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猎犬”埃斯波
铂金区里有这么一块区域,它位于靠近旧城区的十字路口,一侧临近大道,另一侧紧贴着运河。
区域内伫立着一座与铂金区的精致风格大相径庭的三层建筑。它又破又旧,外墙被漆成了红色——或者说曾经被漆成过红色,现在已经变成了浅浅的粉色。墙皮脱落的部位露出了下面坑坑洼洼的砖面,看上去就像个千疮百孔的大奶酪。
人们称它为奶酪大楼。
像这样的建筑实在不该出现在铂金区,按理说早就应该被拆除。但据说它已经在那里伫立了二十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还会继续伫立下去。
它就像个漂亮女人身上的黑色胎记。看上去很显眼,而大家都希望它不存在。有些人甚至干脆假装它不存在。
可它确实存在,而且在火印城的地下世界中非常出名。
“我不想进去,”艾玛看到那座大楼后立刻表态,“这地方一看就不安全,而且散发着一股徒劳无功的气息。把办公室设在这种地方的律师能有多靠谱?”
“只要他有律师资格证明,而且愿意为克拉克斯辩护,对我而言就算靠谱了。”希琳说,“如果你不愿意进去,可以留在外面等我。”
“让你独自走进那种地方?不可能!光是站在里面呼吸几分钟,你就会染上麻风病的。”
“……我相信再落魄的律师,也不会把办公室设在会传染麻风病的地方。”希琳忍不住露出微笑,“但你说得有道理,那地方看上去的确不适合一个人去。”
艾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就知道劝不动你。你大多数时候都很听话乖巧,但固执起来却像个矮人似的。”
“什么,你见过矮人?火印城里以前有矮人吗?”
“当然没有,我是从书里读到的。”艾玛熟练地盘起了头发,用口袋里的头绳束了起来,接着又整了整披肩,“如果咱们能活着回去,记得提醒我去找卡兰佐,让他给事前防范部安排个男人。你和我都不适合来这种地方拜访客户。”
希琳耸耸肩,“说得对,可惜那人不是公司的客户。”
她们鼓起勇气走进奶酪大楼的正门,穿过脏兮兮的玄关走廊,来到了一层大厅。
如果窗上的玻璃再干净一些的话,大厅里的采光应该还算不错。然而玻璃上的污垢遮住了部分阳光,让整个房间都处在半明半暗之中。
大厅与入口相对的墙上有个类似告示板的东西,上面挂着一些长方形的小木片。希琳靠近了一些,借着昏暗的光亮,费力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她很快找到了咖啡厅女招待提到过的那个名字。
““猎犬”埃斯波,专业法律顾问,206室”
“‘猎犬’埃斯波?”艾玛挑挑眉毛,“这名字听着就不怎么样,又俗气又落伍。”
“但他的确帮那位女招待从房东手里讨回了租房押金,对吧?”希琳试图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有点信心,“也许他当律师的本事比起名字要强。”
“别抱太大希望。还有,上楼的时候注意脚下,咱们可不知道这些楼道里有什么东西。”
楼道的墙上被人胡乱泼了许多白油漆,看上去就像一幅幅抽象的壁画。地上和台阶上到处都是旧报纸、广告传单和外带午餐的包装纸。
希琳发誓自己看到了一只老鼠从楼梯口跑到了走廊的阴影中,但艾玛却坚称自己什么也没看到,还说希琳根本没见过真正的老鼠长什么样。
总之,她们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大楼的二层。在昏暗的走廊中,一些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隐约传来抽泣或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些房门则紧紧关闭着,门把手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火印城里半数见不得人的密谋和交易在黑市里完成,另一半则在奶酪大楼里。
“这可真是个迷人的地方。”艾玛低声说。在这种环境里,没人愿意大声说话。
“只关心206室就好,别管其他房间。”希琳也压低声音回答。
那个房间位于走廊的最里面,靠近一扇已经没有了玻璃的窗户。房门虚掩着,而且没有上锁。
尽管之前希琳说过这里不可能有麻风病,但她敲门时还是用手帕包住了手。
房间里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似乎是在招呼她们进去。
希琳推开房门,走进“猎犬”埃斯波的办公室。一个头发油腻、身穿褪色旧衬衫的年轻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不知道哪天的火印城日报。
“诸神诅咒我,”他看到希琳和艾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终于要死了?你们两个是来带走我灵魂的摄魂女神吗?”
“除非摄魂女神也需要律师,否则你大概还活着。”希琳说,接着忍不住观察起办公室的内部陈设。
那张破烂的办公桌应该是房间里最值钱的家具之一,与它价格相当的还有一张紧靠墙壁的旧沙发,上面铺着皱巴巴的毛毯和枕头——显然他就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沙发旁边是一个掉了漆的木制档案柜。对面的墙上则有些可疑的孔洞,看着像是被利器刺出来的,但希琳没在房间里找到任何锋利的装饰物。
这位律师最近的业务似乎不太顺利。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了办公桌后面的男人身上……片刻之后,希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你!”她叫道。
“是我?”律师一脸困惑。
“我今天中午在斯瑞·凡图银行外面见过你,你叫利奥波德,对不对?利奥波德·埃斯波?”
“哈,没错。”他似乎还有些得意,“让你看到了我如此狼狈的一面,对此我深感抱歉,这位……”
“玛尔伦。”
“……这位玛尔伦小姐,”他点点头,仿佛早就知道这个名字,“你们二位特意来到奶酪大楼这个迷人的地方、拜访我的狗窝,显然不会是因为我的男性魅力吧。”
就算他身上还剩下点男性魅力,也被办公桌上盘子里的那些食物残渣赶走了。利奥波德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两把椅子,示意她们坐下谈。
希琳实在不想坐在这里,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艾玛居然坐了下来。于是她用手帕擦了擦椅子,也坐了下来。
利奥波德摊开手,等待她发问。
“你为什么自称猎犬?”希琳决定先问这个。
“因为我在咬住猎物之后就不会松口,诸神知道我有多坚决。”利奥波德笑着回答。
希琳和艾玛对视一眼,后者绝望地笑了笑。她说得对,这人起名字的水平确实很糟糕。
“你之前自称掮客,现在又说自己是律师?我能相信你的专业性吗?”
“唉,事实上,这说明我能提供的服务种类非常丰富。我是一位拥有律师资格的掮客,玛尔伦小姐,换句话说,我能帮人解决各种问题,其中就包括与法律相关的咨询。”
“你有律师资格?我能看看吗?”
他耸耸肩,起身走向墙边的文件柜,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
“通常来说,我的客户都不会问起这个。”他拿着文件回来时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的事务是与法律相关的?”
尽管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和脏乱脱不开关系,但这份文件却被包在防水布里。她看过后递给了艾玛,接着开始用更客观的方式观察利奥波德。
刚才他站起来的时候,希琳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又破又旧,但还算干净,而且没有缺少任何一件体面人该穿的部件……他甚至还打了个破领带,虽然品味令人不敢恭维。
罗勒曾经跟她说过,无论一个人看上去有多落魄,只要他依然肯在着装上花费精力,就说明他还有希望。
要分清时运不济和自甘堕落的区别。
“我需要你在法律方面的帮助,”希琳深吸一口气(好吧,麻风病,管它呢),“我的一位朋友即将被送上法庭,为不是他犯下的罪而接受审判。我希望能找个可靠的律师替他辩护。”
“你的这位朋友,”利奥波德缓缓说,“他做了什么?”
“这你要问过他才知道。”希琳回答。
“好吧,我的意思是,打算送他上法庭的那些人,他们认为他做了什么?”
“他们认为我的朋友是贫民区爆炸的罪魁祸首,他们认为他独自策划了整个事件。”
利奥波德挑起眉毛,“咱们是在谈论那位最近占据了日报大部分版面的费尔·克拉克斯吗?你是他老婆?”
“我说过了,我和他是朋友。”希琳皱起眉。
“好吧,那他可真够走运的——不是说被捕入狱的部分。”他拢了拢油腻的头发,“你既然找来我这里,那就说明已经没有坐在体面办公室里的大律师愿意接手这个案子了,是吧?”
“对,但你最好别试图趁火打劫。”艾玛提醒他。
“抱歉,这位是……”
“佩吉。”
“嗯,佩吉小姐。你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我相信介绍你们来这里的人应该说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吧?”
“菲丽莎小姐的确说过,但有些事只有眼见才能为实。”希琳说。
“你现在见到我了。”
“的确,而且我对你也有了些初步的印象。”
“哈,既然你们没有尖叫着夺门而出,说明我表现得还不错?”
希琳耸耸肩,“你是怎么收费的,埃斯波先生?”
“叫我利奥就行了,玛尔伦小姐。”他微笑,向后靠上椅背,椅子发出吱吱的响声,“只要一弗拉的定金,然后我就会给你弄来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这个案子的听证会是在周五,我猜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对他有利的证据?”
“确实没有。”
“那么,先是一弗拉,然后明天上午你就能得到一份简报。留个地址给我,我会把文件邮寄到那里。之后如果你们觉得这笔钱花得很值,咱们再讨论下一步的合作。如何?”
希琳点点头,“我觉得不错。”她说着从钱包里摸出一枚银币,“我就指望你了,利奥,给我点好消息吧。”
“你就放心吧,玛尔伦小姐,猎犬埃斯波在咬到东西之后,是不会松口的。”
她们离开之前,希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还没有问过呢,”她转身看着办公桌后面的落魄律师,“你没问过他是不是无辜的。”
“哎,这还用问吗?”他咧嘴一笑,“能让两位这么漂亮的女士来这种狗窝里替他寻求帮助的人,当然是无辜的。”
第90章 礼品店的蝴蝶
她们离开埃斯波的办公室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由于公共马车的车站远在三个街区之外,于是希琳直接拦了一辆出租马车。她打算先绕路送艾玛回家,然后再回白猫咖啡馆,这样顺便还能看望一下昨天刚出院的莱芮。
马车在旧城区的古老街道上缓缓行进,煤油路灯发出稳定却暗淡的黄色光亮。由于这一带的街灯已经换掉了那些能够自动感应周围亮度的炼金灯球,现在的煤油路灯需要由市政工人手动点亮。
希琳把自己去看望莱芮的打算告诉了艾玛,后者听完摇摇头。
“你最好别去管她。”艾玛说,“那孩子住院时看到很多人都收到了礼物,所以现在自己也很想要。如果你突然现身,她肯定会吵着找你要礼物的。”
“呃,可是给刚出院的孩子送礼物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至少在我们家不正常。”艾玛耸耸肩,“我和夜星结婚那天,我妈妈就跟我断绝了关系。夜星的家人则都住在沃弗林或依沙德·艾欣。鉴于火印城目前的形势,没有亲戚会来拜访。所以莱芮从小时候起就没收到过任何礼物,我只会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烤个蛋糕。”
希琳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开玩笑的吧?”
“不开玩笑。”
“她可是你亲生女儿!”
“嗯哼,这一点应该没人比我更确信了。但你知道吗?我生下她时差点死在产床上。之后为了让她衣食无忧,我和夜星都只好节衣缩食。现在还要为那个小鼻涕虫支付双倍的公民税……好吧,我觉得这些就已经是很好的礼物了。”
希琳陷入沉默,望向窗外。
由于还没有结婚,所以她知道自己无法真正理解艾玛的付出。但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能收到礼物。
各种小事都可以是讨要礼物的借口。
她学会了骑马,学会了使用算盘,学会了瑟伦的宫廷舞,学会了这些或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每当她有所成就时,父亲或母亲(后来则是继母)就会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给她一些小小的礼物。通常都是糖果、糕点或草莓,有时候是布娃娃,有时候是精美的画册或沃弗林语写的童话书。
只有一次——希琳到现在还记得——母亲把她带到庄园的庭院里,爬满常春藤的棚架旁拴着一匹漂亮的小母马。当希琳得知那是送给自己的礼物时,高兴得都要飘起来了。
那天她刚满七岁,而那匹小马是她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最后一件礼物。
希琳能理解艾玛的难处,但也能理解莱芮的心情。所有孩子都希望能得到礼物,他们也确实需要礼物。
她从窗外收回视线,“莱芮的要求很合理,那个年纪的女孩想要礼物没什么不对的。”
“或许吧。但我小时候就从来没收到过任何礼物,也一样过得很好。”
“你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不代表你女儿也应该那样,艾玛。”希琳提醒她,“而且我也很乐意送给她一些礼物。我原本以为自己不喜欢小孩,但后来发现自己很喜欢那孩子……我有一次甚至在想,如果不用自己生也能得到一个孩子,那该有多好啊。”
“我的天,你平时都在想些什么啊?”
“和大多数人一样,想些自己喜欢却又得不到的东西。就像莱芮肯定在想着礼物。”
艾玛看了她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可是我已经欠了你这么多……”
“又不是送给你的,”希琳微笑着说,“而且我保证不会买很昂贵的东西,毕竟还要留着钱付给埃斯波先生呢。”
艾玛最终勉强同意了。希琳知道让她接受这些有多不容易,所以更是由衷地感到高兴。
她们在旧城区和贫民区交界处的一家礼品店门口下了车。希琳用午餐时找零的钱付了车费,惊讶地发现居然只要八铜板。而更让她惊讶的是,自己居然一点也不心疼。
仔细想想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就在半个月之前,花八铜板雇马车出行对她而言还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奢侈行为,因为那相当于她一整天的餐费。
礼品店里依然在用炼金灯球照明。店主是个戴着眼镜、笑容可掬的老人,他穿着整洁的手工艺者的工作装,戴着一副白手套。
“欢迎,二位小姐。”他一边说,一边用吸尘布擦拭着手里的风铃,“要挑个礼物吗?”
希琳感觉身边的艾玛似乎有些紧张,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艾玛第一次走进礼品店。
这简直太讽刺了。艾玛·佩吉可以跟贫民区市场的鱼贩用流利的方言砍价,还能用看笑话的心态面对恐吓信,却在给女儿挑选礼物时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希琳鼓励地捏了捏艾玛的手,接着朝店主露出微笑:“我们想给一个五岁大的女孩买礼物,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店主点点头,“很少有人会来这里给孩子买礼物,尤其是女孩。但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不错的选择。”
“你觉得怎么样,艾玛?”希琳问。
“……我不知道,”艾玛紧张地说,“这里的东西看上去都很贵。”
“我能先和我的朋友商量一下吗?很快就好。”希琳对店主说。老人笑着点点头。
她把艾玛拉到一旁,和店主之间隔了个货架。
“我不行,希琳。”艾玛说,“我怕得全身发抖……我做不到的。”
“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艾玛·佩吉,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你更勇敢的女人了。”希琳从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和艾玛说这些话,“给自己女儿挑个礼物能有多可怕?”
“要是她不喜欢怎么办?这可是她第一次收到真正的礼物,莱芮做梦都在想着会收到什么礼物。而我却跟她说家里没有钱,让她别去想。现在终于有了个能让她梦想成真的机会,可如果我挑了她不喜欢的东西怎么办?我会不会毁了她的梦想?我不知道——”
“艾玛,”希琳打断她,“深呼吸。”
艾玛拢了拢凌乱的黑发,做了个深呼吸。
“有我陪着你呢。”希琳告诉她,“咱们一起给莱芮挑礼物,店主也会帮忙的。你是她妈妈,她是你一手养大的女儿,莱芮的喜好肯定跟你一样。她不可能不喜欢你挑的礼物。”
“真的?你保证?”
“真的,我保证。我四岁时起就梦想着拥有我妈妈的一切,她的裙子、高跟鞋、紧身胸衣和化妆台,我每一样都想要。她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可是她才五岁!”
“对,所以那些成年女人才用得上的东西可以留到她成年后再说,咱们今天挑些适合五岁女孩的礼物。你记不记得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喜欢什么?”
艾玛露出绝望的表情,“早忘了。”
“但你确实有过想要的礼物,对不对?你不可能小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吧?”
“……好吧,我可以试一试。为了我女儿。”
“没错,为了你女儿。”
希琳拉着她回到柜台旁,“我们商量完了,”她对店主说,“现在有什么推荐吗?”
店主将刚刚准备好的礼品逐一摆上面前的柜台。一个用亚麻和羊毛缝的布娃娃,眼睛是黑色的纽扣;三个看起来产自南方的陶偶,刚好是父亲、母亲和女儿;一套散发着薰衣草香味的梳子和发卡;一个精灵制作的音乐盒,打开后会响起类似风铃的声音,播放着某首精灵咏叹调的独唱旋律。
艾玛看着面前的礼物,很快陷入了纠结之中。希琳看得出来,这些礼物虽然很普通,但她都很喜欢。
这说明莱芮也会很喜欢。
“我决定不了。”艾玛说,“诸神啊,我做不到。”
“诸神也这么认为,所以他们刚刚告诉我,应该帮你免除挑选礼物的烦恼。”希琳转向店主,“我们全要了。”
“什么?别闹了!”艾玛惊呼一声。
“我没闹,真的打算全买下来。这些要多少钱,先生?”
店主翻开手边的一个记录本,在上面找了一会儿价目,“一共是七辛提……外加九铜板。”
“哎?看来很便宜啊。”希琳皱起眉,“没弄错吗?”
“没弄错。”店主微笑着回答,“我也认为五岁女孩得到的第一份礼物,应该多些惊喜比较好。”
她们面面相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谈话都被听到了。艾玛感激地握起了店主的手,“谢谢你,先生。”
“这不算什么,小姐。但你最好不要再靠近我了,啊啊啊……医生说我的心脏不太好,如果不想突然病发的话,最好尽量远离你这种年轻漂亮的姑娘。”
希琳从钱包里数出是八枚辛提铜币放在柜台上,“零钱就不用找了,麻烦你帮我们把这些礼物包起来可以吗?”
店主欣然应允。他把那些礼物装进一个空盒子里,接着用礼盒纸和红色的包装带将盒子包了起来,又打了个蝴蝶结。
“等等,我突然想到。”店主把包好的礼品盒交给艾玛时突然说,“我女儿小时候用过一面梳妆镜,但她出嫁后就不要了。我一直舍不得丢掉,就放在后面的仓库里。”
“那个我们可不能要。”希琳说。
“没关系,我女儿每周都会来看我,我们都不需要那面旧镜子来回忆过去。请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着拿起一个旧灯球,钻进了柜台后面的走廊里。
艾玛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礼品盒,就好像那是某种神圣的贡品。希琳替她拿着手提包,以免艾玛行动不便。
她们相视一笑。
希琳现在感觉非常满足,她知道自己很难再期待比这更好的一天了。她帮艾玛还清了债务,又替克拉克斯找到了律师,现在马上要带着礼物去看望莱芮……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喊叫。
她们等待了片刻,“店主先生?”希琳大声问。
没人回应。
希琳看了艾玛一眼,“我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吧。”
“希琳……别勉强。”艾玛提醒她。
“放心,我胆小得很。”
她走到柜台的另一边,钻进门帘后面的走廊。这里的光线比外面昏暗很多,但照明足够了。希琳踩着吱嘎作响的木地板,朝唯一有光亮的那道门走去。
然而那里不是仓库,而是礼品店的后门。通向店后面的小巷。
店主靠在墙上,用颤抖的手指着不远处。希琳突然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后颈处好像被针扎了那般刺痛。
危险的信号。
她顺着店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小巷的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看上去四十多岁……
那是托马斯·恩德。他躺在自己的血泊里,一动不动。
在他身边的墙上,有人用血画了一只蝴蝶。
诸神啊,她心想,我这是在做梦?
第91章 再次消失的死者
希琳退回礼品店的走廊,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旋转,她只好扶着墙才能顺利走下去。
“希琳?怎么回事?”
听到艾玛的声音,希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前厅。灯球的光芒明明很柔和,此刻却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伸出手撑住柜台,这才没有摔倒,“快离开这儿,艾玛。”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且听上去格外陌生。
“你怎么了?店主呢?”艾玛说着过来扶她。
“别过来!”希琳提高了音量。
艾玛把礼品盒放在柜台上,上前一步,强行拉住希琳的手,“放松,别害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柔声说。
小巷里的血泊……恩德先生……这毫无道理……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希琳轻声说,“我正在试着理解。”
“是店主出事了?”
“他没事,只是被吓坏了。”
“呃,那咱们一起离开?”艾玛提议。
希琳缓缓抬起头。她希望自己也能抽身离去,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半个月之内,她第二次看到恩德先生的尸体躺在小巷里,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然而她的心中却丝毫没有逃离掌控的解脱感,那股被深埋在心底的不安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她知道事情还没完呢。
“我去找城市守卫,”希琳冷静地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冷静,“我得通知他们这里出了事。你没有亲眼看到现场,所以留下也无济于事,而且还会被城市守卫盘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求你了,艾玛,回家吧。你知道我这是为你好。”希琳哀求道。
“但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那里显然出了什么事,如果你不肯告诉我……好吧,我自己去看。”
“不要!”希琳厉声打断她,“那件事和你无关。但如果你现在踏进那条走廊,它就和你有关了。相信我吧,你绝对不希望和那件事扯上关系。想想你的家人!马上离开,你不该跳进这趟浑水里。”
艾玛犹豫了一下,接着抱起礼品盒朝大门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希琳。
希琳挤出一个微笑,“走吧。”
艾玛走了。
她安全了,希琳心想,至少暂时安全了。虽然无法确定,但没有亲眼看到恩德先生秘密的人,应该不会被他当成威胁。
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让周围的一切停止旋转。柜台、货架和墙壁似乎都在拥向她,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挤压整个房间。
她紧咬着嘴唇。呼吸,她告诉自己,深呼吸。
撑着点,希琳·玛尔伦,这里的烂摊子还没完呢。
房间不再旋转,一切都回到了它们该在的位置。希琳压抑着心中的恐惧,转身回到走廊里。
店主依然瘫坐在后门边的地上,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看到一具尸体就被吓成这样,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所以他或许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不,他一定看到了更多。
“先生,”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体,“店主先生,你还好吗?”
然而他对希琳的问题毫无反应,仿佛什么也没听到。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店主工作装的上衣沾满了血,捂住胸口的手套也被染成了红色。指向后巷的那只手突然无力地垂下,仿佛一个坏掉的风向标。
他也死了。
希琳冲进后巷,开始呕吐。托马斯·恩德就躺在几步开外,跟所有的死人一样安静。
——————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城市守卫的,也不记得云雀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坐在礼品店的大厅里,周围全是些身穿制服的人在忙碌。
“……玛尔伦小姐,”云雀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听到我的问题了吗?”
希琳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女猎巫人。她怎么可能就在眼前?她应该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才对。
“玛尔伦小姐。”云雀用戴着手套的手托起希琳的下巴,一股上了油的皮革气味扑鼻而来,“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希琳下意识地向后躲去,挣脱开女猎巫人的手。“别碰我,求你了。”她轻声说。
云雀收回手,“当然可以。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希琳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唤醒自己的记忆。云雀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站在狂风呼啸的山顶。
她知道自己无处躲藏。
“我是来买礼物的。”希琳说。
“那你买成了吗?”
不能告诉她艾玛的事。“没有,”她回答,“当时我正在挑礼物呢。”
“哦,是吗?这可就有意思了,”云雀说,“我翻过了店主的账本,他记下的最后一笔交易就发生在半小时前。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就是他死前几分钟的事。这些礼品你听上去耳熟吗?一个手工布娃娃,三个陶偶,一套发卡和梳子,还有一个精灵制作的音乐盒?”
希琳知道自己没法在这个女人面前撒谎。她是揭秘人,拆穿谎言的大师。“耳熟,但这些不是我买的。”她说。
“但你知道是谁买的。”
“那个人和这一切没有关系,”希琳冷静地说,“她买完礼品就离开了,没看到后巷里发生的事。是我让她离开的。”
云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希琳以为自己会被架起来带走,但女猎巫人最终只是点点头。
“你在保护自己的朋友,我不会为此责怪你。既然佩吉小姐什么都没看到,那么找她问话的必要性也就不大了。”云雀说,“但你承认是自己让她离开的,这就说明你看到那里发生的事之后,又回到了前厅。如果后巷地上那些……装饰……是你留下的,那我猜你至少回去了两次,对不对?否则你的朋友是不会离开的。她走的时候,你的情绪应该还算稳定。”
希琳茫然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确实回去了两次。你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了什么,第二次又看到了什么吗?好好回想一下两次的区别,玛尔伦小姐,这或许很关键。”
回想,她闭上眼睛,回想。
后巷的血泊……恩德躺在血泊里……店主颤抖的手……旋转的走廊……
“我第一次过去时,店主还活着。”希琳轻声说,“我回到前厅的这几分钟里,他才被杀的。”
云雀靠近了一些,“你确定吗?”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当时巷子里还有另一个死人。我被吓呆了,根本顾不上查看店主的情况。他的确坐在地上,但我确信他的手还在动。在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会想到要去确认店主的生死?”
女猎巫人起身,和手下说了些什么。希琳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却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看什么。于是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
“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云雀的手下离开后,她对希琳说,“小巷里的那摊血泊,距离店主的尸体大约五步远。考虑到那惊人的出血量,尸体和血泊之间的地面不可能那么干净。所以我也认为应该有两名死者。然而城市守卫赶到时,那里只有死去的店主,另一具尸体已经消失了。”
希琳吞咽着口水,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盘问了。
恩德先生的尸体不见了,对此她并不感到惊讶。如果那个人能被轻易杀死,他也不可能让枯叶那么害怕。
问题在于,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以同样的方式又死了一次?他是被蝴蝶杀手杀死的吗?还是说蝴蝶杀手只是恰好经过?
店主为什么会被杀?她又为什么还活着?
“抱歉,我的脑子很乱。”希琳喃喃道,“我没法思考。”
云雀看着她,脸上面无表情,“我理解,但我后续的调查需要你的协助。这位蝴蝶杀手在两天里杀了三个人,我不用回黑衣厅就能猜到副总指挥大人会是什么反应。所有揭秘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不会很好过,恐怕今晚开始就要通宵调查了。”
“我很遗憾。”希琳说。
“那咱们多了个共同点。”云雀露出了她那完全可以用作恐吓的微笑,“我知道你不可能是蝴蝶杀手。我能分辨得清哪些人擅长用刀,哪些人拿起刀只会割伤自己。但你连续两次出现在命案的现场,这即便只是巧合,也是个非常值得调查的巧合。同意吗?”
希琳点点头。她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因为她也同意云雀的观点。但她不知道恩德先生对整件事作何看法……
不,其实她知道。恩德先生肯定不希望她跟猎巫人合作调查。
因为那是他的秘密。
“我只想回家。”希琳说。
“当然没问题。但在你离开之前,我的手下必须要来给你做笔录……你吃过晚餐了吗?”
“没有。”而且我刚刚吐出了午餐。
“那我会让他们尽快完事的。接下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玛尔伦小姐,我想知道你住在哪。”
希琳认命地看着她,“你自己也能查出来。”
“对,但从你这里得知,我可以省去一些麻烦。而且这是你证明自己合作态度的机会。”
“白猫咖啡,我住在新月大街的白猫咖啡馆。”
云雀满意地点点头,“我向你保证,我的手下人不会去骚扰你。但从明天开始,你必须每天检查自己的信件,也许我会以书信的形式给你发通知。如果你有任何一次忽视了我的通知,或是试图让我们找不到你……我不打算告诉你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你我都明白,你肯定会后悔那么做的。”
第92章 紧急应对措施
希琳回到白猫咖啡时,晚餐时间早就过了。她身心俱疲,又冷又饿,而且脑子里充满了疑问。
枯叶在大厅里等她,怀里抱着阿海。
“怎么回来这么晚?今天加班了?”
“呃,咱们能去地下室里谈吗?”希琳站在咖啡馆的门口,警惕地看着正在不断接近自己的小猫。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受猫的欢迎,明明她一点也不喜欢猫。
枯叶向来很擅长观察她的表情,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女精灵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去拿点吃的,然后咱们一起去。”枯叶说着把白猫放在地上。
“别,带上他吧。”希琳说,“我希望他陪着。”
她们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漫步了一会儿,两个人和一只猫都沉默无言。街灯时明时暗,晚风带来了秋天的凉意。
希琳真希望刚刚的经历只是一场梦。她的生活好不容易才有了些回归正常的机会,却在转眼间又被粉碎了。
无论恩德先生是不是有意为之,现在希琳第二次看到他死在了小巷里。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她要面对猎巫人的调查。
她必须知道该如何应对。
手工艺品店里依然没有半个客人,这似乎没什么值得惊讶的——真正值得惊讶的是,这家店为什么还没有倒闭?
旧城区的店租虽然不比铂金区,但也不可能便宜到这个份儿上吧?作为店主的恩德先生几乎从不现身,顾客更是连影子都见不着……每天只有无精打采的店员和陈列柜上的灰尘作伴。
他此时正趴在柜台上,玩着火印城日报上的字谜游戏。他看到希琳和枯叶,抬起了一边的眉毛:“又要借用地下室?”
他知道自己雇主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吗?希琳不禁暗忖。
加德纳看上去像是那种毫无野心的男人。他长得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特色。单从面相和口音很难判断他来自什么地方。除此之外,他脸上也没有什么岁月的痕迹。虽然看上去像个年轻人,但他说话的方式却比这个年纪的男人要沉稳得多。
“他知道多少?”希琳贴近枯叶,轻声问。
“足够多了。”枯叶回答。
“我能和他讨论恩德先生的秘密吗?”
“什么?你刚才——”
“嘘,你声音太大了。”
枯叶飞快地打了个响指,“现在好了,说吧。你那吸引麻烦的天赋,今天又把你卷进什么破事里了?”
希琳看着柜台后面的加德纳,后者朝她露出微笑,就好像在说“慢慢聊,别介意我”。
她转向枯叶,“我刚刚又看到恩德先生死在了一条小巷里,这次的事件惊动了猎巫人调查小组。”
“什么?猎巫人看到他的尸体了?”
“没看到。猎巫人赶到时,他的尸体已经消失了。那里还有第二名目击者,但他成了第二名死者。”希琳轻声说,“现在我是唯一看到恩德先生尸体的人。”
枯叶皱起眉,“你真的应该想办法不让自己成为唯一的目击者,这么做对身体健康大有裨益。”
“我会记住这条建议的。”希琳叹了口气。
“嗯……既然你慌乱成这样,说明猎巫人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啊,关于那个……其实我已经被盘问过了。”
枯叶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而且非常用力。希琳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抱住怀里的猫。
“疼!”
“对不起,”枯叶松开手,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很紧张,“你都说了什么?告诉我,这很重要!”
“……我什么也没说。问话的女猎巫人问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那些我都如实回答了。但当她打算询问死者身份的时候,我装作自己被凶杀案吓得无法思考,暂时逃过了进一步的质询——事实上,当时我确实无法思考。”
“你没告诉她恩德先生的事?”
“我告诉她那里有两名死者。但就算我不说,她也查得出来。枯叶,她是个揭秘人。”
枯叶表情凝重。希琳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她也不知道当时还能怎么办。
有些事实,如果猎巫人自己也能查出来,那就最好由希琳说出口,这样会显得她更愿意配合调查。
“我猜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枯叶最后说道,“但如果你没有一脚踩进凶案现场里,显然会更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个蹚浑水的专家嘛。”希琳耷拉着肩膀,“最近每天都要听到这句话,已经快超过‘早上好,玛尔伦小姐’了。”
“说什么胡话呢?”枯叶皱了皱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身心俱疲,又冷又饿,胳膊还有点疼。”希琳回答。
“……嗯,真可怜。但我是想问你的精神状态。你现在害怕吗?心中无比恐慌?处在歇斯底里的边缘?”
希琳有点哭笑不得,“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枯叶。如果是两周之前,我会吓得坐地大哭,说不定还会做出让大家都很尴尬的不雅行为。但你也知道过去的两周里我都经历了什么,所以现在遇到这种事……至少我能很快恢复冷静。我知道我可以指望你帮我,对不对?”
女精灵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的确会帮你。你刚刚的表现很不错,我都开始为你骄傲了。”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枯叶耸耸肩,做了个解除隔音结界的手势。“加德纳,麻烦你去把店门关上好吗?我们要借用地下室,可能会待到很晚。今天你就先回去吧。”她对恩德先生的店员说。
店员抬起头,“我当然乐意提前下班,但万一有客人要来——”
“行了,咱们都知道根本不会有客人来的。”枯叶朝他甜甜一笑,“现在,当个尽职尽责的好看守,行吗?把那该死的店门关上,然后回家继续玩你的字谜游戏。”
加德纳耸耸肩,“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女士。”
他很快关好店门,之后便披上大衣离开了。希琳有点羡慕他。虽然就站在漩涡中心的附近,但他显然游离于整个计划的边缘。不知为何,恩德先生对他很放心,同时也不打算对他委以重任。
她希望自己也是那样的角色,可惜最近总是事与愿违。
她们在餐厅里吃了顿简餐,希琳把食物里的肉都挑出来喂给了阿海。枯叶在一边看得直皱眉。“你这是在浪费。”她说。
“这是我的猫,我想喂他吃好一点。”希琳看着白猫优雅地小口吃着被她撕成条的牛肉,“而且刚刚看过两个人惨死的凶案现场,我现在可吃不下肉食。”
“好吧,有道理。但你最好别喂它吃太多肉。猫是种贪得无厌、不知感恩的动物。你喂它吃牛肉,它就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等你以后再喂它吃别的东西,它就要不高兴了。”
阿海龇着牙,朝枯叶弓起背。
“哎呦,你看到没有?这小子居然还敢吓唬我!”枯叶咯咯笑着扔给白猫一块鸡骨头。
“你就饶了他吧。”希琳放下空茶杯,“我吃好了,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枯叶把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手,“接下来,咱们继续训练。恩德先生对今天这类事件有所准备,他会处理好自己那边的问题。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必须应付那个猎巫人的盘问。”
希琳点点头,“我没法在她面前撒谎。”
“不,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枯叶说,“咱们这两天就要解决那个问题,通过训练。换句话说,我们需要你骗过一名揭秘人。”
第93章 别对我说谎……
希琳不知所措地坐在手工艺品店地下室的沙发里,紧张地绞着双手。她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讯的犯人,而且已经意识到自己会在接下来的审讯中坦白一切。
讽刺的是,她正要学习如何在审讯中隐瞒真相——或者更确切地说,如何在质询中撒谎。
希琳感觉枯叶说的方法根本行不通。
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欺骗云雀的技巧?那女人是个猎巫人,而且还是猎巫人中最擅长拆穿谎言的揭秘人。
那天在茶花剧院,她们只交谈了几分钟,云雀就已经洞悉了她的各种反应。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抗。在揭秘人的面前,希琳毫无胜算。
但现在她除了相信枯叶之外,还能怎么办?继续维持现状的话,她肯定会在云雀下次的质询中说出不该说的话。
到了那时,事情恐怕会变得不可收拾。
虽然在内心深处,希琳很好奇恩德先生会怎么对付云雀。一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举动会导致那两个人的正面交锋,她甚至感觉有些期待。
……但她不想死。
枯叶说得很清楚,而且也亲自示范过,恩德先生会如何处置他认为对计划没有帮助的人。
也许希琳现在依然在他的计划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她不确定自己造成的麻烦会不会超过自身的价值,而且也不打算验证这一点。
希琳做了个深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下室的房门。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最后,伊蕾妮大师推门而入。
老妇人看到希琳,立刻皱起眉。但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出于某种习惯——据说伊蕾妮大师照镜子的时候,也会对镜子里的自己皱眉。
“小文盲又闯祸了。”她冷冷地说。
希琳感到很委屈,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完全是个意外。
虽然事后看来,她的确做了一些不明智的决定,但它们在当时的情况下都很合理。
她完全是出于善意才会导致自己陷入困境的,用“闯祸”这个词实在不太公平。
枯叶跟在伊蕾妮大师的身后走进屋,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然后帮老妇人搬来一把椅子。
伊蕾妮大师把手杖伸给枯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女精灵立刻接过来收好,而且什么也没说。
“我听精灵丫头说过了,”老妇人取下自己的眼镜,用衣服擦了擦,“你被揭秘人盯上了,是吗?”
希琳不大情愿地点点头。
“别这么抵触,我是来帮你的。”伊蕾妮大师重新戴上眼镜,但却依然紧抿着嘴唇,“我已经听说负责这次调查的是个女猎巫人,但她究竟是哪一位?告诉我她的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说猎巫人的名字不能公开。但她让我叫她云雀。”
接下来发生的事,希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伊蕾妮大师居然露出了微笑。尽管那个微笑转瞬即逝,但她还是注意到了。
“云雀?她今年得有……三十三岁了吧?告诉我,小文盲,她结婚了吗?”
希琳愣了一下,“什么?”
“结婚,我问你她有没有结婚。这很难看出来吗?她的左手戴没戴着婚戒?”
她回想片刻,“没有。”
“看来她没有采纳我的建议。我告诉过她,如果想在解读表情上继续提高,她就必须找个人结婚。无论她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的另一半都是很好的研究对象。配偶就是个微表情的宝库。”
“呃?”希琳眨了眨眼睛,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伊蕾妮大师退休之前是一名猎巫人。”枯叶说。
诸神诅咒我!“你在开玩笑。”希琳盯着女精灵,试图从她的脸上发现平时常见的笑容。
然而枯叶并没有笑。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伊蕾妮大师说。
“……可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巫师学徒或是图书馆管理员之类的!”希琳几乎冲口而出。
“猜的没错,这两样我年轻时也都当过。”老妇人平淡地回答,“怎么?不相信吗?”
“呃,可是——”
“没关系,你五分钟之后就会相信了。现在告诉我,云雀在提问之前,是不是和你讲了她脸上的那道伤疤?”
希琳顿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可那是因为我一直在盯着她看——”
“不对,你盯着她看,是因为她希望你那么做。她大概会给你编一个很有猎巫人风格的故事,例如抓捕逃犯或是在公共场合阻止杀人狂之类的,对吧?总之就是那种又刺激又血腥的故事,听完之后会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心里想着:‘哦,诸神在上,这女人可不好惹!’”
希琳再次点头。这次她没有停顿。
“那是揭秘人的常用伎俩,我们称之为‘建立情绪基准’。你以为她对你的观察是从提问时开始的,其实根本不对。自从你看到她脸上伤疤的那一刻,观察就已经开始了。你能想到原因吗?”
希琳思索片刻,接着摇摇头。
“因为提问会让人产生戒备。有心机的受询者,在回答简单问题时就会故意撒谎,试图让我们建立错误的基准,以便自己能在真正重要的问题上蒙混过关。所以揭秘人对表情的解读从来都和那些简单问题无关——事实上,用问题诱使你显露表情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骗局。”
“……我不明白。”
“我也没指望你能明白刚刚那些话。”伊蕾妮大师嗤之以鼻,“让我换个通俗易懂的方式重新解释一遍吧,像你这种文盲也能听懂的方式。”
希琳感觉脸颊发烫,但她还是骄傲地正了正坐姿(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骄傲什么)。
“云雀在提问之前,先是给你讲了个血腥而刺激的故事。她那么做是为了观察你自然流露出来的情绪,以便在展开接下来的盘问之前,建立一个情绪基准。”
“之后她会抛出一些根本没意义的简单问题,试着让你感到惊讶或是愤怒。然后在你弄清楚状况之前,她就会突然改变话题。多半是向你介绍猎巫人的各个分支?总之,目的是为了让你没机会认真思考自己刚刚作出的那些反应。”
希琳意识到自己正在不断张大嘴巴,连忙闭上嘴。
“最后她会告诉你,刚才那些简单问题让你暴露了自己的真实反应。像你这么单纯的文盲,立刻就会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本翻开的书。”伊蕾妮大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然后你就该知无不言了,真的就像一本翻开的书。”
第94章 ……除非你知道正确的方法
“呃……也就是说,我被她骗了。”希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她根本看不出来我有没有在说谎?”
“我可没这么说。云雀当然是解读微表情的大师,她非常擅长那件事。但有些时候,先用一些简单问题打头阵,可能会有意外收获。如果你被吓住,从而变得更合作,提问就会更有效率。因为在质询中,答案才是真正重要的。揭秘人提问是为了找出答案,而不是炫技。”
希琳呼出一口气,抚平衣裙上的褶皱,“好吧……那你刚刚提到的‘情绪基准’到底是什么?”
“情绪基准?你可以理解为开始解读表情前的事先确认。干扰微表情解读的唯一因素,就是受询者对问题的漠不关心。”
“这怎么可能?”
“当然有可能。有些时候,受询者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命运。人在心灰意冷的状态下,会尝试封闭自己的情绪,微表情也会消失不见。在这种情况下,解读他们的表情根本就没有意义。因为他们在回答问题时,不会露出任何有意义的表情。”
希琳试着回想自己在麻木状态下的感觉。那些时候,她确实很少露出表情……或许微表情也减少了很多?
“但幸运的是,几乎所有正常人都会下意识地对血腥刺激的故事产生兴趣。这是人类的天性。所以揭秘人在开始质询前,都要讲个一定会引起你兴趣的故事,这样就能找出你感兴趣时的样子,从而得知接下来的表情解读有没有意义。”
“呃,明白了。”
“哈,你根本就没明白。因为你说这话时双手抱在胸前,这是典型的不自信反应。”
希琳耸肩,“好吧,如果你这么说的话……”
“单边耸肩也是不自信的反应。”
她僵硬地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伊蕾妮大师。
“听说你借过凯蒂的礼服裙,但是却不好意思直接穿着它参加宴会,就用蕾丝网遮住胸前?”
“呃,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因为嘴角下拉、视线下垂是尴尬的表现。而你正在这么做。”
希琳用双手捂住脸,“诸神啊,咱们到底在做什么?这是某种社交意义上的处刑吗?”她瓮声瓮气地说。
枯叶嗤嗤地笑了起来。
“这是在向你示范,微表情解读跟受询者的情绪没什么关系。”
“好吧,所以她之后说的什么……在不同情绪下说真话的反应……这些都是胡扯的?”
伊蕾妮大师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也不是真的那么傻嘛。”
“可是……她真的不需要观察我在不同情绪下的反应吗?”
“当然不需要。事实上,愤怒和惊讶本身跟是否说真话毫无关系。有些人在愤怒时会选择撒谎,有些人在惊讶时也会下意识地用‘不是’或‘我没有’进行否认。而分辨一个人是否在说谎,与他表露出来的情绪根本没有关系。你就没想过,她是怎么确信你那三个问题都是如实回答的?”
“我……我根本没打算在那些问题上撒谎。”
“诸神怜悯,你是个单纯的文盲。但其他人不一定都像你这样,其他人可能会在简单问题上撒谎。完全是出于习惯或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反应。”
希琳缓缓点头。她见过别人这么做。
“所以云雀能分辨你是否在撒谎,靠的不是那些故弄玄虚的问题,而是她平时在黑衣厅里和其他揭秘人进行的谎言训练——我们称之为‘别对我说谎’。相信我,文盲小姐,多数人类在撒谎时的表情都大同小异。甚至连精灵也是。”
伊蕾妮大师说着转向枯叶,“你以前跟踪过咱们的文盲小姐,对吧?”
枯叶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是啊。”
“你偷看过她换衣服。”
“什么?”希琳一脸震惊。
“呃,我没偷看她换衣服!”
“那你摸脖子干什么?这是典型的说谎表现。顺便一提,生硬地重复问题也是典型的说谎表现。”伊蕾妮大师笑着说,“所以你显然偷看过,而且还不止一次。但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让我猜猜,你是想弄清楚她的身材尺寸,因为以后你打算给她买很多衣服穿……哈,没错,就是这个。你一直想给自己弄个会说话的大号布娃娃。”
“好了!我相信你,伊蕾妮大师!”枯叶大声说,同时飞快地瞄了一眼希琳,“但今晚要学习撒谎的那个人不是我!”
“的确,你不是来学习撒谎的。你只是在我享受晚间的闲暇时,把我从书房里叫出来了而已。”伊蕾妮大师冷笑着说,“现在你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枯叶垂下视线——尴尬的表现——叹了口气,“好吧,对此我真的很抱歉。但这件事很紧急,我只能想到向你求助。”
“这倒也没错。”伊蕾妮大师又看向希琳,这次她忍不住畏缩了一下,“听好了,文盲小姐,你今晚确实闯了个大祸。也许你觉得我这么说很不公平,但我并不是在责怪你误入了凶案现场。”
希琳清了清嗓子,“我不是故意的。”
“我相信你。但我说你闯祸,是因为你让自己引起了云雀的注意。她是我三十年以来最得意的学生。她是天生的揭秘人,吞噬谎言的天才。恐怕你这辈子也不可能遇到比她更出色的揭秘人了。”
希琳吞咽着口水,“那我该怎么办?”
“幸运的是,你遇到了我。我之所以说她是最出色的揭秘人,是因为我已经退休了。”伊蕾妮大师淡淡一笑,“我只需要训练你一个晚上,就足够让你在下一次质询中骗过她——当然,前提是你别再继续做蠢事,让她对你产生更多的怀疑。明白了吗?”
希琳和枯叶面面相觑,接着女精灵尴尬地看向地下室的房门,仿佛它突然变成了前所未有的迷人物体。
诸神在上,刚刚那些不会是真的吧?
不行,有机会一定要问个明白……大号布娃娃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不是现在。现在她需要学习。“……我明白了,伊蕾妮大师。”希琳强迫自己从枯叶身上移开目光。
“很好,如果明白了的话,那咱们就开始吧。首先就从你现在正在做的‘咬嘴唇’开始。没错,这是紧张的表现,所以立刻给我停下。你以为云雀会看不出来吗?她可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第95章 幕间·莫伊拉
莫伊拉·雷纳迪刚刚在新月大街的车站下了公共马车,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有两个身影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她立刻认出那是希琳·玛尔伦,还有她的高个子女演员室友。
她加快脚步,想要迎上去和她们打个招呼。然而希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们低着头走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拐进了路边的一家手工艺品店。
她们刚刚的样子看起来很匆忙,显然正在被什么事困扰着,走路时甚至都没有交谈。
莫伊拉停在距离店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心里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跟进去。
事实上,她知道希琳过着双重生活。
这再明显不过了。
在一半的生活中,希琳·玛尔伦只是个平凡的保险公司职员,每天都在为生计忙碌;但在另一半的生活中,她是个不那么平凡的女人,时常会遭遇危险。
莫伊拉能够隐约感觉到,希琳并不希望自己牵涉其中。自始至终,她的室友都在小心地保守着那些秘密,从不让莫伊拉见到双重生活中危险的那一半。
希琳这样做是在保护她,保护她远离那些危险。
因此,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后,莫伊拉很快就学会了如何观察。她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微笑着上前,和希琳分享她的生活;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转身离开,假装自己从没来过。
而现在,就是她应该转身离开的时候。
她的挎包突然从肩上滑了下来,莫伊拉连忙伸手托住。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大街上站了多久,而且还在偷看希琳一直不希望她看到的秘密……
在手工艺品店的大厅里,希琳和那位高个子女演员正在讨论些什么。然而在这个距离,莫伊拉什么都听不清。
那不是你该管的,她告诉自己,无论她们在讨论什么,肯定都属于希琳的双重生活中危险的那一半。
于是她叹了口气,继续朝咖啡馆走去。
时间临近八点,白猫咖啡依然还在营业。由于大厅里只有三名客人,每个人的身边都围着一大群猫,而且他们似乎都很享受这样的遭遇。
莫伊拉也很喜欢猫。所以当一只胖乎乎的橘猫凑上来用尾巴蹭她的小腿时,她阴郁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欢迎回来。”留着褐色短发的女店主站在柜台后面,朝她露出微笑,“杰罗姆跟我提起过楼上的第三位租客,看来就是你了?”
莫伊拉点点头。
这个戴着眼镜的女人很可能和杰罗姆有血缘关系,但并不是很近的血缘关系,大概是表姐或堂姐一类的。毋庸置疑,她长得很漂亮。但那种漂亮并不引人注目,也不会让人感到威胁,只会让人想要亲近她。
“那么,你吃过晚餐了吗,雷纳迪小姐?”
“呃,叫我莫伊拉就行了。”
“没问题。你吃过晚餐了吗,莫伊拉小姐?”
莫伊拉摇摇头。
“看来你不害怕这些猫,那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吧。我去帮你准备晚餐,很快就好。”杰罗姆的姐姐说完后便钻进了厨房。
于是莫伊拉找了个空位子坐下,随手把挎包放在身旁。几只小猫立刻跳上桌子,但它们很快发现莫伊拉手里没有食物,于是又失望地离开了。
唯有那只胖胖的橘猫还在她腿边趴着。莫伊拉怀疑它之所以没有跳上桌子,大概是因为实在太胖了。
“我没东西给你吃。”她对橘猫说,“至少现在没有。”
橘猫看着她,接着打了个哈欠。它似乎并不介意。
莫伊拉耸耸肩,从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她有个在晚餐前温习课程的习惯,而且已经坚持了很多年……这么做对她学业成绩的帮助很有限,但却能帮她排解焦虑和烦闷。
不过她这次拿出的不是白天抄写的课堂笔记,而是她在真理院的花园中散步时捡到的一个硬皮笔记本。
她本该把这本笔记还给失主,但上面并没有写下归属者的名字。根据内容判断笔记主人所属的学院也行不通,因为本子上写的根本就不是课堂笔记……而是某种毫无道理的胡言乱语。
莫伊拉一开始以为这是某个小孩的拼写练习本。但在翻阅了几页之后,她很快排除了这种可能。
笔记上的字迹很漂亮,而且有些词汇对于正在练习拼写的小孩而言太难了。
这是成年人写的笔记,只可能是这样。笔记的内容之所以看上去像是胡言乱语,是因为它被加密了。
写下这些笔记的人,肯定不希望别人轻易读懂笔记的内容。
可是为什么?难道他知道笔记可能会丢?还是他担心笔记会被偷看?
但不管怎么说,莫伊拉不知道笔记的主人究竟是谁,所以也就不知道应该还给谁。她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这本笔记中隐藏着秘密。
这个秘密曾经属于别人,现在成了她的。想到这里,莫伊拉不由得露出微笑。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秘密,就和希琳一样。而且毫无疑问,破解密文是个有趣的消遣……
“什么事这么开心?”女店主带着一盘食物来到她面前。
“秘密。”莫伊拉笑着回答。
“唉,你们每个人都这样。”女店主叹了口气,“整天都神神秘秘的。玛尔伦小姐也是,艾敏女士也是。大家似乎都觉得拥有秘密才时髦。难道这是最近的流行趋势吗?”
莫伊拉耸耸肩,“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啊。”
“我不觉得拥有秘密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因为秘密往往伴随着危险。而且如果你对亲近的人隐瞒真相,最终两个人都会受到伤害。”
“……但并非每个秘密都会让人受伤,不是吗?大家或多或少需要一些隐私吧?”
“秘密本身也许不会伤人,但保守秘密这个行为会让亲近的人伤心。至于隐私……隐私和秘密完全是两回事。”女店主说着放下手里的晚餐盘,“我现在有个秘密要告诉你,莫伊拉·雷纳迪小姐。”
莫伊拉挑起眉毛。
“我在晚餐的炖肉里加了些中午剩下的马铃薯,希望你不要介意。”
“呃,是别人吃剩下的吗?”莫伊拉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她浅浅一笑,“中午做炖肉时剩下的。”
“啊,那就不介意了。”
“所以你看,秘密揭晓时的感觉不太好吧?哪怕只是晚餐这样的小事,而且最后发现是一场虚惊。”
“……好吧。”
“嗯哼,那我就把晚餐留在这儿了,你继续和你的秘密作伴吧。”女店主突然发现她脚边的橘猫,“哎,它居然粘着你?那你可得小心一点,六月是个贪吃鬼。”
莫伊拉眨眨眼睛,“真的吗?但它没找我要吃的。”
“现在还没有,但是以后会的。你以为它是怎么长成这样的?留神点,莫伊拉,危险的猫咪已经对你产生兴趣了。”
第96章 完全正常的晨间对话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希琳就醒了。她躺在床上,着了魔似的盯着眼前的窗帘看了半天,却始终毫无睡意。
事实上,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充斥着各种胡思乱想。在这种情况下,除非困得睁不开眼睛,否则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她们昨天进行那番尴尬的谈话时,枯叶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希琳自己则坐在床上。
昨天训练结束后,虽然已经很困了,但希琳还是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要求枯叶来自己的房间里谈一谈。女精灵大方地承认了那些关于“换衣服”和“布娃娃”的指控。
“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希琳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问的,“你真的偷看过?”
“是啊,是真的。”枯叶耸耸肩回答,“但你应该可以理解吧?毕竟在招募你加入这个小团伙之前,我必须先摸清楚你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玩具?”希琳酸酸地说。
“关于那个……嗯,其实我的个人偏好只占了一小部分原因。我对你的观察是多方面的,重点在于评估你是否适合这个任务,或者说,是否能胜任它。后来我也考虑过要不要对你坦白……但好像也不是特别有必要?”
枯叶说着心虚地笑了笑。
“哦,是吗?我倒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希琳撅起嘴,“那么,像这种‘你曾经考虑过向我坦白,但后来又觉得不是特别必要’的事,应该还有几件吧?”
“啊……或许还有……呃……两三件吧。”
“什么!”
女精灵连忙抬起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别激动,都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详细说。其实今天白天我一直都在忙,现在真是困死了。”枯叶打了个哈欠,然后挠了挠自己的脖子。
“你刚刚摸自己的脖子了吧!”
“什么?我没有摸自己的脖子啊。”枯叶说着又摸了一下。
这也太可疑了。希琳眯起眼睛瞪着女精灵,枯叶则突然对房间里的遮光窗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清了清嗓子,露出严肃的表情:“枯叶,我现在要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好吧,特别优待,今晚就允许你问一个。但只能问一个。”女精灵也露出严肃的表情。
“你知道,我昨天邀请莫伊拉搬过来住。现在她正在对门的房间里看书,而且对今晚的事毫不知情。”希琳停顿了一下,“咱们之间的谈话理应与她无关,但我必须弄清楚……你该不会喜欢女人吧?我需要为她担心吗?”
“呃,我喜欢男精灵。”
“那声‘呃’有点可疑啊,你不觉得吗?”希琳眯起眼睛,“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的,在重要的事情上不会对我说谎。”
“我确实没骗你,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枯叶说着移开视线,希琳惊讶地发现她居然脸红了。
“等等,枯叶,刚刚那是——”
“我说了,我想起了一些事。”枯叶立刻回答,接着动作僵硬地用左手按住右手,“但今天我真的很困了,咱们下次再谈吧。”
希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点抱歉,“好吧,那就下次再谈。”
枯叶点点头,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现在她就在隔壁房间,大概还没睡醒。希琳盯着窗帘,又想起了枯叶脸红的样子。
别胡思乱想了,她告诉自己,那很可能是枯叶的私事。你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和自己有关,但现实不可能是这样。
希琳转过头,视线停留在卧室的门口。
虽然已经克服了对猫科动物的不适感,但对于让猫上自己的床睡觉这件事,她目前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她找了个旧坐垫,给阿海铺了一个窝。白猫此时正趴在上面呼呼大睡,身体卷成了一团。如果没有呼吸时的缓慢起伏,他看上去简直和一个白色毛球没有区别。
据说猫咪在睡觉时团成球是缺乏安全感的体现。希琳特意请教过这方面的专家,凯蒂给出的建议是,做一个带封顶的猫窝。最好用密不透光的布料层层包裹住,只留出一个狭小的入口,然后在窝里铺上舒适的软垫。
可惜现在她手里只有一个旧坐垫,所以这两天也只能让阿海忍耐一下了。等她有空时再做个更舒适的猫窝。
希琳翻了个身,床铺在身下嘎吱作响。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决定不继续赖在床上了。
今天早点出门,或许就不用碰到枯叶。昨天晚上她们分开时气氛有些尴尬,如果可以的话,两个人都应该冷静一下。
她爬下床,打开衣柜,开始思考今天该穿什么。她相中了上周日买的一件新裙服,接着突然意识到,这是枯叶送给自己的。
事实上,现在她的衣柜里只有两套衣服是自己买的,剩下四套全是枯叶送的。
由于女精灵在服饰搭配上的品味确实无可挑剔,她自己的女装穿搭也很漂亮,所以希琳一直没有多想。
然而经过昨晚的交谈,她现在对这件事产生了新的看法。
也许枯叶真的把希琳当成了某种……嗯,试衣服的模特?毕竟枯叶那种细长身材的女人很少见,反过来思考的话,她对正常身材的女装充满好奇似乎也很合理。
希琳迟疑了一下,接着把已经拿在手上的新裙服放了回去,又拿出一条自己以前买的旧衣服。她很快换好衣服,接着走出房间……
几乎就在同时,枯叶也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走廊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异常尴尬。
“啊,早上好,艾达女士。”她说。
“嗯,早上好,希琳。”枯叶说着咳嗽了一声。希琳发现她在盯着自己身上的旧裙服看,“你换衣服了。”
“嗯……我对这些旧衣服有点感情嘛。”希琳看着自己的手指回答。她现在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哪怕地缝里挤满了毛茸茸的小猫。
“是啊,可以理解……啊,对了,凯蒂昨天问你有没有想洗的衣服,她可以帮你送去附近的洗衣房。每件衣服只收一个铜板,这是超过十件的优惠价,很划算的。”
“嗯,听起来真不错。”
“那你……是要出门吗?”
“是啊,我要去上班。”
“啊,对对,你在保险公司工作嘛……听着,希琳,其实……”
就在这时,她们对面的房门突然打开了。穿戴整齐的莫伊拉走出房间,随手锁好门。
“你们早啊,二位。”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希琳连忙挤出一个微笑。她希望自己的笑容不会太奇怪,“早啊,莫伊拉。”
“嗯,你们每天出门之前都会像这样站着闲聊吗?”
枯叶也露出了僵硬的微笑,“是的,我们每天出门前都会这样聊两句。”
莫伊拉耸耸肩,“那就好。我刚刚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居然连‘你要出门吗’和‘对我要去上班’这种尴尬的对话都出来了,还以为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呢。既然没事就好。”
希琳看着枯叶,随后叹了口气,“没事,当然没事。我们平时也是这样打招呼的。”
“哈,明白了。”莫伊拉眯起眼睛笑了笑,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仿佛知晓了什么秘密,“既然没什么尴尬的,那咱们就一起下去吃早餐吧,如何?我太喜欢这里的香料面包了,真的很好吃。”
第97章 可行的调查方向
由于希琳和枯叶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今天的早餐差点变成一场尴尬的社交灾难。
幸好凯蒂临时决定加入她们。她和莫伊拉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关系亲密的朋友,席间一直都在闲聊,这才没让餐桌被沉默占领。
希琳自顾自地吃完了早餐,随后表示出于工作的需要,今天她必须提前赶到办公室。枯叶立刻领会了她的暗示,主动提出帮凯蒂收拾餐桌。
女店主这时才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因为枯叶平时都会送希琳去上班。她好奇地挑起眉毛,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希琳对此十分感激。
和莫伊拉道别后,她抓起手提包,从后门离开了白猫咖啡。
天空灰蒙蒙的,看上去随时可能下雨。她沿着路旁的人行道,快步朝七橡树街的方向走去。由于现在时间尚早,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整条街仿佛都属于她自己。
经过七橡树街的路口时,一辆出租马车突然飞驰而过,差点撞到她。结果车夫不但没停下来道歉,反而转头用火印城方言骂了她两句。
希琳听不懂那些话,但光听语气就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要是换做平时,她肯定会非常生气,至少要朝马车离开的方向瞪上两眼。
然而现在她没有生气的心情,因为她的思绪实在太混乱了。仅仅在过去的三天中,她就多了三件需要担心的事。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猎巫人针对她的调查。
虽然周日在茶花剧院时,希琳就已经察觉到那只高跟鞋是伪造出来的……但认真思考一下的话,就会发现麻烦远远不止这么点。
通过伪造凶器让犯人自我暴露的调查方式也不是没有先例,但通常仅限于伪造那些常见的凶器。为什么猎巫人知道凶器是高跟鞋?
而且他们伪造出来的那只鞋,居然连颜色和尺码都完全正确。只是款式上有几个的微小差别,不靠近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如果这是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希琳猜测云雀多半已经掌握了某些事实,包括高跟鞋的外形,以及购买那双鞋的女人的体貌特征。而且她似乎很确信这一点,否则那位“副总指挥大人”不可能批准这次调查行动。
但她究竟是从哪里获得这些信息的呢?更匪夷所思的是,既然云雀有办法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找到非常精确的调查线索,为什么没有顺便查出希琳的身份呢?
这怎么想都不合情理。
而且,除了猎巫人在调查方向上取得的惊人进展之外,这件事其实还有另一个疑点……为什么黑衣厅的人会突然对一周前的案件有了兴趣?
希琳苦思冥想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得出任何可信的结论。考虑到维吉奥被打伤后只在床上躺了几天,这肯定算不上什么重大案件。
抓捕凶手或许只是个借口,猎巫人追查此事肯定是因为其他原因。
希琳非常确信,云雀不是那天带队抓捕精灵的猎巫人。她是个体格娇小的女人,而那名猎巫人几乎和枯叶一样高,还是个男人。
也许那个人才是推动调查的角色。
也许他找不到阻止自己的调音师,所以决定找出调音师的帮手?
胡乱猜测毫无意义,但她知道这件事肯定还没完。
目前唯一能够确认的是,出于某种原因,那天的案子引起了黑衣厅的重视,而且他们的调查方向几乎完全正确。
如果不是最近突然出现的蝴蝶杀手阻碍了云雀的调查,希琳怀疑自己可能已经被她逼到墙角了……
第二件需要担心的事,则是潜藏在她体内的荆棘。
虽然经过半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训练,希琳已经掌握了控制荆棘的基本技巧。只要在召唤荆棘之前先戴好面具,它们就会变成无生命的藤鞭,不会对她身边的人构成任何威胁。
但希琳没有忘记皮肤下的荆棘意味着什么……有关万物之绿预言的阴霾,始终笼罩在她的头顶。
根据枯叶的说法,希琳大概还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之后才会开始某种“不可逆”的转变。
然而枯叶不知道的是,希琳在那天晚上和低语声做了交易。为了解救陷入危机的枯叶和艾玛,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自那之后,伴随着荆棘同时出现的低语变成了某个低沉而沙哑的女声……而那个声音称她为“我的女儿”。
希琳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她担心自己剩下的时间并没有枯叶所说的那么久。
然而她始终没有和枯叶说过这些,希琳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要隐瞒。也许那天在马车上,枯叶对她的鼓励给了她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也许她只是心怀侥幸,认为没有说出口的话就不会变成事实?
好吧,至少她现在已经掌握了控制荆棘的方法。这大概算是件好事。虽然微不足道,但依然是件好事。
除此之外,希琳还需要想办法帮助克拉克斯撑过即将到来的庭审。
虽然她已经找到了一名愿意帮助克拉克斯的律师,但那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实在算不上太好。利奥波德·埃斯波被银行门口的守卫推出人群时,看上去可一点也不像个可靠的掮客。
那个连自己的生活都修复不了的人,真的能及时找到对克拉克斯有利的证据吗?但愿那一弗拉的投资能够价有所值。只要能得到些好消息,让她再多出钱也没关系……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公司大门口。就在她踏上台阶时,一个身穿黑色马甲的男人突然从门边走了出来。
“希琳·玛尔伦小姐?”他背着手,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希琳注意到马甲的胸前部位有个红色的羽毛图案。
啊,是迅羽信使公司的人。这家公司提供更加快捷可靠的快递服务,效率比邮政公司高,而且安全性更有保障,只是费用也不便宜。
“是我。”她回答。
“这里有一封已经付清快递费用的信,寄信人明确要求必须把信交到你手中。”信使说着从背后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大信封,“请你确认后,在我的签收单上签名。”
希琳接过信,看了看信封上的署名。寄信人是利奥波德·埃斯波,看来他确实遵守了昨天的约定。
但这究竟是因为他的业务能力出众,还是单纯想从希琳手中继续榨取银币,目前还不得而知。
她在信使的签收单上签了名,对方朝她欠了欠身,转身离开。
希琳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发现里面是一个字条和几份文件。
“亲爱的玛尔伦小姐。首先我要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你愿意在什么都没得到的时候支付一弗拉的定金,这确实帮助我摆脱了眼前的困境。所以我昨晚连夜展开了调查,我动用了一些自己在炼金行会的关系,设法找来了这些配送单。那些资料表明,在贫民区的爆炸案发生之前,有位匿名的客户曾大量订购灯球。”
希琳读到这里,立刻打开那些文件看了看。如他所说,的确都是些灯球的配送单,而且收货地址都在贫民区。
这虽然无法证明克拉克斯的清白,但的确是个很有价值的调查方向。如果能查出那位匿名买家的身份,或许就能找出一些对克拉克斯有利的证据?
“我还听到了另外一些传闻,关于爆炸案的罪魁祸首,很可能是某位被称作‘幽魂’的雇佣刺客。我认为如果你能设法证明幽魂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不是费尔·克拉克斯本人,那许多针对他的指控都会被撤销,至少不会被当成主犯。如果你认同我的思路,请尽快来我的办公室详谈。”
证明幽魂的存在?其实只要他们能做到这一点就够了。因为肯定有大量证据可以证明克拉克斯不是幽魂,在这一点上她很有信心。
好吧,看来这一弗拉的价钱还算值得。首先,能从炼金行会那里弄来配送单,这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其次,埃斯波确实提供了一个还算可行的调查思路。
也许她下班后应该去铂金区看看,谈谈后续的合作。她有种预感,或许这次真的能帮上忙。
第98章 艾冯·保险公司的公关危机
早晨八点的钟声响起时,希琳正坐在事前防范部的办公室里,面前放着一份摊开的火印城日报,脸上愁眉不展。
她正在认真考虑是否应该向首席顾问大人请几天假,以便腾出时间去和“猎犬”埃斯波合作,寻找能在听证会或庭审上帮助克拉克斯的证据。
顾问大人应该会理解她的想法,甚至还会鼓励她那么做。
因为今天早晨日报的头版文章公布了爆炸案的最新进展:针对克拉克斯的初步调查已经结束,相关证据将在周五的听证会上公示。
换句话说,艾·冯保险公司的名誉正濒临崩溃的边缘,这恐怕是公司成立以来经历过的最大危机。
从上周五开始,公司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投诉信和退保申请。怒气冲天的客户们蜂拥而至,要求中止自己和公司签订的所有保险业务。
为了维持接待大厅里的秩序,艾·冯保险公司不得不雇佣一些冒险者充当临时安保人员。希琳刚刚上楼时就碰到了一个。令她倍感不安的是,现在连二层大厅里的安保人员也加倍了。
这意味着局面正在变得更糟。
然而公司在公关方面取得的成效却十分有限。民众的愤怒需要一个出口,而克拉克斯只是首当其冲的目标,艾·冯保险公司不可能从这场可怕的舆论灾难中幸免。
在整个过程中,媒体似乎铁了心要和她的公司对着干。事实上,煽动所有人将仇恨集中到克拉克斯身上的正是火印城日报社。
也许云雀那天随口说说的戏言成真了,也许公爵大人这次真的派出了一位守密人,而那个人正在指导报社的记者和编辑,告诉他们该如何引导民众的仇恨。
贫民区的灾难过后,火印城日报每天都在报道贫民区爆炸事件的相关文章,而且几乎全都聚焦于针对罪魁祸首的调查。
不仅如此,在今天的日报中,港区的灾害事件又被重新提起。写下那篇报道的记者甚至在暗示,那场导致数百人丧生的可怕地震,很可能也是艾·冯保险公司的阴谋。公司想要利用民众的恐慌情绪,引诱大家购买更多的魔法灾害保险。
那篇文章让希琳感到很气愤,同时也有些心寒。
她从没想过要把港区地震的真相公之于众,也不认为灾难的幸存者应该向自己表示感谢。毕竟她原本有个能阻止灾难的机会,却没能把握住。但诸神见证,他们居然把整件事描绘成艾·冯保险公司扩大业务的卑劣手段?
这真的太过分了。希琳出神地盯着面前的日报,思绪又回到了一周之前。
她想到了那天死去的人类和精灵,想到了夏月先生绝望中包含希望的笑容。为了阻止万物之绿的使者苏醒,很多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她感觉皮肤下传来隐隐刺痛。
不,别去想那些荆棘,别去担心那么遥远的麻烦,把你的注意力放在眼前。事到如今,常规的公关手段已经不起作用了——日报上越来越偏激的文章就是最好的证据。
想要摆脱眼下的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帮克拉克斯洗清污名。虽然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如果继续像现在这样被动防守,和坐以待毙几乎没区别。
她必须说服公司采取更积极的行动……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好吧,到底是谁会在早晨八点刚过就来敲门?要知道,公司的正常上班时间是九点,希琳今天来得这么早,只是因为她想避开枯叶。
她打开房门,那个鹰钩鼻的沃弗林人就站在门外。他的灰色头发依然束成马尾,上衣只穿了一件厚衬衫,没有体面瑟伦人必不可少的马甲。看到希琳居然真的来开门,他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看来他知道希琳今天来得很早。
“首席顾问大人让我通知你,上午十点钟,公司的董事会要召开一次紧急会议。他希望你陪在他身边,作为翻译官。”
紧急会议?
这似乎是希琳第一次参加公司的高层会议。换做以前,她是绝对没资格出席的。其实现在她也没有接到正式邀请,只是因为顾问大人需要一名翻译官,而她正是那名翻译官。
“我知道了,谢谢你。”尽管对方的态度堪称轻蔑,但希琳还是尽可能保持着礼貌的态度。
“你没有练习自己的口音。”代理人冷冷地说。
“我上周比较忙。”
“再忙你也应该练习,这对你有好处。”
她突然发现,代理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伊蕾妮大师说过,这是个无意识的行为,意味着说话的人隐瞒了一些事。
希琳上前半步——一个揭秘人的审讯技巧,可以迅速制造压迫感。
“好处?除了让我的沃弗林语更流利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好处吗?”她平静而清晰地问。
搭理人抿起嘴,生气地瞪着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说着摸了摸鼻子。
错不了,他在隐瞒些什么。摸鼻子是个只有男性才会做的动作,因为在试图隐瞒某些事的时候,他的鼻子会痒。
“你明白,”希琳说,“你只是不愿意向我解释原因。”
“随便你怎么想吧。”他生硬地欠了欠身,接着转身离去。
希琳看着他的背影,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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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大约是八点五十分左右。她看到希琳,脸上立刻露出宽慰的表情。
“太好了,你没事。”她连手提包都没放下,径直走过来握住希琳的手,“我一直在后悔把你留在那家礼品店里,我当时就不该听你的话,我应该留下陪你。”
“不,你真的不应该留下来陪我。”希琳浅笑着摇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里有人死了,两个人。我联系了城市守卫,而城市守卫则找来了其他帮手。所以我昨天晚上又见到了那位女猎巫人。”
“诸神啊,你是说……云雀?”
“对,看来我是休想摆脱她了。”希琳耸耸肩,“或者说,她休想摆脱我了。”
艾玛完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她昨天有没有……”
“她昨天只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就放我离开了。”
“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艾玛皱起眉,“那天在真理院,她的手下把咱们关在房间里做了几个小时的笔录。”
“因为我告诉她自己的思绪很乱,没办法回答那些细节方面的问题。她愿意放我离开,我也感到很意外。也许她并不是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
“也许她那么做,只是因为那对调查更有好处?”
“也许吧。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没被关在黑衣厅的质询室里,而是坐在你面前。除了在凶杀现场受到的惊吓之外,没有遇到别的坏事。”希琳说,“所以你没留下来是对的。”
“好吧,我想我必须为此感谢你。莱芮也是。”艾玛说着露出微笑,“你送的礼物她都喜欢得不得了,我已经很多年没在她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了。”
“现在我开始觉得被云雀盘问也值了。”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由于你昨天帮我解决了债务问题,现在我们已经有资格搬到学院区居住了。我打算今晚就去找房子。”
“等等,你们在贫民区的新家才住了几天而已吧?”
“对,是威尔·尤文斯帮我们安排的免费住处。虽然居住条件还不错,但是离他手下的正派人实在太近了。莱芮虽然没说,但我知道她害怕那些人。所以现在既然有了一个搬家的机会,我和夜星都认为应该把握住它。”
“可他的工作……”
“阿莱莎·尤文斯同意为夜星安排一辆专车,每天早晚接送他在两个城区之间往返。这样还比他之前在贫民区里步行更安全呢。”艾玛眯起眼睛笑着说。
希琳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虽然过去的几天里,很多人的生活都变得一团糟,但也有一些人的生活正在逐渐变好。
她现在确实需要这样的好消息,她需要相信自己的努力并非徒劳。
第99章 幕间·云雀(1)
云雀坐在孤岛监狱的等候室中,等待典狱长在她递交的会面申请书上签名。
这个房间有扇面朝大海的窗,但由于现在是晚上,窗外没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而且她也没有欣赏海景的心情。
在孤岛监狱里,没人有这个心情。
据她所知,这里可能是火印城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它位于港区西部的近海孤岛上,是一座与世隔绝的金属囚笼。
据说监狱最初的建造者是矮人,之后精灵又用他们的魔法和工艺做了些改进。而这两个种族离开后,人类来到此地,将所有的一切纳为己用。人类向来有什么用什么,而且很擅长将矮人和精灵留下的东西物尽其用。
而孤岛监狱……云雀听说,这座监狱曾经被用来关押影痕界的逃犯。都是些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生物,有些甚至连噩梦都想象不到。后来它们去了什么地方,是个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秘密。
而云雀并不是知情人之中的一员,她对这个秘密也不感兴趣。
她的导师曾经说过:揭秘人拥有探查一切秘密的天赋,因此更需要谨慎选择自己的目标。并不是所有秘密都应该被查明,而且更多的时候,揭秘人不会喜欢自己调查出来的真相。
所以云雀一直都在小心地选择自己的目标。她把秘密分成三种,一种在查明之后会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种不会对世界有什么改变,另一种则会让世界变得更糟。
而孤岛监狱曾经的秘密,就很可能属于最后的那种。
“猎巫人云雀?”一个官员打扮的人推开等候室的房门,朝里面探了探头。
不是典狱长本人,看来他今晚不打算现身。“正是。”
“你的申请被批准了,请跟我来吧。”官员说。
这里的公务人员和城内的那些不同,他们对黑衣厅和猎巫人的尊重十分有限。因为典狱长是九人议会的成员,他的地位和副总指挥大人相当……所以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总会用这样那样的方式宣张自己的权力。
今晚他选择了“不现身”。
但不管监狱方多么不愿意承认,孤岛监狱里的大部分囚犯都是猎巫人送进来的。因此就算典狱长不喜欢猎巫人,他也不能拒绝云雀递交的会面申请书。
他们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来到通往地下囚室的楼梯。引领她的官员和守在钢制大门旁的狱卒们说了些什么,之后又朝云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一名年轻的狱卒走上前,“你要见壁画家?”
“对。”她回答。
“你下去之后,什么也不要看,什么也不要说。他的单人囚室就位于走廊尽头,想要抵达那个地方,必须穿过走廊。记住,无论你听到什么,永远不要离开走廊的中间区域。明白吗?”
云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这不是说着玩儿的,”狱卒皱起眉,“对于女士而言,下面很危险。”
另一个狱卒耸耸肩,“放松点,孩子。你不知道她是谁吗?云雀女士就是把壁画家送来这里的那个人,正是她亲手将那疯子绳之以法的。”
年轻的狱卒睁大眼睛,“抱歉,猎巫人女士。”他说着困窘地退到一旁。
云雀想对他露出微笑,想告诉他不用道歉,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她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难看。
所以她只是冷淡地点点头,就像个傲慢的猎巫人,就像其他人所期待的那样。
她独自穿过那道门,随后停在了楼梯口。厚重的金属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门闩插上时又发出一声脆响。
空气中弥漫着清洁剂的气味,隐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喊声。监狱里关押的半数囚犯都是疯子,另一半则不明白“疯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后悔,刚刚狱卒提出陪她一起下来时,她应该接受对方的好意。独自一个人走在这种地方,绝对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哪怕有个人能和她说说话也好。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因为猎巫人是不能表露出软弱的。猎巫人必须独自走下这些阶梯,独自穿过前方的走廊,独自拜访她亲手送进来的连环杀手。
于是她迈开脚步,走下阶梯。走廊幽深而昏暗,像个通往地狱深处的不归之路。每次来到这里时,她都会产生类似的错觉。而两侧牢房中传来的低语声、啜泣声、喊叫声和原因不明的笑声,令眼前的通道变得更加毛骨悚然。
永远不要离开走廊的中间区域,她心想,的确是个很好的建议。
通往独立囚室的这段路其实并不长,云雀没花上太多时间。
她走进那间囚室时,壁画家正在囚室的墙上作画。他的左手中拿着一支画笔,右手上则拿着颜料盘和另外两支画笔,嘴里还叼着一支。
尽管这个人的手上有十六条人命,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绘画天赋确实无与伦比。
这一次,他画的是一只鸟。有着浅黄色的背羽,以及白色的腹部,尾巴则是浅浅的棕色。
她意识到,那正是一只云雀。
壁画家肯定听到了她进门的声音,但却依然旁若无人地继续画着。等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后,才停下手中的画笔,站在尚未变干的颜料前,神情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把视线转向站在囚室门口的云雀,“啊,云雀,欢迎来访。我亲爱的小鸟儿。”
“壁画家。”她冷冷地说。
“你已经有很多年没来看我了,”他依然面带微笑,毫不在意云雀的冷淡态度,“我希望你知道,我十分享受这场来之不易的重逢。”
“很遗憾,我并不享受它。你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
“你需要我的专业意见。但你总是直奔主题,很少愿意和我慢慢聊。这样做很令我伤心,因为你在破坏谈话的气氛,明白吗?我愿意和你说话,靠得就是那些气氛。”
她抽了抽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自从眼前这个人对她做了那件事之后,云雀就失去了正常微笑的能力。
有时她觉得这几乎可以算是件好事,因为揭秘人不需要笑容。但更多的时候,她只为自己感到悲伤。离开了笑容,她的生活中便只剩下了工作,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与她擦身而过。
“我很抱歉,小鸟儿。看到你依然无法露出符合普通人期待的笑容,我就想起自己对你做了什么。但有些时候,失去某样东西并不一定是坏事,对不对?至少炼金师们修复了你的容貌。”
云雀感到怒火正在体内翻涌,但猎巫人的训练让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是来寻找答案的,不要被他激怒。“你想闲聊,那咱们就从闲聊开始吧。我带了份礼物给你。”
她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份卷起来的羊皮纸,放在微微倾斜的滑送器托盘里。羊皮纸卷钻过木制通道,最终落在了囚室内的地板上。
壁画家上前几步,捡起了纸卷。他展开纸卷,随后露出某种复杂的表情。云雀下意识地解读着那些表情……一点惊讶,接着是轻蔑,然后是思索,最后是欣喜。
他产生兴趣了,云雀心想,不错的开始。
第100章 幕间·云雀(2)
壁画家举起羊皮纸,向她晃了晃,“这是什么?”他提问时眉毛微微上扬,这意味着他在明知故问。
“你知道答案。”云雀说。
“但是我想听你说出来。咱们依然还在闲聊吗?”
“那是你的模仿犯在凶案现场留下的词句和画作,采证组的人从墙上拓印下来的。厅里已经给留下画作的人起了个外号——蝴蝶杀手。”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我的模仿犯呢?可以告诉我吗?”
每次和这个人共处一室时,云雀都会感到不安。即使她知道自己在力量和速度上全都能够胜过他,不安的感觉也不曾消失。
就像鸟儿永远在警惕毒蛇。
“我对他有过一些推测,但它们都在第二起命案发生后失去了意义。”她说,“我们检查了受害者的身份背景,于是雇佣刺客的猜想变得站不住脚了。刺客们都是专业人士,不会在杀死目标后继续留在现场。只有……”
“艺术家才会作画?”壁画家提示。
云雀没有理会他,“……只有连环杀手才会用死者的血作画,他的模仿犯也会。”
他听后露出微笑。真实的微笑,这说明他确实感到愉悦。
“你是来寻找答案的。你想从我这里找出有关他的信息,是吗?可我被关在这里已经……已经有十年了吧?为什么我会知道一个最近才出现的模仿犯的想法?”
因为他在模仿你,云雀心想,因为他在尝试用你的方式思考。而这是正常人绝对做不到的。
“我说了,这是带给你的礼物。如果你能提供一些有帮助的信息,我保证你在这里可以过得更舒适。”
他环顾四周,接着展开双臂,手掌向上。“我现在已经过得很舒适了。这几年里,黑衣厅的人没少过来拜访我。每次我给出一些建议,他们都用更好的居住条件作为报答。现在我都有点厌烦了。这里再怎么美好,终归也只是囚室。”
他想要别的东西,“这次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游戏的规则,小鸟儿。”壁画家的声音温柔而悦耳,眼中满是笑意,“咱们以前也玩过这个游戏。问题换问题,答案换答案。”
云雀不喜欢他的游戏,“作为一个被关在笼子里面的人,你的要求还真多。”
“我总得给自己找些乐趣吧?既然公爵大人决定把我养起来,也没有没收我的来信,这就说明他还用得上我。有用的人自然有资格提要求。”
云雀沉默了片刻。她痛恨向罪犯妥协,尤其痛恨向壁画家妥协。
然而他就喜欢看她挣扎的样子,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呢?”她试图让声音中没有愤怒,即使对她而言,这也不算太容易。
他微微一笑,似乎早就知道云雀会妥协。“这个蝴蝶杀手,你说他是我的模仿犯。”
“对,你手里正拿着证据。”
“可是他的绘画水平和书法水平都很平庸。注意,我用了‘平庸’这个词。我并不是在说他画得很难看,但他不是天生的艺术家,缺乏这方面的天赋。当然,这不是他的错。绘画天赋就像音乐天赋一样,都是诸神赐予的极为罕见的礼物。”
云雀感觉自己的耐性快要耗尽了。十年前的她可不是这样。十年前的她会耐心听完壁画家的独白,无论他说的内容离题有多远。
然而十年前的她能露出正常的笑容。
“赶快提问吧,壁画家,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看来我是唯一一个享受这场重逢的人。”他叹了口气,显得很悲伤。眉毛下垂,不是伪装出来的悲伤。
“人们正在死去,你的模仿犯搅得整个黑衣厅都不得安宁。”云雀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壁画家,那就赶快提问吧。”
“我的确在乎你,小鸟儿,我永远都会是你的朋友。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乎我了,你甚至都不肯直呼我的名字。”
云雀眯起眼睛,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只要你愿意用我的名字称呼我,我就提出那个问题,然后回答你的问题。你是测谎大师,显然知道我是不是在说真话。”
他的确没说谎。
“塞尔吉奥,”云雀闭上眼睛,轻声说,“向我提问吧,塞尔吉奥。”
他的眼中闪动着某种火花,但转瞬即逝。云雀很惊讶自己居然没有感到恶心,也许对壁画家直呼其名这件事,并没有她一直认为的那么难。
然后他就提问了。
“既然你说他是我的模仿犯,那他模仿的应该会更彻底。在墙上作画只是游戏的一部分,尽管它很重要,但并不是全部的乐趣。最好玩的地方在于留下线索,以及案件中的某个角色。”他说,“告诉我,小鸟儿,这次的案件中,有没有一个类似于十年前的你那样的角色?”
“当然有。现在的我。”
“咱们都明白我的意思,你这么聪明,不可能理解不了。”他露齿而笑,“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在现场作画,你以为原因是什么?”
“你在炫耀。”
“没错,但我为什么要用那种拐弯抹角的方式炫耀呢?其实这些年以来,你一直都知道答案,只是不肯相信。我那样做,是因为想和你玩游戏。我故意留下了指向自己的线索,而你足够聪明,所以才能寻着那些线索找到我。”
“你的意思是……那个模仿犯也会做类似的事?故意留下线索给我?”
“不是你,小鸟儿,不可能是你。虽然你依然很迷人,但却不是他的最佳选择,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缺乏经验的新手了。这个游戏的关键之处就在于,追查线索的那个人必须是初出茅庐的菜鸟。所以我猜那位蝴蝶杀手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当玩伴,那些线索都是留给她的。”
云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立刻站起身,快步朝独立囚室的出口走去。
壁画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是愉悦、满足的声音,得偿所愿者的声音:“我就知道我是对的。”
“我什么也没说。”她没有转身。
“你用不着说出口,你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告诉我吧,这次的姑娘到底是谁?我只想要一个名字。”
希琳·玛尔伦,云雀心想。然而她推开房门走出壁画家的囚室,一个字也没说。
第101章 颠茄和曼陀罗
希琳正在焦头烂额地翻译一小时之内的会议上就要用上的方案资料,事前防范部办公室的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艾玛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她耸耸肩,然后快步走到门口去开门。
希琳低下头,继续和翻译到一半的那段话做斗争,但她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到了门口的谈话。
“什么事?”艾玛的声音。
“这里有一封希琳·玛尔伦小姐的来信,要求她亲自拆阅。”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听上去是个年轻的女实习生。公司里有几十名她这样的实习生,处理各类跑腿或送信的杂物。
“玛尔伦小姐现在很忙,把信交给我就行了。”
“可是,给我信的那位先生要求——”
“我听到你刚刚说的话了,但你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艾玛打断实习生的话,“玛尔伦小姐现在很忙,所以不能来亲自拆阅这封信。如果你想知道原因的话,她正在为首席顾问大人翻译资料。你知道首席顾问大人是谁吧?”
“知道。”实习生的声音明显微弱了很多。
“太好了,这下咱们应该都理解对方的话了,对吗?信给我就行了,谢谢你。”
关门的声音。接着艾玛回到房间里,把一封信放在希琳的办公桌上,“给你的。”
希琳朝她笑了笑,“你非要那么吓唬她吗?”
“我不喜欢办事死板的人。而且有些时候,一点点惊吓有助于提高大家的沟通效率。”
希琳耸耸肩,继续翻译桌上的资料。她又抄又写地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把资料中“状况介绍”的部分翻译成了沃弗林语。资料中剩下的内容都是一些可行的备选方案,会议上应该会被拿出来讨论,所以不翻译也没关系。
首席顾问大人的瑟伦语口语没有问题,他不擅长的是读写。
希琳收好羽毛笔,接着拧紧了墨水瓶的盖子,然后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刚刚那一刻,她再次体验到了熬夜赶论文的感觉。
上学的时候这种事她可没少干。
“我一直在想,咱们两个或许应该有更明确的分工。”她把翻译好的资料装进文件袋里,对艾玛说。
“更明确的分工,比如?”艾玛抬起视线看着她。
“显然你更适合应付各种各样的人,而我则更习惯于和文件资料打交道。所以我觉得以后谈话的活儿应该主要交给你,整理资料的工作则我来干。听上去怎么样?”
“听起来还行。”艾玛说着放下手里的保险单,挑起眉毛,“但我觉得,有些时候你去谈话的效果或许会更好。”
“什么?你要是打算发表有关‘红发姑娘’的高见——”
“不是,别那么紧张。”她笑盈盈地回答,“我的意思是,你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对不对?有些学者出身的客户就喜欢和真理院的毕业生交谈。像我这种连大学都没上过的贫民区出身的女人,显然应付不了那些人。”
“呃,其实我只在真理院读过一年。而且这完全是因为白塔学院的商学系没资格颁发一等学位证书,于是我的导师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我来火印城完成自己的学业……所以我实在不认为自己能算是真理院的毕业生。”
“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但总而言之,无论是在火印城的真理院,还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个什么白塔学院,总之你确实是接受过正规高等教育的。”
“好吧,可以这么说。”
“所以遇到同样是名校出身的客户,你可别想躲到我裙子后面。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不需要再来一个。”
“认真的吗?我现在已经和莱芮一个级别了?”
“嗯,你比她更懂事一点。”艾玛装出绞尽脑汁思考的样子,“而且你还能自食其力。”
“艾玛,”希琳翻了个白眼,“我只比你小一岁啊。”
“哈,你要是不说,还真看不出来。”
“哈哈,非常好笑。可惜我现在得去六层的会议了,十五分钟后就要开会了。”
“嗯,公司里的那些大人物们耐性都不怎么样,所以你确实应该早点去。啊,对了,别忘了那封信。”
希琳正在往门外走,听到这句话又折了回来。她从桌上拿起那封要求她“亲自拆阅”的信,发现信封上没有寄件人的署名。
“那个实习生,”希琳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她是哪个部门的吗,艾玛?”
“应该是个前台的接待员,怎么了?”
“没什么。信上没有署名,所以我想问问她,把这封信交给她的那位先生到底长什么样子。”希琳说,“她刚刚说话时用了‘那位先生’这个称呼,对不对?这说明寄信人不是公司内部的人,否则接待员实习生应该能叫出名字来。她们入职前三天的学习内容,就是记下公司里所有人的相貌和名字。”
艾玛眨了眨眼睛,“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侦探小姐?”
“说来话长了,而且说出来可能吓你一跳。”希琳咧嘴一笑,“以后有机会时再和你讲吧,现在我得走了。”
她离开办公室,轻轻关好房门。接着用左臂夹着装着翻译好的资料的文件袋,站在原地拆开了那封信。
看来不需要去找那位实习生了,希琳看到信上的字迹时心想,我认识写下这封信的那个人。
“玛尔伦小姐:
很抱歉必须用这种方式和你联系,但在眼下这样的时刻,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苦衷。
昨晚发生的事是个不幸的意外,你本不该出现在那条小巷里,也不该看到那一切。正是那个意外,导致了咱们此时此刻的麻烦。”
是恩德先生,他果然还活着。
“幸运的是,咱们的团队中有擅长应对这类意外事件的人。我相信她已经教会了你一些基本的技巧。但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的过度谨慎,毕竟想成大事的人,必须处处小心。
我在炼金行会里有些老朋友,都是些可以信任的朋友。我和他们进行了一番友善的谈话,最终说服他们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友善,哈。
“你应该对这种药物有所耳闻,它的原材料提取自颠茄和曼陀罗。或许有微弱的毒性,但不会致命。这些药片的作用很简单:只要吃下一片,就能松弛你的面部肌肉,抑制你的微表情。它的生效时间大约是服下后的十五分钟,持续时间约为一个小时。我相信你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使用它。”
希琳晃了晃信封,发现里面确实有个被压扁的纸包,只有指甲那么大。
她把纸包倒出来,放在手掌中拆开。
里面是几粒浅黄色的药片,闻起来什么气味都没有。
但如果恩德先生没在信中说谎,这些药片就是她对抗云雀测谎技巧的保险措施。恩德先生是个多疑的人,他并不相信伊蕾妮大师对希琳的指导能帮助她度过危机……
复仇心切外加多疑,她心想,看来这位谜团一样的男人也并非无懈可击嘛。
第102章 首席顾问的支持
希琳认真回想了一番,发现自己虽然来到艾·冯保险公司已经超过一年了,但却从没见过公司六层的董事会议室是什么样子。
在她的想象中,这个房间应该更大一些,光线也更好一些。穿着整洁制服的男女助理在房间里安静地穿行,手中的托盘上摆着咖啡、红茶、柠檬水或是董事们要求的其他饮品。他们的表情肯定严肃而庄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专业人士的优雅和自信。
但现实和她的想象相去甚远,或者说毫无关联。
现实中的董事会议室是个沉闷的房间,显然没有她想象中的端着各类饮品的助理。会议室厚重的乌木大门后面是一个昏暗的准备间,再往里面是一道毛玻璃屏风。绕过屏风,就可以看到会议室内唯一的圆桌。
房间入口正对面的墙上有几扇落地窗,但此刻都被厚实的天鹅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半点光亮也透不进来。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炼金吊灯,木质的灯架里嵌着一些暖色光的炼金灯球,亮度刚好能看清会议桌上的文件。
希琳拘谨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的位置就在首席顾问身边,背后是一个空荡荡的文件柜。
今天可能是她第一次见到董事会的所有成员,也就是公司里最为位高权重的那些人。然而他们所有人的身份加起来,也比不上坐在她身边的这位巫师尊贵。
巫师今天依然穿着样式朴素的巫师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英俊的脸上毫无表情。
他们来到会议室已经有五分钟了,可现在房间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个。巫师始终盯着面前的沃弗林语会议资料,而且没给出半句评论。希琳坐在他身旁,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最怕为这样的人工作。
虽然巫师的身份尊贵,形象上无可挑剔,对待她也算是彬彬有礼……但问题在于,他实在太过完美了。
这份不可思议的完美,反而让她感到恐惧。枯叶和恩德先生对他的那些评价,则让她的恐惧变得更加强烈。
希琳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他的侧脸上移开,转向自己面前的记录簿。她今天的工作是记下会议中的重要事项,并在事后整理成沃弗林语资料,呈交给首席顾问和他的业务代理人。
简单来说,就是会议记录员。在出任翻译官之前,她就猜到自己的工作会包含这类的职责。
她试着理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
坐在这样一位高深莫测的巫师身边,虽然无法准确判断他在想些什么,但至少有两件事她是可以确认的:
第一,在他之前,还没有其他护国贤者介入过商业公司的事务——哪怕只是顾问性质的。所以无论他自称有多么关心魔法灾害保险,这都绝对不是他的唯一目的。他来火印城的真正原因,可能连公爵本人都不清楚。
第二,虽然希琳对魔法的了解不多,但她知道对方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让她像阳光下的肥皂泡那样突然爆炸。如果她身负的秘密使命暴露了……好吧,诸神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所以,”巫师突然开口道,“这位费尔·克拉克斯,他是审核部的负责人?”
“是负责人之一,顾问大人。审核部是个很大的部门,只靠他一个人管理不过来。”
他点点头,视线依然停留在面前的文件上,“你之前在他手下工作过吗?”
希琳知道自己迟早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刻。“是的,顾问大人。”
“你对他的评价如何?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迟疑了一下,“我的评价无关紧要,顾问大人。”
巫师放下手里的文件,转过脸看着她。希琳感觉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首先,我在询问你的评价,这就说明我认为你的评价并非无关紧要。”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其次,我希望咱们的合作关系能更轻松一些。你看上去实在太拘谨了,玛尔伦小姐。”
希琳很怀疑有谁在他面前不会拘谨,另一位护国贤者吗?
“那么……顾问大人认为我的工作方式需要改进吗?”
“当然,就从不再用‘顾问大人’这个头衔称呼我开始如何?我知道你在西瑟伦生活了几年,已经接受了这里的职场习惯。但在沃弗林的习惯中,我的助手们都是对我直呼其名的。”
“……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她把差点说出口的“顾问大人”吞了回去,“你的两位助手都是女巫,而我只是个普通人。”
巫师看着她,突然露出微笑。希琳吞了吞口水,接着荒谬地想起伊蕾妮大师昨晚说过“吞咽口水”是恐惧的表现。
“普通人有什么关系?你也是我的助手。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继续用这个头衔称呼我也没关系。”他说,“那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吧,玛尔伦小姐。费尔·克拉克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希琳斟酌一番后又补充了一句,“是个好人。”
“你相信他是无辜的吗?”
“我相信他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穷凶极恶,就算他真的和那些爆炸事件有关,也绝对不是报道上所说的那样。”
巫师审视着她的脸,似乎想要读出些什么。希琳很庆幸,目前公开的魔法资料表明,巫师们还没有研究出能够随意读心的法术。
“你亲手翻译了这些材料,所以你知道今天的会议要讨论什么,是吧?”他沉默片刻后说,“董事会今天就会决定他的命运。虽然听证会在周五,庭审则在一周之后。但如果今天来开会的诸位认为公司应该舍弃他,费尔·克拉克斯就等于被提前判了死刑。”
希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翻译官,既没有发言权,更没有表决时的投票权。她试着解读巫师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但他就仿佛吃了那种面部表情抑制药一样,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知道,顾问大人。”她回答。
“我不认为他有能力独自策划整件事,”巫师说着又翻了翻面前的资料,“但他现在对那晚发生的一切都闭口不谈,这绝不是证明自己清白的好办法。不瞒你说,公爵大人也在密切关注这件事,但他关心的不是真相,而是整件事该如何收场。”
希琳早就猜到了公爵对这件事的态度,火印城日报能刊登那些恶意的文章,肯定是得到了他的授意。换句话说,那是公爵大人在向艾·冯保险公司施压。
毫无疑问,他希望公司袖手旁观。
只要克拉克斯在审判中被定罪,这件事就能结束。无论幽魂是否确有其人,也不管他是否仍在逍遥法外……如今城内的局势很混乱,比起耗费时间查明真相,想办法安抚民众才更重要。
“我本来并不关心这件事的真相,”巫师继续说道,“但看过这些资料后,我倾向于相信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你在翻译时,无意中加入了一些自己的主观想法。但这些资料和我所了解的事实基本吻合。所以,也许你会感觉很意外,但在接下来的会议上,我打算提议帮助这位审核部的负责人。我相信他出现在贫民区,被发现时双手严重烧伤,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希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原以为巫师是这个房间里最不可能关心克拉克斯命运的那个人,可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真心这样相信的吗?还是另有目的?就像他当初击落那头巨龙一样?
“我想克拉克斯一定会很感激的。”她轻声说。
“这我可不在意。”他耸耸肩,“但我毕竟只是个顾问,不能直接插手你们公司内部事务。所以无论董事会最终做出了什么决定,我都会选择支持。啊,他们来了。”
希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刚好看到一名董事会成员绕过了门口的屏风。
决定命运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第103章 董事会议
公司的董事们纷纷走进灯光昏暗的会议室。希琳在自己的位子上正了正坐姿,突然开始担心自己的着装是否得体。
她身边的巫师倒是一脸轻松。
董事们正在轻声交谈,讨论着某些她听不清或听不懂的事。有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似乎心情很差,几乎对所有人怒目而视。另一个身穿花格子裙的女人则对每个人笑脸相迎,但她看上去并没有多高兴。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希琳一脸茫然地转过头,发现卡兰佐·德文就在身边。
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能借用她一会儿吗?顾问大人?”他彬彬有礼地询问希琳身边的巫师,“开会之前,想和她说两句话。”
“可以。”巫师朝他轻轻点头。希琳立刻意识到这两个人以前打过交道,而且或许还不止一次。
她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德文先生身边。他带着她来到不远处的文件柜旁,这里距离圆桌有一小段距离,低声交谈的话的确不会引起注意。
“紧张吗,玛尔伦?”
希琳点点头。
“我知道你和克拉克斯之间有点交情,我也很喜欢他。但我相信你很清楚,今天的会议上你是不能发言的。”
“知道,我只负责记录和翻译。”
“你想帮他,我看得出来。但在董事会上发言是帮不了他的,这次的案子已经惊动了公爵大人,只靠一两个人的努力改变不了什么。”
“你想让我放弃?”她希望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没有埋怨的意味。
“我想让你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不要让情绪和情感阻碍了你的判断力。你有很不错的天赋,玛尔伦,别犯傻,好好利用它。”
德文先生送她回到座位上,自己则站在了天鹅绒的窗帘旁。希琳发现他的手里也有份资料,但是为什么?他并不是公司董事啊。
这个小小的谜团很快有了答案。当所有董事均已落座后,德文先生开始为大家讲解克拉克斯案件目前的情况。绝大部分都是日报上已经刊载出来的事实,夹杂有少量公司内部人士才知道的小情报,但也都无关痛痒。
这些内容,希琳已经在翻译资料时读过一遍了。所以她没听德文先生的讲解,而是在观察董事成员们的反应。
大多数人似乎都已经相信了日报上的说法,或是认为日报上的说法就是对整个案件最恰当的解释。希琳越是观察他们,心就沉得越低。她现在明白德文先生刚刚那些话的意思了:公爵大人对公司施压,所以公司决定按照他的意愿处理此事。
就算希琳表示反对,也无济于事。毕竟她不是公司的董事,也不是德文先生那样的高级成员。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翻译官,首席顾问大人是她能出现在这个会议上的唯一原因。
但她还是从那些冷漠的面孔中找到了一些离群之马。
刚刚那位灰白头发的男人可能是克拉克斯的朋友,他显然对会议即将做出的决议感到不满。每当德文先生提到“不利证据”或“目击者”这样的字眼时,他都毫不掩饰地露出轻蔑的表情。
那位花格裙子的女人对这件事也有不同看法。但她隐藏得很好,光从表情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打算。但在德文先生讲解时,她的视线偶尔会移到巫师这边,也许她打算听听首席顾问大人的意见再做决定。
但他们两位就是十人之中唯二的友善面孔了。就算他们最终都选择支持克拉克斯,持反对意见的仍有八个人。换句话说,至少还需要争取到其中的四人,克拉克斯才能机会得到公司的帮助。
她知道希望有多渺茫。
“无意冒犯,卡兰佐,”克伦德先生突然开口,打断了德文先生的发言,“你的讲解很不错,但我觉得大家在会议之前就已经读过了相关的资料,或许应该更早进入讨论和表决的环节。”
这个身材圆胖的男人是艾·冯保险公司的董事长,据希琳所知,他也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在去年冬末的年度聚会上,克伦德先生曾站在演讲台上发表过一段鼓舞人心的讲话。
希琳对此人的印象不深,但她记得艾玛·佩吉对他的评价:克伦德先生的外表很有欺骗性,在那愚钝的伪装下,他其实是个非常机敏的人。
难怪他会是九人议会的成员。
“当然,克伦德先生。”德文先生点点头,立刻收起手中的资料,退到一旁。
克伦德先生顺理成章地开始主持会议:“在我们开始讨论之前,也许应该先听听首席顾问的意见。身为护国贤者的他,无疑很清楚公爵大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其实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克伦德先生是九人议会的成员,换句话说,没人比他更清楚公爵大人的意思了。大家也都知道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就像壁虎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切断尾巴。
唯一的问题是,那句话应该由谁说出口?
巫师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他似乎不介意当个坏人:“公爵大人希望这件事能尽快有个结果,相信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目前看来,最简单的解决方案是显而易见的。费尔·克拉克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结果让自己成为了整个案件中唯一的嫌疑人。”
希琳把他的话抄写在记录簿上,始终没有抬头。
“但我希望诸位认真考虑另一种可能。如果公司帮助他撑过这场审判,设法证明了他的清白,之前所有的损失和所有的投入,都能得到回报。”
他说完后环顾四周,似乎正在等待其他人的回应。
“证明他的清白?”一个声音问,“他真的清白吗?”
巫师看向发言者,“至少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仍有可能是无辜的。”
“‘可能’意味着不确定,而且往往需要时间才能验证。”另一个人说,“无意冒犯,顾问大人,但现在距离听证会已经只剩两天了。”
希琳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敢这样和巫师说话,反正换成她是绝对没那个胆子的。
“当然,”出乎她的意料,巫师似乎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我只是提出建议,做出决定是诸位的工作。”
原来如此,她心想,首席顾问只是个头衔而已。巫师不打算真正干涉艾·冯保险公司的业务。他之所以会在大楼里有间办公室,甚至出席这些会议……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
但是为什么?既然他不打算干涉,为什么还要花费时间做观察?
克伦德董事长适时地接过话头,“那么,如果大家都没有异议的话,我提议咱们现在就——”
那位灰白头发的董事突然一拳锤在桌面上,震得希琳面前的记录簿弹了起来,她本人也被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