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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死生之间全文阅读

作者:星星的泡沫     游走于死生之间txt下载     游走于死生之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胆怯

    此时她还不知道准备移植的器官已经不再可用的消息,不然她应该笑不了这么灿烂。

    相信她自己已经很有感觉,怀这个孩子,是以燃烧她的生命为代价的。

    与硕大如箩的肚子正相反的,是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她没有一般孕妇的正常体重增长,反而比刚怀孕时轻了十斤不止,头小肚子大,活像个发育不良的洋娃娃。

    她见到丈夫跟医生一同进来,先喘了两口气,才有气无力地问:“到时候了吗?”她以为,医生是过来为她做术前准备的。

    先不说其实术前准备的工作都是护士干的,一般用不着责任医师,就只看陶睿德的脸色,她就不该这么天真。

    “手术取消了,香香,你别难过。”陶睿德握住覃香香皮包骨头的手劝她:“别害怕,我们还有时间,你要坚持住,为了我们的孩子。”他另外一只手,很自然地放在覃香香高耸的肚皮上,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儿子。

    重男轻女思想在本省太正常了,别看这里是沿海发达地区,经济水平不低,人们的思想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谁家没个儿子,是会让人鄙视的。他已经很不错了,等到达到国家法定年龄才结婚,这么大了,刚刚要当爸爸。

    要知道,他的很多同学,初中都没读完,婚结了,孩子都生了,现在很多同学的孩子都已经上了初中,与他几乎整差出一代人去。

    风气如此,他也只不过想与别人一样,怎么医生护士看他的目光,都在看一个杀人犯一样。

    别说覃香香还没死,便是死了,那也只是她命不好,与他有什么干系,他想要个儿子有错吗?覃香香自己有病,怪得了别人吗?

    是她自己自愿要嫁给他的,也是她自愿怀上这个孩子,自愿想要生下来的。

    他也不过是劝了几句,表达得很清楚自己必须要生个儿子而已。

    没看到连覃香香的父母都在劝她勇敢地把孩子生下来嘛。风俗如此,绝户是很让人瞧不起的。

    陶睿德十分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他的做法并没有错,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想要个血脉相连的孩子,繁衍是女人的义务,哪怕为此而死,也是应当应份。

    覃香香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一些:“怎么会?”心理落差太大了,她有点受不了。如果不做移植手术,她真的会死的。

    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条件,这些都是外在因素,她的身体如何,她其实心里很明白。

    得益于网络发达,她刚刚怀孕的时候,就加过一个肺动脉高压孕产妇的微信群,看着里面积极正面的聊天记录,得到父母的鼓励与支持,再加上丈夫一再怂恿,她才下定决心生个孩子,一直坚持到现在。

    但是,就在三天前,她联系最频繁的一位孕妇,在坚持了七个月后,剖腹产下了一名重仅两千克的女婴,自己却再也没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甚至,据这个孕妇丈夫在群里说,都没能亲眼看一眼她用命换来的女儿。

    群里罕见地沉默了,之前种种鼓励鸡汤喝得太多,仅有的一两个成功产子案例也让她们产生了错觉。

    可事实如何?那就是她们确实是绝不适合生育的人群。

    儿奔生,娘奔死,不是吓唬人的话。生育风险,不会因为医学长足进步,就绝迹人间。

    覃香香是不怕死的,因为她觉得值得,她的丈夫爱她护她,她愿意冒着高风险,只为生个两人的爱情结晶。

    但那个孕妇丈夫说的话,如雷贯耳,她不自觉地带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去。

    因为曾经他们是一对人见人羡的恩爱夫妻,让覃香香都有些嫉妒,狗粮吃到饱。

    现在呢?前脚那位孕妇死在手术台上,后脚这位丈夫就在群里说,他有些恨她。

    恨她扔给他一个病孩子,七个月的早产儿,内脏器官发育不全,出生时就有肺炎,直接住进了婴儿重症监护室,每天的开销在一万元以上。

    他们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小康水平,短短几天,新生儿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

    这位丈夫明言,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生个孩子,是可以让你的生活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一定会跟老婆离婚,再找别人结婚,生个健康的孩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婆死了,孩子重病,花了这么多钱。

    尤其让他很郁闷的,是他反复强调自己完全不会照顾孩子,这孩子对他来说就是麻烦,他想要孩子的前提,是他不需要为养育孩子负一点点责任,只占着爸爸的名分就好。

    是啊,现在很多家庭都是这种状态。生孩子是女人一个人的事,养孩子更是女人一个人的事。丧偶式育儿中,爸爸存在的作用,就是在孩子乖巧可爱时,逗着玩玩,与逗狗逗猫没有本质区别。

    指望着他们养孩子,还是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更现实些。

    当然,这个世界上还有是顾家的好男人的,只可惜这位孤勇的姐姐没轮着,她用命换来的孩子,落到丈夫嘴里,就成了麻烦的代名词,她的死,有什么意义?

    覃香香很有触动。她一点也不傻,很明白自己与丈夫的情况,跟这位死去的姐姐没本质区别。

    万一她死了,孩子活下来了呢?会是什么后果呢?

    她的儿子,会落到一个后妈的手里,她绝对不会相信自己丈夫年纪轻轻会不再娶。

    之后,就会有别的女人住她的房子,睡她的丈夫,打她的娃,估计还得在心底骂她是傻x。

    只要想想这种可能,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昨天护士给她量血压,高得吓人,在肺动脉高压的孕妇中,她血压都高得数一数二,自己身体自己知道,她连区区一个起床的动作都得停顿三两次才能完成。

    而她刚刚怀孕五个月,随着胎儿一天天长大,她的情况只会持续不断地恶化,离七个月可以做剖腹产还有五十多天,她真的能熬到吗?

    覃香香连想都不敢想。

奇葩

    “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覃香香这回是真的害怕了,她想回握丈夫的手,只能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没多大力气。

    倒是陶睿德握着她的手用了点力气:“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的眼神很温柔,写满了让她沉醉的爱意,也令她不安的心再次平静下来。

    或许,她会是那个幸运的,可以顺利度过鬼门关,从此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吧。

    她必须得这么安慰自己,给自己点勇气。

    后面过来查房的医生看到这一幕,已经懒得再劝他们放弃要孩子的打算,有费口水这工夫,休息会不好吗?

    日子一天天过,对覃香香来说,每一天都是难熬的二十四小时,她已经算不上度日如年,而是度秒如年了。

    不能运动,吸氧还缺氧呢,二十四小时,她绝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卧床静养,除非实在忍不了想去上厕所。

    她拒绝在尿盆里方便,这是她身为一个正常成年人最后的尊严,哪怕每一次连坐在马桶上的动作都能让她头发晕想呕吐,她也绝不妥协。

    大多数时候,覃香香都很随和,没什么主见,只有这一点,她格外坚持,好在家里请了护工一直贴身照顾她,对每天三次扶她去厕所的工作量也没什么抱怨,覃香香挺好伺候的。

    五个月零十五天,距离可以剖腹产的日子,还差四十五天。覃香香掰着手指头算着。

    陶睿德则不甘心地一直追问责任医师,什么时候还能有合适覃香香的心肺源出现,她现在仍在移植等待名单的榜首位置。

    想要上升到这个位置,不一定非得病得有多长,只代表这个人病得很重,随时会死,并且得到器官后预后良好。

    如果一直没有希望,陶睿德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急切。他们一直保守治疗了四个月,覃香香的状态确实比最初怀孕的时候差了很多,但也没到除了移植就一点希望没有的地步。

    可是希望出现了,他们期待着,憧憬着,再被一棒子打回原型,这心理落差没几个人能受得了,至少不可能再平常心对待。

    心肺源是说有就有的吗?尤其是心脏和双叶肺脏都移植给同一个人。一般情况下,这些器官可以救治三个人。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他们可能幸运一次,但再想有第二次,需要的可能不仅仅是幸运而已。

    责任医师也是被陶睿德烦得没法儿,把之前跟他解释过的手术风险再拿出来说一遍,希望他能知难而退,现在想要覃香香好好地、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除了做引产手术外,别无他法。

    “我再跟你说一遍,移植手术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覃香香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毕竟病危通知单我们科室已经给你下过好几次了,每一次都可都是签了字的。”

    “这么说吧,即使覃香香现在祖坟冒青烟,再有适合她的器官出现,而她也幸运地得到了,进手术室,也有极大的可能,她能活着出来,但她肚子里的孩子,仍然凶多吉少。”

    “你要知道,死个孕产妇,对我们医院来说是重大医疗事故,上上下下经手人都是有责任的,但是死个胎儿,尤其是五个月成活机率很低的胎儿,再正常不过。”

    “所以一旦她在手术台上发生任何意外,都会是医生们全力抢救的唯一目标,用药上,处理措施上,没有人会在想这么做是不是会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受伤害,等到胎儿指标出现异常,剖腹取出来了事。”

    “五个月多的胎儿,能不能活,一看天意,二呢,就看你们钱包鼓不鼓了。一天三五万的费用,再加上各种可能的并发症,哪怕能活下来,以后也可能变成药罐子。”

    “以上种种,陶先生,请问你做好准备了吗?”责任医师在医院多年,见惯了各式生离死别的奇葩事奇葩人。钱永远都是个问题,胎儿健康与否永远也是个问题,家属的反应,他早就学会不去预料了。

    因为你根本预料不到他们能有多奇葩多挑战道德底限。

    陶睿德想过这些问题吗?自然是没有的。他还沉浸在女人生孩子是自人类存在就有的先天技能、别人家生孩子都像母鸡下个蛋般容易的幻想中,哪怕覃香香脸白的像鬼、嘴紫得跟吃了死孩子一样,他也不觉得有多危险。

    病危通知书是什么东西?是医院为了推卸责任,害怕出事后被家属追责,才研究出来的。他该签签,出事了该闹闹。

    他只是想要个儿子嘛,为什么这么难?就因为他爱上的女人,患有怀孕禁忌症吗?

    真是麻烦!

    他向责任医师抱怨了一通,大体意思就是他们别总吓唬他,他也不是没上过学的傻子,孩子生下来最严重的问题也不过就是黄疸啦,小儿肺炎啦,等等这些,总之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病,医院总得挣点婴儿的钱的,他都有心理准备。

    但是要说会有多严重的后遗症,以后会不健康,他心里是不以为然的。

    他一个朋友的孩子就是,出生的时候早产一个多月,重症监护室住着,确实花了不少钱,但是人家出院之后,跟正常孩子没区别,能吃能喝,胖胖乎乎,现在也很少生病,比一般孩子还健康。

    覃香香身体是不太好,但是她的每一次产检报告,除了孩子在宫内轻微缺氧,个头比正常孩子偏轻,无创dna、四维彩超的结果都没有明显异常。

    怎么可能会生下来个病孩子呢,医生你就别再吓我了,咱们家别的没有,小钱还是有点的,反正他娶了个有钱老婆,怕什么。

    吃软饭这种事,陶睿德从来不怕别人知道,反正他们是真爱,只不过恰好老婆有点钱,谁要是看不惯,有本事自己也找个有钱的老婆去啊,这叫本事。

    责任医师很无语地望着陶睿德,自己怎么就这么二,非得跟他浪费时间,明明知道他就是个棒槌!

    身为医生,其实没有谁比他们更愿意自己的病人健康出院的了,真的。

病危

    自生死一线的手术台上下来之后,曾续峰一天一个样,身体好转得特别快,仅用了五天时间,就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也认得人,也会说话。

    后遗症是明显的,他的左半边身子还不会动,脑部损伤,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恢复。

    幸好陆玫就是医生,懂点常识,能好好配合医生的工作,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婆婆仍然半个眼珠子也看不上她,但看在儿子醒过来的份上,不愿意当面与她发生冲突,至于背地里,陆玫又不是软柿子,还能一直让个村妇拿捏不成,几次怼得没电,渐渐的日子也能安安静静过。

    等到曾续峰不需要住院治疗,可以回家休养,按时做复健,量力而行地锻炼,家里面表面上看起来已经一派和谐了。

    这样就行,陆玫私下里跟郑亦樾吐槽几句婆婆,她们在经过上一次捐献事件之后,加了个微信,偶尔聊聊,陌生的关系,反倒能让她敞开心扉说几句心里话,还不用担心传到她的生活圈子里被别人知道。

    她珍惜与曾续峰来之不易的机会,身为一个医生,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她老公奇迹般清醒是多么难得的事,因此只要他们还能开开心心在一起,别的她都可以不在乎,不在乎公婆有多难缠,不在乎以后老公是不是没有工作能力,只能由她养活。

    曾续峰所在的公司,就在他进医院时露过一次面,之后也只是按照流程,由工伤保险赔了一笔钱,再无消息,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曾续峰活过来的事,更连个电话都没打过,询问下人到底怎么样了。

    似乎员工出了事,与企业无关。

    呵呵,是谁布置了如此大的工作量,让一个人连续不休,加班加点,点灯熬油,以至于年纪轻轻会脑溢血。

    付出点金钱,便要买了人家一条命去?出了事了,还能不闻不问,陆玫心里憋着一口气,当前眼下最重要的是曾续峰的病情,等她腾出空来,说什么也得跟这吃人的公司理论理论,赔钱是肯定的,赔礼道歉也是必须的。

    与曾续峰每天好转正相反的,是覃香香的身体江河日下,胎儿宫内缺氧现象越来越严重,几度超警戒线,心跳最高达到过170次每分钟,可是想见,这个可怜的孩子在母亲体内住得也很不舒服。

    对此情况,陶睿德态度很坚决,他们要转院,到最好的医院去。

    而现实却是,除了妇幼以外,本省范围内没有一家医院胆敢收留一个如此高危的肺动脉高压孕妇。

    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覃香香陷入昏迷,她不得不被紧急推去抢救。在医生告知家属,再不提前剖出孩子,覃香香一定会死,他们再次下病危通知,并开出剖腹产手术单时,陶睿德拿着手术单,还在犹豫。

    “怎么会这样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就不能再等等吗?”陶睿德不想失去这个孩子,能多在母体内呆一天,孩子生存的可能越大。

    “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你老婆,这个手术单你签字,肯定不会有人敢给她做手术,取出胎儿。但是你要想明白,你的孩子,现在需要你老婆身体状况允许的情况下,才能继续孕育,她要是死了,这个孩子肯定也会一起死。”

    “你到底是签还是不签?火烧眉毛的时刻,之前也跟你都解释清楚了,你老婆的命掌握在你手里。”

    “我......还是想再等等。”

    主刀医生特别想揍陶睿德一顿,他心里无比怨念地想,如果以后他闺女找这么个男人当丈夫,他便是坐牢,也得先灭了他来给女儿宿清障碍,免得哪一天,她女儿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需要这样一个男人来决定她的生死!

    该死的,这女方父母怎么还不来!

    鉴于妇产科的各种狗血人间悲剧,医生们见得多了,紧急联系人那一栏,都不止只填丈夫的信息,女方父母是一定要列进来的。

    覃香香被推去抢救的时候,就已经有工作人员联系她的父母尽快赶到,虽然之前他们的表现一点也不像疼女儿的样子,但愿在生死抉择面前,他们能拎得清,心疼心疼他们可怜的女儿。

    这两个人来的速度并不慢,仅仅过了二十分钟,就赶到了。

    陶睿德一直在拉着医生喋喋不休,保我儿子,保我儿子地说个不停。

    也就是医生修养好(或者根本原因是打了他太麻烦,成本过高,不值当的),孕产妇第一,孩子第二,保谁不保谁,那是电影里才会有的节奏,现实生活中这么脑残的人该醒醒了。

    “医生,我闺女怎么样?”到底是亲生母亲,覃妈妈是一路哭着跑来手术室的。

    “情况很不好,再不剖腹取出胎儿,会有很大的风险一尸两命,你们赶紧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吧,里面等着救命呢。”

    “签,我这就签。”覃妈妈接过笔,想在通知单上签名,就被覃爸爸阻止了。

    “女婿还在这儿呢,听他的吧。”

    覃妈妈赔着笑:“睿德啊,这个字该你签,你赶紧签吧。”

    “现在签了,我儿子活不了啊。你别听医生的,没那么严重,现在剖了,孩子再没保住,这五个月的罪不都白受了吗?”陶睿德想抢过通知单,刚刚就趁他不注意,医生从他手里抢走的,直接塞给了丈母娘。

    他是她老公,肚子里的是他儿子,他才是有权利决定剖不剖的人。

    “不是,香香现在很危险啊,你要听医生的话啊!”覃妈妈又想哭了,里面躺着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生过三个孩子,最后一个生完大出血,差点没死了,她很清楚这里面的凶险。

    也是怪她,从怀香香身体就不好,才让香香生下来就有病。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救命要紧啊。

    这女婿眼里只有儿子,哪有她女儿,谁家孩子谁心疼。

    覃妈妈迅速在通知单上签了名:“医生,求你救救我女儿!”

昏迷

    “你干什么?她签字不算数的!”陶睿德被覃妈妈这一把速战速决整懵圈了。

    说实话,覃香香的修改跟覃妈妈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温婉,隐忍,老实得近乎懦弱,像他们这边很多家庭妇女一样,整天家长里短,围着丈夫和儿子转,大话不敢说,大气不敢出,极没存在感,更没话语权。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外人无权置喙他们的生活方式,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碍不着别人,谁没事闲得蛋疼管别人家闲事。

    所以可以想见无论是覃爸爸还是陶睿德,内心有多震惊了吧。

    医生早已经等得不耐烦,里边的病人等着手术救命,多十万火急的事,那是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的。医生护士都急得火上房一样,与病人有近亲属关系的人反面不慌不忙,当丈夫的还认为医生危言耸听,故意夸大事实。

    现在好不容易拿到家属签字的通知单,再不做手术,真一尸两命,他们得承担多大责任。

    谁还有空理外面这三个人之间的一地鸡毛,幸好覃香香还有个亲妈,不然指着丈夫和老爸,大概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门紧闭,手术灯亮起,划开皮肤、肌肉、脂肪、脏器间膜,一层层切下去,将婴儿取出,再一层层缝合。

    剖腹产不算大手术,大人进去,半个小时婴儿就能推出来,再加上缝合时间,满打满算一个小时也足够了。

    如果覃香香不是高危产妇,这点小手术家门口的县级医院都能做。

    半个小时后,孩子顺利出生,因新生儿综合评分很低,孩子自主呼吸不畅,心肺功能发育不全,被紧急送往nicu抢救。

    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刻。

    心脏病合并肺动脉高压患者,身体条件有所改变,都会给心肺造成影响,取出胎儿,伴有出血,再加上麻醉药的作用,在胎儿离体的瞬间,医生们都没来得及缝合创口,她的心跳就骤停了,仪器尖利的报警声在手术室里回响。

    急救持续了十几分钟,家属不愿意放弃,医生不敢放弃,终于,在过了十五分钟、三次推注肾上腺素后,覃香香恢复了心跳,创口缝合后,人被推进了icu。

    手术室外,一场家庭战争正在继续。

    陶睿德在半个小时前刚刚被告知,覃香香生的是个女孩,而且发育不良,极有可能活不下来,再次让他在一张连姓名都没有的病危通知单上签字。

    小小的女婴,连眼睛都没睁开,被称为覃香香的女儿,没个正式名字,就已经开始跟死神搏斗了。

    五个多月的早产儿,体重过轻,各项指标都不正常,能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

    她小小的头颅上,扎着根对她来说过粗的针,最小号的呼吸面罩仍然能罩住她整张脸,浑身青紫一直不褪。

    如果不是肚子一起一伏,仪器显示着约百次的心跳,她就像具尸体一样,静静躺在保育箱里,浑然不知自己的降生曾经让人满怀期待,现在让人如烫手山竽,被嫌弃了。

    “你说什么?”孩子病危需要自己签字,陶睿德尚且冷静得很,他早有心理准备儿子会不太健康,接受治疗是必须的。

    但问题是,刚刚医生跟他说什么?女儿?

    什么女儿?谁的女儿?

    明明他带着覃香香去做b超的时候,当时人家信誓旦旦告诉他,肯定是儿子嘛?

    他眼前一黑。

    然后下一个念头就是女儿的话,他既不想要,也不想治,不知道覃香香的身体怎么样,恢复需要多长时间,他的儿子还没着落呢。

    “爸,妈,女儿你们抱回去吧,我不养。”陶睿德嗡声嗡气地说。

    覃爸爸指着女婿,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刚他们三个在外面已经闹得相当不愉快。

    覃妈妈自作主张在通知单上签字,覃爸爸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的,老婆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他可以骂她,怎么也轮不到女婿越俎代庖。

    覃爸爸不像陶睿德这么冷血,只要儿子不要老婆,他跟老婆的感情不错,毕竟这几十年,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儿女双全,都是老婆带给他的,没了老婆,或者换个老婆,他都不一定能活得这么舒服。

    所以对覃妈妈,覃爸爸是在意的,风气这样,真敬重可能没有,但至少在外人面前,绝对会维护老婆的利益。

    女婿是外人。这一点覃爸爸分得很清楚。

    “再怎么样,这是你岳母娘,有这么跟你岳母娘说话的吗?”陶睿德指责覃妈妈不该签字,骂她狗拿耗子的时候,覃爸爸挺身而出。

    “里面的是我老婆,我儿子,关你什么事?”

    “真是笑话,那是我们的闺女,怎么不关我们事了?父母永远是父母,丈夫嘛,就不一定了。”

    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谁也没讨到便宜,一直吵到医生出来,带来两个坏消息。

    男翻女,女儿病危就不说了,反正是死是活,陶睿德不在意,连覃妈妈和覃爸爸都不在意。

    孩子嘛,能救就救,救不活也是她命不好,以前医疗条件差的时候,哪家没死过孩子。

    覃香香心跳停跳13分钟,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现在昏迷不醒,对三个人谁来说,都是最坏的消息。

    陶睿德想的是,坏了,儿子没着落,还把老婆搭进去,太不值得了。

    覃爸爸想的是,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真要死了?生孩子生死的?不会是医疗事故吧?

    覃妈妈想的是,是不是我来得太晚,签字太慢了?不然怎么会来不及救?

    “心脏停跳13分钟,理论上大脑缺氧已经到坏死的程度了,她能醒过来的机率很低,就算能醒过来,肯定也会有严重的后遗症,肢体运动障碍或者感知障碍。最坏的结果,就是脑死亡,植物人。”

    二十五岁的大好年纪,可惜了。

    陶睿德很崩溃,现在娶老婆成本高啊!他当初娶覃香香的时候,光彩礼钱就花了二十多万,虽然后来覃香香的陪嫁更多,但是名义上那也不再是他的钱,他想再娶,也得问问家里经济条件答不答应。

不治

    所以此时此刻,陶睿德是诚心诚意地请求医生,一定要救覃香香。

    他儿子没得到,老婆便还有利用价值,舍弃不得。

    覃香香如果知道他心中所想,大约得哭嚎两嗓子所嫁非人,但她已经陷入昏迷,对外界刺激一无所知。

    一大一小两人,每天的医疗费用开销都在两万块以上,哪怕有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也让陶睿德后悔不迭。

    早知道是个丫头,他一定会像从前一样,说服覃香香打掉,就不会有现在这局面了。恨死当初给他们做鉴定的医生了,要不是她说覃香香怀的是个男孩,他怎么会陷入如此境地。

    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后悔药。

    他连看自己的女儿一眼都不想,恨不得她立刻死了才好。

    每天拿着长长的账单,他都是这么想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诅咒应验,五个多月的早产儿,终究还是敌不过发育不良带来的各种并发症,终于在降生四天之后,咽下最后一口气,无奈地离开了她根本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的世界。

    到死,也没得到一个来自亲人的拥抱,只有当天夜里nicu值班的护士,在她死前陪着她。

    半夜在家里睡得正香的陶睿德接到岳父的电话夜里,他拒绝守夜,把责任全推给了年迈的岳父岳母,把没心没肺四个字发挥到极致。

    “喂!”他的声音很不耐烦,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很不道德的好嘛!

    覃爸爸听着女婿困意外加不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很想把手机扔了,当初他怎么就瞎了眼了,没看出来这家伙是个没良心的。

    老婆孩子都重症监护呢,他倒好,该吃吃该睡睡,除了白天不得不过来陪一陪外,晚上一分钟都不呆在这守着。

    他苦命的女儿!

    “你闺女不行了,赶紧过来,准备后事。”其实这时他那可怜的外孙女已经死了,虽然未曾见过,到底也是女儿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他心里着实难过。

    “等天亮了再说,大半夜的准备什么后事,不过个丫头片子。”陶睿德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回去继续与周公会面,覃爸爸再打,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这回真要摔手机了。

    “13床家属!过来签字!”

    覃爸爸心里咯噔一下,13床,正是覃香香。

    可千万别有事啊,外孙女死了,覃妈妈就哭过一场,刚平静下来,因为疲惫倒在床上刚眯着,再加上女儿,感情丰富的她可受不住。

    怕什么来什么,覃爸爸看了看单子的抬头:病危通知书,这笔就说什么都握不住了。

    值班医生都不知道下过多少次这样的通知书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慌乱的老人,公式化地进行病情告知:覃香香病情恶化,再次心跳骤停,里面正在进行抢救,按照规定,向病人家属进行告知。

    icu的大门随着值班医生进入而紧闭,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一直没有人出来再向他们通报病情进展。

    覃爸爸无力地靠在墙上,他胸口憋得难受,很想仰天长啸一声,但他不能,连大声一点弄出动静,把覃妈妈吵醒都不能。

    他必须靠得住,背后是老妻弱女,他退无可退。

    闭上眼睛,他喃喃自语,千万不要有事啊。

    可惜老天爷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13床家属!”他立刻看过去,icu厚重的门被推开,走出来三名医生,表情严肃。

    这阵仗......

    “很抱歉,我们连续抢救了一个小时,您女儿仍然没有心跳,刚刚,我们已经宣布死亡了。”

    宣布死亡。

    这四个字久久回荡在覃爸爸的脑海里。

    他的女儿,生命定格在二十五岁,花一般的年纪里。

    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她嫁出去呢?不惜陪上大笔的嫁妆也要嫁出去。

    以他家的财力,便是养着女儿一辈子又如何?

    别人的议论与笑话就这么重要吗?面对生死,覃爸爸深深懊悔,他是猪油蒙了心了,让女儿送了命。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安安稳稳躺在家里睡大觉。

    第二天日上三竿,陶睿德睡到自然醒,美美去楼下饭店吃个早餐,这才打开手机。

    哟呵,三十多个未接来电,从凌晨三点一直打到六点。

    真是有病!幸亏他关机了。

    不过医院还是要去的。

    等他好不容易晃晃悠悠到了医院,已经中午,才发现人去床空。

    “什么?死了?怎么死了?也没人告诉我啊!”

    “今天凌晨你女儿和你老婆先后去世,尸体都已经认领走了。”当班医生一脸冷漠,后半夜他岳父不知道给他打了多少电话,老人家伤心欲绝,一个人忙前跑后,终于办完手续,领走尸体的时候,这个男人死哪去了?

    现在好意思跑来质问人,呵呵,同样都是近亲属,谁领走尸体医院才懒得管,而且平心而论,如果死者泉下有知,大概也不愿意跟个漠视她生命的人离开吧。

    陶睿德很没眼色地跑去覃家,正好撞上家里办丧事,一大一小两具棺材,摆放在院子里。

    覃家亲戚朋友,凑了满满一院子,来帮忙的,来吊唁的,他横冲直撞地进去,就被大舅哥揍了个满地找牙。

    与温温柔柔的覃香香不同,覃天壮很对得起他的名字,不但长得人高马大,脾气也是一等一的爆,妹妹没了,哪还有什么妹夫,再加上覃爸爸把医院里发生的事跟儿子一说,陶睿德上门来,完全就是羊入虎口。

    正等着他呢,他居然还真敢来。

    覃天壮碗口大的拳手都冲着陶睿德的脸上招呼,没几下就打得他跟开了染坊似的,五颜六色,要不是有人怕打得狠了真出事,死拦着,今天陶睿德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覃香香是我老婆,这丧事得在我家做!”按照他们这的风俗,女人出嫁,哪有从娘家发丧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离婚了呢。这是脸面,必须得争。

    陶睿德也知道,自己老婆一死,岳家也就不是什么岳家了,哪有女儿没了,还有女婿的道理,所以他也不在乎撕不撕破脸,当即在院子里大闹起来。

遗嘱

    人家的主场,陶睿德一个人闹的结果,就是被覃家人一点脸都没给他留,胖揍一顿扔出家门,还放出话来,只要陶睿德再敢来,打死不论。

    他在医院的所作所为被覃家人看在眼里,自私冷血的人,走到哪都会被人看不起。

    陶睿德只得认怂,打也打不过,抢又不可能,人家发送就人家发送呗,反正人都已经死了,省点办丧事的钱也是好的。

    他没事人一样回了家,只等着去派出所开死亡证明,然后就可以继承覃香香名下的遗产,变卖之后,就有钱再娶一个了。

    这一次,他一定挑个没毛病的,别生个孩子都难于上青天。

    从这一角度看,覃香香的死,对陶睿德来说,除了面子上难看些,倒也不完全算是坏事,尤其是小的也跟着大的一起死了,没有拖油瓶,他在婚恋市场上应该算抢手。

    事实证明,他真的想多了。

    等几天后,覃家人从悲伤中缓过点劲来,有精力处理女儿/妹妹留下的遗产问题,找上陶睿德家。

    覃香香名下两套房,一辆车,还有存款,零零总总不多不少,价值五百余万元。

    覃家挺有钱的,做为拆迁户,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打打麻将,收收房租,日子无聊透顶。女儿身体有病,覃爸爸害怕她嫁不出去,家里留个老姑娘丢人,特意奉上厚厚的陪嫁。

    现在这些东西便宜那个害了她性命的狠心女婿?覃爸爸疯了才会让他继续欺负他的女儿,还要在她死后发笔财。

    其实他更恨的是自己,要不是他一再纵容,总觉得女儿身体不好,有人要就不错了,生孩子是应该的。他从来没想过,会严重到母女双亡的地步,如果他早知道,当初绝不会劝女儿生这个孩子。

    后悔来不及,那他就得把心里的愧疚与悔恨化为动力,找个出口。

    这个出口就是陶睿德。

    “哟~女婿,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嘛。”覃爸爸敲开门,身后站着人高马大的儿子还有两个又黑又壮的侄儿,只一看这架势,陶睿德就有点腿软。

    我滴个神啊,杀神上门了,他脸上的伤可还没好呢,再次见到给他制造这些伤痛的人,他怎么能不害怕。

    他可不像覃家,亲戚众多,人多力量大,现在他住的这套房,还是老婆的陪嫁,周围邻居没几个相熟的,做不到一呼百应来帮忙。

    好汉不吃眼前亏,心里再有对岳家的不满,他也得低头服软,笑得像朵菊花似的:“爸,您怎么来了?香香的后事办完了?”覃爸爸理都没理他,一把推开,直接进门。

    屋里香气四溢,正值中午饭点,陶睿德可真没亏待自己,餐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还冒着热气,旁边温着的黄酒正好能喝。

    胃口不知道有多好的人,哪有一点刚死了老婆的悲伤。

    覃爸爸似笑非笑地回望了一眼陶睿德,招呼自己的子侄,坐下吃饭。

    他们可还都饿着来的。而且这几天为了操持女儿的事,也是很久没好好吃饭了,今儿可得吃饱点。

    四个人将餐桌围个严实,谁也不叫陶睿德。这几天每天睡到自然醒,这顿午饭也是陶睿德的第一顿饭,他很饿,看着别人吃的香甜就更饿了。

    厚着脸皮蹭过去,也想坐着一起吃,覃天壮一咳嗽,吓得他又把探出来的头缩了回去。

    “爸,您这是干嘛?吃个饭都不给。”陶睿德满肚子牢骚,终于忍不住质问。

    “我姑娘躺地下去喽,吃不得饭喽,还别说,这点的这几个菜挺合我胃口,看看这鱼,这肉丸子。”“她没了,也不是我的错,谁让她生下来就有病呢。”“要怪就怪你们当初怎么不给她看病,小的时候能治的,也拖不到这么严重。”覃香香的肺动脉高压症是长大后才有的,小时候如果及时将先天性心脏病治好,她也不会有事。

    这是覃爸爸心里的痛,他大概会为此后悔一生。

    覃家以前一穷二白,就是个靠卖苦力种田的庄稼汉,覃香香是个丫头,得到的关注很少,家里人早发现这孩子比一般孩子都老实,长得瘦小又不好好吃饭时,只是谁都没当回事。

    等到后来上学时体检查出毛病,正赶上大哥结婚,没有余钱,病情被耽误。

    等后来家里拆迁有钱了,治疗的风险以及预后差,医生开始劝保守治疗,吃药打针维持着。

    再加上他给选了这么个冷血无情的畜生女婿。

    陶睿德嘴贱的后果,就是被一巴掌扇松了两颗牙:“放你的狗屁!我妹病得再重,不生孩子也有几十年好活!是你三番两次让她怀孕,知道是个男孩非得让她生,才害死她的!”“大壮,别动手,咱们是文明人,这狗东西跟咱们没关系了,打他脏了你的手。”覃爸爸今天不是来闹事的。

    “姓陶的,给你半个小时,收拾东西滚蛋,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覃爸爸放下手中的筷子,慢条斯理地擦擦嘴,看都不看陶睿德。

    “爸,你在说什么?这可是我家。”陶睿德惊了,覃爸爸什么意思?“别叫我爸,听着恶心!这房子,是我给女儿的陪嫁,她死了,我收房,你死赖着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呵呵。”陶睿德也不生气,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您老不懂法啊,她的财产,我做为丈夫,有权利继承,您,岳母,还有我,都是第一顺序继承人,三个人均分。这房子,怎么也得有我三分之一。”

    “所以啊,赶我走什么的,就别想了,剩下的其他遗产,我也会主张权利的,要不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咱们把手续都办了。”“反正我知道,您也不怎么想见到我。我呢,对你们家的好印象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我不懂法?呵呵,姓陶的,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覃爸爸手里拿着一份公证书,是覃香香结婚之前,立的遗嘱。

官司

    遗嘱?

    陶睿德大脑当机了几分钟。

    为毛覃香香二十几岁的人立个遗嘱???有病啊?

    对呀,人家本来就有病啊。当年所有人都以为覃香香养不大,她偏偏长大了,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病娃娃要嫁不出去,偏偏她嫁出去了。

    可是她身体不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注定人生不会太长,她从娘家带走的家产不少,以后她要一直活着,这些东西自然是给她傍身的,但万一哪一天她不在了呢?

    以她的身体条件,生个孩子的可能不高,这些家产便宜了男方怎么办?覃家东西,自然应该自始至终都姓覃的。

    所以覃香香临出嫁前立了这么份遗嘱,还特意去公证处输公证,使遗嘱合法有效。

    其中规定,覃香香死后,如果她留有子女,则遗产全部归子女继承,覃家家底不薄,覃爸爸覃妈妈不至于落魄到无人赡养的地步,所以这份遗嘱理论上并无不妥之处。

    如果覃香香死的时候,还未来得及留下一儿半女,那么她的遗产则全部由覃爸爸和覃妈妈继承,与她的丈夫无关。

    也就是说,陶睿德一毛钱也得不到。属于他的,只有夫妻共同财产中,他的那一半。

    覃香香生病住院期间的花销,已经将他们家的家底掏得很空了,除了她的遗产,什么都没留下。

    现在这份遗产又与他无关,陶睿德怎么可能会甘心。

    “我不相信,我要请律师,请专家,鉴定这份遗嘱的真伪。”

    “没问题,随便你怎么折腾,前提是今天这房子,你必须腾出来。”

    “房子腾出来我住哪?”陶睿德住惯了舒适的楼房,不想回老家挤三间老破小去。

    “这归我管吗?”

    “不行,在咱们没有达成一致之前,你无权赶我走。这是我家。”

    “那也行,咱们都是文明人,报警呗。”

    警察来了肯定也不会怎么向着他,看覃爸爸这么气定神闲的样子,陶睿德心里很清楚,覃香香留的遗嘱肯定没问题,所以正规渠道,他占不着便宜。

    不对,他抢过遗嘱,前前后后读了两遍,嘿嘿,覃香香可是有子女的,这遗嘱上又没明确规定孩子现在一定要活着才能走继承手续,他跟覃香香的女儿死了,那么覃香香死亡之后,遗产应该先归他们的女儿所有,女儿再死亡,遗产就该归他一人单独所有了。

    连覃爸爸和覃妈妈都没份才对。

    陶睿德趾高气昂地指出这一点:“我才是这些遗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都不用跟你们分了。”他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短命女儿的出生。

    “说你是法盲你还不相信。”覃爸爸似笑非笑地点上一根烟,吐了个烟圈,“姓陶的,你是不是一直也不知道,你女儿死的,比我女儿早。”

    陶睿德整颗心瞬间凉了。

    女儿先死的,那还继承个屁的遗产哦,这倒霉的小讨债鬼,还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半个小时到了,爸,怎么办?”人高马大的大舅哥早就看陶睿德不爽,上次在自家就没打够,这次,绝不能饶了他。

    “扔出去。”覃爸爸稳坐钓鱼台。

    “哎!别别别!我这就收拾东西走!”陶睿德还想拿点值钱东西,覃香香的首饰还在呢,真金白银,卖也能卖点钱呢。

    覃家人没给他机会,他也就差身上穿的衣服没有被扒下来,被三个人高马大的覃家子侄架着,直接丢到小区的健身活动小广场上。

    周末的下午,广场上人来人往,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很多人并不认识陶睿德,只好奇地观望,覃家人一点都没替陶睿德遮掩,将他做的好事,一五一十向大家宣传了一遍。

    重男轻女是他们这的一贯作风,大家见怪不怪,但为了孩子不要老婆的命,还能做出想要霸占女方陪嫁的做法,就过于不要脸了。

    他们当地人,叫这种人软饭硬吃。本来就一无是处的人,偏优越感良好,没有自知之明。

    周围人鄙夷的目光让陶睿德很是难堪,但这世界上有一类人,无论自己做错了什么,总会想方设法地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总而言之,错的都是别人,他是无辜的。

    陶睿德恨覃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给他。

    恨省妇幼医院,要不是他们医术不行,把他老婆孩子都治死了,他也不至于失去一切。

    恨红十字会,如果当初供移植的器官送来,覃香香就不会死。

    不行,他不能就这么算了,是他们害得他一无所有,他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地放过他们。无论是当初接诊他们的医院、给他们希望的红十字会,他都得让他们出点血才行。

    “什么?告咱们红十字会?”郑亦樾被法务部的王檀找上门,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得不再次震惊于有些人到底有多无下限。

    我死我有理,我弱我有理的事情不断发生,是这份工作做到现在,最让人寒心的事。

    王檀是单位里有名的冷面王,跟谁都板着张死人脸,年近四十,孑然一身,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女朋友,背地里同事们闲聊是,也有人怀疑过他是个同性恋。

    不过王檀专业厉害,清**律专业博士,来红十字会很明确屈才了,放着收入超高的私人律所不去,也算是淡泊名利的典范。

    “不错,对方的目的很明确,想要讹点钱。”

    郑亦樾是元老级的人物,知道很多别的年轻人不知道的事,比如王檀之所以这么冷面,是以前热心肠受过伤害,之的以来红十字会工作而不跳槽到私人律所,是因为他的命,是红十字会救的,他又认死理,把到这工作当成报恩的一种方式。

    这些都是后话,眼前亟待解决的事,是这桩糟心的官司。

    现在的红十字会,受贿买卖器官的余波刚渐消,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场莫须有的控告,无论陶睿德占不占理,红十字会四个字一出,大家内心里就对它有怀疑,有不信任,愿望看到它做错事,受到惩罚。

    本章完。

偶遇

    今天是11月2日,一年一度的红十字会宣传周活动正如火如荼地举行。

    额......准确地说,是他们以似火的热情投入到宣传中,周围民众反应,怎么说呢,不算多冷淡,但也绝没有热情。

    中国人自古以来讲究图个好彩头,连买个保险都觉得不吉利,谁没事买个意外险做什么?人生哪有那么多意外,谁爱买谁买去。

    所以可想而知,大多数人对器官捐献有多抵触。人还好好的呢,就有人惦记上自己的器官,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即使选择了g市最繁华的购物广场,贴心购买了很多实用的小礼品,印制了精美的宣传画册,经过他们摆下的宣传摊位的人很多,可停下脚步,愿意听一听的没几个,肯仔细询问政策,填写个意愿表的凤毛麟角。

    这活动红十字会搞了得有些年头了,每年都很惨淡,似乎一直是他们的工作人员在唱独角戏,连免费的礼品都发不出去,平时爱占些小便宜的老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失踪,生怕躲得晚点,就要被抓去摘器官了。

    那还搞宣传干什么?答应自然还是为了宣传,扩大影响,每天经过购物广场的人假设有1000人,其中有五十人停下来看他们的宣传册,了解了相关内容,能有一个人对器官捐献不再存在误解,就算最终没有一个人肯成为志愿者,那又如何?

    这本就是任重道远的长期规划,要让国人认识到器官捐献的重要性,而非将其妖魔化,宣传就起到了应有的意义。

    深秋暖阳中,红十字会从领导到实习生,除了手头有工作必须留守的,所有人都来了,他们珍惜每一个人的倾听,送出去的每一张宣传册,都拥有改变人命运的力量。

    一天下来,站得腿发麻,等到收工时,天已经黑透,郑亦樾看看表,七点多,权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

    周六的傍晚,购物广场附近成堵车重灾区,谁让这里边有不少很有格调的饭店,吸引着人们呢。

    权薇被堵在车流里,很无聊地跟郑亦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郑亦樾靠在没有收起来的宣传板后面,试图挡点寒风。

    这几天白天温度不低,郑亦樾大意了,只穿了短袖,外面套的外套很薄,根本不扛风,购物广场出入口众多,人流量大,她还是个路痴,被朋友戏称撒手丢,不管乱走,只能等在原地。

    “郑亦樾!”这声音太熟悉了。郑亦樾脊背挺直,浑身一僵,挣扎了一下,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深呼吸,然后转身,冲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她此时的笑意一定特别假:“嗨,好巧啊。”心里边一万只草泥马奔过,nnd,怎么能在这儿遇到程洛。

    程洛怀里抱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三四岁的年纪,眉眼与程洛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他女儿吧,早听说他结婚之后生了一儿一女。

    “真的是你啊。”程洛一脸惊喜:“在等人?”

    “嗯,等朋友过来吃晚饭。”

    “哦,男朋友吗?”程洛笑得有些暧昧:“怎么?我们立志拯救世界的女超人,也春心动了?”

    这就是郑亦樾不愿意见到程洛的原因。

    本来两人可以算是和平分手,不过是三观不合,对未来的规划不同,其实他们两人本身没有太大冲突。按理说来,以后见面,退回朋友的位置,好好相处,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都在一个城市里,还都在医疗卫生系统里混。

    偏偏程洛每一次与郑亦樾遇见的时候,总话里话外有些贬她的意思,不是说她事业心太强,为人有点作妖,就是拿她一直单身说事,让郑亦樾烦不胜烦。

    明明原来是男女朋友的时候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节奏,怎么分手后,而且还是程洛主动提的分手,他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如果不是知道他们以前的感情并没多深,郑亦樾怕是会误会他在吃她未来男友的醋。

    用贺佳欣的话说,就是别人充其量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程洛更胜一筹,都上完厕所了,还想着锁厕所门。

    郑亦樾将贺佳欣的痒痒肉挠到她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才大发善心放开她。

    说谁是厕所呢?真是,什么比喻!

    不过嘛,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程洛,还真的让郑亦樾脑海里不自觉浮出贺佳欣的话。

    但不至于吧,明明结婚了生子了的人是他,整的一副别人欠你的样子什么鬼?

    “嗯,男朋友。”郑亦樾大大方方地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哦哦。”程洛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只得把孩子拉出来当挡箭牌:“这是我女儿,月月,月月,叫阿姨。”

    “阿姨好。”小女孩笑起来特别好看,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你好。”郑亦樾想快点摆脱程洛,不然万一一会权薇到了,她的谎言穿帮就不好玩了。

    “外面挺冷的,看月月的鼻尖都冻红了,你们快进去吧。”

    “没事,我闺女身体很好的,一年到头都不感冒。我正好等我老婆来,咱们也挺久没见了,叙叙旧嘛,怎么?不想看到我这个老同学?”

    “怎么会呢。”

    无奈,郑亦樾只得跟着尬聊下去,内心期盼权薇多堵一会儿车,千万千万别现在过来。

    “郑亦樾。”哟,有人叫她了,还是个男的。她急忙答应,转头一看,我靠,万年冰块王檀先生啊!

    对不住,今天你就是万年冰块,也先借过来一用吧,以后可能冻死她的话,也以后再说吧。

    抱着饮鸩止渴的心态,郑亦樾装出一脸娇羞的样子,扑过去在王檀胸口拍了一下:“怎么才来,人家都冻死了。”撒娇的话说出来,郑亦樾明显感觉到王檀打了个哆嗦。

    不过他本来就话少,并没有开口反驳。郑亦樾也不打算给他机会,拉着他就到了程洛跟前:“我男朋友,王檀,这是我大学同学,程洛。”

    “你好。”程洛点点头,算打招呼,他怀里抱着孩子,抽不出手来。

    “......”王檀没说话,不过也算礼貌地点了点头。

孤独

    郑亦樾很自然地把手搭在王檀的臂弯里,看起来这个动作她做得熟悉得很,不知道以前做过多少次了。

    程洛看得眼睛疼。

    他不知道郑亦樾紧张得死,万一王檀不给她面子,一点都不配合她演戏,分分钟穿帮,她只会恨地上为什么没条缝让她钻。

    好在她最坏的假设没有发生,王檀虽然跟平常一样,冷着张脸,没什么反应,好歹也没让她下不来台。

    三个人跟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当场,王檀是一贯不爱说话,郑亦樾对这些偶遇厌烦至极,巴不得程洛赶紧走,哪有空寒暄,至于程洛,鬼知道他想些什么。

    幸好他还算有点眼色,知道郑亦樾一言不发,连个眼神都不给他,肯定没多想跟他叙旧,再加上外面确实冷,抱着孩子站着又沉,他礼貌地向两人告辞,大步走开。

    郑亦樾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很难为情地松开王檀,硬着头皮解释:“那个,刚才......”

    “不用解释,你的私生活我没兴趣知道,无外乎旧情人已经结婚生子,你还单身一个人,难为情了。”王檀冷冷地打断郑亦樾还没说出口的话。

    “我来找你有事。陶睿德案,fa院驳回了,没接。”

    “哦?为什么?”一般民事诉讼案,还真没听过连庭都不开的,好歹也得有个对薄公堂,或者至少庭外调解。

    “他老婆的娘家人把他告了,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医院或者红十字会存在主观故意至他妻女死亡,不存在因果关系,民事庭就直接驳回了。”

    “你专门过来告诉我的?”这可不像王檀的风格,都已经下班时间了,打个电话,或者明天再说,多简单,用不着他特意跑到购物广场来专门通知一声吧。

    “我顺路。”丢下简单的三个字,王檀跟他出现时一样迅速,一阵风似地飘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郑亦樾耸耸肩。

    其实王檀颜值不错,从业法律工作,收入不低,工作稳定,一开始来红十字会,可是让很多单身女同事花痴过一段时间的。

    后来几个胆大的女同事又是送花又是请吃饭,再加上当场表白什么的,全都跟铁达尼号撞冰山一样死得很惨烈。

    王檀拒绝人的技术始终如一,那便是完全不搭理,一点回应都没有,纯当你空气似的。把高冷男神的人设发挥得淋漓尽致。

    真是让人难堪得紧,尤其在很多人都认识你的公共场合。

    自那以后,高冷男神就再无人敢问津了,神这种生物,本来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

    然后王檀可能是同性恋的说法不知道怎么就传开了,郑亦樾不相信王檀自己没听过,但他从来不反驳不解释,该干嘛仍然干嘛。

    “亦樾,等久了吧?唉,这个点,想找个停车位简直太难了,我要饿死了,你想吃什么?”今天这场聚会是权薇主动提出的,她最近终于处理干净了离婚的事,单寻辰已经成功变成了她前夫,鉴于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婚姻玩完,而她又很想找个知情人倾诉一番,郑亦樾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郑亦樾收回思绪,不再想与王檀有关的事,人家是什么样的人,与她有什么关系,这种冰冷男神的款,不是她的菜。

    长得好不能当饭吃,高冷男神,看看就行了,真找男朋友,还得找个暖男才行。

    “那咱们去吃麻辣小龙虾吧。今天挺冷的。”

    两人点了盆中度辣的小龙虾,又随便要了几个配菜,坐定开始慢慢吃,慢慢聊。

    权薇的婚离得挺容易,她之前的威胁很有效,单寻辰害怕权薇真的会以重婚罪将他告了,再让他吃几年牢饭。

    将渣男净身出户,权薇心情很好,她本身有主见,有能力,妥妥的女强人一个,伤春悲秋也会,时间不会太长,为个渣男,就更加不值了。

    十几天时间,她便回归了以前的生活。

    “谢谢你今天能来。”权薇没有跟人倾吐心事的习惯,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吃饭吃饭再吃饭。

    一盆小龙虾下肚,辣得够劲,话匣子也随之打开。

    “想想咱们毕业这么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看看咱们其他同学,年薪百万,地位超然,咱们混得可真惨。”郑亦樾调侃地笑笑。

    “咱们同学里边,其实我最佩服的,就是你。”

    “别想着反驳。郑亦樾,上学的时候,你最穷,也最倔强,每天拼命地学习,渴望得到爱。”

    “你那时成绩多好,多拼,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毕业实习几年,你就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外科医生,到最好的医院,拿一份高工资,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你确实像我们预计的那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后面你的选择嘛,却太让人意外了。”

    “器官捐献协调员?真有你的,郑亦樾。”

    “你看,你是个奇葩,我也是个奇葩。我是个坚定的丁克主义者,希望自己的人生只有老公,两个人的世界很完美。”

    “我以为我的爱情很完美,我的职业很完美,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我发现那是个笑话。”

    郑亦樾默默吃虾,从毕业到现在十余年,什么都变了,连她都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什么一定这么坚决地选择了当一名协调者。

    不过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到十年前,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的。

    救人,不一定非得拿着手术刀才行。

    “别说这么沉重的话了,权姐,以后你想怎么样?”

    “还能怎样,继续工作,把房卖了,换个地方住,重新开始,人生啊,还长着呢。”

    “卖房子?怎么了?卖了你住哪?”

    “单位宿舍呗。”

    一顿饭将近尾声,权薇就被公安局的电话叫走,某市发生了命案。

    匆匆告别。

    郑亦樾离开饭店,紧裹身体抵御外界的冷空气。

    人生第一次,她感觉到孤独了。

    她好像一直都一个人。

往事

    打从记事开始,她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那里的工作人员很和善,尤其是院长奶奶,满头银发,会做好吃的饭菜,看他们的眼神慈祥极了,就算最邋遢的弱智儿童,天天拉屎拉尿在自己的裤裆里,她都丝毫不会嫌弃。

    哪怕清贫,顿顿饭里能有个肉星,便能让大家吃得欢快,就连鸡蛋都成了稀罕物,郑亦樾也因为这些善心的人,有着幸福快乐的童年。

    但儿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毕竟不是亲生父母,他们对孩子们,更多的是责任,少了一份血缘亲情。

    郑亦樾小的时候,并不明白其中的区别,因为她跟绝大多数孩子一样,都是从出生就被人抛弃,有好心人捡到他们,便送来福利院的,他们没有体会过,被父母无条件爱护的感觉到底如何。

    无知才是最快乐的。郑亦樾也是在七八岁年纪,才看清其中的区别。

    那一年,福利院来了位新老师,姓方,三十来岁,剪着齐耳短发,特别精神,总是笑眯眯的,对每个人说话都好温柔。

    她的到来,很快赢得了上上下下大小孩子的喜爱。

    当时院里最大的孩子,是十九岁的党爱国。福利院的孩子起名很有意思,被遗弃时不知道姓名的,一律姓党,意在他们都是党和国家养大的孩子。

    党爱国来福利院已经十九年了,按理来说,福利院不会接收年纪超过十八岁的,十八岁,在我国意味着成年,无论上学与否,福利院都他们都不再有抚养义务。

    不上学的,便要离开自谋生路,仍在上学的,领取一份低保,再从学校申请助学贷款和贫困生补贴,自己再勤工俭学,勉强能支撑完成学业。

    但党爱国不一样。他是天生智力残疾,直到十九岁,也只有相当于四岁孩子的智商,时不时还得尿裤子,完全没有自理能力。

    彼时社会福利制度体系整体地位很尴尬,经费不足,重视不够,福利院如此,养老院也如此。

    党爱国本应离开福利院,但社会上并没有相应的机构能接收他,民政部门想将他安排到养老院去,无奈仅有的公立养老院床位十分紧张,排队预约的,单五保户,就得一两年后。

    也不能把个智力低下的人直接放归社会,所以他只能继续留在福利院。

    党爱国特别喜欢方老师,他会偷偷摘下福利院门口种的雏菊,送给方老师,还会在吃饭的时候挑出自己碗里的肉丁,死命塞进方老师的碗里。

    方老师也很高兴自己能得到孩子们的喜爱,可以看得出,她真心喜欢孩子,把工作当成一种乐趣,尽职尽责,很多孩子私下里都是叫她妈妈的,包括郑亦樾在内。

    福利院来来去去换的老师太多了,除了院长奶奶,其他人来了又走,很多连孩子都没认全。

    方老师在这儿呆了整三年,她的离开,却是与党爱国有关。

    方老师有个亲生儿子,活泼开朗的小少年,与她长得很像,福利院的工作,时间长,任务重,她总不太能按时回家,每每下班晚的时候,小小少年便会跟着爸爸一起,来福利院接妈妈回家。

    身为独生子女,小少年很喜欢福利院的氛围,能有一群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嘻嘻哈哈叽叽喳喳,发展到后来,只要有空,他都愿意来福利院玩。

    方老师也鼓励他跟孩子们一起玩。

    福利院的孩子分三种。

    一种是像郑亦樾这样,身体健康,却因为是个女孩,出生就被父母抛弃。

    一种是像党爱国这样,出生即不健全,养活着只会拖累家庭的男孩。

    还有一种,是本来有幸福的家庭,种种原因导致父母双亡,无人抚养,不得不被送来福利院的。

    这三种孩子中,最后一种,总是离小少年有些距离,不愿意跟他玩。

    郑亦樾当时觉得他们高傲,还没有适应福利院的生活,将自己困在以前一家团聚的欢乐时光中无法自拔。

    后来出了事,才发现她错了。不是高傲到不愿意与其他人打成一片,而是害怕自己受到那样的伤害,他们已经被伤害过一次了,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党爱国智力有残疾,其它方面很健康,十九岁的年纪,人高马在,180的个头,近200斤的体重,再加上四岁孩子的智商,这是一场灾难。

    他常常下手没轻没重,伤人而不自知。

    出事那天,他跟小少年一起在院子里玩游戏,一堆破旧的积木,一块洗得发白的床单,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能一玩就是半天。

    方老师在一旁,一边盯着洗衣机,间或晾晾衣服,其它时间,就陪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玩。

    多温馨的一幕,直到......

    小少年玩了一上午,有些渴,也有些热,初秋的午后,太阳依然毒辣,照在身上,让人浑身冒汗。他丢下正搭到一半的积木,跑去母亲身边要水喝,还顺带跟母亲有说有笑,追逐打闹。

    多正常的母子间互动,脉脉温情自然流露。

    党爱国玩着玩着积木,一抬头,小伙伴不见了,再一寻找,他正在与自己最喜欢的老师在一起,方老师慈爱地替他擦干净额头的汗珠,笑得好温柔,好漂亮。

    之后,党爱国亲眼看到方老师抱着儿子,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受不了了。

    党爱国平常的时候是个很温顺的胖子,总是憨憨地笑,时常让人忘记他的危险性。

    四岁的孩子,有的时候会表现出来很有占有欲,经过正确引导,他可能会学会分享,但党爱国是不可能学会什么的,他智商不足以让他成长。

    他的眼中看到的,就是方老师不爱他了,爱起了别的孩子,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他像头发狂的狮子,冲过去一把推开正在跟方老师撒娇的小少年,自己笑眯眯地等着方老师也给他擦擦头上的汗。

    “浩浩!”方老师焦急地扑到儿子身上,后者因为促不及防,直接被推倒在地,头磕到路基石上正好尖锐的部位,血滴了一地。

好友

    小少年哇哇大哭,好不可怜,方老师抱着他,想捂住受伤的部位,不让血再滴下来,正六神无主时,党爱国又凑过来。

    方老师哪有心情理他,儿子受伤,她正心疼呢。虽然她知道党爱国智力有问题,根本没有意识到他的行为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她本不应该迁怒于他。

    但身为一个母亲,看到自己孩子受伤,还指望着她遵守职业道德,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党爱国却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对他很好很温柔的方老师突然不理他,转而去照顾别人,他不愿意自己最心爱的老师被别人夺走。

    他想上前去推开方老师怀里的小少年,自己取而代之。

    方老师不是孩子,上一次是她没注意,更多的是没想到一向只会傻笑的党爱国会突然出手伤人,这一次,她要再让他伤害到自己儿子,就是她废物了。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扇在党爱国脸上,然后方老师抱起儿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她得尽快带孩子去医院,脑袋受伤,可大可小。

    福利院并不大,院子里哭的声音传出去,所有在屋里写作业的孩子都好奇地跑出来,他们不知道前因后果,仅仅看到方老师扇了党爱国一巴掌,然后冲出福利院的一幕。

    孩子们沉默了。

    成长过程中缺爱,让他们的性格多敏感自卑,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不付出,不敞开心扉,就不会轻易受伤。

    方老师以前对他们很好,有孩子生病,她可以整夜不合眼地抱着他们,这是这些孤儿能得到的,最接近于母爱的爱了。

    然而......

    她怀里抱着的孩子,没有人不认识,党爱国可怜兮兮快哭了的样子,深深扎进了众人心里。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小少年受伤,只看得到党爱国脸上红红的五指印。

    他们之中一个大孩子,已经十六岁,他不是被父母抛弃,半年前,他家人一起外出游玩,出了车祸,父母双亡,姑姑叔叔都不愿意养他,才被送来福利院的。

    他平时很沉默寡言,此时突然冷笑一声:“果然,孩子还是亲生的好,我们啊,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野草!”

    之后,方老师辞职,甚至都没来跟他们说声道别,他们从院长奶奶知道,她儿子并无大碍,头上留的疤也可以用头发挡上。

    院长奶奶劝她回来继续工作,她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儿子是她的性命,她愿意为福利院的孩子尽一份心,但前提是不能威胁到她的儿子,万一再有下次呢?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郑亦樾也曾经很喜欢方老师,她还曾幻想过长大了,要成为方老师这样的人,平凡却幸福地度过一生。有份热爱的工作,有个深爱的丈夫,还有个可爱的孩子。

    但从方老师辞职后,这份幻想就被她抛弃了。

    没有谁对谁错,不论谁是谁非,郑亦樾只是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她也会这样伤害一群可爱的孩子而已。哪怕工作干不下去了,回来看他们一眼很困难吗?当时还不大的她理解不了。

    她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理解,亲情到底是什么感觉。

    身旁不断经过的人,有牵手相依的情侣,有亲子互动的母子,这个世界上,似乎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人,或是恋人,或是亲人。

    只有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就连与程洛拍拖的时候,她也未曾让他走进自己心底。

    原来她一直都这么孤独啊。

    灯红酒绿也罢,觥筹交错也罢,当曲终人散后,她仍然还是一个人。

    没有人在家等她夜归,也没有人生怕她在外过得不好牵肠挂肚。

    此时,她甚至悲哀地想,是不是她死在自家的出租屋里,也会跟新闻上一样,过上许久,等都发臭了,才会被人察觉。

    大概不会的。因为她并不是一个人住,应该不会惨到那个地步。

    就在此时,郑亦樾的手机响了。是贺佳欣打来的。

    大学期间,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无论干什么事,都同进同出,好得像连体婴儿一样。

    毕业之后,贺佳欣回了老家,进了当地医院,现在十年过去,也是他们当地首屈一指的普外一把刀了。

    大家都忙于工作,平时联系不多,但每次好不容易的见面,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长久的分离也没能淡化她们的友谊。

    郑亦樾会心一笑,接起电话,熟稔地打着招呼:“佳欣啊,最近好吗?”

    “唉呀,一月啊,我这是找你救命来了!”

    “怎么了?”她们平常打电话的频率大概在一个星期一次,贺佳欣两天前才跟她煲了两个小时的电话粥。

    “唉,别提了,快帮我拿个主意吧。”

    贺佳欣他们医院前几天来了位病人,早期肝癌,想做换肝手术。

    自从出现移植手术以来,肝移植和肾移植算是最早期就有的,技术成熟,难度相比心脏移植低得多,便不再像高难度手术一样,全部集中到一线城市的三甲医院里。

    贺佳欣自两年前第一次在本医院成功进行了一场肾移植手术后,很多病人也慕名而来,毕竟相比一线三甲医院里转院收费贵,报销比例低,病人太多还得排队,当地医院则要好很多。

    但是肝移植,他们医院还没做过。

    像这种吃螃蟹的手术,都是可以减免不少手术费用的,毕竟有点当小白鼠的意思,减免让他们练技术也正常。

    “怎么的?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这外科一把刀的?贺佳欣同志,病人信任你,医院需要你,你就放心大胆地上吧!”

    “问题是,如果他是个普通的想做移植手术的病人,我二话不说,研究方案直接上。”

    “但他的供体,也就是他亲哥哥,是一位aids病患者啊!”

    开什么玩笑?用一位aids病患者的肝脏做供体,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这样的救治,还有什么意义?

    “病人自己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就是病人自己,坚持要做手术的。”

少见

    “我们也这么劝过啊,但是病人态度很坚决。所以我这才想先给你打电话,问问这样的移植,符不符合条件。”

    郑亦樾也是第一次碰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得问问,这我可真做不了主。”

    “好吧。那我就等你回音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贺佳欣待会要上手术,匆匆挂断电话。

    以aids病人的器官移植给健康人,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

    那是让人谈之色变的病哟,一旦感染,尚无根治方法,只能想办法控制。并且成为一名高风险传染病人之后的生活会如何,可想而知。

    尽管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种病的传播渠道很窄,不会通过吃饭、握手、说话等平常的接触行为被感染,但是恐艾心理的存在,还是让人不自觉地远离这类人群。

    尤其很多人成为感染者,都是自身不检点造成的,某些极端的感染者因为心有不甘,或者抱着感染一个够本,多感染点稳赚的报复社会的心态,拖别人下水,行为过于不耻,以至于社会上对这类人的宽容度越来越低。

    直接后果就是就业渠道越来越窄,找工作越来越难,再也不会有知心朋友,往后人生面对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治疗,等哪天由感染者转为发病期,就意味着死神的镰刀已经高高举起,生命进入倒计时。

    肝癌早期,并非没有其它的治疗方法,通过手术切除病灶,再结合合理的放化疗,预后还是很不错的,患者的五年生存率不低,为什么要选最冒险的一种方式呢?

    刚刚贺佳欣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供体不单单只是个aids病毒携带者,而是真真正正已经处在发病期的病人。

    他身体里所有器官都已经遭受到病毒的疯狂攻击,本应是身体防线的淋巴细胞此时纷纷缴械投降,助纣为虐。

    可以说,接受这样的肝源,与自杀无异,患者很有可能就在移植手术成功没多久后,死于aids并发症。

    这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4号,周一,郑亦樾一到单位,就去找周卫国了。贺佳欣又给郑亦樾打过两个电话,夺命连环call,想要个确定的说法,能还是不能做这台手术,总得有些依据同意或者拒绝。

    郑亦樾知道贺佳欣是想做手术的,她在电话里也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参加过培训,观摩过手术全过程,每一步骤,整体流程,她都已经烂熟于心,就差一个实践的机会。现在有个机会摆在她面前,明知道是坑,她还是禁不住诱惑想跳一下。

    术后生存率,也是考验一个医院医师水平的重要指标。病人死在手术台,有一个死亡率,术后几个月之内,还有一个死亡率,自然越低越好。

    贺佳欣到底从医时间不算长,能做到四五线城市医院外科的一面旗,自己努力是一方面,好的医生被高薪的私立医院挖走、或者进修去了上级更好医院是另一方面,她本身的技术能有多高?

    干医生这一行的,经验是绝对重要的指标,老医生大多比年轻医生更容易获得病人的信任,就是因为经验在那摆着的,见多才能识广。

    郑亦樾一再劝贺佳欣,她现在需要的是稳扎稳打,别打没把握的仗,可能在医院里,你每天做三五台手术,一个月下来,救人无数。康复出院的病人不会记得是哪个医生治好了他们的病。

    偏哪天手术中出现意外,死了个病人。主刀医生立即就被妖魔化成杀人医生,负面报道铺天盖地,便是以前救治过的人,可能也会跟风骂两句庸医害人。

    没办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追逐负面新闻以满足自己好奇心自古有之。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一位好医生很可能会被攻讦,精神与身体受到双重伤害。杀医、打医事件怎么来的?

    有太多前车之鉴,郑亦樾不愿意看到贺佳欣受伤害。

    来龙去脉这么一说,周卫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案例太特殊了,红十字会的章程里,还真找不绝对禁止的理由。

    病人有权利选择治疗方式,亲属之间**捐献只有两个要求:一是捐献者必须完全出于自愿,且与被捐献者存在近亲血缘关系,二是捐献不得严重损伤捐献者的身体。

    肝脏再生能力强,切除一切捐给别人,对捐献者本身的影响不大,病人与供体系堂兄弟,捐献者自愿签署了捐献意愿书,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红十字会似乎没有立场诸多阻止。

    但是器官捐献的主要目的,是在于没有其他有效治疗手段时,用此方法大幅度延长病人的生存时间。

    因此移植如果与预期相反,不能延长病人的生存期,这场手术还有进行的必要吗?

    周卫国组织了一场听证会,与会人员包括贺佳欣本人以及来自她所在医院的代表,红十字会高层领导,本地几家权威医院负责人,以及患者本人。

    当然,鉴于患者身体原因,他是采用视频接入的方式,直接旁听听证会,必要的时候,可以发言表明自己的立场。

    贺佳欣与郑亦樾上一次相见,还是一年前呢,与之前相比,贺佳欣瘦了许多,黑眼圈也重了。

    别看现在社会进步了,讲究男女平等了,女人真想在某个领域内做出点成绩,还是会比男人牺牲多的。

    贺佳欣这头把交椅怎么坐上的,郑亦樾再清楚不过。

    没背景,不接受潜规则,除了拼实力,贺佳欣没有别的路可走。

    她放弃了爱情,一直单身,放弃了生活,工作四五年,才第一次休了五天年假,五加二白加黑,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够她看书、练手、坐诊、值班、写论文。

    付出那么多,今天她能昂首挺胸地坐在这里,也是她应得的。

    郑亦樾为好友骄傲,冲着她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会议马上开始,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好在她们之前已经约好,散会之后,贺佳欣暂时留在g市一夜上,她们得好好吃顿饭,聊聊天,一年没见,怪想念的。

争论

    “各位同仁,今天我们齐聚于此,是为了讨论一场移植手术是否合理合规。正如各位所见,申请人朴正义先生,是一位肝癌早期患者,两个月前确诊,他希望通过移植手术,获得痊愈的希望。”

    “但是因为捐献者,也就是朴正义先生的堂兄,朴顺义先生,是一位aids病患者,他的器官,自然含有大量的获得性免疫缺陷病毒,朴正义先生只要接受其器官,也自然会成为一名aids病病毒携带者,极有可能短期内进入发病期。”

    “aids病目前世界范围内尚无根治方法,只有鸡尾酒疗法能延缓病情发展。”

    “我们进行移植手术的初衷,是治病救人,红十字会相关专家经过讨论,无法就朴正义先生是否合法合规能进行移植达成一致。”

    “下面,我们先请朴正义先生,发表他的看法。”周卫国示意大家看大屏幕。

    朴正义脸色腊黄,半躺在病床上,当被点名发言时,勉强挤出个笑:“难为大家了,这么屁大点事,都得专门开个会讨论讨论。”他对此嗤之以鼻,红十字会平常没干啥好事,总出现郭美美类的人物,什么干爹跑车,什么炫富名包。

    真等有人需要救命了,便来走这一套官样过场,然后说句,对不起,我们也很替你难过,但是没办法,我们不能眼看着你自己杀了自己。

    凭什么他的身体,他的人生,就不能由他来做主呢?凭什么一帮根本以前都不认识的陌生人,跑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说三道四?

    朴正义心里只能问候大屏幕对面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了,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他都选了个十八线小城市的医院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做完手术呢?

    “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就是想做移植手术,就是想要我堂兄肝源,如果你们不同意,你们就相当于亲手杀死了我。”

    简单的两句话,朴正义便再不吱声,现场气氛很是尴尬,周卫国清清嗓子:“咳咳,朴正义先生的意思很明显,无论五年生存机率有多大。下面,我们听听他主治医生的看法。”

    贺佳欣打开话筒:“各位同仁,各位领导,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x市第一中心医院的普外科主任医师贺佳欣。朴先生是十天前来我院,自诉因罹患肝癌,想要进行肝移植手术的。”

    “我们当即将朴先生收治入院,进行全面查体。检验结果,朴先生确实患有肝癌,但我们当时给出的治疗方案,也是手术切除,并且再结合放化疗。”

    “是朴先生自己,十分坚持想要进行肝移植手术,除此之外,别的治疗方法均不愿采纳。”

    “朴先生的堂兄,曾经一度十分抵触捐肝,但一直没有说明原因。兄弟两个为此闹得很僵。”

    “到最后,朴顺义先生才吐口,说他是aids病患者,已经时日无多,不想捐肝,是因为不想害了自己的堂弟。”

    “朴正义先生在知道自己的堂兄患有不治之症,且传染性极强的病后,依然不改初衷,仍然想要进行肝移植手术。”

    “我打电话求助于红十字会,希望能得到答复。但红十字会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因此便有了今天的讨论。”

    贺佳欣条理清楚,很快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

    “下面请大家自由发言。”

    “法不禁止,即为可行。”这是支持手术一派的中心思想。

    首先,朴正义有权选择治疗方法,他既然想要手术,提供肝源的供体也没意见,医生为其做手术,没有损害到其他人的利益,也没有损害公共利益,你情我愿,便遂了他的心不就得了。

    “医学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治病救人,如果治疗的最终结果,并没有能让病人好转,这样的治疗是否就是过度治疗,是否应该制止。”这是反对手术一派的中心思想。

    朴正义如果现在的肝癌晚期,再不做手术移植一个新的肝源他就要马上死去,那么接受一颗带有hiv病毒的肝脏,没有人能质疑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毕竟先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他明明有更好的治疗方式可以选择,明明有康复之后,好好生活的可能,偏偏要自己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先不说有可能会造成的医疗纠纷,就说以他带了个头,开了个口子,万一以后病人都不听医生的建议,非得自己选择医疗方案,对其再造成不良后果,怎么办?

    朴正义的案例,放在十几亿人口的大国,谁都不想他成为一个标杆式的开端,虽然可能脑残自己寻死的人不多,但是医生们赌不起。

    两派人势均力敌,竟是谁都说服不了谁,整整一下午,唇枪舌剑,慷慨激昂,你来我往,直到晚饭时间到,还意犹未尽。

    并且似乎有些跑题了,从朴正义的移植手术是否应该进行,变成了医学界疑难杂症专家研讨会,开到最后,大家几乎都忘了,这场会议的主旨到底是什么。

    只有贺佳欣十分关注这一问题。直到郑亦樾拉着她出来之前,她一直追在周卫国屁股后面,把最后有决定权的人盯住了,事半功倍。

    “哎,你说,你们头儿到底什么意思?今天会都散了,他也没具体表个态。”贺佳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将自己面前的一份牛排整整齐齐切成四十六块,几乎每一块的大小都一样。

    “喂,好好吃饭,不是让你跑来秀手艺的。你们医院这几年发展挺不错的,缺不了你手术做的,干嘛这么执着于一个肝移植!”

    “填补空白啊填补空白!你知道的,我在我们那确实算个人物,但是再往上走,已经没有路了,咱们同学毕业就进省医的,现在还有谁看得上个小小的肝移植?我已经被甩下太远,再不奋起直追,就得在这不入流的小医院终老喽!”贺佳欣惆怅了。

结婚

    “好想做台手术啊!”贺佳欣继续将牛排分成小块,仍然保持整整齐齐:“你说,你当年参与手术的狂热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就舍得换工作呢?”

    “......”郑亦樾沉默,这两天怎么了,所有人都在问这个傻问题。

    贺佳欣察觉到了郑亦樾的不快,这么多年的朋友,她很了解郑亦樾的心情,连忙转移话题:“一月,我要结婚了。”

    哟呵,事业心重如贺佳欣女士,居然也要结婚了?哪路神仙能降得住她这妖孽!

    “哪位勇士啊?来来来,赶紧爆照,你这保密工作做得挺好嘛,之前跟我一点口风都不露,今天直接甩炸弹出来,真有你的!不行,今天这顿得你请,以解我被蒙在鼓里的怨气。”

    “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好好好,我请就我请,那我再点点吃的,坐大巴过来,中午晕晕乎乎的,都没怎么吃,现在碰到食物,还真饿了。”

    郑亦樾眼神暗了暗,连忙低下头,不让贺佳欣看到她的异样。

    贺佳欣只有在吃东西上,像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她喜欢各式各样西式快餐,并乐此不疲,最钟爱的,就是必胜客里的披萨,除了必要的应酬,不得不去人家选的、或者上档次的酒店,私下里朋友相聚,尤其是跟郑亦樾这种能好到穿一条裤子的朋友,那是一定要来必胜客的。

    每每贺佳欣自己买单的时候,她都会点上满满一桌子,吃得不亦乐乎,不花个四五百都不算吃饭。

    等轮到郑亦樾做东,贺佳欣便找各式各样的借口,什么今天不饿啊,最近减肥啊,就点一两样,最多二百多块钱搞定。

    郑亦樾心里明白,这是贺佳欣变着法地在心疼自己。

    相比较同学年薪几十万上百万,她的那点收入早已经不够看,贺佳欣比她有钱得多,但如果每一次都是贺佳欣出钱请吃饭,以郑亦樾的自尊又受不了。

    同情,是她最不需要的。贺佳欣了解她,就以少点餐的方式,替她省钱。

    有这样的朋友,郑亦樾是感动的,她刚才差一点就落下泪来,幸亏低头低得及时。

    很快,两人面前桌子就满了,贺佳欣撸起袖子,跟好友说起了自己的结婚对象。

    爱情与婚姻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是外人看起来什么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合适,两个人就一定会合适的。

    网上不是有人说嘛,如果一个女孩涉世未深,那便陪她看尽世间繁华,如果她已经历尽沧桑,那便带她去坐旋转木马。

    像贺佳欣这样事业心重的女人,她需要的爱情,便是有个能站在她身后,帮助她,成就她的男人。

    即使风气开放如现代中国,男主外女主内也依然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标配,女人太能干,会容易嫁不出去,没有几个男人愿意承包家务,围着锅台转。

    再加上流言蜚语威力惊人,哪个男人要是太顾家,天天做家务,可是要被人说没出息的。试问谁受得了。

    所以贺佳欣在回家乡工作,被父母逼迫着出去相了几次亲,基本都壮烈一面死之后,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了,没想到,三十二岁,居然真让她碰到了真命天子。

    她的未来老公,曾经是她的病人。

    赵飞,比她还小两岁,是个网络编辑,为人热情,仗义,爱玩爱闹,他不像个八零后,反而更有九零后的风采。

    因为与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他吞下了一把小汤匙,连喝三天蜂蜜都没排泄出来,渐渐有了腹痛症状,直到疼得受不了,才偷偷来医院检查。

    彼时那柄小小的汤匙已经深深嵌入阑尾中,他也真能忍疼,再晚来些时候,这阑尾都要穿孔了。

    于是紧急上手术台,没多久,小汤匙连同阑尾一起,永远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赵飞对此没当回事,反而觉得身上多个疤更有素材跟朋友吹牛,当住院疗养休假一样,躺在床上刷快手,偶尔开开直播调侃几句,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他的病床里,每天都有很多朋友来看望,那真是一拨接一拨,没完没了,真不知道他怎么认识这么多人的。

    医院的正常秩序都要被打乱了,赵飞嘴甜,把一众小护士哄得眉开眼笑,愿意为他网开一面,直到他栽在贺佳欣手里。

    一次查房,贺佳欣和下属被堵在门口,里边仿佛开上了patty一样,又喝又闹,一阵阵起哄声,他们这些医生护士,愣是没挤进病房去。

    贺佳欣火了,什么地方干什么事,这七床的病人真愿意天天被人围观,干脆别住院了,直接进动物园多好,每天那么多人去看他们!

    一个电话,叫个保安,有一个算一个,把探视的人全轰出去,并且警告当班护士,再放这么多人进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工作中的贺佳欣,严肃是出了名的。小护士缩缩脖子,连连保证下不为例。

    赵飞躺在床上,看着贺佳欣训人,两眼放光。

    妥妥的御姐范啊!我次哦,这心跳加快的感觉,确定是恋爱的感觉没错了!

    爱了爱了,完了完了。赵飞玩世不恭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想安定下来。

    剩下的故事就有些老套了,贺佳欣突然被表白,还是个比自己小,明显不成熟的大男孩,她自然一笑了之,没放在心上。

    赵飞却是认了真,在多方打听,了解贺佳欣是什么性子的人后,对症下药,发起了猛攻。

    贺佳欣没空做家务,他会厚着脸皮跑去她家,洗衣做饭,甘当田螺公子,贺佳欣不解风情,他可以制造浪漫,今天送花,明天接下班,后天陪加班,无怨无悔。

    烈女怕缠郎,在赵飞再三表白,并且用实际行动让她看到他的真心后,贺佳欣直言自己没那么多时间谈恋爱,真喜欢,那就结婚。

    她希望赵飞知难而退,表白恋爱,也许赵飞敢,他才二十九岁,很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会容易屈从于婚姻。

    蛇打七寸。

沉醉

    贺佳欣以为这是自己制胜的一招,赵飞肯定会知难而退。

    结果......

    “啧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你终于尝到了?”郑亦樾笑得前仰后合,贺佳欣雷厉风行英姿飒爽惯了,终于见她吃瘪的时候。

    “笑笑笑,笑什么笑!以后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贺佳欣气急,却也毫无办法。她就知道,得让郑亦樾看笑话,所以才会一直瞒着不敢说。

    “哈哈哈哈,我也不想的,但你实在太好笑了,呵呵。”

    “好了,不笑了,说正事,我想听具体经过,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拉拉小手,还是少儿不宜?”郑亦樾笑得一脸暧昧,挑眉眨眼的样子别提有多贱了。

    “......”闺蜜之间,说些带点颜色的私房话,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前贺佳欣情感经历一片空白,最多也不过肖想一下某个明星男神,多是她逼着郑亦樾说,现在正好反过来。

    她嘬着牙花子,深深明白什么叫做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眼看着躲不过去,她也只得硬着头皮,把他们之前交往的细节,向好奇心极度旺盛的郑亦樾摊牌。

    赵飞从事网络相关行业,心思灵活,鬼主意多,贺佳欣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在他住院期间,他的行为因为身上有伤,还算受控制,仅限于贺佳欣前来查房时,言语间的大胆表白。

    贺佳欣压根没往心里去,口花花的病人不止赵飞一个,他们本性如此,不占点口头上的便宜,就仿佛吃亏一样,越搭理越当回事,他们越逞能,冷处理,反正过几天等人出了院,就好了。

    贺佳欣也是这么对赵飞的,一周后,他拆线出院,剩余的换药检查,只需要去门诊做就行了,不用再来住院部。

    然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贺佳欣的办公室便被源源不断的鲜花淹没了。也不知道他从谁口中打探到的,贺佳欣喜欢百合,今天粉的,明天白的,后天多头的,大后天搭配着其他花,每天按照三顿饭的标准。

    百合多清香的味道,贺佳欣以前着实喜欢,现在闻着,都有些想吐了。

    就在她忍无可忍,从入院登记中找到赵飞的电话,想骂他一顿时,送花行动突然中止,贺佳欣深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世界真清静啊。

    嗯,这还没结束,花是不送了,人家改送吃的了。

    各式各样的零食正餐,还都是贺佳欣喜欢的甜腻口味,附着的纸条上写着:医院的饭太难吃了,怎么能委屈了我的小心肝,以后你的胃,由我承包了。

    不得不说,赵飞的这一手玩得漂亮,想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她的胃。这句话,男女通用。

    他们医院食堂的饭还真是不太好吃,贺佳欣想扔掉,舍在被香气诱惑了,她是个十足吃货,于是这些香香甜甜的西点全部进了她的肚子,不由的,她对于每天三餐时间,有些期待起来。

    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有点喜欢赵飞,她只是单纯地喜欢吃不花钱的美食。既然有人送上门来给她当冤大头,她又何必拒绝呢。

    再接下来,赵飞见贺佳欣没什么反应,电话不大接,微信根本不回,思念得难受的时候,便跑来医院堵人,常常一等就是半天,直到贺佳欣下班为止,再厚着脸皮送人回家。

    贺佳欣驾驶技术与她的医术成反比,那叫一个惨不忍睹。考个驾照,科目二挂了三次,科目三挂了四次,历经千辛万苦拿到驾照,人家教练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想不开非得开车。

    结果她不信邪,非得试试,开着老爸的一辆旧款桑塔纳出门。

    这么说吧,她出门的时候,身上装了两千块现金,等到了医院,就已经赔干净了,小刮小蹭无数,差点还撞着路边摆摊的大爷,到了医院停车场,更是把两个同事的车刮了个大花脸。

    马路杀手,便是如贺佳欣之流,妥妥的没毛病。

    因此直到七八年后,她的驾照都复审过了,驾驶技术还跟从前一样,没有任何进步,上下班,都以电驴代步。

    赵飞便主动前来当护花使者,早接晚送,为了让贺佳欣答应,还故意撞坏了她的电动车。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坐惯了专职司机的车,再让贺佳欣去自己骑电驴,她都不愿意。尤其这专车司机随叫随到,二十四小时在线等候。

    等到最后,赵飞登堂入室,提出自己会厨艺,想做给贺佳欣尝尝时,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当个朋友处着,也不错,贺佳欣于是欣然答应。

    没想到,赵飞的厨艺真的不错,中式西餐,哪样都拿得出手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如果一个男人对你好,把你宠成了个宝宝,让你渐渐习惯于他的存在,这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

    至少对于贺佳欣这种,从来没经历过感情,还拼命想要逃避的人来说,顶顶可怕。

    因为这个男人不是你生命中重要的谁,他只是对你有一份最初的动心,以为这就是爱情,想跟你发展一段感情。

    但如果他清醒过来,抛下你一个人了呢?彼时你已经在他编织的情网里沉沦,失去了清醒时的冷静睿智,变得想要依赖于他,信任于他。

    剩下你一个人,回归以前的孤独寂寞,一颗心又该如何安放?

    贺佳欣不想赌,也不敢赌。三十出头的年纪,对于女人来说有点尴尬,再不结婚,就跨入剩女的行列,想要结婚,便成了别人眼里的恨嫁族,结婚狂。

    还是追求事业更安稳一点,你的医术,你的能力,只要掌握,便不会背弃于你。

    于是在某个下班,她好不容易调休一天,赵飞也特意提前把工作做完,空出一天来陪她,她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出声叫他的名字。

    “赵飞,我们结婚吧。”她知道,如果他拒绝,而他一定会拒绝,她肯定会哭得撕心裂肺,但长痛不如短痛,她不想等自己深陷下去,无法转身时,再可怜给别人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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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7602/ 第一时间欣赏游走于死生之间最新章节! 作者:星星的泡沫所写的《游走于死生之间》为转载作品,游走于死生之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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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于死生之间介绍: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当生命已经无法挽回,这场悲剧只因为善心与给予,便成为成全。
器官捐献,给了濒死病人重生的希望,是人间最温情的抉择。游走于死生之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游走于死生之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游走于死生之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