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方向
“你的意思是说?”权薇接下来的话没有明说出来,但郑亦樾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凝重地点了点头。
“我先回公安局。”权薇拎起外套,马不停蹄地走了。
“你们玩什么哑谜呢?”姜晨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嘛?说碎尸案说得好好的,怎么又提起移植患者了,血型什么鬼?她听不懂嘛,拜托能不能解释解释。
“佛曰,不可说。”郑亦樾神秘一笑,也施施然回自己房间。
“不说就不说,真是的,欺负我是小孩子!”姜晨噘着嘴,开始清理餐桌,内心还是百爪挠肝地想知道。
却说权薇回了公安局,直奔法医科,在她轮休的时候,有别的同志正常上班,也不知道现在女尸的画像出来了没。
她的颅骨完整,以现在的颅骨复原技术,能知道被害人的长像,对查找尸源工作有很大帮助,不然光凭着比对前来报失踪的家属与死者的dna信息,进展太慢。
从死者的骨骺线闭合情况来判断,死者年龄跨度没有之前那么大,大致在二十五至三十岁,电脑复原时考虑到死者的年纪,法医给出了最后的复原画像,已经传给刑警队了。
权薇第一眼见到画像时有些惊叹,因为画像上的女孩长得好很漂亮,五官并不像是纯粹的汉族人,有点西北少数民族风情。
一般情况下电脑复原画像是推断不出民族的,只能依靠面部点位以及年龄、生活地域来确定,怎么可能会画出这样一副图呢?
当班法医解释道:“还不是之前画像迟迟出不来,画了好几副都觉得这人的长相太奇怪,而刑警队那边又催着想确定尸源,所以做了好多次加急dna,我想反正也是要做一次检查的,索性来个全面分析,这不,dna信息确定她不是少数民族,我就加了点民族特色。”
高鼻梁,深眼窝,微棕的头发,再加上非纯黑的眼睛,乍一看十分漂亮。
权薇很肯定,她不在报失踪的那些人里,因为那些人,多数都是本地人,没有少数民族同胞。
“你到底是谁?怎么来我们这儿的?”权薇对着画像,喃喃自语。
画像的成型,并没有给查找尸源工作带来想象中的便利,他们这一带,回族、壮族,甚至布依族人都有,但是还真没有西北的少数民族同胞。
而且这么明显长像不同的漂亮姑娘,应该很惹眼,但是画像已经下发到基层派出所,连居委会大妈都认不出来,权薇相信,这个女人肯定没有长期居住在本地。
流动人口,想要调查身份,就很有难度了,尤其是,如果有人想要隐瞒甚至刻意抹杀她的存在的话。
权薇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郑亦樾的担心很有道理,有必要跟负责调查的刑警说一声,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个办案思路,他们不能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先给自己设置个条条框框,局限了自己的眼界。
于是她拨通了跟自己私交不错的董志鹏的电话:“董哥,有点事想跟你说。”
“**医有什么指教啊?我马上过去,等五分钟。”董志鹏三口两口扒完已经泡得软过劲的方便面,一抹嘴,就想去法医科。
然后被同事拦住:“刚刚谁给你打电话?这么着急,约会去啊?”他们是干什么的,刑警,好奇心与观察力那是职业要求。
董志鹏一直以来对权薇都有那么点超越友谊的小心思,他们一个战壕里光屁股拉屎的同行,谁不知道谁。法医科来电话能让他这么迅速赶过去的,非权薇莫属。
“董哥,听说前不久,权**医可是离婚了,你可是想去趁人之危?”对方暧昧地眨眨眼睛。
董志鹏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对方是个警察的小迷妹,倒追半年,两人结婚,还以为会是个王子公主从此以后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美好剧情,可谁想半路走茬了。
谈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理想与现实更是两码事。
小迷妹结婚之后才发生,她结婚与单身差不多,升级成老公的董志鹏还是像一样忙碌,常常她需要的时候找不到人,电话都关机了。
于是小迷妹自己一个人换煤气罐,买米买面,终于在一次家里水管坏了,水泡了整间屋子,楼下邻居上来骂人之后彻底崩溃,再也不想当警嫂了,死哭活闹地离了婚。
董志鹏从那之后一直单身,直言不想再祸害别的好女人了,他们这样忙成狗的家伙,都活该单身。
现在好了,刑警配法医,谁也别嫌弃谁忙。
董志鹏在众人的口哨与打趣声中,一路飘向法医科,权薇离婚的消息他自然第一时间知道,当时没少偷着乐,现在就像同事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福气抱得美人归。
不知道权薇打电话找他干什么,他们之间平时的交流不少,私下里也一块约个饭什么的,但是权薇以前已婚,对他没有那方面的企图,两人就是一直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的。
越离法医科近,董志鹏就越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起来。
“**医,我来了。”董志鹏推门的时候,像往常一样,跟权薇打招呼,权薇则示意他小点声,拉着他往旁边没人的地方去。
这是?自己的春天要来了?原谅一个被爱情冲晕了头脑的男人,直到听权薇说那个案子的侦查方向她有个新思路时,才从魂飞天外回到地球。
“哦,那你说说看。”董志鹏的心仿佛刚刚被人灌满了铅送回来。
“杀人的目的咱们姑且不谈,碎尸的目的,也不外乎就是为了毁尸灭迹,不管凶手是把尸体吃掉,还是扔掉,都一样,对吧?”
“对。”
“那咱们现在没找到内脏,一块也没有,除了被凶手吃掉这一种可能,是不是还有可能是因为凶手碎尸的真正原因,就是想要掩饰她内脏不全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器官买卖?”董志鹏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刑警,马上明白了权薇的意思。
交代
“很有可能,而且我这有一条线索,你要不要查查试试?”
“嗯,你说来听听。”权薇是个靠谱的人,没点影子的事不会跟他说,董志鹏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一点没停顿,立马答应下来。
“我的一个朋友,是红十字会的器官捐献协调员。你知道的,每一次器官移植手术,无论器官来源是亲人,还是脑死亡病人的捐赠,协调员是必须到场做见证的。”
“嗯。这我听说过,为了保证移植手术没有伦理上的瑕疵,也是因为咱们国家的相关法律并不算很完善,总之是个预防措施。”
“对,就是这样。她今天告诉我,前不久,他们会里出了个件事,一位登记在等待移植名单里的病人,突然毫无征兆地要撤销登记,原因还不是病人病重死亡,而是得到了移植器官。”
“对方亲属买通了他们那的一位科长,这个人叫曹均,现在以渎职罪已经批捕了,现在关在咱们这的市一看守所。”
“做了手术的病人,名叫陶咏羡,他家在s省很有些分量,有钱有势。”
“陶家?s省的陶家?”董志鹏追问了一句。
“没错,就是那个陶家。陶咏羡已经不死不活地在病房里躺了很久,再没有合适的心脏供移植,他就要死了。做为陶家独子,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治他,正规渠道得不到的话,走歪门邪道也不是没可能。”
“狗急会跳墙,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多过分的事。杀个没人关注的外来女人,得到心脏,很像是他们能干得出来的事。”
“陶家不好动,万一现在我们直接去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这就是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更警觉,更反感警方,我得跟我们队长说一声,先查查给陶咏羡做手术的人。”
陶家再有钱,陶咏羡的手术也得专业的心胸外科医生来做,而陶家人想瞒着所有人,也不可能瞒着主刀医生,用来移植的心脏到底如何得到。他们必须是同流合污的。
“那就拜托你了。”权薇笑笑。
“**医,客气啦,这要真的能走通,我还得替死者家属,替我们刑警队谢谢你才是,等我好消息!”董志鹏合上记录本,转身就走。
他怕他再多呆一会,会忍不住约权薇出去吃晚饭,现在可不是时候,她刚刚离婚,或许没准备好接受一段新感情,自己毫无预兆地这么做,万一吓到她,直接被拒绝可怎么办。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从前妻那继承来的阴影,直到现在都没消散,对待一份感情,必须小心,不然万一行差踏错,后果都是毁灭性的。
等案子破了,等他们空闲了,他再约她。
董志鹏没想到,他这一点小小的犹豫,差点让他再没机会说出口自己的一片真心,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陶咏羡手术是成功了,生命体征暂时平衡,人却还在医院里住着。
董志鹏向队长汇报了这一新线索,引起了高度重视,有便衣警察先行混进了医院,暗中调查陶咏羡手术的参与人。
负责给陶咏羡主刀的,是省医的一把刀,著名的心脏外科主任郭量,全国范围内也排前十的优秀医师,提起他,很多人都竖大拇指。
医德医品都没得说的一个人,如果放在平时,董志鹏压根不会怀疑他,但这台手术能成功,怎么也绕不开他去。
在进行了一番外调后,郭量在一天的上班路上,直接被刑警带回了刑警队进行讯问。
郭量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神情拘谨,却并不太紧张。
“知道我们今天带你来是干什么的吗?”董志鹏板着张脸开审。
“知道。”我去,这么老实的回答可不多见了。只听郭量继续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没关系,我做的,我认。”
“那你说说吧,陶咏羡那台有问题的手术,他的心脏是哪来的?”
“这我可真不知道。心脏是护士送进来的。就连手术,都不是在我们医院做的,我们只是听从吩咐,拿了钱了事。”
“哪个护士?”
“谢含仪。”
“陶家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明知道心脏来源不正当,还是做了手术?”
“你们不是应该都查到了嘛。”郭量低下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有罪,你们判了我吧!但我的儿子没错,他才十六岁,还那么年轻,他不该死啊!”
郭量的儿子,十几岁,被诊断为恶性脑胶质瘤,他是个人敬人爱的外科一把刀,却救不了自己的儿子,看着儿子经过两次手术,两次化疗,最终癌细胞都复发了并伴有骨转移,十六岁,一米八的身高,体重不足百斤,瘦得皮包骨头,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
倾家荡产地治,儿子还是一天天憔悴下去,国内最顶尖的医院已经黔驴技穷了,郭量开始寄希望于国外尚处于实验阶段的治疗方法。
像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他疯狂地寻找任何一丝可能,但他终究就是个医生,还是个已经把积蓄花得差不多的穷医生。
所以当陶家人找上他,给他钱,给他国外对症的治疗方法的接触途径后,他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为了能救儿子的命,什么原则,什么底限,那都不重要。
“我努力学医,努力救人,最终连自己的亲骨肉都救不了,那我还努力个屁啊。我儿子就是我的命,他要活不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反正现在他已经在国外接受治疗了,我进监狱,也进得心甘情愿。”郭量的坦白让董志鹏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话没错,但是那颗心脏的主人不无辜吗?她也是谁家的孩子,丢了自己孩子的家长,该有多肝肠寸断。
可惜,人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唯一的安慰,大约只能是抓到凶手,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吧。也不知道她的家人知不知道她已经遇害的消息。
替死鬼
根据郭量的交代,董志鹏下一步重点侦查对象就变成了谢含仪。
二十九岁的年纪,省医生的心外科的护士,虽然收入不菲,但也支撑不起她的高消费。她下班之后穿的裙子,某国际大牌,十万起步,更别提她的坐驾,是一辆很拉风的保时捷911,绝不是以她的薪水买得起的。
据外围调查,谢含仪的家境很普通,北方某n线小城市的普通工人家庭,父母已经双双退休,上面还有两个年纪大她许多的姐姐。除了她以外,两个姐姐已经嫁人,嫁的是老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家人平淡幸福地生活着。
只有谢含仪,厌倦了小城市的落后,毕业之后留在了g市,她本科就读的学校名不见经传,想进省医这样的好医院,简直痴人说梦,因此毕业之后近五年时光,她都在各种整形医院、口腔医院里工作,直到一年前,才调入省医。
她之所以能进来,是因为背后有个人帮她出了力了。这个人,就是陶亚功。
陶亚功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为了侄儿的事儿常住g市,一个人未免孤单了些,所以接下来的事,你懂的。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如何认识,谢含仪出现在省医,而且一进来,凭借着她那根本没法看的简历,就成了心外科的护士,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她背后有人撑腰。
似乎从那个时候开始,陶家就已经在密谋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先是在医院里安插上自己人,再抓住主刀医师的弱点,买好手术需要的器械,准备一点无菌手术室,一切的一切,只要有钱就能办到。
谢含仪现在跟陶亚功住在一起,准确的说,是陶亚功买给她的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
这个人,应该知道很多内情。
刑警队决定对她进行抓捕。
抓谢含仪,肯定是要打草惊蛇的,她下班未归,遍寻不到人,陶亚功肯定会知道出事了,董志鹏他们只能赌,赌谢含仪能告诉他们想知道的,更能有证据将陶亚功以及其他的涉案人员抓捕归案。
最直接的证据,躺在病床上的陶咏羡,他还昏迷不醒,没有搬动条件,不会主动逃离。
现在,就看谁的动作更快了。不然给了陶家时间与机会,让他们或安排好其他涉案人员潜逃,或想好其他说辞,警方都会很被动,或者干脆他们再狠一点,死无对证也不是不可能的。
毕竟倒卖人体器官的证据,警方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可能会申请到上面的支持,再给陶咏羡开次刀,验一验他现在用的心脏是不是死者的。
从法律层面上来说,陶咏羡对自己的不自爱,是导致案件发现的直接原因,但他一直昏迷不醒,在死亡边缘徘徊,别人的犯罪行为不应以损害他的健康为代价。
所以唯今之计,还是让谢含仪老老实实交代犯罪事实最靠谱。
为了争取时间,谢含仪是在半路上,以车辆违章的名义被截停的,随即便被逮捕,直接带回了审讯室。
“你们这是干什么?”谢含仪气势很强,一上来就先发制人:“我可是懂法的,把手机还我,我要打电话,这是我的权利。”
“你的权利?你跟我谈权利?好啊,那我问问你,她的权利呢?”董志鹏就不怕这种嘴硬的,他从警多年,自有一套审讯人的手段,对方硬气,你就比她更硬气。
他直接甩一堆法医从各式各样的角度拍的死者照片或者准确的说,是死者剩余尸骸的照片。
带着血丝的、发黑的骨头,尤其是头骨,原本应该有两只眼睛的位置,现在就是两个血窟窿,身上大部分的肉都消失不见,还有那一袋,被仔细地切成片。
谢含仪的反应比董志鹏设想得还要好。她头一歪,直接吐在地上。
做为从前在小医院没怎么见过世面,有人罩着进了大医院,大家都知道她的水准的护士,谢含仪从来没有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血腥,外科手术的内脏翻出来跟眼前这被肢解且肉已经完全被削掉的尸骨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董志鹏还不想放过她,拿着照片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晃到最后,谢含仪索性闭上眼睛,破口大骂:“你们警察都是地痞无赖吗?”
“怎么?敢做不敢当?”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杀人!”谢含仪已经快要崩溃了。
“没有亲手杀人?那你也是帮凶!说!陶咏羡移植用的心脏是不是你拿去手术室的?是谁交给你的?”凭谢含仪的那点微末医学知识,精确切除心脏,血管留多长,该如何保鲜,她都不会,充其量她也就是个运输者。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谢含仪对陶亚功的忠诚度还是很高的,因为这个男人,她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在没有触及到根本利益之前,她并不想撕了自己的长期饭票。
“谢含仪,是你真傻还是假傻?啊?我们查到你身上,还敢把你逮捕,就已经说明我们有足够的证据,靠你在一起凶杀案里充当了至少是帮凶的角色。”
“你觉得今时今日,你除了跟我们实话实说以外,还有别的出路吗?”董志鹏冷笑一声:“你就是陶家选出来的替死鬼!但凡陶亚功对你有那么一丁点真心,都不会让你这潭浑水!他从选择把器官交到你手里,让你送去手术室时,哦,不对,是他从你原先工作的整容医院把你调出来,又塞进省医时,你的价值就一直在于此。”
“他是花钱买了你后半生的自由,搞不好还得要你的命,你居然还傻傻地维护他?笨蛋,醒醒吧!”
谢含仪连哭都忘了,满脑子晃动的都是董志鹏刚刚说的话:你是替死鬼!替死鬼!
“不!你在骗我,你说的都是假的,他爱我,他对我那么好,要钱给钱,要房买房!他说他要离婚娶我!”
“哦?那为什么他不让他妻子还运送那颗心脏?别跟我扯运送要专业人士的鬼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她可远在外地,与这破事一点没干系。”
杀一人
谢含仪难得地沉默了。
她年纪不大不小,正处于想要找个踏实的人结婚,又渴望富二代给她优渥物质生活的时期。
陶亚功出现的时机不错,再加上在外面花花世界玩惯了的男人,都有一张比心还花的嘴,说的甜言蜜语能迷死个人,很清楚像谢含仪这样的女人想要什么,要听什么。
投其所好,送其所要的结果,就是陶亚功花了对他来说很小的代价,就找到了个完美的替罪羊。谢含仪这不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嘛。
“我......”她不想相信董志鹏的话,却又没理由反驳。
“你才二十几岁,如果你现在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争取个好态度,我们还可以为你说几句好话,得个宽大处理,虽然肯定得坐几年牢,但是几年之后,你也才三十出头,你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
“可如果你非得一条道走到黑,袒护陶亚功,替他把罪名都担下来,到时候最坏的结果,等着你的就是死刑立即执行,或者稍微好点,比如你找个得力点的刑事律师,判个无期,最早出来也得二十年之后。”
“二十年啊!人生有几个二十年?陶亚功跟老婆孩子到处度假,你在监狱里服刑改造,陶亚功到处找年轻漂亮的女人,你在监狱里服刑改造,陶亚功安享晚年,你可能出了狱,人老珠黄,身无长物,他还能想起你来?”
“到那时候,你的人生就注定悲剧了。想想我说的话吧,可是真心实意地为你好。谢含仪,你可千万别犯傻。”
审讯结果,董志鹏先将她送回了看守所,离开还没多久,就接到看守所打来的电话:她决定交代了。
“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也得保证,得为我争取减刑。”才短短的十几分钟,谢含仪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刚才不一样了,很颓废。
“只要你如实交代,我可以保证。”
“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还是从头说起吧。”
陶亚功有个重症的侄儿,在省医里当活死人的事,谢含仪在认识他不久之后就知道了。他当时说得也挺明白:“含儿,我侄子病得人事不知,身边没个自己人,我不放心。这样,我找找人,把你调到省医去,你看行不行?就当帮我个忙,你看着他点?”
省医那是什么地方,谢含仪曾经梦寐以求的,凭她的能力和资历一辈子也进不去的。
她没有理由不答应,仅仅只是对个活死人多照顾一下,怎么想都是桩合适的买卖,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上面有人的感觉真好,进了省医,而且还是最著名的心胸外科,别人忙的团团转,她可以很清闲地坐在护士站刷微博。这样挺好,她没多大志向,如果有人给她开工资还不用她干活,求之不得。
一直到前几天,陶亚功一脸严肃地跑来找她。
谢含仪跟他是住在一起的,陶亚功是个不大看得起女人的人,嘴里说得很好听,但是眼神中看你的那种轻蔑,他都不屑于隐藏。
他会这么严肃这么正经地来找谢含仪,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所求。
换一个稍微有点理智的人,听到陶亚功的话,可能都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赶紧拒绝才对。但是谢含仪做着嫁入豪门的梦,陶亚功又赌咒发誓保密工作没问题,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神不知鬼不觉。
她信了他的鬼。
陶亚功让谢含仪在第二天清晨五点钟,去到他给的地址处。他说,到那她就明白需要她干什么了。
按照地址,谢含仪导航到了位于市区南边、临河的两层小楼前。
她掏出陶亚功事先给她的钥匙开门,穿过长长的、幽深的走廊,尽头,是间紧闭的门,门的正上方,装着个大大的摄像头。
就是这里了,跟陶亚功描述的一模一样。
她吞了口口水,抬起头,冲着摄像头说:“是陶先生让我来拿东西的。”
门,无声地开了。
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迎面扑来,比谢含仪在医院里闻到的还要浓烈,熏得她有些头疼。
入目是惨白色,再定睛一看,墙壁、地板,就连天花板,都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无风自动,让整个房间在视觉上显得特别诡异。
谢含仪有些腿软,愣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进去。
所幸还好,里面只是一间被临时布置起来的手术室,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站在手术台旁边,还有个不知生死的人,躺在手术台上。
“东西已经准备好了,你拿着走吧。”那个男人开口说话,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他们医院的人,但谢含仪平常跟医生接触不多,没能听出来具体是谁。
她看到了摆在一旁操作台上的器官冷藏箱,瞬间明白了里面装的是什么,然后她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躺在手术台上的人。
两只胳膊平整地伸着,又细又白,是个女人。
她此时终于注意到,手术台旁的心电监护仪上,一条直线毫无起伏,只是声音被关掉了,而那个女人胳膊上扎着的点滴瓶,还剩下小半瓶液体,没有往下滴。
从谢含仪的角度,看不到病人的正脸,也看不到被打开的胸腔,但她可以想象,此时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强忍着恶心,她拎起冷藏箱,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呆下去,逃也似地离去了。
这里面放着的,岂止是一颗心脏!那是一条人命,和至少七八个人的良心!
她哆哆嗦嗦地给陶亚功打电话,对方的语气很温柔,让她不要怕,把东西送到另一处地址,就没她什么事了,她就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回去上班了。
谢含仪连着做了好几晚噩梦,陶亚功再也没来找过她,只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想买点啥买点啥。
他最后说,大家先低调,等风声过了,他就来找她,带她回家,娶她当老婆。
现在想想,自己真傻,事成之后,连个面都不想露的人,她居然会信他的话。
人去楼空
董志鹏带谢含仪指认现场的时候,两处地址早已经人去楼空。
空气中仍然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但用来做手术的仪器,都已经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谢含仪小跑两步,奔到曾经摆着手术台的位置,语无伦次:“警察同志,就是这里,就在这儿,那个女人就躺在手术台上,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我没说谎,你们要相信我!”
董志鹏是相信她的,因为在之后三番两次的审讯中,他拿出很多细节反复问她,她都能答得差不多。没有哪个人强迫自己记住的虚假记忆,会有如此详尽的细节。
以董志鹏多年的审讯经验,他认为谢含仪说的是真话。
这里,就应该是无名女尸被取心害命的第一现场。
但显然,无论那个杀了人的无良医生是谁,他的专业操守都是很过关的。任鉴证科的工作人员瞪大眼睛,举着发光氨试剂到处喷,现场倒是各处都有潜血反应,但空气中这么大的消毒水味,想想都知道,这生成反应的肯定不是血。
他们清洗现场真是下了大功夫了,一点物证线索都没给警方留,这是座干净得不得了的房子,指纹、血迹、脚印,一概没有。
另外一处地址会是什么样,董志鹏已经没有期待了。
谢含仪仍然吓得不知所措,只能机械地重复,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回到公安局,董志鹏在抽了小半盒烟之后,去找了权薇。
“谢含仪这条线已经断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先下面接触下陶亚功?反正咱们把谢含仪抓来已经好几天了,风声早就该走漏了,像他这样的有钱人,想得到点消息,都不用怎么费劲,估计就有人等着给他通风报信呢。”
“你直接找他,能干什么?问他跟谢含仪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乱搞男女关系,只要双方都不是军人,法律可管不着。问他有没有给侄子买心脏?如果他就光棍地承认买了,那又如何?”权薇不大赞同现在就直接接触陶亚功。
按照我国现行法律规定,贩卖人体器官的罪很重,但对于赎买人的惩罚力度,根本没有成型的法律条文规定。
陶亚功只是为了侄儿能活命,如果他只认买了器官,而不是这场致人死命的阴谋的幕后主使者,他很可能根本不需要负任何法律责任。
眼睁睁看着坏人逍遥法外,是任何一个人民警察都受不了的。
我国刑法修正案(八)第三十七条第二款规定:“未经本人同意摘取其器官,或者摘取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的器官,或者强迫、欺骗他人捐献器官的,依照本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百三十二条的规定定罪处罚。”
也就是说,陶亚功为了救侄儿,在明知道摘取了女尸的心脏,肯定会致她死亡,仍然选择这么做了,应该以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论处。
起刑十年,直至死刑,这才是陶亚功应该受到的惩罚!
做了多年法医,权薇很多时候已经看淡生死了,但这一次,摆在解剖台上的尸体面目全非,遭受了非人的对待,仿佛她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个行走的器官,等到有用的器官被摘走后,剩下的,也不是一具人类的尸体,而是医学废料,可以随意毁坏,随意丢弃!
这样的人如果还能逍遥法外,何谈公平正义?如何让受害者瞑目?
“我明白了。”董志鹏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得再寻找新的突破口,为女尸做手术取心脏的人,才是最直接的刽子手。
这个人是谁?谢含仪能否认出来?
她说他的声音听着耳熟,很可能是省医的医生。那就从这条线索入手,便是大海里,这根针也得捞起来!
谢含仪现在心里很没底,生怕她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跟警方达成的协议就会作废,所以当董志鹏找到她,让她辨别几个声音,听听有没有她在临时手术室里听到的那个主刀男人的声音时,她欣然同意,并决心全力以赴。
董志鹏不知道从哪搞来了省医中心手术室的录音,事先进行了编号,把所有女医生的声音排除,剩下的,让谢含仪一个一个听。
“是这个。对,就是这个人。”在听到第六个人时,谢含仪惊叫出声,她很肯定,这个人的声音,跟她那天取器官时听到的,是同一个人。都有些低沉,带着股磁性。
董志鹏看看这盒录音带的编号,再对着编号查找名字。
他瞳孔微缩:“你确定?”
“嗯嗯嗯,确定!”谢含仪又让他再放一遍,听完之后给了个肯定答案。
“谢含仪,你再说说,那天你把器官送到第二处地址的事。”
“好的。那天我取走器官,给陶亚功打过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了我第二个地址,让我把冷藏箱送过去。我那个时候心里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
“两处地址离得有多远?”
“开车得一个小时吧。很远,几乎是城市的两个角落。”
“你是立即出发的?中途没有停顿?车速多少?”
“对,立即出发,因为我一分钟都不想跟冷藏箱多呆,那里面装着的,可是人体的一部分,我害怕。所以一路上除了红绿灯,我哪也没停,直到到达目的地。车速嘛,就是我平时开车的速度,四十到六十,我驾驶技术一般。”
四十到六十的时速,开了一个小时,差不多。董志鹏在心里算着时间,两处地址其实并没有多远,顶多算一个城市的西南角和西北角,比大对角近多了。
“你到达时,见到陶咏羡了吗?见到主刀医生了吗?”
“见到了一个男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主刀医生,我不认识。”
“你认识郭量吗?”
“认识啊,他是我们心胸外科的主任。”
“我是说,你听过他说话,也见过他本人,对吗?”
“这倒没有。”谢含仪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走后门进来的,本事有限,郭主任看不上我,从来对我没好脸色,我呢,也就不愿意往他们跟前凑,这个人远远的倒是总见着,但是听他说话,还真没听清楚过。”
避重就轻
原来如此!
董志鹏苦笑着摇了摇头,郭量还真是号人物,避重就轻玩得还真是好!
在他带来的录音带里,谢含仪听出来的那段声音,正是郭量本人。
这是个误区,估计也是郭量在得知自己将要犯下谋杀罪后,为自己想到的脱身之计。
无疑他很聪明,误导了所有人,但他败就败在,将谢含仪卷入其中,让她充当他的不在场证明,最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董志鹏想,当时事发经过应该是这样的:郭量故意戴上口罩,等在摘取心脏的现场,谢含仪见到他,听他说话,看不到正脸,然后趁着谢含仪开车慢悠悠往另外一处移植手术的现场赶去时,他快速抢先一步先到,没有再与谢含仪打照面。
这样就会给人一种错觉,等谢含仪到的时候,这边手术前期准备已经做完,马上就可以开始,所以取心与移植的医生,肯定不会是同一样。
故意杀人罪,是会判死刑的,但是非法移植一颗来历不明的心脏,罪名则要轻得多,顶多定个侮辱尸体罪,失去个执业医师执照。
郭量自然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这是人之常情。
“郭量!出来,提审!”
“警察同志,我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什么可审的?”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审讯室里,神态还是很放松。
此时审讯室的门打开了,谢含仪站在门口,指着郭量说:“对,就是他,我去取装器官的冷藏箱时,跟我说话的人就是他。”
郭量的脸一瞬间变色:“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你怎么没见过我?那天不是你跟我说东西已经装好了,让我拿着就走吗?我可记得很清楚,你穿着件白大褂,脚上一双红色的耐克鞋,特别醒目。”
“你胡说,我明明穿的是白的......”郭量想闭嘴,已经太迟了。
他怎么能阴沟里翻船,让人给坑了呢?不对,明明是他自己太蠢,光想着只要能证明谢含仪说的是假话,就可以为自己洗清嫌疑,却不想正中人家的圈套。
他是有一双红色耐克鞋的,但是事发当天真的没穿。
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供词,根本就是警察跟谢含仪编出来诱导他说漏嘴的。
他还真是小看了谢含仪,居然真的能听出来他的声音,也小看了警察,能联想到前前后后都只是他一个人。
故意杀人的罪名,他担不起。
所以他此时迫切需要拉一个人下水,而那个人,除了陶亚功,别无他选。
毕竟最一开始,是他拉着自己下水的,现在自己还了这人情,与人无怨。
“我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能不能算我有个好态度?”郭量瓮声瓮气地说。
“你觉得你还有跟我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吗?郭量,你已经耍过我们一次,还好态度?现在你唯一的选择,就是牢底坐穿,还是提前上路!”
董志鹏是个老刑警了,十几年所见所闻,多残忍的犯罪分子都有,却没有像郭量这么冷静且冷血的。
他对女尸做的,已经基本脱离了人类范畴,再拿儿子的命做幌子,他也没权利如此对待另一个同类。
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们有理智,有同理之心,失去以上两点,与禽兽无异。
所以董志鹏此时态度十分冷淡,他知道像郭量这样的人,能毫不留情害死一个无辜的人,更能构思巧妙地让自己脱罪,郭量自己就不想死。
只要他还有求生欲,那就好说了,早早晚晚,他都会交代,反正董志鹏有的是时间。
虽然现在动陶亚功为时过早,但是他们已经派了人,秘密跟踪监视。只要不怕他跑了,警方就可以慢慢查,等线索全了,证据齐了,抓人。
单看谁更能扛得住了。
事实证明,犯罪分子总是沉不住气的那一方。郭量在看守所里辗转反侧了两个夜晚,第三天,终于熬不住:“我说,我都说!”
之前他说的关于儿子病重需要出国治疗的事,都是真的,他隐瞒的,是儿子已经濒危,再先进的治疗方法都没能留住儿子,三个月前,就已经死了的事实。
那他为什么还铤而走险,帮着陶亚功犯罪呢?
是因为他家外有家,婚外有情的事,被陶亚功抓到了把柄。
道貌岸然的郭量,g市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在六年前,便出轨了,而且还育有一女。
这个女孩不到五岁,长得跟郭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都不用亲子鉴定,就能知道是亲生的。
郭量的正头老婆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娘家很有些权力,听说还有些黑道背景,能量很是不小,与老婆离婚,郭量想都不敢想,而自己的婚外有家之事,更是瞒得死死的,不敢让老婆知道一星半点。
不然后果会如何,郭量很清楚。
陶亚功一直想救侄儿,医生护士麻醉师,做手术需要的人选一个也不能少,因为手术本身肯定见不得光,他必须想办法抓住每个人的弱点,不仅仅需要花钱,还需要有足够的筹码让他们不敢有二心。
于是郭量第一个进入陶亚功的视线,这么著名的心胸外科医生,再送上个如此巨大的把柄,简直得来全不费功夫。
于是郭量被迫上了贼船,好处也不是没有,儿子花掉的钱,陶亚功都给他补回来了,他则全都偷偷存在女儿名下,怕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不至于没人养她。
“警察同志,我这回可真的没有说谎,是陶亚功威胁我,如果我不配合他,帮他摘心移植的话,他就要把我女儿的事告诉家里的母老虎,到那时,我这辈子都完了!”这句话倒没撒谎,儿子刚死,就爆出来他有个私生女,他老婆还不得怎么整死他怎么来。
至少让他以后在g市混不下去,再严重点,可能连医生都当不下去。失去了吃饭的家伙,他还算什么?大半辈子都与医学打交道,这就是他的生命,他存在的意义。
白折腾
两害相较取其轻。
郭量付出了太多,才有今天的成就,他当然舍不得放弃,所以身为医生的他,拿起了杀人的刀。
在谢含仪拿走器官、他驾车超越,紧接着准备下一场手术,将那颗罪恶的心脏置换进陶咏羡体内,再到趁着夜色,将女尸想办法处理掉。
身为医生,郭量的喜好有些特殊,他很爱研究历史上著名的悬案,越恐怖,越悬疑越好。
南大碎尸案,就是他最喜欢的案子之一。
因此在抛尸的时候,他便不自觉地模仿了这起案子的手法,心里面当然也希望,自己也有南大碎尸案凶手的人品,可以二十多年不被抓获。
可惜,天网恢恢,漏过一次,这一次,不可能再漏,等待郭量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
至于女尸的身份,郭量也提供不了,只知道这个女人是陶亚功从西北买来的,在被卖来之前,已经确诊患有脑瘤。虽然瘤体本身是良性的,但正长在脑干上一处非常危险的位置上,无法手术切除,早早晚晚,她会失去行动能力,困在床上,当个活死人。
与其没有质量地生存,外带拖累本就不富裕的家人,她将自己的剩余不多的命,换成了钱。
五十万,买一颗心脏。
至于她剩下的两颗健康的肾和肝,也被郭量瞒着陶家,悄悄卖掉了。所获暴利,悉数给了私生女。用他的话来说,反正人已经死了,这些器官,不用白不用。
案情真相大白,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陶亚功的外逃计划没有来得及实现,他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可因为陶家用钱,行事上往往会有人一路开绿灯,他以为,这一次也会是一样。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法律的威严,再多的钱,也买不来他的自由了。
权薇忙完了案子,尸骨送去火化,心情一点也没变轻松。
根据陶亚功的交代,警方找到了远在大西北的死者的亲属,从他们嘴里得知,郭量和陶亚功的证词确实是真的。
死者名叫阿丽亚,28岁,半年前因经常头疼就医时发现肿瘤,身体机能每况愈下,家里倾尽所有,为她走遍大江南北,想要医治。
她那颗瘤子长的位置,被称为手术禁区,切除瘤子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同时保存她其他神经不被切断。一旦手术出现任何意外,她很可能会失去大部分身体控制权,躺在床上度完余生。
是阿丽亚自己选择放弃治疗的,她说能活一天算一天,开心一天是一天。
回到家,阿丽亚每天过得都很开心,身体不协调、头疼欲裂都不算什么。
直到某一天,她突然失踪,过了几天,家里来了个陌生人,送来了一封阿丽亚写的遗书,并一张银行卡,家里人才知道她做了什么。
他们谁都没有来认领阿丽亚的遗体,只留下话,让警方看着处理。因为他们心中的阿丽亚,健康美丽,开心快乐,绝对不是残破地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就让她最美好的样子留在众人心里吧。
心情不好,连晚饭都不太想吃。
“这是怎么了?不是听说案子破了吗?”包括曹均在内的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不落,全被抓了。郑亦樾看了看权薇的饭碗,还有多半碗没吃。
“生命与钱财划上等号,陶亚功又成功逃过一劫,心里不太舒服。”权薇不想多说,陶家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弟弟出事,当哥哥的不可能作壁上观,一番积极奔走,陶亚功故意杀人的指控就这么被撤销了。
至于理由?呵呵,证据不足。
“说件事让你高兴高兴。”郑亦樾神神秘秘地说道:“陶咏羡死了。”
哦?陶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折腾了这么多人,还折进去一个自家人,居然始作俑者就这么死了?
“怎么回事?”权薇这下兴奋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非是她没有同情人,这样一个自己作死的人,还牵连了这么多人陪着他一起死,同情他做什么。
“你知道的,他自从做完移植手术后一直没醒过来,这不,就今天凌晨,在省医,重症监护室里,他突然就心跳骤停了。”
“抢救了三个多小时,一直也没救回来,最后在今天早晨四点半,宣布死亡了。”
“得,他要早死半个月多好,就没这档子事儿了,怪恶心人的。有些人啊,天生生来就是讨债的。一点毛病没有。”
权薇难得当了回愤青,狠狠吐槽了他们一番。
一个月后。
陶咏羡的尸检报告出来,因为之前一直很关注事件进展,郑亦樾第一时间拿到了一份副本。
心脏本身没问题,是陶咏羡的身体出了问题,确切的说,是他的血液出了问题。
长期卧床昏迷,他的身体里形成了静脉血栓,双下肢浮肿,医生开了肝素等血液稀释剂给他,用以缓解。
郭量确实是心胸外一把刀,但他还没牛到换个完全陌生而简陋的环境,跟并不熟悉的人合作,心情紧张之下,仍然能一点错误不出。
心脏移植手术之复杂,尽管声名在外如他,也不敢保证百分百成功。
那间简陋的临时手术室,相当于害死了陶咏羡。
一根血管在缝合时,出现轻微渗漏,无影灯不够明亮,将这小小的瑕疵遮掩下去,如果放在平时,这并不会是个大问题,人体血液中的血小板,会自动工作,帮助凝血。
陶咏羡的凝血功能本就不正常,小渗血不经治疗,也会一点点变成大出血。
在手术完成后,他应该静养,一段时间内不宜频繁搬动,在医院,他只需要从手术室进icu,相隔不远,但他的手术是在外完成的,被搬运回来的路上,一路颠簸。
本来就连接发虚的血管渗漏加大,最终脱落,要了陶咏羡的命。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可怜的阿丽亚一颗健康的心脏,就这么浪费在个烂人身上。
虽然器官本身没有属性,身为协调员更加不应该带有主观偏见,但这一次,郑亦樾想说,他没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本章完。
监狱之行
深呼吸。
1、2、3......
郑亦樾站在入口处,抬头望望高墙电网,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连呼吸都平复不下来。
权薇也太坑爹了,说好的陪她一起来,最后关头居然放了她鸽子,被拉去出现场。
唉,谁这么讨厌,早不犯罪,晚不犯罪,非得选这么个时刻。
门咣当一声,缓缓向左平开,露出个能容一个进入的缝隙。
一位狱警走出来,开始核对郑亦樾的身份信息。
几乎所有的死刑待执行的罪犯,还有刑期在十五年往上的重刑犯,都被关在这里。是一般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郑亦樾这辈子本来不会与这个地方有任何联系,直到……
昨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周卫国叫她来办公室:“小郑啊,这儿有个特殊的捐献者,你去登记一下吧。”
“啥?”登记这事儿,不是协调员该干的活计啊,周卫国脑子进水了?抢别的科室的工作干?
“咳,这个嘛,捐献者情况有些特殊,一般人我还不信任,只得挑你出马了。”
郑亦樾半信不疑地接过地址一看,可不是挺特殊嘛,在押犯,还是马上就要等待执行死刑的。
“这?”
“别这啊那的。去吧去吧,这事办完了,给你放年假!”周卫国大手一挥,烫手山芋便直接抛给郑亦樾了,而且没得商量。
又画大饼!郑亦樾瞪了周卫国一眼,碰上这么个不靠谱的领导,她的前途一片惨淡啊!年假,她放年假来干嘛?在家等着,再被一个电话叫回来加班吗?
每一次她放假的时候都会如此,已经连续三年了,仿佛红十字会缺了她一个,就不能运转了似的。
所以可想而知,郑亦樾来第三监狱,有多心气不顺了吧。
别人捐献器官,是很高尚的救人行为,一个死刑犯,呵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郑亦樾看不起犯罪的人,无论他们背后有什么苦衷,有什么无可奈何,犯罪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侵犯他人和公众利益,以满足自己的私欲,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极端自私自利的行为。
不可原谅。
尤其是今天她要见的这个男人。
解勇胜,今年四十二岁,因债务纠纷残忍杀害了一对夫妻,且当着人家才十岁的儿子的面,被捕后一审判了死刑立即执行,他没有上诉,十天后,便是他被执行死刑的日子。
临到生命的最后,解勇胜能浪子回头吗?郑亦樾不知道,她只相信,法律给了他公平,也给了那对可怜的夫妻正义。
长长的走廊,回荡着郑亦樾与带路狱警的脚步声,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幸亏今天没穿细脚高跟鞋,那动静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听起来,有魔音穿脑的功效。
走廊尽头,狱警终于停在了一间监室前。要见到真人了。
与想象中不大一样的是,解勇胜居然是个看起来很像小白脸的人物,一张脸上,四十几年的风霜下,还带着几分帅气,尤其是他听到动静抬头的瞬间,如果不是已经提前知道自己身处监狱,怕是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银行职员。
瘦弱,安静,这是解勇胜给郑亦樾的第一印象,与他血淋淋的案底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一时间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确定没有抓错人吗?郑亦樾狐疑地望着解勇胜,后者也回望着她,手里还拿着本崭新的《读者》。
“解先生你好,我是红十字会的器官捐献协调者郑亦樾,今天我来……”
郑亦樾的自我介绍还没有说完,就被解勇胜打断了:“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们动作太慢了,我以为,我都要等不到那一天了呢。”他的话带刺,却又马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对不起,临近执行,我心态不太稳。”
他放书,继续说道:“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开始走手续吧,需要我做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了,不想在这方面浪费太多,希望你能理解。”
人在濒临死亡,尤其当这死亡可以预见,却又无力改变的时候,是会焦虑,会害怕的。
解勇胜显然是在害怕,他想拼命让自己忙起来,以防会胡思乱想。
他真正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会如此不顾后果,杀了两个人,也毁了自己。
从最初的小偷小摸,好吃懒做,到今时今日的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他用了二十年。
二十年啊,回想这二十年来的人生经历,以往想不起的事,最近一直过电影似地在他眼前来回播放。
他看到母亲痛哭着劝他务点实业,好好找份工作挣钱的绝望,看到了父亲暴怒地吼着没有他这个儿子时的心痛,看到了被他欺负过的人的无奈愤怒,更看到了那双无辜的双眼,以及拼尽全力将他挡住的一对夫妻。
他们倒在他的刀下,血泊中仍然死不瞑目,只因在他们背后,还有弱小的儿子。他们退无可退,宁愿用他们的生命,换来儿子逃跑的时间。
但这小孩子似乎病得不轻,跑得太慢,以至于他将夫妻二人砍翻在地之后,仍能轻而易举地抓出来藏进衣柜里的小男孩。
他想连这个小男孩一起砍死的。十岁的孩子,已经能清晰地描述他的长像了,他不能留下目击证人。
然而,就在屠刀挥下的一瞬间,敲门声响起,这个孩子没有喊叫,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仍然滴血的刀。
那些血,属于小男孩的父母。
再之后,敲门声止,他不敢再在现场继续逗留,扔下小男孩,第一时间逃跑。
入室抢劫杀人,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他在作案后没多久,便被红了眼的警察抓捕归案。因为劣迹斑斑,法官根本没花太多时间讨论刑罚,没多久,死刑判决直接下来了。
他的父母,家里亲戚,没有一个到场来旁听审讯,他们一定都认为,他是罪有应得的。
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所以他没再上诉,安静地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真就这么死了,再被火化,变成一团灰,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一样,他又不甘心。
总得留下点什么。他想。
错位人生
“解先生,你是否确定,想要在死后捐献器官?”
“是的,我确定。这个问题不要再问了,我再说一遍,我的时间很宝贵,没多少可以浪费的了。你拿申请表来,我会签的。”
“解先生,是这样。您在生前主动要求捐献器官,我代表红十字会,感谢您的善举,但同样的,按照我国现代法律法规的相关规定,我们仍然需要在可以利用您的器官时,取得您近亲属的同意,这包括父母、妻子以及成年子女。”
解勇胜四十多岁,按照常理,这些近亲属应该是都有的。周卫国给郑亦樾的资料,只有他本人的,如果在签字之前,家属的工作没做好,之后会很嗦。
因为解勇胜的处境,郑亦樾有理由认为,登记成为器官捐献志愿者,是他的个人行为,后续的麻烦,趁着捐献人仍然在生时,能避免还是得避免。
“我没老婆,也没孩子。”解勇胜大半辈子都没有个正经工作,靠着偷鸡摸狗混口饭吃,连亲生父母都对他完全绝望了,得哪个女人多眼瞎才能看上他,跟他生儿育女呀。
“至于父母。”他凄然一笑:“我可不可以提个要求?让他们来见见我?”
解勇胜几乎可以算是恨了他父母大半辈子,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没想到想得最多的,还是他们。
老实的近乎懦弱,没有任何本事,从小对他要么过度溺爱,要么非打即骂,两种极端的教育方式,体现在他身上,就是让他变得既自卑敏感,又狂妄自大,像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一样,时好时坏,时疯狂时正常。
他以为,他跟他们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方式,他死与活,与他们无关,反正他们早已经放弃了他,连他被判死刑,都不来看一眼。
可是他还是想在临走之前,见见他们。
到了真正诀别的时候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无论他多十恶不赦,内心深处,也是希望得到父母爱的。
“你能帮我办到吗?”解勇胜满怀希冀地望着郑亦樾,后者在心底里轻轻叹了口气。
就知道不会那么简单的,进来见个人,填表签字,然后回去,是不可能的。
郑亦樾点点头,先告辞离开第三监狱,踏上了寻找解勇胜父母的路。
解家是g市的老住户了,不过可惜,他们家的位置有些偏,在城市化建设中属于被无视的,周围高楼大厦也星罗棋布,这一片城中村,不知道为什么最终剩了下来,到现在如此高昂的房价地价,已经没有几个开发商染指得起了。
七拐八扭,郑亦樾踩着全是洗菜水的烂泥路,最终找到了解家。
解宝柱和姬唤新这对夫妻在此已经住了五十年,再加上因为解勇胜的事,周围邻居没有不认识他们的,郑亦樾一路靠打听,找到了这间并不起眼的小房。
建筑风格老旧,门口堆着一堆打理好的旧纸壳,斑驳的两扇木门也擦得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这家人很勤快。
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来应。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眯着眼睛看郑亦樾,越凑越近,最终确定这个人她不认识,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你找谁?”
“请问这是解勇胜家吗?您是他母亲?”郑亦樾有些不敢确定,因为解勇胜今年才四十多岁,家中独子,正常情况下他的父母应该六十多,还不到七十岁,眼前这位老人,单看面相,怎么都像已经耄耋之龄。
“我是他妈,但是你要找他,可找错地方了。”老太太瞬间阴沉了脸,想要关门。
“姬阿姨您好,我是红十字会的,您儿子想要捐献器官,有个同意表,希望您和叔叔能帮忙签一下。”
“什么?”姬唤新有些不明白郑亦樾的意思。
“我是来找您和解叔的,咱们能进去说吗?”郑亦樾努力作出和善的样子,证明她没有恶意。
“哦,进来吧,家里小,有点乱,你别介意。”姬唤新在前方引路,一直提醒郑亦樾小心脚下,反复强调家里不干净,一副生怕怠慢了客人的模样。
这也太热情,太卑微了吧。郑亦樾心想。
解家确实不大,一左一右两间小小的屋子,一间充作会客厅,一间当做卧室,后面还有排后罩房,窗户上还挂着蜘蛛网,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解勇胜的房间。
“谁来了?”解宝柱听到动静,躺在床上不想动,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听到老伴好像引了人来家,这才出声询问。
“老头子,有人找咱们。”
这年头,除了居委会的大妈时不时上门来看看他们有没有被饿死,社保的工作人员过来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他们家的大门,永远是别人绕着走的地方。
就像他们家有瘟疫一样。
解宝柱这么些年越来越不爱往外溜达,除非必要绝不出门,也是不想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一辈子的脸面,都被儿子给丢个干干净净。
杀人犯的父母,这一称谓是他们被人提及时最常用的。这附近村民都知道他们家儿子杀了人,已经被判了死刑,过不了几天就要吃枪子了。
明明都是邻里,明明都知道他老解是什么人,一辈子的交情了,教育家里的后辈躲着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解宝柱嗓子眼堵的这口气,估计到他死那天都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真真如鲠在喉。
居然还会有人上门来找他们。解宝柱拎起床边的拐棍,缓缓走出来。
“坐坐,别嫌弃,我这就去倒水。”姬唤新仔细擦了擦沙发垫子,将褶皱的地方拽直,笑得很讨好。
“阿姨您不用客气。”郑亦樾对这样的热情有些无所适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坐吧,她这辈子都这么个脾气,生怕招待不周了。”
郑亦樾依言坐下,掏出几份文件,思考着如何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将自己的来意明确表达清楚。
“解叔叔,今天上午,我在第三监狱,见到了解勇胜......”
性本恶
解宝柱原先还疑惑呢,怎么会有人上门来找他们两个老不死的。
这下,他连想听郑亦樾接下来的话的**都没有。直接操起拐杖,朝着郑亦樾所在方向扒拉过去:“走走走,我没儿子,我们是孤寡老人,赶紧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可以看出来,态度很坚决。
解勇胜这三个字,是老头子心里难言的病,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时光倒流,回到这个孽障刚刚出生的时间,然后掐死,免得以后长大成人了,祸害别人。
郑亦樾躲闪间,将一只玻璃杯碰掉在地,嘭地一声响,惊动了在屋里倒水的姬唤新,她探出头来,关切地问:“没扎着吧?放着别动,一会儿我就来收拾。”再看到自家老伴黑着脸站在对面,她有几分紧张:“老头子,你怎么出来了?”
“怎么的?我见不得人?不能出来?”解宝柱语气很不好,一半是生自己的气,一半是生姬唤新的气。
慈母多败儿啊,他们家这个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无论是之前那么多年,还是现在他们儿子犯了大罪被判死刑了,屋前屋后的邻居,还是找不出一个人说姬唤新不好的。
她是外面人口中特别好相处,特别热心肠的好人,也是众人眼中完美的爱孩子的好妈妈,更是他以前认为的善良贤惠的妻子。
面面俱到,无一不周详。
偏偏,她对儿子的溺爱,是让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苦,长大后拈轻怕重,没有担当的罪魁祸首。
他以前不太明白,只是觉得老伴这么教育孩子有点问题,于是已经有了个慈母后,他便扮演起严父的角色,只要儿子出一点错,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他以为,刚柔并济,足够了。现在回想起来,大错特错。母亲一味宠溺,只知道保护好他,自己一味毒打,不问青红皂白,根本没有给孩子树立起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如果说解勇胜有错,错的根子,便在他们这对父母身上。
他们没把孩子教好,他们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祖国啊!
所以郑亦樾一说见到了他儿子,解宝柱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记者,来找他们要第一手资料来了。
因为像她这样的人,解宝柱见多了,也见烦了,他们只想在儿子最后的生命里,无声无息地活着,不需要再被迫想起以前,他们为人父母的过程中存在多少瑕疵,更不想承认他们养出个杀人犯儿子。
剩下那么一小点的不想知道儿子近况的心情,就是心痛了。被伤过无数次,想挽救无数次,哭着跪地求儿子改邪归正,找份工作,能养活他自己就好,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做人就好,被拒绝后的心痛。
终究是自己的亲骨肉,哪能不想呢。解宝柱都不记得他多少次午夜梦回,想儿子想得泪流满面,也不记得多少次,他在旁边听着老伴压抑的哭声,默念着儿子的名字。
上次有个记者,不无恶意地追问他们过去,似乎想证明他们的儿子生来就是个恶魔,证明他们这个家里,在表面的和平下是种种见不得人的肮脏,被他挥动拐杖打了出去。
为此,姬唤新背着他哭了好几天,想儿子,也怨自己。
不要再来一次了,他们能好好活着,实属不易。至于解勇胜的事,他们不想管,更不想提。就这样吧。
“不不不,解大爷,您误会了,我不是记者,更不是来挖解勇胜的**的。我是红十字会的,这是我的证件。”郑亦樾灵活地闪避过解宝柱的拐杖,连忙亮出证件表明身份。
“我来找您,不是想要采访挖料,而是您儿子决定在死后捐献自己的器官,救助有需要的人,我们在为他走手续,需要经过直系亲属的同意。”
解宝柱除了腿脚不算好以后,耳不聋眼不花,停下打人的动作,接过郑亦樾的证件,上面器官捐献协调者几个大字,晃疼了他的眼。
不需要多解释,字面上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勇胜做了什么?
郑亦樾的到来,再一次把儿子即将被执行死刑一事,摆在了他们面前。
他努力想要遗忘的日子,这次真的近在眼前了,十天,只剩下十天。
心里难受,但说出口的话却依然带刺:“捐献器官?就他一个杀人犯,谁敢要他的器官?就不怕移植了之后,也想要杀人吗?”
“解大爷,没有任何研究表明接受他人器官,会同时继承他人性格。杀人与否,是后天养成,没有谁是天生的杀人犯。”
“人之初,性本恶!”解宝柱冷哼一声。
“每一个孩子,出生之初,别说善恶是非观念,连话都不会说,路也不会走,像张纯洁的白纸,他后天长成什么样子,是家庭、学校、社会教育共同作用的结果。您就想不起来,他小的时候单纯可爱的样子来吗?”郑亦樾最听不得有人甩锅给出生即邪恶的歪理邪说。
做为一个弃婴,郑亦樾在这方面的偏执,也是成长经历赋予的,曾经有过一段深深地自我否定的时期,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所以父母才会不喜欢她,将她丢弃。
凡事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句话并不一定永远适用。至少一个人最终走上歪路,肯定不是一朝一夕长成的。
没有谁上来就是杀人犯,臭名昭著如希特勒,小的时候还是人见人夸的优秀学生呢。
“很好,我说不过你,但是与他有关的任何事,都不要来烦我。你走吧,我是不会签字同意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完了!郑亦樾后知后觉出来自己今天是来干嘛的,多年的协调员经验告诉她,跟长者打交道的时候,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才行,她刚刚干了什么,一句接一句把人给怼了。
“解大爷,对不起,刚才我说话有些急了,我向您道歉,你别生我气啊。”郑亦樾马上放软语气,先道歉。
反正暂时不能走,不然下次估计连门都进不了,稳住,必须稳住。
同意
“解勇胜的是非功过,我没有立场去评说。以前我并不认识他。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主动提出要捐献器官,以后我也不可能会认识他。”郑亦樾跟老人打交道的经历最足,知道他们讨厌什么。
因此她的态度就必须要尽量诚恳:“所以,解大爷,这座城市里的人很多,放眼全国,人更多,没有几个人去关注一个死刑犯解勇胜。您大可不必害怕。”
像这样要强了一辈子的人,脸面重于生命,重于儿子,解大爷恼火儿子的不争气,其实也是因为自己面子上过不去。
被几十年的老邻居戳脊梁骨,他丢人啊!
“解勇胜今天上午跟我聊天的时候,哭得很伤心。”这话就是郑亦樾瞎编的了,解勇胜从头到尾态度很平和,除了反复强调让郑亦樾不要浪费时间之外,只在最后谈及父母时有点情绪波动。
要说做父母的会完全放弃自己的孩子,郑亦樾是愿意相信的,但解宝柱不会是这样的人,不然在郑亦樾一上门时,他不会表现得那么激动。
完全放弃,是不管不顾,根本不在乎。
“他说自己很后悔,以前不听父母的话,没能好好生活,他现在大错已经铸成,后悔也已经晚了,就想在人生最后的几天里,做点对社会有意义的事,至少以后别人提起他时,不会只记得他是个杀人犯。”
“我来,不是请求您原谅他的。两条人命,这是他需要背负的人债,不是随便就能被原谅的。我只是请求您,尊重他最后的愿望,让他的死,有点意义。您看行吗?”
解宝柱嘴唇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缓缓点了点头。
郑亦樾将早就准备好的申请表拿出来,在家属意见那栏,示意解宝柱先签上。
姬唤新这水倒得有些时候了,好容易端出来时,正看到自己老伴戴着老花镜,一脸严肃地在写字。
“老头子,这是写什么?”
近亲属包括父母双方,缺一不可。郑亦樾同样需要让她也签个字。
本来以为会很容易。像姬唤新这种性子,在心理学上有个专业名词,让讨好型人格。在幼年时期长期被忽视,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长成大人后往往会型成这种人格。他们会本能地想让周围所有人都认同她,肯定她。
讨好型人格最明显的表现之一,就是不会拒绝别人的任何要求,往往在生活中追求面面俱到,对谁都特别友好热情。
没想到,郑亦樾刚刚说明来意,姬唤新罕见地摔了手中的杯子,好在现在天气冷了,滚烫的热水出锅就凉,杯中水翻在她脚面上,没有造成伤害。
“可是、可是捐了器官,儿子怎么办?”
像解勇胜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独生子女,那个年代还是讲究人力资源是第一生产力,多生孩子,养儿防老。
解勇胜之前有个姐姐,在他还没出生之前,就意外夭折了,之后两年,才有了解勇胜,但是姬唤新在生他的时候伤了身子,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
所以这独苗一样的儿子,就成了姬唤新的心头肉,恨不得把他养在蜜罐里,一辈子衣食无忧,不用吃一点苦头才好。
可能解勇胜最大的悲剧便来源于此,贫困人家,却养出个富二代来。在那个物质生活普遍还匮乏,全国人民都不富裕的时代,解勇胜长得高高壮壮,白白胖胖,穿的用的,都比别的小朋友高一截。
及至长大后,只要他提出的要求,母亲就是砸锅卖铁,无一不满足。
钱财来得太容易,才会让他在找工作时挑三捡四,拈轻怕重,叫苦叫累。
所以说,解勇胜有今时今日,身为母亲的姬唤新难辞其咎。
死刑判决,她没办法,更没能力去帮儿子做什么,但是帮他收尸,给他立个碑,逢年过节,不至于让他在下面也过不好,已经是姬唤新最后的希望了。
按照老话讲的,如果一个人死了之后,尸身不全,阎王爷都不收,连投胎的可能都没有。
别试图跟个快七十的老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也没有所谓的天庭地府。一辈子的精神寄托,不会因为科学进步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姬阿姨,这是您儿子最后的愿望了。他想留下点什么,他想让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感谢他。您能理解吗?”
“我......”她无言以对。儿子的意愿,她肯定是愿意理解,愿意顺从的。可是从她内心深处出发,她是不愿意的。
等到她死那一天,万一天上地下都找不到儿子该怎么办?万一他死后因为没有全尸而受苦受难怎么办?
“别你呀我的了。你不是最听他的话吗?他要什么你给什么,要什么给什么!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慈母多败儿,勇胜就是被你祸害了!怎么?临死了,你还要害他不成?”解宝柱跺着拐杖,心里憋得难受,终于忍不住对老伴说了重话。
姬唤新伤心地哭了,为儿子,为老伴,也为自己。
不过哭完之后,她乖乖签了字。
郑亦樾又安慰了他们几句,便告辞离开,临走的时候,她十分郑重地说道:“我没家庭,没孩子,理解不了当父母的心,也无意评价谁的对错是非。只是希望您二老想清楚,如果现在还不去看他,这辈子真的没机会了。”
“做父母儿女,是有今生没来世的事儿,便是看在他快要死了的份上,去见一见吧,有什么话,就算是有仇怨,也该发泄发泄,该说开说开,别等着人死了,您二位再后悔,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说完,郑亦樾微微欠身鞠躬,转身离开。
她没有急着回监狱,不知道他们会如何选择,这其中还会不会有变故。
算了,还是直接回家吧,都已经四点多了,再赶去单位也到下班点了。
就在郑亦樾在路边等公交车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居然会是王檀打来的。
自h省之行后,他们几乎没有交集,仅限于在单位偶遇打声招呼。
我们约会吧
“王律师。”郑亦樾接起电话,随口说道。
“叫我檀哥,别再叫王律师了,你怎么总也记不住。”王檀在电话那头有些无奈。
王律师这么礼貌而客气的称呼,代表着疏远,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对一个人完全没有企图。
不知道有多少次了,王檀很想冲动之下先表白了再说,至于对方答不答应,以后还能不能继续装作朋友,他都不想管了。
本来也不是冲着跟她做朋友来的,他朋友虽然不多,可真的不少她一个。
檀哥?什么鬼?郑亦樾心下默了默,前不久还只是王檀呢,现在都变檀哥了,喂,咱们很熟吗?
“你在哪呢?我想去找你。”王檀在电话那头突然说。
郑亦樾是个傻的,如果王檀不选择先把话说清楚,她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是谁,更不会往浪漫的角度去想。你不能指望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爱情白痴发觉出他隐藏的小心思。
拣日不如撞日,今天豁出去了。
“啊?有事吗?”郑亦樾一脸懵。
“有事,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当面说。”
“哦,那你在哪,我去找你吧。刚从一位潜在捐献者家里出来,这地儿不大好找。”
“不用,还是我去找你吧,我马上开车出来,告诉我地址,等我。”王檀的态度出齐地坚定。
“那我看看啊,附近有什么好找的地点,一会给你发个定位吧。”
“好,等我。”
不会是有什么严重的法律问题吧?上一次王檀来找她,就是因为有人告她,连带着告了整个红十字会。
郑亦樾走出城中村,选了旁边挺明显的一家移动营业厅,给王檀发了定位,然后进去等人。
王檀来得很快,差不多只过了十几分钟,他就到了,电话让郑亦樾出来上车。
鉴于g市交警过于尽责,大多数路边都不能停车,郑亦樾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营业厅,上了王檀的车,这才发现事情的走向貌似有点奇怪。
车上阵阵花香味,还是她最爱的百合香。
她一回头,看到了后座上一束包得很漂亮的鲜花,粉白两色的百合,煞是可爱。
“哟,王大律师这是要去约会啊?顺路带着我,是不是不大方便?什么事这么重要,又有人告我了?”郑亦樾打趣着他。
“嗯,去约会。一会儿到了你就知道了。”王檀大大方方地承认。
“不是吧?王律师去约会,还得带个灯泡?”郑亦樾觉得王檀这脑回路略清奇,约会带个女同事,而且还是个长得不算难看的女同事(郑亦樾自己认为),是想孤独终老的节奏?
“你怎么能是灯泡呢?”王檀一个漂亮的左转弯,将车驶入辅路,不一会儿,停在家情调不错的粤菜馆门口。
他很绅士地转到副驾驶,替郑亦樾打开车门,邀请她下车,然后把后座上摆放的花束拿出来,递到她手上:“亦樾,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今天,我想请你吃个饭,约个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约、约、约个会?约我?”不会吧!郑亦樾差点惊呼出声,连刚刚到手的花束都有点拿不住。
“对,约你。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最难开口的话说了出来,王檀不再紧张,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牢牢地注视着郑亦樾,等待她的回答。
仿佛周遭的一切声音都自动隔绝,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此完美。
郑亦樾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天哪撸,她这是活到三十多的年纪,第一次被人表白了吗?而且对方还是大家公认的冰山男神。
有那么一瞬间,郑亦樾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闲暇时看的无脑霸道总裁文太多,才会幻想自己变成绯闻女主角。
她甚至想掐一下自己的胳膊,以证明自己现在确实是在做梦,而且还是个很不错的美梦。
可是她一抬头,对上王檀略带着些紧张的脸,眼眸中满满的期待,她也突然有些紧张。
“我、我不知道。”郑亦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没有经验,又相当于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大脑很乱,胡思乱想对现在的她没有任何好处。
“喂,你这样,我会认为你想追我啊。”这就是大脑一片混乱的结果,说出口的话,压根没有逻辑。
“对啊,我就是想要追你。拜托,我认为我做得很明显了,你能不能别智商为负?”王檀笑得很霸总:“傻瓜!”他甚至真的伸出手来,揉了揉郑亦樾的头发。
糟糕!她似乎已经两天没洗头发了,自己都能闻到油腻腻的头发味,可不能让他摸到,不然颜面尽失!
条件反射地一躲,王檀的手落了空。
他的心紧跟着也空了一拍。
自己的冲动,最后没有向好的结果发展是不是?王檀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么没自信过,他不敢想,被拒绝之后,他该怎么做。
他用了太多的力气,从来没有想过会失败。
像等待审判的犯人,他站在那,安安静静的,束手无策的。
“我不知道。”郑亦樾深呼吸,然后缓缓地说:“王檀,我对你,算不上了解,你这么说太突然了,我不能马上答复你。”
“我没有恋爱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想,我们早就是朋友了,以后可以多熟悉熟悉,深入了解了解。”
这算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吧?王檀刚刚一瞬间有种心死了,又被注入一剂强心剂的错觉。
“我喜欢顺其自然,如果以后,我们三观相合,水到渠成地,应该会在一起,如果你觉得我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也没关系啊,谁都有追求真爱的权利。”
“那以后,我约你出来,你可别拒绝啊,不然你每次都不答应,怎么互相了解。”王檀露出他极具杀伤力的微笑,忍住了向郑亦樾和盘托出自己是谁的**。
对啊,爱情就得两情相悦,互相欣赏才行。
他愿意等,也有信心相信,自己会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人。
兴趣相投
一顿晚餐,气氛很是融洽。
郑亦樾一开始有些担心,怕王檀会一直纠缠着,必须要她给个明确的答复,事实就是她内心也很纠结,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像他这样颜值很高、公认的冰山男神,对单位所有女同事都不假辞色,洁身自好,突然向自己表白,不得不承认,郑亦樾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觉得自己头上顶着个大大的主角光环。
同时还有些不自信。郑亦樾长得并没有多惊艳,仅仅是普通人,再加上素颜朝天,不施粉黛,满打满算能打五分。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不算登对。刚刚服务员给他们上菜时,郑亦樾还能远远地听到,其有一位女服务员在议论他们两个的颜值问题。
她手捧着花,进来的时候,王檀又十分绅士地帮她拽了椅子,又是一男一女单独用餐,基本上除了情侣,大家都不会做它想,因此两人的般配程度就成了旁人的谈资。
自己有什么值得王檀喜欢的呢?郑亦樾想不明白。她只知道王檀十分优秀,自进了红十字会的法务部,很快就成了挑大梁的人物,追求者众。
而自己一直当个默默无闻的小协调员,大家对她的尊敬,来源于资历在这儿摆着,外加勤勤恳恳。除了工作上,平时自己相当没有存在感,更不会有人问津。
在婚恋市场上,每个人都被明码标价了。父母身体健康,有工作、以后有退休金,有住房,这些都是加分项,自己收入如何,长相如何,这些是被品评的重点,像性格如何,人品如何,反面向后站了。
郑亦樾这么多年耽误下来,也不是她多清高一心只扑在工作上,她也年轻过,也幻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白马王子会来娶她,不过经历一场失败的恋情,再加上工作之后相过几次亲,在见到相亲对象时明白了自己在媒人心里什么德行后,她果断以工作为由,拒绝再相亲浪费自己的生命。
真不明白有些人怎么想的,就算她是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女,身无长物,除了学历像样外跟拆二代富二代没得比,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姑娘,不至于什么二婚的、大十几岁的都介绍给她吧!
十来年蹉跎下来,今天突然天上掉下来块馅饼,还是纯肉不掺假的,郑亦樾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难不成之前遇见的所有奇葩,都是为今天如此完美的男人的出现作铺垫?她也终于在吃得苦中苦后,苦尽甘来了?
“那个,王.......哥,你好像比我小吧?”郑亦樾突然想到个问题,她以前是不是叫过他哥,他是不是年纪其实没自己大,或者,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大?
“嗯。比你小。”王檀当然知道自己比她小,那又如何。
“那你还让我叫你哥!”郑亦樾悲愤。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年轻,根本不像比我大的样子。而且我喜欢,大的小的又如何?千金难买我乐意。”
王檀又笑,笑得好温柔好帅气,郑亦樾欣赏着美男,连嘴里的食物都顾不上咽下去了。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秀色可餐?以后要不要天天一起吃饭?帅哥看多了,养眼吧?”
郑亦樾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
我靠,她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有端起饮料来喝,不知道此时桌上的所有食物大约都要被喷,这饭算是不用吃了。
是谁说这货以前是冰山男神的?土味情话一句接一句,跟不要钱似的,难道撩妹儿是他的天赋技能?
吃饭吃饭,别聊天了,还是吃东西比较完全。
一个小时,端上来的菜盘子都郑亦樾打扫得精光。不得不说,清清淡淡却原汁原味的饭菜,真心好吃,不知不觉,她就吃撑了。
“看来以后我有必要换份工作了。”王檀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账单:“不然很有可能会养不起老婆。”
啊?自己是不是吃太多了?桌上六个盘子,空空如野,可是本来粤菜菜量就小,别看盘子多,量可真不大。
不对不对,tmd郑亦樾你是不是傻,关注的重点在吃太多吗?刚刚他说什么?养不起老婆?
谁是他老婆!八字还没一撇呢!
郑亦樾气乎乎地瞪过去,对上王檀能醉死人的笑,她的脸瞬间有些想涨红的趋势。
那个......跟帅哥谈恋爱好像也不错啊,平时看着这张帅脸,心情就好啊,而且对方还比她小,老牛吃嫩草,怎么算都不是自己吃亏。
哼哼,谈就谈,早早晚晚的,自己得对他这张脸免疫才行,总不能他一笑,自己就小心肝乱跳吧,那也太没出息了。
吃完饭,时间还早,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回单位的事儿,而是双双选择翘班。
“我们去看个电影吧,好不好?”王檀提议,有些后悔自己没早点表白,大冬天的,虽然他们这里是南方,但是天也已经很冷,景区很多项目都没办法玩了,带着郑亦樾去了也没多少意思,约会活动可选的,只有传统的逛街吃饭看电影了。
“嗯。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科幻类吧,流浪地球和阿凡达这种,要带点脑子的,上海堡垒就算了。”
“好巧,我也喜欢流浪地球呢。你平时看科幻小说吗?实体书。”
“看啊,以前《科幻世界》,我期期不落必买。”王檀笑得很温柔。
“真的?”郑亦樾的眼睛一亮,知音啊!以前她也期期必买的,直到参加工作两年,才不大看了。
“当然是真的,我家里现在还放了一书柜呢,不信你哪天可以来看看。”
郑亦樾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一交流就有共同的爱好,不错不错,以后不怕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冷场。
王檀望着傻笑的郑亦樾,心里微软,正是眼前这个女人,在很久之前,给他买了第一本科幻世界,到后来看上瘾便戒不掉,看书的同时,睹物思人。
兜兜转转,他终于找到了,并于万千人之中,还有幸有个在未来牵手到白头的机会,真好。
养眼
如果他们一直聊下去,郑亦樾就会发现其实他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不是他们多有缘,而是在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相遇,她的爱好变成了他的爱好,然后一直保留下来。
真是神奇,从前他们之间并没有爱的情愫,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入了他的眼,又入了他的心,及至现在,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你不需要有多好,我喜欢就够了。
这场来之不易的约会以一部还不错的电影完美收场,王檀不容质疑地在散场后送郑亦樾到了她的住处楼下,互道晚安,然后他才驾车离去。
直到回了自己家,王檀才觉得今天他的心跳实在太快,快到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眩晕。
他太紧张了,别看表现得云淡风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害怕。
既想让她记起自己是谁,又害怕吓到她。他没有健康的体魄,也没有优渥的经济条件,除了长得对得起观众之外,没能拿得出手的优点。
现在的女人必须现实,因为在婚恋市场,她们只有婚前才占据主导,婚后便会为了婚姻无休无止地付出,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条件无可厚非。
王檀害怕郑亦樾也是这样的人,不是他对她不够了解,只是自己没有底气。
青少年时期家贫如洗,或多或少对他产生了消极的影响,他对金钱有渴望,这还能控制,但有的时候,发自内心的自卑感无法排遣。
他越是自卑,越是想表现得高冷些。
像今天这么没有准备、胆大包天的行为,如果他再有时间深思熟虑,恐怕就不会做出来了。
庆幸自己做了。
深呼吸,再深呼吸,心跳渐渐归于平静,他躺在床上,幸福地闭上眼睛,明天,要怎么给她个惊喜呢?
再说郑亦樾,一进门就被姜晨逮个正着:“哟~好漂亮的花~说吧,今天跟谁约会去了?”她可是花生瓜子都买好了,就等着听八卦了。
郑亦樾喜欢百合她早就知道,家里的花瓶只出现过这一种花,姜晨自己对花的味道不感冒,有没有,没感觉,都是郑亦樾有空了,想起来就买几朵。
这个男人看来提前做了功课嘛,打听到了女神的喜好,嗯,不是钢铁直男,加十分。
“长得什么样?帅不帅?高不高?做什么的?家里条件怎么样?对你好不好?”姜晨甩出一长串问题。
谁让郑亦樾在姜晨早早翘班回来买了菜之后才发微信说不回来吃饭了呢,在她的追问下才知道原来要去约会。
哦哟,就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少见,姜晨浑身的八卦之血熊熊燃烧,今天不问个底掉,绝不会放过郑亦樾。
“长得还行吧。”郑亦樾纯属睁眼说瞎话。
“有照片没?我帮你把把头。”
额,这个还真没有。不过姜晨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吗?显然是不可能的,软磨硬泡之下,郑亦樾突然想起来,上次他们红十字会做网站建设的时候,所有科室的负责人和排头兵都传了证件照上去,阳光政务的要求。
应该会有王檀的吧。
郑亦樾打开手机,一顿寻找,还真有一张。证件照照过的都知道,毁人无数,长得差不多的都能照残。
可为什么王檀这张证件照帅得让人想流口水呢?
不苟言笑的脸,五官比例恰到好处,不胖不瘦,配合上三十岁男人应该有的成熟稳重,让人移不开眼。
照片打开郑亦樾就有点不想给姜晨看了。这可是自家男神。
姜晨早就等不及了,看郑亦樾拿着手机眼神直勾勾的,一把先抢过来。
“哇哇哇!极品啊!”比电影明星也差不了哪去,这么严肃的证件照都能帅到不行,真人得多好看!
“姐啊,我的亲姐,这么极品的男人,一定得套牢了,千千万万别让他跑了,不然你后悔可都来不及。”
“切!我还没答应要不要跟他相处呢。”
“我的姐啊!”姜晨的嗓音瞬间高八度:“你脑子进水啦?这么极品的都不要!有这么张脸,就是跟着他住窑洞,吃糠咽菜都愿意!”
“帅怎么了?帅能当饭吃啊?”
“帅不能当饭吃,但是看着可以多吃一碗饭啊。”姜晨捧着郑亦樾的手机,开始把照片往自己的微信里传,她可是死忠颜控,这么美的颜,就算不是自己的,能多看看也养眼啊。
“而且,找个帅的,就算以后吵架了,看着这么张帅气的脸,也下不了分手的狠心啊。只要他不渣,我养他都没问题!”来自富二代小美女的底气。
“切,你个死颜控,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现在看他是很帅,等以后老了呢?满脸长褶子,再胖得走型,还能帅得起来吗?爱情啊,得三观相合,得互敬互爱,才能长长久久。”郑亦樾忍不住说教。
前有司晨血淋淋的教训,那小伙子也有几分帅的,可见姜晨一般见到帅的就有些走不动道,可别再被人坑了,小富婆遇到小白脸,难不成还真的养着男人啊?
以后有的苦头吃!
“那你们三观不合吗?没事啊,不合可以改,再不行还能调教呢,不怕的。”姜晨自顾自ps王檀的照片去了,一会儿设为背景,一会儿存成桌面,怎么养眼怎么来。
真是没救了,郑亦樾摇摇头,拿回自己的手机,回屋。
把花插好,再躺在床上,朦胧间总觉得手机在震,拿过来看,没有任何新消息。
也不知道王檀到家没有,怎么连句话也不说呢。
郑亦樾有些心烦,此时她不得不承认,她挺想跟王檀聊聊天的,恐怕经过了今天,她很难再将他当成一位普通同事。
如果到明天早上,一直没有王檀的消息,大约就是她自作多情,对方反悔了吧。
真是奇怪,她以前跟程洛谈恋爱的时候,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对方一天天不跟她联系,她都不会胡思乱想的。
这才多久,两个小时不到,她便开始觉得他们不联系,是他不喜欢她。
果然,爱情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恐惧
一直等到郑亦樾困得不行睡着了,都没等到王檀的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早早睡醒,看姜晨还在睡,这丫头的假期还有几天,继续在家把自己当猪养,郑亦樾羡慕了几秒钟,出去买来三份早餐,给两人发了微信,自己吃完,便出门了。
隔了一天再来监狱,郑亦樾依然有些紧张。刚到大门口,居然碰到了解宝柱一个人,戳着拐杖站在原地,颇不知所措的样子。
“解大爷,您怎么来了?”昨天后半夜下起了雨,今天早上g市格外寒冷,从薄外套直接进军大棉衣,冷得有点让人伸不出手去。
人上了年纪,最是怕冷,这种天气对于一位将近七十岁的老人来说,实在不太友好。
“我,来看看我儿子。”
“今天可是周末,不知道让不让探视呢,我帮您问问吧。”监狱的探视都有固定日子,不是随便哪天来都能见到的,郑亦樾重复了一遍昨天的流程,找到值班民警,说明来意,最后问了一下今天是不是探视的日子。
人品不错,今天还真可以见,不过民警再对了对名单,回忆起了解勇胜是哪个之后,明确告之郑亦樾:“对不起,死刑犯一律不允许探视,等到执行死刑的当天,他们才可以见。这不也没几天了,让他等那天再来吧。”
死刑犯一向是他们监控的重中之重,人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都会本能的恐惧,在恐惧的驱使下,会做出很多不理智的行为。
所以他们才会被单独关押,二十四小时监视,一是怕他们因为反正都是死,临死之前拉个垫背的,伤害其他人,二来也害怕他们情绪不稳定,想要以自杀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有犯人死在监狱里可不是小事,哪怕这个犯人是不久之后就要被枪毙的死刑犯。
死刑是法庭判的,剥夺生命权的处罚,代表的是法律的公平正义,如果监狱里有犯人自杀,那可是狱警的责任,一个渎职是最基本的。两者性质不一样。
所以死刑犯除了执行当天之外,所有的探视者都不能见,要不是解勇胜要求捐献器官,必须红十字会参与,郑亦樾也不会见得到他。
“大爷,要不您有什么想跟您儿子说的,现在告诉我,我转告给他,您就先回去吧,过几天再来。”
解宝柱年纪虽大,耳朵还是中用的,刚刚值班民警的话他都听见了。
儿子临死前才能见上一面啊,真的是这辈子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了。
他突然很是后悔,之前儿子刚刚落网,拒不交代的时候,也有警察来家里找他,让他去见见儿子,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他因为觉得丢人,拒绝了。
再之后,庭审,他也没有去,心里怨怪儿子不学好,连带着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抬不起头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的心态在作怪。他像每一个平凡的父亲一样,爱着孩子。
早知道如此,他又怎么会等到现在才来。
老泪纵横,迎着冰冷的寒风,凉到他的心里。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监狱大门,解宝柱的背景显得越发佝偻。
他没有让郑亦樾转达任何话,语言还能有什么作用?他说让儿子放心上路?还是说对不起?
没有意义。
解勇胜对郑亦樾第二天一大早就上门,带来了两位老人的签字同意书感到十分满意,笑问:“那现在可以填表了吗?我可是想做件好事的,用不用这么麻烦?”
“可以填了,不过之前我得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捐献器官吗?”
“确定确定,别说废话了,赶紧把手续走完,我还得回去看书呢。”解勇胜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郑亦樾赶紧掏出来他要的东西。
三张表,填倒是不难填。但解勇胜一直没话找话,跟郑亦樾问来问去,有些问题,明显没有必要。
比如说自己没有妻子,是不是亲属那一栏可以不填了。
“你得把你父母写上。”郑亦樾一开始还十分耐心地跟他解释。
直到发现他根本就是想跟人说话,拿着笔写字的手一直不自觉地抖,郑亦樾才明白,他其实一直在害怕。
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枪决和生病或者意外还不一样,前者不可控制,日期确定,后者死得迅速,无知无觉,生病,则至少还有机会可以反抗,可以生还。
解勇胜也是人,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在监狱里被单独关押,让他的情绪更加无处宣泄,他就是想找人说说话,都没人搭理他,这些狱警只会通过监室里那小小的一方监控,在另一端默默无声地注视着他。
他已经憋得快要疯了,一个人等死的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有的时候恨不得明天就是执行的日子,也好过度秒如年,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一次死定了,一开始判决刚下来的时候,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死与活,对他失败的人生来说,无所谓。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既然生活已经让他没有了期待,他还怕什么。
可是直到他的死刑复核下来,确定了执行日期,他被从普通监室转到特别监室,一个人安静等死,他就开始深深后悔。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他能回到杀人之前,这一次,他绝对不会选择入室杀人。
他会老老实实找份工作,无论工资多少,无论工作辛不辛苦,他都会好好干活,好好做人的。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连父母亲人都背弃了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完全是咎由自取。
泪水湿润了眼眶,终于在重力的作用下从眼中滑落,滴在申请表上,洇湿了他刚刚签下的名字。
算了,就这样吧,就当在他罪恶的一生中,到尽头时突然良心发现,做件不留名的好事吧。
“确定用我器官的人,不会知道我是谁,是吧?”
据他所知,器官捐献应该是匿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