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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死生之间全文阅读

作者:星星的泡沫     游走于死生之间txt下载     游走于死生之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希望

    “姐,我的亲姐,你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可急死我了!”一哥在电话那头十分焦急。

    “不是说了,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吗?你从我手里骗了多少钱了?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窦昭在生意场上跟着丈夫白手起家,摸爬滚打多年,什么样的人没遇见过,像一哥这样贪得无厌的,她不是没办法对付。

    现在她的精力都用在给丈夫治病上,连女儿都快要顾不上管了,哪里还有空在意像一哥这样的阿猫阿狗。能用钱解决的事本来对她来说也不算事,花点就花点,她可以不在乎。

    但是如果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她的耐心与底限,她也不是好欺负的。

    “大姐,这话怎么说的,我这不也是费尽心力给大姐你找合适的肾呢嘛,东奔西跑欠人情,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不是。你给我的那些钱,也不是只进了我一个人的腰包。您是做生意的,这里边的门道,您应该比我清楚。”一哥在电话那头油嘴滑舌,窦昭懒得听他废话,他不就是想要钱吗?

    要不是今天她又被白崇信无缘无故吼了一通,她也就多多少少意思意思给了。

    到底是她最一开始招惹来的,而且说不得以后是不是真有什么地方还能用得上人家,总不好撕破脸,就当花钱买个清静。

    不过嘛,谁让他这么没眼力件儿,钱是不可能给的,电话更不想接。

    “你有事没事?没事挂了吧。”

    一哥又不是傻的,听出来窦昭语气不对,没上来就提钱的事,而是真给了她条有用的信息:“姐啊,现在我们这边有个特别适合大哥的肾,身体完全没问题,一颗肾也只要十五万,是比市场价贵了点,但是这颗肾的主人,现在已经脑死亡了,你们用他的器官,一点后顾之忧也没有。”

    “脑死亡的?几天了?器官确定还能用?”

    “我的姐哟,不能用我能介绍给你?那不是砸我自己的招牌!肯定能用,而且正好跟大哥血型吻合,再做个配型就行。我们这的医院,我都联系好了,你要不要带着大哥来试试?我保证器官绝对没问题。”

    窦昭还有些犹豫,这个一哥嘴里说出来的话,只能信两成,死的都能让他吹活喽,但万一他说了次真话呢?

    白崇信的情况不大好,他前面至少还得排着上百个等着移植的人选,等正规器官轮到他,估计等到死都不可能。

    窦昭加的几个病友群,最长等待了五年,平均等待期也在三年左右,十个有八个都是在漫长的等待中,扛不住,病没了的。

    所以哪怕一哥不靠谱,窦昭也不敢放弃一丝希望,活下去,太难了。

    “你再详细说说,你哥他身体不太好,经不起折腾,你可别骗我。”

    “咱们也是老交情了,而且每次姐姐你给钱都痛快,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说实话吧。”一哥诚心想做这单生意:“我手上现在的货,是家属亲自联系的。家里孩子脑动脉瘤破裂,人当时就不行了,送医后被宣布脑死亡。”

    “本来人家红十字会已经跟家属商量好了,捐献器官,也做了简单的测试,各项指标都没问题,这一次的供体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练体育的,身体素质好着呢。”

    “后来是他的家属,嫌红十字会不给钱,想白拿器官,他们就不想捐献了,也不知道家属认识的个什么人,知道我这收器官,给的价钱也公道,就辗转找上我了,我这不,问清楚血型,第一时间就想到大姐你了。”

    “十几万买这么个器官,大姐,你挣大发了,我现在压着消息,还没跟别人谈呢,你给我个痛快话,要还是不要?要的话,就赶紧转个定金,带着大哥过来检查,准备手术,不要呢,我就联系别人了,有的是人排队等着呢。”

    一哥这说法其实夸大了不少,他手里的客户资源并不多,但关于器官很合用这一点,他说的肯定是实话。

    能靠着这么个优质资源打出口碑,就算那对父母的嘴脸连他都很讨厌,也无妨了,谁跟钱也没仇,他就拿个中介的抽成,再打点好来做手术的医生护士,三方共赢,互惠互利嘛。

    “好,我们马上过去。”窦昭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反正行不行的,也得试试,宁错杀,不放过。

    定金很快转过去,窦昭转身进了病房,跟白崇信说起出院去外地的事。

    在黑市找资源的事儿白崇信都知道,他们夫妻间没有秘密,上一次,窦昭去实地考察那几天,白崇信一连几天睡不好觉,既想得到她的消息,又害怕听到的不是他想要的。

    燃起希望,复又灭亡,循环往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以为他会很兴奋,在有了新的希望之后。但此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万一这又是一个假消息呢?万一器官有问题呢?万一所有的努力,只会让他的处境更糟呢?

    他害怕了。

    “昭妹,咱们一定要去吗?”

    “为什么不试试?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就绝不能放弃。你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吗?听话,咱们现在就先办手续出院。”

    面对妻子满怀惊喜与希望的双眼,他说不出扫兴的话,就当是为了她吧。

    如果哪一天他先走一步,得让她明白,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是命运要将他们分开,非人力所能为。

    “好,听你的,我的老婆大人。”白崇信抬手,拾起几根从窦昭的额头上滑下来的调皮头发,枯黄,没有光泽。原本很柔顺的一头长发,现在毛毛躁躁的,他突然有点心疼。

    以前家里没钱的时候,她年轻漂亮,后来家里有钱了,她也会保养,一直以来,她看起来就像个三十出头的少妇。

    她这十几年都过得很精致,现在为了自己,连形象都顾不上了,蓬头垢面,眼角爬满皱纹。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好好地,牵着她的手,慢慢走,直到时间的尽头......

试试

    “窦女士,你丈夫病得很重,这一点你很清楚,他在医院住着尚且有危险,你把他带回家,我们就更无法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了。”主治医师有点不理解,窦昭为什么要这么坚定地办出院手续。

    “我都明白,有什么告知书、通知单之类的,我会签的。我只想先带他回去。”

    主治医师还想再争取一下:“他需要治疗,在家你绝对无法提供的治疗。窦女士,你真的需要好好考虑考虑。”不是说夫妻感情好吗?而且家里条件也不错,这是决定放弃了?准备回家等死?

    “我都明白,我都明白。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们还是想出院。”

    “这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你们夫妻俩的决定?我得听听病人怎么说。”主治医生有点拿不准。

    “放心,他也同意,不信你可以去病房里问问。”

    那还有什么能说的,主治医师虽然觉得放白崇信回家等于变相杀了他,但是人家自己还有家属都愿意,他也不能硬拦着。说到底,命是自己的,药医不死人。

    “好吧,那你跟我来,手续办一下。”

    窦昭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一切手续,又临时雇了个护工帮着收拾东西,两个小时后,窦昭已经开着车,拉着她的丈夫,上了高速。

    车内的暖风吹着,也不能阻止玻璃缝隙内钻进来的冷风,白崇信在医院住得足够久,已经习惯恒温病房里的舒适,他紧了紧衣领,将椅背调整一二,盯着眼前无边的黑暗和车灯下的一点前路,沉默。

    近六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谁都没有说一句话,谁都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等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一哥早早等到高速口。

    他最近做了几单不错的买卖,手头有钱,换了个出租房,比上一次窦昭去的地方,条件好上不少,至少没有苍蝇到处乱飞了。

    双方在反复的电话中终于接上头,窦昭从车里探出去,见确实对面面包车里坐的是一哥,放心了不少。大半夜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熟面孔总好过来的是个陌生人。

    她可是随身带了不少现金的。这是一哥要求的,少量的定金通过微信转账没问题,但是真正做生意,他们这一行的钱都见不得光,再用能留下记录的转账方式那才是真傻。

    现金多好,无迹可循,钱货两讫。

    深更半夜带着大量现金,就她跟虚弱的丈夫两个人,万一一哥有点什么花心肠,他们也就交代了。

    想想他们也是胆子大,为了活下去,什么都顾不得了,像极了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

    一哥带他们到了新租的据点。

    窦昭下车,皱皱眉头:“怎么换地方了?”

    “这不比上次的地方干净嘛!”一哥吹着口哨:“让你老公下来,咱们进去休息一晚,明天白天一上班咱们就先去医院,已经都联系好了。包你满意。”

    他拿出来张照片,递给窦昭:“看看吧,这回的绝对是好货。”

    照片上的男子年纪确实很轻,双目紧闭,插着管,上身**,能看同六块腹肌。

    窦昭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她不想知道丈夫用了谁的器官。

    “为什么还要等?早知道我们明天再来不也行吗?”窦昭有些生气,一哥在电话里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让他们尽快过来,好给白崇信做检查。

    现在刚刚凌晨三点,还有五个小时要等。

    又冷又饿,她还能忍,但是白崇信怎么办。他的身体不如从前,怕冷,北方的冬天,真的冻透骨头。

    虽然一哥说这地方比上一个好点,那也是每个卧室都住了不少人,整间屋因为地暖的原因,弥漫着脚臭味。

    她绝对不会让白崇信住在这么脏乱的地方。

    “谁知道你们来得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还得考虑几天呢。”一哥赔着笑脸,心里却乐开了花,不错不错,他们如此急切,自己可以奇货可居,哄抬个物价了。

    这位可是大大的金主,他得表现得大方点,照顾得周到点:“这附近有家不错的连锁酒店,我开好房间了,你们先过去休息。”

    又得三百多,一哥有点心疼开房的钱,不过只要想想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就释然了。

    这一夜窦昭一宿没合眼,身边的白崇信也没睡着,他们只是躺在床上,假装自己在睡觉。

    窦昭在镜子里看到了变成国宝的自己,以及脸色不佳的丈夫,两人相视苦笑,紧紧拥抱,互相取暖。

    希望一切顺利。

    一哥带他们在城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卫生院门前。

    居然是个镇级的卫生院。

    窦昭脸都绿了。一哥在开玩笑吧?

    “先别评价,进去看看,你要是不愿意,或者不相信,你还可以回去,我连定金都可以退给你。”这一次的货这么好,一哥才不信窦昭舍得放弃。

    白崇信拉着妻子的手:“都到这儿了,怎么也得看看。不行咱们马上离开。”

    卫生院里,比它的外表看起来好些,至少墙是新刷的,几个工作人员匆匆来去,病人倒是不少,很多输液的病人,将一楼的三个病房都住满了。

    他们被带到一楼最角落的房间,给白崇信采血,做配型。

    结果显示,匹配度很高。

    “怎么样?我就知道。这手术做不做吧?”一哥这几天一直没闲着,其他的买主也都联系好了,就等着窦昭下决心,所有器官都可以摘取,手术就能差不多先后进行了。

    “要不要试试?”最终的决定,还得白崇信自己下,窦昭不敢,更不想做那个害死自己丈夫的人。

    “嗯,试试吧,我觉得可以。”

    窦昭去车里拿了钱,交到一哥手上:“我们现在就想马上手术,有没有问题?”

    “完全没问题。这医院的手术室,就是我投资翻新的,包您满意,请的主刀医生和麻醉师,也是市级大医院的,你就放心好了。”

    能放心才怪,就在个镇卫生院里,做移植手术?开玩笑呢吧?恐怕他们这,连台透析机都没有,万一手术失败怎么办?

是他

    按说做协调员近十年,她什么样的情况没遇到过,应该能很淡定地处理任何事了。

    这一次她的偏执不知从何而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她找上了白崇信的家,见到了正在休养的白崇信本人。

    虽然仍在卧床,但他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像个肾病晚期患者。

    窦昭仍然留在家里照顾他,无微不至,就连十岁的女儿,都像个小大人,知道不吵爸爸。

    一家三口很是温馨,直到郑亦樾这个外人闯入。

    窦昭一开始并不认识她,还笑着问她有什么事。

    自从接受了手术,换了新的肾,白崇信一天比一天状态好,窦昭也一天比一天笑得更灿烂。

    她的精神伴侣回来了,家里的顶梁柱回来了。

    回想起一个月之前她在简陋的手术室前度过的几个小时,现在她仍然有些后怕。

    手术做到一半,里边便有护士出来告之,她先生的情况不算稳定,有出血倾向,一时半会儿还止不住。

    镇卫生院里没有血液库存,要她想办法赶紧去弄至少1000ml全血过来预备着。

    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上哪去找全血啊?

    好在她有钱,一哥有关系,重金之下,不到二十分钟,处理好的冷藏全血就送来了,手术继续进行。

    之后并没有什么意外,再也没有人出来告之他们进行到什么地步,等到最后,前前后后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四个小时左右便能完成的手术,一直从天明等到午后。

    六个小时!窦昭已经开始绝望了,认定自己的丈夫大约不会活着出来,眼泪都快要流下来时,门终于开了!

    一切正常。这四个字,足以让任何等到绝望的人喜极而泣。

    难以想象,就在一家如此简陋的小医院,如此简陋的设备下,她的丈夫奇迹般捡回一条命!

    她想拥抱在场的每一个人。

    之后的七八天,她一直也没能见到丈夫,每天只能透过扇狭小的窗,看到躺在床上的他艰难地向她挥手,让她知道,他还活着,正在被一级护理,等待最终脱离危险。

    半个月后,一辆救护车送他们回来,至于他们开过去的车,那不重要。

    前前后后,这颗肾花了他们家近百万,窦昭从来没有花过如此值得的款项,心甘情愿地掏了一笔不菲的感谢费给一哥。

    皆大欢喜。

    “我是红十字会的,这是我的证件。”郑亦樾的一句话,让他们一家人脸上的笑容都渐渐消失。

    红十字会的。窦昭很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因为就在不久前,白崇信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们也试图找过关系,想插个队,得到冰冷的拒绝,再之后,他们才知道白崇信在那个等待名单上的排名,居然如此落后,以正常的上移速度,没个五年时间,别想等到合适的肾源。

    “有什么事吗?”窦昭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不带任何感情,她不恨他们,都只是照章办事,但从心底里,她不想再跟这些人有任何接触。

    因为一哥曾经叮嘱过她,到底是黑市交易,贩卖器官,并不合法,被抓到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他们要躲着的人,一是警察,二就是来自红十字会的。

    这些人,最好多管闲事,用得着的时候,不一定能找到,用不着的时候,他们的拜访肯定有目的。

    “您丈夫,是不是做完移植手术了?”白崇信这样子骗不了人。

    窦昭也没打算伪装,她已经删除了与一哥的所有联系方式,白崇信恢复健康,全赖一哥帮忙介绍的器官,找的医生,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也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供出他来绝不可能,而肾已经在她丈夫体内好好工作了,总不至于再把他架上手术台再取出来,送他去死吧。

    没有哪一国的法律会无理到藐视人命的程度。

    所以窦昭实际上什么也不怕,所以她很光棍地就点了头:“是。”

    郑亦樾不是来谴责她,更不是来追究责任,深挖背后的犯罪团伙的,她只想知道,是不是那个小伙子。

    “你见过提供器官的人吗?”一般黑市的器官,尤其是像肝和肾之类的,都是由**提供的,很多年轻人,为了个区区最新的某水果手机,就能把宝贵到无价的身体器官变卖掉。

    如果窦昭见过供体本人,那他们就不是郑亦樾想找的人。

    “没有。”一哥给他们看到照片,也提供过视频,不过窦昭都只瞥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她不想记得那个人的长相,害怕以后会做噩梦。

    “是因为提供器官的人已经死了吗?”郑亦樾急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之前我协调过的一个脑死亡病人,家属在走捐献流程的时候,突然反悔,拉着他走了,以他的家人的贪财程度,很可能会到黑市卖了他。”

    “您一家人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更明白家人的可贵,也更清楚无情无义的家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只是想知道他的下落,没有别的意思,告诉我,是不是他,好吗?谢谢你。”郑亦樾翻出一张当时她在协调不成,家属拉着人离开之际拍下的照片。

    因为被拍摄物体一直处于移动状态,成片后很模糊,但大体五官还是可以辨认的。

    窦昭见郑亦樾说得真诚,还是勉为其难地看了照片:“应该是他吧。我只知道,给我老公肾的,是个脑死亡的年轻人,二十出头,体育老师。”

    那就对上了,确实是他没错了。

    “你知道,他们都拿了他的什么器官吗?”郑亦樾忍不住又追问一句。

    红十字会是慈善机构,办事有规章制度,只会摘取对自己有用的器官利用,而且在摘取后,还会将遗体小心处理回原样,再交还给亲属安葬。

    黑市就不一样了。

    除了器官,人身上能利用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骨骼,比如血管,比如肌腱。剩下的遗体,还可以做成局部解剖制品,卖给医学院。

    总之,送到黑市的遗体,灰都不可能出得来,在他们眼里,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堆钞票。

心结

    身为一个孤儿,郑亦樾也曾有过无比渴望家庭温暖的时候,她曾经很羡慕自己的同学,他们都有父母的疼爱,感受着来自亲人的关怀。

    这些都是郑亦樾从未感受过的,所以在她的认知中,家庭,以及家人,是一个人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家人代表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血脉相连,相亲相爱。

    这一家人的行为,已经震碎了她的三观,让她久久无法释怀,促使着她一反常态,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能不能把黑市接头人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知道我提的这个要求很过分,但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这个人的去向,不会给你,更不会给他找任何麻烦。”

    “那不可能,我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你再想别的办法吧。”窦昭经历得多了,也能看出来郑亦樾说的是真话,但要从她嘴里问出一哥的联系方式,对不起,那是违反她做人原则的事。

    “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这个人,是你什么人?”窦昭很难理解郑亦樾的思维方式,明明这个人似乎跟她没关系的,她在意那么多干嘛?

    这要郑亦樾如何解释?解释了窦昭也不会懂,她只得笑笑:“对不起,打扰了。”

    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郑亦樾裹紧外套,离开白家,突然特别想给王檀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个不停,可把电话那端的王檀吓得不轻:“你怎么了?哭了?”

    “你在哪?我去找你。”王檀放下手头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工作,抓起车钥匙,就向大门口冲去。

    郑亦樾哭得不能自已,她也不想,可她控制不住。

    “发生了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告诉我你的位置,我马上去找你,好吗?”王檀在尽职尽责地扮演合格男友,因为不知道她去了哪,只能在电话里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以期能让她平静下来。

    这几天郑亦樾手头没什么特别棘手的工作,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有说有笑地聊了几条微信,现在电话那头她暴发式的哭泣声,让他手足无措。

    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在什么位置,他一概不知,除了干着急,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还有个人陪着她,一直很耐心地劝她。郑亦樾哭出来之后,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就算全世界都不抛弃了她,至少这个男人不会。

    “我在幸福花园小区。”本市地段不错的低密度洋房小区,王檀知道在哪。

    “等我,一会儿就到。”

    今天有霾,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还下着雾,小区里来往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亮着几盏灯,郑亦樾就坐在小区内健身广场的长椅上,冻得浑身发抖。

    当王檀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觉得之前的哭泣与漫长的等待,都不算什么。

    无论她多不好,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着自己的。

    她什么也顾不得说,扑进了王檀的怀里,就像飞久了的鸟儿,终于找到了休憩的场所。

    谁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相拥,四周的薄雾渐渐聚拢,增厚,直到周围的楼房也隐身不见,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郑亦樾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安宁,终于平静下来。

    “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王檀察觉到她的变化,这才开口。

    “你知道我是个孤儿吗?”郑亦樾虽然觉得现在不是个好的时机,去揭开自己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疤,但是她想认真与王檀谈场恋爱,希望他们有个未来,两个人之间,就不应该有秘密。

    单位里没几个人知道她的事,或者准确的话,现在没有。

    想当年她换工作,刚到红十字会时,就被人事部的刘姐趾高气昂地问:“你连个家庭关系表都不会填吗?父母一栏怎么也能空着?就算过世了,也得写上已故。”

    她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我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

    刘姐讪讪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踩着高跟鞋走了,之后没多久,几乎全单位都知道她是个孤儿了。

    走到哪都能异样的目光看着郑亦樾,怜悯与同情的,不屑与轻视的,更有好奇的。郑亦樾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被众人参观了。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与众人不一样,没有人要她,就连以前主动给她介绍男朋友的热心大姐都只能对着她干笑。

    好在后来单位里人员变动很大,走的多了,剩下的少,又有新的八卦流行,她的事才渐渐成为往事,不再被大家挂在嘴边。

    郑亦樾不清楚王檀知不知道,会不会在他们高调牵手现身单位的时候,就已经有不择手段想得到王檀的女人在背后已经跟他说过了,她只是想先把问题摆在明面,坦诚总不是错。

    “我知道。”王檀早就知道,从很久之前,从开始关注她伊始。

    “你真的不在乎?不在乎连我的父母都抛弃我了,没人喜欢我吗?”

    “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不喜欢你,是他们的损失,看看今天的你,又自信又能干,乐观开朗,坚强独立。我爱得都着了魔了。”王檀复又将她搂回怀里:“我就是爱你,他们不爱你没关系,我可以加倍,三倍地,把他们那份一起爱回来。”

    郑亦樾紧紧地回抱着这个男人。她上辈子做了什么拯救银河系的好事,专情,帅气,是多少女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除了经济条件并没有达到土豪程度以外,王檀简直毫无缺点。

    她本就不是个爱钱的女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放弃高薪的医生职业,选择这么条难走的路。两个人在一起,彼此相爱才好。

    此时此刻,郑亦樾觉得,自己真的爱上王檀了。在认识他五年之后。

    相携一生,他不离,她绝不弃!

    “心情好些了吗?咱们先回车上去吧,你穿得太少了。”尽管再不舍得放开怀中的娇躯,王檀还是以她的身体为先,一件薄外套,可抵不住阴天的湿寒。

升温

    坐在开着暖风的车里,捧着王檀刚买来的奶茶,郑亦樾心态放松下来。

    “你,有没有想过寻找你的父母?可能当初他们是活不下去了,或者不小心把你丢了。”王檀不知道这个话题他们能不能平静地聊下去,但至少谈论各自的**,是关系逐渐亲密的标志。

    他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挑个合适的时机把自己做过移植手术、以前就认识郑亦樾的事和盘托出,免得她从别的地方得知,会怪自己隐瞒。

    郑亦樾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有过那段时间,特别想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为什么别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

    “孤儿院里被扔了的小伙伴可以分两类,男孩,多是有残疾的,女孩,则正常的多。”重男轻女,是中华传承了几千年的文化糟粕,不会因为人类进步社会发展就被完全摒弃,总有那么些还活在大清没亡的年代的遗老遗少坚定地践行着。

    “他们扔我的时候,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没有留下字条,就连包裹着我的衣服,都是当时商店里能买到的大路货,根本没给我任何机会,任何线索,去找他们。”

    所以一直以来,郑亦樾觉得,她的父母之所以扔掉她,是因为她是个女孩,而他们当时没有所谓的苦衷,就是单纯地想把她扔了,好给未来的儿子腾地方。

    “当时真是,难过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地想,而且还总为他们找借口,安慰自己等他们有钱了,生活好了,会来接自己回家。”郑亦樾现在说起来,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是当初,那么多个不眠不休,血淋淋孤独寂寞冷的夜晚,都是自己过来的。

    “从来没有被人疼爱过的感觉。用现在的话说,叫从小缺爱。我也认命了,小的时候没有他们在身边,觉得自己可怜,现在长大了,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也就那么回事。”

    可恶,为什么驾驶室和副驾驶之间还要有间隔,王檀真恨不得自己变身成长臂猿,将郑亦樾搂在怀里,告诉她他会对她好,让她有十足的安全感,给她满满的爱。

    “好了,不说这些丧气事了,今天真的对不起,上班时间把你叫出来。”郑亦樾连道歉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算算她这是第几次过于无理取闹了。

    “永远,永远都不要跟我说对不起。”王檀侧过身,俯下一半,认真地盯着郑亦樾:“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无论什么事。”

    爱与包容,他都给她。

    两人距离很近,王檀漂亮的眼睛,让郑亦樾看直了眼,鬼使神差的,她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下去。

    从最初的浅尝辄止,到最后的如胶似漆,如果不是郑亦樾推开他,两人还不知道会冲动到什么地位。

    微微平息下凌乱的呼吸,郑亦樾脸红得像被煮熟的虾米。

    我是谁?我在哪?刚刚发生了什么?夺命三连。

    其实她最想问自己的,是刚刚她都做了什么!是不是强吻了人家!

    苍天啊!大地啊!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是年纪到了,太过饥渴吗?

    简直没脸见人了,有没有地缝,让她钻一钻好不好。

    王檀从未见过如此害羞如此动人的郑亦樾,她那双唇,前所未有地吸引着他,想要更多。

    他俯下身去,想再品尝品尝,郑亦樾正走神呢,又被捉个正着,觉得浑身都软了。

    暧昧的气氛在车里弥漫,郑亦樾几乎可以预感到,他们下一步在走向何方。

    她的内心抗拒吗?

    很奇怪,跟前男友从未发生过的事,到了现在,就像顺其自然,她真的......是愿意的。

    车窗突然被敲响,郑亦樾猛地回过神来,推开仍然意乱情迷的王檀:“有人!”

    我靠,在车里,一男一女,会被人想歪到哪去,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同志,这里不允许停车,请你移一下吧。”是位交警同志,敬了个标准的礼,好在没说处罚的事,就让他们开车离开了事。

    郑亦樾坚持要回家,哪也不想去,王檀一路上试探再三,见她像只鸵鸟一样头埋得低低的,也不逼她。

    水到渠成才好,刚刚的时机已经错过,他有耐心等待下一次。

    今天已经有了不小的进步,激动得他连肚子饿都没感觉到,直到回了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回味了半天刚才的绮丽,才被胃里的抽痛拉回现实世界。

    小的时候饿出来的毛病,这么多年拼命学习,拼命工作,也没时间保养,饿过劲,胃就抽着痛。

    必须得吃点东西了。

    家里除了两包泡面,什么都没有。王檀不想叫外卖,还是选择泡了一包面,打算随便吃一口。

    面刚泡好,郑亦樾的微信就过来了:到家了吗?

    到了有一会儿了,你还没睡?今天哭了一场,应该很累才对,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睡。

    要规律作息啊,不然对身体不好。器官很贵,还经常缺货,可得好好保养。

    饿得睡不着啦~家里也没吃的,叫了份外卖,等吃完再睡。

    跟你一块住的小丫头呢?

    她回家了,还得过两天才回来。

    所以你就把日子过成家里没有一根菜?

    你呢?你家有菜吗?给我看看。

    郑亦樾发了视频请求,王檀秒接,给了她个大大的泡面特写:我的晚餐。

    哈哈!比我还惨!等明天我补偿你,请你吃大餐好不好?

    比起大餐,我更想吃些别的东西。王檀色眯眯地盯着郑亦樾有些红肿的嘴唇,那是自己的杰作。

    色狼!

    怎么?我色狼你不喜欢吗?

    两人打情骂俏半天,期间郑亦樾还围观了王檀干掉一桶泡面,而自己等的外卖也终于到了。

    好了,今天真的太晚了,我去吃饭,吃完就洗洗睡了,你先早点休息吧,是不是单位还有很多工作?

    一个单位里,有点什么事谁不知道,法务部最近正在打一桩有点棘手的案子,王檀可是主力,最近一堆堆的档案被送去法务部,都快把门堵死了。

下落

    放心吧,工作上没问题,你要相信我的能力。今天很高兴,你第一时间想到我,以后也要这样才行。

    两人互道晚安,郑亦樾很快进入梦乡。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总在不停地做梦,梦到了很多她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里的事,很多她以为早就忘记的事。

    半夜惊醒。

    像她这样被亲生父母遗弃、背后没啥嗦又身体健康的女婴,其实是比较好被领养的。尤其受结婚之后久未生育的夫妇欢迎。

    民间有个迷信思想,就是家里来个女孩,如果这个女孩足够有福气,可以为原本命中无子的夫妇带个孩子去。所以很多不育的家庭,都愿意收养个女孩。一来养大了嫁出去,也就是费几年吃食的钱,还能收份彩礼,二来真带个孩子来多好,谁不想要个亲生的。

    所以郑亦樾三四岁的时候,孤儿院为她介绍了好几份还不错的家庭,领养走,怎么也比在孤儿院一个保育员对着十几甚至几十个孩子,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她死活不愿意,哭着闹着不想离开孤儿院。因为她听院长奶奶说过,她是被父母直接扔在孤儿院门口的,如果她走了,她的父母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当时,她对他们还有幻想。

    躺在床上,四周漆黑一片,郑亦樾瞪大眼睛,暗笑当年的自己如何傻。

    扔都扔了,就是想把她要回去,也得带着点目的,就像之前她遇到过的那个极品母亲一样,能无限溺爱自己的儿子,把他养成个没有人性的废物,丝毫不管女儿的死活,还把她当成器官库,需要了,便索取,不需要了,能往死里坑。

    再然后,她又想到了那个可怜的体育老师,二十出头,人生刚刚开始,现在只不定已经被父母拆成零件卖了个好价钱,他们拿着这用亲生骨肉的血肉卖的钱,也不知道花得舒不舒服。

    窦昭那里行不通,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联系上黑市的人,她只是想打听点消息,愿意为这些消息付钱,这可是无本买卖,总不会所有人都不贪财吧。

    顾不得已经是半夜三更,郑亦樾给自己认识的所有人群发了条微信,希望他们谁能想办法给自己牵个线。她的朋友,多是医务战线的工作者,他们本人肯定不会跟黑市有太多联系,但他们认识的别人,也许谁就可能与这个圈子有接触。

    关系网的力量很可怕,到了第二天晚上,本来郑亦樾还以为自己发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了,大家的回复都是在问她半夜是不是梦游去了,直说胡话,没有人能提供有用的线索。

    直到贺佳欣突然蹦出来:“一月,出来。”

    “我在。”

    “你找在黑市器官干毛用?你咋的?”

    “不是我,我就是想打听点事,绝对不会妨碍到谁,就是私人的一点小事。”郑亦樾跟贺佳欣详细说了体育老师的情况,并坦言自己有心结,放不下。

    “等着,我家那口子可能有办法。”

    对哦,怎么把这活宝给忘了,赵飞这么爱玩的人,认识的人形形色色什么都有,又恋贺佳欣恋得发狂,老婆大人的吩咐,肯定全力以赴。

    到了第三天凌晨,郑亦樾还在梦乡里,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陌生来电,外地号码。

    她迷迷糊糊按下接听键:“喂,你好。”

    “郑女士吗?”

    “您哪位?”

    “听说,你想打听点事?”

    打听什么事?郑亦樾脑子还不清醒,刚想说你打错了,又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此时手机新收到一条发自贺佳欣的微信,大意就是赵飞已经帮她搞定,会有人联系她。

    她瞬间清醒过来:“是的,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这些你就别问了,想知道什么?你先说,我再开个价,能谈成,咱们就接着聊,谈不成,就当我没打过电话。”

    郑亦樾急忙将她想问的事问出来:“一个多月前,脑死亡的年轻男性,身体健壮,被他父母卖到黑市,其中一个肾可能移植给了g市姓白的病人,我想知道,他的最终下落,你能知道多少,就告诉我多少。”

    “就打听这个?”

    “对。”

    对方沉默了几分钟:“倒是不难办,意思意思给五千吧,我就告诉你。”

    “好,微信加一下,我转给你。”郑亦樾连质疑和还价都没有,很痛快地说道。

    对方很快挂断电话,然后发来微信认证请求,郑亦樾很快通过。

    “免费送你一个消息,他的器官质量很好,已经都卖出去了,我不能告诉你具体这些人叫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你还要继续做交易吗?”

    来黑市买器官的,多数都见不得光,彼此也不信任,能留下真名的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小名或者化名,戴着口罩和沿帽的彼彼皆是。

    这个人说的都是实话,郑亦樾不想知道被移植走的器官去了哪,就像王檀说的,无论怎么获得的器官,至少它们没浪费,红十字会可能管得着,但郑亦樾管不着。

    “好。”五千转出,对方秒收,然后发过来张照片。

    这是日记本上的一页,字迹很丑,像小学生随手涂鸦,不过倒是记得挺详细。

    病人的名字是一串数字,本身也没什么意义。

    两颗肾、肝也分成两份,心脏肺脏,眼角膜,甚至还有一大块皮肤,都分别移植给不同的人,手术成功率高得出奇,没有一起失败,都平衡度过了特急排异期,病人均康复出院。

    他的头,移除一半块头骨,露出脑部,被做成标本,卖到了北方某医学院,价格不高。想想也是,脑内动脉血管瘤如果没破的时候,可能还有点做成标本的价值,破裂之后,血肉模糊,能有人要就不错了。

    双手和双脚也变成局解标本,卖给同一家医学院。

    两条大腿肌肉分离,送到了某实验室,测试病毒对人体的反应。

    剩下的,则被火化掉了。

    “他的家人,可把剩余的骨灰带走了?”

    “没有,他们在器官摘完,拿到钱就走了。根本连问都没问一句。”

    本章完。

软禁

    “樾姐,求救啊!”今天是周末,郑亦樾正在家休息。

    昨天刮了一夜风,今天整个g市晴空万里,阳光洒在身上,晒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郑亦樾慵懒地躺在飘窗上晒太阳,十分遗憾这么好的天气,不能出去约个会。

    因为昨天她的任性,王檀丢下工作去安慰她,后果就是今天他得加班加点赶工,不然官司真的要输。

    所以今天郑亦樾连微信都没敢怎么跟他联系,生怕再打扰他,那可就真罪过了。

    好的爱情,是互相成就,互相进步,而不是彼此消磨,拖后腿。他们之间,不需要每时每秒都联系,以证明对对方的爱意,成年人的世界,除了爱情,还得有事业和友情的空间。

    正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她以为快到中午,是不是王檀去吃饭了,有空跟她说句话,就看到了这么条短信。

    这年头还发短信的人可不多,尤其是这内容如此吓人的。虽然号码并不认识,但是知道她的名字里有个樾字的,肯定是认识她的。

    这个字很复杂,用的又少,还有很多人不认识。

    这人是谁?

    郑亦樾刚想问一问对方的身份,第二条短信随之发来:”姐啊,我是姜晨,这是偷了表哥的手机,你们快来接我啊,我在a市,我爸收走了我的手机,把我关在家里了!sos!”

    怪不得姜晨回家几天,音讯全无,郑亦樾没多想,还以为是她在家玩得乐不思蜀,想不起来联系呢。

    都9012年了,还有被成年人被家长关在家里的事啊。

    郑亦樾想都没想,便把电话打过去,发短信多慢,很多事也说不清楚,还是打电话快些。

    可是接起电话的人,却不是姜晨,而是个陌生男人:“喂。”

    郑亦樾确定自己没可能打错电话,鉴于刚刚姜晨的求救短信不像开玩笑,只得谎称打错了,先挂断。

    想想自己一个弱女子,木有与父母相处的经验,也不知道姜晨说的情况到底真实度如何,她得叫个外援。

    周六加班,是公安局的日常,权薇今天的工作还挺清闲,对着录音补充检验报告。

    “权姐,这两天,姜晨跟你联系了吗?”

    “没有,这小丫头是不是回了家玩得太happy,都把咱们忘了。还真有点想念她的手艺,你做的饭菜,说实话,惨不忍睹。”

    权薇这话说得没错,郑亦樾总是自我感觉厨艺良好,自姜晨回家,她主动扛起了做饭的大旗,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权薇突然加班越来越多,周六日不在家是惯例,就连平常也回来得越来越晚,还特别体贴地告诉郑亦樾,她不回来吃饭了。

    郑亦樾做的饭,反正肯定是熟了,就是无论外形还是味道,都不敢恭维,不然权薇也不至于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她刚刚用个陌生号码给我发了两条信息,大意就是被父母关在家里出不来了,让我去救她。我看她那样子,不像开玩笑。”

    “哦?真的假的?”

    “刚才我按照号码打回去,接电话的是个男的,我说我打错了,也不知道姜晨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家里,人身安全没问题,可能就是不自由吧,你可以先等等,等她再跟你联系的时候,好好问问,需要咱们帮她逃回来,咱们就去接她一趟。”

    这小丫头的家里对她从事的工作存在很深的偏见啊。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好好的家庭企业不去继承发扬,偏跑来吃死人饭,家里人想不通也有情可原。

    郑亦樾抱着手机足足等了一天,直到夜深人静,短信才再次发来,不同的号码,同样的语气。

    “姐啊,你们快来救我回去吧,我这手机、身份证都被家里收走了,看这架势是成心不想让我回去了,他们给我安排相亲呢!”

    “我们接你是没问题,你能从家里跑出来吗?”如果姜晨连出门都做不到,她们就算开车过去也白搭,总不能进人家家里明抢吧。

    “没问题,我身上没钱又没证件,他们知道我跑不掉,平时出门倒不太受限,就是天天吃吃喝喝,没得手机玩,人生些许无聊啊。”

    简直是拉仇恨啊!郑亦樾恨恨地磨牙,心想,老娘要是有个土豪爹娘,一定啥也不干,每天吃喝玩乐去!真是人比人得死。

    “那好吧,我跟你薇薇姐商量商量,到时候怎么跟你联系?”

    “等我跟你们联系吧,我能趁他们不注意偷个手机用用,不过你们可别给我打电话了,今儿电话一响,惊动家里人了,再来两次,他们该有所警觉了。”

    “没问题,等你消息。”

    郑亦樾连忙给权薇打电话,两人一合计,那就趁着明天周末,都不用请假,尽早去一趟吧。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说走就走,权薇开车,拉着郑亦樾,向姜晨的老家驶去。

    因为不知道具体位置,下了高速后她们先在市区转了转,主要观察水果店,因为姜家是做水果批发起家的,想必不可能在发达后放弃了老本行,那些大的水果店,没准就有他家股份,也没准就能碰到姜家人。

    姜家有意让她接手家族生意,强迫她跟着学的可能很高,虽然一座城那么大,碰到的机率很小,反正她们也不知道去哪,万一瞎猫碰到死耗子呢。

    结果姜晨没碰到,水果倒没少买,后排座椅上都要放满了,好容易挨到晚上七点,姜晨又发来短信。

    “我们到了,你告诉我们具体地址,现在就去接你。”

    “我的亲姐姐们啊!爱死你们了~黄浦路122号,你们导航过来,别到正门,到西南角的小门那。我半个小时后出去。先不说了,一会儿聊。”

    跟谍战片里特务接头似的,权薇将车停在不起眼的角落,盯着那小门。黄浦路122号是个别墅区的地址,这西南角的小门仅供行人出入。

    姜晨穿着一身运动服从里面跑出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跟踪,这才朝着权薇的车飞奔,上了车,便催她赶紧开车:“薇薇姐,快走!”

虐狗

    “我的妈呀!太特么吓人了!”姜晨一路上这脖子都扭着,直到上了高速,确定没人追她们,才松了口气。

    “你说你一个富二代,还天天努力奋斗,让我们这些小市民怎么活?就不能老老实实回家继承家业去?跟我们抢饭碗干嘛?”郑亦樾揶揄地笑话她。

    “要不咱俩换换?”姜晨从那个压抑的家里跑出来,心情舒爽不少,也有工夫开玩笑了。

    “换啊,说换就换,我现在就回去见咱爸妈去!”郑亦樾说道:“权姐啊,麻烦靠边停个车呗。”

    “我爸妈归你了,相亲也得归你啊,据说那个男的家里比我家有钱多了,年纪跟我倒是差不多,就是人家有个儿子,已经六岁了,上小学一年级。你得给人家当便宜妈去!”

    “算了,还带买一送一的?现在谁家姑娘愁嫁,为毛你家要给你找个二婚带孩子的?几婚无所谓,但是便宜妈可不好当啊。像自己生的一样该打打该骂骂,人家说你后妈没人性,虐待孩子,当祖宗似的供着,绝对养出个白眼狼来。两头讨不着好。”

    “谁说人家结过婚?那小子从初中开始搞对象,这么些年都不知道换过多少,他那儿子,就是高中时的女友给他生的,孩子扔他家女的就跑了,因为知道这男的靠不住,拿了钱孩子就不要了。”

    “我爸跟他爸是好友,也不知道怎么瞎了眼了非得认为我跟他般配,非得让我跟他相亲去,还说连嫁妆都准备好了,我不答应,就没收了我的手机和身份证,不让我走。”

    “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一说起这事来,姜晨就气得鼓鼓的。

    她不是多叛逆的孩子,从小到大当了这么多年的乖乖女,只在职业选择上,尊重了自己的本心,没能合父母的意,然后她就成了父母亲朋嘴里的问题少女。

    好吧,反正帽子已经扣上了,她不问题少女点都对不起他们,于是她开始奇装异服,抽烟喝酒谈恋爱,青春期初没干过的事,到了快成年的年纪,她全干了个遍。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小的时候那么爱她的父母,在她长大之后,没有学会距离感,一定要横加干涉她的人生选择。

    凭什么她就得按照他们的意愿生活?她是一个独立人格的人,不是谁的附属品。难道他们爱她,不是爱她的全部吗?听话的时候爱,不听话的时候不爱,那不叫养孩子,那是把她当宠物呢。

    九点多钟回到g市,权薇停好车,三人相视一笑。

    姜晨不禁感叹,自己运气不错,还有两个姐姐愿意罩着她。

    “走着,宵夜,我请客!”姜晨一左一右勾搭着两位姐姐:“谢谢姐姐们仗义出手,救我于水火之中。”

    “切,你还有钱吗?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还是我请你吧。”郑亦樾摇了摇头,这傻孩子,偷偷跑出来,还没手机,肯定身无分文。

    “都别跟我争,你们谁有我挣的多,还是我请吧。走着,小龙虾!”权薇大手一挥,没有商量的余地。

    三个人弄了整整五斤小龙虾,再加几个配菜,在深冬的夜里,鲜香麻辣,特别过瘾。

    吃到一半,王檀来电话了,郑亦樾正剥小龙虾剥得不亦乐乎,满手都是油,只得用下巴划开屏接听,点个免提都不知道费了多少劲。

    “樾樾,干嘛呢?今天有没有想我?”王檀今天一整天忙得晕头转向,一直也没时间跟郑亦樾联系,这不,刚忙完,看到郑亦樾早上发的要出趟门,今天就能回来的微信,急忙打电话过来关心关心女朋友。

    “正在吃饭。你吃了吗?”

    “在单位加班加到现在,晚上吃了点外卖,又油又咸,可怜得很啊~~”

    权薇和姜晨都知道他们单位有个大帅哥在追郑亦樾,但是从郑亦樾嘴里听到的版本是这位男神很高冷,而郑亦樾对他还有点拿不定主意。

    可是听着这两个人的通话内容,一点也不像高冷和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分明是当着两条单身狗的面打情骂俏!

    过分了!

    姜晨龇牙,看来她在家里水深火热的这段时间,这两个人发展了不少奸情啊!

    还没容得郑亦樾说话,姜晨咽下嘴里的菜,叫道:“姐夫姐夫,我们在这儿吃小龙虾呢,刚才樾姐还说想你了,你赶紧过来,我们在西青路北口的麻辣小龙虾店,过来的时候带三份冰淇淋来啊!”

    她拿湿巾擦擦手,然后把郑亦樾的电话挂断了。

    “说吧,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发展到什么地位了?牵牵小手肯定不可能,kiss一下再正常不过,不会是已经成功搞定男神,吃到嘴了吧?”姜晨笑得很暧昧,把郑亦樾搞了个大红脸。

    现在的00后简直了不得,这种事怎么能拿出来说呢,羞死人了。

    不对,慢着,什么事?他们是纯洁的恋人关系,没姜晨想得那么色!

    “哪有!我是那种人吗?”

    “怎么不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姐姐,您今年可三十多了。”

    “你这是在说我们老?”姜晨顺嘴一秃噜,可把桌上两个人都得罪了,结果就是被她们特意抹了个厚得看不着肉的变态辣龙虾尾,一口塞进嘴里,都不用下咽,就已经呛得她眼泪鼻涕横飞了。

    恰好王檀此时进了店里,第一眼看到郑亦樾,过来打招呼,就对上了张惨不忍睹的脸。

    姜晨觉得这人丢到西伯利亚去了,在帅哥面前,自己这副模样。

    呜呜呜,姜晨深深地忧伤了。虽然这帅哥是自家姐夫,但她也不能如此没有形象啊!

    于是接下来吃饭的整个过程中,姜晨都很沉默,教训太惨痛了,而且看着这一对在自己眼前秀恩爱,她对着满桌佳肴都食之无味。

    狗粮什么的,最讨厌了,尤其是管饱的狗粮!

    一直到她们散席,王檀送她们回家,郑亦樾跟他始终有说有笑,当姜晨跟权薇这两个大电灯泡不存在一般。

自大狂

    带着见了朋友,就感觉这恋爱谈得更真实了些。

    当天晚上,王檀送她们回去,之后这俩货都聚在她的床上,逼着她从头到尾交代他们的恋爱史,郑亦樾哪里抵抗得了两个人的骚扰,不得不连自己心情抑郁得崩溃、王檀丢下工作来陪她的糗事都说出来,当然了,他们在车里kiss到差点失火的事,郑亦樾明智地隐瞒了下去。

    “别说我了,权姐,你怎么样?”郑亦樾很少听权薇说起自己的私事,跟前夫离婚到现在,也半年多了,听说他们单位,有个男警察已经公开开始追她了。

    “货不对版,还有什么好说的。”权薇兴趣缺缺。

    董志鹏对她有兴趣,权薇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无论是跟单寻辰结婚前还是结婚后,都一直有很多追求者。所以当有个男人对她有意思,权薇还是能敏感地发现的。

    工作中多多少少会有接触,权薇对董志鹏还是了解的,她不讨厌这个人,对他有意无意的示好,不接受不拒绝,想等等看。毕竟她离婚的时间还不长,太急着找一个,对她个人的评价不好。

    好在董志鹏也没有明说,两人就这么持续暧昧着。

    经侦支队有个刚刚离婚的警察,名叫白长喜,现年三十九岁,平时跟权薇来往不多,最近时不时就来一趟法医部,专门找权薇聊天,约她出去吃饭。

    一次又一次拒绝,换来对方一次又一次的骚扰,权薇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那么自恋,总觉得全世界人民都该喜欢他,无论她说了多少次不,对方都以为是在欲擒故纵!

    “你帮我想个主意,还能怎么拒绝得更坚决些?”权薇也实在无语了,尤其是发现白长喜在外面乱说,说他们俩正在交往的时候。

    董志鹏这几天有点躲着她,连法医科都不大来了,权薇心里不大高兴,听到点捕风捉影的流言就退缩的男人,她也不想要,如果他们之间连一点信任都没有,那么这段感情根本就不应该开始。

    白长喜这种人,权薇以前没怎么遇到过,他在经侦支队的口碑一般,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要不是跟前妻的离婚官司打得太火热,权薇可能都不知道他们局里有这么号人物。

    这家伙是个凤凰男外加妈宝男,留在城市里工作,娶个城市女媳妇,他不管不顾地将老家七大姑八大姨轮流接来城里玩,他的父母更是长期与他们共同生活。

    如果家里居住面积大也就罢了,区区一百米小三居,五个人长住,外加时不时来沾光的亲戚,那家里叫一个热闹,客厅常年打着地铺,上个厕所都得排队。

    城市居,大不易,两个人的工资,要养老人,孩子,还要生活交际,还房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白长喜的前妻也是个能忍的,居然跟着这样一个以现代婚恋标准绝不能嫁的男人过了十多年,等到孩子十三岁,家里连上个补习班的钱都拿不出来,婆婆还阴阳怪气地说一个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而白长喜竟然觉得他妈说的对,她才终于觉醒,这样的日子没个头。

    没有像别的急于摆脱婚姻,无论什么条件都愿意接受,他的前妻对应该属于自己的财产一点没手软,其中就包括她付了首付,婚后共同还贷的那套房子,以及新买的车。

    存款这东西,他们家没有,孩子嘛,白长喜早就受了他妈的蛊惑,女娃娃养来没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而房子,是他们争论的焦点。

    按照现行婚姻法,首付谁交的,房子归谁,他的妻子主张房子天经地义,能赔给他的,只是共同还贷的一半还有房屋增值部分的一半。

    就这个矛盾点,他们的离婚官司打了一年之久,法律最终判房子孩子都归前妻,给他补偿,他硬赖着不腾房,到执行庭的工作人员前去帮忙履行判决时,才将他、他父母,以及不知什么亲戚共六个人,从房子里赶了出去。

    他前妻借遍了所有人,把补偿给了他,然后光速卖房,换工作,不到一个星期,就带着孩子去了外省,就是不想再跟这一家人有丝毫瓜葛。

    这样一个男人,权薇就算再眼瞎,也看不上,准确的说,只要全世界的男人还没死光,她都是看不上的,又不是受虐体质。

    “那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他别把老娘惹急了,不然捅他十刀八刀还轻微伤轻轻松松的事。”权薇冷笑,吓得姜晨缩缩脖子,妈呀薇薇姐好吓人啊!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伤了他,以他的性子,你们以后恐怕就更牵扯不清了。”郑亦樾连忙阻止,权薇绝对能干得出来脾气上来捅人的事,参考单寻辰,不过对她没好处,最次也得行政拘留,让单位同事怎么看,她可是法医。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恶心我吧?”权薇生气就生气在这,简直跟癞蛤蟆落到脚面上一样,不咬人膈应人。

    “简单啊,让他死心就好了。你拒绝他不好使,直接找个男朋友,带到他面前晃一圈就行了。他总不会想明目张胆挖墙角吧?到时候有错肯定也是他的错。”这招挺好使的,前提条件是董志鹏愿意配合。

    权薇有些迟疑:“会不会太早了点?我这刚刚离婚几个月。”

    “切,人家打个离婚官司花了一年多时间,刚离了转头就想把你娶回去继续为他们家奉献,都不嫌早,你这过去几个月了,有什么早不早的?难不成你还想着姓单的?想跟他复婚?”

    “别提那烂人!好,明天我去试试,董志鹏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我也不介意给他来个轻微伤。”权薇笑得比刚才还吓人,郑亦樾和姜晨同时抖了抖,悄悄离这大姐远点。

    以后可得小心啦,万一她心情不好就想给人来个轻微伤怎么办?地球太危险了,可不可以回火星?

惩罚

    三人笑笑闹闹,疯到半夜,才散去睡觉。

    第二天,姜晨赖床不想起,其实她是有点怕,才不敢去殡仪馆的。

    被家里人以有人生病的借口骗回家,她只请了五天假,早就超期了,又因为手机被没收,也没办法联系师傅延长假期,她只记住了郑亦樾一个人的手机号。

    这都八天了,也不知道师傅能不能帮她瞒得天衣无缝,要让那老古板馆长知道了,一定会开除她的。要知道他是最看重时间观念的,姜晨逾期不归,已经是大大的触犯了他的底限。

    去上班,就代表着要面对疾风骤雨,姜晨本能地选择了当鸵鸟。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呆不住。

    她在意这份工作,真心热爱,不然也不会宁可跟家里闹翻,也要回来。当鸵鸟是很舒服,可这份舒服,要付出的代价,不是她想承受的。

    “妈的,拼了,不就是史老头的一顿骂嘛,到时间就跟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去,这老头就是嘴硬,心软着呢,我怎么说也是个软萌妹子,他还敢打我不成?”姜晨一遍遍地催眠自己,馆长是个好人,一会到了,说点软话,说不定对方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说干就干,五分钟刷牙洗脸换衣服出门,她特意没化妆,顶着没睡好的肿眼泡,面黄肌瘦,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果然,她蹑手蹑脚溜进化妆间,只看到师傅正伏案工作,没有其他人,正心里窃喜也许是她想多了,人家是个大馆长,手底下管着这么多人,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缺席天数过长的事。

    “师傅,我回来了。”姜晨瞬间就轻松了不少,笑嘻嘻地跳到师傅身边。

    “你还知道回来啊!”陈冬清久经考验,心理素质不错,不然正专心工作呢,听到身边突然有人说话,还不吓他一跳啊。

    他混了一辈子了,可就这么一个徒弟,能不护着嘛,所以能瞒的肯定帮着瞒,在姜晨没有按期回归,也没打电话过来续假期之后,陈冬清一边帮她瞒着,一边想与她取得联系,无奈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他都担心好几天了。

    “师傅啊,你不知道,我真的差点就回不来了,我爸妈不让我干这行,把我骗回家,不让我再回来。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姜晨这句确实是实话,说起其中的辛酸,眼泪都能出来。

    坚持梦想与一家和睦,怎么就成了鱼与熊掌的关系了呢?

    “唉,我可是尽力了,帮你再怎么瞒也没瞒住,史馆长说了,等你回来,让你去见他。”

    什么?!

    还以为自己险险过关的姜晨瞬间萎了,那表情有如遭遇了世界末日。

    “师傅,我、我不敢去,馆长他太凶了。”这回可是真的想哭了,说着说着眼泪直接掉下来。

    “拿出你以前怼天对地怼空气的勇气啊,你以前也不怕他嘛,怎么现在这么怂了?”

    “那能一样吗?这次我也知道是我错得太离谱了,可确实不能怨我啊,我早就想回来了,这不回不来嘛,要不是跟我关系好的两个姐姐去接我,我现在还被关在家里寸步难行呢。”

    又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犯的错,挨顿批也就罢了,真要因此被辞了,岂不是正好让父母得逞,她就得乖乖回去继承家业,做着不喜欢的行当。

    “别害怕,史馆长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跟他好好说,主动承认错误,再适时解释两句,相信他会理解的。你现在回来了,不是吗?这就是最好的解释。要不,我陪你一起去?”陈冬清放下手头的活计,徒弟需要自己的时间,他得撑得起腰。

    姜晨先是一乐,有师傅这么位老人陪着,史馆长肯定是要给点面子,旷工三天,扣工资就好了,反正她的工资已经少得不能再少,再扣点也显不出什么来,开除什么的,绝对不会。

    但是自己已经成年了,也已经出师了,出了事,就让师傅顶在前头,帮着护着自己,以后还一直要这样吗?别说史馆长了,就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师傅,我自己去吧,您忙您的。”她定了定神,迈步向馆长的办公室走去。

    一路上,她脑子里反复吟诵的都是风萧萧兮易水寒......

    腿肚子发软,到了办公室门口,还没容得她缓一分钟,鼓起点勇气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史连柱根本没想到门口还站着个人,着实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姜晨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古人诚不欺我。这小丫头片子熬过了实习期,一直乖得不得了,原来都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请假五天,旷工三天!音讯全无,最可恶的,连他的老朋友都伙着她骗人,把他当什么?耳聋眼花的老头子?还是洪水猛兽啊?

    “还知道回来啊?”史连柱瞪姜晨一眼,背过手,往办公室里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让姜晨跟着进来。

    姜晨心里一喜,哟,这老头还愿意骂她,是个好现象。

    如果想开了她,那肯定是话都不废的,直接通知她去财务室结工资。

    被骂一顿又不会掉肉,自己只要耷拉着脑袋,越可怜越好就行了,等出了这道门,她又是条女汉子。

    “说说吧,怎么罚你?”

    “怎么罚都行,我认罚,家里边明显是想骗我回去,不让我再干这行了,我一点警觉都没有,就上了他们的当,耽误了工作,是我的错,我认罚。”姜晨这话说得有点狡诈,认错态度确实不错,但也从侧面点出了,晚归不是她的本意,是家人阻挠,她是很想回来的,就算挨罚也不说半句怨言。

    小丫头牙尖嘴利,果然以前都是装的!

    史连柱冷哼一声:“先扣你半个月工资,降回实习生,留馆查看,下次再这么不靠谱,那就没有任何情面可言,你直接打包回家,让你家人也得偿所愿吧!”

    “啊?扣工资您随便扣,别再让我当实习生啊!”好不容易转了正,这才多久,就降回去,让她的脸面往哪搁啊,而且她现在好怀念为逝者化妆的工作过程,实习了,没权限碰逝者了,史连柱不愧是冷面馆长,知道刀往哪扎最疼

亲至

    “怎么?你还想跟我讨价还价?”史连柱吹胡子瞪眼地问道。

    “没有没有,我认罚,认罚。”姜晨怂了,自己有过错在先,怼起人来没那么理直气壮,只得委委屈屈地答应,再委委屈屈回去见师傅。

    “师傅啊~”跟自己师傅,姜晨就崩不住了,趴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老史让我重新实习,我、我、我,丢死人了!”

    陈冬清又想笑又要顾忌徒弟的心情,先由着她多假哭几嗓子,这徒弟相处了好几个月了,他哪能不知道她的秉性。

    别看平时穿着打扮看似挺淑女的,其实就是个活脱脱的女汉子,想想也是,真正淑女的,哪个敢来干这行,小姑娘家家的,看到个死青蛙都能吓到哭,还敢与死人脸对脸不超过五十公分?

    干嚎了几声,见陈冬清只是任由她占着肩膀,也不多劝,便知道自己的假哭**不好用,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师傅,帮我求求情呗,再当实习生,多丢人啊,让别的同事怎么看我。”

    姜晨是个好面子的,小姑娘脸上挂不住。

    “只要你不往外宣扬去,能有几个知道的?是老史会说,还是我会说啊?”

    “那不还有财务室的几个长舌姐姐呢吗?她们不可能不知道啊。”无论是扣工资还是降回实习,都得财务最后做账,整个殡仪馆,可没有比她们几个更八卦的存在了,她们知道,就等于整个殡仪馆的同事都知道了。

    人生怎么能如此艰难?

    姜晨在接下来几天很消停,每天早出晚归,兢兢业业,一有机会就到馆长办公室去堵史连柱,求他别再让她实习了。

    能把这个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的倔老头吓得一连三天到处躲姜晨,她也算个人物了,至少在同事眼里,这货绝对排得上号当个英雄。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当姜晨打定主意,要耗到史馆长松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之后,史连柱也只能被迫点头,让姜晨得逞。

    扬眉吐气有木有!她迫不及待地去找师傅,想要练练手。

    唉,近半个月没碰过死人,她都快忘了什么感觉了。

    “你好,请问姜晨是你们这的工作人员吗?”史连柱被个小辈挤兑到破坏了原则,心情很是不爽,黑着张脸,在园里散步,众人在他所过之处,做鸟兽散,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他严肃惯了,不好亲近,早就习惯没人敢在他生气的时候搭讪他。

    这突如其来打扰他的是谁?居然还是来找姜晨的!听到这个名字,他头上青筋都出来了:“你们找她有事?”眼前这对中年男女妆容得体,落落大方,说话也很有礼貌,史连柱不是个不讲道理的糟老头,对着他们,还真发不出火来。

    “我们是她父母,过来找她。”姜虚怀淡笑着伸出手,跟史连柱握手:“您怎么称呼?”

    “我姓史。”

    “史先生,能不能麻烦您,带我们去找姜晨?初来乍到,也没跟晨晨通个气,她还不知道我们来。”

    史连柱心想,怕是知道你们来了,就不可能自投罗网等着再被你们抓回去。不过这些都是姜家的家务事,他只能保证姜晨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不会被父母强行绑回去,至于姜晨愿不愿意主动跟他们走,他就管不着了。

    “晨晨,你这是在干什么?”姜妈妈一直很安静地跟着史连柱和丈夫走,神情有些紧张。

    这里可是殡仪馆啊,除非有亲朋好友过世她绝对不会为的地方,而现在,她的女儿居然在这工作。

    至于天天需要做什么,姜妈妈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她以为,那是姜晨故意叛逆,故意说出来气他们的话,真相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所以当她踏进化妆间,看到正站在尸体旁,神情专注,拿着颜料往死尸的脸上画去时,她止不住惊叫出声。

    意料之外的叫声吓得姜晨手一抖,好好的半张脸立时花了。

    她无奈地直起腰,停下手头的工作:“妈,爸,你们怎么来了?”

    他们居然追到了这儿,还亲眼目睹自己的工作,姜晨有种不好的预感。

    “晨晨,你怎么能这么作贱你自己?再对爸爸妈妈不满,你也不能、不能让自己跟死尸打交道啊!”姜妈妈哭得也很大家闺秀,拿着条丝帕不停擦眼睛,哭了半天,愣是没花一点妆。

    “晨晨,跟我们回去。”这是姜虚怀,他当大家长惯了,无论是兄弟姐妹,亲生母亲还是妻子,都不曾忤逆过他,偏偏到了女儿这里,不管用了。

    这让姜虚怀很没面子,所以才会有上次骗她回家,这次亲自来接的一幕。非得让女儿听他的话,按他安排的人生生活才行。

    姜晨耸耸肩:“为什么要回去?是因为我没考上大学,做了让你丢人现眼的事?那我离家远点,不出现在亲戚朋友面前,对你们来说不是更好?”

    “我就是变态,就是喜欢死尸,就是喜欢跟它们呆在一起,怎么样?你们能对我做什么?没收手机?没收身份证?关我在家里?呵呵,姜虚怀,你不是号称君子吗?这些可不是君子所为。”

    索性连爸爸也不叫了。反正姜晨今天是绝对不会跟他们回到那个牢笼似的家的。

    “晨晨,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

    “妈,就是因为你们都让着他,听他的,所以他才会这么自高自大,随意掌控别人的生活!可是凭什么?我是个成年人,我有权利选择我想过的人生,你们想管,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让你们管。”

    姜妈妈接着劝:“晨晨,你还小,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们是为你好啊。乖,快跟我们回家吧。”

    “回家?我的家就在g市,我有朋友,有工作,至于你们让我回的地方?那不叫家,如果非得想个名称来给它命名,叫牢笼更合适些。”姜晨板着脸,身体紧绷,一脸倔强。

断绝

    “看看吧,这就是你惯出来的好女儿!”姜虚怀黑着一张脸,转身盯着自己的妻子。

    姜妈妈无言以对,丈夫的话她即使认为不对,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反驳,这么多年了,她早就养成了习惯。

    “晨晨,快别闹了,让外人看笑话,有什么事,咱们回家解决去,好不好?你先跟爸爸妈妈走。”姜妈妈哀求着。

    “上一次我回家,你们扣了我的手机、我的身份证,打算将我困在家里,我再跟你们回去,绝对是我脑子有问题。你们快走吧,别来烦我。”姜晨看着爸爸老顽固,总是一家之主的样子,看着妈妈懦弱地怕着这个她嫁了二十几年的男人,受气包一般的表情,突然就不生气了。

    有什么可气的,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她遇到什么样的父母,不是她能决定的。

    相比较被遗弃、被虐待的孩子,至少她从小到大的物质生活方面,没有被亏待过,她相信父母是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出发点和目标,也是以为她好。

    只是两代人,有着二十多岁的年龄差距,他们看这个世界的眼光与视角,成长时的经历与接触到的人都不一样,不可能塑造出相似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三年一条沟,她跟父母之间的代沟如果真这么算,怕是隔了整个黄土高原了。所以他们不懂她,她不怪他们。

    不过再想平平安安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全部,不想改变他们保守的想法,一直妄想着自己会听他们话,迁就他们,怕是永远也不可能。

    话不投机半句多,姜晨决定无视他们,继续手头的工作,最近需要干的工作太多了,她师傅到底上了年纪,虽然技术没问题,但是眼神不如从前,手速更不如从前,抖动得厉害,一般的整理,他可以做,精细点的化妆修复,就只能给姜晨留着了。

    这几天积累得就格外多,姜晨想以最快的速度干完,怕是得熬上几个通宵才行。

    每耽误一分钟,就让这些死者的家人多等待一分钟,才能与他们的亲人正式告别,姜晨不想让他们一直在等待中煎熬。更害怕长久得不到回应,会损坏殡仪馆的口碑,她身为工作人员,自然得盼着单位效益好些。

    于是姜晨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生气,然后开始继续手头上的工作,视眼前这两个思想老旧的人如无物。

    见女儿像刚才一样,在死人脸上画来画去,低头弯腰时神情专注,她的脸离死者的脸那么近,不禁哀号出声,说好的淑女呢?哪个正常的女孩会天天与死人打交道?

    她的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愁吃不愁穿,要什么有什么,小的时候多乖,偏偏长大了,跟他们作对,要选这么份工作!

    姜晨充耳不闻,一心工作,直到姜虚怀看不下去,扔下句“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我们不再管你,你也不再是我们的女儿”,拉着哭得几乎快背过气的姜妈妈想走。

    “等一下。”姜晨冷冰冰说道:“把我的身份证还给我。手机是你们花钱买的,我可以不要,但是身份证,你无权扣。”

    “很好,真是我姜虚怀的好女儿。”姜虚怀的脸已经黑得像墨汁一样:“给她。”姜晨的东西,姜妈妈一直亲自收着,此时听从丈夫的吩咐,掏出来放到一边,不再看女儿。

    她的神情,就像是正常人外出散步时,不小心踩到一坨臭狗屎,恶心,厌恶,想扔掉自己现在穿着的鞋,又有点心疼买鞋的钱。

    姜晨在他们将要消失在门口时,突然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二十几年的亲情,从最初的相亲相爱,到现在的冷酷无情。她又不是没有心的人,当然也会难过。

    然而她没有出声留住他们,父母亦没有回头再多看她一眼,从此,天涯陌路,任姜晨自生自灭。

    工作、工作、继续工作,姜晨将自己淹死在繁重而看不到尽头的工作里,一连十个小时,除了吃饭和上厕所,都没有离开过化妆间,要不是陈冬清看她情况不对,强制要求她回家休息休息再回来,她怕是能晕倒在死者身边。

    郑亦樾听到门响时还有点意外,因为姜晨打电话回来,说她这几天就打算住在单位了,结果一伸脖,着实吓了她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

    明明挺年轻挺活泼一小姑娘,怎么才一天没见,就这么死气沉沉的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披头散发,眼圈发红,一副几天没睡好觉的样子。

    “我没事。”姜晨勉强挤出个笑,跟郑亦樾打声招呼,就想回屋睡觉。

    她心里很难过,疯狂地想她的父母,以往天天吵架的时候,没感觉,她总记着他们最坏的地方,干涉她的交友自由,干涉她的工作选择。

    可是现在心头上涌起的,都是他们的优点,小的时候她生病,母亲正好不在家,是严肃不好亲近的父亲在医院陪着她,即使她弄脏弄皱了他上万块的西服,还任性地不让他去开会,他都好脾气哄着她。

    或者是母亲总在她跟父亲生气之后,偷偷溜进她的房间,听她吐槽心中不快,偷偷给她带来吃的,母女俩围坐在床上有说有笑。

    他们是爱她的,她也爱他们,所以她才会难过。

    为人子女怎么这么难呢?

    除了工作,姜晨没心情干任何事,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待着。

    她关上门,也没洗漱,连衣服都没脱,就合衣躺上床了。

    她以为,她会辗转反恻睡不着觉,哪知道等她再次睁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天光大亮。

    一夜无梦酣睡到底挽救了她几分,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人也没那么憔悴了。

    也罢,以后就好好地工作,好好地生活,争取活个人样出来,让父母知道,离了他们,她也不会饿死,没有家里的钱,她也能干出番事业。无论他们接受不接受今天的自己,她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下去。

坦白

    这几天大约是她们几个女人走背字的时间段。

    郑亦樾还好,只是工作上有些不顺,器官移植等待名单上的病人死得有点多,短短三天就死了七个人,都是久等器官不到,最后熬不住了去的。

    本来器官供应少,等不到,病人死了,也是正常的。但是不知道是哪个病人家属是个有点特权的领导,从内部调到了等待名单。

    当看到自己家亲戚原本排名第一,同时也有正符合要求的器官可用,最终这器官却没有给他的亲戚,而是给了另外一名刚刚上移植名单的,结果自己家人死了,那名新病人活了下来,这不,搜集了证据正跟红十字会打官司呢。

    王檀为此有些头疼,因为从明面上看,这两位病人的病情都很危重,没有明显差异,没有器官,他们两个人谁都会活不过二十四小时,两个人与器官的吻合度也相似,年纪都差不多,一个二十几岁,一个三十出头。

    当时红十字会决定器官归属的监督小组内部的表决结果也不一致,五个人,三个人决定给新病人,两个人决定给死去的病人。

    结果就按照多数人的意见如此进行了,可是当官司缠身、王檀再跟他们问,当初为什么会这么投票的时候,那三个人都吱吱唔唔说不出正当理由来,王檀经过进一步了解,才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死去的那位病人,自己本身也是器官捐献志愿者,在他去世后,他的三颗器官条件良好,此时已经分别移植进了三个不同的重症病人体内,挽救了三条鲜活的人命。

    所以即使这些监督小组成员没有明说,王檀也隐隐猜到他们会将器官留给另外一名病人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一消息时是什么心情。

    恐惧,甚至后怕。

    他是一名器官移植受益者,本身也是一名捐献志愿者,是不是,他如果哪一天现在用的这颗心脏出问题,病到离不开体外心肺仪的时候,这些人同样会表决将一颗原本可能分配给他的心脏分配给别人,只是因为他的死亡,会比他活着,能让更多人得到救助呢?

    这从根本上已经违反了红十字会创建之初的行事准则吧?

    在这深冬十二月,王檀的心,比身体更冷。

    站在郑亦樾家门外,他颤抖着敲响了门,在看到郑亦樾的那一刹那,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扑进她的怀里,寻求一点安慰,一点温暖。

    “你怎么了?”王檀今天一天都没有跟她联系过,她以为他还在忙呢,这都深更半夜了,怎么突然冒昧到访呢?

    他的样子,不大对劲呢。脸色很苍白,神情很无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与姜晨同住,郑亦樾没办法在大半夜将个男子请进家中,只得先抱着安慰:“别怕,告诉我怎么了,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好吗?”

    “我、我有话跟你说。”王檀身上的冷被驱散,一同回归的,除了温暖,还有理智。

    他不想再隐瞒郑亦樾自己之前认识她的事实了,在他们的感情彻底确定下来之前,他必须说清楚,给郑亦樾时间,去思考他们要不要继续下去。

    “咱们换个地方行吗?姜晨在家,估计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好,去我家吧。”

    郑亦樾的动作一顿,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好。”王檀的情绪不对,所以他说的话,应该挺重要的,不会像一般男人那样,把女人骗回家只用下半身思考。

    坐在自己家里,身边有自己最爱的人,王檀渐渐平静下来,他强迫自己开口,如果今天不说,恐怕再找不到这么合适的时机了。

    “亦樾,你答应我,在听完我说之前,不要走,好不好?”

    “好。”郑亦樾回答得很痛快。这么多年的协调员生涯,如果培养了她什么的话,那就是耐心。

    “我希望你在听我说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你之后,你还能这么痛快地回答。”王檀苦笑着,拉住郑亦樾的手,痴迷地盯着她的脸。

    她怎么这么耐看,十年过去,她除了成熟些许,岁月几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不像自己,老了,心老了,身体也老了,每天躺到床上,最害怕的事,就是闭上眼睛,沉沉睡去,明天还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

    他用了他弟弟的心脏十年,偷生了十年,已经太久太久。

    “我们在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王檀终于吐露出一直藏在他心底的秘密:“你还记得你在省医实习时,看护过的一名心脏病患者吗?你总喜欢给他买书,其中一本,是简爱。”

    郑亦樾瞪大双眼,微张着嘴,很是震惊:“你、你、你是?”

    “对啊,我就是当年那个病重得快要死了的穷小子。”王檀解开自己的上衣扣子,露出胸口长长的刀疤:“当年,确实病得快要死了,家里又穷,几乎没可能让我继续在医院接受治疗。”

    “是我的弟弟,在放学之后,给我送饭的途中,出了车祸,没救回来,他的心脏,给了我,才让我又苟延残喘了十年之久。”

    “怎么会是你!”对郑亦樾来说,王檀只是当年她在实习期间认识的一位病人,每天安安静静的,最喜欢看书,于是她会顺手买几本书带给他,对她来说,不是什么特别需要记得的事,在王檀说出来之前,她早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啊,就是我。你知道当初我找到你时,我有多高兴吗?可是顶着一个残破的身躯,我怕我给不了你幸福,所以一直以来,我也没什么表示。”

    “可是我还是没忍住,也许是因为你一直也是一个人,也许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活不长,不想带着遗憾离开。”

    “现在我把事实告诉你,亦樾,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在你毫不知情的时候,一直一直想着你,喜欢你,并最终发现,那就是爱。”

    “你愿意接受这样残破的我吗?很可能下一秒,下一天,下个月,下一年,什么时候我就会突然死去。你愿意吗?”

困惑

    郑亦樾很想直接脱口而出一句我愿意,就像琼瑶剧那样,山地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别说一个小小的器官失效可能导致的死亡,便是山崩地裂,世界毁灭,也阻止不了我爱你。

    但是她望着王檀那双漂亮的眼睛,知道这样草率的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他需要听的,不是多好听多安慰他的语言,而是真真正正发自她内心深处的真话。

    她愿意吗?跟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谈一场可能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恋爱,就像很久以前一首老歌唱得那样,把每天,当成是末日来相爱。

    如果早十年,郑亦樾肯定是愿意的,彼时她年纪还轻,有的是时间挥霍,体味不一样的人生。

    现在的她,早已经没有当年的冲劲。

    她愿意陪在他身边,愿意照顾他,哪怕他时间不多,她可以一直一直在他身边。谈一场从生到死的恋爱。但是如果再进一步,真的走向婚姻,走向承诺,她知道,她是抵触的。

    付出一切,倾尽所有,结果到头来,不能共白首,留下一个人,孤单地面对着这复杂的人世间,她没有勇气。

    郑亦樾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将王檀拥有怀里,任他高大的身躯蜷缩着,依偎在自己怀里,她轻声开口:“我会一直陪着你。”

    虽然不是我愿意,但是王檀更相信此时此刻,郑亦樾对他说的,都是真话。

    他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不用终日生活在自己终将失去她的恐惧中。他回抱着她的纤腰,此时无声胜有声。

    还是郑亦樾率先打破了沉静:“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如果说王檀只是来找自己坦白他们过去曾经相识的事实,他可能会有些不安,但绝不会这么......害怕,或者准确点说,恐惧到极点。

    肯定还有别的事。

    王檀不想用自己捕风捉影的猜测吓到郑亦樾,他们刚刚的气氛那么好,实在不必说些血腥冷酷的事来搞破坏。

    “没别的事,我这不是害怕你接受不了这样的我吗?我害怕失去你。”王檀睁着眼睛说瞎话,做为一名律师,他骗人的本领还是有的。但是郑亦樾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也不知道他在说假话的时候是不是有某些不起眼的小动作,她只是本能的觉得这样的王檀,不如别的时候真实。

    严肃得过头了,一本正经的过分了。

    就好像为了隐藏些什么而故意为之。

    他在撒谎。

    郑亦樾也不说破,就盯着他笑。

    “你笑什么?”王檀被郑亦樾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郑亦樾不理他,还是盯着笑。

    “求求你,别笑了,我说还不行吗?”王檀甘拜下风,我的妈呀,原来一个人笑的样子,也能这么让人毛骨悚然啊。

    “那你说吧。”郑亦樾收回笑意,示意王檀可以说了。

    “我说了,你别害怕。”王檀的语气突然低落下来。

    “最近我不是在忙一个案子,这官司不大好打,加了不少的班嘛。”

    “嗯,这我知道。怎么?官司要输?”

    身为律师,打官司是家常便饭,输赢胜败,都是可以预见并接受的才对,谁能保证自己整个律师生涯,漫漫好几十年,一场官司都不输,当个常胜将军。

    王檀的心理素质应该不至于这么差。

    “输是不大可能输,这种民告官的行政诉讼,一般情况下,举证责任都在对方,他们必须得证明红十字会存在重大过失,才能判我们输。”

    “最近我们一直在加班,这么多人的团队努力,如果还不能赢,那只能说明我们都是猪了。我们只是不想在庭审时,遭遇任何意外,对他们从各个角度提出的证据,都得有相应的解释才行。”

    因为不知道对方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他们才不得不做万全准备,资料看了几箩筐。

    “那,是你的身体已经出现什么问题了吗?”郑亦樾想到不久之前,王檀曾经在单位办公室里晕倒的事,虽然他很快苏醒过来,而且现在看起来一切正常,当时郑亦樾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后来又见他确实神志清楚,并无大碍,所以才没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知道他是一位接受了器官移植的病人,而且心脏的使用年限已经有十年之久,那次晕倒,很可能就是这颗移植的心脏已经开始渐渐失效的表现。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口闷闷不?心慌不慌?前胸后背疼不疼?”郑亦樾紧张地盯着王檀胸口上那道长长的刀疤看,恨不得长双透视眼,能看清里面的心脏到底有没有老老实实工作,节奏跳动。

    “还好。那次晕倒是意外,我之前没吃早饭,又加班累的,所以才晕了,跟心脏没关系,去了医院之后,也做了详细检查,医生也说没事,要不要我拿当时的病历来给你看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郑亦樾完全没有准备,根本无法接受万一男友猝死,自己肯定会崩溃的。

    “亦樾,你在红十字会里工作了这么久,你觉得这个组织,怎么样?”

    “怜贫惜弱,救死扶伤,全是满满正能量。”红十字会的基本原则,就是人道、公正、中立、独立、志愿服务、统一、普遍,保护人的生命和健康,博爱,人道,平等,奉献。

    郑亦樾当初之所以放弃高收入的医生职业,跑来当个协调员,不也是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点与众不同,她小的时候是国家养大的,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平安喜乐,现在她长大了,也是时候回报一二。

    “那如果,你发现它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制度没你认为的那么完善,总有人想要钻一钻漏洞,游走于法律与秩序的边缘呢?你会怎么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檀不会随口问问,他肯定有他更深层次的原因。

    而这原因,就是让他恐惧害怕,心如死灰的罪魁祸首吧?

    “你先回答我,你会怎么想?”

    “没有证据,没有亲眼看到的事,你让我能怎么想?”

争夺

    “你到底怎么了?”郑亦樾不解,王檀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假设的问题:“还是红十字会有什么问题?”这不可能吧,人心可能会坏,但是一个非营利性的公益组织,大方向还能错了不成?

    就算他们单位里有几颗老鼠屎,出了些事,有负面报道,也不能全盘否定它正面积极的一面。

    郑亦樾对红十字会的忠诚度这么高,是王檀没有想到的,他在犹豫,是不是要继续说下去,郑亦樾能不能接受,她所倾尽心血,为之奉献的所谓公益事业,背后可能并没有那么光明磊落。

    甚至还有些阴影残忍。

    “我猜对了?”王檀的沉默,让郑亦樾心里咯噔一下:“我最讨厌别人说话时说一半藏一半,要么全说,要么不说,这把人吊在半空中,算怎么回事。别婆婆妈妈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我真说了,你听了可别害怕。”

    “亦樾,我觉得如果哪天我的心脏出问题了,亟需移植才能活下去,要么就得躺在病床上等死,如果有那么一颗合适的心脏出现,但却有另外一个病人,与我病情差不多同样危急,无论我们俩谁等待的时间更长,这颗心脏,一定不会归我。”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因为你已经得到过一颗移植心脏,第二次再想得到,难度肯定比第一次要大上很多。他们把器官投给第一次接受移植的病人,也是规则。”郑亦樾不清楚王檀知不知道某些不成文的规定,她得给他解释解释。

    “不不不,是我说的不清楚。我给你谈谈手头上的案子。”

    郑亦樾知道一些,说起来,死亡的病人,还跟她有过交集。

    安可,三十一岁,扩长性心脏病患者,距离他最初被确诊,已经过去五年了。前期通过药物治疗,他的病情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只要作息规律,不熬夜,不抽烟酗酒,不剧烈运动,还可以维持基本生存。

    从今年初,他的病情一路恶化,本来不明原因的心脏扩大就很难控制,并且没有有效的治疗措施,一旦恶化,唯一的机会只剩下心脏移植。

    他的临床表现已经出现严重的心衰,心律失常更不用说,到最后两个月,他吸着纯氧,血氧饱和度都到不了80,稍一运动就嘴唇发紫,在死亡的边缘挣扎。

    早在几年前,他就被登记上了移植名单,随着病情加重,他的名次也在不断前移,终于在他上了人工体外膜肺、陷入药物引导的昏迷中后,他的排位到了第一名。

    这也就意味着如何有适合他的心脏可供利用,他将是第一位受益人。

    他们期待一个奇迹,一个合用的心脏出现的奇迹。虽然这也意味着有别的人失去生命,但对于安可的亲人来说,自然还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

    他们的运气可以说真的不错。有多少重症患者,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就算勉强熬到第一的位置,没有器官,也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渐渐消磨掉全部的生命活力,不甘不愿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而去。

    前脚,红十字会通知他们所在的医院,准备手术,还没容得他们高兴多久,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淡下去,便又有一拨红十字会的人过来传话,说器官被分配给了别人,因为那个病人是新增的危重病人,比他们还危急。

    同样都是得不到器官就要死的人啊,谁能比他们还危急?不知道上了人工膜肺的病人,如果得不到器官,做不了移植手术,就得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死亡的那天吗?他已经没得救了!

    来传话的协调员态度一般,说不上好,只敷衍了两句,见家属还是缠着他不放,非得要个合理解释,他便也不耐烦起来。

    哪来那么多的合理解释,规定就是规定,僧多粥少,哪能什么都是病人家属想怎样就怎样!由不得他们选的,总不能他们家的病人的命是命,别家更危重的病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于是甩袖子走了,留下伤心欲绝的家属。

    如果只是单纯地一直在绝望中等待也就罢了,可这骤然升起了一丝希望,之后又残忍地剥夺,由不得他们不往歪处想,是不是这里面有别的黑幕,有人用权或者用钱,买了他们生的希望,把别人扔进了死亡的深渊!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绝对不会甘心就这么被利用,被抛弃!

    他们家,上一代有个堂叔,在本地做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有些权力,家里人平常跟他来往不多,关系不算亲近,毕竟只是隔房的堂叔,不好总麻烦人家。

    但是家里边出了这种事,如果万一真是被欺负了,想让他们善罢甘休,绝不可能,他们老安家的人可还没死绝呢。

    这位本家堂叔觉得红十字会干不出草菅人命的事来,无论多少负面报道,该他们做的事,他们都一丝不苟地做完了,而且做得还很不错,怜老惜幼,公平公正。

    架不住本家人说得悲惨,他想着反正也能查到记录,看一眼便看一眼,让他们看到证据,死心了也好,省得回去闹腾,过年都消停不了。

    没想到这么一查,还真查出来问题了。

    明明两个人年纪、病情都差不多,而且那位病人送来时还有意识,不比自家的安可已经陷入昏迷,显然病得更危急些,怎么这颗心脏居然分配给他了呢?

    一股无名之火自堂叔心底升腾起来。

    还没容得他好好问问红十字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安可突然死了,他接到了本家亲戚打来的电话。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间悲剧,尤其这位侄儿还没有结婚生子,他的父母就他一个儿子,这回断子绝孙了。

    灵堂前,堂叔铁青着脸,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以前信任的红十字会,害死了他的堂侄。

    他得把这见不得光的丑事,公诸天下才行。

    于是才有了安家提起行政诉讼这一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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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死生之间介绍: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当生命已经无法挽回,这场悲剧只因为善心与给予,便成为成全。
器官捐献,给了濒死病人重生的希望,是人间最温情的抉择。游走于死生之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游走于死生之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游走于死生之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