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娱乐圈
五分钟前，崔妍口气娇蛮，好像必须得蓝星围着她转。
五分钟后，崔妍摘下墨镜，笑容甜得让人直发。
端起架子容易，卸起架子困难。
像崔妍一样，转头就把面子当成破抹布一样扔掉的，真是头一次见。
顾远露出笑意，说道：“吃饭就算了吧。先介绍一下，我叫顾远。”
崔妍这才想起来两人还没自我介绍，尴尬地笑了笑，伸出手掌：“我叫崔妍，百花争妍的妍。”
两人轻轻握了握手。
顾远道：“崔小姐对这首歌还喜欢吗？”
“喜欢！”崔妍眼放异彩，她相信用这首歌一定能打爆黑粉的脸。
“二十万，再加上百分之十五的版税。”顾远开出了价码，然后等着崔妍还价。
不料崔妍沉吟两秒，脆声道：“成交！”
爽快的样子跟大妈在菜市场买萝卜一样。
顾远怕她年轻不懂事，解释道：“这个价格只包括唱作权，其实版权还是在我手里。”
崔妍笑盈盈道：“我知道这些不过它是浮生的第二首歌，我觉得这噱头值这个价钱。而且我和小顾算是不打不相识，就当姐姐的赔罪了。”
虽然她语气亲切，可是腔调总有些怪怪的，透着一股生硬感，像是在背套话。
顾远笑着点点头。
在他这样目光的注视下，崔妍脸色微微泛红，有些撑不住姐姐的架子，“那个...顾远，咱们什么时候签合同？”
“我让员工去打印合同。”顾远向着后厨扬声道：“熊柔柔！”
“干嘛！”
熊柔柔扒拉开后厨帘布，探出小脑袋。
顾远说道：“你去打印点东西。”
顾远担心崔妍出去就迷路了，干脆让熊柔柔去打印合同。崔妍把文件传给熊柔柔，熊柔柔接收文件后，脸色狐疑地在两人之间看了看，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这才转身走出茶馆。
熊柔柔向细柳街外走去，心里嘟哝着果然顾远喊她不是跑腿，就是跑腿。
她忽然停住脚步，打印文件？什么文件？
熊柔柔生出好奇心，打开崔妍传给她文件。
《音乐作品授权书》？
熊柔柔是表演系的学生，自然知道这是最基本的歌曲买卖合同，可是顾远和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签合同呢？
难不成...
顾远要当歌手？
“哈哈哈哈....”熊柔柔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顾远要当歌手，你快饶了我吧！哈哈哈哈！”
畅快地笑过之后，熊柔柔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心说可不能让顾远进娱乐圈，毕竟娱乐圈太黑暗了。前段时间流量小花被京圈大佬狂透的八卦还传的满城风雨。
熊柔柔决定要保护好反应迟钝、碎嘴叨叨、一问三不知的顾远，绝对不能让他进娱乐圈！
......
崔妍和顾远闲聊很久，从她的黑历史聊到睡美容觉的十八种姿势。
聊的越多，崔妍越觉得顾远这个人很顺眼。
顾远不但能接住任何话茬，还能提出很多有价值的建议。比如将茉莉花浸泡冷水，再兑入少许酒精，可以清洁脸部....连这种清洁方法都知道，顾远一定交过很多女朋友吧。
崔妍打趣道：“你对女人熟悉得有些过分了。”
顾远道：“只有足够了解女人，男人才能认清自己。”
崔妍一挑纤眉，示意他接着说。
顾远抿一口茶，缓声道：“如果一年中有一个月份，规定男人必须穿高跟鞋上班。那么男人再去夜店，看到小皮裙、大波浪，第一反应不是跟这个女人睡觉，而是想，她穿这么高的鞋，脚应该很疼吧。”
女人听到这段话会不由自主地感同身受，谁愿意穿着卡脚的高跟鞋呢？
崔妍眼色微微动容：“然后呢？”
“然后？”顾远歪了歪头，说道：“心疼女人之后，再睡了她。”
崔妍：“....”
她扯了扯嘴角，很想把手里的茶泼到顾远脸上，看他还能不能笑得这么轻松。
估计顾远还是能笑出来，崔妍和他接触的时间很短，却感觉顾远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逍遥。
崔妍正想说些什么，看到茶馆的女员工走到桌旁。
看见熊柔柔两手空空，顾远说道：“文件呢？”
“打印社关门了。”熊柔柔说道。
“你怎么去了将近半个小时？”顾远问道。
熊柔柔心虚地看向窗外，胡诌道：“我...我饿了，路上吃了碗螺蛳粉。”
熊柔柔有一个小习惯撒谎的时候不敢跟别人对视。
顾远察觉到她在说谎，只当熊柔柔仍在怀疑崔妍是他女朋友，但是总不能在外人面前点破。
熊柔柔看到顾远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赶忙溜之大吉。
顾远对着崔妍说道：“反正是梅老介绍的，而且数目也不大。既然今天签不了合同，那咱们以后有机会再签吧。”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送客的意思。
崔妍笑道：“行，我今晚住在梅老家里，咱们晚上一起吃顿饭也成。”
顾远送崔妍走到细柳街街口，然后走回茶馆，刚进门口，就遇到熊柔柔擦着他的肩膀飞奔而出。
“你干什么去？”
熊柔柔没有回话，只顾着向前跑。
顾远疑惑地看着她逆着人流，向前狂奔。
顾远坐了几分钟，才等到熊柔柔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干嘛去了？”顾远问道。
“那个女人把墨镜落下来了，我给她送过去。”熊柔柔抬手扇扇热气，女人更懂女人的心思，她猜到那个女人故意留下墨镜，以待日后和顾远联系。呵，才不会让她得逞！
熊柔柔脸颊红腾腾的，像是沾着雾气的水蜜桃，粉中带嫩。额头沁着一层汗水，两缕长发黏在上面。
“瞧把你喘的。”顾远抓起几张纸巾，轻轻擦干她额头上的汗珠。
纸巾的甜腻气味飘入鼻子里，熊柔柔双眼睁大，直勾勾地盯着顾远的脸。
顾远看见她一脸呆愣愣的样子，便戳了戳她的腰，这有点像电脑死机了，需要踹一下机箱。
熊柔柔脑袋一晃，回过神来，却发现顾远已经走进后厨，好像去准备午饭。
“我要吃云吞面！”
第十七章 高山流水！
江城西市古玩街。
摊主是一个身材瘦溜的中年人，坐在小板凳上，对着顾远说道：“两万，不回价！”
这玉蝉若真是汉八刀，两万块钱并不贵，就是两个亿都不贵。它的地位大概可以比肩和氏璧，因为它证明了汉代就有了机械加工流水线。
顾远心里预期是两百，把玉蝉放到毛毯上，转身就走。
摊主见这年轻人看了半天，觉得他有购买的**，便喊道：“一万五！正宗的汉八刀，瞧瞧这刀工，矫健粗野，锋芒有力，真是老祖宗的好手艺啊！”
摊主喊了两嗓子，看见顾远径直走远，不由得低骂了一句“穷涝鬼！”。
顾远也不置气，在古玩街里这种事情太多了。真真假假，让人挑花眼。若是没点定力和道行，别说买到心仪古物，就是连工艺品也捞不到一件。
顾远走走停停，时不时驻足看一会儿，停留的原因倒不是遇上了珍品，而是发现有些赝品的手艺当真不错，不由感慨用来造假有点可惜了。
日头升到最高，阳光烈得惨白。
顾远婉拒了最后一个摊主推销的西周青铜器，算是走完整个古玩街，只是有些店铺还没逛。
他很久没接触这些东西，有些心痒，所以费了些时间。
接下来顾远要去做正事给熊柔柔准备礼物，小妮子暗示好几次了，而且这几天干活总是走神，肯定是在合计他有没有准备礼物。
顾远挑了一间叫花乳斋的店铺走进去。
店铺面积不大，仅有五十来坪，周围环绕着古玩玉器，中间放着一套桌椅，一个老者坐着看书，客人进来也不招呼。
“请问有宋绢吗？”顾远问道。
“宋绢？”老人目光从书中抬起来，看了一眼顾远，“娃娃，你买宋绢做什么？”
“仿画。”
老人点点头：“这宋绢用一块，便少一块。我轻易不卖，你得拿出一点本事来。”
老人的脾气似乎很随性。
顾远笑着点点头。
老人接着说道：“你去取画笔颜料，若是能画出让我满意的画，那便算过关了。”
似乎上了岁数，又有些本事的老家伙都喜欢立规矩。梅铮便没有这种毛病，行事随和，所以两人才能成忘年交吧。
顾远懒得麻烦，正要去下一家问问，余光忽然瞥到老人手上的书。
那是一本古琴谱，他又看到桌椅后面摆着一架古筝。
顾远说道：“作画太麻烦了，不如我给您弹一首古曲。”
听到这句话，阮承庸正眼打量起这个小辈，沉声道：“我的琴可是名贵的很，你若是弹的不好，我不但不卖你宋绢，还让这条街的店都不卖你，还要骂你....”
顾远一边听着阮承庸絮絮叨叨，一边坐在古筝身前。
古筝漆成褐色，雕以花鸟虫蝶装饰，素雅却不是古朴，可惜能看到细微的裂缝，着实有些可惜。
阮承庸老眼睁大，正要呵斥顾远不要乱弹琴，只见顾远十指置于琴弦，指尖轻轻勾动，悠扬的声音传了出来。
阮承庸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顾远，若不是担心损坏心爱的古琴，他必当场怒叱这不懂礼数的小辈。
顾远闭上双眼，身心俱轻，仿佛置于天上云端，又立于黄河峡口。
指尖滚、拂、绰、注、上、下，种种技法，如泼墨风雨
音域跳跃，时重时低，时隐时现。
阮承庸目光渐渐柔和，又变得沉重，他摒弃杂念，闭上眼睛。
登时，
眼前现出一位长须白发的长者抚琴于天地山水之间，
长者挽一个高高的发髻，
髻后长发与琴声随风飘扬。
天地间蓦然布满大雾，
泰山和黄河齐出，
滚滚的流水，宽广浩荡，
天地间倏然只剩抚琴者一人。
悠然而静谧，素净而仙气逼人。
阮承庸猛然睁眼，急道：“剩下的曲子呢！”
顾远悠悠道：“我要的宋绢只值这一段。”
“屁！”阮承庸怒喝道：“这是无价珍宝！宋绢给它提鞋都不配！”
他话音落下，看到顾远笑意湛湛的眼神，猛叹一口气，径直走进店铺柜台后，翻出一个红木箱。
“我珍藏的宋绢都在这里，这次够了吧！”
顾远心想这老人虽然迂腐，却又有点孩子气似的可爱。
这花乳斋的名字取自明代茶道领袖闵汶水的小阁，这老人显然也是爱茶之人。
顾远便说道：“若没有茶香，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这点好东西全被你瞧上了。”阮承庸冷笑一声，然后默默捻出两钱茶叶，转身去煮茶。
几分钟后，阮承庸见水涌沸如鼓浪，起身倒上两杯茶，室内幽香四起。
“这茶香如何？”阮承庸略有些得意地说道。
顾远点头道：“建宁的武夷茶，味淡而气厚，还行。”
阮承庸抿一口茶汤，不再言语，显是被顾远说对了。
两人无言的品完香茗，阮承庸抬头看一眼顾远，眼神示意该你小子弹琴了。
顾远淡淡一笑，乐声渐起。
初时如江河沸腾，倒倾于瀑布。
一连串的高音过后，仿佛又到了林间小溪，舒缓、轻松。
不久，音调又继续转高，滔天的飞泻之声又起，跌宕起伏，久久不息。
那最初的震撼又出现在阮承庸眼前，
久久不息。
....
“顾小子，这曲字叫什么？”
阮承庸对着抱起木箱的顾远问道。
“高山流水。”
这曲子柔内有刚，静中有急，犹如水花飞溅，取名高山流水着实恰当。
“你...”阮承庸话到舌尖，却说不出口，他一个老前辈哪里好意思向小辈求谱呢？但是如果错过这首曲子，阮承庸会抱憾终生。
阮承庸一脸纠结的看着顾远推开店门，然后一只脚迈出门口，但是他那句话始终说不出口。
顾远刚要走出大门，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说道：“阮老，我明天把曲谱给你送过来。”说完顾远便径直离开。
玻璃大门转了回去，把阮承庸脱口而出的那句“不需要”给拦了下来。
阮承庸抱着茶杯，嘟哝道：“谁稀罕你的曲谱呀...”
第十八章 狗和骡子
清晨的细柳街，烟气轻轻弥漫，行人步速缓慢。
树上几只喜鹊啁啾的叫着，忽然听见一阵嘭嘭的敲门声，然后扑棱一声，鸟雀惊得散开。
“老板！开门啊！”
熊柔柔拍着茶馆的大门嚷嚷道。
叫了几嗓子，熊柔柔听到里面没有声音，便扒开门缝往里瞧，心道顾远以前很早就起床，今天茶馆居然没开门，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茶馆里，顾远揉了揉惺忪酸痛的眼睛，从后院走进大厅，向大门走去。
突然，顾远看到大门门缝透着一道光亮，而光亮中隐隐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顾远：“….”
茶馆还未开灯，乍明还暗，木质桌椅散发着古朴而荒凉的气息，再配上这双眼睛，顾远陡然想起一部很经典的电影乡村老尸，真是童年阴影的存在。
“把头缩回去！”
顾远轻喝一声，没好气的打开大门。
熊柔柔没注意到他脸色的异样，只当是起床气，她走进茶馆四下瞧了瞧。等顾远把木栓摆好，再回头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顾远走进后院，与往外走的熊柔柔撞在一起。
“你进去干嘛？”
熊柔柔吹了一句没调的口哨，目光左右游离，说道：“咋滴？有什么不能看的你心虚什么？”
熊柔柔严重怀疑顾远昨晚没干好事，于是进了茶馆便去后院巡视一番，不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顾远见熊柔柔不敢直视自己，猜出这又是一出恶人先告状的好戏，气得笑了笑，懒得跟她打嘴仗，径直回房洗漱。
两人吃完早点后，顾远还是老样子，坐在窗边看书、喝茶。
而另一边，熊柔柔擦完桌子后，坐在角落里，偷偷观察着顾远。
他难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难道根本就不在乎我吗？
他是不是只把我当成一个无足痛痒的小员工？
…..
女人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可能男人也是这样，反正熊柔柔现在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今天可是她在茶馆打工的最后一天啊！
顾远就不应该表示表示吗？
熊柔柔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自己给顾远的暗示，上周一问了他对大学生的看法，上周二问了他对高考的看法，上周三问了他对全面深化改革大学生素质教育的看法，上周四……还问了他日期呢！
都已经暗示的这么明显了，顾远就没听懂吗？
男人都是猪脑子！
今晚必须吃一斤猪肉解解恨！
熊柔柔摇了摇头，不行，猪肉太贵了，吃不起。
另一边，
顾远放下手里的《唐诗三百首》，名家巨擘依旧是那些人，可是作品完全不同。令顾远惊喜的是，虽然作品内容不同了，但是质量只高不低，全都是经典中的经典，这简直是双倍的快乐。
有些人在史书中只是一个省略号，而有些人却占据了十几页的篇幅，想来即便仓颉少造一半的汉字，这些人依旧能妙笔生花。
顾远感慨过后，视线一扫，看到角落里的熊柔柔。
她已经枯坐半个小时了，神情时而哀戚，时而悲楚，看着好像要落泪一样。
顾远心想，熊柔柔哭起来一定很好看吧。她的五官很立体，眼睛大大的，脸庞稍有棱角，却不失圆润。她哭的时候眼泪是一大颗一大颗掉下来，不像昨天街口跟男朋友吵架的女孩，五官平铺，哭起来糊了一脸。
顾远不厚道地偷乐几声，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张脸的那个下午。
那时茶馆刚刚开业，门外挂着招收员工的牌子，然后熊爸带着熊柔柔过来求职。
那时顾远的身体还没恢复。只看外表，感觉熊柔柔应该是一个很高冷的女孩，做事冷冷清清，说话像是快刀切萝卜，干脆利落，所以就直接招了她。
但是….熊柔柔很对得起她的名字，完完全全是一个娇憨顽皮的小屁孩，做事丢三落四，说话囫囵吞枣，怪不得她家条件不错，熊爸仍是送她过来打工磨炼。
顾远笑了笑，抿一口茶。
昨晚他熬了一个通宵，此刻眼皮还泛着酸，便趴在桌子眯一会儿。
……
到了十点钟，细柳街到了人流最密集的时刻。
顾远被一阵踢踢踏踏的骡蹄声吵醒，揉了揉眼睛，一抬头，顿时呆住了。
熊柔柔坐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这让他想到了清晨的那一幕。
顾远稳了稳心神，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在他睡醒后，熊柔柔就开始拖着地面，回答道：“我在拖地啊，你去一边坐着，不要碍手碍脚的。”
顾远笑着起身，好奇道：“你早上已经擦过一遍了。”
熊柔柔心里一乐，脸上不动声色：“是啊，我这是最后一天工作了，明天就要开学了，以后说不定再也不能来茶馆了，所以要多拖几遍地。”
顾远：“…..”
他自然听懂了熊柔柔的意思，事实上，他已经准备好了礼物，不然为何昨晚熬了一个通宵？可是礼物这种东西，提前送出去就没意思了。
顾远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坐到远处。
熊柔柔一边擦着桌子，一边从腋下的缝隙中窥探着顾远的动作，见他没有反应，不由得大为失望。
这时，只听茶馆外响起一阵哄闹声，其中夹杂着狗吠和妇人叫骂的声音。
顾远微微侧头，正要出去看看，就看见熊柔柔把拖布一扔，脸色大喜，径直冲向茶馆外。
熊柔柔最喜欢看热闹，听见外面出了事，自然要急着看看。
可是刚跑两步，只听呲溜一声，熊柔柔四脚朝天，滑了一个跟头。
顾远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茶馆外的哄闹声愈演愈烈，听声音俨然要动起手了。
熊柔柔揉着屁股，青着脸，嘶声道：“别乐了，扶我出去看看呐！”
如果一个人愿意为某种事业付出全部，无论她的选择是对是错，这种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顾远不禁油然生出一种敬意，扶起熊柔柔，两人倚上门板，瞧着热闹。
原来是一只狗没栓绳，咬了一嘴过路拉货的骡子，骡子又踢了一脚骑摩托的小哥。
一个大妈抱着狗，一个老汉拽着骡子，一个小哥扶着摩托车，三方吵得是不可开交。
大妈唾沫横飞，声称是骡子乱叫惊到了狗。
顾远对这一点很赞同，因为他就是被骡子叫声吵醒的。熊柔柔反对，她觉得泰迪不会轻易咬骡，狗骡之间必定有江湖恩怨，毕竟动物都是很记仇的。
老汉一脸懵逼，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若不是路人提醒，他都不知道是狗咬了骡子呢。
摩托车油箱裂了，小哥扶着摩托车先去没人的角落。
无论是游客还是细柳街的小贩都瞧着新鲜，纷纷开口建言。
有人觉得狗全责，有人觉得骡子全责，有人认为狗、骡和小哥都有责任。
三方吵得那是不可开交，险些大打出手。
最后有人电话来了交警，把狗和骡子都带走了。
熊柔柔看完了热闹，脸上流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因为交警没有当场判决，她很不尽兴。
两人走进茶馆。
顾远怕熊柔柔再熬磨人，说道：“别拖地了，礼物都已经准备好了。”
熊柔柔双眼睁大，霎时间被狂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老板没忘啊！
“快给我！”
“等晚上的。”
第十九章 佳人
夜幕降临。
熊柔柔抱着一个黑箱子拱开家门。
“妈，我回来了！”
熊爸和熊妈坐在餐厅里准备晚餐，听到女儿的声音，熊妈走出来招呼道：“快，洗手吃饭。”
“我今晚不饿，你俩吃吧。”熊柔柔边走向楼梯边说道，她着急拆礼物，哪有吃饭的心情。
熊妈一怔，说道：“刚做好的酸菜鱼，你爸朋友送的北方酸菜呢。”
听到有心心念念的酸菜鱼，熊柔柔脚步一顿，咽了咽口水，“我…我真的不饿，你俩吃吧。”说完之后，她生怕抵制不了诱惑，连忙噔噔噔的上楼梯，回到房间。
熊妈疑惑地挠了挠头，走回餐厅，对着正在看报纸的熊爸说道：“女儿说她不饿，不想吃饭。”
熊爸放下报纸，低声道：“可能是累着了。”
见他情绪不高，熊妈忍不住推了推丈夫的肩膀，微嗔道：“别把电影厂的事情带到家里来，女儿看到又要瞎担心了。”
熊爸叹了一口气，苦笑着点点头。
.....
熊柔柔快步走进房间，直接用下巴按开灯，把黑箱子放在地上，径直开拆。
“顾远真墨迹，包得也太严实了。”
“我倒要看看你送的什么东西，比炸弹还难拆！”
“啊啊啊！好气啊！”
熊柔柔付出一只美甲劈裂的代价，也没把顾远缠绕的胶布撕开。
她气得跺了跺脚，下楼去厨房拿剪刀。
熊妈正在洗筷子，看见女儿走进来，说道：“你不是不吃吗？”
桌面摆着色泽艳丽的酸菜鱼，酸辣的气味溢散在空气里，不停地刺激着味蕾，单是闻着味道就不停地泛着口水。
熊柔柔拿完剪刀，靠近餐桌，说道：“我就尝尝咸淡，我可不饿。”
熊柔柔拿过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肚肉。鱼肉颤巍巍、滑溜溜的，她迫不及待地伸过头，一口吞下。
“妈妈，下次做酸菜鱼之前，要先给鱼肉淋上料酒、酱油和黑胡椒煨一煨。”熊柔柔想到顾远做酸菜鱼的小技巧。
熊妈哭笑不得的说道：“说道儿倒是不少，好，我记住了。”
熊爸沉声道：“你要是想吃就坐下吃。”
熊柔柔心里记挂着拆礼物，犹豫道：“你俩慢点吃，我等会儿就下来。”
熊爸和熊妈看着女儿一溜烟跑上楼梯，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心中的疑惑。
熊妈对女儿的一反常态很担忧：“柔柔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
“生病了，欠债了，怀孕了，总之就这几种可能。”熊爸认真分析道。
熊妈掐了一把熊爸，嗔道：“你能不能想点儿好事！”
熊爸很委屈地看了一眼妻子，悻悻地不再说话。
过了半响，熊妈又是掐了一把熊爸：“吃吃吃，就知道吃，会不会说话！”
熊爸：“….”
......
熊柔柔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层泡沫板，礼物被泡沫板包裹着。
“还挺小心。”熊柔柔轻笑一声，脸色愈发期待。
把泡沫板整个取出来，放到地上，轻轻掰开最上层的泡沫板。
顾远的礼物终于显露出来。
原来…是一幅画啊。
顾远送出这种礼物算是意料之中，想来以他的性子也不会送玫瑰、口红、巧克力...之类女孩喜欢的东西。但是亲手作的画更显心意之深。
熊柔柔在心里打了八分，因为顾远太磨叽，一点都不男子汉，便扣了两分。
画已经裱好，熊柔柔将手掌贴上去，伏下身子，一寸一寸的细看。
左边画了很多大竹子，竹子下方坐着一只还挺好看的鸡？画中间是一群女人，其中一个女人坐在最中央，看起来地位最高。
经过仔细对比，熊柔柔确定这个女人就是她。
最右边还有一行小字，应该就是这幅画的名字：阆苑女仙图。
熊柔柔暗暗思忖着，以顾远的性格来说，这幅画应该算表明心迹了吧？可是顾远做事向来不着调，可能只是在炫耀他会画画？
正在乱想的时候，熊柔柔忽然发现手掌覆盖的地方还有一行小字。
她俯下身子，读了起来。
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酸臭。”熊柔柔撑起酸麻的身子，脸上绽放出笑容。
窗外星沉月落，落进少女的眼眸，像极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
凌晨三点，魔都天成娱乐公司的一间工作室依旧灯火通明。
崔妍蜷缩在沙发上，像是一只毛绒玩具，俨然睡得死死的了。
一个女助理推开房门，犹豫了几秒，想到崔妍誓要今晚发歌的场景，决定还是叫醒她吧。
“老板！”
“老板！！”
“醒醒！”
崔妍一蹬腿，揉了揉眼睛，半响恢复了意识，低声道：“后期做好了？”
女助理点了点头。
崔妍眼睛一量，霍然起身，径直走向工作台。
调音师坐在工作台上昏昏欲睡，当他看到崔妍走进来，连忙坐正身子，把耳机递过去，然后播放音乐。
听完一曲，崔妍点点头：“发吧通稿准备好了吗？”
后一句话是跟女助理说的。
女助理忙道：“准备好了，还联系了很多知名音乐博主，能做的一切都做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全网发布！”
崔妍的一句话就如同冲锋的号角，整个工作室顿时忙碌起来，然后数十个知名大 v 被匆匆叫醒....
这位天成娱乐公司的大小姐，向华语乐坛亮出了自己的爪牙！
……
萧颜躺在床上，手机的微弱光亮映着脸庞，她躺得后背有些潮，便换了一个姿势继续摆弄手机。
对于现代年轻人来说，早上六点之前睡觉都算养生，熬夜是必备技能之一。
萧颜刚看完一条八卦，刷新一下微博，忽然看到崔妍在一分钟前发了微博，便点进去瞧瞧。
原来是崔妍又发歌了，名字叫做《隐形的翅膀》。
萧颜冷笑一声，吐槽道：“崔妍又是买了谁的歌。”
她点开新歌，先是扫一眼作词作曲的名字，忽然怔了一秒。
作词：浮生
作曲：浮生
这个名字好熟悉哦。
萧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崔妍的名言是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我买来的歌就是我的歌！
这位大小姐转性了？
这次居然没有买歌？
萧颜的注意力终于从看热闹吃瓜转移到崔妍的新歌上。
她真的很好奇，这首歌为何能让崔妍放弃著作权？
第二十章 炸裂的新歌！
“恐怖如斯！！！”
萧颜震惊了！
听着这首歌，朦胧中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身素白长裙的女孩站在聚光灯下，台下座位空空荡荡，她却置之不顾，双眼紧闭，引吭高歌，那一瞬间好似羽翼展开，是一束花的全力绽放！
坚强得让人想要流泪。
即便已经关掉音乐，崔妍空灵而纯净的嗓音仍在脑海中回荡。
萧颜脸上露出意犹未尽的神色，开始单曲循环，跟着哼唱。
“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带我飞过绝望…”
天色将白，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回荡着两个少女轻灵的歌声。
半响，萧颜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全然没有熬夜后的萎靡之态，反而精神抖擞，打开电脑开始码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萧颜今天一定…”
......
随着第一抹晨曦出现在天空，这片大地上的人们渐渐苏醒。
日常生活周而复始，起床、洗漱、上班。
早晨唯一的乐趣就是在上班路上玩玩手机。
在班车上，有人打开微博，看到热搜第一是【崔妍新歌】，想到她那句名言，带着跟萧颜一样看热闹的心思点了进去。
可是...
当他们听完整首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玩梗，而是忍不住咂摸咂摸嘴，回味着歌词。
这首歌仍然是崔妍一派的励志主题，但是却没落入俗套，词曲推陈出新。歌词简单直白，旋律朗朗上口，而且将崔妍独特的嗓音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果说崔妍以前的歌曲是插着鲜丽羽毛的山鸡，这首歌就像是洗尽铅华，重新涅的凤凰！
这首《隐形的翅膀》有点意思啊！
.....
魔都的工作室里此时很安静，显得电脑风扇的呼呼声是那么刺耳。
所有人都在屏着气，因为一分钟后夏国最权威的统计网站就公布新歌榜成绩了。
这时崔妍穿着睡衣走了进来，她发梢有些湿漉，头发束成简洁的马尾，看起来是刚洗漱完。
“成绩公布了吗？”
女助理说道：“还没有。马上就公布了。”
崔妍点点头，虽然对新歌的质量很有信心，可是到了揭开牌面的时刻，也难免有些空落落的担忧。
“这一期谁的实力比较强？”
女助理没有翻资料，很快答道：“张源和李宗明，他俩主演的电影马上上映，所以在新歌宣传上花了很大的代价。”
“手段卑劣！”崔妍脸色阴沉，她一下子精神起来：“我们上的手段管不管用？”
女助理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刚刚还说别人手段卑劣，自己不也是一样么。
“很管用，现在是微博热搜第一了。”
崔妍笑了起来，打开微博看了看。
“好听到哭！崔妍的声音好高级啊！”
“楼上的起开！你压到我隐形的翅膀了！”
“半夜听哭了，这是什么神仙歌曲！”
“.....”
看着清一水的好评，崔妍眉眼笑意愈深，可是再往看下去，她脸色有些难看。
“乐坛霸主这次居然没买歌，啧啧，真稀奇。”
“是啊，可能是没钱买歌了。”
“心虚了呗，可能再也没脸买歌了。”
“我来给新粉介绍一下崔妍的黑历史，她买别人的歌…”
这些不堪入耳的差评基本都是一个模板，拿她以前买歌的黑历史说事。
可是黑历史毕竟已经是历史，无法改变了。
崔妍沉思了一会儿，对着女助理说道：“你现在就去安排，把夸我嗓音好听的通稿换成…换成..换成夸我眼光好。对，就是这样，把黑历史变成一个有趣的梗，你懂我的意思吗？”
女助理想了想，试探道：“就是把这段伤疤揭开给大家看，让别人知道我们根本不在乎黑历史。”
见她对自己的想法还有补充，崔妍打了一个响指，“对，就是这样。不要再夸我实力强了，把人设换成沙雕、有眼光、有心胸，这种比较接地气的人设。懂吗？”
女助理点点头，连忙去一边安排。
对于一个明星来说，想要换掉公司安排的人设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一方面，个人发展前途和公司利益有时相同，有时相反；另一方面，想要让人设深入人心，势必要投入很多广告资源，而且还有可能网友不买账，空欢喜一场。
但是崔妍不同，她爹是天成娱乐公司副总，娱乐圈巨鳄之一，所以崔妍可以由着自己的想法，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另一位助理出声了，“老板，成绩公布了。”
崔妍一个恶虎扑食，冲到电脑前。
【八月三十一日新歌榜成绩】
【第一名：隐形的翅膀。热度：30，804，543】
【第二名：喂喂喂。热度：4，839，380】
【….】
第一名的热度是第二名的十倍！
这首歌的热度甚至比她出道时整部专辑的热度都高！
崔妍重重一挥拳，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笑容！
......
随着时间发酵，《隐形的翅膀》的热度越来越高。
刚开始只是在崔妍粉丝圈子里火爆，紧接着几个知名乐评人纷纷现身，给这首歌很高的评价，让它的热度更是上了一层楼。然后便破了次元壁，读书博主、娱乐博主...全都向粉丝推荐这首歌。
即便同期有两位顶级流量小生竞争，还有许多独立音乐人发歌...在一票糅合了各种流行元素的歌曲中，《隐形的翅膀》显得格外突出。
它不是情歌，也没有最流行的说唱元素，就是简简单单地告诉你留一个愿望让自己想像。
朴素得好像不是一首流行音乐。
但是它反而杀出重围，登顶新歌排行榜！
网络、电台、娱乐节目，总之在所有跟音乐有关的媒体上，都能看到《隐形的翅膀》的身影！
一天之间，《隐形的翅膀》火遍了整个夏国娱乐圈！
然而这只是崔妍团队的营销手段之一。
到了晚间，又传出来一条劲爆的消息在魔都知名时尚大咖举行的慈善庆典上，崔妍献唱新歌，一曲结束，现场无不动容，知名音乐人许常德再次洒泪！
第二十一章 熊出没！
“你看！这只蝴蝶正在采蜜。”
苏招娣笑着对顾远说道。
几只蝴蝶落在桌子上的花瓣间，顾远瞥了一眼，“蝴蝶喜欢艳丽的颜色，红色的海棠花正合它意。可惜它被骗了。”
“这一批货里最鲜艳的海棠花都在你这儿，我看过几天，茶馆里就要落满蝴蝶了。”苏招娣打趣道。
茶馆里每一张桌子上都摆着花具，鲜花自然就近从街口苏招娣的花店里进货。
苏招娣见顾远没有接话柄，又起了一个话头：“你喜欢什么蝴蝶？我家乡有一种叫作美眼蝴蝶，橘红色的，就算在冬天也能看到。”
女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隐隐约约的暗示着什么，这种殷勤的试探让香茶都变得索然无味了。
顾远说道：“我不喜欢蝴蝶。”
“为什么？”
“蝴蝶跟苍蝇一样，也会吃屎。”
“…..”
苏招娣横了一眼顾远，噗嗤一笑，“我才不相信呢，蝴蝶都是采蜜，哪有吃…排泄物的。”
顾远慢悠悠说道：“没有任何生物会拒绝唾手可得的蛋白，蝴蝶自然也不例外。它们不光吃屎，还会吃动物的腐尸。其实人类在远古…”
“停！”苏招娣比划手势，连忙说道：“咱们换一个话题。”
“好。”顾远点点头。
顾远的脸色很平静，苏招娣看着他，绷着笑意：“你怎么什么都懂？一点儿都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活的久了，难免知道的多一点。不过我对科技什么的倒不是很明白。”顾远很了解自己的缺点，所以很少提到科技。
“那我考考你！”苏招娣兴致来了，沉吟两秒，说道：“我最近有点耳鸣挺严重的，你说我该吃什么药。”
导致耳鸣的原因太多了，而且苏招娣的关注点显然不是耳鸣本身。
顾远说道：“你下次耳鸣的时候，不要捂住耳朵，要沉心去聆听。”
苏招娣皱了皱眉头，好奇道：“为什么？”
“那是外星人给你传送的宇宙终极奥秘。”顾远说道。
苏招娣捂嘴轻笑，“你还相信外星人呢。”
顾远认真道：“其实我就是外星人。”
“嗯。”苏招娣认真地点了点头，“咱俩上辈子在火星上说不定是邻居呢。”
两人笑了起来，但是笑容的原因显然不同。
想到已经记不清上次和人开玩笑是什么时候了，苏招娣心里一暖，：“你晚上去我那坐坐啊，我那买了点好茶。”
话音落下，一股难言的情绪萦绕在两人之间。
苏招娣期盼地看着顾远，桌面下掰着手指头，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江城最好喝的茶叶都在我这里。”顾远语气自豪的说道。
“什么喝茶呀，你…”苏招娣啼笑皆非，看到顾远脸上的神情，蓦然领悟了他的意思。
是啊，像顾远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理解她的意思。
苏招娣失落的笑了笑，起身说道：“我店里忙，先回去了。这批花要是凋谢得早，你过来，我给你换货。”
顾远笑着应答，送她到门口。
送走了苏招娣，顾远坐回座位，空气中还残留着苏招娣的香水味，其中夹杂着淡淡的海棠香。
顾远忽然想起明代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写的一则笑话，老年丈夫娶妻，友人送上一句打油诗“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如果以年纪论的话，他勉强算得上半树梨花。
顾远笑了笑，苏招娣出身自西北，性格坚韧，又有一点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娶妻如此，当真是很多男人的梦想。可惜太过聪明了，这不是讽刺，只是他不喜欢这种类型。
望着空荡荡的茶馆，忽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以前熊柔柔在的时候，虽然有些闹腾，但是也有些人间烟火味。她一走，就显得茶馆格外冷清。
顾远觉得他果然还是一个俗人，还没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境界。
整个下午，他都在观察细柳街的行人中度过。
眼见天边霞雾薄薄，顾远心道梅老快要过来了，便泡了一壶茶等候着。
忽然，他从窗口望到梅老和一中年人结伴而来，那人瞧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小顾，我来了。”梅铮走进茶馆朗声道。
顾远站起身来，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有些古怪，似乎想问些什么。
梅铮拉过中年人，对着顾远说道：“这一位是江城电影厂的厂长，说起来和你还有一点渊源。”
听到这话，中年人笑着点点头，顾远听着一头雾水，好奇道：“恕我眼拙，这位先生和我有什么渊源呢？”
梅铮琅然一笑，道：“他是熊柔柔的父亲熊家飞啊。”
顾远：“.....”
他想起了，两个月前就是熊爸陪着熊柔柔来应聘的，难怪瞧着眼熟。
两人握了握手，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顾远心中疑惑虽然解开了，但是又冒出更大一个问号梅铮带着熊爸过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兴师问罪？想到这里，饶是以他的阅历，都不禁紧张起来。
三人坐了下来，梅铮说道：“熊厂长想要拍一部电影，但是呢，缺少好剧本。这不我就带他过来了。”
熊家飞开口道：“现在好剧本难求，只能托关系看看没流入市场的剧本。可惜啊，连看了三个剧本都没有相中的。”
熊家飞没料到梅老竟是带他来找一个年轻的茶馆老板求剧本，这不是拿他开涮嘛！所以他先说这么一句话，等会儿拒绝剧本的时候，大家的脸面都过得去了。
梅铮和顾远对视一眼，脸色变幻，一瞬间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梅铮：你行不行？
顾远：你都不知道就拉过来？
梅铮：到底行不行？
顾远：行。
梅铮心里有底了，笑道：“你别看小顾年轻，他写的歌火得很。前段时间的《成都》，还是前几天的那首《隐形的翅膀》都是他的作品，很有才华。”
这两首都快刷爆整个网络了，熊家飞当然听说过，眼神诧异，点了点头：“那两首歌的成绩确实很好。但是吧...我们电影厂有点国营背景，拍的电影都是偏现实的，所以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说到最后，语气有点自嘲的意味。
电影市场里商业片大行其道，文艺片别说回本了，哪怕就是不赔个底儿掉裤子就不错了。
可是上级有任务要求，偌大的电影厂总不能一年连一部电影都做不出来吧？
这就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电影厂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拍现实题材的电影，可是这种电影又没有票房，最后无奈落得现在的下场。
第二十二章 两个女人和三个男人之间的故事
梅铮人老成精，一眼看出熊家飞的顾虑，帮腔道：“小顾的国学底子很厚，对艺术美学也有独道的看法，很擅长现实题材。”
顾远说道：“熊叔可以先说说你对剧本的要求。”
熊家飞想了想，说道：“第一，剧本要给人以反思。第二，拍摄成本不能过高，最好能在江城本地拍摄。就这么两点要求。”
熊家飞提的要求很简单，甚至没规定题材，可是细细一琢磨就会发现其中困难之处。剧本内涵要求深刻，势必不能糅杂太多的商业元素，对创作者的阅历要求很高。而且局限了拍摄成本，就不能玩烧钱的特效和大场面，对创作题材又是一道枷锁。
梅铮沉吟两秒，说道：“熊厂长的要求可是很刁钻啊。”
“上级补贴缩减，电影厂手头确实不宽裕。所以才一直没找到钟意的剧本。”熊家飞苦笑着说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东拉西扯，闲聊了几分钟，顾远一直没有搭话。
熊家飞心知顾远手头可能没有合适的剧本，笑道：“电影厂也知道很难求到剧本，但是也不急着开拍。小顾要是写出好剧本，记得第一时间投给我们啊。”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意思是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顾远抬头说道：“熊厂长稍等。我想出了一个剧本。”
熊家飞脸色一僵，这是现想出来一个剧本糊弄他吗？若真是这么想，那就白费心思了，他熊家飞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熊家飞坐回原位，语气稍有些冷淡：“小顾你说说看。”
梅铮的目光有些担忧，他担心顾远在逞能。
顾远说道：“第一段故事的背景是清末，变法失败，一间茶馆生意兴隆，云集三教九流。这茶馆是社会的缩影，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信洋教的恶霸仗势欺人；有钱有势的人家，因为一只鸽子请官府的差人打群架；吃皇粮的旗人整日游手好闲；朝中太监高价买妻子，农村的贫民卖儿卖女.....第二段的故事背景是军阀混战，茶馆第一次改良。差人闹事、人贩子被逃兵逼死.....第三段故事背景是抗战胜利后，茶馆第二次改良....”
用了十多分钟，顾远将《茶馆》的故事缓缓讲出。
他嗓音的很沉稳，不急不缓。
熊家飞仿佛置身于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一件件小人物的故事，凝结了那个荒诞时代的悲哀，透着一股黑色幽默的意味。
“我讲完了。”顾远道。
熊家飞恍然惊醒，他脸上已然没有了轻视，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他对顾远点了点头，然后皱眉思索起来。
过了半响，熊家飞开口道：“出场人物这么多，故事能组织好吗？”
“故事虽然松散，主要人物却有着落。茶馆的故事是以人物带动故事，而次要人物的父子传承，可以用同一个演员，观众就能看出来故事是贯联的了。”顾远解释道。
熊家飞轻轻舒一口气，说道：“故事很精彩，我很期待这个剧本。”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你快点把剧本写出来，写出来我就买。’
梅铮心里一松，打趣道：“我看茶馆的故事可以在这茶馆里拍嘛，正好省下一笔场地费。”
熊家飞环视一圈茶馆的环境，点点头：“气氛很浓，稍稍装饰一下就能用。”
梅铮笑道：“等电影上映了，茶馆的生意会越来越会，小顾你是最大赢家啊。”
顾远：“.....”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不想让茶馆生意好...
.......
迟暮时分。
熊家的厨房里，一家三口吃着水煮鱼。
熊妈说道：“今天学校教什么了？”
“解放天性，没什么意思。”熊柔柔埋头饭碗里，含糊地说道。
“这是演员的基本功，你可不能不当一回事。”熊妈是江城艺术学院的老师。
“知道了，知道了。”熊柔柔敷衍道。
熊家飞夹了一块鱼肉，忽然想起下午的事情，说道：“柔柔，我今天见你们茶馆的老板了。”
咣当一声，熊柔柔手里的饭碗掉在桌子上，滚了两圈，在将近落下桌面的时候被她抓了回来。
“啥？你说啥？”熊柔柔不可置信的问道。
熊家飞微皱眉头：“瞧你手忙脚乱的，一点女孩家的稳重样儿都没有。”
这话若是放在往常，熊柔柔必须反驳几句，此时却没有计较的心思，问道：“爸，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下午见茶馆的老板了。”熊家飞说道。
“细柳街的那个茶馆？”
“对啊。”
熊柔柔脸色腾的一红，急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熊家飞奇怪地看了一眼女儿，说道：“聊聊创作，聊聊剧本。”
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熊柔柔心里稍安，忍不住吐槽道：“顾远他懂什么剧本啊，他就知道喝茶，喝茶，喝茶。”
熊家飞眉头一横，放下碗筷，沉声道：“这我就要批评你了。好歹你在顾老板那里打工过，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能这么说他！而且顾老板算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年轻人了。你必须学会谦虚...”
“停！我错了，我错了！”熊柔柔立马讨饶，不敢顶嘴，不然熊爸能说教一晚上。
熊妈见气氛不对，瞪了瞪老公，埋怨道：“都吃饭，别讨论什么茶馆了。”
熊柔柔一边吃着水煮鱼，一边腹诽道，顾远给爸爸灌了什么迷糊汤，能让爸爸这么夸人？她听着都替顾远脸羞！
到了深夜，躺在松软的床上。
熊柔柔给顾远发送短信：“呼叫老板！呼叫老板！”
虽然她已经离开茶馆了，但是仍然喜欢叫顾远‘老板’。
顾远很快回复：“如果你经常晚睡。首先整体的免疫力会下降，更容易受到感染或者生病。其次，尤其容易产生内分泌紊乱.....最终，当人体各个系统零件都相继出现问题，也就意味着最终人寿命的缩短。”
熊柔柔登时笑出了声，以前总觉得顾远絮絮叨叨的很烦人，可是现在却觉得很亲切。
“从哪复制的？”
顾远：“百毒医疗。”
熊柔柔：“如果你对八十岁生日有想法的话，不要去百毒上看病。”
顾远：“有道理。”
等了将近一分钟，也没等来下一条短信。
熊柔柔见他没有主动提起的意思，对着手机屏幕吐了吐舌头：“你白天见到我爸了？”
顾远：“嗯。你爸气质很好。”
熊柔柔暗笑，说道：“你俩聊什么了？”
“剧本。”
熊柔柔其实对他俩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反正只要没聊到她就不重要。
“你觉得我爸人怎么样？【小熊持刀.jpg】”
顾远：“性格沉稳，不说大话，是一个靠谱的人。”
“【小熊探头点赞.jpg】”
“晚安。”
“【小熊 zzz.jpg】”
熊柔柔关掉手机，盖起被子，只露出脑袋，脸色带着恬静的笑容，很快便呼呼大睡。
茶馆里，顾远关掉手机，打开电脑，在台灯下开始写茶馆的剧本。
第二十三章 三嘤战吕布
用了三天时间，顾远把剧本写完。
熊家飞看过后喜不自禁，当场拍板要把拍这部电影，开价十五万和百分之三的版税。
虽然这个价格远低于顾远的心理预期，最后他还是同意了。
一线编剧的标准价格是一集电视剧十五万，一部电影三十万，所以熊家飞开的价格不算低。
一方面，他只是一个没有作品的新人，能拿到这样的价格相当不错了；另一方面，每一部传世作品都离不开时代的推波助澜，茶馆讲述的是上世纪的社会现实，其中辛辣的讽刺固然是经典之中的经典，可是时代局限性很强，不足以传世。
熊家飞咬定顾远的桥间茶馆适合拍电影，多次过来骚扰。顾远实在熬磨不住，只能乖乖腾地方。
茶馆里传出刺耳的装修声，顾远背着小包，装着几本书，打算出门踏青。
顾远刚走出茶馆，就看见一个活泼的身影向他奔来。
“老板！”熊柔柔脸色红扑扑的，声音清脆：“你干嘛去？”
“出门看书。”顾远感觉她好像变胖了。
熊柔柔正是听熊爸讲要用茶馆拍电影，估计顾远没有事做，于是趁着周末过来了。
熊柔柔道：“我也去！”
顾远沉默了一下，道：“你今天不上学吗？”
熊柔柔眼露无奈：“今天是周六啊。”
不上学也不上班的人，自然记不住日期。
顾远点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熊柔柔脸色一喜，悄咪咪地望一眼正在茶馆里指挥装修的熊家飞，拉着顾远赶紧向街外走。
“怎么跟做贼一样。”顾远瞥一眼被拽出白印的手腕。
熊柔柔吐了吐舌头，“我怕我爸不让我跟你玩。”
顾远看她一眼，熊柔柔感受到目光，立刻回瞪一眼。
【你知道要挨骂还这么做？】
【要你管？】
在这场无形的厮杀中，顾远败下阵来。两人默默地向街口走去。
路过街口花店的时候，苏招娣刚放下喷壶，看到两人，招了招手：“顾老板！”
顾远笑着点点头，两人走了过去打招呼。
“茶馆装修呢？”苏招娣问道。
“是啊，有人要在那里拍电影，所以要装修几天。”
苏招娣笑道：“等电影上映，茶馆的生意就会好多了。”说着，她从身旁拿起一束粉红色的小花，递给顾远，“早上进货时在绿化带里采的。”
这是美女樱，名字很美，颜色也美，但是不值钱。
顾远接过来，说道：“翻绿化带很危…”
话还没说完，一个干瘦的男人从花店里走出，冷冷地瞥一眼顾远，从他手里夺过美女樱，“能卖钱的东西，干嘛白送给别人。”
苏招娣脸色一僵，张了张嘴，却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气氛瞬间坠入冰点。
顾远打圆场：“苏老板，我先去买些东西，咱们回头再聊。”
苏招娣挤出生硬的笑容，连声应和，目送着顾远两人走远。
走出十几米后，熊柔柔压制不住八卦之火，嘿嘿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这苏老板真可以啊，吃着碗里面，看着锅…哎呦，你干嘛啊！”
顾远弹她一个脑瓜崩，说道：“苏老板不是那种人，她人很好。”
“你是看上她了吧！”熊柔柔故意抻着嗓子，保持着怪怪的调调。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远，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点信息。
顾远说道：“你知道苏老板全名吗？”
熊柔柔怔了怔，不确定的道：“好像叫苏招娣？”
“你肯定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熊柔柔鼓了鼓掌，“欢迎家里蹲大学的知名国学教授顾远先生讲课。”
顾远发现熊柔柔特别擅长从无聊的生活中发现乐趣，活脱脱是个造词小能手。
“父母的第一胎是女儿，往往会取招娣，寓意下一个孩子是弟弟。”顾远淡淡的道。
熊柔柔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刚才那个男人是她弟弟吧？”
“应该是。”
“我错了。”熊柔柔果断的说道。
顾远顿住脚步，看一眼熊柔柔，她脸上闷闷不乐，看起来还在为苏招娣悲伤。
“不要把生活想得太好，不要把生活想太坏了。苏老板的花店说不定能做大做强，走上人生巅峰呢。”顾远揉着熊柔柔的脑袋安慰道。
“噢。”熊柔柔应了一句，忽然低低的抿嘴一笑，她发现顾远用的称谓是‘苏老板’，看来他心里根本没有那个人嘛。
两人走走停停，向着江城园林走去，但是收费亭前排着长队，不知道是不是活动日，今天的人数很多。
熊柔柔拉住顾远，说道：“人太多了，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去哪？”顾远也不喜欢人挤人。
“北城今天好像有大集，我还没赶过集呢。”熊柔柔拉着顾远的衣角，仰着头，眼中闪动渴望的目光。
顾远瞥了她一眼，明明就是想去凑热闹，赶大集的人数更多好吧。
“好！”
…….
赶集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村镇生活过的人都有这种体验。然而这种热热闹闹的集市对于城里人，尤其是熊柔柔这种没在农村生活过的孩子来说，却是新鲜感十足，。
走了不过几十米，熊柔柔的手腕上就多了两串手链，泛着银光，系着小小的铃铛，走路时叮叮作响。
熊柔柔一边晃着手腕，一边探着头巴望着脑袋，生怕漏了热闹。
“这边，这边，糖人！”熊柔柔低呼一声，拽着顾远胳膊往那边使劲儿。
一个双鬓霜白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身前一个小铁锅，装着满满的褐色糖稀。旁边的木板上插着几排糖人，有十二生肖，小葫芦，小熊猫。
熊柔柔指着举着长棍的小人喊道：“我要孙悟空！”
顾远记得上次买孙悟空玩具，还是朋友家小孩满月的的时候。
“多少钱？”顾远问道。
老人眼皮一抬，乐呵呵的道：“一个十块，两个十五。”
“要两个，再要个唐僧！”熊柔柔补充道，她狡黠地看向顾远，意思很明显了。
“好嘞！”
老人抽出一根麦秸秆，挑上一小块糖稀，对着秸杆吹气，糖稀随即像气球一样鼓起。双手苍瘦，动作极为麻利，捏、转几下，孙悟空的雏形已然出现，再用竹签挑了几下，糖稀就变成了活灵活现的孙悟空。
等了几分钟，熊柔柔见冷却的差不多，便拿过来，在手里转着玩。
顾远刚要开口的话收回去了，幸亏她还没傻到张口就舔。
几分钟后，唐僧也做好了。
老人呵呵一笑，递给顾远，“看看像不像？”
熊柔柔哈哈大笑，指着唐僧：“跟你真的好像啊。”
顾远递给老人二十块钱，和熊柔柔继续逛着集市。
原本两人见哪里人多便往哪里拱，买完糖人后，熊柔柔怕蹭到别人，没有之前的闯劲儿了。
“咿？”熊柔柔踮着脚尖，“那边人好多啊。”
顾远两人兴致冲冲地挤过去，熊柔柔眼睛一亮，“皮影戏！”
两个中年人正在布置小舞台，一旁坐着三位老人，二胡，唢呐和锣鼓。
“妈妈，什么时候开始啊？”
“老哥，快点！”
“真稀罕啊，还有皮影戏看。”
旁观人群也是很有兴致，声音嘈杂。
不多时，晕黄的灯光照得白纱布挺括透亮。
中年人操着一口浓郁的京味儿，拱手道：“我祝大家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进喜、九九来财、十全十美、百事亨通、千事吉祥、万事如意！”
人群高声喝彩。
“好！”熊柔柔兴奋地叫嚷着。
祭酒词说完，就该演正戏了。
操作影人动作的人叫签手，他走到白布后面。
悠扬的二胡，欢喜的唢呐配合着喧嚣的锣鼓，一场热闹过后，直击耳膜的一声“铛”宣示故事的开始。
签手喊道：
“哪位将军过去生擒吕布？”
“某愿前往！”
一个将军头戴三叉束发金冠，体挂花袍，身披兽面铠，手持画戟，坐下嘶风赤兔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显然就是吕布。
白布右侧，一只白马呼啸而出，迎着吕布挺枪就刺。
“三英战吕布！”前方的小孩惊呼道。
人群原本兴味浓郁，见到熟悉的历史情节，双眼睁大，饶有兴味地观看这出好戏。
只见白马上的将军，刚刚刺枪，吕布方天画戟重重斩下，人马立倒。
“死的人叫方悦。”顾远对熊柔柔说道。
熊柔柔狐疑道：“真的假的？”
这时，签手继续喊道：“什么人去斩吕布首级？”
“待我来！”
一个将军曳刀而来，气势昂昂。
登时金鼓大作，号炮连天。
吕布一招大鹏展翅，扑，把将军挑下鞍桥。
“这是太守张杨的部将穆顺。”顾远低声道。
“我怎么总觉得你在胡说？”熊柔柔笑嘻嘻的道。
“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我不看！”熊柔柔偏头看向戏台，眼睛斜斜地偷窥顾远的神情。
只听签手喊道：“三姓家奴，休得猖狂，你家三将军在也！”
奏乐大起，欢声雷鼓。
众人见故事到了**，纷纷喝彩。
戏人喊道：“来将何人？”
“燕人张飞！”
“气煞我也~~~”
“吕布！爷给你出一个主意，你不是三姓家奴吗，今儿你四姓得了，下得马来，跪在你家三将军面前，叫我一声干老子，你再姓一次张！”
“张飞气我特甚，休胡咧咧，看戟！”
两马齐奔，盘桓着打到了一处。
战鼓齐敲，杀气逼人。
签手手上功夫绝伦，长矛和战戟舞动得眼花缭乱，嘴上又打又唱，脚下制动锣鼓。
足足演了十七八分钟，一出三英战吕布的好戏才落下帷幕。
众人撒些小钞，纷纷作鸟雀散去。
熊柔柔脸上意犹未尽，好奇道：“你说三英战吕布是假的，你该不会在胡咧咧吧？”
吕布喊了一句’休胡咧咧’，她便学会了这句话。
顾远笑道：“历史上，关羽也没温酒斩华雄。”
“不信！”熊柔柔说道：“这都流传几千年了，怎么可能是假的。”
顾远轻咳一下，“我给你讲讲真实的史实。”
熊柔柔露出洗耳恭听的神情，两人身前带着小孩的夫妻，也好奇看过来。
顾远沉声道：“话说风急天寒，虎牢关前，吕布大喝’来将何人？’
刘关张三兄弟回道：’嘤嘤嘤。’
史称三嘤战吕布！”
熊柔柔冷得打了一个哆嗦，指尖攀上顾远腰间，阻止这画风逐渐崩溃的场面。
两人正打闹着，身前带着小孩的夫妻转过身来。
“先生是研究历史的？”
第二十四章 摸爬滚打
顾远和熊柔柔对视一眼，然后对着说话的男人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研究历史的。”
男人愣了一下，问道：“我刚才无意间听您说空城计是假的，请问真实的历史是这样的吗？”
“是的，三英战吕布、草船借箭都是假的。”顾远笑着点点头，和熊柔柔走远。
邢立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看那对年轻男女已经走了十多米，没好意思追上去细问。
“老公，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个了？”
邢立林对着妻子摇了摇头：“刚才听那个男生讲历史，冒出一个特别棒的点子，现在怎么也不想起来了。”
邢立林是电视台的编导，很多节目想法都是从生活里的某一瞬间得到的。
“哎呦，都出来玩就别想着工作了。”
邢立达笑了笑：“好，带儿子去吃羊肉串。”
……
熊柔柔笑呵呵的道：“顾大明白真厉害呀，又忽悠了一个。”
“我说的都是真的。”顾远道。
“我信了。”熊柔柔露出很信服的表情，用力点点头。
看着她夸张的表演，顾远哑然失笑，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逛了很久，已经有些累了。
熊柔柔说道：“中午吃火锅。”
“好。”
两人走进一家火锅店，点好了菜。
店里有些热，熊柔柔脱掉外套，露出t恤，印着搞怪的黄色小山羊图案。
女人好像都喜欢追求少女感，总想打扮成十八岁的样子。但是熊柔柔不同，她没有刻意打扮，无意间就活成了幼儿园的样子。
在闲聊的时候，菜就上好了。
熊柔柔对服务员说道：“麻烦再来一瓶可乐，谢谢哈。”
她知道顾远不会喝可乐，所以没点。
“可乐味甜，性凉…”顾远话还没说完，就见熊柔柔扬起了柳眉，改口道：“所以可乐理气健脾，燥湿化痰，对身体很有好处。”
熊柔柔笑眯眯的道：“这才对嘛！”
顾远叹了一口气，觉得良心有些不安。
熊柔柔交叉着手，左顾右盼，心里思忖着该聊些什么，打工的时候总因为一点小事跟顾远拌嘴，现在没有那么多的事情了，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远，你为什么不想让茶馆生意变好啊？”熊柔柔好奇道。
顾远说道：“有钱，任性。”
“说人话。”熊柔柔目露鄙夷，她可是见过顾远从任人开价到讨价还价的转变。
顾远说道：“有人的地方，就有苍蝇。”
熊柔柔咀嚼了两遍，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文艺大师，厉害！”
顾远：“…..”
为什么熊柔柔捧哏的时候总让人心里窝火？
“肥牛再不吃就老了。”
熊柔柔连忙抓起筷子，从顾远筷子下抢夺出两片肉。
顾远微皱眉头：“你就不能重新下肉吗？”
“你说啥？”
“没事。”
…….
几天后，茶馆装修好了。
《茶馆》正式开拍。
门前摆上香案，瓜果贡品以及金色烤乳猪一应俱全，桌子两旁摆着大红蜡烛。引来不少旁观拍照的游客。
开机仪式很简陋，没有杂志和报纸的采访，就连贡品乳猪都比别的剧组小一圈。可见熊家飞的经费确实很紧张。
耗费了十几分钟，开机仪式结束后，就开始正式拍摄。
演员都是熊家飞从省剧团挑的老戏骨，演技经过检验，身价也低。
熊家飞开始布置灯光、机位和群演的走位。场面看着很好笑，演员们清一水的锃亮大光头。
布置完一切。
场记板打响了。
熊家飞喊了句：“开始！”
开场戏从茶馆的热闹场面开始，遛鸟的、下棋的、卖唱乞讨的。
一股时代气息登时展现出来。
一桌客人大声议论着。
“那怎么样，该说的我就得说。县太爷怎么了，还不是被人活活吊树上给抽死了！”
“这事闹得，这是哪的事儿啊？”
“江西。”
“有这事儿，谁敢欺负县太爷啊？”
“谁敢？”男人冷笑道：“洋人！”
众人纷纷抱怨。
茶馆老板连忙上前赔笑：“这位爷，这位爷，咱还是莫谈国事。”
这一幕在剧本上只有上千字，拍摄了足有一个多小时。
熊家飞的神色很好，看得出来对演员的表现很满意，如果以这个进度拍摄，估计一周时间就能结束。
熊家飞的水平比顾远想象的强。受限于时代，他的手法有些老旧，但是对剧本的理解很深厚，总能在演员出问题的时候，及时指导，统一表演风格。
这就足够了，毕竟《茶馆》的拍摄难度不高。
旁观一会儿，顾远就出门踏青了。
日暮时分。
顾远踩着夕阳走进茶馆，看到剧组正在收拾东西。
熊家飞冲他招了招手。
“各位，这位就是顾远，《茶馆》就是他写的。”熊家飞向演员们介绍顾远。
一众演员惊诧于顾远的年纪，纷纷开口打招呼。
饰演王利发的中年人笑道：“小顾今年二十五了？”
顾远说道：“二十三。”
“嚯！”众人一惊，他们心里估计顾远二十五岁左右，没想到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年轻。
中年人苦笑道：“人比人气死人啊。我家小子今年都二十了，什么本事都没有。”
“小顾，你是怎么想出‘莫谈国事’这句话的？”饰演常四爷的男人问道。
一听这个问题，众人来了精神。
他们出演《茶馆》一方面是因为电影厂有国家背景，能保证上映。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茶馆》的剧本。
电影行业对演员的要求极为苛刻。无论年纪大小，男人要有颜值，不能油腻；女人呢，要有少女感。剧团这些演员虽然演技精湛，但是要颜值没颜值，要少女感没少女感，不然谁混剧团啊。
但是《茶馆》的剧本很独特，对颜值没有要求，反而对演技要求甚高，最重要的是它极为精彩，对人性和社会现实刻画得极为通透，这简直是中年演员梦寐以求的剧本。
一票演员都以为创作者是一位深谙世事的中年人，不料想却是刚出校园的小年轻，所以都特别好奇，以顾远的年龄究竟是怎么写出‘莫谈国事’这句话的？
“在生活里摸爬滚打一圈，什么道理都明白了。”
第二十五章 王小花
顾远生病了。
从鼻涕的颜色分析，这是冻出来的感冒。
一场台风袭击沿海地区，南方气温骤降，寒流来得猝不及防。
顾远只有以前的老衣服，全是夏季新款，没有御寒的衣物，所以他早晨去了商场，挑了保暖卫衣。
拎着一大包新衣服，顾远走进细柳街。
受天气影响，细柳街的行人少了很多，脚步声很是清晰，青石路两旁坐着无所事事的小工和老板。
花店门口，苏招娣蹲着修剪花草。
“早。”顾远走过去打个招呼。
听到熟悉而总带来欣喜的声音，苏招娣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打招呼，头微微向下埋，低低的应了一声。
顾远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苏招娣：“你今天怎么了？”
苏招娣干笑一声，低声道：“可能感冒了，不太舒服。”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顾远注意到店里比平常空旷，少了很多鲜艳的颜色，“最近寒流到了江城，我也感冒了…你店里怎么没进货？”
苏招娣微微抬头，但没有让顾远看到她的眼睛。
“那个…回收货款呢。”
苏招娣今天的反应跟平常不同，处处透着古怪。
顾远蹲下来，看向苏招娣：“怎么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苏招娣的悲伤翻涌到心头，忍不住看向顾远。
她双眼红肿，眼中血丝密布，极为憔悴。
“因为你弟弟？”顾远轻声问道。
苏招娣惨笑的咧咧嘴，泪水俨然要流淌出来。
空气中的寒意陡然加重，刺得人手脚冰凉。
顾远隐约猜到了背后的原因，沉默住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安慰她。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言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顾远轻轻吸了一口凉气，正要说些什么，苏招娣伸手抱住了他。
苏招娣俯在他的肩头，低声抽涕，心里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流泻出来。
过了一会儿，苏招娣松开顾远，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顾远道：“咱俩先站起来吧。”
蹲了这么久，顾远的大腿面泛着酸麻。
苏招娣红着脸扶着顾远起来。
“你穿这身显年轻。”她打量着顾远的新衣服。
“商场里只有这几件，营业员帮我挑的。”
“最近冷，你多穿点。”
“嗯。”
两人闲聊了几句，忽然没有了声息。
顾远说道：“你…”
“这是肯尼亚的玫瑰，我在别人花店看到的，觉得挺好看的就买了下来。”苏招娣打断了顾远的话，递给他一束橘黄色的玫瑰。
“很香。”顾远轻嗅了一下，抬头想要继续问清楚，忽然看到了苏招娣的眼神。
哀求、痛苦、惋惜...很复杂，也很清晰。
两人目光混杂在一起，定定的注视了几秒。
所有的痛苦都藏在皮肤下，嘴角带着清凉的甜意，眼眸清明，映着一道人影，苏招娣笑得像山谷里烂漫的黄花。
她捋了捋额头碎发，向顾远摆了摆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柔声道。
“再见。”
原本藏了一肚子的话，想过把一切告诉顾远，想过和顾远坦白心迹，想过很多很多...最后，千言万语都凝结为一句话。
再见。
……
桥间茶馆。
熊家飞刚拍完一场戏，坐在门口喝茶。看到顾远走进来，招呼道：“小顾，试试我泡的虎丘。柔柔说你喜欢喝茶，我特意带给你尝尝。”
前人有言：“虎丘晚出谷雨候，百草斗品皆为轻。”
虎丘茶号称天下第一茶。品高且量少，明代曾列为贡茶。盛名之下，招来横祸。
产量供不应求，虎丘寺已无茶可献，致使寺院主持惨遭高官毒打，主持羞辱悲愤交加，便命寺僧一夜之间将茶树尽数毁掉，以绝旁人念想。所以地球上的虎丘茶已经绝迹了。
顾远听到虎丘的名号，先是一愣，然后一惊，端起茶杯品了品。
甘甜的水线顺着喉咙游入胃部，心神皆清。
顾远叹道：“难怪有人说虎丘之茶，名甲天下。”
熊家飞说道：“现在只有一些老茶树了，要不是朋友送我一斤，我也搞不到呢。”
顾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放心吧，这是给你的。”熊家飞笑了一声，拍了拍桌上的黄纸茶包。
这动作有点像电视剧里利诱良民的太君，熊家飞的笑容中隐隐透着诡诈。
顾远犹豫道：“熊叔还有别的事情？”
熊家飞微微一愣，大笑几声，说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来，坐下慢慢说。”
顾远：“……”
他忽然发现熊柔柔脑子不灵光的源头了。
熊家飞浮夸的演技，再加上茶馆的古朴环境，一股上世纪谍战气息扑面而来。
顾远坐了下来，低声道：“熊叔你尽管直说，能力范围内我尽量办。”
熊家飞瞥一眼远处的剧组，掩嘴低声道：“你能不能给熊柔柔的戏份加几句台词？”
熊柔柔的戏份？
这两个名词连在一起，顾远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熊柔柔也要出演？”
熊家飞笑着搓了搓手，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手里有资源自然先便宜亲生女儿。
顾远道：“小事。我加几句就行了…但是熊柔柔出演哪个角色呢？”
熊家飞道：“王利发的女儿，王小花。”
“这个…”顾远露出为难之色，若是别的角色还好说，王小花只是一个普通的剧情人物，统共没几句话，能加些什么情节呢？
“熊叔，这样吧。拍戏的时候你临场发挥，随便加些简单的情节。”顾远把难题抛给了熊家飞。
熊家飞脸色一喜：“放心吧，熊柔柔保证把这个人物演得有血有肉。”
顾远苦笑着点头。
整个下午，就在旁观剧组拍摄中度过。
西天的晚霞挥动着绚丽的纱巾。膜糊间，细柳街都镀上了一片晕黄色。
熊柔柔拖着长长的影子走进茶馆。
“老板！”
顾远笑着点点头。
熊家飞在拍今天的最后一幕戏，熊柔柔坐在顾远身旁等待着。
“你终于换新衣服了。”熊柔柔搓着顾远外套的面料，“羊毛混纺的？”
或许是熊柔柔偶尔听她妈妈说起过衣服面料，或许是熊柔柔偶尔看过衣服的标签，反正她肯定对衣服面料一窍不通，却想表现出很会生活的样子。
顾远笑了笑：“嗯，混纺的。”
熊柔柔说着‘很专业’的话：“不能用洗衣机洗，你最好送到干洗店。”
“好，听你的。”
“你今天怎么没犟嘴？”熊柔柔神色惊奇。
“明明每次都是你犟嘴。”
“是吗？”熊柔柔不以为然地晃了晃马尾，咬着奶茶吸管说道：“记不住了。”
顾远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苏老板的花店关门了吗？”
熊柔柔目光斜过来，“没有。”
“你走的时候，帮我把这个给她。”顾远递给熊柔柔一个圆筒状的纸卷。
熊柔柔像是用望远镜一样，把纸卷盖在眼眶上，看向顾远：“这是什么东西？”
“不用你管。”
......
熊家飞和熊柔柔走在细柳街上，父女二人要回家了。
熊家飞道：“小顾同意给你加戏了。你回去好好看剧本，把这个故事理解透彻了....”
说了一番长篇大论，熊柔柔看向女儿，她怎么没打断自己？
熊柔柔走在路上，心里纠结万分。
到底拆不拆纸卷呢？
拆吧，不符合道义，她是个讲义气的人。
不拆吧，想到顾远那句“不用你管”就气得牙痒痒，她真的很想知道顾远送了什么东西给苏招娣。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
“女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顾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同意加戏，你得珍惜机会。”
“我跟你讲...”
熊柔柔远远看到苏招娣正往一辆卡车里搬东西，连忙跑了过去。
“苏老板，这是顾远给你的东西。”
“谢谢你了。”苏招娣接过纸卷，抬头对着熊柔柔说道。
她看到了熊柔柔的眼神，脑中忽然想起往日在茶馆看到的情景，这才知道眼前女孩的心思竟跟自己一样。
“一起看看顾远送的是什么东西吧。”
熊柔柔装作不好意思，推诿道：“不好吧？”
“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了，没什么不好的。”苏招娣一边拆着纸卷的封绳，一边说道。
铺开纸卷，显露出一幅字。
熊柔柔探过脑袋，轻声读了出来：
“花店不开了，花继续开。”
第二十六章 开拍！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湿气。
顾远站在花店门口，轻叹一口气。
裸露锈迹的铁锁挂在花店大门上，门玻璃印着几条泥道子，店里空空荡荡，一片灰白。
记忆中的鲜活色彩都停留在昨天。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幸好，活得久的馈赠之一，就是不会再沉湎于离别的悲伤。
顾远走回茶馆，把两大袋子的小笼包递给熊家飞。
熊家飞正指挥群演，接过早餐，扭头吆喝道：“大家歇一歇，吃早餐了！”
演员们过来分餐，场面乱哄哄的。
顾远对着熊家飞说道：“熊柔柔呢，我看通告，今天有她的戏份吧？”
熊家飞点点头，看眼手表，皱起眉头：“不知道啊，早该来了…我给她打个电话。”
“我打了，没人接电话。”顾远道。
熊家飞哎哟一声，看看演员们，又看看茶馆外，脸色犹豫。
他想去找找女儿，但剧组一班子人都等着他呢，实在脱不开身。
“我去学校找找看，你先拍戏。”顾远说，“不用担心，那么大的人，出不了事情。”
熊家飞点头：“麻烦小顾了，你先去找，找不着你给我打电话。”
......
细柳街几百米外就是江城艺术学院。
顾远一边赶路，一边看着路边的早餐摊。
熊柔柔的确是那种因为吃饭能忘记正事的人。
酸辣粉、米粉、煎饼果子...
找了几家都没看到她，顾远径直走向学院，打算去她宿舍看看。
学院门口的大马路亮起绿灯。
顾远刚要过去，突然感觉路边穿着橘黄色，印着“交通指挥员”马甲的女人的身影有点熟悉。
“熊柔柔？”顾远语气不确定的喊道。
女人戴着白帽子，听到他说话，抬手把帽沿往下压了压。
顾远：“…..”
他蓦然想起掩耳盗铃的故事。
女人抬手的时候，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那就是两人赶集时买的手链。
熊柔柔余光瞥到顾远一步步走来，知道自己藏不住了，索性拿下帽子，“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顾远反问道。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熊柔柔扯谎道：“我...我在做社会实践活动。”
“你今天要拍戏。”顾远道。
熊柔柔紧张起来，“马上就到我的戏份了？”
“应该是下午。”
熊柔柔放心了，往外推了推顾远，“你先回去，我做完活动就过去。”
她的声音很紧张，没有平常的松弛感。
顾远不知道她搞什么鬼，反正没出事就好。他点了点头，转身想要离开。
一个交警推着一辆粉红电动车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冲着顾远两人来的。
顾远回头看一眼熊柔柔，像是在问怎么回事？
熊柔柔手速飞快，把帽子盖在头上，没有理会他的目光，低头盯着脚尖，一副心虚的样子。
顾远无奈笑了笑，看向交警。
交警走过来，沉声道：“记得下次不要闯红灯了。”说完，他把电动车推了过来。
顾远接住电动车，“麻烦交警同志了。”
交警接过熊柔柔脱下来的马甲，返身去指挥交通。
“上车吧。”顾远说道。
熊柔柔低垂着头，坐上后座，扶住他的腰。
顾远刚要加速起步，远远的传来交警的喝声，“电动车后座不准载人！”
顾远：“……”
熊柔柔：“……”
……
凉风习习，吹散了脸庞的热气。
两人推着电动车走在细柳街里。
“你怎么买电动车了？”顾远问道。
熊柔柔说道：“宿舍离教学楼太远了，电动车省时间。”
“记得买一个头盔。”顾远说，“骑车时注意安全。”
熊柔柔偷偷乐了乐，顾远的关心让她的郁闷心情好了很多，而且顾远没问刚才的事情，我不说你就装不知道，这种无需直言的默契让人很舒服。
“知道了。”
锁好电动车，两人走进茶馆。熊家飞瞥一眼，见女儿没事，便接着拍戏。
顾远坐下来，说道：“你对剧本了解的怎么样了？”
“信手拈来！”熊柔柔摘下帽子，松了松马尾。
顾远笑了笑，新人对自己有自信是好事，至少能多坚持几次ng。
看着他的笑容，熊柔柔瞪了瞪眼睛：“别把人看扁了，我可是江艺第一角儿！”
“我信了。”顾远认真地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真信了你的鬼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远学会了自己的阴阳怪气。
熊柔柔拍了拍桌子：“你…”
“我错了。”顾远说道。
这转折来得猝不及防。
熊柔柔愣了一下，转嗔为喜，哈哈几声，绷着笑意，小脸严肃道：“你下次…”
“下次我还敢。”顾远说道。
“我咬你啊！”
.........
茶汤澄清，香气氤氲。
顾远呷了一口，望着远处的拍摄现场。
熊柔柔饰演的王小花的戏份并不多，只是一个简单的剧情人物，没有太大的难度。
她扎着麻花辫子，穿着土里土气的棉衣，看起来娇憨自然，十分可爱。
熊家飞打量几眼，点点头：“就这身衣服吧，挺好。”
然后熊家飞开始讲戏。
熊柔柔在家听很多遍了，心不在焉地四处看看。
忽然看到顾远望着这边，一脸揶揄的笑容，总觉得那笑里藏奸，肯定是在嘲笑她的打扮。
熊柔柔挤挤柳眉，凶了回去。
“熊柔柔！”熊家飞低喝一声，“你听没听我说话。”
熊柔柔吓了一跳，忙点点头：“我听了。”
在剧组她肯定要给父亲面子。
熊家飞不着痕迹的瞟一眼顾远，心说两人的关系好像不太对劲？他把想法压在心里，打算再观察观察。
“好好听我讲戏。”熊家飞继续讲戏，“王利发站在这里，周秀花和两个孩子从这门出来，神色要匆忙一点.....”
熊柔柔背对着顾远，手指勾成鹰爪状，悄悄威胁着他。
熊家飞讲完戏后，跟摄影师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各就各位，准备拍摄。”
几个演员走到自己的位置。
随着熊家飞喊完开拍，场务打板，镜头对准茶馆后院大门。
第二十七章 人生都是套路！
王小花和周秀华匆忙走出来。
王小花喊道：“妈，晌午给我做点热汤面吧！好多天没吃过啦！”
突然，在熊柔柔说完台词后，剧组里响起几道轻微的笑声，听着很是刺耳。
熊家飞微微皱眉：“咔！”
熊柔柔的台词有很大问题。
“熊柔柔，你着急去上学，说话要干脆利落，不要黏糊糊的。”熊家飞喊道。
熊柔柔点了点头，手指抠着衣角，看起来很紧张。
她以前参演过迷你剧，不过那是和同学一起参加比赛的作品。
全程都是跟熟悉的人一起表演，自然不会太紧张。
但现在，和她对戏的都是老戏骨，心里难免很紧张。
“再来一次。”熊家飞喊道。
“开拍！”
王小花和周秀华匆忙走出来。
王小花喊道：“妈，我饿了，晌午给…”
剧组静了一瞬，骤然响起哄笑声。
熊柔柔居然给自己加了一句台词。
“再来！”
“开拍！”
“…..”
“再来！”
“…..”
“再来！”
一个小时后，剧组休息。
熊柔柔的第一部分戏终于拍完了。
原本几分钟就能演完的剧情，因为一次次ng，硬生生拖了这么久。
熊柔柔浑身汗涔涔，手心里都是汗水，端着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她偷偷四下瞟了一圈，看到剧组气氛不太对，脸色愈发沮丧。
众人的脸色都不太自然，虽然新人ng很正常，但这么简单的剧情，ng太多次就说不过去了。
被耽搁了时间，谁心里都不太舒坦，碍于熊柔柔是导演的亲生女儿，没人敢发难罢了。
顾远说道：“你为什么特别紧张呢？”
熊柔柔一脸悲苦，拍了拍脑袋，“我也不知道为啥我这么草包，反正看着这么多人我心里就哆嗦。”
顾远点点头，这是新人的通病，站在镁光灯下就极度紧张。
“你先喝喝茶，我给你讲讲怎么演戏。”
熊柔柔神情悲愤：“我都这样儿了，还拿我开涮，你安得是什么心啊？”
此一时，彼一时。
熊柔柔没有在顾远面前再摆谱，神情可怜巴巴的。
顾远哑然失笑，正要多说几句，熊家飞走了过来。
“柔柔，怎么这么紧张呢？”
熊柔柔摇了摇头。
熊家飞深吸一口气，就算他是导演，也不得不扒拉一下算盘了。
给柔柔撑腰不难，可是其他演员会怎么想？以后怎么合作？消息传回电影厂，领导会怎么想？
适当的偏袒自家人，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可是下一幕戏熊柔柔的戏份更多，如果柔柔依旧多次ng，他也只能换人了。
熊家飞说道：“柔柔，你把自己想象成普通的小孩，心思简单，情绪单纯。想象身处在那个动乱的时代，把慌乱表现在脸上，懂吗？”
熊柔柔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熊家飞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起身去布置下一幕戏。
在他走后，熊柔柔瘫在桌子上，用指尖拨弄着茶杯。
“我不是演戏的材料。”熊柔柔低声道。
她已经濒于绝望，开始怀疑自己了。
窗外风声萧萧，噌的一声，麻雀一下子飞走了。
熊柔柔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望向窗外，眼睛空洞无神。
“我给你讲一讲如何演戏。”顾远说道。
“白搭。”熊柔柔嘟哝了一句。
话虽是这样说，她还是转头看向顾远。
“相信我，任何演员都会紧张。这不是缺点，紧张说明对演戏有敬畏，对观众有敬畏。
但是啊，光是心里有敬畏还不够。在表演前，你要把所有能做的准备都做好。
台词，道具，嗓子。你台词没背熟。你没清嗓子，嗓子黏糊。还有你看你的衣服，王小花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衣服不能光鲜亮丽，要破旧。”
熊柔柔起身看了看衣服，深蓝色的棉衣，一看就是刚做出来的。
“这些都是次要的，你还要有智慧。在一场表演中，你完全不必像现实生活中那样复杂，即便是影帝也不一定每一场都能做到。你只需要表现出一种简单的情绪，脑中只有这一种情绪。”顾远看着她的眼睛，讲完自己的感悟。
熊柔柔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没有像往常那样东拉西扯。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场务过来叫走了熊柔柔。
下一幕戏在茶馆大门口拍，所以顾远倚在后院，看着熊家飞讲戏。
熊家飞沉声道：“柔柔，记住了吗？”
熊柔柔脑中飞快过了一遍，点点头。
“好好演。”熊家飞拍拍她的肩膀，扭头大喊：“各就各位！”
众人各司其位，严阵以待。
只是从他们的神情中，能明显能捕捉到一丝不耐烦百分百要ng无数次的戏份，那么认真干嘛。
熊家飞也察觉到剧组的情绪，心里无可奈何，只能高喊：“开拍！”
......
王小花跑进来。
王利发道：“小花，怎这么早就下了学呢？”
王小花喊道：“老师们罢课啦！”
王小花扭头看到于厚斋、谢勇仁。
“于老师，谢老师！你们都没上学去，不教我们啦？还教我们吧！见不着老师，同学们都哭啦！我们开了个会，商量好，以后一定都守规矩，不招老师们生气！”
于厚斋：“小花！老师你们..我们..”
演于厚斋的青年演员本以为熊柔柔说一长串的台词必然出错，所以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青年演员磕磕绊绊的说了几句台词，苦笑一声，却没听见导演喊咔的声音，转头看向熊家飞。
“导演！”场务小声提醒道。
熊家飞如梦初醒，惊诧地瞧了瞧熊柔柔，喊道：“好，再来一次。”
“.....”
整个下午，全剧组都惊愕地发现熊柔柔似乎陷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
圈内人俗称“飙戏。”
科学的解释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方能达到天人合一。
说容易也容易，说困难也困难。
有些时候，演员状态来了，就跟戏精上身一样，不光用语言传递情绪，眼睛，嘴唇，包括细微到不可查觉的动作都可以表达情绪，就好似情绪蛰伏在皮肤下面，随时可以涌现出来一样。
熊柔柔就处于这种状态。
“啧啧，虎父无犬子啊！”一位老戏骨感慨道。
“是啊，柔柔可能早上没睡醒。”另一位老戏骨附和道。
“我看熊柔柔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奥斯卡都按不住她。”一位助理搭腔道。
听着他们的讨论，顾远笑了笑，大家为了吃一口饭都不容易啊，看着像是偷偷讨论，可声音好似生怕别人听不着一样，殊不见熊家飞的嘴角都快咧到眼睛上去了。
不过熊柔柔的进度确实不小。
很快，在火力全开的状态下，熊柔柔的王小花戏份全拍完了。
熊柔柔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听到“咔”的声音，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对着搭戏的演员鞠躬后，正要找顾远喝茶，忽然看见剧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我对...”
场务走过来高声道：“咱们给熊柔柔一点掌声好不好！”
“好！”
一时间茶馆尽是鼓掌和叫好的声音。
熊柔柔双目直直的盯着父亲：“这是？”
“大家都很认可你的演技！”熊家飞笑道：“快去休息吧。”
熊柔柔走向后院，一路都在跟前辈们说着客套话。
“您捧了。”
“我还是要向您学习！”
“嗯，柔柔会继续努力的！”
“....”
等熊柔柔走到顾远身旁时，已经眉开眼笑。
“哎，这点小麻烦对于江艺第一角儿来说，so easy！”熊柔柔长吁短叹。
她脸色已经没有ng多次后的病恹恹的样子了，相反瞧着倍儿精神。
顾远笑道：“刚才手忙脚乱的人不是你了。”
“刚才是一个小时前的熊柔柔，现在的我才是我。”熊柔柔踮起脚，仰头瞪着他，“有问题嘛？”
她眼睛大大的，清透如水晶，和顾远对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两人脸颊相距不过十几厘米，羞赧得四处乱瞄，灵动如山涧小兽。
顾远的呼吸扑在她鼻翼上，热腾腾的，熊柔柔觉得自己肌肉好像僵住了。
顾远抬起手，轻轻一揪。
“哎呦。”熊柔柔捂住眼睛，忙扒开顾远手掌，“你撕我睫毛贴干嘛！”
熊柔柔跺了跺脚，扭身走进后院，闯进顾远的房间，再也不出来了。
顾远觉得在那种情景下，如果揪掉熊柔柔的假睫毛会让她记忆更深，之后她每一次贴睫毛的时候，都会想到这一刻。
人生都是套路。
第二十八章 家宴
《茶馆》杀青的那天，是江城升温的时候。
在熊家飞一声高喊后，众人鼓掌欢呼，开始收工。
正常来说，剧组杀青导演要请大家吃饭，少说是个五星级酒店。可这部电影只拍了七天，时间太短，而且大家伙儿都是体制内的熟人，便取消了杀青宴。
收工结束后，众人各自回家。熊家飞拉住顾远，让他晚上去家里吃饭。
顾远推脱不过，就答应了。
……
晚饭时间，小区里飘着饭菜的香味，大人站在窗口吆喝皮孩子快点回家。
顾远走进了熊家。
熊家飞和妻子叶嘉莹站在门口满脸笑容，熊柔柔不知道去哪了。
顾远笑着打招呼，叶嘉莹接过他手里的水果：“这孩子，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熊家飞拉着顾远往客厅里走，“小顾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别拘着。”
叶嘉莹去泡清茶，熊家飞对着顾远说道：“底片都交给剪辑师了，大概一周后就能上映。”
“没有宣发吗？”顾远对这个流程有些意外，好像一切都太快了。
“嘿嘿。”熊家飞笑了一声，“不瞒你说，上边要求拍一部现实题材影片，质量不能太差。我拍这个就是用来交工的。”
这话让顾远想到地球的一部电影，是某学院领导拍的，花的是国家经费，集结了一线大腕，最后票房不过几百万。
熊家飞咂摸一下嘴：“说实话，我还真觉得有点可惜。这部《茶馆》咱们是用心拍的，各方面都做到了最好，如果经费充足，就能上宣发了。”
顾远说道：“文艺片票房不会太高，有没有宣发区别不大。但是我有其他的想法。”
“你说。”
“把这部电影改编成戏剧怎么样？扮演王利发的陈壮老师跟我提过这件事。”
把电影改编成戏剧是一件很普遍的事情。
熊家飞回想了一遍《茶馆》的剧本，点点头：“好像确实可以改编，不过剧本的版权在你手里。”
顾远说道：“我想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你。”
熊家飞知道了他的意思，顾远是想把剧本卖给省剧团，让他中间牵个线。
“放心，包在我身上。”熊家飞一口答应下来。
聊了一会儿，叶嘉莹走过来：“小顾，开饭了。”
“来，尝尝叶姨的手艺。”熊家飞笑道。
“熊柔柔总是夸她妈手艺好，今天要大饱口福了。”顾远道。
“对啊，熊柔柔呢？”熊家飞语气不满，对着妻子说道：“你去招呼她下来，客人都来了，她连面都不露。”
顾远两人上桌，等待着叶嘉莹和熊柔柔。
过了几分钟，叶嘉莹走进餐厅。
熊家飞疑惑地看向她，叶嘉莹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
熊家飞视线一转，看到门边露出一截女儿的衣服：“柔柔，干什么呢，快来吃饭。”
听到父亲催促，熊柔柔整理一下上衣的褶皱，款款走进餐厅。
顾远一挑眉头，神色意外。
他第一次看见熊柔柔化妆后的样子，心里蓦然想到一句诗：“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熊柔柔妆容娇嫩，长发披于背心，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说不出来的清婉。
熊家飞和妻子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着女儿道：“坐下吃饭吧。”
熊柔柔坐到顾远的正对面，抬眼瞧了瞧他，双目犹似一泓清水。
“撸袖子吃饭吧。”顾远说道。
一句话破坏了苦心营造的气氛。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夸她好看吗？
因为这顿晚饭，她用了一个小时化妆，挑了好多件衣服。
结果顾远竟然不领情。
可恶！
“你…”熊柔柔咬了咬银牙，忍住脾气，柔声道：“试试可乐鸡翅，我妈做的很好吃。”
她好像掐着嗓子说话，说不出来的怪异。
“噗！”
顾远呛了一口，拿纸巾擦擦嘴：“抱歉，我…”
指甲掐着手心，熊柔柔的笑容越来越生硬，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熊家飞和叶嘉莹眼神在两人之间左右转动，静静地旁观，气氛极其尴尬。
顾远说道：“熊叔，夹菜啊。”
“好好好，吃菜吃菜。”熊家飞招呼道。
叶嘉莹帮着招呼，气氛火热起来。
“小顾今年多大了？”叶嘉莹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二十三。”顾远道。
叶嘉莹道：“这么年轻啊，刚刚大学毕业吧。”
“是，江城大学中文系。”
“好学校，985呢。”叶嘉莹道，“家里几口人？”
“四口人，还有一个姐姐，开一家皮鞋厂。”
叶嘉莹点点头，不指望家里多有钱，只要父母不是累赘就行，她和老公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该你了。
“来，走一个。”熊家飞和顾远碰了一杯酒。
一口入喉，辛辣又爽快。
“我爹以前在酿酒的，我也学到一招半式，这是自家酿的梅子酒。”
“熊叔就算不当导演，去卖酒也能发家致富。”顾远笑道。
几杯酒下肚，两人面色发红。
熊家飞说道：“小顾，咋没见你对象呢？”
听到这个敏感的话题，熊柔柔抬头看向顾远，这一幕都落在叶嘉莹的眼中。
顾远轻笑：“我哪有什么对象，一直是单身。”
“单身好啊，没有家里那么多事。”熊家飞哈哈一笑。
“怎么？”叶嘉莹横了他一眼，嗔道：“我还委屈你了？”
“不敢，不敢。”熊家飞立刻讨饶。
觥筹交错间，顾远和熊家飞越喝越来劲，称呼从老哥小弟，变成大哥二哥。
要不是叶嘉莹把酒收起来了，两人说不定斩鸡头烧黄纸，当成拜把子呢。
吃完晚饭，熊家飞醉倒在沙发上。
顾远要走，叶嘉莹说道：“天色不早了，要不今天就住在这里吧。”
顾远喝的没有熊家飞多，意识还算清醒：“天还没全黑，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叶嘉莹劝了几句，见他执意要走，对着熊柔柔说道：“你认识路，送小顾回茶馆，路上注意安全。”
熊柔柔眼眸一亮：“你完全可以放心！”
见女儿这么积极，叶嘉莹无奈一笑。
“趁着天还亮，快点走吧。”
熊柔柔搀着顾远走出家门，叶嘉莹关上门，刚转身就看见醉倒在沙发上的熊家飞坐了起来。
“媳妇，倒杯凉水。”熊家飞揉了揉脸。
“你没醉？”
“醉？”熊家飞冷笑一声，“江城酒神可不是吹的，我就是试探一下顾远罢了。”
酒品即人品，他故意灌醉顾远，看看他究竟品性如何。
“怎么样？”叶嘉莹问道。
知道是在问顾远，熊家飞说道：“一般般吧，比我当年差劲一点，不过也算不错了。”
叶嘉莹听出一点酸溜溜的味道，这对父女说话都不着调，不过既然老熊都这么说了，看来他对顾远还是挺满意的。
“女大不中留啊…”
熊家飞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轻轻叹着。
叶嘉莹把水递给他，“什么不中留啊，柔柔今年都二十了，你当年骗走我的时候才十八。”
“我跟他能一样嘛！我可是…”熊家飞极力辩驳着，不过叶嘉莹没兴趣听他胡吹，去厨房收拾垃圾。
……
凉风起，秋月明。
两个身影漫步在马路上。
“我就知道你没喝醉。”熊柔柔侧头看着顾远。
顾远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倒酒的时候满满一杯，一滴都没洒。我记得你说过茶满欺人，酒满敬人。”熊柔柔说道。
熊柔柔脑子虽不灵光，却对他说过的话记得很牢。
顾远笑道：“熊叔很热情，我怕他喝太多伤身体。”
熊柔柔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段路，顾远说道：“你今天好像没怎么吃肉呢？”
提起这个心里就不爽，熊柔柔道：“吃多了会胖。”
“大熊猫天天吃沙拉也挺胖的。”
熊柔柔脑海中浮现大熊猫臃肿的体型，这是把她比作大熊猫吗？
“你是在说我胖？”
顾远摇摇头：“我是说大熊猫胖起来也很可爱。”
熊柔柔把这句话当成婉转的夸她可爱，嘿嘿一笑，问道：“我今天的妆容怎么样？”
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淡淡香水味，好像有薰衣草和肉豆蔻的清香，细细一嗅，夹杂着茶叶发酵的焖厚，但不重，像是春雪初融后的乍暖。
“大吉岭茶味儿的香水？”顾远问道。
“你怎么知道！”熊柔柔神色惊奇，嗅了嗅手腕和腋下，“味道不浓啊。”
顾远道：“我很喜欢大吉岭茶。”
熊柔柔费了很多心思才挑中这款香水，她眼眸中闪动着窃喜的光芒，抿嘴低笑。
“老板，我饿了！”熊柔柔推了推顾远的肩膀。
“好，我给你煮面。”
“一点心意都没有！”
“加鸡蛋。”
“不够！”
“加两片熏肉。”
远处的云雾轻拂过城边的黛山，橘黄的落日擦着城际线，有风经过，轻撩着耳绒。
“老板。”
“干嘛？”
“不干嘛。”
第二十九章 惨淡上映
江城艺术学院。
b座宿舍。
阳光洒落一地，一个女孩站在阳台给绿萝浇水。
“熊柔柔！”一个尖利的女声从床帘里响起。
听到有人叫自己，熊柔柔放下喷壶，走进寝室。
床帘被掀开，一个容貌靓丽的女孩盘坐在床上，语气惊疑：“这部电影演员表里有你的名字！”
寝室一共有四个人，另外两人原本都在玩手机，听到这句话，纷纷探出头来。
“语容，怎么回事？”
“什么演员表？”
“就是这部电影，叫《茶馆》，我在演员表里看到熊柔柔的名字了！”王语容把手机屏幕亮给几人看。
“卧槽！真的假的！”
“柔柔，这是怎么回事啊？”
几人看向熊柔柔，等着她的解释。
因为只是一个文艺片，而且主动说出来感觉很瑟，熊柔柔就没告诉室友，没想到还是被她们发现了。
熊柔柔道：“额…对，前几天在一个小剧组拍的电影。”
“小剧组？这可是龙标啊！”王语容声音里都是羡慕，她也想上龙标啊。
龙标就是出现在片头的绿底龙头标志，也叫公映许可证。每年夏国产出来那么多电影，绝大部分胎死腹中，草草流产。一小部分卖给视频网站，俗称网络大电影；只有凤毛麟爪几部电影能拿到龙标，在院线播放。
“哇，柔柔厉害！”章若南叹道。
“咱们这一届除了几个星二代，只有熊柔柔拿到了龙标。”陈乐丹擦了擦眼镜，连忙打开手机，“柔柔，叫什么来着？”
“茶馆。”熊柔柔说道。
王语容翻了翻演员表，说道：“好像没有特别有名的大腕啊。”
“对啊。”熊柔柔挠了挠头，“所以说是小剧组。”
“这样的小剧组我也想要。”王语容头也不抬地说道。
“晚上七点有一场，姐妹们，咱们去看一看啊。”章若南对着几人喊道，她和熊柔柔的关系最好，自然要去捧场。
“同意！”
“同意！”
“同意！”熊柔柔无力阻止，只能同意了。
……
“票价二十三，好便宜啊。”
“又不是3d电影。”
“柔柔，剧透一下，有没有荧幕初吻？”
“鬼的初吻，我就是个小角色。”
“我要是把这条消息告诉咱班男生，这场电影百分百爆满。”
“可别告诉他们啊。”熊柔柔有些苦恼，话虽是这么说，王语容肯定藏不住秘密。
四个女生叽叽喳喳的闲聊，熊柔柔手机震了一下。
是顾远。
“《茶馆》上映了，晚上去看吗？”
熊柔柔浅笑一下，这懒家伙居然没忘记这件事。
“我和室友去看。”
“嗯，注意安全。”
“看电影有为什么危险呀，你也太敷衍了！【小熊爆锤.jpg】”
“梅老来了，先不说了。”
熊柔柔哼了一声，关掉屏幕，忽然看到屏幕中映出两个脑袋。
王语容探着脑袋看着她的屏幕。
“这人谁啊？”
熊柔柔把手机放进兜里，“普通朋友。”
“普通？”王语容促狭地笑了笑，“有点做贼心虚了哦。”
“哪有！”熊柔柔不知道该如果解释，幸好电影院的广播帮她解了围。
章若南挽住熊柔柔胳膊，“检票了，咱们进去吧。”
王语容虽然有心细问，也只能先看电影了。
走进影厅，找到座位。
熊柔柔四下看了看，上座率很低，大片的座位都空着，她心里有点担忧。
“这是发生在茶馆里的故事吗？”章若南问道。
“停！”陈乐丹推了推眼镜，“不要剧透。”
章若南耸了耸肩，等待电影开场。
直到电影开始，偌大的影厅里只有将近一半的座位有人，这对一部刚上映的电影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熊柔柔把心思放下，沉心去看电影，这可是她的荧幕首秀。
…….
一个半小时后，随着大灯亮起，影厅里的众人纷纷起身。
四个女人没有动，荧幕上还在播放创作人员名单，作为电影从业者她们必须守到名单结束，这是对同行的基本尊重。
“剧本很精彩很精彩，功力很强，导演水平差强人意，演员好评，都是老戏骨，不过..”陈乐丹顿了一下，把后半截话收回去，她差点就要说“不包括熊柔柔”。
陈乐丹是626寝室对电影理论研究最深的人，听她都夸剧本精彩，熊柔柔打心眼里替顾远开心。
“这部电影拍出来是为拿奖的？”王语容问道，语气已经没有白天那么热烈了，文艺片的地位终究还是不如商业片，毕竟捧不出身价。
“不是。”熊柔柔想了想，“我..导演说没有经费了，所以前期没有宣发，而且应该只会参加魔都电影节。”
国际电影制片人协会认可的a类电影节一共有十三个，包括人们耳熟能详的柏林电影节，戛纳电影节，而魔都电影节正是其中之一。
王语容轻轻舒口气，笑道：“你演的真好。”
“真的吗？”熊柔柔笑得很开心。
“真的。”章若南点点头，语气很认真：“换了我绝对演不出这种效果。”
陈乐丹正在用手机打字，刚看完电影是印象最深的时候，她要把重点记下来。
熊柔柔嘱咐道：“大家别忘了去豆瓣写五星好评。”
......
夜深人静。
熊柔柔躺在床上，晕黄的小夜灯照亮她的侧脸，神情很是愤懑。
“你瞅瞅这个影评，说导演差，剧本烂，熊柔柔演的王小花不会好好说话。”她把一条不堪入目的影评发给顾远。
顾远：“还挺押韵的。”
熊柔柔呸了一声：“我哪里不会好好说话了？嗯？”
顾远苦笑摇了摇头，熊家飞给她加了很多台词，确实有些出戏：“生气你就输了，好好磨炼演技，下一部电影还找你演。”
熊柔柔笑了笑，打字道：“女主角？”
“是食堂的打饭阿姨。”
熊柔柔：“【小熊持刀.jpg】”
“你误会了，我是怕你吃不饱。”
“哦，明天见。”
顾远心里一慌，字数越少，事情越大，连忙发消息道歉。
满天月光，满屋星光。
可爱的人笑得猖狂。
第三十章 安慰
连绵阴雨笼罩着这座邻近山峦的城市。
雨声沙沙，轻柔得好像十八岁的少女。
顾远和一位当上了祖母的女人坐在茶馆里，老人出来买菜，正好下起了雨。
两人谈天说地，丝毫没有岁月的隔阂，相聊甚欢。老人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像你这个岁数的孩子都不怎么了解昆曲了。我二十二岁第一次上台，台下的看客都是小年轻，鼓掌卖力，喝彩的声音也响亮，就算散场的时候留下的瓜子皮都比老头子多。”老人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顾远给她倒茶，说道：“唱的是窦娥叨叨令？”
“是啊。”老人脸露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顾远抿一口茶，悠悠然道：“阿姨嗓音尖细，适合唱窦娥。”
老人摇了摇头，笑着感慨万千：“你功力比我深，这都能听出来。不过我现在嗓子不行了，心脏不好，很少唱喽。”
“岁月催人老。”顾远道。
老人眼露回味，忽然来了兴致，说道：“孩子，你想听什么，我给你唱一段。”
顾远想了想，说道：“牡丹亭游园吧。”
老人愣了一下，满是歉意道：“我对这几年的新曲儿不太了解，你挑一个老曲儿。”
听到她这话，顾远一怔，老人没听说过《牡丹亭》？很快他意识到这世界里还没有《牡丹亭》。
“那就玉簪记秋江吧。”顾远试探道。
老人点点头，“这个我拿手。”
清了清嗓子，老人坐正身子，提起一口气：“秋江一望泪潸潸，怕向那孤篷看，也。这别离中生出一种苦难言。恨拆散在霎时间，都只为心儿里眼儿边，血儿流把我的香肌减，也。恨煞那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咳..咳。”
老人抚了抚胸口，苦笑道：“不用担心我，不碍事，老了。”
顾远坐回座位，说道：“吐字收音的功力还在，阿姨年轻时也是一位大家。”
老人笑着摆摆手，不敢应承。两人聊天的时候，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
老人站起身来，拿过菜篮子，说道：“阿姨先走了，改日再过来。”
顾远笑着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从花具上折下一朵红玫瑰，轻轻插进老人的发髻。
“这花配您。”
老人笑了笑，“哎哟，回头让老头子看到了，指不定要瞎寻思。”
顾远送到门口，望着老人慢慢向远处走去，蓦然想起一部上世纪老电影，叫作《香港十二金钗》，其中有一句台词：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咂！”
顾远吓了一跳，侧头看见熊柔柔笑盈盈地站在身旁。
“你没课？”
熊柔柔走进茶馆，“没课啊，今天就一节课。”
“是没课了，还是逃课了？”顾远给她倒了杯茶。
熊柔柔握住茶杯，小声道：“没课啊。”
这幅模样简直心虚的不要太明显。
顾远说道：“你每天起床应该反思一下，不要浪费了大好光阴。”
“我反思了呀。”熊柔柔语气强硬了起来。
“那你还逃课？”
“我反思后发现反思确实没有什么用。”熊柔柔挺起胸脯说道。
顾远：“.....”
“把你课表发给我，下次逃课就不让你走进门。”
“我跳进来行不？”
“不行。”
“那我跨进来？”
“别玩文字游戏。”
熊柔柔见实在糊弄不过去，只好把课表发给顾远。
“你刚才跟那个老奶奶居然聊得挺欢，你咋还懂昆曲呢？”熊柔柔好奇道。
“趴窗口偷听很久吧？”顾远说道：“跟文娱相关的，我多多少少都懂一点。”
熊柔柔嘻嘻一笑，趴在桌子上，下巴埋进胳膊上的肉里，抬起大眼睛看着顾远，说道：“你给我整一段单口相声。”
“人家看耍猴还扔俩钱呢，你倒是大方，上嘴唇碰下嘴唇，就想听我说相声。”顾远打趣道。
熊柔柔坐起来，挠了挠头，“要不我给你做一道菜？”
“我想吃京酱肉丝。”
“好！”熊柔柔欢快地起身，向厨房走去，“拔丝地瓜马上就做好。”
顾远哭笑不得。
.......
两人用春饼卷着京酱肉丝，顾远包的很随意，夹两筷子一包就完事，熊柔柔包的很精致，四四方方的像是糖条。
一会儿功夫，便把一盘菜吃光了。
熊柔柔今天好像格外的乖巧，说话时总是打着机锋，故意逗顾远开心。
顾远说道：“说吧，你过来到底想干嘛。”
熊柔柔摇头晃脑，“就是陪你吃顿饭，你也想太多了吧。”
顾远没有说话，微笑地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熊柔柔一拍桌子，“好吧，告诉你了。昨天《茶馆》的票房是二十万。”
一般来说，票房是投资的三倍才能回本。《茶馆》投资了一百多万，也就说票房至少要达到三百万。
可是从首日票房来看，《茶馆》的票房最多不超过一百万，这还是在院线不削减排票的前提下。
“哦，原来你是来安慰我的。”顾远道。
熊柔柔神情沮丧，叹气道：“我爸说这个剧本太可惜了，本可以成绩更好。”
顾远道：“我都不可惜，你俩可惜什么。”
“才二十万票房，这不就是打发乞丐嘛。”熊柔柔愤懑道。
“反正我又不是投资人，亏的不是我钱。”
“没心没肺！”熊柔柔瞪大眼睛。
顾远说道：“没有徐庶的推销，刘备哪里能知道诸葛亮的才能呢？刘备不知道诸葛亮，这能说明诸葛亮没有才华吗？”
熊柔柔斜眼瞧他：“还把自己比成诸葛亮了，我还是貂蝉呢。”
顾远摇摇头：“你是出肉装的貂蝉。”
熊柔柔眼睛睁大，用拳头锤着顾远手掌，不过没有用力气。
闹了一会儿，熊柔柔说道：“我真的很胖吗？”
虽然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一样，但女人总是乐此不疲问同样的问题，好似她们体重能一夜之间暴涨一样。
顾远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就算去市场买块猪肉，也得掂量一下吧。”
“哈哈哈。”
熊柔柔笑声像银铃，抚媚地眨了眨眼，柔声道：“你想摸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想摸摸你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