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点希望
这天一早，希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显然还在渴望更多的睡眠。她睁开眼睛，发现伊蕾妮大师的符文笔记就摆在她的床头柜上。
对了，是这个。她昨天晚上一直在学习那些符文字母，不知道最后熬到了几点。考虑到恩德先生不久前对她的学习进度表示过不满，希琳知道自己最好不要继续拖延下去了。
“希琳！”枯叶在门外大喊，“你醒了吗？没出什么事吧！需要我破门进去帮你吗？”
破门？开什么玩笑……希琳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我醒了！”
“那你怎么一直不下楼？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现在几点？”希琳爬下床，由于没找到鞋子，只好光着脚去开门，“天不是还没亮吗？”她打着哈欠拉开房门。
“天还没亮？”站在房间外的枯叶听到这句话，眉毛随之一挑。
希琳楞了一下，“怎么了？”
枯叶大步走进房间，猛地拉开窗帘。阳光照进卧室。希琳尖叫一声，立刻躲到了房间最黑暗的角落，如同一只受惊的蝙蝠。
“诸神啊，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是正午时分的太阳。”枯叶说，“正常人每天都能见到它，而且绝对不会做出你这种反应。”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先拉上窗帘！”
枯叶拉上了窗帘。
希琳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睛。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女精灵突然又把窗帘拉开了。
“这一点也不好笑，枯叶！”
但觉得这不好笑的似乎只有她自己，枯叶可是笑得前仰后合。“你那个表情，哈哈哈，你真该看看你那个表情——”
“枯叶，”希琳等她笑够了才继续说，“我在卧室里装这种遮光窗帘，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早晨起来的时候最怕亮光了！”
“现在早就不是什么早晨了，”枯叶拉上窗帘，走到她身边，“怎么，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希琳又打了个哈欠，“我在背那些符文字母。你知道的，为了恩德先生安排的间谍任务。如果我下周不能弄到点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可能会再跟我来一番友善的促膝长谈。”
枯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希琳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恩德先生明确表示让她自生自灭。这无疑让她重新评估了自己在荆棘团中的位置，以及继续追随他的危险性。
“枯叶……”
“我没事。”女精灵恢复了笑容，“其实我从天台上跳下去的时候就知道他会怎么做了。恩德先生向来很坚决，而他对我有着更高的期待，我想我让他失望了。”
希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居然还在为他开脱？”
“我只是在解释他那么做的原因。”
“你明明就是在为他抛弃你的做法找理由，而且说得好像整件事全是你自己的错一样！”希琳生气地指出，“他的确有种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毛骨悚然的本事，但我不明白你对他的这种崇拜之情到底是从何而来。难道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如果那件事伤害到了其他人，那就一定是其他人的错？”
枯叶叹了口气，“你不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就让我明白！”
“我不能，那样会让你——”
“让我陷入危险，嗯？”希琳气得一时语塞。
枯叶点点头。
“我已经遇到过很多危险了，枯叶！还记得他打的那个比方吗？现在我的脚腕上拴着船锚，而且是一脚一个，那些看不见的水也已经漫到脖子了。”她并拢右手的手指，在脖子旁边比划了几下，“还需要再和你重复一遍我在地下花园里的经历吗？现在我身体里的那些荆棘又是什么来头？我会不会哪天从睡梦中醒来，然后在惊喜和绝望中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严格来说，你不会变成树。”枯叶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会变成什么，嗯？我会变成什么？”
女精灵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接下来是一阵异常尴尬的沉默。
最后枯叶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没事吧？刚刚磕到头了？莫非你早晨起来时对阳光过敏？”
希琳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发作了，现在她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她还从没在枯叶面前发作过，这似乎是第一次。
“对不起。”她小声说。
然而枯叶不但没被吓到，反而还笑了起来，“欧利阿妮在上，刚刚那也太好玩了！你经常会这样吗？这才是你真实的一面？”
现在轮到希琳处于守势了，“呃，其实我只有偶尔会那样……我是说，被压抑太久的时候。”
“我一直以为你生气时顶多会吐出两句刻薄的话，或者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可是刚刚那个，哈，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样子……要是当初我们发现你是这样的人，恩德先生肯定不会招募你入伙的！”
如果他当初没有招募我入伙，希琳心想，那我岂不是已经入火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她昂起头，“我会变成什么？”
枯叶耸耸肩，“你会变成万物之绿的使者。不管使者究竟是什么，总之绝对不是一棵树。因为在预言中，它会在大地上行走，将世界恢复成本来的样子，以便迎接它真正的主人。”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真的。这样的结局听上去令人倍感安慰。”
枯叶又被她逗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就算不知道恩德先生的那些秘密，你也已经遇到过很多危险了。但你觉得那是为什么？如果你当初没有捡起地上的银币，你觉得自己此刻会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的答案，希琳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可能在某个商队里管账，或者在附近的某个城市里当家庭教师？”或者回家……没错，她的确很需要回家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可能在某个酒馆当女招待？”枯叶接着她的话继续说，“或是在某个小镇当走私犯？在某个地下角斗场和别人以命相搏？”
“……姑且不说我能不能做得到，但你想象的方向也太奇怪了吧？”
“总而言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牵涉进来，那么你的生活肯定会比现在安全得多。”枯叶说，“而你刚刚列举的所有危险经历，其源头都是因为你那天晚上捡起了银币，结果成为了恩德先生计划中的一环。”
“呃，所以？”
“所以，你以为自己已经对危险习以为常了吗？大错特错！这件事还会变得更加危险，而且是一定会。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远比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要危险得多，也比你经历过的那些要危险得多。所以如果向你隐瞒某些真相，就能让你远离更多的危险……我会做的。”
“可是我已经没法回头了，枯叶，”希琳看着她，轻声说，“我已经觉醒了。”
“其实你现在仍然有机会。只要等事情结束后，咱们一起去依沙德·艾欣那里寻求贤者的帮助。相信我吧，希琳。精灵的贤者们什么都能治好。”
希琳抬抬眉毛，“你的意思是，觉醒属于一种病？”
“我的意思是，发生在你身上的这种觉醒，或许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这种天赋过于强大，可能和其他的觉醒过程都不一样。如果我们足够幸运，说不定就能找到治愈你的方法。”
“所以这还是一种病……而且你刚刚那段话里分别出现了‘或许’、‘可能’、‘如果’和‘说不定’。”希琳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令人信心满满啊。”
“咱们能找到办法的。”枯叶信心十足地笑了笑，“一定可以。但想去依沙德·艾欣，咱们必须先处理完火印城这边的工作，也就是恩德先生分配的任务。虽然不能向你透露更多的细节，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个任务最关键的时刻就要来临了。一周之后——最多两周——所有事都会尘埃落定。那时咱们就出发。就咱们两个人，穿越瑟伦王国和沃弗林，前往位于世界尽头的依沙德·艾欣。”
希琳看着她，接着做了几次深呼吸。
枯叶的这番话几乎没给她任何可靠的希望，但她现在至少有了一个目标……一个或许能让所有事重新回到正轨的机会。
深陷沙漠之人，没资格挑挑捡捡。
“好吧，”她勉强点点头，“那你一大早把我叫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一大早？好吧……在这方面就不和你争了。我那天不是说过要和你一起去看话剧表演吗？”枯叶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染成蓝色的纸片，神秘地笑了笑，“事实上，今天下午就有一场。而且我弄到了两张贵宾包厢的票。”
第75章 茶花剧院
对于那些初来火印城的观光客而言，即使没机会参观学院区的真理院或大集市，也绝不能错过低语百合大街的茶花剧院。
这座老剧院几乎见证了瑟伦王国的话剧、歌剧和默剧的完整发展史，自从阿图罗创作出《刺客与淑女》这部名剧以来，茶花剧院就是所有知名剧作的首演场地。
即便是在周一到周六的晚上，剧院也经常客满到必须出售站票。而在周日的下午……好吧，在周日的下午，票贩子们甚至会为一张站票打得头破血流。
所以当枯叶完全无视旁边正在排队的人群，领着她径直走向剧院的贵宾入口时，希琳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两张票的？贵宾包厢？”她压低声音问。
“艾达·艾敏可是个知名女演员。”枯叶耸耸肩。女精灵今天罕见地穿着女式晚装：一条白色披肩罩着一条深绿色的连衣长裙，精灵耳朵藏在蓬松的金色假发之下。
“你是说，这些票是你托关系弄来的？”
“这是我上次在这里演出的报酬。必须承认，剧院经理笼络人心的手段很有一套。”枯叶把她们的票递给贵宾入口处的看门人，对方朝她鞠了一躬，接着替她们拉开了身后的通道门。
她们走进剧院的贵宾通道，吵闹的噪音很快就被隔绝在外。
笔直而宽的走廊直通楼梯间，两侧的墙上挂着数十盏油灯。灯光的亮度恰到好处，既没有亮到让人感到不适，也不至于暗到看不清脚下的路。
希琳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油灯了，不过它们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自从贫民区发生了大规模的灯球爆炸事件后，上城区的所有公共场所都换上了这种老式照明工具。
“他们办事的效率可真高。”希琳指着墙上的油灯说，“但是把所有的灯球都换成油灯，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毕竟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炸弹灯球出现在上城区。”
“的确没有。”枯叶点点头，“但你得理解，茶花剧院的贵宾包厢是专门为贵族和富人们服务的，他们大多非常爱惜自己的性命。要是某位贵族小姐被走廊或包厢里的灯球吓得歇斯底里，这无疑会对剧院的声誉造成负面影响。”
她们穿过走廊，又向上爬了两层楼，最终来到了剧院最顶层的贵宾包厢区。一名举止优雅的引座员看过枯叶递去的票之后，将她们带到了左侧的第三间包厢里。
包厢内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茶几。但根据它们的材质和雕花来看，一把椅子的价格大概顶得上她一个月的收入——也就是六弗拉。而那张茶几可能需要她不吃不喝地工作两个月才能买下来。
她们落座后，引座员立刻将一壶茶摆在了茶几上。希琳期待地看着他的背影，想知道他会上什么茶点，结果引座员却走出包厢、关上了门。
“嗯？怎么了？”枯叶注意到她脸上失望的表情。
“他就这么走了？不上茶点吗？”
女精灵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想什么呢？这里可是茶花剧院，观众是不能在观赏话剧时吃东西的。贵族们认为那样的行为有失体面。”
希琳耸耸肩，“好吧，反正我也不饿。”
包厢的视野很好，可以将整个舞台和下方的观众席尽收眼底。由于演出即将开始，普通席的观众们正在涌进大厅。
她们正对面的包厢不久后便被一对贵族夫妇占据。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包厢的客人也逐一落座。
在等待演出开始时，枯叶向她介绍了《刺客与淑女》这部剧的情节。
简单来说，它讲的是一位刺客爱上了淑女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和中间都非常老套，然而在结尾时，刺客向淑女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却被对方在酒里下的毒所杀。原来那位刺客曾经杀死了淑女的父亲，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他复仇。
“好吧……所以你提前向我透露这部剧的结局，是为了减少我看剧时的乐趣吗？”
“啊，等开演后你就明白了。话剧的精妙之处不在于情节，这里的大部分观众都看过不止一次了。”枯叶笑着说，“演员的表演才是关键。你今天将会有幸目睹法比奥·罗马诺和玛丽卡·阿梅里亚的对手戏，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经典组合。他们一年里同时出现在茶花剧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合演《刺客与淑女》的机会就更少了！”
希琳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枯叶显然很喜欢话剧，无论是当演员还是当观众。而她愿意将自己最大的爱好分享给希琳，这足以说明枯叶有多看重她们之间的友谊。
她们聊着聊着，剧院内的灯突然熄灭了，唯有舞台上还有亮光。枯叶立刻沉默了下来，于是希琳意识到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
她们对视了一眼，枯叶起身要去开门，希琳却伸手按住了她。如果有一个人要错过这部剧的开场，那个人当然不能是枯叶。
然而当她看到门外的那个人时，立刻觉得今天来茶花剧院似乎是个错误。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走廊里。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斗篷，斗篷下面是黑色的皮甲……诸神在上，她心想，真是活见鬼。
猎巫人朝她欠了欠身，“很抱歉打扰你，这位小姐。”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正在执行一项公务。”
“希琳？怎么回事？”枯叶听到声音，也来到包厢门口。
猎巫人看了一眼枯叶，希琳感觉所有内脏都拧到了一起。所幸他并没有认出枯叶的精灵身份，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希琳身上。
“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同寻常，但请相信这是十分必要的措施。”他说，“我需要你跟我走，而且现在就走。”
希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们在调查一个重要的案子，需要你的配合。”
“无意冒犯，但到底什么案子这么重要？”枯叶的语调中略带愠怒，“你不知道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吗？”
“我们之所以选在演出开始时来敲门，就是为了保护各位的隐私和名誉。”猎巫人客气地回答，“你们应该都不希望有人看到这位小姐被猎巫人带去问话吧？”
希琳看着枯叶，轻轻摇了摇头。
由于包厢里的环境很暗，所以猎巫人目前应该还看不穿枯叶的伪装。但如果她再多说几句，猎巫人或许会在她身上投入更多的注意力。
“我能知道你在调查什么事吗？为什么需要我的配合？”
“最好私下告诉你。但我向你们保证，这只是个简单的调查。我们甚至不会离开剧院，就在楼下的员工休息室里问几个问题。”
“需要我陪你去吗？”枯叶问。她看上去似乎是认真的。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希琳努力挤出一个勇敢的微笑。虽然不知道猎巫人为什么会专门盯上她，但枯叶能够避开他们的盘查已经是诸神恩赐的幸运了。
“感谢你的配合，我保证这用不了太久。”猎巫人朝她微笑。
希琳跟在猎巫人的身后走出了包厢，枯叶伸出头看着她，一脸担忧。希琳朝她摇了摇头，暗暗祈祷她不要为自己冒险。
他们来到剧院一层的员工休息室，希琳发现房间里已经有很多位女士了。大家看起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过来，有些感到很困惑，有些看上去很生气，还有一些似乎觉得这一切很刺激。
她注意到这里的女人都和她差不多高，而且头发的颜色也都差不多。就算完全不知道内情，希琳也隐约察觉到大事不妙。猎巫人的调查显然不是毫无根据的，他们在寻找符合某些体貌特征的年轻女人……
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走进房间的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猎巫人。她留着很短的短发，五官棱角分明，脸上有道贯穿右眼的伤疤，但她似乎无意遮掩它。
“我知道诸位女士肯定都很困惑，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问话。”女猎巫人的声调很高，而且中气十足，“事实上，我们在调查一桩案件，就发生在上周日。”
希琳不由自主地挑起眉毛，她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上周日的傍晚，一名正在执行公务的城市守卫在低语百合大街遭到了恶意袭击，被打得头破血流。”房间里的女士们发出一阵惊讶的感叹，“没错，非常残忍的犯罪行径。我们今天召集大家，就是为了找出行凶者。”
她将一个证物箱摆在休息室的桌子上，接着打开了箱子。
哦，天呐，希琳心想，我惨了。
箱子里装的，是她上周扔进垃圾桶里的高跟鞋。
第76章 秘密和不幸
“不好意思，长官女士，”人群里的一个声音突然说，“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女猎巫人原本正打算继续她的讲话，听到这句话之后停了下来。
她看向提问者。那是个打扮入时的年轻贵族女人，一头红金相间的卷发垂在肩上，脸上的神情堪称傲慢。
“可以。”猎巫人回答。希琳感觉她的语气里有种让人听了不敢继续开口的东西……
然而那位贵族女人完全不为所动，“公爵大人知道你们在做这些事吗？我是指，你们这些吓人的变异怪胎，突然闯进城内最好的剧院里，在话剧即将开演时以调查行凶案件为由，软禁这些，”她说着环顾四周，“这些体面人家出身的无辜女性？”
猎巫人合上证物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如果希琳被一名猎巫人那样盯着，估计已经吓瘫了。但是那位女贵族依然高傲地站在原地，毫不畏惧地回望着对方。
“特拉维佐小姐，是吗？”猎巫人语调客气地问。
“正是。”女贵族昂起头，“既然你认出了我，那肯定也知道我父亲是谁。”
“我的确和特拉维佐大人有过几面之缘，”猎巫人点点头，“好吧，鉴于你是副总指挥大人的女儿，我就破例回答你的问题吧。但是在那之前，能不能麻烦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认定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无辜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弄来的那只高跟鞋，但我不认为在场的任何女人会用自己的鞋子去打一个城市守卫的头。”
“哦，不会吗？为什么呢？”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特拉维佐小姐讽刺地笑了笑，“这里没有一个女人身高超过五尺半，而且一个比一个娇弱。除非城市守卫现在开始征召孩子入伍，否则我不知道在场的哪位女士可以成功袭击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
“这你可就错了，特拉维佐小姐。我见过比你们更娇小的女人用更微不足道的武器，杀死了受过五年格斗训练的猎巫人。后来我们才发现，那女人是个扮成贵妇的雇佣刺客，而死在她手里的专业人士已经超过了三十人。通过身材体型去评判一个人的威胁程度真是太愚蠢了。我以为你身为特拉维佐大人的千金，应该有这方面的常识。”
“你太放肆了，我父亲从来不会——”
“你父亲，”女猎巫人毫无感情地打断她，“亲自批准了这次行动。而且如果我猜得没错，他此刻应该以为你正在某位女性朋友的家中谈论园林艺术，而不是在茶花剧院里和一位来历不明的男子在包厢里……观赏话剧。”
“吉斯莫才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男子，他是——”
“他是特拉维佐大人最喜欢吊死的那种人，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们的调查，恐怕你父亲晚餐前就会得知他的千金女儿‘意外’出现在这座剧院里。而且不知为何，哎，她的包厢里居然有个男人。”
女猎巫人露出一个似乎是经过练习（但显然练习得还不够）的微笑。
“你我应该都很清楚，为了保护掌上明珠的声誉，特拉维佐大人会让那位吉斯莫先生从火印城中消失。至于消失的方式嘛……你是他的女儿，所以你知道得应该比我更清楚。”
希琳怀疑特拉维佐小姐知道的并不比猎巫人更清楚，但她还是立刻安静了下来。
猎巫人喜欢挖掘秘密，希琳想起那句在火印城下层人之间流行的俗语，所以最好别让他们对你的秘密产生兴趣。
“那么，还有别人想提问吗？”女猎巫人的视线扫过屋内的其他女人。
房间里鸦雀无声，安静得出奇。
看来没人希望再被当众揭穿秘密，而且这里大概也没人的地位比特拉维佐小姐更高了。
“很好，那咱们就开始吧。”她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你们会被逐个带到隔壁的单人化妆室里接受问询。不用紧张，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而已。一旦我们确认你和本案无关，你就可以离开了。当然，应该用不着我提醒你们，如果我明天一早听说城里有人在谈论今天的事，那位行事欠考虑的泄密者将会遇到什么样的不幸吧？”
没人敢搭话，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希琳甚至怀疑女猎巫人刚才之所以会允许特拉维佐小姐提问，就是为了向大家展示她所说的“不幸”究竟是什么。
结果特拉维佐小姐是第一个被带去隔壁房间问话的。女猎巫人留下两名手下守在门外，自己则带着证物箱离开了员工休息室。
希琳不需要拥有枯叶那样的好听力，就知道自己在单人化妆室里会遇到谁。
留下来的其他人都和她的状态差不多。最初弥漫在房间里的兴奋情绪和气愤情绪都消失了，如今只剩下了紧张和恐惧。
而且最令她抓狂的是，房间里的女人们全都和她身材相仿，头发的颜色也十分接近。
要是她喝了足够的酒，说不定会以为自己在无意中被某位巫师施了魔法，分裂成了十几个一模一样的个体。
继特拉维佐小姐之后，剩下的人也被逐个带出房间。希琳估算了一下，每次的间隔大约是十分钟。
第三个人被带出去之后，留在房间里的一些女人开始聚起来低声交谈，似乎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希琳不打算和任何人搭话，因为她谁也不认识。而且她大概是房间里唯一一个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完全不感到好奇的——毕竟她就是那件事的亲历者。
但她也并非没有疑问。
事实上，她在休息室里待得越久，疑问也就越多。
为什么猎巫人突然对上周发生的案件产生了兴趣？
为什么要恰好选在她来看话剧表演的时候展开调查？
他们是如何得知希琳的体貌特征的？
他们又是从哪里找到那只高跟鞋的？
所有问题都找不到答案，尤其最后这个问题最令她困惑。
因为她记得非常清楚，周一早晨见到枯叶后，她就拜托女精灵去处理自己扔进垃圾桶里面的高跟鞋。
而枯叶之后给她的回复是：垃圾桶一大早就被保洁马车清空了。
如果猎巫人当晚就找到了所谓的“凶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开始调查？
这和她那天在红衣厅从维吉奥口中听到的说法完全对不上。那位不幸被打破脑袋的城市守卫当时还在抱怨，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凶器。
所以这只鞋子肯定是后来才被发现的。而不知为何，猎巫人居然把它和上周日的意外事件联系到了一起……
不，仔细想一想……她刚刚看到的那只鞋子，真的是她上周丢进垃圾桶里的那一只吗？
“对不起，请问你带手帕了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希琳转过身，发现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女人站在身后。她大约三十岁左右，相貌平庸，看上去不像个贵族，但应该家境还算富裕。因为她的衬衣非常合身，显然是在裁缝店里订做的。
像希琳这样的平民，通常只能买得起批量制作的标准尺码衣服。那些衣服做出来后可能会卖给任何人，因此很难做到完全合身。
如果你懂一些裁缝知识，或许还能在买到衣服后根据自己的身材略作调整。但大多数外行人都不会那样做，因为外行人蹩脚的改动只会毁掉那件衣服。
所以总而言之，在火印城，一个人穿的衣服越合身，这个人大体上就越有钱。
卖有钱人一个人情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坏处。于是希琳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谢谢，”对方羞怯地笑了笑，“我刚刚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手帕，现在又想擦眼镜……”
“不客气，很高兴能帮上忙。”希琳耸耸肩。
对方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镜片，接着又开始擦拭镜腿。希琳也和其他戴眼镜的人打过交道，但她从来没见过有人会擦得这么彻底——至少不会用没打湿的手帕去清洁镜腿。
“呃，可能会弄得很脏。我洗干净之后再还给你吧，行吗？”
“啊，没关系，我自己回去洗也行。”
结果她刚擦完一条镜腿，女猎巫人就推开了房门。
“你，”她指了指希琳，“请出来，小姐。”
眼镜女连忙把手帕还给她，手忙脚乱中又弄掉了自己的眼镜。
然而希琳已经顾不上去管了。因为她现在紧张得要命……
该怎么做才能在猎巫人面前守住自己的秘密？
第77章 揭秘人
单人化妆室的确很“单人”，因为面对面地坐下两个人之后，房间顿时变得异常拥挤。猎巫人让希琳坐上了屋里唯一的化妆椅，她自己则坐在一把临时搬来的椅子上。
近距离观察时，她脸上的伤疤非常显眼，甚至有些吓人。希琳总是不由自主地偷看，最后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因为那样盯着对方实在很不礼貌。
“是弯刀。”女猎巫人说。
“什么？”
“这道伤疤是弯刀砍的。”她平静地解释道，“一个精灵剑舞者突然决定在餐厅里大开杀戒，以抗议非人类种族在火印城的合法权益受到侵害。他在我的脸上留下了这道疤，而我则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各砍了一剑，确保他再也没法拿着任何东西跳舞。”
希琳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她根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破相的经历。
公平地说，如果没有那道疤，女猎巫人完全可以算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并不算年轻，看上去已经超过了三十岁，但还没到容颜褪色的年纪。
“对不起，女士……我不该盯着你的伤疤看。”希琳说。
“无关紧要的小事，”女猎巫人回答，“如果我在意自己的容貌，当初就会找巫师帮忙修复伤口了。但女人的美貌并不总是能成为你的武器，有些时候，它反而会拖你的后腿。”
“……我以前也听别人这么说过。”
“跟你说这句话的人无疑是个聪明人，而我希望你也能像那个人一样聪明。咱们这就开始吧，你觉得如何？”
希琳点点头。
“很好。先从一些简单的问题开始，你的姓名？”
“希琳·玛尔伦。”
“玛尔伦？你不是本地人，对吗？”
“我来自王国东部。”
“你来火印城多久了？”
“到今天为止，刚好两年零三个月。”
女猎巫人点点头，“你怀孕了吗？”
“什么？”
“那是个简单的问题，而且你显然听清了。现在回答我，玛尔伦小姐，你怀孕了吗？”
希琳努力维持着礼貌的语调，“当然没有。”
“所以你喜欢女人咯？”
“我不认为我应该坐在这里任由你——”
“又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回答我。”
“不。”希琳恼火地说。
女猎巫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希琳感觉又惊又气，完全不想回答对方提出的下一个问题。
然而猎巫人没有继续提问，她面无表情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你知道吗？其实猎巫人只是普通人对我们的称呼，我们内部还有更细致的职责划分，或者说是专精领域。平时经常出现在民众面前的是狩猎者，他们的工作是确保城内居民不被那些有害的魔法生物们侵扰。”
希琳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不再提问，反而开始解释。但她知道最好不要打断。
“还有一种被称为守密人。他们几乎迎合了大众对我们的所有坏印象。守密人负责为公爵大人保守秘密，换句话说，他们会处理所有潜在的泄密事件。有时为了完成工作，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所以每位守密人都冷酷无情，从他们那里得到宽容简直是痴心妄想。”
“呃，所以你在提醒我不要痴心妄想？”
“不。事实上，我是第三种。我的职责被称为揭秘人。我提出问题，寻找答案，日复一日，已经持续十多年了。这么说吧，你这辈子都不可能遇到比我更擅长观察和解读类人生物表情的人了，无论男女。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希琳摇摇头。
“你刚刚已经向我展示了在平静、惊讶和愤怒状态下说真话的样子。而且你的表情非常大众，换句话说，很容易解读。所以我接下来要问的那几个问题，你最好别试图撒谎，因为我不希望在你脸上看到刚刚没出现过的表情。而如果你试图假装惊讶或愤怒……好吧，诸神见证，我保证你一定会非常后悔。”
哦，见鬼，见了诸神的鬼。这女人根本就是条毒蛇！
希琳吞咽着口水，努力挤出最为无辜的表情。现在她应该面带微笑吗？但那种表情会不会被解读为嘲笑？
“我想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大多数人听到上面那些话之后，都很快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女猎巫人今晚第二次露出微笑，希琳真希望她能再多练习几次。
“我明白了。”
“很好。你上周日的傍晚在哪儿？”
幸好，这个问题还不需要撒谎，“就在低语百合大街，购物。”希琳回答。
“购物？买什么呢？比如高跟鞋？”
真的有必要这么直奔主题吗？“女装，当然也包括高跟鞋。”
“是啊，那种对膝盖有害的鞋子似乎十分流行。那么你知道上周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希琳继续点头，“火印城日报上写得很清楚。”
“玛尔伦小姐，如果我想听红发姑娘说蠢话，我会去篝火区找个气氛暧昧的酒吧，而不是跟你在这个狭小的化妆室里玩问答游戏。”女猎巫人停顿了一下，“咱们都知道火印城日报在做虚假报道，说实话，有时候我真希望公爵大人能派个守密人去指导他们一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如果你再用这种蠢话搪塞我，咱们可能就要换个地方继续这番谈话了。”
哎呦，你就别忍着了，赶紧开始流汗吧。她心中淑女的那一面如此建议道。
“我知道。”希琳说，“猎巫人带着一队城市守卫在执行任务。”
“不错，你这么做很明智。那么接下来就是今天的重头戏了。”女猎巫人打开证物箱，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了里面那只形状扭曲的高跟鞋，鞋上还沾着一些已经干了的血。“这只鞋是你的吗？”
希琳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沾了血的红色高跟鞋，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着她意识到，这不是她的鞋。虽然看起来很像，但不是同一只。
这是伪造品。
“不是。”希琳向后靠上椅子背，“这不是我的。”
女猎巫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显然正在研究她的表情。希琳不需要假装出无辜的样子，因为她并没有撒谎。
“好吧，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你知不知道——”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化妆室的门。女猎巫人挑起眉毛，接着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另一名猎巫人。
“我告诉过你们，在我问话的时候，不许打扰我。”女猎巫人慢条斯理地说。
“我知道，女士，”门外的猎巫人回答，“但是这位先生报出了你的名字，他知道——”
女猎巫人走出房间，“诸神在上，卡兰佐·德文？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话剧女神的微风。”艾·冯保险公司的高级评估员回答。
“所以你是来约我吃晚餐的吗？哎，要是你妻子知道了这件事，该有多伤心啊。”
德文先生向前一步，出现在希琳的视线范围内。“事实上，我是来带她离开的。”他说着看向希琳。
“哦？你知道我最喜欢秘密了吧？介意我问一下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吗？”
“玛尔伦小姐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德文先生回答，“听说她无意中卷入了你正在调查的案件，我真的感到很担心。因为我实在难以想象，她居然会成为你的嫌疑人？”
“她还不是嫌疑人，”女猎巫人摇摇头，“事实上，我正要排除她是嫌疑人的可能。”
“所以你在问问题？”
“而且就要问完了，”女猎巫人转向希琳，“在被你打断之前，我正要问她最后一个问题。”
德文先生走进了一些，“玛尔伦小姐，如果你不愿意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但希琳已经恢复了镇定，现在她的手没有发抖。“我能行。”
“看来她并不需要你的保护啊，卡兰佐，”女猎巫人耸耸肩，“那就让我问完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洗清你的嫌疑吧。你知不知道城里还藏有一些精灵？”
……我刚刚为什么要逞强？
然而三个人都看着她，希琳实在没法撒谎。“我知道。”
“好，那就是这样了。祝你有个愉快的下午，玛尔伦小姐，你可以离开了。”
等等，什么？就这样？
“太好了，咱们这就走吧。”德文先生向她伸出手，希琳一脸茫然地跟着他离开了化妆室，完全闹不明白为什么女猎巫人没有继续追问。
***
“她没撒谎？”她的学徒看着走远的希琳·玛尔伦说。
“确实没有，四个问题她都说了实话。”云雀点头赞同，“但她无疑在隐瞒些什么。我暂时还不确定那些事跟咱们的调查有没有关系，或许以后会找个机会问清楚……但今天就算了，没必要在卡兰佐·德文面前逼迫他想保护的人。”
“所以她是无辜的？”
“目前看来，她不比休息室里的其他人嫌疑更大。但无论如何，这只是个捕风捉影的调查，没人指望能通过几个问题就摸清整个事件的全貌。”云雀习惯性地挠了挠脸上的伤疤，“如果她真的趟进了浑水里，咱们之后还会再见到她的。现在还是回到手头的工作上吧，一屋子红发女正等着被问话呢。去把下一个带过来，那个戴眼镜的就不错。我有点好奇她刚刚和希琳·玛尔伦说了什么。”
第78章 业务变更
他们离开后台时，话剧已经演到了一半。罗马诺先生扮演的刺客正在向观众袒露自己的心声，而阿梅里亚女士扮演的淑女则坐在他身后的茶桌旁，看上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必须承认，他的表演很有感染力，台词也很动人。但由于现在希琳心里装着非常要命的烦恼，所以实在没有停下来欣赏表演的闲情逸致。
德文先生领着她穿过剧场外侧的走廊，绕回了观众区。
艾玛·佩吉正在观众厅外的走廊里焦躁地踱着步子。她听到脚步声，猛地转过头，接着朝希琳跑过来。
“你没事吧？”艾玛关切地问，“我一听说你被猎巫人带走问话，马上就去找了卡兰佐。希望我们来得不算太晚，我是说……”
“我没事，艾玛。”希琳笑着回答，“德文先生出现得很及时，或者说时机恰到好处。他要是再晚来几分钟，那个可怕的女猎巫人就要把我吓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很高兴能帮上忙。”德文先生语调温和地说。
“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助，德文先生。还有你，艾玛。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呃，把这件事通知你的那个人，她现在在哪？”
艾玛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她正在替我照顾莱芮呢。不得不说，直接来医院里找我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你的那位朋友很聪明。”
“哪位朋友？”德文先生表露出了不算太过分的好奇。
“这是女士之间的谈话，卡兰佐。”艾玛白了他一眼，“所以你最好当成什么也没听到。”
“好吧，我在装聋作哑上也算略有心得。”他耸耸肩，“但如果二位女士不介意的话，我提议咱们尽快离开这里。毕竟在演出进行到一半时回到观众席是很失礼的行为，而玛尔伦小姐似乎已经没有继续观赏话剧的心情了。”
的确没有。希琳现在只想尽快见到枯叶，然后和她一起回家，把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
于是在看门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们三人离开了茶花剧院。现在还是下午，德文先生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马车，体贴地帮助两位女士钻进车厢，最后自己才坐了进来。
很快，马车在繁花区的街道上行驶了起来。希琳看着渐渐远去的剧院，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解脱感。
“我本来打算，等你明天回来上班时再告诉你的。”德文先生突然说，“但既然眼下就有个好机会，那咱们现在就谈谈吧。”
希琳从窗外的街景上收回了视线，“什么事，先生？”
“别担心，玛尔伦小姐，不是什么坏事。在今天早晨的例会上，首席顾问大人提出了一些建议。他对事前防范部在港区和贫民区事件中起到的作用大为赞赏，但与此同时，他也表示了对你的人身安全的担忧。”
希琳不由自主地挑起眉毛。事实上，她很怀疑护国贤者大人会关心她的安危，否则那天晚上他应该出现在贫民区才对。
巫师不关心凡人的死活，柯斯塔以前就提醒过她。看来他说的没错。
“嗯……所以顾问大人希望我以后小心行事？”否则他就要找个新的翻译官了？
“不止如此，事实上，他希望变更事前防范部的业务范围。在过去的一周里，你已经参与了两起重大的灾害事件。老实说，每个人都认为你能活下来纯属巧合。”
巧合与幸运，而且缺一不可。但希琳很清楚，无论一个人的运气有多好，她的好运总会有用完的那天。“我也这么觉得。”她说。
“但是考虑到你已经为公司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这说明事前防范部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魔法灾害发生之前就出手干预，的确能够有效降低理赔支出。”
“所以这个部门的工作很有价值，对不对？”艾玛问。看来她不希望再回前台组当接待员，毕竟新部门的收入要高了一倍。
德文先生露出微笑，“没错，所以公司决定继续保留事前防范部，而且仍由玛尔伦小姐担任负责人。只是部门将不再处理那些大额保单，而是专注于那些被认定风险超标的小额保单。换句话说，你们不用再和超出自己能力的大事件打交道了。”
希琳愣了一会才理解他的意思。但她不太肯定，小额保单真的危险性更小吗？
事实上，以前在审核部门工作时，希琳经常遇到客户隐瞒真实风险的情况。这其实是保险代理人的工作失职，在提交资料前，代理人应该认真核实它们的真实性。
“听上去依然不算轻松啊，”希琳说，“而且也不一定就更安全。”
“确实不一定。”德文先生点点头，“小额保单只说明客户投保的资产价值更低，和风险没有直接关系。但大体上来说，越便宜的资产，可能遭遇的魔法灾害也就越小。”
“好吧……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但那些超额的大保单该怎么办？”
“顾问大人会亲自处理。事实上，咱们说话的这会儿，他应该正在斯瑞·凡图银行，和那里的负责人商讨超额保单的问题。我个人倾向于把那部分工作放心地移交给他，就算银行突然被炸上了天，顾问大人一定也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对吧？”
希琳和艾玛相视而笑，“我没意见。”
“那就太好了。从明天开始，你们的工作是审查所有新增的小额保单。如果发现有问题，就去和客户谈一谈，看看有没有办法弄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这听上去像是审核部门的工作。”希琳皱起眉。
“嗯……我更倾向于称其为有选择的‘回访’工作。目前公司在这部分业务上也是空白。如果你们的工作做得好，我相信一定也能实实在在地减少公司的理赔支出。”
“那我们能得到一些帮助吗？”艾玛问，“如果事前防范部的工作重心从少量大额保单变为大量小额保单，现在似乎有些人手不足啊。”
“确实如此，所以我打算派几个评估员去协助你们。但希望你们能理解，现在大部分评估员都被派到贫民区的灾害现场了……除了受伤的那些。”
“受伤的那些，比如柯斯塔·德·梅瑟？”希琳挑挑眉毛，“如此说来，我这几天还没见到过他呢。”
柯斯塔在贫民区事件的当晚被送进了医院，然而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据说他在走之前去看了看还没苏醒的希琳，但是什么话也没留下。
“他正在休假呢。考虑到他受的伤不算轻，恐怕我们接下来一周里都见不到他了。”德文先生说。
换句话说，他打算像只受伤的动物那样，躲到某个黑暗的角落独自休养。
可怜的柯斯塔，希琳心想，他肯定又在自责了。但那件事根本就不是他的错。在任何人看来，他都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问题出在他那不合情理的责任感上。
等再见面时，希琳一定要和他好好谈谈，理清彼此的关系。柯斯塔绝对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英雄，希琳也绝对不是必须被保护的柔弱少女。
德文先生把她们送到医院，之后乘马车返回了公司。希琳礼貌地向他道过谢，之后和艾玛一起走进了医院大楼。
枯叶还没来得及换下她的连衣长裙，这副打扮吸引了大量的目光。女精灵看上去倒是没对别人的关注感到困扰……
也许她经常以艾达·艾敏的身份在公共场合现身？希琳意识到自己对枯叶平时的生活几乎毫无了解。
“好了，我把她平安带回来了。”艾玛走进病房，用戏剧性的语调宣布。
尽管穿着高跟鞋，但枯叶依然算得上是步履优雅。她快步走到希琳面前，似乎是想拥抱一下。
然而病房和走廊上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两个身上（晚装礼裙在医院里实在太显眼了），所以枯叶只是握住希琳的手，轻轻捏了捏。
“真的很感谢你，佩吉小姐。顺便一提，你女儿一直都在午睡，她甚至不知道你离开过。”
“好极了。”艾玛明显松了口气，“这样我就不需要给她做莳萝沙拉作为补偿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喜欢那种东西。”
枯叶转向希琳，“咱们回去吧？”
“好。”希琳点点头，“我正好有事要和你说。”
而且是很重要的事，她用口型补充道。
第79章 面具与鞭子
希琳无力地躺在地下室的软垫上，头晕目眩，喘个不停。
“谁允许你躺下休息了？快起来，还没结束呢。”枯叶催促道。
“还来？”希琳发出一阵抱怨的呻吟，“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枯叶的脸在她眼前晃了晃。惯常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拧紧的眉头。
“这就不行了吗，希琳？刚刚那股子决心哪儿去了？你不是让我对你严格一点么？就连艾丝特尔·夏月的表现都比你强，我看你大概只能勉强和莱芮·夜星一较高下，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女精灵说着用手指捅了捅希琳的腰，疼得她一阵畏缩。
“可是这和我想象中的训练完全不一样，”希琳扭着身体说，“停下，别戳了！”
“哎呦，还生气了。”枯叶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你不起来我就继续戳，反正你也躲不开。”
“别戳了！我这就起来！”希琳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你再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生气了最好，你现在正好需要一些愤怒。”枯叶后退几步，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希琳咬紧牙关，扶着桌子站起身。对精疲力尽的她而言，如此简单的动作也是一种折磨。汗水从发间流淌而下，刺得她眼睛生疼，而就连抬手擦汗也要让她喘上半天。
“我是个淑女！”她气呼呼地说。
“你是个觉醒的天赋者。所以你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能力，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弄伤自己——甚至其他人。”
“可你说过，我或许还能恢复正常！”
“我是说过。但那至少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懂吗？恩德先生的计划还要等上一两周，就算一切顺利，咱们至少也要两周之后才能离开火印城。而依沙德·艾欣位于大陆的最东部，已知世界的尽头。坐马车过去需要两个月，还不算路上遇到意外耽搁的时间。”
“所以？”
“所以接下来的三个月里，你打算怎么办？要是你的那些荆棘再度失控，你觉得事情会怎么收场？”
希琳眨眨眼睛，“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
“我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而且就算咱们两个形影不离——甚至睡在一起——谁能保证我每次都能成功压制那些荆棘呢？所以你必须掌握控制它们的方法，最起码不能让它们轻易跑出来。”
希琳听天由命地叹了口气。她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痛，如同在家乡的原野上骑了一整天的马。
成年之后——确切地说是来到火印城之后——她的日常运动量便急剧减少，耐力也下降了很多。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个娇气的蠢女人，至少在体力上跟那些娇生惯养的火印城小姐没什么区别。但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错。在王国西部，女人柔弱一点才更受欢迎。
“好吧，那就继续。”希琳咬着牙说。
“很好，再来一次。释放你的荆棘！”
她像那天晚上一样，开始向心中的声音祈求帮助。不知为何，回应她的低语声听上去很不清晰，仿佛隔着些什么。
但希琳还是设法捕捉到了它们。荆棘在她的皮肤之下缓缓脉动，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希琳抬起手，荆棘从她的手掌中钻了出来……接着开始像狂风中的柳条那样疯狂抽动。
“控制！”枯叶朝她大吼。
“控制不了！”希琳恼火地吼回去。
“你还不如艾丝特尔！她觉醒后第一天的表现都比你强！”女精灵侧身躲开伸向她的荆棘，“这些东西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是它的主人！你现在精疲力尽，所以召唤出来的荆棘也很虚弱。如果这都控制不了它，那你以后更不可能做得到！控制！”
“我不行了！真的不行！”希琳尖声大喊，这次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哭腔，“快让它停下！”
枯叶叹了口气。她动作灵巧地躲开扭动的荆棘，几步就来到了希琳的面前，接着转过身朝失控的荆棘发出一阵嚎叫。
它们断裂开来，在落地之前就化成了灰烬。
希琳痛得头晕眼花，而且又是一阵脱力感。她腿脚一软，瘫倒在软垫上。
“休息五分钟。”枯叶说。
希琳呻吟着应了一声。
五分钟被延长到了十分钟，之后又变成了十五分钟。但她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了，无论枯叶再怎么戳她也无济于事。
希琳闭着眼睛，铁了心要继续休息。结果不一会儿，她突然听到一声猫叫。
女精灵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小黑猫。“如果你不起来的话，”枯叶甜甜一笑，“这只小可爱就要趴在你身上了。”
她说着把小猫放在希琳的胸前。小猫蹬了蹬爪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开始打盹。
希琳看了它一眼，露出殉道者的表情……但还是一动不动。
枯叶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是真的不行了。我估计你有点贫血了。”
女精灵抱走了小猫，很快又拿来了一个枕头。她像摆弄布娃娃那样摆弄着希琳，给她铺了张床。“再躺半小时，然后咱们吃晚餐。我让凯蒂小姐把食物送到这里来，但你必须去楼上的餐厅。”
希琳含糊地应了一声。
***
“所以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凯蒂用叉子插起一块切好的鸡肉，好奇地看着希琳。
“表演训练。”枯叶替她回答道。
“表演训练？”
“对。希琳想当个业余演员，我正在教她一些基础。”
希琳想要反驳，但她实在懒得张嘴。
而且告诉凯蒂真相恐怕不太合适。就算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房东，遇到调音师和觉醒者这种事，肯定也很难保持冷静。搞不好她和枯叶都会无家可归。
“真了不起！”凯蒂赞叹地说，“我以前也想当个演员，但由于基础训练实在太辛苦了，所以没能坚持下来。你觉得自己还能抽出时间训练我吗，艾敏女士？”
“你对经营咖啡馆有什么不满吗？”枯叶挑起眉毛。
“啊，其实……我最近越来越觉得，咖啡馆似乎应该交给我弟弟去经营。他比我更喜欢猫，而且和我们的赞助人——或者说是股东——的关系也更好。”白猫咖啡的女店主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们每周日的晚上都会会邀请祖母来一起吃晚餐，这是个家庭传统。”
“哦，抱歉，”枯叶说，“我冒昧的要求是不是影响了你们的家庭聚餐？”
凯蒂露出苦笑，“没有的事，艾敏小姐。事实上，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家庭聚餐了。沃明勋爵在晚餐前突然出现，希望加入我们。祖母气得脸都黑了，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安静的样子，就仿佛……”
“仿佛看到天边亮起了闪电，就知道马上会听到雷鸣？”枯叶帮她找了个合适的比喻。
“太对了。不过我在听到雷鸣声之前就逃出来了，没人想在她说教时留在房间里。幸好你刚刚点了晚餐，我就借这个机会离开了咖啡馆。”
“呃，关于这个。”枯叶说，“我很高兴无意中帮上了忙。”
“你还能再帮我一个忙。我能不能在你们训练时旁观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保证不发出任何声音。”
“不行！”希琳和枯叶齐声大喊。
凯蒂吓得畏缩了一下，“呃？”
“抱歉，”枯叶看了希琳一眼，“但是玛尔伦小姐非常害羞。事实上，她的脚步笨拙极了，要是让你看到，她会羞愧而死的。”
希琳想抗议，却又编不出更合适的谎话，只好气呼呼地瞪着枯叶。
反正生气也是她现在的正常反应。
“你可以和加德纳聊聊，”枯叶提议，“他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半个客人，一直在边看书边打哈欠。”
凯蒂迟疑地点点头。
***
“控制！”枯叶用拨火棍敲了敲伸到面前的荆棘，“控制！”
“控制不了！”希琳大吼，“你怎么不控制！”
“我控制过了！你以为我一开始就能轻松使用调音师的能力吗？第一次放出音爆时，我耳鸣了整整一个星期！说了让你控制！”
“不可能！控制不了！”
荆棘变得越来越长，伸向地下室的房门。枯叶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用嚎叫声粉碎了荆棘。
希琳瘫倒在地。现在就算把她扔进几十只猫的中间，她也不会动了。被可怕的猫科动物包围也比练习控制荆棘要强。
枯叶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给我腾点地儿。”她推了推希琳。
希琳呻吟了一声，但是一动不动。
枯叶抱着她挪开了一点空间，然后自己也躺到了软垫上。“听着，希琳，我觉得咱们用的方法可能有问题。”她说。
“呃呃呃，这可是你教的！”
“我知道，但你这么长时间都毫无进展，也太奇怪了。肯定是遗漏了什么细节。你再好好回忆一下，觉醒的那一瞬间，你都看到了什么？”
希琳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我看到时间停了下来，自己飘上了空中。然后躺在地上的那个我开始像三流恐怖小说那样说话，然后她和我对上视线，然后……”
“然后呢？”枯叶追问。
“然后荆棘在她脸上形成了一副面具！”希琳惊呼道。
“面具！”枯叶坐起上半身看着她，“你居然忘了提到这么重要的细节？”
“……呃，我……我被吓坏了。”希琳无力地辩解道。
“好吧，那你刚刚完全是自讨苦吃。听着，我知道怎么办了。你需要召唤的不是荆棘，而是那个面具，明白吗？面具意味着掌控，所以它才是关键。”
希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真的吗？”
“相信我，那是再明显不过的提示了。好了，休息五分钟，然后咱们再来一次。这次别想着召唤荆棘，想着那副面具。”
召唤面具可比召唤荆棘要难多了。
首先她根本不知道面具是否存在；其次就算真的存在，它也不会发出低语声。希琳闭上眼睛，努力搜寻着类似面具的感觉。
低语声越来越遥远，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想象它，创造它。”枯叶提示道，“它是你的造物，你是它的主人！”
面具……她努力回忆着觉醒那一刻看到的景象……荆棘爬上她的脸，缓缓形成了面具。
于是她用手按住自己的脸，缓缓释放出那些荆棘。皮肤下的刺痛感变成了一阵令人兴奋的快感，她感觉某种软软的触感划过眼眶，轻柔得像是丝巾。
希琳睁开眼睛，发现枯叶正在朝自己微笑。
“我成功了？”她难以置信地说。
“面具！”枯叶大笑着走过来，希琳发现手里的荆棘没有主动攻击她。它拧成了细长的形态，看上去……像条长满尖刺的鞭子。
“诸神啊。所以我现在是戴着面具手持鞭子的形象了吗？”希琳皱起眉，“这个组合好像有点奇怪啊……”
“别担心，这还只是第一步。等你熟练之后，还会发现其他的用途。但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看咱们今晚就到此为止吧，你想不想吃冰草莓？”
“想！”希琳露出微笑，“但我更想听你夸夸我。夸夸我吧，枯叶。”
“哈，干得好，希琳。干得太漂亮了”
第80章 幕间·莫伊拉
对莫伊拉·雷纳迪而言，学院区是个十分接近于家的地方。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几乎可以和她自家的宅子相提并论。
而对于大多数初次来到学院区的访客而言，这里则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惊喜。宽敞明亮的街道、蜿蜒曲折的鹅卵石小路、街边排列整齐的小屋和店铺……整座城区整洁而有序，如同书中描述的田园小镇。
而在学院区诸多的惊喜之中，真理院才是真正的精华所在。
它由数十栋大小各异的建筑组成，被如茵的绿草和白色的高墙所环绕。学院内的教学楼几乎都有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历史，大多数都翻修过不止一次。
西瑟伦风格的彩绘玻璃随处可见，围栏、运河和桥梁将学院分割成一些相对独立的小区域。在树篱和花圃之间，著名学者的雕塑默默注视着来来往往的学生。
这天早晨，莫伊拉照例被隔壁房间传来的发声练习吵醒。在连天的哈欠声中，她洗干净脸，又用毛巾擦了擦身子，之后换好衣服出了门。
虽然只在学院的宿舍里住了一个星期，但她已经开始想念郁金香公寓了。虽然那里的租金确实不低，路程也更远，但居住环境却比宿舍好了太多。
除此之外，希琳·玛尔伦也是个非常理想的合租室友——至少她不会早晨一醒来就唱歌。而到了周末，她们还能一起出门逛街，或是在家里用下棋、读书之类的休闲活动打发时间。
想到这里，莫伊拉不由得轻叹一声。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能再找到一个宿舍之外的住处。就算不像郁金香公寓那么好也没关系，只要不用和音乐系的姑娘做邻居就行了。
不知不觉中，莫伊拉穿过了铺满烁石的小巷，踏上通往历史系教学楼的石桥。
她停下脚步，倚在石桥的扶栏上享受着和煦的微风、新鲜的空气以及清晨的阳光。在坐进教室之前，这些恩赐般的美好事物都任她享用。
正在她欣赏教学楼映在运河中的倒影时，一个穿着教授长袍的老人从桥的对面走来。
莫伊拉苦思冥想了一番，记起了对方的名字。“早上好，费拉里教授。”她在问好的同时鞠了一躬。
教授朝她点点头，算是还礼。他走得很匆忙，看上去有些紧张。如果让莫伊拉评价的话，她会用“神经质”这个词去形容费拉里教授，而且不会有什么负罪感。
她依稀记得这位教授的研究方向是神秘学，也就是与上古魔法和精灵魔法有关的一切。
莫伊拉一直认为这些领域不是普通人类学者应该接触的。事实上，如果研究神秘学的学者们愿意把自己的工作交给更适合进行此类研究的巫师，也许大家都能过得更愉快？
周一上午的课程向来很难熬。她睡眠严重不足，里佐教授单调的声音又很催眠，结果莫伊拉差点当堂打起哈欠来——要是她真那么做了，教授肯定会大发雷霆。
她好不容易才挨过了那堂课，还记了一大堆不出三天就会看不懂的笔记。走出教室时，莫伊拉感觉精疲力尽，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会儿自己喜欢的书。
于是她穿过教学楼外侧的走廊，前往学院的图书馆。
一群男学生与她擦身而过，高声争论着某个地质学问题。这样的争执在真理院中随处可见，有时还伴随着醉醺醺的语调和扑鼻而来的酒气。虽然院长明令禁止教师和学生在日落前饮酒，但收效甚微。
他们的争论声越来越远，莫伊拉也转过了图书馆前的最后一个弯……然后她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站在图书馆门外。
“希琳？”莫伊拉惊讶地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希琳·玛尔伦眯着眼睛微笑起来，她看上去越来越像莫伊拉的姐姐了，尤其是笑的时候。
“我来处理一些公司的业务，”希琳告诉她，“顺便看看你。”
“是魔法灾害保险的事吗？你是来和图书馆负责人谈话的？”
“不，”希琳摇摇头，“我是来见一位教授的。你可能也知道他，就是神秘学系的费拉里教授。”
不仅知道，早晨还见过呢。莫伊拉不由得挑起眉毛，“他买了魔法灾害保险？”
“这我不确定。但他住的那座公寓楼的主人买了魔法灾害保险，而且上周还提出了理赔申请，原因是费拉里教授雇的冒险者保镖影响到了其他住户的日常生活。”
“……听上去根本不应该由保险公司赔偿。”
“嗯哼，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和他在这方面达成共识。现在他这种客户越来越多了，无论什么小事都想让保险公司承担损失。”希琳说着叹了口气。
“那你是来见费拉里教授的咯？”莫伊拉说，“我可以带你去他上课的教室。”
“我知道神秘学系的教学楼在哪，以前我也在这里读过书。”希琳再度微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莫伊拉感觉心里流过一股暖意。被关心的感觉总是很幸福，而被你关心的人关心就更幸福了。
“我很好，谢谢关心。”
“你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睡眠不足吗？隔壁那些音乐系的女生还是每天一大早就做发声练习？”
莫伊拉点点头，轻叹一声。
希琳看了她一会儿，接着突然问：“你考不考虑搬出去呢？我恰好知道一个还不错的地方，只是离真理院稍微有点远。呃，还有个小小的缺点——那里有很多很多只猫。”
“猫？”莫伊拉愣了一下。
“对，很可怕的小怪物，不是吗？我说的地方是一家猫咖啡馆，就位于旧城区。从那里乘公共马车过来需要二十分钟，我刚刚就是那么来的。”
莫伊拉恍然大悟，“那是你现在住的地方吧？”
希琳笑着点头。
“太好了，我当然很愿意！不过，呃，我想在搬过去之前先看看那里的房间。”莫伊拉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如果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的话。”
希琳耸耸肩，“这有什么过分的？搬家可是件大事，谨慎一点无可厚非。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带你过去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让我想想……我下午还有一节课，下课时间应该是四点左右，如果教授没有拖堂的话。”她回答。
“好，那就四点半在这里见？咱们可以一起吃晚餐，我还可以介绍一些朋友和你认识。”希琳露出欢快的表情。看到她这么高兴，让莫伊拉也有点期待了。
“好，那就过会儿见吧。”
然而到了下午四点半，她来到约定的碰面地点时，希琳·玛尔伦却没有现身。
第81章 招致危险的研究
费拉里教授的办公室就是那种你在上学时就很想一睹真容、毕业后更是无比好奇的地方。
房间里除了桌椅和沙发之外，剩下的空间全被书架填满。书架上摆着各种神秘学的研究性著作和学术论文，还有一些书脊上没有书名、只有数字和字母编号的牛皮包裹的厚本。
如果换做其他时候，希琳肯定会好奇那些厚本的来历。然而今天她却没有满足好奇心的闲暇，今天她是为工作上的事而来。
于是她端起摆在面前的那杯红茶，喝了一小口，耐心等待教授改完手上那份作业。
几分钟后，教授放下了手里羽毛笔，把那份作业和其他批改好的作业摞在一起。
“艾·冯保险公司？”他在倒茶之前就问过同样的问题。如果费拉里教授是想假装一个神经质又健忘的老人，那他的确取得了不错的成果……因为希琳已经开始这样怀疑了。
“是的，教授，我们经营的业务是魔法灾害保险。”她又答了一次。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但希琳怀疑过会儿很可能还会有第三次。
“好吧，很好。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了。”费拉里教授说，“因为我雇的那些保镖，对吗？”
希琳点点头，“没错，教授。你应该也接到过很多关于他们的投诉了吧？我听说他们对你的保护非常周全，甚至可以媲美九人议会的成员。”
“那是因为我付了很高的价钱。”教授满不在乎地喷着鼻息，“任何人都有保护自己生命安全的权力，我只是在行使它而已。”
“但大多数人都不会做到你这种程度，教授。你让他们通宵守在家门外，而且每次出门都要至少两人陪着。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而言，你在保护自己生命安全方面采取的措施似乎有些……呃，有些极端了？”
“啊，你和他们一样，玛尔伦小姐，你们觉得我是老糊涂了。”老教授突然露出微笑，“在你眼中，我是个神经质、紧张过度甚至有点偏执的老疯子，对吗？”
希琳连忙摇头，虽然他确实说中了一部分，“我相信你这样做是事出有因的，”她说，“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弄清楚背后的原因。”
“弄清楚原因……然后呢？”
“然后找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解决方案。”希琳回答，“这就是我的工作，事前防范专员。”她觉得这个职位的名字实在有些拗口，因为很少有客户能记住。
“啊，这么说你确实不是保险推销员。”教授抬抬眉毛，“还以为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呢。”
希琳尽可能礼貌地点点头。她怀疑教授这么说只是为了报复……报复她刚刚对他产生的先入为主的印象。
好吧，对于一名六十多岁的真理院教授而言，这样的行为可真够成熟的。
“所以你介意跟我讲讲吗，教授？你为什么要雇那些保镖？”
“因为有人要杀我。”
希琳审视着他的表情，发现他没在开玩笑……当然也可能是隐藏得很好的玩笑，而她没有看出来。
“好吧，有人要杀你。但是为什么呢？”
“有人要杀一名神秘学的教授，还能是因为什么，玛尔伦小姐？当然是因为我正在进行的研究啊。”教授用训斥学生的口吻说道，似乎对她的无知感到很失望。
希琳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只是这次难免流露出一些尴尬，“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找城市守卫，或是猎巫人？我想他们肯定很愿意保护你。”
“前提是他们相信我的话。”费拉里教授耸耸肩，“可惜他们都认为我是老糊涂了。因为一直在研究虚无缥缈的神秘学，所以臆想出了某种针对自己的威胁。”
在见到恩德先生起死回生之前，希琳也一直认为神秘学的研究大多是虚无缥缈的。
相比理论和实践均已成熟的魔法而言，这个学科的研究内容更多集中在那些未经证实或是已经消失于世的知识上。
……例如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些事。
如此说来，也许希琳应该找个神秘学的学者聊一聊。说不定能得到些很好的建议？
但那个人绝对不能是费拉里教授。他现在已经够紧张了，如果再让他听到“荆棘女神”或“万物之绿”之类的名词，说不定会把他吓得足不出户，然后再雇更多的冒险者保镖？
好吧，这显然与她今天的目的背道而驰。
“那咱们能谈谈你的研究吗？”希琳换了个话题，“就是你认为可能害你遭遇危险的那些研究？”
教授放下茶杯，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再喝点茶吧，玛尔伦小姐。”他提议。
于是希琳又喝了一口茶。
“你看，咱们似乎遇到了一个难题。你今天来拜访，显然是想让我相信没有人在威胁我的生命安全，或者至少说服我不要继续雇佣那些冒险者保镖。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必须了解我目前所遇到的困境。换句话说，你需要了解我的研究。”
“是的，教授。”她点点头。
“但对我而言呢，却必须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他继续说道，“和你们不同的是，我很清楚自己在研究什么，也很清楚其中有些研究真的可能为我招来危险。所以我不可能和你分享它们，因为我无法确认你的真实动机。也许你是某个学术间谍，被派来刺探我的研究成果？或者你就是那个想要杀我的人？”
“怎么可能？我来自艾·冯保险公司——”
“嗯，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说了。”教授不以为然地打断她，“我相信你真的在保险公司工作，但这并不能排除我刚刚所说的那两种可能性，不是吗？所以恐怕你今天要无功而返了，事前防范专员小姐，因为我不能告诉你更多。哦，你似乎感到有些惊讶？哈，你看，其实我的记忆力非常好，而且思路也很清晰。所以现在至少有一件事你应该可以相信了吧？我雇冒险者保护自己生命安全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不是什么紧张过度的偏执行为。”
希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接着意识到谈话已经结束了。看来德文先生所做的业务调整，只是降低了危险性，并没有降低处理问题的难度。
“我明白了，教授，我这就离开。”她起身说道。
“嗯哼，那我就不送你出去了，玛尔伦小姐。过会儿我还有课呢。”
第82章 预感成真
无功而返的确很令人沮丧。
而且如果你在事前还抱有一些期望，无功而返的感觉就更糟了。
幸好在过去的几周里，希琳已经逐渐习惯了同失望打交道。所以当她见到等在教学楼中庭花园的艾玛时，已经恢复了精神。
“谈话怎么样？”艾玛朝她笑了笑，继续用手帕擦拭手中的李子。
“不是很顺利。”希琳坐进她身旁的空位子，“费拉里教授不像咱们一开始以为的那样，因为紧张过度而失去了理性。事实上，他的思路非常清晰，说话也很有条理。所以我现在倾向于认为，他雇佣冒险者做保镖是真的因为遇到了生命危险。”
“……你还是很容易相信别人啊。”
希琳耸耸肩，“不，我相信的是自己的判断。他能当上真理院的神秘学教授，肯定不是因为他是个偏执的妄想狂，对吧？”
“这我可说不准。至少神秘学听上去似乎是个跟偏执和妄想脱不开干系的学术领域，嗯？”
这时三名穿着淡蓝色斗篷的男学生从她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人直勾勾地盯着艾玛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作为旁观者的希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离开后，希琳挑起眉毛，“我刚刚就想说了，你非要打扮得这么漂亮吗？这里可是真理院。”
“真理院又怎么样？就算让我上战场去和兽人以命相搏，旁边还有正在喷火的巨龙，我也会先化好妆再去。”艾玛撅起嘴，“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好吧好吧，她早该知道，在这个话题上和艾玛争论是不可能成功的。对艾玛·佩吉而言，美貌就是她的武器之一。
“那你想不想去吃午餐？”希琳提议，“我早晨出门时只吃了一点点剩面包，现在感觉饿死了。”
艾玛点点头，又把手中的李子塞给她，“好，咱们走吧。”
虽然从教授本人那里问不出更多的情报，但她们其实还有其他线索可以追查……比如教授的冒险者保镖。虽然希琳刚刚没在办公室附近看到他们，但作为保镖，他们肯定离得不远。
但无论如何，那是下午的事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于是她们离开真理院，在学院附近的街上找了一家名为“争论出真知”的酒吧，点了两份有牛肉和沙拉的午餐。
看来即便是学院区，酒吧在吵闹方面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她们的邻桌是空的，再远一点的那桌坐着一群学生，正在用旁若无人的音量大声交谈。
希琳被迫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似乎是在庆祝某人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
……至少在喝醉之前，他们的确是在庆祝论文的事。喝醉之后，他们开始庆祝各种事。一开始先是为公爵大人的健康干杯，然后又轮到护国贤者大人，再然后就连国王陛下也有幸得到了他们的祝福。
接着有人提议为黑夜公爵的健康也干上一杯，但他的朋友提醒他，黑夜公爵已被确认死亡，现在统治火印城正派人的是尤文斯大佬的女儿。
这似乎足够他们再干一杯了，“为阿莱莎女公爵干杯！”
“为女公爵干杯，没错！”
希琳怀疑这里没人亲眼见过阿莱莎小姐，至少没见过她喝酒的样子。否则他们大概会想出更生动有趣的祝酒词。
但没过多久，祝酒词也变得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又开始唱起某首船歌。
在荒腔走板的歌声中，她们吃完了盘子里的食物，杯子里的蜂蜜柠檬水很快也见了底。正当她们打算结账离开时，酒吧突然安静了下来。
希琳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果然在那里找到了大家安静下来的原因——一名身穿红黑斗篷的猎巫人站在酒吧门口，用随意的目光扫视整个大厅。
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呆了，包括那些喝醉的学生。他们不再唱歌，也不再碰杯，只是愣在那里看着猎巫人。
然而他们全加起来也不如希琳害怕，因为站在门口的是个女猎巫人……而且是希琳昨天见过的那个。
她扫视大厅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希琳身上，“玛尔伦小姐，果然是你。”女猎巫人说着朝她走来。
诸神啊，希琳心想，就不能让我休息一天吗？她知道人生不可能事事都顺心，但哪怕顺心一次也行呀！
“女士，”希琳露出偶遇时应有的惊讶表情，“你在找我？”
“嗯哼，当我发现自己在找的人是你时，我也很惊讶。”女猎巫人来到桌子旁，瞥了一眼她们面前的空盘子，“很好，你们已经吃完午餐了。那接下来，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艾玛不明所以地看着希琳，“你们认识？”
希琳拼命向艾玛使眼色，“昨天下午在茶花剧院，找我问话的就是她。”
女猎巫人姿态优雅地在餐桌旁坐下，看着一脸困惑的艾玛，“幸会，佩吉小姐。或者我应该叫你佩吉夫人？”
艾玛立刻警觉了起来，如同一只发现有人在接近自己巢穴的狼獾。
“叫我佩吉小姐就行，”她眯起眼睛，勇敢地瞪着猎巫人，“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出于保密的考量，猎巫人的真名不能透露。不过你们可以叫我‘云雀’。”
“云雀女士，”希琳希望自己也能像艾玛一样勇敢，“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最好别在这里谈。这里闲杂人等实在太多了。”云雀说着环顾四周。
被她看到的人全都立刻望向别处，试图假装自己没在偷听。
女猎巫人站起身，缓步走向吧台，“我们需要一个空房间，可以安心谈话的那种，”她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不会占用太久。”
希琳觉得老板不愿意提供房间，因为他不希望猎巫人在自己的店里久留。但相比之下，让她们待在大厅里显然对生意的影响更大。
因为自从云雀走进酒吧以来，已经有五六名客人像逃命似的离开了，还有更多人也想那么做。
于是尽管很不情愿，但他还是交出了一把钥匙，又找了个侍者给她们带路。云雀大步走在最前面，侍者则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仿佛女猎巫人才是最熟悉酒吧的那个。
她们来到酒吧二层的一个空房间，进屋后，侍者问她们想不想喝点什么。
“我在工作时不喝酒。”云雀说，“这两位女士也不喝。你可以走了。”
侍者立刻逃出了包间，云雀关好了房门。她转过身，发现希琳和艾玛正在紧张地看着自己。
“玛尔伦小姐，你坐啊。”
“……我站着就行了。”希琳说。
“好吧，随便你。”云雀自己坐了下来。
“女士，你找我们究竟有什么事？”艾玛也坐了下来，但她看上去不比希琳更放松。要是眼前没有这位女猎巫人，希琳肯定要跟她开那个雕像和泉水的玩笑。
但此刻实在不是开玩笑的好时机。
“你们刚刚是不是和真理院神秘学系的费拉里教授谈过话？”云雀开门见山地问。
希琳和艾玛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点点头，“我一小时之前和他见过面。”
“他刚刚被发现死在了办公室里。”云雀说，“我恰好在这一带追查某个线索，得到消息后立刻让城市守卫封锁了现场，自己则询问了附近的目击者。猜猜听到他们对访客的描述后，我想到了谁？”
诸神在上，真是够了！
“我知道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希琳轻叹一声，“但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到底是不是巧合，咱们过会儿就知道了。但我必须说，你蹚浑水的本事真是令人侧目啊，玛尔伦小姐。”
第83章 死亡与蝴蝶
云雀再次用眼神示意她坐下，这次希琳乖乖找了个位子。
看到她落座，女猎巫人满意地点点头，“那么，跟我说说吧，玛尔伦小姐，你和费拉里教授都谈了些什么？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应该就是他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除了杀死他的凶手之外？”
“我不想让你过度紧张，但现在说这些话还为时尚早。虽然我并不认为教授的死和你有关，但在找到证据证明你的清白之前，我必须把你当成合理的怀疑对象来对待。所以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该知无不言了。要知道，无辜者最好的自证手段就是讲述真相。”
“我需要回避吗？”艾玛问。
“不需要，除非我错把你们两个当成了一对搭档，而你并不想和玛尔伦小姐的麻烦扯上任何关系。”
艾玛甩了甩头发，“那我留下。”
希琳知道云雀不是真的在怀疑她，否则就不会独自来酒馆和她见面了。但如果她的回答不能让对方满意，后面会发生什么可能就难说了。
好吧，讲述真相，这并不难。
“我离开时，教授还活着。”她说。
“和我想的一样。不过我听说，他一直认为自己可能有危险，对吗？”
“对，他认为有人想杀他——因为他的那些研究——甚至还为此雇了一些冒险者保护自己的安全。这也是我去找费拉里教授谈话的原因，那些保镖影响到了公寓楼主人的日常经营。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按照保险合同，艾·冯保险公司就必须提供相应的赔偿。”
云雀似乎觉得这很可笑，“听上去你们公司简直是家慈善机构。”
“评判公司的经营理念不是我的工作，我只负责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希琳不置可否地回答。
其实她也觉得公司这几年签下的很多保单都极不合理，魔法灾害保险似乎已经成了客户和冒险者胡作非为的保险措施。这显然与最初创立这一保险业务的美好愿望相去甚远。
“那他和你说过那些研究吗？现在看来，似乎正是那些研究导致了他的……暂且称之为谋杀吧。”
希琳摇摇头。她也许曾经有过一个问出真相的机会，但她没能把握住。
然而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实在很难态度强硬地刨根问底，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比自己年长四十岁的老教授。
“他不肯跟我说。他认为我可能是学术间谍，或是想要谋害他的人。”
“多疑和谨慎，大多数学者都拥有的美德。”云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前听起来还算合理。如果我派人去你之前一小时里经过的地方搜寻，应该不会找到一把沾着血的匕首吧？”
“他是被刺死的？”艾玛问。
“精确的一刀毙命，从这里刺中了动脉。”云雀用手指在脖子附近比划了一下，“虽然我们在他的心脏部位也发现了被刺穿的伤口，但颈动脉的那一击就足以致命了。所以无论杀他的是什么人，绝对是个十分专业的行家。即使知道目标会死，也要再补上一刀，确保万无一失。”
希琳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她当时离开得晚一些，说不定就要和杀死教授的凶手擦身而过了。接着她意识到，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件需要担心的事。
由于她在教授死前和他谈过话，凶手会不会也把她列为了目标？
“云雀女士，我知道现在问这个或许不太合适，但对我而言这很重要……你认为我现在有危险吗？”希琳犹豫片刻后问道。
女猎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希琳被瞪得有些发毛。
也许她不该现在问这些，毕竟她还没有彻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希琳绝对没有用匕首让人一击毙命的本事。
好吧，也许要除去觉醒的那一晚。
“没人知道你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所以这的确不太好说。如果导致教授身亡的原因正是他的研究，而他在死前恰好和你谈过话……”
“可我们只谈了十五分钟，而且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批改作业！”
云雀皱起眉，显然不喜欢在讲话时被人打断，“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玛尔伦小姐，但在这一点上我是相信你的。我不认为你是个隐藏得很好的职业杀手，在我看来，你只是天生擅长吸引各种麻烦。”
说得太对了。天生擅长吸引各种麻烦，而且还都是会害死自己的那种。
“看来我没法从你这里得到更多的线索了，除了能进一步缩小他的死亡时间段。不过这件事法医也能做到。”云雀站起身，“很抱歉，但我必须要求你们跟我回现场。我的手下会为你们做笔录——包括佩吉小姐。”
艾玛点点头，她拉起希琳的手，轻轻捏了捏，“别担心，有我陪着你呢。”
她们离开酒馆，跟着云雀女士返回了真理院。由于猎巫人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大多数学生都还不知道学院里出了事。
费拉里教授的办公室门口站着两名城市守卫，他们看到云雀女士，立刻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女猎巫人朝他们微微点头，接着转身看向希琳和艾玛。
“你，佩吉小姐，去隔壁那间教室。那里有个笑起来很难看的家伙，他会给你做笔录。”笑起来很吓人的女猎巫人说，“至于你，玛尔伦小姐，我想让你跟我去现场看看。说不定你能想起些什么之前忘记的细节。”
或是看到尸体后歇斯底里地尖叫？
但她现在似乎没的选，乖乖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于是希琳点点头，跟着云雀走进了办公室。
一天中连续两次走进神秘学教授的办公室，按理说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前提是你不会在这里看到死人，也不是他被杀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房间的书架依然保持着原样，一点也没有谋杀现场的感觉。一些城市守卫正在翻看书架上的那些书，似乎想发现有没有缺少什么。但教授似乎有自己的一套书本分类体系，想要找出线索还需要一段时间。
费拉里教授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背靠在他的扶手椅上。如果身上没有那么多血迹，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拷问的迹象。”云雀说，“凶手只想要他的命。”
希琳把视线转向别处，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感觉，“不是因为想要他的研究记录？”
“看来不是。所以这意味着想杀他的人对他的研究内容并不关心，也可能是研究进度比他更快。”
“铲除竞争对手？”希琳做了几次深呼吸。
“或是杀死知道得太多的人。不管怎么说，教授最近在研究的那些东西，肯定让某些人坐立难安了。”云雀说着走近教授的尸体，“过来看看，玛尔伦小姐，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你描述给我听就行了，我的想象力非常丰富。”
“啊，我差点忘了，虽然你很擅长蹚浑水，但你毕竟是个柔弱的淑女。”女猎巫人说，“伤口很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割痕。这是经过长期训练，而且还要在活人身上实践才能掌握的技巧。这种水平的雇佣刺客，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火印城了。所以雇佣他的那些人，既要有足够的财富，也要有正确的门路。”
“这种水平的雇佣刺客，你们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吗？”
“嗯，多数刺客都很注重隐私。不过咱们这次比较幸运，看来这一位和他的同行们有所不同。他是个炫耀型的杀手。过来桌子这里，玛尔伦小姐，你不需要看尸体，只要看看桌上的文字就行了。”
希琳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接着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她小心地移动着视线，不让自己看到坐在扶手椅上的尸体。
教授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张羊皮纸，上面用血写了一行字。
“不用担心，他会变成一只漂亮的蝴蝶。”
“这是什么意思？”希琳问。
“毫无疑问，这是刺客留下的。他把杀戮当成了某种仪式型的行为，而且很愿意向所有人炫耀这一点。”云雀回答，“所以我们决定了，就叫他‘蝴蝶杀手’。”
第84章 第三位房客
“嗯……所以这就是你迟到了半小时的原因吗？”莫伊拉听完她的解释后问。
“没错，我们被留下来做笔录，猎巫人特别要求我认真回忆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些无关紧要的。”希琳疲倦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也太突然了。费拉里教授……诸神啊，我今天早晨才和他见过面！”莫伊拉压低了声音，因为希琳特意提醒她，猎巫人认为这个消息应该由真理院的校方宣布。所以严格来说，她们是不能谈论它的。
“是啊，我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但遗憾的是，它已经发生了。”
莫伊拉关切看着她，“如果你今天累了，咱们可以改天再去看房子。”
“看房子？”艾玛挑起眉毛，“你们要合租？”
“嗯，我们以前就是合租室友。莫非我一直没告诉你吗？”希琳答道。
“原来你说的那个合租室友就是她啊，”艾玛重新打量了莫伊拉一番，后者当场羞红了脸，“不错，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想继续跟她合租了。”
“什么？”莫伊拉一脸困惑。
希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因为最近几天每个人都在跟她开类似的玩笑，尽管这并不好笑。
“她是个好孩子，艾玛。”希琳说，“而且很……正常。”
艾玛依然盯着莫伊拉，“的确，而且看上去出身也不错。应该是繁花区的中产家庭吧？你父亲是商人吗？”
“他是个葡萄酒商，平时都住在城外的庄园里。”莫伊拉点点头，“我小的时候在繁花区住过一段时间，但我妈妈受不了城内的空气。”
“嗯哼，火印城大部分时候的确像个恶臭熏天的笼子。”艾玛开心地笑了笑，“我喜欢这孩子，照顾好她，行吗？”
“那还用说？”希琳耸耸肩。
“什么意思？咱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很危险吗？”莫伊拉警觉地问。
“啊，那取决于你怕不怕猫。”艾玛不怀好意地看着希琳，“我知道有个人怕猫怕得要命。”
“它们确实很可怕。”希琳防备性地说，“我敢说，那些小怪物总有一天会成为世界的统治者，你们这些爱猫人士甚至还会欢天喜地地叫它们‘主人’。”
她们乘公共马车回到了旧城区。一路上艾玛和莫伊拉一直在分享有关希琳的趣事（虽然其中的绝大部分，希琳都不觉得有趣）。
艾玛有种能亲近任何人的本事，而莫伊拉则有能让任何人想要和她亲近的本事。看到这两个人这么快成为朋友，希琳甚至感觉有点嫉妒。
不过她没嫉妒太久，因为二十分钟后，马车就到了新月大街。希琳和莫伊拉付过车费，下了马车。
“那么，明天见了，希琳。”艾玛朝她挥手道别。
“明天见，艾玛。咱们走吧，莫伊拉。”
她们沿着街边的人行道走了一段，莫伊拉似乎对旧城区的一切都感到很好奇。这也难怪，毕竟她是个考古学者，而旧城区则几乎代表了火印城最古老的那部分历史。
咖啡馆今晚的生意有些冷清，工作日的晚上远远比不过周末。凯蒂·莫里迪没在店里，照看生意的是她弟弟。当然现在用“照看”这个词似乎不太恰当，因为店里没什么生意需要被照看。
终于有人类走进店门，那些小猫似乎很兴奋，立刻一拥而上。
“小心，莫伊拉！它们好像有点亢奋！”希琳躲在门后，吓得不敢进去。
然而莫伊拉根本就不怕猫。她惊喜地笑了几声，接着快步走进店里，很快便被小猫层层包围。
希琳本来以为要去救她，但随后却发现莫伊拉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天呐，我太喜欢这里了！”莫伊拉笑着说。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凯蒂的弟弟离开吧台，“别躲着了，玛尔伦小姐，我帮你把它们赶走。”
他说着走来店门口，驱赶开了聚在那里的猫。希琳长长呼出一口气。她怀疑刚刚自己的心脏差点就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那么，这位喜欢猫的小姐是你的朋友吗？”
“是的，杰罗姆，”希琳点点头，“她叫莫伊拉·雷纳迪，是真理院的学生，正在寻找新住处。我记得楼上还有空房间，所以就带她来看看。如果不麻烦的话……”
“麻烦？当然不麻烦。”杰罗姆露出微笑，“不过今天的晚餐可能会成问题，我姐姐没在店里，所以我没准备那么多人的份。”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一身女装的枯叶走下楼，“希琳？”她看到莫伊拉，不由得猛挑眉毛。
“啊，艾达小姐。”
“你带朋友来了？”
“是啊。莫伊拉正在找房子，我想让她搬进来住。”
枯叶打量着正在和小猫玩耍的莫伊拉，“嗯，至少她不怕猫。”
“嗯哼，比我强多了。”希琳耸耸肩。
“那么，一起吃晚餐？”枯叶说着看向杰罗姆，“凯蒂出去了吧？看来今晚咱们又要一起下厨了。”
于是他们从已经被猫咪占领的大厅逃了出来，躲进了安全的厨房里。炉子上有个正在加热的汤锅，传来阵阵肉香。但这点食物肯定不够四个人吃。
“好吧，如果咱们分工合作的话，应该半小时之内就能准备好晚餐了。”杰罗姆环顾着整个厨房，“我来处理这块牛肉。雷纳迪小姐，可以请你照看一下那边的汤锅吗？”
莫伊拉点点头，“这我能干。”
“好极了，那么玛尔伦小姐，麻烦你切一下那些莴笋和卷心菜，这样晚餐就有沙拉了。刀在你左手边的架子上。”
希琳找到菜刀，刚拿起来，就听到枯叶大叫一声：“别把刀给她！”
“放松，艾敏女士，只是切菜的刀而已。”杰罗姆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不行，绝对不行！我可不想等一下在沙拉里吃到血。希琳，亲爱的，你为什么不来给马铃薯和芜菁削皮呢？当然，我是指用勺子刮。”
希琳觉得枯叶有点大惊小怪，让她切个菜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枯叶似乎执意要求她过来帮忙，而且还在拼命打眼色。
她轻叹一声，放下菜刀走到女精灵身旁。
“怎么了？”
“先削皮吧，咱们可以边干边说。”枯叶说着看了一眼莫伊拉和杰罗姆，他们正在旁若无人地交谈，熟络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你该不会是想撮合他们吧？”希琳狐疑地问。
“当然不是，我有事想问你。”枯叶摇摇头，“你之前不是说过，不能把莫伊拉牵扯进来吗？”
希琳拿起勺子开始给马铃薯刮皮，“我是说过。但那是我发现恩德先生是什么样的人之前了。见识过他那晚的所作所为之后，我知道就算让莫伊拉远离他，也依然会有危险。如果恩德先生想要伤害她，她躲在真理院的宿舍里也无济于事。”
“嗯……所以真理院并不安全？”
“真理院今天才刚刚发生了一起命案。除非我能说服莫伊拉离开火印城，否则她住在哪里都没区别。”希琳说着看了她一眼，“但如果她住在白猫咖啡，我还能经常见到她，亲眼确认她的安全。”
“好吧，勉强算是说得过去。”枯叶挑起眉毛，“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现在楼上的空房间还剩下一个，而我真心希望那个房间能维持现状。不管你对我的能力多有自信，我都不可能同时保护三个人，明白吗？”
“所以你答应保护莫伊拉了？”希琳笑着问。
“我说过了，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枯叶耸耸肩，“当然，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我猜你还是不打算和海鸥成为朋友吧？”
“除非他能不再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看我，说话时还要对我再尊重一点。”
“哎，他只是喜欢欣赏人类姑娘而已，实际上不会真的做什么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看得我紧张，枯叶。”
“看在你们的诸神的份儿上，别叫我枯叶。艾达·艾敏这个名字很难念吗？”
他们很快做好了晚餐。在希琳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把食物搬到了二层的小餐厅里，为的是吃饭时能躲开楼下那些猫。
但其实根本没用。小猫闻到食物的气味，纷纷追上了楼。
“诸神在上，我的天啊！救命！”希琳刚坐下就被那些毛茸茸的小猫团团围住，“我不能在这种地方吃晚餐！”
“可是它们真的很喜欢你啊。”杰罗姆说。
“但是我真的很害怕它们啊！”希琳尖叫道。
幸好莫伊拉也很受小猫的欢迎。她用几块鸡肉把所有小猫引出了房间，之后瞅准时机关上了门。
晚餐虽然很简单，但是餐桌上的气氛非常好。希琳从来不知道杰罗姆居然那么风趣，而且居然还有丰富的历史知识。
看来他和莫伊拉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希琳心想，至少在讨论历史相关的话题时，他们已经像是相识很多年的朋友了。
晚餐还没结束，莫伊拉就已经决定搬进来住了。虽然这里距离真理院比郁金香公寓还要远，但除此之外她都很满意。
于是晚餐过后，希琳和枯叶陪她乘马车回到了学院区，准备搬家。
由于莫伊拉的大部分私人物品都被埋在港区的废墟里了，所以她们只花了半个小时就整理完毕，随后三人各拎着一个手提箱下了楼。
她们在学院门口雇了一辆敞篷的出租马车，准备在返程的路上顺便享受一下夜晚的清新空气。马车刚开动不久，希琳突然发现路边有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停一下，车主先生！艾达，我觉得我看到他了！”
“他？”枯叶困惑地问。
“那只白猫，你说他叫海军上将。”
马车停了下来。希琳跳下车，跑到路边的一堆空箱子旁。白猫听到她的声音，喵喵叫着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哈，果然是他！”希琳抱着白猫回到马车上。
“所以咱们现在已经开始用‘他’称呼猫了吗？”莫伊拉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难道要用‘她’？”希琳抱起白猫观察了一番，“嗯，我觉得这是只公猫，所以应该就是‘他’。”
“好吧，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应该害怕猫？”枯叶好心地提醒她，“你刚才不是还被它们吓得全身发软、四肢冰凉吗？不记得今天早晨出门时是怎么哭着喊救命的了？”
“……别瞎说，我可没哭。而且我依然很怕猫，只是不怕这只猫。这只猫救过我的命，可能也救过你的。”希琳把白猫搂在胸前，“不过海军上将这个名字太长了，我要叫他‘阿海’或‘海哥’。”
“什么鬼东西，绝对不行！”枯叶皱起眉，“它有自己的名字！”
“但他会喜欢新名字的，对不对，阿海？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小可爱？为什么要睡在垃圾堆里？哈，我觉得他喜欢‘阿海’这个名字。”
“喵嗷——”
“它当然会喜欢了，因为你逼它在‘阿海’和‘海哥’之间二选一！换做是我也会宁愿别人叫我阿海的，因为海哥这个名字听上去太蠢了！”
“呃，各位，”莫伊拉插话道，“只是一只猫而已。”
“不是一只猫，”希琳挠了挠白猫柔软的下巴，“是我的猫。”
第85章 如何在一天内花掉五克朗
第二天一早，希琳发现办公室门外的信箱里又多了几封信。她用钥匙打开信箱门，结果不小心让其中的一封信掉到了地上。
她咒骂一声，弯下腰把信捡了起来。接着她注意到信封上的收件人是艾玛·佩吉，发件人则是斯瑞·凡图银行的账单代理处。
账单？
艾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从她手中抢走了那些信，“啊，这是我的吧？谢谢。”
“呃，艾玛，”她犹豫片刻后开了口，“如果你需要我……”
“放心，我能处理。”艾玛朝她笑了笑，“不该让他们把账单寄到办公室的，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没有信箱……好吧，我也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艾玛，听我说。”希琳认真地说，“咱们是朋友，不是吗？无论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都会帮你的。这么说吧，我上周日早晨收到了一笔钱，而且是很大的一笔钱。”
艾玛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她，“很大的一笔钱？有多大？”
“缴完税后，还剩下四克朗七弗拉。”
“哦我的诸神啊！”艾玛惊呼一声，“小点声，别让别人听到！”
“……你刚刚的声音才是最大的。”希琳轻声提醒她。
“好吧，对不起。”艾玛说着压低了声音，“但是四克朗七弗拉？你确定吗？不是在开玩笑？”
希琳没有立刻回答，因为离她们不远处就是投资部的办公室，而那些人的耳朵对“克朗”和“弗拉”这些词异常敏感。
她拉着艾玛走进事前防范部的办公室，随后关上门，“当然是真的。上周港区的大地震，还记得吗？”希琳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就是你们合起伙来在公司里传我闲话的那次。”
艾玛无辜地笑了笑，“那都是卡兰佐的主意。”
“好吧，不管怎么说，港务局和接受委托的冒险队达成了一致。虽然我在整个事件中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但他们都认为应该把悬赏金发给我。”
“等一下，”艾玛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我好像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这说明你的鼻子很好使。”希琳忍俊不禁，“没错，港务长大人这么做是想拉拢我，而帕维尔·塞杜则想卖我个人情。那笔钱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收买金。”
“可你还是收下了。”
“当然了，我非常需要那笔钱。而且现在看来，你也很需要，是吧？”
“啊，关于那个……”
“让我帮你吧，艾玛，我是说真的。反正我也没打算把那些钱花在自己身上。事前防范部的收入比审核部高了许多，我现在住的地方租金很便宜，日常开销也很低。而你们却要抚养一个五岁大的半精灵女儿，不是吗？你不可能一直让莱芮在家里自己看书。既然她不能去上教区学校或公学，那你们就得给她请个家庭教师。”
艾玛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家庭教师可是很贵的。”
“对，所以你们肯定很需要钱。整理好你的账单，咱们下午一起去银行。我从账户里取两克朗给你，你拿去还清账单，剩下的钱——”
“别说傻话了，我不能要你的钱。”
“——剩下的钱是给莱芮的。”希琳坚持说完，“我知道你和夜星一直都在靠自己，但任何人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你们曾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帮助了我，现在给我一个回报的机会吧？”
艾玛咬了咬嘴唇，“不过是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你就要给我两克朗？”
“沙发上睡了一晚，外加一顿晚餐和一顿早餐。”希琳提醒她。
“外加一顿晚餐和一顿早餐，哈……好吧，你说得对，我们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些困难。我甚至在考虑削减自己的化妆品开支，夜星也打算卖掉他的那些劳什子。”
唔，叫什么来着？蒸馏器？“威尔·尤文斯不打算帮帮他吗？”
“事实上，他已经帮了，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他安排的。”艾玛浅浅一笑，“要是没有他，我们可能已经在露宿街头了。现在没有公寓愿意租给精灵和半精灵，更没有人愿意雇精灵调酒师。”
“那你们显然更需要钱了，嗯？”
“是啊，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从朋友那里借钱，这可不是维持友谊的好方法。我和夜星认真讨论过，我们都认为不能向朋友开口。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我完全不介意把钱花在莱芮身上，”希琳耸耸肩，“不过，恐怕我暂时只能帮你这么多。这笔意外之财剩下的那部分，我打算花在律师身上。”
“律师？”
“对，律师。你看过今天的报纸了吗？公爵法庭的检察长已经对贫民区的爆炸事件立案了，克拉克斯被暂时扣留在红衣厅的拘留室里，等待公开审判。目前还没有律师愿意帮他辩护，所以我打算自己出钱雇一位。”
艾玛盯着她，“你是说真的？”
“我那天在医院里就说过了。”希琳点点头。
“我不知道律师的具体价码，但像这种极端不利的案子，律师的费用肯定不会便宜。你剩下的钱或许不够。”
“如果后续还需要其他费用，那就到时候再说吧。无论如何，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你们两个对我而言都很重要，我非常愿意把钱花在你们身上。”
艾玛露出微笑，“你太善良了，以后可能会后悔的。”
希琳摇摇头，“如果我在有能力帮忙的时候什么都没做，那样才会后悔。”
她们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因为今天上午也还有其他工作。昨天的保险单本来应该占用她们更多的时间，但那位“蝴蝶杀手”在某种程度上帮了她们的忙。
由于费拉里教授死于非命，他雇的冒险者保镖也就解散了。公寓楼的主人依然会得到一笔赔偿金，不过数额应该会维持在一个可控的合理范围内。
这并不是她所期望的解决方式，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吧，桌上还有很多别的保险单呢。
她们一上午都在梳理剩下那些保单，按照城区做了分类。希琳特意挑出了铂金区的那些，这样她们下午过去拜访客户时，还能顺便去一趟银行。
以及红衣厅。
“我要当面和克拉克斯谈谈。”她把文件收进手提包的时候说，“告诉他我会帮他找到律师，让他别担心。”
“希望他不会像上次那样拒绝你的好意。”
“什么？”
艾玛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看着她，“你不记得了吗？那天他在医院里说的话……我觉得他不希望你插手。”
希琳皱起眉，“那他恐怕要失望了，这件事我非管不可。”
第86章 银行与账单
火印城的民间有种说法：如果有什么地方能在安全防护方面胜过公爵的卧室，那就是斯瑞·凡图银行的保险库。
对于没有亲眼见到银行内部空间的外乡旅行者而言，这听上去很像是在夸大其词。但任何生活在火印城的居民都知道，这句话不仅没有夸张，反而还有些轻描淡写了。
银行的大厅里铺着黑红相间的大理石地砖，分别代表了银行的两位创始人家族。阳光挤过天花板上的窄窗，在地面投下加固护栏形状的影子。
想要抵达金库入口，你只能穿过银行大厅柜台后面的狭长走廊，然而光是那里就站着六名全副武装的守卫。
在那条戒备森严的走廊的尽头，三队十二人一组的守卫轮班看守着金库的入口。毫无疑问，他们更是武装到了牙齿。
再然后就要用上“据说”这个词了。据说金库入口的大门上有三道锁。据说它们由三名铸锁匠人分别打造。据说锁的钥匙也由三名保管人分别持有，而且彼此都不知道对方保存钥匙的地方。
除了银行内部的专员之外，任何人试图靠近通往金库的那条走廊时，都会被守卫以极不友善的方式驱赶开。
如果有谁胆敢试探他们的耐性……
好吧，希琳暂时还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她听说银行大厅之所以使用这种红色和黑色的大理石砖，除了与创始人家族的徽记颜色相同外，还因为血迹在这两种颜色的石砖上不那么明显。
相比之下，银行大厅里的气氛要友善得多。在这个大得能听到回声的房间四周，风格素雅的廊柱和帷幕隔出了若干隐私空间，商人、会计师和银行家们坐在舒适的阴影中低声交谈。
大厅的中间区域则属于希琳这样的普通客户。她以前每次来到银行时都很紧张，因为她通常都是为了申请贷款或偿还贷款，而接待员们冷冰冰的态度只会让原本就很可怕的一切变得更糟。
但今天希琳却没有这些顾虑。
今天她不是来贷款的，甚至不是来缴税的。
这都要归功于蕾雅·克洛芙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她真的在希琳的个人账户里存了五克朗的委托奖金。
相比那笔巨款，希琳需要偿还的信用贷款根本不值一提。在缴纳了奖金百分之四的所得税（约为二弗拉六辛提）之后，她轻松还清了三弗拉的信用贷款和利息，而且还剩了大约四克朗七弗拉。
自那时起，希琳就一直盘算着该如何花掉这笔钱。
事实上，这相当于她九个多月的收入，而且还是按照事前防范部的工资水平计算的。
靠着这笔钱，她可以在繁花区租下一间不错的单人公寓，而且配有全套的盥洗和洗浴设施，外加一间两户共用的厨房；她可以每天出入金蔷薇餐厅那种档次的地方，享用价格三辛提的“简餐”，至少吃上半年；她可以买几件真正体面的好衣服，而且是找专业的裁缝量身定做，甚至还能配上一两件不太昂贵的珠宝首饰……大多数普通家庭靠着这笔钱可以生活半年，而且不用过得很节俭。
总而言之，这真的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巨款。
因此当她取出其中的两克朗（按照今天的兑换率，她得到了二十五弗拉零一个辛提）递给艾玛时，后者一直没有伸手来接。
“你现在还可以反悔，”艾玛看着她，缓缓说道，“而且我不会怪你的。”
“我知道，但我不打算反悔。”希琳说着拉起艾玛的手，把那袋银币塞进她手里，“别纠结了，这些钱都是为了你女儿。”
艾玛低头看着那些银币，沉默了好久。
“我在想，”最后她抬起头笑着说，“也许我应该多邀请一些伤心的年轻姑娘来家里做客。这样要不了多久，我就可以搬去繁花区生活了，而且还不需要工作。”
“哈，但是要确保她会喜欢你的女儿，”希琳也跟着她一起笑了，“否则你可赚不到多少钱。”
“这就难倒我了。住院那几天，莱芮跟病房里的人学会了好几句火印城方言，而且其中有两句是脏话。幸好她不明白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放心吧，你会想到办法的。你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可比她现在的恶劣多了，不是吗？但是，看看现在的你。”希琳摊开手，摆出介绍某人的姿势，“艾玛·佩吉，平凡而伟大的妻子和母亲，贫民区中最耀眼的明星。”
“而且还是希琳·玛尔伦的闺中密友，嗯？”
“而且还是她的闺中密友，没错。”希琳笑着点点头，“现在该轮到你去排队还账单了。我去给咱们买点吃的，然后去那边的休息区等你，怎么样？”
“好的，没问题。”艾玛迟疑了一下，接着快速拥抱了她一下，“谢谢，希琳，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很高兴能帮到你。”
她们分开后，希琳独自来到银行外面的移动餐车。由于现在正是午餐时间，因此排队的人非常多。
队伍前进的速度异常缓慢，而且时不时还会有人因为一些小事争吵起来。希琳仰起头看着菜单，盘算着自己过会儿应该买什么。
接着，前面突然传来几句火印城本地方言。而且听说话者的语调，它们显然都是脏话。
银行门口的守卫立刻冲了上去，片刻之后，一个身穿旧衬衫和旧马甲的男人被推出了队伍。守卫们夹着他走到路边，语调不善地跟他说了些什么。
那个男人依然用方言大声咒骂，语速之快，希琳估计只有长期生活在此的本地人才能听懂。但就算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能看出来那个男人喝醉了。
而且是在午餐之前就喝醉了。
“行了，二位，”他突然换回了通用语，但是鼻音很重，“不过是排队时的小摩擦而已。”
“如果你今天不是来办正经业务的，利奥波德，我建议你他妈滚远一点。知道里面那些全副武装的家伙吧？他们可不会像我们这样好言好语地跟你说话，他们只会用棍子敲你的脑袋。”一名守卫说。
“我只是想来申请贷款延期偿还。”那个喝醉了的男人挤出一个微笑，“作为一名专业掮客，我相信自己的良好声誉应该能再多争取个三五天的时间。”
“然后呢，利奥波德？”另一个守卫嗤之以鼻，“然后你就能还钱了？所有人都想延迟还账，但银行又不是慈善机构。再说，你找不到客户又不是我们的错。”
“我敢保证，那只是暂时的挫折，”利奥波德耸耸肩，希琳发现他的旧马甲都开线了，“好吧，既然你们这么不好客，那至少让我给自己买份午餐吧？你们不会对陷入人生低谷的男人这么狠心吧，对吗？”
然而他们就是会对陷入人生低谷的男人这么狠心。
利奥波德被赶走时，希琳已经快要排到队首了。于是她很快忘记了这个插曲，继续在夹心面包和枫糖煎饼之间犹豫不决。
第87章 让我帮你吧
红衣厅的拘留室位于整个建筑的地下一层，由若干个狭小而昏暗的房间组成。虽然希琳没有亲眼见过房间内部的样子，但她猜测那里面的环境多半与“舒适”二字无缘。
此时此刻，她正在红衣厅的会客室中，因担忧和焦虑而坐立难安。维吉奥承诺过会把克拉克斯带来这里和她见面，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会客室也是个狭小的房间，所幸它位于地面一层，至少采光还算不错。否则等待时的焦虑感会因为压抑的环境而变得无比难熬。
她觉得自己等了至少十分钟，克拉克斯才被维吉奥和另一名看守带进会客室。
他手上的烧伤似乎还在恢复期，但他们已经给他戴上了镣铐。他的脸色很差，甚至比离开医院那天还要差。可能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就没怎么睡过，大概也没吃过多少东西。
他看上去真的糟透了，就像个失去一切的流浪汉，全身上下散发着认命的绝望。
希琳很想贴近他，因为她知道克拉克斯此刻非常需要一个愿意亲近他、支持他的人。
然而维吉奥拦在了他们之间。
“他是个危险分子，小姐，”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其实按照规定，你是不能和他见面的。但艾玛为你做了担保，她说你很明事理，知道分寸。”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先生。”希琳冷静地说，“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谈话。我打算帮他雇一名辩护律师，而这需要争得他的同意。”
他们谈话的时候，另一名守卫将克拉克斯带到会客室的桌子旁，将他手腕上的镣铐拴在了桌面的铁环上。克拉克斯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没人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这几天就连他的家人都没来过，”维吉奥说，“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希琳犹豫了一下，“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好吧，真希望我也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但他现在可是掉进大麻烦里面了，光有一位善良且热心的朋友是不够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会给他找个很好的律师。”希琳看着克拉克斯，轻声说。
“他需要的不止是律师，”维吉奥耸耸肩，“他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他现在要做的是开口解释，哪怕是解释自己做了什么也行。保持沉默在一开始对他有好处，但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诸神也帮不了他。”
希琳审视着维吉奥的脸——他头上的伤已经康复了，所以现在她的愧疚减轻了一些。但一想起自己曾经站在他背后，用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暴力方式伤害过他，希琳还是感觉很难去直视他的眼睛。
“你相信他是罪魁祸首吗？”她问。
“我是个相信证据的人，”维吉奥回答，“所以在听证会之前，我什么都不打算相信。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现在的局面对他很不利。他已经被绑在火刑架上了，半个城市的人都希望不审判直接点火，另一半则相信审判的结果就是点火。”
“人们受到了伤害，所以需要一个发泄的目标。”希琳点点头。恩德先生提醒过她，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好了，你有十五分钟，看在艾玛·佩吉的面子上。”维吉奥和他的同伴走到会客室门口，“对了，玛尔伦小姐，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呃，什么好消息？”
“我的案子引起了副总指挥大人的重视。所以黑衣厅派了个专业的猎巫人，正在带队调查那个打破我脑袋的家伙。”他说着露出微笑，“所以你看，火印城正在变得越来越安全。我想公理和正义终归还是存在的，所有案子的罪魁祸首最终都会被绳之以法。”
希琳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好微笑。
会客室的房门碰的一声关上，房间只剩下她和克拉克斯。
希琳缓缓走上前，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她知道自己不能靠的太近，因为会客室的墙上有一面大得不合理的镜子。
很多三流小说里都提到过这面镜子的用途。
镜子的这一侧是反射镜面，会客室里的人在那上面只能看到自己；另一侧是正常的透镜，隔壁房间的人能将会客室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如果她不按要求来，这次谈话就会被强制终止。
好吧，那么她该怎么开始呢？通常来说，这种时候似乎应该用“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作为开头。
但她手上几乎没有好消息，坏消息倒是有一大堆。难道要从坏消息里挑几个不那么坏的当成好消息吗？
或者她也可以用闲聊作为开头，如果克拉克斯愿意和她交谈，那她就只用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了。
“嗨。”她说。
克拉克斯沉默地盯着桌上的某个点，没有抬头看她。
真是个完美的开场啊，她心想。
“我今天来是为了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希琳朝他微笑，“还记得艾玛·佩吉吗？就是前台组那位漂亮的黑发女人。她现在和我一起在事前防范部工作，我们今天来铂金区处理这边的保险单业务。”
克拉克斯依然毫无反应，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希琳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但她还是继续说着，“艾玛设法安排了这次的会面，多亏有她帮忙，我今天才能见到你。咱们现在聊天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因为“聊天”这个词用在这里似乎不太恰当，“咱们聊天的时候，艾玛正在和某位客户讨论他的保险单。我们约好半小时后在下一个客户那里碰头。”
依然没有反应。好吧，希琳，继续说，别停下。就当是在说给你自己听。
“我们中午在银行附近吃的午餐，那里卖的枫糖煎饼实在太难吃了，十分不推荐。你这几天吃得怎么样？”
石头也比现在的他健谈，希琳悲哀地想，我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但她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克拉克斯就只有她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呢？”
他听到这句话，缓缓抬起头。眼中似乎多了些神采。
“你可以转告我妻子，告诉她我很抱歉。”克拉克斯声音嘶哑地说。
“就这些？”她追问，“你不想告诉她你是无辜的吗？你需要她的支持，你也想见见孩子们，对不对？”
他摇摇头，“就这些，足够了。谢谢你来看我，玛尔伦小姐。”
希琳有些急了，“他们说没有律师愿意帮你辩护，所以我打算和公司的朋友们凑钱帮你雇一位律师。我相信你，克拉克斯，我相信你不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然而他却低下头，不再看她。
“诸神啊，我是真的想帮你，克拉克斯。你帮过我，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我摆脱了困境，而且我一直记在心里。所以求你了，让我帮你吧。”
“如果你想帮我，那就替我转告那句话，行吗？”他说。
“我当然会帮你转告那句话，我还要帮你找到辩护律师，帮你洗清罪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保持沉默，就好像你真的做了那些坏事一样。但我那天晚上也在贫民区，你昏迷时跟我说过——”
“我被烧伤了，我很痛苦，所以说的都是些胡话。”克拉克斯打断她。
“我能分辨出那些是不是胡话。”希琳感觉有点生气，她实在难以理解克拉克斯为什么不肯为自己辩护。
他一个人不可能策划整个事件，在贫民区多处布置炸弹需要小心谨慎的长期部署，绝不是一个人能独自完成的。
“你找不到律师的。”他说。
“我能，只要你愿意让我试一试。想想你的孩子们吧，想想他们正在承受些什么。你真的希望他们从今往后一直那么看待你？把你当成家族的污点？你是个好人，费尔·克拉克斯，而且是个很好的父亲。让我帮你吧。”
他再次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挣扎。希琳知道提及孩子会触动到他，大多数父母都吃这一套。她在使用不太光彩的手段，但这都是为了他好……
“好吧，如果你能找到律师。”他最终点点头。
希琳立刻起身，绕过桌子拥抱了他一下。几乎就在同时，她听到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知道这次谈话结束了。
但她不在乎。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接下来就是找出那位愿意帮他的律师了。
第88章 玻璃瓶中的蜜蜂
希琳小时候曾见过有人把抓来的蜜蜂关进玻璃瓶里。
尽管那时的其他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蜜蜂在瓶子里挣扎的情景却令她记忆犹新。
那只蜜蜂不知道自己被困在了什么地方，因此一直在徒劳无功地四处碰撞玻璃。希琳记得自己像着了魔似的盯着看了很久，只想知道蜜蜂什么时候会停下。
但它始终没有停下。
她为蜜蜂感到悲哀，同时也被它的顽强所打动。所以趁玻璃瓶的主人不注意时，希琳偷偷拧开瓶盖，把蜜蜂放走了。
如今她就处在类似那只蜜蜂的境况中。希琳真希望也有人能来为她拧开瓶盖，或者至少帮她晃晃瓶子。
“你要知道，希琳。”艾玛帮她倒满茶杯，“人们常说，很少有什么事一开始就能顺顺利利的。”
“我明白，万事开头难嘛。”希琳凝视着茶杯的烟气升向咖啡厅的天花板，“但我的时间很有限，克拉克斯等不了那么久。我答应过他，会帮他找到律师。”
艾玛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在过去的三个小时里，她们已经跑了三家律师事务所。有两家是出于事前防范业务的需要，另外一家则单纯是为了寻找愿意为克拉克斯辩护的律师。
但无论她们问过的律师和艾·冯保险公司有没有业务往来，希琳得到的回答都一模一样，差别无非就是态度和直白的程度。
有些律师委婉地表示，自己目前的工作安排已经饱和，腾不出手接受新案子；有些律师则告诉她，自己从来不接这种必输的案子，甚至有人好心地劝她就此放弃；剩下那些听完她的话之后哈哈大笑，就好像有人即将蒙冤入狱这种事很好笑一样。
“火印城的司法体系算不上公正合理，这点我承认。”某位大笑过的律师告诉她，“但蒙冤入狱？你以为孤岛监狱那里有多少人是‘蒙冤入狱’的？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无辜？”
“可他不打算自我辩护，”希琳说，“他甚至放弃了尝试。如果没有律师帮他，他就完了。”
“自从他掺合进这档子事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完了。其实我也在关注这个案子的进展。这么说吧，玛尔伦小姐，从现在公布的调查情况和证据来看，你那位朋友的处境非常糟糕。人证和物证都很充分，虽然存在少量疑点，细节也还没有完全查清。但鉴于爆炸案的嫌疑人目前只有他一人……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明白。”希琳有些生气地说。其实她明白。
“就算这件事真的存在另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大家也不会关心。人们受到了伤害，因此渴望有人为此受到惩罚。任何试图阻止这件事的人——无论他是个口碑多么好的律师——都会成为众矢之的。我猜，我应该不是你拜访的第一位律师吧？”
希琳僵硬地点点头。
“既然咱们坐在这里谈话，那么前几次拜访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让我给你个好心的建议吧——这条和上面那些话一样，都是免费赠送的——放弃他，忘了这件事吧。你不可能找到愿意接受这个案子的律师，至少在火印城里不可能。”
于是，当她们离开第四家律师事务所后，希琳气得胸口发闷。艾玛提议她们来附近的咖啡厅坐坐，顺便体验一下铂金区十分出名的“铁锈红茶”。
希琳完全没有心情喝茶。但她必须承认，第一次看到铁锈红茶时，自己很快就被它吸引了。
身穿红色制服、脸上挂着微笑的女招待先是端上来一个盛满热水的透明玻璃茶壶，然后当着她们的面把一支铁茶匙伸进水里，接着铁锈一样的红色粉末从茶匙上剥离开来，迅速溶进水里。
几秒钟后，那壶热水就变成了香气扑鼻的红茶。而且尝起来和上好的高地红茶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半点铁锈味。
艾玛猜测这是某种炼金术的小把戏，茶匙或茶壶里肯定有哪里做过手脚。希琳也赞同她的观点。
但她们研究了好半天，也没找到茶壶里暗藏了什么玄机。不过既然女招待收走了茶匙，所以她们认为问题应该就出在那上面。
片刻的休闲时光确实让她心情好了一些。希琳喝了两杯茶，又吃了一块新烤出来的草莓蛋糕。咖啡厅里的乐师正在用竖琴弹奏单人版的《秋日的雨夜》。玻璃窗外，一名银行雇员神色匆匆地穿过铂金区的红砖街道，赶往某处去办上司交代的要事。
“律师事务所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希琳看着眼前的第三杯茶说，“那些穿金戴银的大律师都认为克拉克斯必败无疑，所以不管我出多少钱都无济于事。”
“似乎正是这样。所以你打算去求助非正规律师？”
“事实上，我在寻求小律师的帮助之前，我还有一个想法。作为统治火印城地下世界的黑夜公爵，尤文斯大佬肯定有位私人律师，对不对。他需要有人替自己处理所有法律相关的事务。”
艾玛耸耸肩，“或许吧。”
“你认为威尔·尤文斯愿意把那位律师介绍给我吗？”
“如果夜星出面的话，应该很有希望。但继承黑夜公爵位子的是阿莱莎小姐，而她现在的状态……不便见客。所以我怀疑你这次得不到他们的帮忙。”
希琳麻木地点点头。其实她在提问之前就隐约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没报太大的希望。
尤文斯大佬在爆炸中身亡后，维持火印城地下世界平衡的关键环节出现了裂痕。有传闻说，消失了三十年的帮派战争或许会再次回归。到了那时，贫民区和附近的平民城区很可能会变成比灯球爆炸那一晚更可怕的地狱。
威尔和阿莱莎肯定正在为阻止那场战争拼尽全力。换句话说，他们现在不太可能派自己的律师（如果他们真有一名律师的话）出来帮助别人。
更何况杀死他们父亲的人有可能就是克拉克斯。
所以这只是另一条死路罢了。
“那就只能去找不入流的小律师碰碰运气了，”希琳目不转睛地盯着茶杯，好像能从那里面找到答案似的，“但愿能找到一个既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选。”
“而且那个人还必须很缺钱，”艾玛补充道，“因为只有走投无路的律师才会愿意接这种案子。”
“听上去这种人似乎根本不存在。”
“这倒未必。但不得不说，希望十分渺茫。克拉克斯这次真的惹了个大麻烦……”
“对不起，我无意偷听你们的谈话。”站在一旁的女招待出人意料地开口，“但你们是想找一位律师吗？”
希琳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接着点点头。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合适，但听上去他可能符合你们的要求。”女招待说，“如果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