,出道即巅峰,被媒体誉为华语乐坛新生代的领军人物,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事业起起伏伏伏伏伏……
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不甘心啊。
论唱功,他自认是行业顶尖水准,但是一直被公司打压,没有资源倾斜,凭着以前的人脉,偶尔做出几首亮眼之作,热度也很快平息。
黄秋明为新专辑准备了两年多,指望凭它重新崛起,但是现在缺一首主打歌,便向师傅求歌,没想到半个月后,师傅给出一个地址,让他去找一家茶楼的店主邀歌。
“客人,您的茶。”
黄秋明思绪被打断,先是看了一眼茶具,观感不错。
青瓷茶杯十分素净,没有喧宾夺主的感觉,反而衬托出汤色翠绿,不过缺了一点东西。
“麻烦端来水盅和碗,谢谢。”
“本店没有准备洗杯的东西。”熊柔柔怕客人不理解,又补充道,“茶杯和筷子都用热水烫了几遍才端上来的。”
黄秋明心生奇怪,洗杯是必不可少的一项仪式,怎么这间茶楼没有呢?
估计是服务员故意偷懒。
“是老板规定的吗?”
熊柔柔心里唉了一声,她劝过顾远好几次,可每次都被打发走,无奈道:“老板说,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
黄秋明一怔,笑着点了点头,这位前辈性格很有趣。
熊柔柔转过身子,正要去做茶点,忽然注意到坐在门口的顾远:“噫?老板你回来了啊,刚好这位客人找你。”
听到前辈回来,黄秋明顺着服务员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大厅里只有那个年轻人。
“你是老板?”他起身道,声音透着一丝惊疑。
梅老推荐的人就是他?
不能吧。
看相貌顶多二十三四的年纪。
自己找错地方了?
熊柔柔疑惑地看向他,道:“对啊,他就是老板。”
顾远慢悠悠地走过来,先是让熊柔柔去忙,转头看向满脸诧异的黄秋明,道:“你是梅老的徒弟?”
提到梅老,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黄秋明点点头,上下打量一番顾远,看着这出奇年轻的面孔,饶是以他的情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远示意两人坐下来,捏着壶把儿帮他斟茶,行了伸掌礼,微笑道:“上好的白毫银针,品一品。”
他虽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礼节,但招待客人,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黄秋明点头称谢,抿了一口茶,称赞道:“好茶。回味无穷。”
不知道是他随口一说,还是真心很喜欢。顾远也不在意,道:“我叫顾远,老哥怎么称呼?”
黄秋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他很想问一句,你在音乐圈混,连我都没听说过吗?可是他这些年来确实很凉,没有说这话的底气。
“黄秋明。”
顾远点点头,道:“黄先生想要什么类型的歌?”
见他直奔主题,黄秋明也不磨蹭,道:“能火的歌。”
顾远大脑里记得地球上万首歌,恐怕随便挑几首,都足以火遍大江南北,毕竟蓝星文娱发展的很一般。
“我不了解你的风格,先唱两句吧。”
黄秋明压住郁闷,打开喉咙,清唱自己的成名曲《蜀妹》。
乍一听名字,像是云贵老司机必备嗨曲,实际上是一首怀念初恋的民谣。
在还是磁带的年代,这首歌风靡全国,大街小巷都放着这首歌,哪怕时至今日,仍然有很多人在网上怀念着这首歌。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
黄秋明心里感慨一句,抬头看见顾远竟是面无表情,心中微微不悦,说道:“顾先生觉得怎么样?”
他语气稍有些锐利,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火药味。
听着《蜀妹》,顾远联想到一首很熟悉的歌曲,没有答他的话,对着厨房吆喝道:“柔柔,给我拿张白纸。”
很快,听到声音的熊柔柔小跑出来,“怎么了?”
“给我拿张白纸。”顾远重复了一遍。
熊柔柔翻了个白眼,吧台上明明就有白纸,可是老板连这几步路都不愿意走。
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白纸送过来。
“你忘记拿笔了。”顾远道。
熊柔柔柳眉一竖,小嘴抿起,心里不服。刚要指责是他忘记说,忽然看到老板的朋友还在,不能在外人面前伤他面子。
她轻轻一跺脚,转身把笔拿过来。
递笔的一刹那,熊柔柔看懂了顾远似笑非笑的眼神我不说你也应该懂。
你不说,我懂个鸡儿。
熊柔柔撇了撇嘴,回到厨房继续做早点。
黄秋明没看懂两人的目光交流,但是见顾先生折腾服务员只为取张纸,心里忍不住想骂一句有病。
已经不指望能求到什么好歌,想着帮师傅把人情圆过去就够了。
顾先生低着头,在白纸上写着什么。
现写一首歌?
黄秋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既然不好直说‘你不用写了’,那就等等吧。
他无聊地望向窗外,忽然发觉茶馆环境不错。
屋外,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屋内,闹中取静、悠然自得。
若是只谈风月,他倒是会喜欢上这里。
“写好了。”
耳边响起顾先生沉稳的声音,黄秋明心里暗叹一口气,却面带微笑的接过纸稿,先看了一眼歌名《成都》。
第三章 谈判
黄秋明眉头一挑,眼露意外之色。
这字很惊艳,纵横恣肆,变幻灵动,好似脱缰的骏马腾空而来。
“单凭这一手字,今天算没白来。”黄秋明称赞了一句。
顾远道:“才疏学浅,只有这字还算过得去。”
黄秋明客气地笑了笑,接着往下看。
让我掉下眼泪的
不止昨夜的酒
让我依依不舍的
不止你的温柔
余路还要走多久
你攥着我的手
让我感到为难的
是挣扎的自由
......
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
我从未忘记你
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你会挽着我的衣袖
我会把手揣进裤兜
走到玉林路的尽头
坐在小茶馆的门口
......
朴实无华的歌词往往更能打动人。
寥寥数百字,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有淡淡的心酸和无奈。
好似瞬间迈进那座城市。
他看到了醉酒消愁的男人。
他看到了阴雨连绵的小城。
路灯昏黄,男女挽着手,各自道别。
绵绵的哀伤止于齿间,掩于岁月。
好一个故事。
好一首成都。
咀嚼两遍,越发觉得妙不可言。最重要的是,这首歌好似为他量身定做的,正好迎合他了川蜀人的身份,拿来做主题曲是再合适不过了。
黄秋明脸色一喜,抬头再看面色淡然的顾远,顿时坐姿有些不安,自己险些错过珍宝啊。
他神情一肃,举起端起茶杯,对着顾远遥遥一敬。
“以茶代酒,老哥眼拙了。”
说完,一饮而尽。
“黄先生客气了。”顾远不想在客套话环节浪费太久,话音一转,“开个价吧。”
黄秋明正想说几句感想,闻言愣了一下,蓦然想起那句花里胡哨,展颜笑道:“好!顾先生爽快,我也不墨迹。十万,再加上百分之十的版税。”
作词的收入分为两部分。预付版税和后续收入。前者是人们熟知的买歌价,很少有人知道后者,但其实后者才是大头。正常情况下,版税在5%8%左右。
顾远对他的报价很满意,唯一的缺点是来钱太慢。
“二十万,加上百分之十五的版税。作词人可以写你名。”
黄秋明听到第一句话,心里一惊,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但是听完最后一句话,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难道不应该亮出文化人的风骨,高洁傲岸,死不妥协吗?
你难道不应该视金钱如粪土,宁可谈崩,也不准别人改动一个字吗?
有才华的人不都有这种傲气吗?
作词人居然还可以写我名?
这也太..
黄秋明很想说“没节操”,又不好意思说出口,脸颊微微涨红。
顾远道:“你放心,我不会去乱说的,《成都》就是你写的。”
黄秋明:“….”
沉默了片刻,他苦笑一声,搓了搓手:“顾先生真会开玩笑。这样吧,十五万再加上十二的版税,这是我能出的极限了。”
顾远看到黄秋明尴尬闪动的眼神,知道他是个有底线的人。
“好,签合同吧。”
黄秋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起身道:“先等我一下,我出去打印合同。”
“出门右转走两条街,卖拨浪鼓小摊的后面是复印社。”顾远抬手指了指方向。
黄秋明照着路线走了出去。
顾远揉揉眉心,自己果然不适合谈判这种事,太耗费脑力。
这时,熊柔柔端着蛋散和煎饺走了过来,看见座位上只有顾远一个人,四下看了看,道:“老板的朋友走了吗?”
顾远没接话茬,道:“做菜勤快些,别让客人久等。”
一听这话,熊柔柔来劲儿了,不忿道:“是你不让我去黄姨那儿买鸡蛋,害我多走了好几条街!”
忽然后悔刚才多了一嘴,顾远又头疼起来。
黄姨在街口卖鸡蛋和粮油,自从和茶馆搭上关系后,总是想着给他介绍对象,实在烦不胜烦。
“你没在她那儿买吧?”
门外响起咿呀咿呀的唱腔,这是景点派出招揽游客的戏班子。
熊柔柔坐在椅子上,伸脖张望着窗外,捏着一块蛋散正要放到嘴里,反问道:“不在她那买还能在哪买?我走了两条街也没找到别的店啊。”
听着她理不直气也壮的语气,顾远大脑嗡的一声,所以你多走两条街的意义在哪?
他轻轻拍了拍桌面,“客人还没走呢。”
熊柔柔吓了一跳,以为客人已经走了才肆无忌惮地吃起来,不由得埋怨道:“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她晃了晃盘子,见分量看起来没少,偷笑一声,溜出店门看热闹。
顾远长舒一口气,都说生气一分钟,少活一小时。自己至少半辈子都栽在熊柔柔手里了。店里就一个服务员。偶尔想换一个,可是一想到面试培训的麻烦劲儿,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也不知道等熊柔柔开学后,茶馆该怎么办。
等了没多久,黄秋明拿着一沓合同回来了。
顾远接过合同,也不细看,翻到最后一页,直接签上名字。
黄秋明看他如此信任自己,心里生出更多好感。
“今晚我就让助理把钱打过来。”
“好。”顾远点点头,指着桌上的茶点,道:“尝尝店里的手艺。”
橘黄的蛋散铺在青瓷盘上,有江南茶点独有的精致感,一看就很有食欲。
黄秋明捻了一块放在口中,赞道:“入口即化,好吃。”
目光落在窗外跟着戏班子唱戏的身影上,顾远眼角露出笑意,熊柔柔脑子不灵光,做菜却有独到之处。
“对了,以前好像没听说过顾先生的名字,顾先生的艺名是什么?”黄秋明问道。
顾远收回目光,看向他,道:“这是我写的第一首歌。”
黄秋明双眼睁大,惊道:“第一首歌?”
敢情顾先生根本不是圈内人!
他摇头失笑道:“我师父这是帮我呢,还是在逗我呢。”
顾远伸手按在合同上,笑道:“反正梅老肯定是在帮我。”
两人哈哈一笑,碰了一杯茶。
放下茶杯,顾远忽然想起一件事。
“作词人一栏不要写我的大名,写艺名吧。”
“哦?艺名是?”
顾远沉吟两秒,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人生如梦,能有多少乐趣?
顾先生气质淳朴,有种岁月划过的沉淀感,偏偏相貌极为年轻。黄秋明心里越发佩服,却是说道:“有点太长了,最好四个字以内。”
“几何。”
“啊?”黄秋明怔了一下,道:“我觉得浮生这个名字不错。”
“那就浮生吧。”
第四章 日常
东方现出一片柔和的鱼肚白,朝霞映在千家万户的窗棂上。
数声啾啾的鸟啼打破了细柳街的沉寂。
顾远推开店门,忽然发现没听到叮叮咣咣的声音,拉过大门一看,原来那块小木板已经丢了。
他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可能是被收破烂的阿姨捡走了。
倒是没什么可惜的。反正客人被小诗吸引进来,也很快被价格吓走。
顾远走进厨房,端出一盘剩下的云吞面,倒进茶馆门口的小木盆。
几只毛发灰暗的小土狗从街口的白雾中走来,蹲在茶馆门口大快朵颐。没多久,它们晃了晃耳朵,走出小街,不知去了哪里。
顾远看一眼天空,阳关灿然,万里无云,今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他把竹椅搬到门外,用最舒服的姿势躺上去,合上双眼,像是睡着一样。
细柳街是lc区的遗留,青砖绿瓦,古香古色。两旁是做游客生意的木楼小店,中间一条青石板铺的小道,凹凸不平,堪堪能容纳三驾马车。
日头渐高时,街上开始吵闹起来。
挑担叫卖工艺品的小贩,招呼来客的早点摊,举着喇叭的导游以及驴鸣狗吠,原本清冷的小街变得生气腾腾。
顾远睁开眼睛,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身子很久都不动弹一下。
忽然,一个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孩跳到眼前。
“早上好!”
熊柔柔的音色很清脆,像是屋檐上挂着的风铃。
顾远不明白‘早上好’到底好在哪里,说道:“迟到了,不要偷懒。”
不是想学资本剥削小员工,只是想堵住熊柔柔的嘴,不然她一定会说什么老板太懒,今天不想干活...
听着煞风景的话,熊柔柔蹙起眉头,把手里的小笼包藏在身后,不悦道:“老板太凶,今天不想干活。”
“那今天放假吧。”
“不要。”
熊柔柔哼了一句,把小笼包塞到顾远怀里,走进店里,开始打扫卫生。
其实顾远是很真情实意地想要放假,可是落在旁人耳中,却像是虚情假意。
他扬声道:“泡一壶寿眉。”
“好。”
小笼包特别油腻,寿眉是很好的保健茶,促进新陈代谢,配合着刚刚好。
等了十几分钟,熊柔柔端着一壶寿眉走了出来。
“谢谢。”顾远道。
熊柔柔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抿嘴一笑,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
顾远瞥一眼橙黄的汤色,悠悠道:“茶满欺人,以后倒三分之二就好。”
熊柔柔嘴角的笑意登时消失,又来这套!她脸上流露出气恼的神色,瞪一眼顾远,发现他竟然没有注意自己的表情,心里更加生气。
她把茶壶放到桌子上,拔头就走,真是受够了顾远的说教!
顾远余光瞥到熊柔柔的身影,“小心”
话没说完,就见熊柔柔哎呦一声,身子一歪,被台阶绊倒。她净顾着生闷气,忘记看脚下了。
“受伤没?”顾远关心的问道。
熊柔柔正以炸碉堡的姿势趴在地上,脸颊通红,一点都不想理他,赶快起身,径直走进茶馆。
顾远摇头轻笑几声,心说等下要犒劳一下熊柔柔的“工伤”。
他收回目光,望向街道,忍不住又笑了几声。
顾远见识过很多女人,有的妩媚如狐、有的圆滑如鱼、有的锐利如鹰,以至于后来每认识一个新人,很快就能与脑海中一个形象对上号。
但熊柔柔不同,她独一无二,像是南极的企鹅。倒不是说她活的很艰难,只是有点惨兮兮的。在一场激烈的争吵后,她迈着坚毅的步伐愤然离开,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可爱。
顾远呷一口热茶,一线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胃里,身体恢复不少活力,可姿势依旧慵懒。
从丰富的阅历就知道,顾远以前没有这么懒,而且是一个很勤快的人。
但那是上辈子,准确说,是穿越之前。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顾远起先完全无法适应原主的身体。
即便是腿摔折了,养好伤之后,也要花很长时间适应。更何况这是从头皮到脚底,从汗毛到细胞都完完全全陌生的身体。只能像小孩学步一样,重新学习走路、吃饭,那段时间总是被熊柔柔嘲笑得了脑血栓。
当熟悉了身体后,顾远却发现他很喜欢这种状态,懒懒散散,像天上一朵迷糊的云。
世事皆如此,由紧到松。
上辈子活得太紧,那这辈子就要松快一些。
顾远一口吃掉一个小笼包,像是老年人一样,嚼的很慢,很细。
吃完之后,他擦了擦嘴,扬声道:“下次不要买牛肉馅的!”
“为啥?”熊柔柔疑惑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听起来脾气已经消了大半。
顾远叹了一口气,没有答话。
街尾的老王头号称八年老字号,绝对良心。猪肉馅和牛肉馅的小笼包都是六块钱一屉,但是市场上的猪肉一斤十二块钱,牛肉一斤三十六块钱。也就熊柔柔看不出其中猫腻。
到了十点钟,细柳街里的人流很是密集,其中以游客居多。
路过茶馆的时候,他们都会多看几眼门口那位长相颇俊的小哥儿,有人还拿起手中的相机,拍下这幅混杂着古代和现代元素的画面。
顾远对这些不以为意,要求游客删除照片很麻烦,说不定还要大打出手。不过当看到黄姨在街口开始铺摊的时候,他连忙拎着竹椅躲进店里。
熊柔柔坐在桌子上,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写着分析,这是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
顾远路过的时候扫了几眼,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个位置写错了。”
熊柔柔回头看向顾远,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就是错了。”
熊柔柔眼色狐疑,一副不信任的神情,而且她把刚才的摔跤归咎在顾远头上,还有点生闷气。
“你懂电影吗?”
在她看来,老板就是败家子,除了混吃等死,其他一概不懂,毕竟他连网上购物都是自己教会的呢。
“光晕在技术上难以操控,但并非没有可取之处。”顾远伸手指着她刚才写的那段。
熊柔柔回头看了看,感觉没什么毛病,把笔拍在桌子上,“不懂就不要乱说。我可是表演系的学生。”
顾远放下竹椅,侧过身子,指着手机播放的画面。
“你看这个光晕效果,再看这个画面。它柔化了女主角的脸,重建了电影感。很明显导演在镜头上覆盖了一层丝袜,让人物散发着像在舞台一样的灵光.....”
听完顾远的长篇大论,熊柔柔看一眼这部九八年的老电影,又转头看向顾远,说道:“这是胶片时代的局限之一。所以现在都用数字摄像机,没有导演再用光晕了。”
“光晕现在的名字叫滤镜。”
熊柔柔顿时语塞,好像真是这么一回事哦。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我说的也没毛病。”熊柔柔嘴硬道,看见顾远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心虚地装出凶巴巴的样子:“你瞅啥?”
女人生气分为真生气和假生气,前者必须大吵一架,后者呢,哄哄就好了。
顾远深谙其道,笑道;“长得好看就不让人瞅了?”
“哼!”熊柔柔小脸一别,低头写着作业,没有让他看到嘴角的笑意,谁让他不跟自己道歉呢。
顾远把竹椅放到库房,再次路过熊柔柔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勾掉错误的地方,心里平静不少。
原本的娱乐活动被黄姨破坏了,忽然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
呆坐一会儿,他从库房里翻出以前买的工具和材料,坐回窗前,铺开画板。
顾远调好颜料,遗憾似的摇了摇头,“很久没作画,颜料调的不够纯清。”
批评完自己,抬笔作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熊柔柔抻了一个懒腰,关掉手机屏幕。两个小时的电影,老师让写八千字的分析,鬼知道怎么凑齐字数,只能再去网上抄一点儿咯。
她侧头一看,见顾远趴在桌子上,好像睡熟了,周围散落着水墨颜料,身前竖着一块画板,刚才应该在画画。
熊柔柔心道:“你整天说教,文艺大师、数学鬼才、国学大家、天文学者...都是你。我倒要看看你是理论王者,还是真有水平。”
她脸上露出蜜汁微笑,轻抬脚步,悄咪咪地绕到顾远身后,伸头望向那幅画,一瞬间笑容僵住,怔在原地。
画中的背景很熟悉,正是茶馆的大厅,而端坐在中间的女人纤眉如月,身子清婉,好看极了。
可是女人杵着头写字的姿势跟她一模一样!
熊柔柔脸颊抹上一层桃色,对着顾远的背影轻啐一口,又狗狗崇崇的走回座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低着头继续写作业,偶尔抬头环顾茶馆,当目光掠过顾远的时候,又是忍不住啐了一口。
第五章 《成都》发布!
深夜的成都。
月光皎洁,桂子飘香。
夜深了,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
小区里一户人家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
烟雾缭绕,房间里都是呛人的烟味。
台灯下的男人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鼻翼油光发亮,眼睛紧紧盯着电脑屏幕。
黄秋明刷新两下网页,新歌排行榜仍然没有更新。
胸口像燎烧一样,急得有些慌乱。
他拿起烟盒,感觉很轻,打开一看,果然没烟了。
“妈的!”
黄秋明低声咒骂一句,把烟盒扔到一旁,从烟灰缸里挑出一根最长的烟屁股。
火光映着他的脸,显得有些憔悴。
抽了两口就到底儿。
黄秋明把它按灭,扒拉一下烟灰缸。真是晦气,连长一点的烟屁股都没了。
房门被推开。
林冉刚走进房间,就被烟味呛的咳嗽两下,道:“阿黄,还不睡觉?”
黄秋明回头看一眼娇妻,苦笑道:“紧张得睡不着。孩子睡了?”
“刚哄睡。”
林冉走到阳台,打开窗户放放味,坐到黄秋明一旁的椅子上。
黄秋明笑了笑,握住妻子的手,道:“你也先睡吧。”
林冉叹了一口气:“你这样子让我怎么睡啊。”
“你想要怎么睡就怎么睡。”黄秋明声音轻缓,显然说的是夫妻间的私密话。
你几天没好好睡过了?林冉似幽怨似无奈地横了他一眼,伸手按到键盘,屏幕刷新一下。
“新歌数据刷新了。”
黄秋明心神一震,扭头看向屏幕,霎时间嘴里发干,小腿肌肉微微发抖。
如果这一次依旧反响平平,他只能灰溜溜地退出歌坛。
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新专辑,哪里还能保持冷静?
【第一名,鸡**美】
跟这样的国际大腕同期发歌,黄秋明更加紧张,赶忙往下看,一旁的林冉也跟着紧张起来,神色凝重地看着屏幕。
【第二名,成都】
【第二名,成都】
【第二名,成都】
足足读了三遍,黄秋明重重一拍桌子,放声大吼!
“要死啊!吓醒孩子了!”林冉嗔怒一句,可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喜悦。
黄秋明眼睛瞪得老大,挤出几层抬头纹,喜悦快要从眼中溢出来。
三年磨一剑,一朝试锋芒!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精雕细琢,成就今日的成绩!
那时他跌落巅峰,受尽冷嘲热讽。
苦不堪言的滋味谁能懂?
现在他向整个乐坛宣布他回来了!
若不是怕吵醒孩子,黄秋明恨不得嘶声长啸,把这些年积聚在胸口的郁闷都发泄出来!
他攥紧妻子的手,相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说不尽的喜悦。
良久之后,林冉提醒道:“别忘感谢一下顾先生。”
黄秋明恍然惊醒,一把拿过手机。
“哎呀,要死啊,人家早睡了,等明天的。”
黄秋明放下手机,笑道:“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
林冉浑身也有一种解脱感,丈夫因为压力很多天睡不着觉,她看在眼里,愁在心里。
“今晚能睡个好觉了吧?”她眨了眨眼睛,话里似有所指。
黄秋明愣了一下,搂住妻子,久久不愿分开。
灯光暗了。
.....
夏天似乎要过去了,天气有了几分凉意,暖阳似乎都透着衰褪的气息。
凉风拂过颈间,激起一片汗毛。
顾远躺在竹椅上,紧了紧毛毯,接到了黄秋明的电话。
“专辑榜第二,新歌榜第二!顾先生的一首歌可是帮了我大忙啊....”
足足十分钟后,黄秋明才表达完他的感激。
听君一席话,浪费十分钟。
顾远当然不会浪费这么长时间,把手机放到一旁桌子上,当音筒静下来后,他拿起手机,说道:“挺好的,不错,继续努力。”
“啊?”
顾先生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淡,好像是他早就猜到了《成都》的成绩一样。
黄秋明道:“下周我要去江城,顾先生一定要赏脸,让我尽尽心意!”
语气很热情,显然出自真心实意。
“啊?”顾远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个...我下周要出差,咱俩估计遇不着。”
说完之后,他一拍脑袋,茶馆老板出什么差,这个借口找的太蠢了。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黄秋明吧嗒一下嘴,没有想那么多,又想到另一件事,“现在很多圈内人跟我打听《成都》的作者。您看…”
顾远道:“不要透露我的身份。”
“懂!”
黄秋明知道他看在梅老的面子上才帮自己,这种高人视金钱如粪土,不喜欢被俗人打扰。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忐忑,说:“顾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再合作一次?”
顾远心想这要看茶馆什么时候把资金花光,道:“时机到了,自然有机会。”
黄秋明心里愈发佩服,瞧瞧这风范,闲云野鹤,随心所欲。
“好,期待再次合作!”
挂掉电话后,顾远在音乐软件上搜索《成都》。
【黄秋明编曲,浮生作词】
音乐响起。
悠扬的曲调透着淡淡的愁绪和哀婉,好似街口昏黄的路灯,喧嚣过后,留下一片灯火阑珊。
听完一曲,感觉黄秋明的实力确实不错。
编曲和地球原版不同,表达风格更加深沉,但是质量相比原版只高不低,而且他的音色里有一种沧桑的故事感。
见他没有埋没这首歌,顾远便放心了。
不过《成都》只是排名第二。
看来蓝星文娱水平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不堪,厉害的人也不少嘛。
顾远呷了口茶,目光投向窗外,脑中思索着茶馆的发展方向。
如果一直靠写歌维持生计,他会很累。降价的确可以保证客流量,但代价是原本静谧的茶馆变得闹哄哄的,还有一系列难以预料的麻烦,说不定会遇上找茬儿的恶客,一想想就让人头疼。
顾远想了想,发现单靠写歌是活不下去的,可以试试写书,收入应该能多出一大截。
远处,熊柔柔甩甩酸痛的手指,从作业中抬起头,看见顾远又在发呆,忽然想到昨天的那副画,心想他是随手一画呢?还是带着什么奇怪的想法呢?
她打量着顾远的侧脸,越看越顺眼,眉眼间似有清风,一看就觉得性子很温和,鼻梁不高也不扁,很和谐,就好像它本应该就是这样的。
嗯,这颜值够当明星了。
铃铃铃~
他电话响了,看来他最近真的很忙啊,一天都有两个电话了。
顾远随意地瞥一眼手机,双眼猛然睁大,身体紧绷,像老鼠遇到了猫一样,倒吸一口凉气!
屏幕上闪动着一个名字姐姐。
第六章 离别
顾远一直没有和原主家庭联系。
一方面是因为原主赌气离家出走,两边断了联系;另一方面是他不知道该用何种心态来面对原主的家人。
多思无益,顾远沉吟两秒,接通电话。
“顾秋你...”
“你快回家!”顾秋直接打断他的话,听起来情绪很急躁。
“我忙着呢,有事说事。”顾远说道。
“咱家出事了,你快点回来。”
一听这话,顾远没来由的紧张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顾秋冷哼一声,恨声道:“二叔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把咱爸坑惨了!他.....”
这一次顾远没有把手机放到一边,而是耐心听着她的讲述。
原来家里真出了大事。
顾远的父亲顾山民和他二叔顾志民合办一家厂子,前段时间二叔以提高生产技术为由,要买进口设备,撺弄大哥顾山民向银行贷款。
但是当两千万贷款下来后,顾志民直接把钱提走,把一地烂摊子扔给大哥。
顾远揉揉眉心,按照他的法律知识,感觉这事真挺麻烦的。
厂子的名字是他父亲,债务的签字人也是他父亲。二叔顾志民参股分钱,因为是亲戚没签合同,所以一点债务都不用承担。顶多能告他职务侵占,却未必能把钱要回来。
顾远说道:“你先别着急,我订今晚的飞机,回家之后我来解决这件事。”
“好,快点。”
顾秋挂掉电话,心里有些意外。看来顾远出门打拼几个月,性格改变不少。按照他以前的脾气,恐怕早破口大骂了,现在还学会了安慰人。多事之秋,顾远成熟一点,也算是为家庭做贡献。
至于最后一句话,被顾秋直接忽略了。她是金融系的高材生对这件事都束手无策,顾远又能改变什么呢?
顾秋叹了一口气,推开病房门,父母担忧的目光立刻看过来。
“他今晚坐飞机回来。”
顾山民躺在病床上,松了一口气,眼下他已经病倒了,家里需要一个男子汉。
他移动目光,看着妻子几天就花白的头发,眼露哀色。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家挺过这一关,日子立刻红红火火。”顾山民笑着宽慰道。
顾秋跟着笑了笑,抬头看着落在窗外翻飞的树叶,笑容愈发苦涩。
......
顾远放下电话,对着大厅里的熊柔柔说道:“柔柔,我有件事跟你说。”
一股奇异的电流顺着皮肤蔓延,熊柔柔打了个哆嗦,虽然之前顾远也是老气横秋地叫她柔柔,可是现在一听,怎么都觉得有些...肉麻。
“干嘛?”熊柔柔没动地方,遥遥一喊。
顾远招了招手,喊着说话累嗓子。
熊柔柔起身走过去,站在离顾远两米远的位置,她可不是随便的人,说道:“干嘛?”
“我要出差一趟,你明天不用过来了。”顾远道,“毕竟是我的缘故,所以这个月工资照常发。
熊柔柔表情呆滞了一下,这消息太出乎预料,以致于没反应过来,她摇了摇手:“不用不用,我什么活儿都没干,哪能拿工资啊。”
顾远眉头一挑,说道:“那你今天干什么活儿了?”
“唔…”
熊柔柔刚想列举自己做了很多事情,可是转头想到,那些工作一个小时就能做完,确实相当于什么都没干。
顾远说道:“就当成奖励红包吧,等我回来,你也开学了。”
两人认识了将近两个月,而且他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熊柔柔,于情于理,都应该发一个红包。
提到这个话题,熊柔柔忽然有点伤感,眉毛微微下垂,叹气似的说道:“那我走之后,茶馆该怎么办啊?”
顾远:“……”
怎么生出一种她才是茶馆老板,茶馆离了她就活不下去的感觉?
熊柔柔蓦然想出一个念头,鼓起勇气:“要不你把钥匙给我,这些天我帮你经营。等到开学之后,我再过来兼职,反正表演系的课程很轻松。”
顾远思忖着反正茶馆一直半死不活,也没有下降空间,让熊柔柔帮忙经营也无所谓。
“那就麻烦你了。”
熊柔柔脸上登时露出笑容,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顾远嗯了一声,低头拿手机订票。
熊柔柔冲着他吐了吐舌头,还想和顾远聊几句别的呢。呵,跟老爹一样,只顾着自己,男人都这臭德行!
她坐回原位,忽然疑惑顾远怎么会突然出差。认识他的几个月里,他都很咸鱼,突然要出门,肯定是来自家庭的事情。
熊柔柔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顾远该不会回去相亲吧!对啊,他说自己二十三岁,不对,有可能估计装嫩,当他二十五岁好了,确实到了相亲的年纪。
抱着这样的想法,熊柔柔一下午都有点精神恍惚,连热乎乎的大鸡腿它都不香了。
晚上七点。
顾远亲自泡了一壶都匀毛尖,静候着梅铮的到来。
清嫩的茶香袅袅不散,汤底清澈如水晶。
顾远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自己的手艺真不错,齿间留香,回味无穷。
余光忽然瞥到店里还有一个人,是熊柔柔。
“柔柔,你怎么还没走?”
熊柔柔面色生硬说道:“我..我忘带钥匙了,等爸妈下班呢,坐会儿再走。”
其实熊柔柔留下来是想确认顾远回家的目的,他跟梅老是忘年交,应该会向梅老吐露一点消息吧。
过了没多久,一身黑服的梅铮健步而来。
梅铮走进茶馆,看着桌上煮好的茶叶,微微一怔,笑道:“你今天怎么先喝上了。”
“等你过来呢,我明天要走了。”顾远说道。
梅铮皱起眉头,关心道:“出什么事了?”
他知道顾远性子懒散,轻易不出门,想必是遇上了麻烦。
一旁,熊柔柔如猎豹般起身,脚步飒沓如流星,飞快移位,坐在离两人不远的位置上,就如同偷听老鹰作战计划的小兔子,支棱起耳朵。
顾远说道:“家里生意出了点问题,我回去看一下。”
“用帮忙吗?”梅铮表情一松,不是生病就好。
“小问题。”顾远摇摇头。
见他拒绝,梅铮便不在此事上多问。
两人开始日常娱乐活动,铺开棋局。
梅铮岁数大一些,下棋风格却颇为激进,喜欢进攻;顾远虽然年纪小,但棋风稳健,步步为营。
落子声中夹杂着梅铮吵着悔棋的嘟哝声。可能是因为两人很久之后才能见面,今日梅铮下棋很认真。
熊柔柔嘴角轻轻勾起,脸色轻松不少,既然不是回家相亲,她就不担心什么了。
“老板,我走了!”熊柔柔迈着轻快的步伐,蹦过门口的坎子。
“好。”顾远头也不抬的说道。
“老板!”熊柔柔使劲儿晃着手,声音清脆,“下次见面指不定什么时候了,告别应该正式一点!”
顾远从棋盘中抬起头,无奈地笑了笑,摆摆手:“好,拜拜。”
“拜拜!”熊柔柔笑着喊了一句,好像走入山林的小兽,很快消失在街口。
梅铮落下白棋,说道:“你要离开多久?”
“少则一星期,多则一个月。”顾远一边俯瞰棋局,一边说道。
“哎呦。”梅铮露出遗憾的笑容,“那我这一个月可就寂寞了。”
“店里不关门,你可以来喝茶。”
“嗯?怎么不关呢?”
“熊柔柔说她帮忙经营,反正生意不好,也就由着她玩了。”
梅铮脑中浮现熊柔柔古灵精怪的样子,笑着点点头,打趣道:“她做生意说不定比你强。”
顾远也不反驳,他对做生意确实不在行,而且也不想让茶馆生意太好。
“对了,我听了你写的《成都》,很不错。”
梅铮语气平淡,心里却十分惊讶。
《成都》和《断章》一样,字句简单直白,虽然没有那么意蕴深远,但在短短几分钟内,引发听众强烈的情感共鸣,这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他自己写了那么多的歌词,想用如此简单的字句,表达出那般动人的情感,也要费不少心思。
“取巧了。”顾远神色不变,像是这件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梅铮点点头:“确实有些投机。不过抛开地域影响,也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顾远口中的取巧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也没法解释,笑着摇了摇头,落下黑棋。
“你输了。”
黑棋散落在棋盘四角,像是没有联系,但是仔细一看,已形成铁筒之势,牢不可破。
梅铮两眼一瞪,在棋盘上扫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破局之法,嚷道:“不行!这局不算,你说话干扰我!”
“我可没有。”
“再来一局!”
“.....”
“再来一局!”
“好吧。”
细柳街里的游客好奇侧头,听到茶馆里传来老年人爽朗的笑声和一位年轻人若有若无的叹气声。
第七章 顾秋
江城一共有两个机场城南机场和城北机场。
顾远住在城南,自然拎包直奔城南机场。但是到了机场大厅,轻轻掴自己一巴掌,原来定的机票是在城北。
以前断然不会犯这种错误,看来日子一慢下来,再严谨的性子也会慢慢消磨干净。
好在打了提前量,在登机前赶到了城北机场。
顾远看着跑道上的飞机,感觉设计的很一般,颜值与地球的空客a330-800 差距甚远。
他走进机舱,找到座位,刚把行李放好,身后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
“小哥,能帮我放一下行李吗?”
顾远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女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女人妆容精致,眉眼秀丽,但是脸庞又圆又大,身材太过臃肿,目测有一百八十多斤,显得美中不足。
顾远点点头,刚接过箱子,手臂猛地往下一坠,皮箱滚轮砸在地上,他愣是没抬起来。
女人也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的,连抬箱子的力气都没有。
“这里面装了不少重物,咱俩一起使劲儿。”女人忙解释了一句,尴尬的气氛缓和一些。
顾远老脸一红,暗暗发誓等回江城,一定把身体补回来。
两人合力将箱子放到行李架上,女人坐到顾秋左边的座位。
“小哥谢谢哎。”女人客气地笑着。
“没关系。”
大概是刚才的场面太伤人自尊,女人没有再搭话。
等空姐讲完安全守则,顾远翻开在机场随手买的一本书。
江城距离老家安城很近,一个半小时后,飞机落到地面上。
顾远刚踏上这一方土地,心情陡然复杂起来。一切的景象看起来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此时是凌晨三点,天色昏暗。
顾远走出机场,找了好几辆出租车,可是司机报出的价格太贵,很明显把他当外地人宰。他不愿意做冤大头,正要去等机场大巴。这时,一辆越野车停在他身前,车窗慢慢降下来。
“小哥!坐车吗?”
司机正是飞机上的胖女人,她向顾远招了招手。
顾远犹豫了一下,上前问道:“什么价格?”
女人表情一滞,紧接着捂着嘴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这个俊秀小哥很有趣。
“不要钱,免费送你一程。”
“这样啊。”顾远说道:“我去建安区,顺路吗?”
女人眼前一亮,她正好也住在建安区,喊道:“上车吧,顺路!”
把行李放到后备箱,顾远坐上副驾驶,一边关上车门,一边说道:“实在太感谢了,不然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女人笑吟吟道:“你帮我一把,我送你一程。互不相欠。”
引擎轰鸣,越野车汇入车流,驶进公路。
女人开口道:“小哥怎么称呼?”
“顾远。”
“我叫安然,你叫我安姐就成。”
“安姐。”
她的脸在灯光照映下显得半暗半明,看起来岁数比顾远大上五六岁,叫句姐倒是不吃亏。
安姐侧头问道:“小顾还是大学生?”
顾远道:“去年刚刚毕业。”
“学什么的?”
“好像是...中文系。”
“好像?”安然瞥一眼路况,侧头笑道:“看着的确像文化人。”
顾远气质温和,有股儒雅的学生气。
“我是老实人。”顾远打趣道。
不知触碰了哪个点,安姐笑得花枝乱颤。
顾远多才多艺,阅历丰富;安姐人情练达,总是不失时机地接上话茬。一路上,两人相聊甚欢。
到了目的地,顾远取下行李,对着安姐摆摆手,正要道别。
只见安姐打开车门,走到他面前,先是埋怨似的瞪他一眼,说道:“把手机拿出来,加个好友。”
见顾远神情有些错愕,安姐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道:“怎么?嫌弃安姐?”
顾远反应过来,连忙掏出手机,“这说的哪里话。来,我扫你。”
他对安姐感官不错,只是很久没与陌生人接触,有些不太适应。
两人加完好友,安姐坐上驾驶室,喊道:“在安城遇到麻烦,找你安姐。”
一副大姐派头,颇有江湖气。
顾远含笑点点头,嘱咐道:“路上慢点。”
越野车低鸣一声,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
很多时候别人想认识你,不一定带着什么目的。对于成年人来说,有趣是一种很稀有的品质。
顾远将她号码备注,进入小区。
循着记忆中的地址,找到单元门,走进电梯按下楼的按钮的一刹那,顾远忽然心跳加快,脸上泛着热气。
叮咚。
顾远走出电梯,看着绛红色的木门上的倒福字,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房间里很暗,迎面是一个大鱼缸,缸顶的景观灯把天花板映成淡紫色,依稀照出客厅的摆设。
棕色的沙发,上方挂着的八骏图十字绣,这是母亲怀孕时一针一针绣的;地面上摆着一大块泡沫地毯,这是小时候买来为了防止摔伤的。
客厅对面是父母的房间,而客厅左侧是一个只有六阶的小楼梯,楼梯两侧分别是顾远和顾秋的房间。
看着熟悉的景象,顾远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准确的说,这是他第一个家。
前世他是留守儿童,吃百家饭长大。还是稚童的时候,父母车祸去世,脑海中关于他们的记忆少的可怜,甚至忘了他们叫什么。等长大后,混到功成名就,红颜知己倒是不少,却没有组过家庭。
顾远打开客厅的水晶灯,正要倒杯水,就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个女人穿着枣红色的睡衣,站在楼梯扶手后面。
女人是顾秋,素颜散发,难掩国色。
自己的颜值虽然比前世差了一点,但顾远还是比较满意的,但当他看到亲生姐姐的颜值后,严重怀疑父母的基因对女性更偏爱一点。
“早点休息吧,明天早起去医院。”顾秋看了他一眼,转身回房。
“等下。”顾远拦住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顾秋眼露意外,顾远第一时间赶回家里,已经让她很意外了;眼下竟是关心家庭情况,更是十分出奇。
若不是顾远相貌没变,她还以为换了一个人呢。
“银行听到消息开始催债。咱爹打算把鞋厂卖了抵债,但是愿意接手的人都在压价。”顾秋说的很含糊,不想给顾远施加太多压力。
这和猜想的情况差不多,顾远沉吟两秒,说道:“鞋厂那边什么情况?”
“供货商催促,经销商压价,那边已经是一潭死水。”顾秋语气沉重,能想到的办法,都已经想过了,除非有人肯借给顾家一大笔钱,不然只能申请破产。
话音一落下,气氛陡然沉重起来,无言的压力笼罩着顾秋。
某一瞬间,她想要抱着弟弟大哭一番,四面皆寒,看不清去路,她快要被压力撕的粉碎,一闭眼就好像坠落到深海。
可是顾远太年轻,撑不起家庭的重担,顾秋深吸一口气,压住情绪,开口道:“收拾好行李就睡吧。”
说着,她走进房间。
顾远很理解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想来父亲病倒以后,是顾秋一直承担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让一个女孩面对这些事情,可想而知身体和心理上的压力有多重。
第八章 声嘶力竭
天刚蒙蒙亮,伴着清凉的晨风,顾远睁开眼睛。
平静的清晨,淡紫色的,一个念头都没有,大脑非常空旷,像冬季即将到来的华北平原上的一只牛。
顾远就这样望着天空发呆,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外响起脚踩地板的咚咚声,
他打开房门,看见顾秋举着手,正要敲他的房门。
顾秋微微一顿,说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顾远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
顾秋点点头:“洗漱,吃饭。等下去医院看看爸妈。”说完她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等顾远走进厨房时,看到桌上摆着一小碟榨菜和一盆鸡汤。
青翠的香菜漂在油汤上,一只鸡腿伸出一截,露出金黄的表皮,很是好看。香气浓郁,引人食指大动。
顾远啃了一口鸡腿,点评道:“有点肥腻。下次煲汤之前,先下热水氽一下,不仅去除血水,也能减少油腻。而且啊,这放调料的时间也是有讲究的,太早会使….”
说着说着,忽然感觉耳边安静了不少。
顾远侧头一看,只见顾秋站在水池旁边,手里拎着锅盖,一脸不善的盯着他。
“不吃我就端走了。”顾秋斜了他一眼,作势要走过来。
顾远嘿嘿一笑,摆了摆手:“我吃,我吃。”
“出门一趟,本事没见学多少,讲究倒是多了不少。”顾秋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拿过顾远的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咂摸咂摸嘴,含糊道:“这不挺好哧的嘛。”
顾远看一眼她手里的筷子,从桌边筷子盒取了一双新的。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顾秋眼睛张大,把筷子伸到两人面前,正反面比划两下:“我就吃了一口,你就嫌我埋汰!”
声调上扬,稍稍有些夸张,隐含着一点不满。
顾秋觉得顾远和她的关系好像远了,因为以前他可没在意过这些。
顾远尴尬地接过她手里的筷子:“我在外面习惯了,你别想那么多。”
听到他还嫌自己多心,顾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两人吃完早餐后,坐上顾秋的车,驶向第一人民医院。
一路上,顾远反复想着到了医院该如何说话,该怎么替原主尽孝。可是当走进病房的一刹那,一种莫名的情绪翻涌上来,冥冥中一条血脉之线连接着他和病床上的老人。
习惯孑然一身,顾秋猛然间感受到父母的温情,一时间百感交集,无法言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山民连连点头,目光透着欣慰,把桌子切好的苹果递给顾远,“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能挺过去。”
“老头子就别提这茬了。”钱丽娟埋怨似地看向丈夫,转头拉起顾远的手,笑得很慈祥,关心道:“在外面受苦没?”
顾远笑道:“我开了家茶馆,生意还不错,挣了不少钱。”
一旁,顾秋沉默站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远以前一身衣服都是品牌,看他现在,穿着普普通通的白衬衫,怎么可能挣钱了呢?看来真是成熟不少,知道报喜不报忧。
顾远与父母聊了一会儿后,对着顾秋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出病房。
“顾秋,等下你带我去厂子里转一转,我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顾远说道。
顾秋皱了皱眉,根本不信任他的话。毕竟顾远只是个文科生,对商业一窍不通。想帮家里是好事,但是绝不能让他胡乱折腾。
“你照顾好爸妈,厂子的事情不用你管。”
顾远说道:“你有办法吗?”
这句话直指顾秋的死穴,让她哑口无言。她能说出来什么呢?如果有办法,父母何至于急得病倒啊。
无力感在四肢里弥漫,顾秋强挤出一点笑意,想要安慰顾远。
顾远踏前一步,直视她的双眼,“让我来试试,我能把这件事情做好。”
男孩的样子很笃定,挺身而出的样子也很帅,甚至听着还有点热血。忍不住联想到校园里替女孩承担责骂的情节。
可是太幼稚了。
顾秋笑着摇了摇头,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想再这件事情上纠缠太久,绕过顾远,想要走进病房。
“顾秋!”顾远拉住她的手腕,轻轻往回一拉,“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不行。”顾秋语气强硬了一些,不然无法打消顾远的念头。
顾远没有说话,静静地盯着她。
顾秋毫不示弱,也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都坚定自己的想法,谁也不肯让步。
这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秋,你就让小远试试吧。”
两人齐齐侧头,看到顾山民站在病房门口,神色沉重的看着两个人。
顾秋连忙劝阻:“爹..”
顾山民摆手制止,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总之现在情况就那样了,咱们也没什么招,那就让小远试试吧。”
虽然顾家再走错一步,就要掉进无尽深渊。可是一动不动,脚下的砖块也会掉落啊。
顾秋还想要劝劝父亲,但是当看到他身上的病服时,忽然沉默了。
他已经老了,很难再为这个家遮风挡雨。顾远以前太不着调,如果能从这件事上学到点东西,以后能撑起这个家,那么他也就安心了。
满脑子天真想法的年轻人,吃吃苦头也是一件好事。
“好,你可以试试。”顾秋说道,当看到顾远露出笑容,又忙补了一句:“但是必须约法三章。”
顾远松了一口气,说道:“行。”
“第一,千万不能去借贷。第二,你所有的决策都必须在我的监管下。第三,你必须跟以前的狐朋狗友断得一干二净。”
“我都同意。”顾远答应的很爽快。
顾山民笑了笑,说道:“你姐弟俩商量吧,我先进去了。”
等他走进病房后,顾秋脸色一沉,粉拳紧握,怼了顾远胸口一下。怼完之后,又像不解气似的又怼了一下。
“顾远,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活撕了你!”
走廊的灯光不是很亮,顾秋苍白的面容掩映在阴影中,眼圈泛着淡红,声音很低沉,却透着一股声嘶力竭的决绝。
第九章 秋远皮鞋厂
顾远和顾秋陪父母坐了一会儿,离开医院,驱车去工厂。
路上。
顾远道:“咱家鞋厂主要做什么鞋?”
顾秋观察着路况,斥道:“亏我刚才相信你,你连咱家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你说完我就知道了。”顾远有些赖皮似的说道。
顾秋无奈地看他一眼,说道:“皮鞋厂,生产横饰皮鞋,客户人群是中老年人。”
顾远道:“现在产品库存还有多少?”
顾秋神色微微发冷,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寒声道:“十八万左右,如果把这些货出掉,能回笼一千多万,再压一压货款,咱家就有了喘息的时间。但是那些经销商撕毁合同,逼着我们降价。”
说到最后,声调越来越高,显然对那些趁火打劫的十分恼火。
原本二叔提走银行贷款,只是掉一块肉,疼一疼就过去了。但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涌了过来,也想分一块肉!
经销商笃定顾家无暇顾及他们,于是过河拆桥。反正就算闹上法庭,大家磨时间呗。看看是官司先打完,还是顾家先破产。
明知道他们抱着这种想法,顾家却依旧无可奈何。
顾远神色不变,心说情况比他想象的还好一些,至少手里还有一张牌。
顾远道:“我们有自己的经销渠道吗?”
“小厂家哪来的渠道。”顾秋摇了摇头。
两人说话间,窗外景色渐渐荒芜,过了五六分钟,顾秋把车停到一家工厂门口。
大门上立着一块红木牌坊,写着五个大字秋远皮革厂,是从姐弟俩名字里各取一字。
顾秋走向警卫室,踮起脚往里看,手上敲着玻璃。
“王叔!开门!”
听着开门的响声,一个老人慢悠悠地打开大门的锁链。王叔露出笑容,说道:“小顾来了啊。”
顾秋笑着点点头。
“这是你对象?”王叔指着一旁的顾远问道。
顾秋:“……”
顾远:“……”
姐弟俩对视一眼,都露出无奈的笑容。
顾秋喊道:“这是我弟弟,顾远!”
“迪迪啊,一表人才。”王叔露出替顾秋把关的神情,上下打量着顾远。
“不是迪迪,他是我”顾秋还要解释,顾远拉住她,俯下身子,对着王叔沉声道:“我是顾远,她的弟弟。”
“喔、喔喔。”王叔一拍手掌,自嘲似的大笑起来,“瞧我这耳朵,不中用了。哎呦,这事闹的。行了,你俩快进去吧。”
厂子不大,进了大门迎面是一片厂房,墙皮漆成很有年代感的白色和浅绿色,正面两颗树间拉着一道颜色黯淡的红条幅注意生产安全!厂房左面是员工宿舍,门口停着两辆接送员工的大巴车。右侧是仓库。
两人走在碎石路上,顾秋说道:“王叔能听清你说话,怎么听不清我的呢?”
“耳背的人听不到高音调的声音,只能听见低音调的。所以喊没有用,你得压低声音。”顾远道。
顾秋恍然明白,眼神不禁有些奇怪,说道:“你以前可不懂这么多,出去一趟,变化真大。”
顾远正在观察工厂,听到这句话,心脏漏掉一拍,有些心虚地看向四周,强解释道:“社会里三教九流的,什么样的事情都有,能学到不少东西。”
“连说话都变得文绉绉的了,挺好。”顾秋啧啧两声感慨道。
感觉她越来越逼近真相,顾远连忙转移话题:“带我看看存货。”
顾秋领着他来到仓库,打开大门。
大门呲呀一声,抖落不少灰,显然很多天没人打开这道门了。
顾秋呛的咳嗽两声,反手打开大灯,拉着顾远后退几步,等着翻涌起的灰尘落下来。
“怎么看不见工人?”
“都放回家了,现在干一天赔一天。”
“短时间内能把他们召回来吗?”
“召回来?”顾秋一把按住顾远的肩膀,长腿一跨,从侧身窜到他身前,惊道:“你可别胡来!不能恢复生产,家里现在没有钱!”
“放心。”顾远见她神色焦急,拉开她的手,笑着说道:“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
顾秋眼神中仍然充满狐疑,不放心地再次嘱咐道:“千万别借贷,不能恢复生产!”
瞧着她这幅模样,顾远想到上学时反复强调考试重点的女班主任,同样的神情,同样的语气。顾秋脸型和他类似,稍有些棱角,眼睛大大的,鼻子小巧玲珑,留着齐肩短发,气质清冷中带着点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乍一看很有威严,的确很像女班主任,而且是教英语的那种。
“别担心,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去年你还在家里看动画片。”
顾远见自己的黑历史被扒出来,脸色一黑,说道:“你不要再拿以前的偏见来看现在的我,我已经成熟了很多。”说完,他走进库房,拿出纸箱子里的皮鞋。
皮鞋样式很普通,没有丝毫特点,的确只有中老年人会买这种鞋。
“一双鞋成本多少钱?”顾远道。
顾秋仰头望天,像是没听到一样,自言自语:“成熟的人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看来女人无论多大,都带点小孩子似的傲娇。
顾远无奈地笑了笑,把语气摆得很低,说道:“我再成熟,也是你的弟弟啊。”
“哼!”顾秋哼了一声,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说道:“咱家用的都是好皮,成本在四十元左右。”
顾远心里有了计较,说道:“你明天把那些工人都叫回来。我有任务安排给他们。”
听到这句话,顾秋脸上的笑意骤然一散,瞬间变脸,冷冰冰地盯着他。
“你再说一遍!”
顾远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告诉咱爹,说你阴奉阳违,根本不让我插手。”
顾秋气道:“你这是瞎整,咱爹也不会同意。”
话音落下,顾秋和顾远同时沉默下来,表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归根结底,两人起矛盾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没钱。
简单又无敌。
顾远率先打破了沉默,说道:“三天,你就给我三天时间。如果效果不好,我立马停下来。”
顾秋见他后退一步,便说道:“好,从今天开始算,你只有三天的时间。”
一句话又是缩短了一天,毕竟少一天,就能省一天的钱。
顾远看到她一脸肉疼的神色,心里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顾秋的脑袋:“我会把钱挣回来的。”
顾秋身子一僵,双眼睁大,眼里满是惊愕之色。小时候父母忙着生意,她拉扯着顾远长大,像是半个母亲,冷不丁被这样哄着,激起一片汗毛。
“没大没小!”她很快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揪住顾远的耳朵。
顾远伸手一挡,笑意盎然:“君子动口不动…哎,别咬!”
第十章 卖货进行时!
翌日。
秋远皮鞋厂。
顾远站在仓库门口,他身前站着乌泱一群人,看样子岁数都不小,约莫有一百多人。
虽然顾秋不情不愿,还是把员工召了回来。原本鞋厂有三百多员工,不过在工厂关门的这些天,有人找了新工作,有人回了老家,最后只剩下这些人。
顾远举起一个电喇叭,喊道:“大家安静一下。我是顾山民的儿子。大家都知道厂子的情况,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从今天起,工资一百五,一天一结。”
众人正叽叽喳喳的闲聊,听到这话骤然安静下来,心里连忙打起小算盘。一天一百五,一个月算三十天,那就是四千五,这可比原先工资高了不少!
“小老板敞亮!”有人高声叫道。
“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我们相信你!”
人群纷纷应和着,拍掌叫好。
顾远笑了笑,说道:“叫大家回来呢,不是为了恢复生产。”
不等他说完,有人忍不住插嘴道:“那小老板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让我们干传销吧?”
“我就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众人七嘴八舌,骗子,洗钱,转移资产...反正说出一堆稀奇古怪的理由,还分析得有理有据的。
他们欣喜的眼神立刻充满怀疑,好像一瞬间到了揭露骗子面目的时刻。
顾远听着哭笑不得,喊道:“不是传销,也不是骗子。大家先听我说完。厂子里有十八万双鞋,你们拿着鞋上街去卖。卖出一双鞋,给你们提成一块钱。但是!不管你们卖出去多少,一天一百五的工资照常发!”
生怕再有人打岔,一段话喊得是又急又用力,嗓子眼都有些疼。
众人一听,感觉这事好像还挺靠谱?工资照发,只是卖货,还有提成,真不错哎!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走出人群,冲着顾远喊道:“小…小…小…老…老…板…我…我……”
一个“我”硬是说了七八遍也没接下去,中年汉子反而憋得一脸通红。
顾远瞧着一头雾水,只听一个红发妇女笑哈哈的喊道:“他说他不会卖货怎么办!”
中年汉子回头看向她:“说…说…说…”
红发妇女接道:“说得对!”
中年汉子放弃了说话,重重一点头。
显然众人对中年汉子很熟悉,顿时笑开了花,有人打趣说你俩搭伙过日子得了,又是把中年汉子急得说不出话,倒是惹来红发妇女一阵叫骂。
场面乱哄哄的像是菜市场,顾远笑眯眯地瞧着热闹也不说话,他很喜欢这种气氛,士气可嘉。
过了几分钟,有人喊道:“别吵吵了,听小老板说话,还要不要工资了。”
工资两字让众人很快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顾远。热闹场面谁都喜欢,可是实实在在的钱才是真的。
顾远道:“刚才那位大哥说他不会卖货,这点不用担心。仓库里有一百多个电喇叭,都已经录完卖货的套话了,到时候大家把喇叭打开,坐等着收钱就行。”
“这感情好啊!”
“小老板想着真周到,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众人开始点评起来。
眼见场面又要失控,顾远高声道:“大家听好了。一个人领一百双鞋,不允许多领。统一售价是元一双,不允许改变价格。晚上对账,钱要是少了,那就说不过去了啊!”
众人露出听懂了的眼神,神情有些迫不及待,心里想挣钱急的直痒痒。
“好,大家去领鞋吧,都是包装好的,一箱一百双鞋,再拿一个电喇叭,厂子的大巴车送你们去市区。”
哗的一下,众人作鸟雀散,一股脑儿往仓库里急。
“小心一点!人人都有!”
“大家不要抢,哎,大妈你别偷摸多拿!”
“......”
顾远累的一身大汗,足足忙活了一个多点才把货分发好。有些人真是不讲究,明明工资已经够高了,还要占一双鞋两双鞋的小便宜。若不是提前打包好,分货这点小事就要折腾个没头。
两辆大巴车栽着一百多人前往市区。
顾远坐在小板凳上,扇了扇小蒲扇,看着车子消失在视野中。
昨天他在顾秋面前镇定自若,好像有十足的信心,可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也不免有一点慌乱。
虽然这一招经过了市场的检验,但是万一水土不服呢?
……
夕阳渐斜,把影子拉得长长的。
刚结束一天的采访工作,陈海拎着一袋红富士,慢悠悠地往家里走,寻思着晚上吃什么。
走过和平路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街口围了不少的人,就连旁边面包店的老板都不做生意了,穿着围裙挤那看热闹。
记者敏锐的嗅觉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脑中立刻蹦出几个标题《震惊!城管当街暴打小贩…》、《老人被亲儿子当街暴锤,这究竟是…》、《小三该不该打?》…
陈海三步并作两步,身子如猫,脚步飞窜,避过几个颤巍巍的大爷,挤进看热闹的内场。
只见一对夫妻模样的小贩身前摆着一堆皮鞋,正眉开眼笑地收着钱。
原来是卖鞋的啊,看着生意倒是不错,买的人很多,可惜没有死人。
陈海失望地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听到小贩脚下的电喇叭出声了。
“安城,安城,最大皮鞋厂,安城皮鞋厂倒闭了!老板欠下3.5 个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我们没有办法,拿着皮鞋抵工资!原价都是二百多、三百多的皮鞋,统统只要五十九!五十九你买不了吃亏,五十九你买不了上当!”
电喇叭的声音又响又糙,刺得耳朵生疼,陈歌听着不由得皱起眉头。可是当听完后,他眉毛一挑,眼放精光,这可是个大新闻啊!
最大皮鞋厂倒闭了!
老板欠下3.5 个亿!
农民工无法讨薪只能拿货抵债!
单拎出来都是吸引眼球的大新闻,现在它们竟然聚集在一起!
这老板真特么有才华!
陈歌心里激动,贴身上前,一把拉住卖货男人的手,问道:“你们老板真跑路了?”
中年汉子正给顾客找零钱,冷不丁地被他拽住,身子陡然一震,冷冷地看过来:“你…你…你…”
“你干啥?”一旁的红发妇女接嘴道,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看他二人神情不善,陈歌知道自己莽撞了,连忙松开中年汉子的手腕,清清嗓子,说道:“我是安城日报的记者,碰巧听到了你们的心声,我想采访你们。如果有更多的人听说这件事,政府必然会抓住…那个....带着小姨子逃跑的老板,你们说是不是?”
围观旁人有的是买鞋,有的是听着好笑看热闹,一见记者来了,纷纷来了精神。
“是啊,老哥,这是记者,你们要上新闻了!”
“上了新闻,你们老板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都能抓回来!”
“唉呀妈呀,我得赶紧给媳妇打个电话,这一不小心整出来个大新闻!”
“……”
听着围观群众七嘴八舌的帮腔,陈歌脸上笑容更甚,看到中年汉子满脸通红,很有领导派头的笑道:“老哥,你不用激动,这是记者的职责所在!”
围观群众立刻有人为他叫好喝彩,也不知是真心的,还是想凑凑热闹。
“关你啥子事!”
红发妇女把中年男人拽到身后,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你走!我们不相信你。”
陈歌闻言一怔,两个小贩的态度有些出乎他意料,不过他也不气恼,底层百姓遇上陌生事物多多少少都有些胆怯,他采访生涯中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情况。
陈歌压低声音,试图让语气更加亲切,说道:“你们如果不信,可以跟我去报社转一圈。我真是很有名气的记者,保证帮你们把工资讨回来!如果讨不回来,我亲自掏腰包,给二位补上工资!”
他心说:“管它能不能讨着薪呢,先把采访素材骗到再说。”这般想着,陈歌挤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不料红发妇女眉毛一竖,神色十分嫌弃,阴阳怪气道:“哪条街上的名妓啊?合计你还想赚我们的钱?”
“大姐,真不要钱!”陈歌急道。
“现在不要钱,以后也要钱。”红发妇女推了他一把,脸露怒容,斥道:“别耽误我们卖货。”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清楚那套词都是小老板胡整出来的,真让记者采访,上哪找带小姨子跑的老板啊,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这记者采访。
陈歌遇到这不讲理的主,急得额头冒热气,看向围观群众,想让他们帮着说几句话。
可是围观的几个人也不知道你是真记者,还是假妓者,笑着躲开他求助的目光。
一帮愚民!
陈歌心里咒骂一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指着鞋摊喊道:“你是假的,你们在撒谎。”
说着,他朝着围观众人喊道:“你看看,他们不接受记者采访,这不明摆着是卖假货心虚嘛!大家可别千万买啊!”
红发妇女先是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举起一只皮鞋用力掰一掰。
“大家看一看嗷!五十九元的皮鞋,看看这质量!这能是假货嘛?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在别的地方,你撑死也要花八十才能买到这质量!”
众人虽然分不清两人话里的真假,但是能看出来皮鞋的真假,瞧瞧这质量,五十九元买一双,真不吃亏。
正在试鞋的几个顾客连忙付了款。有些人生怕两人把货卖光明天就不来了,一口气买了好几双。
陈歌喊了几嗓子,非但没让人群退散,反而吸引更多看热度的人,这让他更加郁闷。
陈歌挤出人群,失落地往家走,忽然发现手上空落落的,原来刚才吵架那功夫,不知道把苹果挤哪去了。他回头望一眼火爆卖货场面,狠狠唾了一口在地上,这件事没完!
第十一章 算账!
繁忙的一天过去,到了晚上,顾远和顾秋相对坐在沙发上。
顾远一摊手,说道:“基本情况就是这些,我想随着口碑发酵,明天的销量能再高一些。怎么样,三天之约该取消了吧?”
他刚把今日的皮鞋销量讲给顾秋,脸上露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隐隐有点得意。
顾秋红唇微张,眼神发直,流露出难以相信的情绪。
一天卖出一万两千多双鞋,销售额高达七十多万!
如果之前有人跟她说这些,她扭头就走,绝不相信。哪怕厂子赶上旺季,一天也卖不上七十万!
可是这真切的发生在她眼前,由不得不相信。
顾秋眼神紧张中夹杂着期待,说道:“你说实话,真没唬我?”
顾远打开手机,在顾秋眼前晃了晃。
“银行总不能骗你吧?”
顾秋看着那明晃晃的一串数字,心里又惊又喜。
这点钱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打通了出货渠道!再也不用受制于人,皮鞋厂完全可以自行销售。可以预见,撑过这段时间后,皮鞋厂非但不会破产,反而会走上一条康庄大道!
“行了。”顾秋挥挥手,对他投以责备的眼神,“别晃了,眼睛都快晃瞎了。”
顾秋口头上对顾远的瑟行为很嫌弃,心里却喜滋滋的。
顾远淡淡一笑,把钱转给顾秋,她需要还银行的贷款。
惊喜过后,顾秋忽然有点惴惴不安,说道:“你那套广告词会不会惹什么麻烦?”
顾远摇了摇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语气,顾秋心想这小子出门一趟虽然学到不少东西,可是他性子向来肆意妄为,出点小成绩就容易翘尾巴,必须好好敲打一下。
顾秋挑了眼:“你又犯了自大的毛病。你大四那年也是这么说的,信誓旦旦的一定能毕业?结果呢,论文没过查重,最后求着我帮你写论文。还有高考那年,怎么考上大学的,心里没带点数吗?还有....”
顾远听她语速越来越快,连小时候偷看隔壁大婶洗澡的破事都挖了出来,脸色越来越黑,连忙比划手势:“停!打住!”
说了一通后,顾秋口干舌燥,端起水杯吨吨吨的一饮而尽,笑吟吟的起身:“这时候知道脸红了?”
顾远没好气的道:“停!再说下去我可就急眼了。”
“你急一个试试。”顾秋挑了挑眉毛,对他的口头威胁不以为意。
顾远心里好气又好笑,虽然顾秋总是喜欢在他面前摆姐姐的架子,其实她自己才是最像小孩的那个人。
顾远说道:“小仙女,生气累身子,你快点去睡美容觉吧。”
小仙女这个称呼很新鲜,顾秋听着脸上一乐,很快又板起脸,说道:“知道不知道错了?”
顾远老实说道:“知道了。”
“错哪了?”
顾远顿时沉默,其实女人说这种话的时候心里也没有正确答案,只是寻求一种熬鹰似的快乐。
“我没听清,你重新说一遍。”
“你错哪了?”
“不是这句,上一句。”
顾秋回忆了一下,说道:“你知不知道错了?”
“不知道。”
顾秋正等着弟弟苦求原谅,不料听到这句话,愣了两秒,尖叫一声,顾不得淑女形象,嗷嗷扑了上去。
“你敢跟我耍花招!”
客厅里响起一阵嘿嘿哈哈的叫嚷声。
过了半响,顾秋踏着胜利者的步伐款款走回房间。
顾远顶着鸡窝头,坐在地上,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他顾忌着肢体接触,只能被动防御,任由顾秋折磨他。
他视线一转,忽然看到电视柜上的全家福,那应该是他高中时候拍的。一家人站在沙滩上,父母满脸笑容,他染着桀骜的黄毛,顾秋垫着脚站在他身后,比划着手势,表情搞怪。
满天月光,满屋灯光。
顾远轻轻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有些落寞。
.....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安详又平稳。
库房里的存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和预料的情况差不多,销量一天比一天高。工人说话都带着喜气,还把家里的亲戚叫来,怕是恨不得叫上整个小区一起卖。
众人没想到的是,卖货最多的组合却是结巴中年人和红发妇女,两人一个黑脸,一个白脸,顾客看着男人结巴的样子,很容易信任他俩。
总之,秋远皮鞋厂一扫颓势,生意蒸蒸日上。
员工宿舍楼下,顾远舒坦地躺在凉席上,抿了一口梅占。他以前尝过,但是不喜,因为火轻而高香。
不过家里只有这一款过年收礼的茶叶,懒得出外买,只能凑合喝一喝。
尝过后却有些意外,香还是那么香,根却扎那么深,透彻到肺腑点灯。
顾远放下茶杯,思忖着回江城前要搞上几斤。
这时,他的影子上方突兀地竖起一道黑影。
顾远正要回头看,忽然耳朵一痛。
“哎呦,顾秋你放手!”顾远顺着耳朵上的劲儿弯着身子,他哪遇到过这种事情,老脸窘迫得涨红。
身后的人正是顾秋。顾秋提溜着他的耳朵,语气像是宫里的老嬷嬷,说道:“顾少爷的小日子很悠闲啊。”
顾远哭笑不得的道:“我知道错了,你先放手。”
“别使劲,你使劲就越疼。”
顾秋笑着玩弄了一会儿,见顾远像死鱼一样不再挣扎,松开手指,语气瞬间冷下来:“快点去干活,瞅没瞅见大家都忙着呢,就你犯懒。”
她齐耳的短发束到脑后,看起来干净利落,下巴有两道红肿的印子,像是擦伤。黑衬衫上都是泥道子,显然刚才一直在干活。
顾远见她这幅样子,心里发软,拉下来她的手套,扔进身后的垃圾箱,柔声道:“钱是挣不完的,你可别累坏了自己。”
刚转过头,那双美眸中不但没有暖意,反而有着让他从脑门寒到脚心的凉意。
顾秋瞪他一眼,走近垃圾桶,把手套捡回来。
“二十多块钱一双呢,你倒是阔气!”她怨气冲冲的说道,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松缓下来,“顾远,咱家正缺钱用,你别像以前一样大手大脚的。我多干些活,你以后零花钱也能多一些。”
顾远想到那些与顾秋年纪一般大的女孩,整天忙着吃吃喝喝打卡网红饭店,她却为家里的债务忧心。一种莫名的情绪贯穿心里某处,愈发觉得心疼。
他从顾秋手里拿过手套,很硬气的说道:“你在这歇着,我去搬货。”说完,顾远走向库房。
小雨般的蝉鸣声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大雨,夏天在结束前似乎要挣扎一下。
顾秋躺在凉席上,两条长腿缠绕在一起,一边看着顾远渐渐渺小的身影,一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小声道:“嘿,还是苦肉计好使。”
第十二章 分家产
安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曾经靠着棉纺加工,经济着实红火过一阵。随着政策调整,又渐渐平稳下来。
这里虽然经济一般,但胜在物价不高,老百姓倒是活出一种安贫乐道的趣味。
不过这几天,安城忽然出现了一些变化。
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议论安城皮鞋厂倒闭的消息,拐过一个路口,就能听见破喇叭嘶声喊着:“安城,安城,最大皮鞋厂,安城皮鞋厂倒闭了...”
老百姓对八卦和价格最为敏感,不管有没有购买计划,总归要过去瞧一瞧。这一瞧就心动了!
皮鞋虽然版式一般,但走线工整,面料结实,五十九元也太实惠了!穿出去参加夕阳红相亲,足够体面。而且说是二百块钱买的,心里也不虚。这性价比,哪个大爷大妈不心动呢?
这双皮鞋是彻彻底底地火了起来!
可是,一连四天的洗脑轰炸后,安城人回过味儿了。
什么安城皮鞋厂倒闭了。
什么老板。
什么小姨子。
统统都是扯淡!
这特么是广告啊!
安城人一拍大腿,是啊,这么明显的广告,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买了两双皮鞋呢?
不过当他们看到玄关下的皮鞋,郁闷的心情舒缓不少。
瞧瞧这质量,瞧瞧这皮子。
商家或许血赚,但我绝对不亏!
这些人从顾远的营销中反思自己,痛定思痛,如果再有这种广告,我就是把手剁了也不买!
不过,在城市的另一角,还有一群人双眼冒光,激动得不能自已!
这是啥?
这是营销?
这是骗子?
统统都是扯淡!
这是圣经啊!
做过小买卖的都知道,商品质量重要吗?
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卖货时的那套小嗑,是能在菜市场那种人流速度极快的地方,最短的时间内抓住顾客耳朵的套话!
瞧瞧这套词。
“安城皮鞋厂倒闭了!”
【开篇搞出个大新闻,耸人听闻,吸引顾客眼珠。】
“老板欠下3.5个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
【继续搞事情,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们没有办法,拿着皮鞋抵工资!”
【用讲故事的方式留住顾客,让人忍不住继续听下文。】
“原价都是二百多、三百多的皮鞋,统统只要五十九!”
【盖棺定论,前面是铺垫,用大量的信息让顾客分不清真假,这里瞬间引爆情绪,敲下最后一块木板!】
阅读理解满分!
众多小贩一见这招好使,那是纷纷效仿。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外地人一来安城,吓得瞠目结舌,安城咋了?怎么连市长都跑路了?
......
在安城人民医院的病房里,顾远握着顾山民的手,说道:“爸,你不用操心鞋厂的事情,我和顾秋都已经处理好了。”
顾山民躺在病床上,脸露欣慰的笑容:“你可别骄傲,经营一家工厂是长期战,一场小胜利说明不了什么。”
“你都这样了,还管这么多!”钱丽娟忍不住嗔一句丈夫,她对儿女做出的成绩很满意。
顾山民瞪她一眼:“妇人家家的懂什么,九八年那次军演,我眼瞅着就要从万军从中取敌方首级,还不是因为一点小失误,功亏一篑!”
钱丽娟嘟哝道:“战场上拉稀,谁敢跟你学啊。”
瞧着老两口绊嘴,顾远和顾秋在一旁偷着乐。
顾山民面子有些挂不住,脖子涨得通红,怒道:“没有的事,谁跟你说的!”
“老赵!”钱丽娟抛出实锤。
顾山民表情一僵,好像被戳到了痛处,转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跟老赵搭上话了?”
听他语气有质问的意思,钱丽娟霍然起身,连连锤他胸口:“两个孩子还在这儿呢,你什么意思!啊?你什么意思?”
顾山民自知理亏,蒙起被子,躲着不说话。
顾远哭笑不得的劝道:“妈,别生气,咱爸就是随口一说。”
钱丽娟瞪了一眼被子包着的人形,没好气的道:“随口一说也不行,我看他就是装病,说屁话倒是中气十足。”
顾山民探出脑袋,悻悻地看一眼妻子,对着顾远说道:“儿子,总之你将来接手工厂,可别犯我的老毛病。”
顾远心里咯噔一下,瞟了一眼顾秋的表情,没有看到异样,心里微松,说道:“爸,我有自己的事业,你把工厂交给顾秋吧。”
这话一出,病房里顿时沉默下来。财产分配向来是最尴尬的事情,很多人因此跟家人闹得恩断义绝。
顾山民没有吱声,按他想法就应该把家产传给儿子,可是女儿也是心头肉啊,还真不好取舍。
钱丽娟及时插嘴道:“你不要工厂,将来拿什么娶妻生子?”
顾远道:“我在江城还有一间茶馆,未来打算往娱乐圈发展,手头不会缺钱的。”
“这出路不错。”钱丽娟点点头。
“不错什么啊,娱乐圈是那么好混的吗?”顾山民反驳道。
“你是不相信咱儿子的实力?”
“我是按事实说话。”
钱丽娟眉头一横,开始反驳。顾山民仗着自己阅历深,连连挑她错误。老两口先是吵顾远该不该进娱乐圈,又吵到娱乐圈有哪些明星出轨,后来开始互相揭短。
看来揭短这毛病是家族遗传。顾远笑了笑,对着顾秋使了眼色,然后走出病房。
病房外的走廊里,顾远说道:“顾秋,我下午就回江城了。”
顾秋脸色微讶:“这么着急?你该不会是因为咱爸那些话吧?咱俩谁跟谁,那破工厂给谁不一样。”
顾秋好像生怕顾远多心,一口气说了一长串。
顾远说道:“我真打算往娱乐圈发展。”顾远对实业不感兴趣,哪怕是一家五百强企业,他也不会接手的。
“你行吗?”顾秋脸色狐疑。
顾远:“.....”
“试试看再说。”顾远不敢说大话,免得她又是一顿说教。
顾秋点点头,脸色似乎有点失落,低低的道:“你也长大了,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但是别逞强,如果混的不行就回家。姐姐养你。”
顾远心里一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谁养谁还不一定呢。”
“狗爪子往哪放呢?”
第十三章 八月之后便是九月
江城真像是一位老者,反应都比别的城市慢。安城的树叶已经泛黄,这里依旧青绿青绿的。
顾远拎着一大束荆芥,走出江城园林,远远可以看见细柳街的轮廓。他走的是北面,不怕遇上南面的黄姨。
刚走进街口,听到一句温婉的女声。
“顾老板。你回来了?”声音里好像有点惊喜。
顾远心里一沉,转头露出一个笑容:“是啊,家里的事情忙完了。”
苏招娣笑道:“你店里的员工说你至少出门一个月,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顾远道:“事情比较顺利,所以回来的早。”
“顾老板怕是抱得美人归了吧。”苏招娣笑吟吟的道,她眼神观察着顾远的神情。
顾远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我家里生意出点问题,不是回去相亲。”
苏招娣悄悄松了一口气,指着他手里的荆芥说道:“顾老板喜欢紫花?刚好店里进了一批矢车菊,你先等着。”说完,她向花店里走去。
顾远连忙叫住她,说道:“苏老板别麻烦了。这两天飞虱多,我就是采点荆芥驱驱虫。”
苏招娣眼里笑意渐渐低落,因为顾远又没接受她的好意,这让她很苦恼。不过这也是顾远的魅力之一,不像其他男人,一见到有姿色的女人便恨不得当场脱衣解带。
“小虫子确实很烦人。”苏招娣说道。
顾远没有接话,客气笑了笑:“我先去看看店里,有时间再聊。”
“有时间我去你那喝茶。”苏招娣扬了扬手。
“好,给你打折。”
在顾远离开之后,苏招娣依旧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从人群缝隙中再也看不到,她才收回目光,脸上露出混杂着幸福和无奈的样子。
苏招娣拿起小喷壶润润花草,回想着刚才的对话,动作一顿,笑骂道:“真是油盐不进,居然还收钱。”
......
顾远站在茶馆大厅,忽然神情一怔,恍惚间以为自己走错了路。
他转身出去,抬头看一眼茶馆的牌匾,又四下看了看。
泛绿的牌匾、红橡木门、青石板,都是熟悉的那些。
可是茶馆里面热闹得好似饭馆,陌生得让他不敢相认。
顾远心里冒出浓浓的疑惑,他不在的这些天,茶馆究竟经历了什么?
顾远走进茶馆,寻找着熊柔柔的身影。
“你好….”
熊柔柔迎了过来,没料到进来的客人是顾远,惊道:“老板!”
顾远点点头,指着茶馆的热闹景象,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熊柔柔对这一幕期待很久了,叉着腰,语气骄傲:“快夸我!”
顾远:“......”
他虽然希望茶馆自给自足,却不想让它变得太热闹,对眼前乱纷纷的样子极为不喜。不过熊柔柔也是一片好心。
顾远苦笑道:“你学表演真是浪费经商头脑了。”
“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熊柔柔脸色喜滋滋的。
顾远正要说话,南面一位客人吆喝道:“老板娘,续水!”
熊柔柔习惯性地喊道:“好嘞!”
说完之后,她忽然意识到顾远也听到了,脸色刷的一下泛着桃红色,支吾道:“这个...他们都以为我是老板呢,所以...”
顾远说道:“你先去续水。”
熊柔柔听到这句话,心里酝酿的羞赧顿时烟消云散,脸色垮掉,嘟哝了句“不解风情”,可是声音低到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顾远给自己泡了一杯梅占,坐在老位置上。
熊柔柔干完活,坐到他对面。
“你怎么做到的?”顾远好奇道。
熊柔柔捋着耳边长发,轻飘飘的说道:“可能是客人觉得我好看吧。”
虽然说的是玩笑话,但熊柔柔看到顾远面无表情,一点都不配合,她皱起眉头,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凶道:“我说的不对嘛!”
顾远叹着气摇了摇头,“茶馆厕所缺一面镜子。”
熊柔柔没理解为什么忽然提到镜子,很快反应过来,顾远是说她长得丑!
女人对外貌的重视性,远远超乎男人的想象。
她站起来,探身到顾远脸前,不忿道:“我丑吗?”
两人的脸庞相隔不过十厘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暖香味。
顾远说道:“你中午吃的是三鲜馅的饺子?”
熊柔柔眼睛睁大,连忙坐回座位,捂住嘴巴。
过了几秒,她手掌露出一条小缝,声音传了出来:“我真的有口臭吗?”
顾远摇了摇头,向身后的桌子努努嘴,说道:“下次吃完饭,记得把碗捡下去。”
熊柔柔扭头一看,登时神色发窘。
原来中午吃剩的饺子明晃晃地摆在桌面上,她连忙起身去收拾。
顾远笑了笑,《诗经》形容卫庄公夫人,说“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如果按照这个标准,熊柔柔大概能得九十分。因为想来美女多半长一颗七窍玲珑心,熊柔柔没长心,自然得不到智商分。
到了晚间,茶馆里的客人都走了。
顾远泡好茶,等着梅铮到来,这么多天没下棋,着实有些手痒。
熊柔柔收拾好卫生,正要走出大门,顾远喊道:“柔柔,你等一下。”
“干嘛?”熊柔柔很累,虽然很想尽快回家休息,但她的脚步还是像扎根一样,等着顾远说完。
“你明天把广告撤了吧。”顾远说道。
熊柔柔说道:“给我一个理由。”
当了几天老板,她说话都硬气很多。
顾远不愿折了她的积极性,说道:“你看看你的脸色,我怕把你累着。”
熊柔柔摸了摸脸颊,赶紧用手机照了一下,看着脸部特写,点头道:“气色确实有点差。”
“我挣不挣钱没关系,不能把你累着。”顾远说道。
熊柔柔见他突然说的很温情,开心得想笑,又觉得这样不够矜持,连忙收敛回去,语气硬邦邦地说道:“知道了。”
熊柔柔等了几秒,见顾远没有说话的意思,轻轻跺一下脚,忽然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老板,今天是几号?”
“二十九号。”
“哦。那我走了。”熊柔柔摆摆手,背着粉色小包,渐渐走远。
顾远呷了一口热茶,望着少女的背影,鼻子轻轻笑了一声。
八月之后便是九月,快到分别的日子了。
第十四章 崔妍
梅铮依旧那般精神矍铄,脚步轻健,完全没有老年人的垂暮之感。
顾远向他遥遥招了招手。
人未至,爽朗的笑声先传入茶馆。
梅铮坐上老位置,说道:“家里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很顺利。”
两人寒暄了几句,梅铮笑道:“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可就给你打电话了。”
梅铮好像话里有话。
顾远想了一下,说道:“约歌的事情吧?”
梅铮不由得一怔,他还想卖卖关子,不料顾远一语中的。跟顾远这种聪明人打交道,说话都轻松不少。
“是啊,你恐怕还不知道《成都》惹出来的麻烦。”梅铮感慨地说道。
“最近去成都旅游的人不少吧。”
梅铮脸色惊诧:“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成都统计局才得出结论在《成都》发布后,成都旅游人数上升百分之十七,而且这个数字仍在上升。但是统计局还没有向媒体发布,梅铮是从当官的儿子口中得知的。
“猜的。”顾远说道。前世有人说一首歌让成都领先其它城市十年。这话虽有夸张成分,也可见《成都》对成都的影响之大。无数人因为这首歌,亲眼去成都逛一逛,去玉林路的小酒馆喝上一杯。想必放到蓝星,它也不会弱了威风。
“你该不会写歌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些吧?”梅铮端起茶杯惊叹地说道。
顾远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早有先例吧。
梅铮放下茶杯,咂摸咂摸嘴:“这茶够香,够艳。”
“我从家里拿的,你等下拿几斤。”顾远道。
梅铮摆摆手:“岁数大了,还是喜欢清淡的。”
他见话题扯远了,又说道:“现在你的艺名传遍圈里圈外,邀歌的人实在太多。小黄兜不住了,就把我说了出来。其他人倒是好说,但我早些年欠朋友一个人情,你看...”
说到最后,梅铮声音渐小,老脸有些挂不住。他亲口向顾远邀歌,总归有点把朋友当作人脉的意味。
“你让他联系我,正好我现在缺钱。”顾远说道。
梅铮神色一松,想到挣钱这件事和他性格不符,好奇道:“家里的事情还没结束?”
“那倒不是,单纯想挣钱。”
....
月色皎洁。
魔都的一间工作室依旧灯火通明,但是却极为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只听啪的一声,崔妍把监听耳机摔在工作台上,啊的一声长叹,五指抓进长发,神情近乎崩溃。
细碎的音乐声从耳机里传来,像是嗡嗡作响的蚊子。
崔妍忍不住了,抓起耳机想要摔在地上,但是动作停顿一下,无力地放下耳机,然后关了电脑。
世界终于安静了。
崔妍枕着双臂趴在工作台上,呼气特别重,显然情绪很激烈。
在父亲的安排下,她以独立唱作人的身份出道,第一部个人专辑《梦想》取得了不菲的成绩,被誉为“华语新星”,一时间风头无限。
著名音乐人许常德听她演唱时因过度感动而留下眼泪,还传出一段佳话。
可是没有多久,有人爆料崔妍父亲是天成娱乐公司副总,她的个人作品其实都是别人写的。
这新闻一出,崔妍名声一落千丈,甚至连累许常德落下一个“乐坛吕布”的骂名。
崔妍就搞不懂了,作品都是她亲手买来的,凭什么不能算她的?
她发誓一定要创作出好作品,打那些黑粉的脸!
崔妍心里鼓了鼓劲,撑起身子,自信满满地打算继续创作。
但是当她看到音轨上只有可怜兮兮的鼓点时,仰天长叹:“我太难了!”
崔妍想努力一把证明自己的天赋,却发现她自己没有什么天赋。早知这样,当初买的通稿就不提她是独立唱作人了,导致现在骑虎难下。
崔妍关掉电脑,心说明天再创作吧,反正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正在整理设备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崔妍看一眼名字,是父亲。
“爸,我正要回家呢。”
崔鸣鸿说道:“我帮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
“打听什么?”崔妍挎起背包疑惑地说道。
“邀歌的事情啊。”崔鸣鸿无奈地说道,他托着人情到处求歌,结果事主却把这事给忘了。谁让她是自己的女儿呢?
“哦哦。”崔妍想起来有这么一档子事,问道:“然后呢?”
崔鸣鸿说道:“我帮你订好机票了。浮生是江城人,你明早去一趟江城,顺便拜访一下梅老,这次还是他帮你说话,浮生才愿意帮你写歌。”
崔妍疑惑道:“为什么让我去江城,浮生写完歌就传给我呗。”
或许是保护的太好,崔妍已经都二十五了,还不太懂人情世故。既然求于人家,就不能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亲自上门自然更显重视。
崔鸣鸿把这些道理讲给女儿。
崔妍听着头大,一边穿鞋,一边连连敷衍道:“好好,嗯,我知道了,肯定懂礼貌。你就放心吧。”
.......
暖阳当空,微风拂面。
崔妍一边收着出租车司机找的零钱,一边打量着细柳街。这里没有高耸大厦,一片低矮的小楼,最高不过三层,街道很窄,却没有逼仄的感觉,透着淡淡的平和。
看来在这里开茶馆的浮生是一位很好相处的前辈。
崔妍向街口的小贩打听道:“你好,请问这条街里有茶馆吗?”
“有啊,就在街中央。”
说话的不是卖鸡蛋的小贩,而是旁边的妙龄少女。
崔妍对着少女笑了笑,说道:“谢谢啊。”
熊柔柔拎着三斤鸡蛋正要回茶馆,忽然听到有人打听茶馆,便接上了话。
“没事,我就是茶馆的员工,我带你过去吧。”熊柔柔说道,心里思量着等会儿怎么跟顾远炫耀,瞧瞧我的本事,就算不打广告,上街买菜都能招揽一个顾客。
两女结伴走进细柳街。
走了不过十米,崔妍皱起眉头,这个员工好烦人,不停推销茶叶,小嘴叨叨得跟报菜名一样。
崔妍打断道:“你不用介绍了,我不是来喝茶的。”
熊柔柔声音一滞,疑惑地看着她:“那你找茶馆干什么?”
崔妍说道:“我是你老板的朋友。”
什么!
熊柔柔心神一震,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惊呼:我这是招揽了一个什么人啊!
第十五章 女朋友
今天是周六,细柳街比平常热闹一些。
两女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熊柔柔用余光窥探着那位自称顾远朋友的女人。虽然墨镜挡住了大半的脸,但是从耳朵和脸型上看,这女人的姿色不逊色于她。
熊柔柔心里很沮丧,不自觉挺了挺胸,走路姿势更淑女一些。她脑中冒出一个念头:顾远不是那种俗人,应该不在意颜值吧?
由着这个念头,熊柔柔想起以前和顾远探讨过这个话题。
“老板,我觉得颜值不重要,爱情应该是一种感觉,你说对吧?”
“你说得对,爱情是一种感觉,可是....”
熊柔柔挠了挠头,忽然想不起来顾远后面说了什么。
不到一分钟,两人便走到茶馆门口。
“诺,就是这里。”
熊柔柔走进茶馆,望了一圈,看到顾远正坐在窗边品茶。
崔妍跟着熊柔柔走进茶馆,先是打量几眼茶馆的环境,说道:“麻烦把老板叫出来。”
熊柔柔指向顾远:“就在那儿啊。”
顾远看到两个人走进茶馆,一个是熊柔柔,另一个人很陌生。只见熊柔柔抬手指了指他,又瞪他一眼,然后像宫里的丫鬟一样,迈着小碎步走进厨房。
顾远瞧着好笑,心说幸亏熊柔柔生在大城市,若是在一个小村子,怕是三天两头就要请一次大仙儿替这丫头驱驱鬼。
只见那个陌生的女人向顾远走了过来。
“你就是老板?”崔妍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
顾远看向她,说道:“我是老板,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浮生?”崔妍自顾自地问道。
既然说出浮生这个名字,那就是昨天梅老提到的人,来的速度倒是很快。
顾远笑道:“梅老可以帮我作证。”
“你也太年轻了吧!”崔妍不是怀疑顾远的身份,而是在表达自己的惊疑。
顾远沉吟两秒,说道:“咱俩又不是相亲,年龄应该不重要吧。”
“那倒是。”
崔妍言语直接,让人稍有些不喜,顾远直接说道:“咱们直奔主题。你想要什么类型的歌,说来听听。”
崔妍反问道:“你写歌要多久?我跟粉丝约定好下周发歌的。”
顾远道:“五分钟。”
知道他年纪比自己还小的时候,崔妍便隐约觉得今天算是白来了,因为“浮生”的大名才继续坐在这里,可是此刻再也忍不住了。
她只敢吹自己三天三夜不睡觉,像是“五分钟写一首歌”的话完全不敢说出口,毕竟被人要求当场写歌这么办?
但是浮生竟然比她还会吹!
崔妍刚想起身离开,忽然想到自己起了个大早,结果白来一趟,实在无法忍下这口气。
“你五分钟写不出来怎么办?”
“写不出来就写不出来呗。”
崔妍一翻白眼,冷声道:“不行,五分钟写一首歌是你亲口说的!”
顾远笑了笑,说道:“那你挑一个主题,我现写一首歌给你。”
崔妍一怔,她本以为浮生还要继续耍赖皮,没料到他却大大方方地接招了。
崔妍想了想,说道:“梦想。”
梦想这个主题很宽泛,不算刁难人。
崔妍双手横在胸前,等着浮生写歌,却看见他站起身来。
“往哪跑!”崔妍赶忙拦住顾远。
“我去拿纸。”
崔妍收回手,红着脸哼了一声。
.......
茶馆后厨,熊柔柔从冷柜里取出绿豆糕,撒上松米,她要趁着上茶点的功夫打听打听敌情。
熊柔柔端着碟子走出厨房,一抬眼,刚好看到崔妍拉住顾远手臂的那一幕,登时头顶响起一道惊雷。
果然是男女朋友吗...
这时,她忽然想到了当时顾远说的话爱情是一种感觉,可是男人对长得丑的没感觉。
熊柔柔失魂落魄地低下头,只觉得这绿豆糕绿的刺眼。
顾远从前台取了纸笔,看到熊柔柔还端着碟子一动不动,好奇道:“柔柔,你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听到熟悉而令人愉悦的声音,熊柔柔抬起头来,将碟子递给顾远,说道:“你把绿豆糕给她吃,这一碟算我的,从我工资里扣!”
熊柔柔声音不高,却腔调沉重,听着总觉得有点悲壮的意味。
“给谁吃?”顾远一头雾水。
“你女朋友啊。”
“女朋友?”顾远声调抬高,表情疑惑。
熊柔柔指着崔妍,说道:“就是坐你对面那个女人啊,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顾远看一眼崔妍,又看一眼熊柔柔,再看看这绿豆糕,把她的心思猜出大半。
“我跟她第一次见面。”顾远说完后便走向崔妍。
熊柔柔脑中念叨了两遍这句话,噗嗤一笑,她看了一眼绿豆糕,捻起一块,边吃边走回厨房。
......
顾远坐回座位,开始落笔。
在他落笔的一刹那,崔妍悄悄按下手机里的计时器。
顾远写字极快,好像不用思考,想到哪写到哪。
崔妍撇了撇嘴,她才不相信有人能五分钟写完一首歌呢。
过了几分钟,崔妍看到纸上的字快要凑满一首歌,忍不住补充道:“你可不能瞎写,瞎写的歌我可不买。”
顾远点点头,写下最后一个句号,“写好了。”
崔妍停住计时器,瞥了一眼三分四十二秒。
“我看看。”
崔妍抓过纸稿,径直读起来。
......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
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飞过绝望
不去想他们拥有美丽的太阳
我看见每天的夕阳也会有变化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
带我飞给我希望
我终于看到所有梦想都开花
追逐的年轻歌声多嘹亮
我终于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里会有风就飞多远吧
......
崔妍虽然没有创作的本事,但胜在眼光毒辣,买回来的歌都是精品。
读完这首歌,崔妍忽然意识到浮生好像不是在吹牛,他是真的很牛啊!
她抬头看一眼顾远脸色,见他表情淡然,心想应该还有缓和关系的机会。
崔妍微微低下头,十指松弛,轻按墨镜的边框,缓缓往上拉起,墨镜腿勾起几缕头发,然后左手沿着发梢向后一捋。
这套动作,崔妍演练了近百遍,一气呵成,十分完美,将气质彰显得淋漓尽致。
“哥,咱俩出去吃个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