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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死生之间全文阅读

作者:星星的泡沫     游走于死生之间txt下载     游走于死生之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拖延

    “是的,完全保密,双盲,他们不会知道谁是器官捐献者的。”

    “嗯。这样就好,要不万一人家知道给他器官的人,是个杀人犯,对社会对人民有罪,嫌弃了怎么办。”解勇胜自嘲地笑笑,下笔开始填表。

    第一张。

    “对不住,写错了。”郑亦樾笑着说没关系,给他换了一张。

    第二张。

    “唉呀,又写错了。”解勇胜不好意思地笑笑,郑亦樾继续保持笑容,又给他换了一张。

    第三张......

    第四张......

    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整整六个小时,郑亦樾带着的申请表都已经被用光了。

    填个表有这么困难吗?当然不是。但也架不住解勇胜一而再再而三地写错。

    申请表上不允许有任何一处涂改的痕迹,怕以后会被认为是由红十字会伪造的。但解勇胜总在出错,直到郑亦樾告诉他,现在给他的这一张,是她带来的最后一张了,才算勉强填完。

    工作结束,郑亦樾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作为一个自由人,被关在监狱里是件很难想象,也很难接受的事。仅仅一天,她就有些崩溃了。

    监狱的午饭很难吃,监狱的厕所上着很没有安全感,就连监狱的水喝着都不对味儿。她多一分钟都不愿意在这呆下去。

    “那你走吧,我就不送了。”解勇胜依依不舍将填好的表递给她。

    就在郑亦樾要跨出门去时,解勇胜又突然开口:“我爸妈,他们好吗?”

    之前郑亦樾没有告诉过解勇胜,今天他父亲来监狱门口,想要探视他。反正总归是见不到的,说了也白说,徒增伤感。

    但现在解勇胜问起,她便实话实说:“昨天我去你们家里的时候,他们看着都还好,老爷子腿脚有些不大利索,拄上拐杖了,老太太耳聋背,眼睛花,不过精神还不错。他们就是,都挺想你的。”

    解勇胜又笑:“你不用骗我,我父母啥样我知道,你说我妈想我还信,但我爸,哈哈,他是巴不得我现在就死了呢。不然怎么这么久了,他们都不来看看我。我妈这个人胆小,心软,我爸不让她来她肯定不敢来。所以说,是我爸特别恨我呗。”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眼神冷得能冻死人,表情也变得十分吓人,现在这个样子,才符合他死刑犯的形象。

    郑亦樾摇了摇头:“你误会你父亲了,就今天,他还在监狱门口想见你来着。是我劝他先回去的。因为监狱有规定,死刑犯不到执行的那天,是不能探视的。”

    “你说的是真的?”解勇胜一直不知道这规定:“不对,就算现在不能探视,之前我在看守所的时候,后来上法庭的时候,他们也都没来。庭审那么多人都来了,他们怎么不出现?”

    “你爸昨天还说想你,后悔当初没去见你。他真的来了,不信你问问狱警。我没必要骗你。”“小郑,我求你件事呗。”解勇胜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你说的真的假的我不管,总之我被枪毙的那一天,你得来,我不想一个人走,太孤单了,你送送我。行不?”

    不用解勇胜说,郑亦樾那天都是要来的,不但要来,还得跟到刑场,在他被枪决之后第一时间带着医疗小队冲上去,不然时间耽误久了,器官缺氧坏死,便不能使用了。

    “好的。”

    解勇胜后面还想劝她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有些惊讶她答应得那么痛快:“你可别骗我,虽然那时候我知道也晚了,但是骗个死人是不道德的。”

    “放心,我肯定过来,跟急救车一起。我得带你去医院。”

    “哦。”解勇胜突然明白过来郑亦樾说的是什么,挺好,他又笑了,死的时候肯定有人陪了。

    “而且你父母应该也会来,他们很想见你。无论如何,你一条命,也算还了欠别人的人命债了,血缘关系无法割舍。”

    “借你吉言。”解勇胜知道,无论他怎么想努力多拖一点时间,想跟人说说话,时钟的脚步不紧不慢,终有到头的时候。

    好在今天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呆在监室里发呆。

    郑亦樾穿过高墙电网,终于再次回归现实世界,这一次监狱之行倒提醒她了,以后千千万万不能做违法犯罪的事,自由是多么可贵啊~

    打开手机,微信消息和来电提醒让她本就配置不算高的手机完全傻掉,她开了又关,关了再开,就差送去刷机了,总算反应过来。

    我去!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王檀一天给她打了三十几个电话,最早九点,最晚就在五分钟前。

    微信消息更是爆了,王檀发了七十多条!

    还没容得她一条条查看新消息,王檀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她急忙接听。

    “谢天谢地啊,你手机再关机,我可要去报失踪人口啦!”王檀终于放下心来,早上到单位,他又抱了束花,引起了很高的回头率,想当众秀下恩爱,告诉所有对他有非分之想的女同事他已经名草有主。

    结果人正主儿不在,打电话提示关机,还是问了周卫国才知道今天郑亦樾又去监狱了。

    得~恩爱没得秀,这花就摆在他桌子上直到下班,有很多同事都没事找事来跟他说话,旁敲侧击问他这花是送谁的,问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不知道忍了多少次想回答是的冲动,总要等正主儿来了再说嘛。

    好不容易打通了电话,王檀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那种想。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想你了。”

    郑亦樾感觉自己的脸肯定一下子就红了,这这这,冰山融化得太快,暖起来比夏天的太阳还炙热啊,真有点让人吃不消。

    不过,她还挺喜欢的,两个人最美好的爱情绝对不是什么平平淡淡,该浓烈如酒的时候就得浓烈,平淡是留给老夫老妻的。

    “好啊,我在第三监狱呢,来接我吧。”

    “好。”

遭遇

    昨天见了今天再见,会不会容易营养过剩,审美疲劳?

    “好,我在第三监狱正门这儿等你吧。”

    郑亦樾刚想矫情两句,没想到她的嘴快过了她的大脑,已经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得~约会敲定,她也不好出尔反尔,还是老老实实等人吧。

    太阳悄悄地下了班,只留下最后一丝余辉挂在天边,提醒下班的人们该回家了。

    王檀来得并不算快,红十字会分部与第三监狱在两个方向上,他得花大约一个小时才能开过来,尤其现在又是下班时间,可想而知一路上得怎么堵得狗。

    寒风里不断跺脚,郑亦樾心想,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怎么能约在门口,别说一个小时,就是十几分钟,已经足够把她冻透。

    南方的冷,是缓缓渗入骨髓的,任你穿再多,阴寒的感觉都如影随形,衣服变得潮湿,叛变到冷空气阵营。

    呀呀呀,怎么还不来啊!郑亦樾不停地向主路上张望,一辆车都没有,等待的时间为什么总是格外漫长,唉~

    好容易车来了,远远的,刚看到那辆并不算熟悉的黑色suv出现在视野里时,郑亦樾所有因为等待而产生的焦虑一瞬间都消失不见,化为了期待。

    期待见到一个一天没有看见的人。

    真是神奇,为什么感觉已经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了呢?

    她微笑地等着王檀停到她身边,然后看到他降下车窗露出的帅脸:“等急了吧?城区里有点堵,来得迟了。快上车。”

    郑亦樾的鼻尖都冻得有些红,王檀看在眼里,颇为心疼。想伸手暖暖她的脸,又怕太唐突。

    “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真的不挑食,如果有室外用餐的地方,就最好了。”

    这天气其实并不适合在室外用餐,真真美丽冻人,食物用不了几分钟就会凉,而很多菜凉了味道真的会变差好多。

    但郑亦樾要求了,王檀不会反驳,只会想去哪里合适。

    “那我们去西南坊吧。”一座以花园饭店为主题的美食城,地理位置优越,每一层都有露台卡位,相信以现在的天气,应该不会难以预订。

    车内百合的香气在暖气的作用下有些过一浓烈,熏得郑亦樾都快晕车了,她靠在副驾上,昏昏欲睡。

    心累的一天啊,解勇胜最后露出笑容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这样一个犯罪分子,残忍杀害了两个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对犯罪分子的宽容就是对受害者的凶残。

    道理她当然都懂,而且她也不是想为解勇胜喊冤,更不会为他奔走,控诉法律多不近人情,没有了威慑力,才是法律真正的悲剧。

    只是想到他年事已高的父母,以后生活肯定只会更加艰难,有些于心不忍。

    算啦,这些事都过去了,记得执行死刑的日期,到时间如约而至,该走的流程走完,别想太多。

    想得太多,这份工作会做不下去的。

    四层楼的高度,在众多高楼大厦的环绕下没什么存在感,但是开放式的露台,布置得温馨而有情调,着实是情侣用餐的好去处。跟着服务员走到座位上,暖黄的夜灯,模拟的虫鸣,常绿的植物,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王檀有些后悔昨天没想起这个地方,不过今天来也不晚,他看着郑亦樾点菜,抬头跟他说话,一颦一笑都令人喜爱,已经沉醉在这夜色中了。

    与用餐环境相配套的,这些的菜也很可口,尤其对郑亦樾被监狱的伙食荼毒过的味蕾来说,让她吃饱了都舍不得放下筷子。

    两人边吃边聊的气氛很融洽,外面的寒冷并没造成影响。

    “郑大夫!”一声尖利的叫声打断了露台上所有人,大家纷纷抬头寻找声音来源。

    郑亦樾也抬起头,望向站在露台入口处,向着她的方向冲来的人影。

    是个胖乎乎的女人,穿着打扮像是这样的工作人员,手上还拿着块抹布。

    “郑大夫!居然真的是你。”女人脸上杀气腾腾,说的话都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没有多少人叫郑亦樾大夫,她仔细看着这个胖女人的脸,拼命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你不认识我了?我可一天都没忘了你!要不是你,我男人怎么会死!”胖女人见郑亦樾认不出她,情绪更加激动:“就是你,你把分给我们的肝脏偷着给了别人!是你害死我男人的!你个黑心烂肝的!”

    她将手头的抹布甩向郑亦樾,后者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后面砸到桌子里的菜盘上。胖女人作势想要打人,被王檀一把握住已经抬起的胳膊。

    饭店方面反应很快,见露台上闹腾起来,有几个服务员围住胖女人,把她往外拖:“赵大姐,你不在后厨好好刷盘子,跑出来闹什么闹?吓到客人,你这工作都保不住,快跟我们走吧!”

    胖女人见到杀夫仇人,哪里还想什么工作什么以后,先出了一口憋了很久的气再说,拼命挣扎,两个服务员都搞不定她。

    “杀人凶手!卑鄙小人!黑心医生!”不能动手打,那就骂个够,胖女人嘴里开始污言秽语,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好在胖女人很快被后赶到的人一齐拽走,只留下不绝于耳的骂声时不时传来。

    郑亦樾呆呆地坐下,浑然不明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居然会让人指着鼻子骂杀人凶手。

    店长过来道歉,说这一餐免单,以弥补自己工作人员对他们的惊扰,王檀第一时间带着郑亦樾离开,一路护着她,直到上车。

    郑亦樾无法无视周围人、包括工作人员在内怀疑的眼神。

    这个世界上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胖女人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活吃了她,总得有点缘故,而且郑亦樾一句都没反驳,是不是确有其事。

    “你还好吗?刚刚那个女人是谁?你要不要告她?”王檀试图让气氛舒缓些,故意用调笑的语气说出了句精典台词:“我是律师,以后只要你不是想跟我打打离婚官司,别的法律事务,我都可以效劳。”

公开

    这是何以笙箫默里边的一句经典台词,还别说,用在王檀身上,特别合适。

    郑亦樾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还离婚官司,你想得够远,咱俩这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因为胖女人影响的心情雨过天晴。

    王檀踩了一脚刹车,靠边停下。

    “郑亦樾,我很认真。很认真地想娶你。”王檀转过半个身子,正面对着郑亦樾,一字一顿地说道:“自从再次遇到你,我的未来再也没有别人,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

    “我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你答应我。”

    我靠,郑亦樾有种想伸出手去的冲动,拽拽王檀的脸,看看他是不是被外星生物附身了,不然这两天他哪桶筋搭错了,以前像冰块一样能冻死人,现在居然又热情过分。

    两天两次表白,都没头没脑的,要不是她知道王檀是个性子严谨的人,都得以为是不是哪天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他输了。

    “你喜欢我吗?”好啊,谁怕谁,来互相伤害呗。

    王檀摇了摇头:“不是喜欢,郑亦樾,我爱你,早在很久之前,早到我自己都不清楚我的心思。”

    “那你爱我什么?”

    “我爱你热爱工作,兢兢业业,爱你对人真诚,不卑不亢,爱你遗世独立,出淤泥而不染,爱你的一切。”王檀的口才没得说。

    “我长得普通,孤女一个,收入不高,三十好几,身无长物,你都不嫌弃吗?”

    “没关系,我长得还行,拿得出手去,我父母大约现在在后悔没小的时候把人扔掉,常年没有来往,收入方面,我负责挣钱你负责花就好,好巧,我也三十几,有套房,一个人住有点空,你愿意搬过来吗?我不收你房租的。”

    “你看,我们有这么多相似之处,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檀一张帅脸再凑近些,两人在狭小的车里,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怎么办?如果他想要吻她,是要闭上眼睛默认,还是先推开他呢?

    郑亦樾心乱如麻,甚至还发现自己居然有几分期待。

    身后传来了喇叭声,大灯照进车里,十分刺眼。

    王檀刚刚停车的位置是车库出口不远,他横在路上,别的车休想出去。

    他不得不坐回驾驶位,发动车子开走。心里十分懊恼,刚刚多好的机会,郑亦樾没有反感他的接近,都被后面早不来晚不来的车破坏了。

    车内一时间没人说话,郑亦樾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刚刚那个女人,我还真记不起来她是谁,不过她似乎很清楚我是谁。”

    这个话题转移地一点也不巧妙,提及在餐厅里发生的事,郑亦樾脸上的笑意隐去:“我以为我的工作是救人的,可是病人太多了,我不是神仙啊~”

    这份工作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很多病人,在等待中死去,需要器官的人远远比捐献的人要多得多,就算是至亲,像肝脏和肾脏,都不愿意捐,只等着无血缘的异源器官,哪那么容易。

    然后病魔不等人,器官没轮到,病人先死了,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郑亦樾特别有印象,有一次一个病人运气好,在等了一年多之后,终于有一个合适的器官出现,他的病情危急度也够排在第一,器官被分配给他。

    第二天器官就能空运到,他就能安排移植手术。可当天晚上,他突然发病,经过一晚上的努力抢救,人还是在icu里没了。当时家属哭得死去活来,寻找各种借口跟医院打官司,他们红十字会当然也没能幸免于难,被诘问为什么没早点分配器官来。

    好在他们的工作可圈可点,经得住审查,最终家属看得不到好处,便也不再继续闹,拉着死者的尸体回家去了。

    像刚刚胖女人这样的在等待中死去的病人家属,还不知道有多少,他们其实也不全是讲不通道理的人,只是活着不易,如果不给自己一个恨别人的理由,一个活下去的动力,每一天日子都很难熬。

    郑亦樾不怪他们记恨自己,问心无愧就好。只是今天明明应该是次不错的约会,被生生搅合了,有些恶心人罢了。

    “嗨,我们又不是人民币,别道理全中国人民都爱咱们。别想那么多了,要不下次去我家约吧,我给你露一手,不比外面的餐馆做得差,而且绝对不会有人打扰,怎么样?”

    “哦?你还会做饭?”

    “当然,早就练好了,二十四孝老公,是我的目标。”

    “贫嘴。”

    “你放心,我只跟你贫。”

    好吧,这句话真是说到郑亦樾心坎里去了。她最讨厌的就是中央空调般的暖男了,对所有女人都特别好,显不出女朋友的优越感来,更让人没有安全感。

    而王檀这个冰山男,现在对她一个人柔情似水,想想就很爽。

    “明天你去单位吗?”为了避免今天苦等人不至的悲剧发生,王檀决定先问清楚。

    “没意外的话应该去。”解勇胜的申请表还在她手里,得交接给登记处做好记录,官方公证。

    “那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好不好?单位食堂的东西还可以。”

    在单位一起吃午饭?郑亦樾有些犹豫,那不相当于告诉所有人,他们在谈恋爱吗?她好像还没答应跟他交往吧,这就要昭告天下了?

    可是拒绝的话,又有点舍不得。吃就吃呗,普通朋友一起吃饭也不是不可以,不一定非得男女朋友。

    “好的。如果你也没事的话,就中午一起吧。”

    如果郑亦樾知道明天的食堂里会发生什么,她肯定很后悔现在如此草率地答应了王檀。

    整个单位轰动了。

    王檀居然在追郑亦樾!

    很多年轻人不知道郑亦樾是谁,还专门大着胆子组团来看她。

    每个人在见到郑亦樾真人时,心觉王檀的眼光可不怎么样。

    三十多岁,长得普通,跟王檀那张帅气的脸并不搭啊,是不是郑亦樾自己传的谣言啊,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配得上王檀吗?

被小三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大有人在,当然,平时对郑亦樾有所了解的人,跟她关系比较要好的,则更多的是调侃和祝福。

    比如周卫国,专门溜达到郑亦樾的办公室里,盯着她的脸看来看去:“万年的铁树要开花了,也不知道谁前年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嫁给工作了。看看看看,现在打脸打得疼不疼?”

    “我可就等着吃喜糖了。”他背着手,在郑亦樾真的发火之前,果断闪人。

    一上午,郑亦樾越来越后悔为什么要在早上的时候答应王檀来接她上班的提议,两个人如此高调地进了单位,就已经是变相地说明自己在跟他谈恋爱。

    明明她还没答应呢!

    她此时就像是一只被关了笼子里的猴子,总有人以各种理由跑来参观,然后撇撇嘴,一脸便秘的神情离开。

    怎么着?她是有多拿不出手去?啊?她很见不得人吗?啊?

    郑亦樾磨着后槽牙,一堆无可救药的颜控伤不起啊,她不就是长得没那么漂亮嘛,可也还算一般人啊,怎么这些人总觉得王檀是朵鲜花,插在了她这坨牛粪上呢!

    到了中午,她火气更大。

    单位食堂的伙食一向不算可口,勉强能吃,所以来得人不太多,可是今天......

    水泄不通有点夸张,但是打饭的窗口排了长队是事实,王檀是到她办公室去接她的,所以两个人一起走过来,看到眼前这长长的队伍也是惊了惊。

    不过王檀被人看惯了,倒没有太大感觉,很自然地排到队尾,但是郑亦樾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目光,有些手足无措。

    乖乖,找工作面试时都没这么紧张过。而且她是什么好紧张的,自己什么样,王檀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乐意,关围观群众什么事,吃饱了撑的在意他们的看法。

    爱情婚姻,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自己何必妄自菲薄。

    这些人都只是好奇关于两个人拍拖的消息是不是真的,本来嘛,大家谁都得不到冰山男神,而男神对谁都不假辞色,大家心里还相对平衡,反正男神是公共资源,大家一起远观就好,没有竞争。

    现在突然发现,神仙下凡了,男神思春了,找的女朋友也不是天仙一号的人物,与自己相比,说不得哪还是自己略胜一筹,这心理瞬间就失衡了。

    总在想是不是当时如果我再主动一些,再热情一点,男神也会为我倾倒。也不知道郑亦樾是用了什么极端手段,让男神投降的。不过没关系,虽然名草已有主,我可以松松土嘛。

    反正还没结婚,就算结婚也能离婚,只要功夫到位,就没有挖不塌的墙角。

    在单位里一众还没结婚的单身女青年里,追王檀追得最疯的,还要数综合办公室的严馥。从小看着流星花园、情深深雨等一系列偶像剧长大的孩子,再加上长得肤白貌美,家境良好,被人追惯了,捧惯了。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绝对的女主角,属于公主病病得不轻那一类患者。自两年前到了红十字会工作,认识王檀,可以说一见钟情。

    偏偏对男人无往不利的她人生第一次遭遇滑铁卢,王檀从不正眼看她一次,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

    严馥从最开始的等着王檀来追她,发展到后来穷追不舍,死缠滥打,王檀的冰山政策对她一点效用也没有,再怎么表明自己对她没意思,或者当着很多同事的面一再拒绝她的邀约,都被严馥当成是欲擒故纵。

    总而言之,只要王檀不找女朋友不结婚,那严馥就永远不会死心。

    可是王檀真找了,她就会死心了吗?

    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偏执起来,有多恐怖,在食堂里郑亦樾领教了。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居然背着我,跑来跟别人秀恩爱!”并不算可口的食物,只是因为对面坐着的人实在太帅,郑亦樾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正好,突然就出来这么个大煞风景的。

    只见严馥双目含泪,一张小脸满是委屈,直直盯着王檀,控诉着他的不忠:“你在外面怎么玩我管不着,但是带到单位来,非得刺我的眼,你、你们、你们对得起我吗?”

    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认为郑亦樾是第三者插足,王檀是个十足的渣男,至于严馥,就是可怜的受害者。

    就连郑亦樾都产生了错觉,疑惑地望着王檀,这货不会这么脑残吧,在一个单位,圈子这么小的地方,想要脚踩两条船,这得多二才能干出来。

    “严馥,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檀哥,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

    “你......”严馥已经哭得不能自已,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手指着他,突然转身就跑了,留下了一众戏还没看够的围观群众。

    人们都是擅长脑补的,尤其是这种带点桃色的。

    “我好像看到过王檀跟严馥单独躲在角落里说话,看态度还挺亲密的。”某同事如是说。

    “严馥每天都带着爱心午餐来,自已从来没见吃,是不是全送给王檀了?”某同事补充道。

    谣言就是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传开的,等到下午上班的时候,周卫国便一脸严肃地来找郑亦樾,关切地问她是不是被人骗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王檀之前没有公开表示自己有女朋友过,但严馥一个小姑娘,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撒谎,对她有什么好处,他们之间是不是以前有点什么,周卫国害怕郑亦樾受伤害,得给她提个醒。

    好不容易有点谈恋爱的意思,三十好几的女人了,可没那么多时间再陪个渣男练手,周卫国还特意将郑亦樾叫到自己办公室里,就怕她脸上挂不住,一会儿哭出来。

    “啥玩意?全单位都传开了?王檀以前跟严馥是一对?现在还没分?我是第三者?”郑亦樾听到周卫国的话,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无理取闹

    “你别激动,别激动嘛。”周卫国的那个年代,相亲见两面就可以确定结婚的,自己都是个恋爱白痴,哪里能当别人的情感专家。

    他连自己老婆都没劝过,跑来劝郑亦樾,还不是越帮越添乱。

    “我这不是为你好,怕你受伤害嘛,才跑来跟你多嘴,唉,你说我个无关人士,我着什么急。你呀,还是赶紧跟王檀问个清楚吧,背上这么个名声,对你可没好处。”

    当小三可不光彩,尤其是他们这种单位,人并不算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言可畏,郑亦樾以前就很明白这一点。

    但是她相信,王檀不会是个渣男。

    一来他看她的眼神太真诚太专注,二来如果他真的渣得无以复加,也不会等到今天才被曝出来。

    外面的且不说,就本单位的未婚女性,除了有男朋友的,或者像郑亦樾这种心思压根没放在找对象上的之外,有一个算一个,明里暗里恋着他的大有人在。

    他对所有人都冷若冰霜,包括严馥在内。要不是今天人家小姑娘就差指名道姓说他脚踩两条船,哭得委屈,恐怕大家也只不过是酸几句,不会往他人品有问题的方向想。

    也对啊,人家小姑娘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如果不是王檀真的做了什么,她怎么可能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出面指责他呢?

    损人不利己的事还有人做?脑袋被门挤了吗?

    既然严馥没有说谎的必要,那么有问题的必定是王檀,这么简单的推理,是个人都能做得出。

    于是连带着郑亦樾,也从众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变成了鄙视轻视的目标。

    正说着,王檀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郑亦樾立即接听:“喂。”

    “我跟严馥,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我跟她,没有任何事,你信我吗?”王檀自己可能都没注意,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声线里透着紧张。

    他害怕,害怕郑亦樾怀疑他,甚至在打电话的时候,每一声通话音后,都怕突然传来对方拒接的提示音。

    好不容易,他们有了一个完美的开头,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郑亦樾至此不再理他,他该怎么办。

    他真的没有底气,自己情深似海,对方一无所知,她还没有真的喜欢上他,他们之间,他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尤其是严馥今天太狠了,根本不留一点余地,就是抱着来坑他的目标来的。

    如果郑亦樾信以为真,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好在她还愿意接电话,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听他解释?

    “你不用多说了。”郑亦樾这句话一出口,王檀心跳都停了一拍,他要凉凉了吗?这是接个电话,告诉他他们之间玩完了?

    “我相信你。”简简单单四个字,从郑亦樾嘴里说出来,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像仙乐一样美妙,或者说,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她相信他,她说她相信他!

    王檀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他从未如此想要见她:“我去找你好不好?你在办公室吗?”

    “在呢,不过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过来不太合适吧。”

    “等我。”王檀果断收线,抬腿往郑亦樾的办公室走去。

    还没出法务部的大门,居然碰到了严馥,看她的样子,似乎一直在他们门口徘徊。

    他皱了皱眉头,心里有点厌恶这个女人。

    以前他从来没有真的讨厌过谁,自己长成这个样子,别人因为他的脸而喜欢他,没有做过太过分的举动之前,他都只会礼貌地拒绝并保持距离,毕竟人家爱慕谁也是人家的自由,没有对他造成困扰,互无交集,过去也就罢了。谁还没有个年少慕艾的时候。

    严馥与其他人相比,只是黏人了些,有的时候脾气冲了点,追人的手段过于主动了点,但王檀自己能把握好分寸,没给过她任何暗示,甚至三番四次地在她表白的时候果断拒绝,自认为已经做得不能再绝情了。

    怎么这姑娘是脑子不好使?还敢以受害者自居?请问他什么时候答应做她男朋友了?他们是一起出去开过房啊,还是吃过饭啊?

    似乎什么都没有吧!他不喜欢她,表述得还不明显吗?

    今天食堂这一出,严馥就是故意的。王檀很难想象,怎么会有女人如此不要脸,臭了他的名声又如何?事实真相早晚有一天会水落石出,到那时,严馥的名声又能好到哪去?

    显然严馥已经偏执到不去想没有王檀的日子该如何过了,她就想要他,凭什么别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却对她无动于衷?

    她偏要得到他,如果得不到,那么别人谁也别想得到,尤其是各个方面都不如她的郑亦樾!

    她就是嫉妒,就是心理变态,那又怎样?只要她咬死了自己跟王檀有一腿,外人怎么知道自己在说谎。

    “檀哥。”严馥甜甜地笑着迎上来:“你怎么才出来,我等你半天了。”

    “你等我干什么?”

    “等你约我晚上去看电影啊,票我都买好了,是xj最新出的律政剧,你肯定喜欢。”

    “对不起,我晚上约了人。你找别人吧。”

    “檀哥,你在说什么啊,你约的人不就是我嘛?我都推了好几份邀约,特意为你空出时间来了,你怎么能说变卦就变卦啊?是不是因为郑亦樾?你跟她之间到底怎么回事?”说到最后,严馥又双眼通红,开始抽泣。

    人来人往的法务部门口,人人都看到严馥可怜巴巴地站在王檀身边,而王檀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有好些怜香惜玉的男同事上前来劝严馥,纷纷指责王檀脚踩两条船,现在船翻了,便把火气撒在严馥身上,简直不是个男人。

    “哦?她说我是她男朋友我就是?那我说你有外遇,你就是有了呗?”王檀冷笑着怼了句骂他骂得最凶的男同事。

    这位男同事有个母老虎般的女友,全单位都很出名,管他管得相当死。

    王檀这句话很有杀伤力,那名男同事脸涨得通红:“你胡说,我这么忠诚的人,怎么可能有外遇,你别转移话题!”

清者自清

    “你没有就没有?我说你有,你觉得你女朋友会相信谁?”王檀是学法律的,逻辑思维能力杠杠的,而且嘴皮子也利索,两句话把这好管闲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同事怼没电了。

    然后王檀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轻蔑地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再蹦出来,他保证怼得他们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轻易不生气,但不代表他多好脾气。

    冷漠到极致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严馥身上,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样子的王檀,不是说多恐怖多狰狞,就是那一眼,让严馥觉得自己特别渺小,特别没有存在感。

    “严馥,今天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我希望你把话说清楚。咱们俩之间除了普通同事关系之外,还有多余的联系吗?”

    “你可要想好了,信口雌黄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严馥张嘴就想再泼盆脏水到王檀身上,但是她还没开口,就被王檀这番话吓到了。

    “我......”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她如果承认是自己无中生有,那也太丢脸了,追个男人追到不择手段,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脸面的嘛?

    所以她选择捂着脸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了吧?”然后扭头跑了。

    众人再次心疼这小姑娘,尤其是对她有点意思的单身男同事,想为自己的女神抱不平。

    王檀继续冷笑:“用你们那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脑子想一想。一,我平时是一个喜欢拈花惹草的人吗?二,你们谁见到过我与她过丛甚密?想明白这两个问题,咱们再说!”他一甩袖子,留给众人个背影。

    郑亦樾在写工作日志,这两天一直在外面跑,都没来得及补,为了避免哪天忙忘了解勇胜的事,得做好记录。

    周卫国也真是的,她都已经把申请表送去登记处了,解勇胜那边没有任何嗦,只等时间一到,将人拉回来,该怎么做怎么做,哪怕一个菜鸟协调员都能干好的工作,偏偏非得让她从头负责到尾。

    还什么一事不烦二主,他们中途换人的事还少吗?

    这糟老头子,就是看她最近难得清闲几天难受,非得给她找点事做。

    “亦樾。”王檀在看到伏案工作的郑亦樾,冷若冰霜的脸上迅速浮起一丝笑容,像冰雪消融般,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了许多。

    “呀,你来了,坐,稍等啊,我这儿马上完事。”郑亦樾抱歉地笑笑,还得让他等。

    协调员办公室里人很多,可以算是红十字会最大的一个办公室了,没办法,工作量在那摆着呢,人不多哪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中午食堂发生的事,大家要么亲临现场,要么已经有所耳闻,现在大家看王檀,就跟看猴子的心态差不多。

    不过这些人都是郑亦樾的同事,跟她比较熟,所以事实在恶意的一个也没有,无非是好奇这绯闻男主角而已。

    比起那些怀着恶意的同事,这些好奇的目光其实更难招架,王檀的脸自从进了办公室,越来越红,等到郑亦樾忙完,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只眉清目秀的熟虾米。

    “你这是怎么了?发烧了?”她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摸摸王檀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不热啊,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王檀更窘,不过刚刚额头上那只软软的小手的触感,着实让他全身颤栗。

    “你没生气吧?”任是哪个女人刚刚开始与个不讨厌的男人相处,就被摆了一道,最起码也得怀疑一二。

    毕竟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怀疑是正常的。但是郑亦樾说她愿意相信他,他在听到这句话时,很感动。

    “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点怀疑?”王檀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有多不合时宜,聪明如他,应该很清楚别再纠缠于这点桃色花边新闻,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他就没什么可怕的,让时间去证明一切才对。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去问,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对方信任他的原因。

    “嗨,你可别小瞧我。我们这工作,也是专业跟人打交道的,各路人物,牛鬼蛇神,都得能接触才行。所以早在几年前,为了能少被喷两句,我特意学了点心理学知识。”

    “你是没看到严馥当着你面哭得梨花带雨时你的脸色了,绿得可以,而且还有点点震惊,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会出现那种情况。偏偏,你还一点都不心虚。但凡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不过是严馥自编自导的一出戏。”

    郑亦樾苦笑着摇摇头:“我是不是老了?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想的,活在琼瑶阿姨的世界里也是醉了。”

    原来是这样。王檀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的,自己看上的女人双商在线,理智清醒,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可为什么,他却有些失落呢?

    他渴望听到的回答,不是多理智的分析而得出的结论,而是我就是相信你,没有任何道理,凭着我的直觉,这种更接近于无条件相信一个人的。

    两人肩并肩往单位外面走的时候,王檀还在想这个问题,他自己钻了牛角尖了。

    “啊!”一声尖叫,紧接着嘭一声闷响,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下来了。

    郑亦樾转头向声音来源处看去,我靠!掉下来的不是个人嘛!

    她立马跑过去,想要施以援手,结果看到不醒人事躺在地上的,居然是严馥!

    这丫头想不开跳楼了?

    郑亦樾马上抬头向楼上看去。综合办公室在二楼,窗户紧闭。而且二楼坠下,严馥绝不会伤成现在这样,脑袋上全是血,头骨似乎都有些变形。

    再往上看,三楼,四楼,在严馥坠楼的方向上,一个开着的窗户都没有。

    难不成她是从顶楼自己跳下来的?四楼楼顶,可是会摔死人的!

    这个女人,疯了不成?

    王檀已经拨打了120,郑亦樾低下头,凑到严馥口鼻附近听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再按颈动脉测脉搏,也已经消失。

严馥之死

    “怎么办?”能做cpr吗?郑亦樾不敢下手,在这一刻,她犹豫了。

    前不久被指认为小三,现在如果是郑亦樾经手抢救,万一严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没救回来,外人不一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她说自己没有私心,别人会信吗?

    今天她可刚刚领教了谣言的威胁,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本来没影的事,严馥几句似是而非的话,配合上无辜受伤的表情,再加上不明真相人群恶意揣测,便变成了盛传整个单位的谣言。

    她胆怯了。

    “亦樾,快救人!”王檀打完电话,才发现郑亦樾双手叠放在严馥的胸口,却没有任何动作。

    这一声叫喊让郑亦樾回归了现实,她是医生,即使离开了医护工作岗位多年,她治病救人的心还在。

    这是一条生命,无论她做过什么,都只是一条需要挽救的生命。

    救死扶伤,尽了努力了,至于结果如何,听天由命。

    郑亦樾开始一下又一下,做起了cpr,为抢救争取时间。

    严馥被发现她的同事七手八脚抬到叫来的急救车上后,郑亦樾已经累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七分钟!整整七分钟,高频率的胸外挤压让她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被王檀一把抱住,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他身上。

    这里是红十字会,提供急救培训的地方,居然自己的工作人员不会的也大有人在,郑亦樾心想,一定得找周卫国说道说道,先把自己人培训出来,不然传出去,真丢人。

    上一次她被人急切地叫去,还是王檀晕过去,想想自己差一点就要给他做人工呼吸,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知道不知道,不久之前,我差点亲到你。哈哈”虽然人工呼吸纯粹是救人的行为,但在外人看来,与接吻其实没多大差别。

    她可看得见,当时她想要人工呼吸时,周围一圈女人都红了眼,想要阻止她,也就是王檀清醒过来得比较及时,不然她们还不得打起来。

    “哦?那我当时是不是醒得太早了,应该等你......”王檀顺势稍微用力搂了下怀里的美女,笑得一脸暧昧。

    “是是是,你要再不醒,给你做人工呼吸的鬼知道是谁。你们法务部的几个人,可是两眼放绿光地想寻找机会呢。”

    王檀额头上满是黑线,他那群总是过分热情的同事,幸好幸好,他在关键时刻醒过来。

    “但我还是比较想让你来给我做人工呼吸。”耳边喷来的热气,让郑亦樾周身一麻,脸瞬间红了。

    这人,怎么开始这么不正经了。

    “你们是最先发现伤者的?”两名警察的询问,打断了郑亦樾满脑子的绮丽画面。

    “对,是我们。”王檀接过话:“是我报的120,不过报警的不是我。”

    “嗯,我们是例行来调查的,因为有人怀疑伤者坠楼不是意外。跟我们说说,当时现场是怎样的。”

    王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来,郑亦樾时不时补充几句:“警察同志,当时严馥掉下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出门,我抬头向上看过,没有窗户开着,她应该是从顶楼掉下来的。”

    “感谢你们的配合,我们暂时没有别的问题。”警察们礼貌地敬了个礼,然后离开,去询问别人了。

    “咱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刚刚那警察什么意思,不是意外,那能是什么?”郑亦樾问王檀。

    “我也不知道,不过医院咱们最好还是先别去。无论严馥是因为什么原因坠楼,咱们应该都不会太受她的家人待见,总会有嘴快的,把单位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我问心无愧,但是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别招惹的好。”

    可惜,有的时候,你不招惹麻烦,麻烦不会放过你。

    严馥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她掉下来的时候头先落地,即使落在了花丛中,上面的冬青丛起了一定的缓冲作用,四层楼的高度,也足以让她受很严重的伤。

    颅骨骨折,颅内出血,脾脏破裂,其他器官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在经历一次大手术之后,严馥仅仅是还维持着呼吸心跳,脑电反应还在,迟迟不能清醒。

    因为警察的到来,红十字会里谣言四起,有人说她是被人推落楼的,如果不是严馥坠楼时王檀跟郑亦樾就在大门口,很多人都看到他们第一时间冲过去救治伤者,还不知道是不是这屎盆子就要扣在王檀脑袋上了。

    熊孩子背后有熊家长,在严馥入院第三天,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持续恶化后,严家人找上了王檀。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严馥是因为受了王檀的欺骗,才想不开跳楼自杀的,如果严馥挺不过这一关,那王檀便得给她赔命,严家人俨然黑社会一样,带着不知道从哪请来的帮手,把法务部围个水泄不通,直接揪出王檀,不由分说一顿打。

    鼻青脸肿并没有让王檀帅气的脸变得多难看,只能证明严家人从上到下都是不讲理的人。王檀也没跟他们多废话,跟不讲理的人试图讲理,那不是秀才遇到兵嘛,他直接报了警,动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指认出来,先进拘留所清醒几天再说。

    严家人没想到王檀如此理直气壮,在拘留所里窝窝头吃上,才后知后觉可能是自家女儿的一厢情愿,那小丫头要是真的交了个男朋友,肯定不会只是口头上说说,早带回来让大家见见了。

    得,严馥一个人躺在医院里与死神搏斗,她的一帮没脑子的近亲全进了拘留所,等到他们可以被放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孤零零一个人走了。

    不治身亡,严馥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二十四岁。

    消息传来,所有人都替她惋惜,就连王檀都很难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单位里气氛陡然诡异起来,王檀从人见人爱的冰山男神,变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对象,尤其是以前对他还挺有好感的一众女同事。

时间到

    严家人一口咬定,严馥是被人害死的,警察前前后后来调查了三趟,没有发现谋杀的证据。

    红十字会办公楼天台的门,常年也没锁闭过,谁想上都可以上得去,事发当天,监控拍到严馥一个人离开办公室,向楼顶走去。

    楼梯间没有监控,天台上也没有,所以没人知道,那段时间范围内,有没有人尾随她一起上去,但是从她跳楼的位置,以及她最终的坠楼地点来看,不像被人推下来。

    警察最终将严馥之死,定性为自杀,不再受理严家人关于她可能是被人害死的立案申请。

    只是好好的闺女,捧在手心里养这么大,严家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他们堵住红十字会的大门口,拉横幅,烧纸钱,闹得所有人都鸡犬不宁,给工作人员造成了很大困扰。

    不得不说,当领导的还是很稳得住的,就算严家人这么闹得欢,想让单位开除王檀,以告慰严馥的在天之灵,领导们都不为所动。

    说王檀对严馥的死需要负责,好啊,拿出证据来。无论是王檀推严馥坠楼的证据,还是之前两人乱搞男女关系,后王檀又劈腿别人,使严馥在情绪不稳之下跳楼自杀,两者有其一即可,他们单位立即走手续,开除他。

    不然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己家的孩子不教育好,诽谤在先,以死相逼再后,又碰到一堆无理取闹的家人,王檀冤不冤?总不能她死就有理,别人活该替她的任性买单吧?

    郑亦樾此前一直很担心,单位方面会因为顶不住压力,不得不处理王檀,如果他被开除,真背上个作风不检点的黑锅,那可是真心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试想想,做为一个律师,口碑和信誉重逾生命,手头上不清不楚地沾了别人的血啊,谁还敢用?

    因此当领导们开完会做出这么个决定,郑亦樾心里为他们点了个大大的赞,自己的工作人员没有过错,便会尽全力护犊子,这样的单位多有人情味。

    可惜,工作环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女同事们见到王檀,哪还有空欣赏这盛世美颜,都恨不得绕着走。看看严馥下场吧,小命重要啊。

    很多人还是在心里嘀咕,严馥又不是智力有问题,平常看起来也不像有自杀倾向的人,怎么会如此冲动跳了楼呢?四楼虽然不算太高,但是掉下来怎么也得断个腿,尤其她还脑袋着地,这不是要命嘛。

    人都死了,肯定是心里真有委屈有冤情才会如此想不开,要说王檀跟她一点事儿都没有,整个单位,真正相信的恐怕只有郑亦樾一个人。

    所以,这有毒的美男蛇,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王檀对此无所谓啊,他还劝郑亦樾不用太过担心:“你看,以前总有一群女同事送东西抛媚眼玩偶遇,最近多清静,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你再也不用担心别人把我抢走了。”

    “切,自恋!我什么时候担心有人把你抢走了?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留不住,真有人来抢,那也是你的事,你走,我不拦着,你不走,那我高高兴兴收留。”

    “喂,好歹紧张几分啊,别这么无所谓行不行?听着好伤心。”王檀故意做出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求抱抱。

    最近两人进展挺快,从最一开始的相敬如宾,一起吃饭就能让王檀激动半天,到现在拉拉小手,亲亲小嘴都像家常便饭一样,王檀吃豆腐吃得欢快,唱念做打玩全套,总是想方设法揩点油。

    当然,他很有分寸,更过分的举动现在可真没胆子,偷着说哈,虽然很想,嘿嘿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解勇胜预定要执行死刑的日期,郑亦樾一大早就带着一队人出发,去第三监狱。

    解勇胜今天需要早早起来,验明正身,吃点早饭,再从这儿被押解去刑场,临走之前,可以最后见一见家属。

    解宝柱夫妻俩一大早就等在门口,姬阿姨低头抹泪,解宝柱扶着拐杖的手都在抖。

    没有人说话,都在默默等解勇胜出来。

    终于,上午九点整,第三监狱的侧门大开,三名今天要被执行死刑的犯人被押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解勇胜。

    他一直向外张望着,在看到黑压压一片人群后,开始寻找他最想见的人。

    当他的目光在空中与父亲交汇时,他惭愧地低下了头,复又抬起,贪婪地盯着两位老人的脸,想要最后一次看看清楚。

    今生已经到头,他没做一个好儿子,留下老两口艰难求存,自己要先走一步。

    狱警给三人打开手铐,示意他们可以跟亲人告别。

    解勇胜疾走两步,噗通一声跪到二老面前,连磕三个响头,额头上已经隐隐见了血丝:“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们!”

    现在的他,不是当初小错不断,大错也敢的愣头青,他知道自己错得太离谱,已经没有机会纠正了,这最后一次诀别,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您二老好好保重,就当、就当没生过我这个没用的儿子吧!对不起,对不起!”又是砰砰砰三个响头,解宝柱想搀起他,无奈扔了拐杖他就站不住了,不能让儿子看出来他腿脚已经十分不中用,免得一会儿上路都走得不甘心。

    “起来,起来,让我们再好好看看你,以后就见不着了。”老大爷哽咽着说道:“你对人民犯了错,拿命来偿,下辈子好好做人,别再干坏事了。啊~”

    “知道了,爸。妈,我想吃你做的葱油饼了,做梦都想。”

    姬唤新听这一声妈,心都碎了:“一会儿回家,就先给你做上,你记得家来吃啊!”老人家还是迷信思想,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灵魂,有死后世界。

    “哎,我一定去。”

    告别的时间很短暂,狱警开始催他们上车,解勇胜拉着父母的手,直到狱警过来拽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车缓缓开走,此生就此别过了。

一切顺利

    人生第一次,郑亦樾见到刑场长什么样。

    所有的犯人都被五花大绑捆个结实,最后一次验明正身,跪倒在地,武警战士已经就位,这些死刑犯大多数开始哭泣,有的甚至放声大哭。

    枪声响起,结束了他们罪恶的一生。

    郑亦樾没敢看开枪击毙的瞬间,扭过头去,直到所有人应声倒地,她才带着人第一时间冲上去,抢救解勇胜的器官。

    分秒必争,不然像心脏这样对血氧含量特别敏感的器官,可以在三五分钟之内就失去活性,不能利用。

    “快快快,cpr,体外循环仪,插管!”大家有条不紊地行动,手脚麻利,配合默契,不过几分钟,他们已经用担架抬着人,往救护车上跑了。

    医院那边的手术室已经准备完毕,人一被送到医院,第一时间进了手术室,常规的默哀过后,由主刀医生检查器官活性。

    肝脏、肾脏都不错,可以使用,心脏也勉强能过关,肯定比受者自己的心脏好得多,只有肺脏,似乎不大合用。

    解勇胜是个烟民,别看他现在年岁不是很大,只有四十几岁,可是他的烟龄可不短。

    十四五,辍学不读,跟着街面上的小混混,抽烟喝酒都学会了,一直到现在,满打满算,三十年烟龄。

    他的肺张力不错,测试的时候,功能正常,可是那颜色啊~~

    取少量肺泡组织切片在显微镜下观察,组织细胞与煤焦油等烟草中含的有害物质已经亲密如一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整个肺泡组织都黑乎乎一片。

    主刀医生叹息一声:“前几天我刚在新闻上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器官捐献者的肺,被医生放弃了,当时还有点不理解,器官多难得啊,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瑕疵,只要比受体自身的器官条件好,便先勉强用用,能活一天是一天,也好过躺在病床上等死。”

    他有些无奈地拎着手中这从里黑到外的肺叶,摇了摇头:“可是现在拿在手里再看,才发现真的用了这样的器官,才是不负责任。三十年烟龄,且不说这肺未来癌变的可能有多高,就它现在的功能性,就已经缺失了。”

    正常的肺泡,鲜红光滑,血氧饱和,这已经病变并且钙化的肺,携氧能力就已经先打折扣,如果将它移植给一个本身心脏就不大正常的患者,那不是救命,而是杀人了。

    “算了,放弃吧,这个肺不能用了。”他也只能弃了它,无论多可惜。

    六只器官冷藏箱前前后后被带出手术室,由运送人员带着它们去给受体患者以希望,郑亦樾数到最后,直到解勇胜的遗体被处理好推出来,也没等到第七个器官。

    然后她听说了肺因长期吸烟被放弃的消息。

    这样的事在器官摘取时总能遇到,她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两颗肾脏,一颗肝脏,一颗心脏以及两只角膜,不错了。

    至于解勇胜剩余的遗体,按照要求,是不能直接退给家属的,脑袋上碗口大的洞,看起来很狰狞,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直接火化,再把骨灰交给家属如果他们愿意领取的话。

    殡仪馆有熟人也是件不错的事,第二天,在姜晨的帮助下,火化工提前一个小时上班,帮着先把解勇胜的遗体烧了,郑亦樾又买了个骨灰盒,由王檀送她,去了解家。

    解家老两口一夜没合眼,谁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想儿子想得厉害。

    听到敲门声,他们才艰难起身,过去开门。

    “解大爷,我把您儿子,给您送回来了。”

    解宝柱颤抖着手,接过骨灰盒,抱在怀里,喃喃着说道:“儿子,爸带你回家,带你回家啊。以后啊,咱们可得好好做人,别做坏事啊~”

    “老头子,老头子,儿子呢?给我,给我!”那是她十月怀胎,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之前明明比她还高呢,现在,就装在这巴掌大的盒子里,化做了一捧灰。

    “我的儿啊!”姬唤新老泪纵横,哭倒在老伴的怀里,险些把儿子的骨灰都摔了。

    “他的、他的,都用上了吗?”儿子的遗愿,是捐献自己的器官,救人,解宝柱始终记着。

    “绝大多数都用上了。现在,所有的病人都已经接受完手术,目前来看,效果不错。”没有出现特急性排异反应,就是手术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得看病人的恢复情况了。

    “好,好,那就好。他们不知道我儿子的……”解宝柱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供受双方,互相都不会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是为了避免之后可能出现的麻烦。”

    “好好好,那就好,那就好。”解宝柱再三感谢,这才抱着儿子的骨灰回了屋。

    任务完成,郑亦樾跟王檀一起离开解家。

    “亦樾,你也是个器官捐献志愿者吧?”

    “嗯。咱们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大多数不都是嘛,你不是吗?”

    “我还真不是。”王檀抱歉地笑笑,没有多解释。

    他的器官,可不能捐。长期服用抗排异反应药物,他的器官也不符合捐献要求,何必浪费人力物力再去检测呢。

    郑亦樾有些疑惑:“只是填个志愿申请表,能不能用上还两说呢,怎么没填呢?”

    “这个问题,由我以后再解释,可好?”王檀不想跟郑亦樾说以前的事,至少现在不想,他不知道郑亦樾对他是个移植受体的事,到底如何反应。

    移植来的器官不可能会像自身原有器官那么好用,使用年限都不会太长,十年,十五年,还是二十年,王檀不知道。因为每个人对异体蛋白的排异程度不同,他只知道,自己这颗心脏,不可能用到他自然衰老。

    身为器官捐献协调员的郑亦樾只会比他更清楚,自己活不长。他不相信他还能好运地在第二颗心脏出问题时,再等到第三颗。

    毕竟他不会有第二个弟弟。

    “好,你不想说,那我不问了。”对于别人的**,郑亦樾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

    本章完。

病来如山倒

    窦昭现在每天最讨厌的事,就是碰到以前的老熟人。

    她急匆匆地开车离开,不想让昔日的朋友看到今天她苍白憔悴的模样。

    纸醉金迷,泡吧美容瑜伽,已经仿佛上辈子的生活了。

    现在的她,更多的是奔波在两点一线上。从家到医院,再从医院到家。

    她的老公白崇信,因为终末期肾病,也就是常说的尿毒症,在透析了近五年后,终于不得不长期卧床住院,等待合适的肾脏,以便能重获新生。

    但这并不容易,因为白崇信早在十年前,已经做过一次移植手术,现在的他需要第二颗肾脏,再没有人能给他了。

    十年前,白崇信刚刚四十出头,双亲健在,他跟窦昭少年夫妻,一路情深似海风里雨里走过来,除了没个孩子,人生不得圆满外,没有别的遗憾。

    白崇信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在那个年代,敏锐地嗅到了电商的商机,在tb注册了网店,卖些外贸服装,经过几年的发展,收入不菲。

    没有像一般穷人乍富后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在外乱搞男女关系,白崇信与窦昭的感情依然很要好,他没有听父母的话,跟窦昭离婚,再娶个能生孩子的女人,而是一次又一次反驳了父母,还扬言自己不能生,以此来保护老婆。

    原本以来,两个人要追一把潮流,选择丁克生活,执手到老了,结果白崇信的身体突然出了问题。

    他常常感到无力,食欲下降,呕吐,下肢水肿,正当壮年的男子,一个月瘦了二十多斤。

    进医院检查,结果并不乐观,白崇信患上了慢性肾衰竭,现在处于第三期状态,吃药调养,如果不再继续恶化,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如果药物无效,那么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白崇信没有别的坏毛病,但他酗酒,每天照着三顿饭喝酒,一顿不喝都浑身难受,仗着自己年岁不大,酒场上他来者不拒,起步就是一斤酒的量。

    他常常引以为傲,觉得是个男人,就得会喝酒才行,而且他的肝没太在问题,便认为身体已经习惯了酒精的存在,喝酒不会对他的健康有多大威胁。

    没想到,现在全找回来了。

    白崇信躺在病床上,内心无比懊恼,发誓如果能度过这一劫,今生一定戒酒。

    然而只不过一区区一年光景,他就已经从三期,发展到了五期,终末期肾病,也就是传说中的尿毒症。

    三天一次的透析,长时间嗜睡,食欲减退,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白崇信甚至想到自杀。

    窦昭是一天天看着自己的丈夫从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变成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的,自己的天塌了,她便得撑起来。

    前十来年,是他护着她,现在,得换她来守着他了。她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一瞬间变成了能让白崇信遮风挡雨的大树,积极劝他配合治疗,无论他态度如何恶劣,如何消极,她都做到了不离不弃。

    甚至她还去做了配型,血型相合,她是o型血,可以给丈夫移植一颗肾,要不是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肯定会去做手术的。

    是白崇信死活不让,他害怕自己真的没得救,万一先走一步,留下窦昭一个人,连个孩子都没有,往后的余生要怎么度过。

    还不如有个孩子傍身,至少不至于一点寄托都没有。而且这是二老盼了许久的孙辈,也能让他们减少些许没了儿子的伤感。

    窦昭含着泪答应了白崇信,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生下来,万一白崇信不在了,她会好好抚养孩子长大,给公公婆婆养老送终。

    最后,是婆婆挺身而出,捐肾救子。

    白崇信与他妈妈血型是相同的,但是婆婆长得胖,一米六的身高,一百四十斤的体重,患有脂肪肝,不适宜捐献。

    这位伟大的女性,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第二次生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风雨无阻,暴走十公里,成功减重三十斤。

    脂肪肝消失了,可以捐肾了。白崇信抱着瘦脱了形,连皮肤都有点耷拉的老娘,失声痛哭。

    好在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年近六十的老妈的肾,给了白崇信第二次生命,手术十分成功,一个月后,他痊愈出院,只要按时服用抗排药,就可以恢复正常生命。

    又过了七个月,窦昭生下他们的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窦昭以为,他们一家人,在经历过磨难之后,剩下的只会是平安喜乐,可谁知快乐的日子如此短暂。

    十年,仅仅十年后,白崇信再一次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以他往昔的经验,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背着家里人,他偷偷去医院做了检查,拿到报告单的时候,整个人呆若木鸡。

    耳边还回荡着医生的话:“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其实就是在伤害移植的器官本身,所以理论上,移植器官是有使用寿命的,从几小时到十几年不等。你现在身体里的肾脏,就几乎完全失去了作用,还是尽快安排来医院先做透析吧。”

    做透析,生命的长度被一台机器掌控,三天一次,你再也没有精力去想任何除了生存之外的事。

    白崇信问自己,他要这样活着吗?如行尸走肉,完全没有任何质量可言。

    他甚至想找个高楼,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而且他也确实这么做了。随便找了个写字楼,顶楼上的消防门随意可以打开,他在呼呼作响的风声中,一步步向着房檐走去。

    是他的女儿挽救了他,把他从轻生的边缘拉了回来。

    下午四点半,是女儿放学的时间,一般情况下,都是白崇信去接她回家。

    今天他没去,女儿放学见没人来接,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站在楼顶上正准备起跳的白崇信听到手机铃声响,掏出来一看是女儿来电,赶紧接听:“喂,淼儿啊。”

    “爸爸,你怎么不来接我啊?外面好冷,我饿了……”

    白帆淼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电话,让她避免了失去爸爸的悲剧。

鬼门关

    白崇信想到了老婆孩子,慢慢从楼顶退下来,缩回楼梯上,嚎啕大哭,然后打车回家,告诉窦昭,自己再次患病的事实。

    窦昭夹菜的手抖了抖,将一筷子茄丝放进女儿碗里,不到十岁的孩子,还懵懂无知,没有听懂父亲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今天餐桌上的气氛不对。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饭,没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然后放下空碗,溜回屋里。

    只剩下夫妻俩了,白崇信觉得自己都没有办法再次面对病魔的打击,更何况妻子。

    “要不,咱们别治了,这些钱,都留给你和淼儿,也足够你们生活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想再找一个,只要对淼儿好,别的我也没意见。”白崇信心态特别崩溃,他当然想活下去,但是第一次幸运,是因为母亲的大义,第二次,他还能如此幸运吗?

    毕竟最爱他的父母已经先后辞世,就算是活着,也不可能再为他第二次捐肾了。

    配型合适的窦昭,自生完孩子后身体不好,肝功能一直不正常,白崇信不敢让她捐给自己一颗肾。因为母亲就是,在捐了一颗肾后,身体突然变得不好,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自己不知道能活多久,淼儿还未成年,如果她失去了双亲,变成孤儿,人生该多灰暗。

    他们两个,总得有一个能活下来的。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咱们再做做检查去。”窦昭一直到吃完饭,放下碗,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总得试试才行。”

    “不,绝对不行。淼儿比我更需要你。咱们两个都出事的话,让她怎么活!”白崇信态度十分坚决,任何可能威胁到女儿未来生活的举动,都是鲁莽而草率的,都必须被消灭在萌芽状态。

    “如果医生说不行,那我就听你的,如果医生说行,那你听我的,好不好?”窦昭乞求道:“你让我一个人,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怎么活?”

    “守着一堆钱吗?如果这些钱可以换你一个健康的身体,那我宁愿咱们现在依然吃糠咽菜!”窦昭突然激动起来,不过顾忌着女儿还在屋里,只得压抑着,颤抖着。

    白崇信将妻子搂进怀里,他何尝不想好好活着,可是他害怕,害怕因为自己,连累了妻子,然后这第二颗肾再出问题,他们这个家,可真的要完了。

    “反正医院我是去定了,你不用劝我。”少时相识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白崇信哪里不清楚妻子的性子,知道这事儿没有转圜的余地,便也依她,不然她不会死心。

    “大夫,你说什么?”窦昭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白崇信都是一脸呆滞。

    “你的左肾先天性发育不良,比正常的小不少,只有一颗右肾是正常的,不可能给你丈夫一颗肾。”

    窦昭瘫坐在椅子上:“不可能,这不可能,十年前,我做过配型的,我们匹配的,当时医生并没有说过我的肾有问题啊!”

    怎么会有问题呢?先天性的,就是说从出生到现在,她一直都带着这样的毛病,只有一颗肾是完好的。

    “你们当时有没有做到最终的配型?还是就简单验了个血?”

    窦昭当时就是在验血环节被查出来怀孕,之后自然什么也没再做。而且她在整个孕期满脑子想的都是白崇信的病情,做完手术之后也是她亲力亲为在照顾,连孕检都没好好做过。

    “怎么会这样!”她除了想哭,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情绪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咱们先回家吧。”白崇信到底是鬼门关打过转的人,此时反应非常平静,这十年已经是多活出来的,便是死了,人生也没太多遗憾。

    而且就算是尿毒症患者,也还有很多年好活,透析就是痛苦些,频繁些,也不至于马上就死,比很多病还好些。

    但这一次,是白崇信太过乐观,他的身体,远远比尿毒症患者还要衰败,仅仅只过了几个月时间,他便被困在了一张小小的病床上,不得自由,除了等死外,就只能寄希望于渺茫的器官移植等待名单。

    他的排名虽然不是很靠前,但每隔几天,都能向上挪动一两位,近了,更近了,白崇信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夫妻俩绝口不提病情的事,窦昭每天穿梭于家和医院,孩子交给家里保姆,生意托给信得过的员工,他们便一门心思与死神做斗争。

    窦昭加了各种各样器官移植的微信群和qq群,就连黑市他们也没放弃过打探。

    他们家里电商生意做得不错,因为起步早,口碑好,平均每天的订单都得过千,钱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问题。

    问题是找不到合适的肾源。

    以前窦昭很乐观,认为找个合适的肾,只要他们出得起价钱,还怕重赏之下无勇夫吗?

    但是上一次,窦昭在微信群里加了个地下黑市的蛇头,实地去参观了一下后,真的后怕。

    她是抱着无论如何一定要给丈夫买个肾回来的心态跟人去的。

    对方自称一哥,让她准备好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仿佛他们讨论的,不是从活生生的人身上取出来的器官,而是菜市场里卖的死鱼一样。

    她坚持一定要先见一见卖肾的人,无论如何。

    一哥知道她是真正的买家,便也不怕她发现自己的据点,事先讲明,先付一万块定金,这颗肾她最后要不要成,这定金都不会再退。

    窦昭立刻转账过去,对方收了钱,发给她一个地址。

    远在外省,开车需要近七个小时。窦昭的所作所为是违法的,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身开车去了。

    据点里的情景,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

    原来这个世界上远比有等死更可怕的事,那就是没有目标,没有希望地活着。

    一哥手下的这些人,窦昭从他们眼里能看到的,只有麻木。他们无喜无悲,无声无息。

出卖

    “喂,起来,别堵道!”一哥踢了踢背靠着墙,坐在地上的一个男孩。

    对,没错,就是个男孩,窦昭看他最多也就二十出头,他傻笑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跟一哥要东西吃,又嫌恶地挨了一脚。

    “别理他,从小就傻,这不,被家里人卖给我了。”

    窦昭是个大主顾,现在卖器官的生意不好做,上面查得太严,受打击太厉害,又因为一本万利,竞争对手太多,他不过是个小头目,手下有两个兄弟帮他张罗生意,租了两间民房充当据点。

    能拉到一个真正的主顾并不容易,一哥还是很重视的。他有些讨好窦昭:“这边这几个,都是跟您要求的血型一致的供体,您看看,身体健康,绝对没问题。”

    一间不大的卧室里,没有床,地上胡乱铺着几床被褥,凌乱的房间内到处都是汗臭味,一哥带窦昭进来的时候,有四个青年人正各自躺着玩手机。

    他们可真瘦。这是窦昭见到人的第一反应。

    四个人,三男一女,年纪二十多岁,每一个都很瘦,能看清胳膊上的血管。

    “这么瘦,你确定他们身体健康?”

    “我手里的货,您放心,肯定没问题,他们就是家里穷,吃不饱,这才想卖个肾挣点钱的。我看他们可怜,帮他们搭个桥。”

    “你这桥,也不白搭。”窦昭忍不住刺了一哥一句。干着不正当勾当,别总认为自己是个圣人行不行?当了婊子立牌坊的事儿少干,挣钱就光明正大挣钱,窦昭又不是白痴没经过事儿,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她是千挑万选,从一众专门倒卖器官的微信群里挑出一哥来的。他并不活跃,也还没有像很多做这行够久的所谓“中介”一样丢了良心。

    至少他还管这些人的死活。窦昭不希望因为救自己的丈夫,再让他们夫妻背负上一条人命。那不是求生,而是变着法地作死呢。

    经历得多了生死一线,他们现在相信因果报应,做人,不能太没良心。

    她弯下身子,拍拍屋里唯一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男人:“大兄弟,起来咱们聊聊呗。”

    那男人盯着手机看得正入神,勉强抬起头看了一眼窦昭,又看看一哥,这才不情不愿,晃晃悠悠坐起来,手机也没有放下,窦昭瞧过去,哦,打游戏玩得正爽。

    “吃到鸡了没?”这款绝地求生的游戏现在正火,连她女儿都挺爱玩。

    “那必须的。”男人眼中有了点神采,准备侃侃而谈,一哥咳嗽一声,他突然缩缩脖子,闭上了嘴。

    “看大兄弟也快三十了吧?在哪上班啊?”

    “上班?上班多没意思,我不上班。”

    “那你不上班,哪有钱生活啊?”

    “卖血啊,还可以捐精,这不,还能卖器官呢。我这一身零件,都挺值钱的。”男人满不在乎地说:“我身体很健康的,买了我的肾吧,我就可以换个新手机了,这个有点卡了。”

    男人手里拿着的,是p30pro,市价四五千块,九成新,显然刚买没多久。

    窦昭家里已经很有钱了,她现在手里用的还是三千块的手机。能接打电话,能微信支付,对她来说已经够用。

    这钱给他,怕也用不了多久,他还得回到这据点里,等待下一位买主,到那时,他还有什么能卖的?心肝脾肺肾,难不成每一个都明码标价?

    窦昭又转向屋内唯一一个女孩。她吸着烟,开着直播视频,一句接一句脏话正从手机里传来,而她看得不亦乐乎。

    这个女孩子应该年纪不大,窦昭拍她起来的时候,那女孩突然回头骂了句:“m,拍什么拍!”是见到一哥也陪在旁边,才不吱声的。

    不过她的眼神中闪着仇恨,时不时轻蔑地一瞥。

    “你多大了?”

    “关你屁事啊,你付钱了吗?”女孩说话就像吃了枪药一样,过于愤世嫉俗,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窦昭立即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她是当妈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女儿长大后变成这样,听不进好赖话,把没有教养当成耍酷。

    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浑身又脏又臭,睡得很熟,打结的头发里,似乎还有苍蝇在飞舞。

    还有最后一个,怯怯的,讨好地笑:“姐姐,我身体好,用我的肾吧,保证没问题。”一哥则在一旁帮腔:“他家里的妹妹是个脑瘫儿,他也腿脚不利索,出去打工都没人要,他爸妈离婚了,爸爸出去打工,一年到头不回家,妈妈音讯全无,没人管他们。”

    “也是个可怜的,要不然这么小的,我也不敢收。他今年刚18.”

    直到这孩子站起来,窦昭才发现,他的一条腿比另一条要短一截。男孩见她盯着他的伤腿,又连忙解释:“我这是小的时候摔的,骨头断了,没钱治,自己长好,就短了一截,不是从小就有的毛病,您放心。”

    窦昭很心疼他,心疼到不想要他的肾,只想改善他的生活。

    “他妹妹多大了?”

    “十二岁。”只比她女儿大一点。

    “这几个人我一个也不要。”一哥听窦昭这么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黑了下来。

    “你先别急,不让你白忙。我再给你加一万,算你的辛苦费,不过这孩子家里这么困难,我想帮帮他,我给他的钱,你就别碰了,成不?”

    一哥到底做这行时间短,还有点良知,见窦昭说得真诚,这孩子也真很可怜,而且自己什么也不用干,后续所有花销都省了,净赚两万,倒也不亏,便又阴转晴:“没问题。这几天再有什么好货,我想着你,等你照顾我生意啊!”

    窦昭答应下来:“你最好快点给我弄个正经的肾源,我老公怕是等不了多久了。这些歪瓜裂枣,唉!”她摇摇头,这个世界上很多人,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手有脚,健康的男人女人,就是去工地搬砖,去饭店刷盘子,好歹也能混口饱饭吃,有个地方住,怎么能挤在间小小的卧室里,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呢?

商品

    窦昭在外面奔走,白崇信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活下去,这三个字有多艰难,没有经历过的很难理解。

    他想活下去,很想很想。每天躺在病床上,他能做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刷新手机,希望能得到红十字会方面的新消息。他疯了似地想女儿,却不敢让女儿看到如此憔悴的他。

    如果他真的挺不过去,那就别把煎熬与痛苦再带给她。

    郑亦樾今天的活动范围比以往略大了些,来到了隔壁市。

    有捐献者家属主动联系了红十字会,要求他们过来,讨论捐献事宜。

    于是郑亦樾今天到办公室,椅子都没坐热,就坐上了公车往邻市而去。

    刚上车没多久,周卫国的电话就紧跟而来:“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般情况下,联系咱们的都是医院,家属主动的还真是头一次。”

    就算家属有意愿捐献亲人的器官,也都是通过医院做中间人的,这一次的情况,郑亦樾也是头一次遇到。

    直到她到了医院,见到家属,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的潜在捐献者很年轻,是位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刚刚大学毕业没几年,某小学的体育老师,身体素质没有任何问题,所有器官都很健康。

    这小伙子死得很突然,今天一大早,按照往日的习惯,他在早晨六点多起床,出去跑步,每天两公里,风雨无阻。

    本来一切正常,微风的清晨,微寒,做了简单的热身运动后,没跑出去多远,他突然浑身抽搐,重重摔在了地上。

    等急救车接上他送去医院,他已经基本上没有任何反应,没多久,就被急救医生宣告脑死亡。

    ct显示,小伙子的脑袋里,有个动脉瘤,对他来说,就像身上带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而现在,他的时间到了。

    家属哭得死去活来,又有什么办法,人还是没了。

    鉴于他良好的身体条件,院方当然也会跟病人家属介绍器官捐献的有关事项,希望他们考虑。

    而他们绕过院方,直接找上红十字会的原因,让郑亦樾一边抚额感叹他们的无知,一边又头疼该如何说服他们。

    家属认为,红十字会会给他们一些补偿,比如医药费,比如丧葬费。

    “人已经救不得了,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捐器官我们都是同意的,但是还要我们支付医药费就有点不合理了吧,毕竟人都没救活,你看看这账单,光急救车一项,就有三百多块。”这是亲妈自己说的。

    站在急诊室外,里面还有正插着呼吸机、已经对周围一切没有丝毫反应的伤者,他的父母亲人没有悼念他年轻的生命就此终结,而是讨价还价地将他的器官当成最后可以获利的商品。

    医药费?郑亦樾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现在是讨论钱财的时候吗?

    这一对父母年纪还真的不是很大,四十出头,穿着得体,不像缺钱的样子。

    “伤者是你们的独子吗?”郑亦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不是,我家还有两个孩子,但是都比他小,还不能挣钱呢。”他母亲又开始诉苦模式:“我们养三个孩子,多辛苦,好不容易老大出息了,挣钱能帮我们了,又出这事,我们太倒霉了。”

    仿佛死的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郑亦樾有的时候想想,自己是个孤儿也并不全是坏事,至少不用担心碰到把养孩子当投资,就等着长大了收回报的冷血父母。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去他大爷吧。

    这样的交流毫无意义,无论郑亦樾多少次重复着说道,捐献器官是无偿的,受用的病人也只需支付手术费用,并不需要为器官付费,所以他们要求减免医药费并获得补偿,红十字会可能满足不了。

    然后他们威胁着说要把儿子带回家,直接火化了:“这么好的器官,你们不想要吗?”

    你以为菜市场卖菜呢?

    但她说得没错,这些器官,如果真的一把火烧了,真的很可惜。

    如果他们只是不想付医药费和火葬场,也不是不能商量。

    郑亦樾最终和医院达成协议,这笔款项由红十字会的慈善资金支付,他们无需额外支付任何费用。

    这些人的目的达到,很急切地希望能马上带着他们儿子的骨灰回家办葬礼。

    郑亦樾心想,是不是在他们老家随礼风气很重,全村人来家里吃饭,一人一个大红包。不然为什么他们还愿意千里迢迢来领人回家。

    在陌生的城市里做协调,医院、家属之间循环往复,郑亦樾有种回到当初实习时的感觉。

    好在最终的结果是好的,第二天,郑亦樾已经说服了院方,准备做手术。

    家属的心态,却在一夜之间变了风向。

    “我们想能有多一点时间,陪陪儿子。”一滴又一滴的鳄鱼泪,郑亦樾对着昨天冷若冰霜,今天哭成狗的一对夫妻,心里像日了狗一样郁闷。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昨天,他们还像只不过家里死了条狗一样无所谓,今天就突然母子情深了?郑亦樾心里一阵腻歪。

    “红十字会也是有规章制度的,我们获取器官,利用器官,都是无偿的,所以,如果你们在经济方面有其他要求的话,对不起,我们没有办法满足你们。请看在你们已经死去的儿子,和好几位可以获得新生的病人的份上,让手术顺利进行吧。”郑亦樾耐心细致地继续劝说。

    “我们昨天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我们的亲儿子啊!我们怎么可能不心痛不难过?再给我们点时间,他不是能这样活好几天吗?就让他先活着吧,求你了。”

    郑亦樾还能说什么,只能再找医院,先暂停手术。召集来的器官运送员也全先回去待命。

    折腾人一趟,郑亦樾变成了个风箱里的耗子,上哪说理去。

    晚上跟王檀语音的时候,她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能有个人分享每天工作中的泪点和槽点,真好。

反悔

    工作人员经历得多了,抱怨两句之后,倒也好安抚,难的,是准备接受器官的病人。

    尤其其中之一,还大老远被转到这家医院来,舟车劳顿,刚刚办好手续住下,怀着多大的希望,现在院方突然告之他们,手术暂停,等待通知。

    大起大落,谁能接受良好?

    院方很无奈,解释也解释不通,只能一推六二五,往郑亦樾这个协调员身上推。

    第二天一大早,郑亦樾刚一到医院,就被家属逮个正着:“你是红十字会的?”

    “是。”这完全是条件反射的回答,在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她就被对方人高马大的壮汉揪住了衣领。

    “为啥我兄弟的手术被推迟了?没有合适心脏,他会死的!”

    他们家没多有钱,但是小弟得了病,家里还是倾尽所有地为他治疗。

    卖了房,卖了车,卖了能卖的所有东西,家里存款清得一干二净,外面又欠了无数外债。

    好不容易熬了一年,熬到终于等到配型成功的消息,七十万的移植手术费用,是他们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

    他们原来住的医院挺好,技术没问题,为什么非得大老远让他们转到这来呢?

    是因为来电通知他们有心脏可供移植的红十字会明确表示,必须来这家医院才能做手术。千里之迢,急救车一路送他们过来。

    钱不钱的就不说了,相比几十万的手术费用,这点花费不值一提,最主要的是危险,这一路上,他弟有一次心脏停跳,随车的医护人员拼了老命,才算让他勉强捡回一条命。

    他们一家人安慰自己,只要能做了手术,恢复健康,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容易到达目的地,办手续,做检查,小弟的身体状况可以接受手术,只差这临门一脚,却突然被告之得先等着,而且等多久,问谁谁也不知道。

    他们已经被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了好几回了。

    神仙都会发火,便何况他们本来就是焦躁不安的。郑亦樾的到来,正好让他们找到发泄的突破口。

    呼吸不畅,郑亦樾本来就因为昨天一地鸡毛的捐献心情很不爽。现在又被个病人家属如此对待,她涨红着脸吼道:“放手!”所幸她这几天连剪指甲的时间都没有,狠狠一下抠下去,壮汉吃痛松了手。

    “今天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就拆了你这家医院!”人在气愤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郑亦樾被问候了整个祖宗十八代。偏偏问题的关键还不在红十字会身上,她就是急死,也想不出办法解决,苍白的解释有什么用?

    这种坏心情在下午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什么?你们后悔了?不捐了?要带着人走?”听到捐献者家属这么说,郑亦樾发现她接受起来没有那么困难,似乎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了。

    “您儿子已经救不回来了,拔下呼吸机,他就会死。”

    “我们知道,我们就是不想他客死他乡,才想着带他回家的。”站在儿子的病床边上,当母亲的眼里闪着泪花,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到底哪一张面孔才是他们的真实模样,郑亦樾不是心理专家,分不清楚,她只知道,这对夫妻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

    “捐不捐都是我们的自由,对吧?你之前是这么说的吧?只要手术还没做,我们都有权利反悔。”

    “是的,这是你们的自由。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再认真考虑考虑,六条人命,其中一位病人,现在就住在这家医院。您儿子可以救他们。他们会一辈子感谢你们的慷慨的。”

    “有什么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我可知道,做个移植手术不便宜,好几十万呢,都被你们黑心的医院挣去了,我们儿子的器官你们白拿去,然后你们收钱,我们什么都落不下,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大约是跟郑亦樾虚以委蛇得久了,失去耐心,这句话可能才是他们一直想说的,无非是想再多要点钱罢了。

    无偿捐献,这是底限,也是红十字会管理和运作时必须坚守的一条红线,更是我国法律规定。

    试想想,当器官买卖合法时,确实像很多人想的那样,会有更多的人出卖器官,能得到移植的病人更多了。

    但问题是,当器官明码标价,病人都可以花钱买命,那么没钱的人呢?只能等死了吗?

    生命权,是人最基本的权利,没有任何附加条款,生而具有。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这是不能打上价码的。不然,社会的公平何在?

    为了维护这一神圣不可侵犯的底限,便是因此损失大量的潜在捐献者,也无可奈何。

    再一次谈到要钱,郑亦樾便知道之前的劝说与协调都白费了,像这种钻进钱眼里的父母,透过自己亲生儿子,看到的只有人民币,再说什么,都是白搭。

    她现在担心的,是怎么跟等待做手术的病人解释,尤其是已经弄到这家医院来的。

    上午十点,一辆外地牌照的急救车驶进了医院,拉着捐献者走了。看看牌照,千里之外来的急救车啊,他们从昨天叫停手术的时候,怕是就开始预谋要带儿子走。

    这车上设备还都挺先进,呼吸机,监护仪,氧气,甚至救护人员,一应俱全。保守估计,这一趟往返也得三五千块。

    不像一毛不拔的捐献者家属能干出来的事,就连昨天他们跟郑亦樾讨价还价半天的医疗费,都一分不少的付清了。看他们的急切程度,似乎再不想多在医院呆一秒钟。

    只留下堆乱摊子让他们收拾。

    可是该解释的还得解释,即使硬着头皮,冒着被打的风险。

    好在医院方面已经有准备,没有让郑亦樾一个人面对焦躁的病人的家属,他们气急败坏地摔了护士站很多东西,到底没有伤到人,在医院报警之后,很快也偃旗息鼓。

    病人的身体很虚弱,不适合移动,只能先在这儿住下去,可想而知,今后医院里得有多热闹。

崩溃边缘

    努力半天,最后毫无成果的事,郑亦樾遇到过不止一次两次,难过一阵,然后放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已经成为工作的一部分。

    但这一次,郑亦樾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对太过爱钱的父母,那辆千里迢迢来的急救车。

    前一秒纠结于医疗费用,下一秒眼睛都不眨地就付了账。

    判若两人这个词就是替他们发明的。

    郑亦樾以前也遇到过很多最后关头放弃捐献的家属,每一个都有不同的理由,后悔,害怕,因为钱,因为恨。

    这一次其实一开始也没那么不同,在知道他们一家想要更多的钱时,郑亦樾就已经有预感结果不会太好。做这一行时间久了,她的预感通常都会很准。所以捐献者家属的行为,不应该让她感到这么意外才对。

    这那辆急救车。

    想把自己的孩子卖个好价钱的人,将钱看得这么重的人,怎么会花费几千块,整来一辆功能齐全的急救车,让他死去,就地火化,可能也就只需要几百块。

    多出十倍的花销,如果没有利益,他们肯定不会干。

    郑亦樾突然明悟,她赶紧掏出手机打给了王檀。

    “哟,这么快就想我了?”今天早上临出门来医院之前,他们通了十几分钟的电话,郑亦樾说过可能上午没时间再跟他联系。

    “少贫嘴,问你点正事。”

    “夫人有何指示?”这冰山男神暖起来真的让郑亦樾招架不住,好在他暖得很专一,对其他女人还是冷若冰霜的。

    “我怀疑我这的一位潜在捐献者,被他的家属拿去倒卖器官了。可我没有证据,完全是猜测,怎么办?”如果说一个脑死亡没救了的病人还能让吝啬鬼家人花钱,那到只能证明他还有利用价值。

    死人不值钱,只有活着的才可以利用,除了器官还能是什么!

    “没有证据就很难办了。”王檀是法律专家,却也不是警察,只能建议:“以前不是没有碰到过类似事情,咱们报警最终也不了了之,唯一能控制的,就是如果已知在咱们等待移植名单上的病人,参与了购买黑市器官的违法行径,我们可以把这个人屏蔽掉,剥夺其从正当渠道得到器官的可能,也算是一种惩戒。”

    其实这一惩戒根本没什么用处。

    愿意铤而走险,花大价钱从黑市上买完全没有保障的器官,放进自己或者亲近的人的身体里,那一定得足够绝望才行。

    正规医院不会有哪个医生冒着被开除进监狱的风险,去做非法的移植手术,除非他们缺钱缺疯了。试问有几个能做移植手术的外科医生会缺钱,随便一个月的收入绝对都不会低。

    移植非法黑市器官,就意味着见不得光,没有好医生,没有好的医疗卫生条件,一切都得在某个简陋的临时手术室里,由个三流可能都算不上的医生完成,参与手术的人员可能彼此都不熟悉,器官本身可能感染了病毒。

    不是绝望到一定程度,是不会想着用这样的器官,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手术的。

    因为器官移植不是装玩具,零件坏了换一个,装上就行,手术只是移植的第一步,之后没有急性排异反应,器官正常利用,才能谈得上生存期。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一切就被打回原点,或者更糟,病人的身体受不了这么折腾,死得更快。

    “就没什么我能做的吗?”郑亦樾十分确定这一次,她的猜测是准确的。

    “要不你试试报警吧,看看警方能不能查一查。”

    也只能如此,最终的结果,就是来了两个警察,做了份笔录,记下了接走体育老师的急救车车牌号,让郑亦樾回去等着,看他们能不能查到什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盯着内部每天变动的名单,郑亦樾努力让自己忙于工作和恋爱,没有时间去想,这位体育老师健康的器官,最终会有什么下场。

    窦昭像往常一样,在早上七点多赶到医院,带了白崇信最爱的早餐。

    两面烤得焦黄的面包片,牛奶,再配上点腌小黄瓜,他能美美地吃上一顿。

    “来了?”

    “嗯,饿了吧?今天路上有点堵。”窦昭将带来的早餐掏出来,递到白崇信手上:“快趁热吃,没太阳,有点冷啊。”

    “我不饿,先放下吧。”每次准备做透析的时候,白崇信都很难有胃口吃东西。

    “吃点吧,空腹,你会更难受的。”窦昭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心,不像是对自己丈夫,更像是跟个不懂事的孩子对话。

    白崇信很感激妻子一直陪在他身边,表现得很坚强,他只需要好好养病,吃饱喝足,别的什么都没用想,可是他真的很讨厌妻子跟他说话的语气。

    他不是个孩子,更没有那么脆弱,用不着她保护。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长久的忍耐终于压抑不住,白崇信向着妻子发火:“我还没死呢,更不会一口气就吹跑了,你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

    窦昭不知道自己哪做错了,惹着他不开心。现在的白崇信就像一个炸药桶一样,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能让他瞬间爆炸。

    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窦昭可以战胜病魔,但她战胜不了丈夫的心魔。

    他们是不是永远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和谐的生活了?

    万念俱灰,窦昭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才让眼泪掉下来。她甚至不能当着丈夫的面哭泣。

    此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她想不接,对方却比她还执着,打完一遍,第二遍紧跟着打来。

    是一哥。

    此前这个人给她打了不下七个电话,每一次都以给她找到了合适的器官开始,每一次,都以要钱结束。

    这人就是个十足的骗子,窦昭不想再理他,准备拉黑。

    显然自己这只肥羊对方是不想放弃的,拉黑一个号,他可以换个号接着打,直到窦昭忍无可忍,接听了电话为止:“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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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死生之间介绍: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当生命已经无法挽回,这场悲剧只因为善心与给予,便成为成全。
器官捐献,给了濒死病人重生的希望,是人间最温情的抉择。游走于死生之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游走于死生之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游走于死生之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