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麻烦来了
“呃,理赔?”她愣了一下,接着意识到自己得说点什么。
“对,理赔。贵司不是在城内的各个角落都张贴了宣传海报吗?‘为魔法灾害带来的财产损失提供公平的赔偿’,现在我真庆幸当初给自己的资产上了保险。”他笑容可掬地说,“我没来错地方吧?”
“当然没错,先生。”她回答。就在那一瞬间,希琳的心中冒出了无数个疑问,而且大多都和她的性命有关。
“太好了,我们怎么开始?”他十指交叉,双手搭在桌面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希琳心中的一小部分正在尖叫着哀求她拔腿就跑,另一部分——更理智的那部分——建议她冷静下来继续观察。
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她心想,至少他没有歇斯底里地砸碎玻璃扑过来。
也许她认错了人?昨晚那么暗,认错人也不奇怪。
就算他确实是那个躺在血泊里的尸体,也很可能不知道希琳做了什么……
但他为什么没有死?
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的脑子被各种疑问塞满,好不容易才回想起接待员培训第一课的内容。名字,要先问名字。
“请问先生的尊姓大名?”
“托马斯·恩德,来自博克兰。”
她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随后从便签堆上撕下一张,写下他的名字,接着指给他看。“拼写正确吗,先生?”
“嗯……完全正确。”他点点头。
“请稍等片刻,恩德先生。”她在纸上补了个“9”,尽可能镇定地起身离开服务窗,走向不远处的档案柜台。
她的腿在发抖,希琳不禁庆幸自己穿的是长裙。然而这小小的安慰丝毫没有减轻她心中的恐惧。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她刚刚一直来不及细想……这个人是特意来找她的吗?
不对,不可能。她十五分钟之前还坐在后面的办公大厅里审核文件呢。无论这个人是谁,他绝不可能提前知道这件事。
一定是巧合。虽然出乎意料,但只可能是巧合。
当然,笼罩在巧合之上的是个更大的谜团——昨天晚上,她看到的“死人”到底是什么?
希琳对魔法的了解仅限于报纸上的新闻,但据她所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让人死而复生的魔法。至少被公开的那些魔法里没有。
难道他真的没有死?她在档案柜台上放下调档申请的便签纸,又看了一眼坐在九号服务窗口前的男人。他面色红润,看起来非常健康,一点也不像个失血过多的人。
希琳真心希望自己没有踩进什么浑水里。她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年轻女人,恰好需要一笔钱来摆脱困境。但如果这笔钱意味着麻烦……
好吧,现在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希琳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接着回到九号服务窗口,朝他挤出一个微笑。“档案员会找出您的投保资料送过来,那时咱们再看看能为您做点什么。”
托马斯·恩德点点头,彬彬有礼的姿态和他那平庸的外表很不相称。希琳观察他越久,脑袋里的疑问就越多……这个人身上肯定藏着秘密,昨天晚上她就目睹了其中之一。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否则会紧张得发疯。她得说点什么,什么都行。“您给什么东西上了保险?”
他向后靠上椅背,“我自己经营的一家手工艺品店。就在新月大街,离这儿不算远。”
“发生什么事了?”
“还能是什么事?遇到魔法灾害了呗。”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就是昨天下午。当时我正在向两个外乡游客介绍一套女巫木护身符的来历,接着三名猎巫人破门而入,和某个看不见的对手打得不可开交。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店里大半的货物都已经毁了。”
他沮丧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所以尽管她依然很害怕,希琳还是顺利地扮出了一个同情的表情。
公爵的猎巫人确实可以算是一种魔法灾害。他们受过特殊训练,专门负责猎捕“威胁公民安全”的各种怪物。
为了更好地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公爵赋予了他们诸多特权——其中之一,就是可以在紧急时期“征用”平民的私人资产。
希琳经常看到猎巫人成群结队地行动,但很少亲眼目睹他们同怪物作战的样子。然而只要他们拔剑出鞘,准会有公共财产或私人财产遭到破坏。
艾·冯保险公司每天都要受理几起与猎巫人有关的理赔事务。那些家伙太过自命不凡,从不在意执行任务时造成的连带破坏。
“幸好您上了保险。”她轻声说。
“是啊。”他耸耸肩,接着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她的心跳徒然加快。希琳下意识地把左手挡在胸前,这个姿势能让她多一些安全感。她很想回答“当然不行!”,但如果让正在巡视的组长听见,她的奖金肯定会被狠狠地扣上一笔。
“当然可以。”于是她言不由衷地回答。希琳绝望地发现,保持镇定似乎变得越来越难了。
“请放心,不是什么私人问题。”他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你们晚上通常几点下班?”
她松了口气,心跳也平缓了下来,“……大约六点钟左右。”
“那你知不知道哪些人经常加班?比如一直工作到末班车的时间才离开公司?”
幸好接待大厅里的温度还算怡人,否则她现在多半已经在流汗了。感谢克拉克斯让她暂时成了接待员。
“实在抱歉,先生。”她露出这辈子最为无辜的一个微笑,“接待员一般都是准时下班的,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
他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点点头,“好吧,还是谢谢你了。”
希琳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此刻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她昨晚遇到的那个“死人”。更糟糕的是,他显然知道自己丢了钱,并且开始怀疑艾·冯保险公司的员工。
现在她该怎么办?如果托马斯·恩德真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那他多半不是人类。
她应该去找猎巫人吗?他们肯定乐于处理这一类事件。但他们会问问题,非常多的问题……希琳偷钱的秘密藏不了多久。
跑腿的档案员救了她一命。“博克兰的托马斯·恩德先生。”他经过九号窗口时说,同时放下了一个封好的文件袋。
“谢谢。”她说,语调中的感激可不是装出来的。
档案员走后,她从袋子里取出文件。托马斯·恩德的确给他的手工艺品店上了保险,而且还是一大笔钱。店的地址……该死,新月大街七号。他说的每件事都能对得上。
“您的资料没有问题,”她最终回答,“我们会尽快派专员去现场评估您的损失,然后拟出一个合理的赔偿金额。”
“好极了。”
“那么,请填好这张申请表,我会尽快转交给审核部门。”
他填完表之后就离开了,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希琳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却一点放松和解脱的感觉都没有。
事情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那天剩下的业务倒是平平无奇,她总共接待了六份投保申请和三份理赔申请。唯一的意外发生在下午,一名看起来刚成年不久的高个子男孩想知道她晚上有没有空。但她实在没心情应付这种事,所以当场拒绝了他的暗示。
接待员傍晚就可以下班。她把头绳和平光眼镜还回了化妆室,大约六点半时跟着其他接待员姑娘一起离开了公司。
在别人的陪伴下,她终于有了走七橡树街的勇气。希琳心不在焉地听着同事们边聊边笑,精神紧张到了极点。
路过昨晚的小巷时,她的惊恐和不安再度回归。碎玻璃和破帆布还在,尸体和血迹却不见了,更没有城市守卫在凶案现场拉起的警戒线。
她不知道自己昨晚看到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第4章 友善交谈
希琳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时只感觉全身冰冷、四肢无力,仿佛被泡在水里。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这里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和发霉的气味。一枚泛着冷光的炼金灯球挂在她头顶,光线昏暗,压抑感十足。
随后她发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房间里还有一名高个子女人,倚靠在房门上,姿态中有种随意而为的优雅。她身穿一套黑色的骑马装,暗红色的头巾裹住了大半个脑袋。
希琳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没有往这边看。她右手拿着一串鲜红的血葡萄,咬下一颗后细细咀嚼了半天,最后把葡萄籽吐进一面手帕里。
这时她才发现希琳醒了。她朝这边笑了笑,希琳徒劳地张了张嘴作为回应。女人耸耸肩,用指节敲了敲身后的门,接着让到了一旁。
过了一会儿,托马斯·恩德推门而入。他穿着一套褪了色的旧礼服,戴着工作用的手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此刻的情绪。
希琳拼命梳理记忆,试图回想起陷入昏迷之前的几秒钟。诸神啊,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知道这个人不好惹!可谁又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只不过是需要一点钱,只不过是想留在这座城市……不,你这无药可救的蠢女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
看看你给自己招来了什么!
希琳张嘴呼救,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她这是在干嘛?”托马斯·恩德皱起眉。
“我不是摘了她的声音吗?现在还没放回去呢。”女人又咬下一颗葡萄,“觉得应该先让你过来看看。”
“做得好。”他点点头,接着转向希琳,“玛尔伦小姐,希望你能原谅这些小小的不便。我实在需要和你谈一谈,但你似乎有些不太合作。”
希琳向他抛去哀求的目光,希望这能激起他的同情心。但她怀疑这招只对人类有用,而托马斯·恩德——不管外表看上去如何——大概不是人类。
“好吧,你的观点很有说服力。交谈这种事,的确需要参与者们都能发出声音才算数。不过在把声音还给你之前,我要先把一些话说清楚。听明白了的话,就点两下头。”
她急切地点了两下头。
“很好,就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姑娘。那么首先,第一件事。咱们这番理应非常友善的交谈,就发生在我的手工艺品店的地下室里。楼上虽然没有顾客,但随时可能来人。所以如果你想做些什么,给交谈制造麻烦——比如大喊大叫——我可以向你保证,最终的发展不会如你所愿。而且交谈还会马上终止。明白吗?”
她吞了一下口水。
“明白了就给我点头,点两下。”
希琳照做了。
他看起来非常满意。“很好。你学得很快,不是吗?那么接下来是第二件事。你很聪明,显然知道自己趟进浑水了。但你不知道这水究竟有多深,对不对?这么说吧,现在你脖子以下的部分已经淹在水里了。不仅如此,你那漂亮的脚腕上还拴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是个大号船锚。而咱们接下来的友善交谈,就会决定这些看不见的水会不会继续上涨,最终淹过你的脑袋。所以我建议你过会儿说话时,先想清楚再开口。如何?”
希琳点点头。这次她没忘。
“怎么样?我就说过她很明事理的。”他朝高个子女人笑了笑。
女人耸耸肩,把嘴里的葡萄籽吐进手帕里,接着收起手帕打了个响指。
希琳感觉空气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突然很好奇刚刚自己是如何呼吸的。但事情只要一扯上魔法,就会很难用她所知的常识去解释,所以还是不要深入思考比较好。
总而言之,她又可以发出声音了。“对不起,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你——”
托马斯·恩德抬起一只手。
希琳乖乖地闭上了嘴。
“很高兴看到你的发音能力没问题,这无疑使得接下来的友善交谈成为了可能。你显然十分紧张,而原因就是昨晚那件事……我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也知道你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我向你保证,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是啊,她阴郁地想,显然没有。
“所以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兴趣?既然我们有能力把你邀请到这儿来,为什么没有干脆在你那纤细的脖子上开个可爱的口子呢?”
“……因为你对我另有安排。”她轻声说。
“完全正确!”他兴致勃勃地踱起了步子,看上去和早晨那个平庸的中年男子判若两人,“其实我们一开始确实只想让你出局——永久性的那种。毕竟你看到了我的秘密,而且是在一个最尴尬、最不恰当的时机。像我这种注重隐私的人,最讨厌让陌生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可为什么我改变主意了呢?为什么我会邀请你来我的店里做客呢?”
希琳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在假设我知道答案?”
“我在引导你思考,玛尔伦小姐,思考能力对你今后的任务非常重要。今天傍晚的时候,你已经展现出了一些令人欣喜的潜力,至少枯叶对你的评价很高。”
“枯叶?”
高个子女人举起手里的血葡萄向她致意。
“可这是个——”
“对,这是个精灵名字。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在那件事发生之后,还会有精灵留在火印城。原因很简单,枯叶是个易容大师,她在乔装打扮上很有一套。你已经见过她穿风衣时的样子了。”
希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高个子女人。她摘下头巾,露出利落的短发和伤痕累累的尖耳朵。
“刚刚就是你在跟踪我?”希琳惊讶地问。
女精灵后撤半步,姿态优雅地鞠了一躬,如同话剧演员朝着观众席谢幕。
“她的玩心比较重,经常把测试当成游戏。但她操控声音的技巧非常出色,如果你想搞些有趣的大事件,很难找到比她更可靠的伙伴。顺便问一句,你应该知道‘调音师’是什么吧?”
她当然知道。事实上,在精灵被驱逐出火印城之前,调音师是引发魔法灾害的主要原因之一。刚进艾·冯保险公司的头几个月,希琳至少处理了几十起与调音师有关的理赔业务。
即便以精灵的标准而言,调音师制造破坏的能力依然名列前茅。他们制造出超越听觉极限的刺耳高音,几乎毁掉了旧城区和生铁区所有的玻璃制品。城市守卫和猎巫人被派去搜捕他们,却被伪造出来的各类声响耍得团团转。
精灵引发的混乱一直持续到一年前的夏至日。就在那一天,公爵颁布了第十九号法令,驱逐了火印城内所有的非人类种族。经过一场短暂的镇压后,希琳再也没在城内见过任何一个精灵。
之前她的隔壁桌就坐着一名精灵审核员,然而那一天过后,他就消失不见了。克拉克斯安排了一名新人替代他,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知道调音师是什么。”希琳回答。
“太好了,这就为咱们省去了许多解释的麻烦。总而言之,枯叶对你的评价很高,她认为我应该给你个机会。”
“给我个机会?”
“我们想拉你入伙。”枯叶咧嘴一笑。
“……我不明白。”希琳诚实地说。
“如果你现在就明白了,老实说,我会感到无比困扰。”托马斯·恩德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但你在应对跟踪时展现出来的智慧和勇气,的确值得称赞。如果枯叶认为你能胜任这份工作,那么我会选择相信她的判断。哦,你看起来似乎很吃惊,好像还带了点恐惧?”
不是一点恐惧,是强烈的恐惧。希琳完全不想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一个是可以死而复生的男人,另一个是精灵调音师。他们就像是混合好的炼金火药,随时可能把她的平静生活炸得粉碎。
“我很抱歉,恩德先生,但你们显然高估了我的价值。我只是个走投无路的年轻女人,无论你们在计划什么,都绝对用不上我这样的人。”她轻声说。
他突然敛起笑容,恢复了最初面无表情的样子。
希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该道歉的是我,玛尔伦小姐。我有个喜欢玩弄修辞的坏毛病,这么多年总也改不掉。我刚刚的表述肯定让你产生了某种错误的印象,那么现在请允许我换一种更直白的说法:入伙或是入火,你选一个吧。”
希琳绝望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似乎别无选择。”
“的确如此。其实在大多数时候,‘拥有选择’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罢了。那么,既然咱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是不是就该谈谈正经事了呢?我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小任务,而且可以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你管这叫达成共识?“我简直迫不及待了。”她说。
“太棒了,太棒了!”他兴奋地搓了搓手,“那咱们就算是谈妥了。明天你会照常去艾·冯保险公司上班,然后你会收到下一步的具体指示。其实我并不喜欢让别人猜谜,但偶尔留点悬念能让大家在枯燥的工作中找到些许的乐趣……无论如何,现在你应该露出迷人的微笑了,玛尔伦小姐。毕竟你已经成为了某个高尚事业中的一份子。”
第5章 救命稻草
被托马斯·恩德掳去谈话的第二天,希琳比往常早醒了半个小时。她身心俱疲,眼皮沉重得像是没睡过一样。
在这种时候,继续赖在床上多睡一会儿似乎才是明智的选择。然而一想起昨天的经历,她的睡意顿时消逝无踪。
都怪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如果希琳当时没有拐进那条小巷,现在困扰她的烦恼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
交不出公民税,离开火印城当然不可避免。但除去回家乡结婚,她肯定还有别的选择。
她能读会写,还有初级核算师的资格证书。只要肯花时间询问,在旅行商队中谋到一个职位应该不算难事。
居无定所的日子自然会比现在更艰苦,但至少她仍旧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过自己选择的生活。
然而昨晚的会面彻底断绝了这种可能。
如今她成了托马斯·恩德安插在艾·冯保险公司中的棋子,被迫在他的计划中扮演角色。
就算她的运气足够好,顺利完成了托马斯·恩德交付的所有任务……事情结束后,她全身而退的机会也很渺茫。
那个男人怎么可能放过她?
想到这里,希琳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爬下床,拿起水壶往木盆里倒了些清水,接着开始用毛巾擦洗身子。
作为一名勉强维持城市生活的底层平民,希琳只能每周去公共浴室洗一次热水澡。为了保持身体清洁,每天起床后的擦身就成了非常重要的任务。
擦到一半时,她突然想起了床底下藏的银币。希琳顾不得穿好睡衣,连忙蹲下来伸手去探……感谢诸神,裹着银币的手帕还在暗格里。
她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后把它取了出来。
她发现手帕里多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工整的小字:
“玛尔伦小姐,我知道你遇到了一些经济方面的困难,所以这些钱就留给你当做活动经费吧,请尽量别让我后悔在你身上投资——友善的托马斯·恩德。”
她气得把纸条撕得粉碎,还差点把手帕和银币扔出窗外。但她知道要是自己真的扔了,等一下还得跑出去捡。
她确实很需要这笔钱。明天晚上六点钟就是公民税的最后期限,而且她还有许许多多的账单需要付。
既然她已经被托马斯·恩德拉下了水,花他的钱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于是她捡出那八枚没有沾血的弗拉银币,小心地装进了钱包。这笔钱足够她支付公民税和拖欠的房租,甚至还能买些新鲜的肉和蔬菜改善伙食。虽然希琳还在银行借了一笔信用贷款,但还款期是下周末,那时她已经领到薪水了。
擦洗完身体之后,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内衣,接着又穿上正装长裙。简单打理过头发后,希琳拉开卧室的门,准备去赶公共马车。
她的室友莫伊拉正站在门外,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敲门。看到希琳自己推门而出,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吗?”希琳问。
莫伊拉挑起眉毛,“你说呢?”她是个典型的火印城本地姑娘,身材修长,留着一头厚实的红卷发。
“别闹了,莫伊拉,我正要去赶公共马车呢。”
“怎么,你今天还打算去上班?”莫伊拉看起来很高兴,“公民税的问题解决了吗?”
希琳这时才想起来她上周和莫伊拉说过公民税的事,但她完全没想到莫伊拉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说是合租的室友,但她们也只是分享同一间盥洗室和起居室,关系并不算是太亲密。
希琳住的这家公寓名为“郁金香”,是港区为数不多的女性公寓。住户全是年轻的单身女性,月租金比附近的其他公寓高了大约两成。
住在这里的姑娘大多是火印城真理院的硕士,还有一小部分是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职业女性。如果条件允许,希琳很愿意继续住下去。
然而在四周之前,她突然收到了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来信,信中宣称她们的父亲即将因债务问题被捕入狱。于是希琳把自己全部的积蓄都寄回了家,只留下一些必要的生活费。
一周之后,她才想起公民税的事,但那时已经晚了。在之后的两周里,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办法,但始终没法凑齐公民税的钱。
于是在上周末的休息日,她把自己即将离开火印城的事告诉了莫伊拉……
其实她只是想倾诉一下而已。莫伊拉比她年轻四岁,还在真理院读书。她们两个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借出六弗拉的程度。
经历了昨晚那件事,希琳知道自己最好和这个年轻女孩保持距离。于是她轻描淡写地说:“是啊,总算是解决了。”
“真的吗?真是太好了!”莫伊拉兴奋地扑上来拥抱了希琳。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于是又满脸飞霞地退了回去。
在火印城,成年女性之间的拥抱是有失体面的行为,除非她们有血缘关系。但希琳一点也不介意刚刚的拥抱,因为莫伊拉显然是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呃,可你到底是怎么凑够钱的?”莫伊拉有些尴尬,于是赶快转移了话题。。
“家里寄了些钱给我。”希琳撒了个谎。她不能说出真相,否则托马斯·恩德肯定会把莫伊拉也带去那个地下室的。
“哈,我就说过你应该写信回家的。他们是你的家人,怎么会拒绝你呢?更不用说,你就是为了帮助家人才陷入困境的。”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希琳轻声回答,“生活有时会为我们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不是吗?”
莫伊拉兴奋地点点头。“要不要一起吃早餐?我做了煎蛋熏肉三明治,足够咱们两个人吃的。”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今天有事,必须提前到公司。”希琳心乱如麻,只好编个借口回绝了她的邀请。
她出门后径直赶往公共马车站。一些穿着港务局制服的工人正在翻修车站附近的路面,大块的方形石地砖已经被挖了出来,露出了下面的泥土。
半小时后,她搭乘的公共马车抵达了中央大街。
由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希琳感觉有些头晕。幸好她今天出门早了二十分钟,于是下车后立刻前往附近的餐厅,点了份丰盛的早餐。
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块烤薄饼后,希琳招呼服务生来结账。
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来到桌旁,他的头上缠着头巾,希琳觉得他似乎有些面熟。
收取餐费时,他突然凑到希琳的耳边,“恩德先生向你问好。”希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服务生就已经端着空餐盘离开了。
上衣的口袋处有股异物感,她伸手探去,发现口袋里多了张折叠起来的纸条。琳抽出纸条平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和她早晨在手帕里找到的纸条一模一样:
“莫伊拉是个纯真可爱的姑娘,我们都不希望她的身上发生任何意外,不是吗?所以我诚恳地建议,她的纯真和无知最好能长久地保持下去。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希琳茫然地看着枯叶离去的方向,意识到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个更有价值的筹码。
整个上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桌上的保险申请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甚至需要站起身才能看到办公室的门口。
保险单和昨晚的谈话弄得她焦头烂额,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写错了好几个签名,又弄坏了几张表格纸……
午餐时间的铃声响起时,她感觉脑袋快要爆炸了。整个上午的工作成果少得可怜,心不在焉简直就是审核员的灾难。
希琳站起身,扶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决定暂时把工作和烦恼抛到一旁,思考一下午餐的问题。
今天早晨为了躲开莫伊拉,她没来得及准备午餐,所以只能出去吃了。正在她犹豫着要去那家餐厅时,前台组的艾玛·佩吉突然冒了出来。
“玛尔伦小姐,有空吗?”她说着敲了敲桌子,假装是在敲门。
艾玛比希琳年长一岁,是前台组最时髦的女人之一。她今天打扮得像个杂志模特,一身艳丽红裙,嘴唇涂成了上个月才开始流行的浅紫色。
希琳感到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艾玛·佩吉和她同期入职,她们曾经一起接受过接待员的培训。不过在实习期结束后,她们就没什么交集了。
“午安,佩吉小姐。”希琳说,“找我有什么事吗?”
“哈哈,你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艾玛·佩吉眯起眼睛笑了笑,“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午餐有什么安排吗?”
“呃,我打算出去吃。”希琳回答。
“那正好。你是不是跟克拉克斯提过预支薪水的事?他好像真的替你说了些好话,所以尽管最近的生意不太景气,公司还是同意帮你这个忙。”
希琳惊讶地看着她,随后意识到事情有多讽刺。要是早些时候就知道会这样,她就不用去捡死人的钱,也不会遇到昨晚那件事了。
“我真是受宠若惊。”她哭笑不得地说。
“哎,谁不是呢?说起来,你知不知道高级评估员卡兰佐·德文?”
“当然。”希琳记得这个名字,他在公司中的地位很高,相当于各个部门直属的主管经理。拒绝他的午餐邀请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咱们过会儿就是要和他一起吃午餐,顺便谈谈你的公民税……至少他说事情和你的公民税有关。”艾玛露出微笑,“你可真够幸运的,居然能遇到这么好的事。”
幸运?希琳叹了口气。她到底有多幸运,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6章 新职位
金蔷薇餐厅位于上城区的外环大街,与旧城区之间只隔着一条运河。仅看外表,它和旧城区的各类古旧建筑没什么区别,但内部的装饰风格却融汇了瑟伦佩尔的各种流行元素,显得既现代又典雅。
餐厅的大部分包间都在临河的那一侧,客人站在窗边就能看到运河上的景色。
希琳拘谨地坐在包间里,感觉自己与身边的精致环境格格不入。尽管这家餐厅离公司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行程,但她之前一次也没来过。
她在艾·冯保险公司的周薪并不高,算上业绩奖金也只有十辛提多一点,甚至还不足一弗拉。扣除各类必要的生活开支后,每周的结余只有大约五辛提——这些钱中的一大部分还要存下来做公民税。
而金蔷薇的一顿午餐,算上服务费至少需要三辛提,远远超出了她的经济能力。
虽然她的收入比火印城最底层的工人略高,但与中产阶级仍然还有很大的差距。希琳在这一点上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没奢望过中产阶级的富裕生活。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包间里的另一名女人——艾玛·佩吉正倚在窗边,悠闲地欣赏着外面的景色。她的经济状况比希琳稍好一些,但也很有限。换句话说,她们两个都不是能坐在金蔷薇餐厅三层的临河包间里享用午餐的人。
尚未到场的卡兰佐·德文是她们能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在希琳的印象中,他是个棱角分明中年男人,大约三十五岁上下。头发和胡子都剃得极短,身材不高但体格结实,看起来像个退伍的军人。
希琳在公司的年度聚会时见过他一次,但没有说上话。高级评估员属于公司的核心员工,职位比她的直属上司克拉克斯还高了三级,因此根本就不可能跟希琳有什么交集。
像他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邀请她们来这种地方吃午餐?如果仅仅是谈论她的公民税,有必要如此破费吗?
对于这些疑问,希琳实在没什么头绪。但她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答应得太快了,现在只希望自己没有陷入另一个麻烦。
“唉,你平时也这样吗?”艾玛突然说。
“什么?”希琳被她问得一愣。
“坐在如此舒适的环境中,却僵硬得像座雕塑。要是把你搬到中央广场的喷泉里,路过的旅行者说不定还会向你扔硬币讨好运呢。”
“哈哈,非常好笑。”希琳干巴巴地说,“好吧,我确实有些紧张……因为我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来。”
“不过是吃个午餐而已,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希琳眨了眨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艾玛挑挑眉毛,“啊哈,我知道了!你在担心德文先生的动机。完全没那个必要。我可以向你保证,他对你不感兴趣。”
希琳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等待进一步的解释。
女接待员信步走回餐桌旁,从果盘里捡起一颗树莓,“卡兰佐·德文已经成婚了,而且婚姻很幸福。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前几年有个年轻貌美的女接待员试图勾引他,结果那女孩不但没得手,还被开除了。如果让我在艾·冯保险公司里找个最不用防备的午餐伴侣,德文先生就是不二之选。”
希琳皱起眉,“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真的没有……”
“他妻子是我在真理院读书时的同学,”艾玛笑着回答,“你可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德文是个很传统的瑟伦佩尔人。对他而言,忠于妻子比什么都重要。”
“真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他明明只是想找你谈话,为什么邀请我一起来?就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啊。”
但愿如此,希琳心想。她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最好不要再变得更复杂。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直到艾玛·佩吉也有些不耐烦了,卡兰佐·德文才终于现身。
他的形象和希琳记忆中差别不大,只是着装不像当时那么正式。“抱歉,女士们,我不是存心让你们久等的。”他摘下帽子欠了欠身。
“也许高级评估员是弹性工作制,但接待员和审核员可不是。”艾玛·佩吉毫不客气地抱怨道,“由于你的迟到,这顿午餐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那咱们最好赶快进入正题。”他殷勤地为艾玛·佩吉拉开椅子,接着走到门口对外面的侍者说了些什么。
希琳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扮演什么角色。德文先生和佩吉小姐显然很熟,但对希琳而言,他却是完全的陌生人。按照礼节,她应该主动站起来鞠躬行礼。可她光顾着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幸好他没有介意。德文很快又回到房间里,随后对希琳露出友善的笑容。“幸会,玛尔伦小姐。我们曾经在年度聚会上见过面,可惜不算太正式。”
她吓了一跳,接着意识到自己忘记了行礼。“德文先生,我不知道……我是说……”
德文困惑地看了一眼艾玛,“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你就饶了她吧,卡兰佐,”艾玛嗤嗤笑道,“她昨天一整天脸红的次数还没刚才多。虽然欣赏她窘迫的样子也算是个不错的消遣,但咱们毕竟时间有限。”
“是啊,时间有限。”德文点点头,“我自作主张为你们二位点了这里的工作午餐,虽然只是简餐,但能在短时间里端上来的也就只有它了。”
“短时间”这个词显然有些过于轻描淡写了。这番话说完后才过了半分钟,三份餐盘就被送进了包间。等侍者揭开餐盘的罩子时,希琳意识到“简餐”这个词也很轻描淡写。
新鲜出炉的胡椒香料面包配上牛肉浓汤和白兰地煮牡蛎,主菜是洒着莳萝、百里香和柠檬汁的烤鸡肉,每个人的餐盘里还有一杯冰过的汽泡酒。
希琳下意识地在心中估算价格。她怀疑这样的一餐不止三辛提,顿时失去了拿起刀叉的勇气。真没想到昂贵而精致的食物摆在面前时,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看看另外两人,发现他们并没有这些顾虑。艾玛毫不客气地开始切鸡肉,德文也用餐叉插起一个牡蛎送进嘴里。希琳意识到自己有多饿,于是也撕下一片面包,接着尝了尝牛肉汤。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各自的午餐,完全没有浪费。希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有这么好的胃口,而且居然在陌生人的面前吃了光盘子里的食物。
“那么,午餐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德文用餐巾抹了抹嘴,“开始谈正事吧。”
艾玛打了个哈欠,“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不是什么秘密。”他耸耸肩,接着看向希琳,“玛尔伦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家乡位于瑟伦佩尔东部边境,靠近沃弗林。”
希琳点点头。“是的。为什么问这个?”
“你沃弗林语说得如何?”
“几乎和瑟伦语一样好。我的继母就是沃弗林人,她很重视子女的语言教育。”
“很好,看来我找对人了。”德文满意地点点头,“我们需要一个能说沃弗林语的翻译官,最好了解公司的各项业务。目前看来,你似乎就是最佳人选。”
希琳困惑地看着他,“你确定吗,先生?”
“非常确定,除非你在自己的沃弗林语水平上夸大其词了。是这样吗?”
她立刻羞红了脸。“当然没有,先生,你可以找一本沃弗林语的书来考我。”
德文抓了抓下巴,“我个人倾向于相信你,但其他的高级评估员或许会要求你证明自己。不管怎么说,一旦我们确定你的沃弗林语满足要求,这个任务就是你的了。”
“任务?”
“对,”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气泡酒,“你应该知道‘火印城的巫师’吧?毕竟那件事才过去半年而已。”
“当然,先生。那几周我们都差点累死在办公室里。”希琳回答。这可没有夸大其词。
“幸好没有,否则真是这个世界的损失。”他笑着说,“那么,我们刚刚说到的那位巫师,凭借从巨龙的威胁中拯救王国的功绩,得到了国王陛下的嘉奖。现在他成了第七位护国贤者,而他的辖区……就是火印城。”
哈,这可真够讽刺的。巫师自己惹出的烂摊子,最终又砸到了自己的手里。“但是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贤者大人下周就要上任了。我们的公爵大人希望他能接手灾害保险相关的工作,换句话说,他会成为艾·冯保险公司的官方监督人。你知道官方监督人是什么吗?”
“听起来像是个麻烦。”希琳回答。
“没错,是个天大的麻烦。而且更棘手的地方在于,我们的护国贤者大人其实是个沃弗林人……他的瑟伦语口语还算勉强,但读写能力就不太够用了。据说他还带着两名女巫做副手,而她们连半句瑟伦语都不会说。”他摊开双手,“现在知道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了吗?”
她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成了他的翻译官,就再也不需要操心公民税的问题了。不仅如此,你的薪水也会提高很多。”德文停顿了一下,“但是我要先提醒你,和巫师打交道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在这方面我有些个人的体会……而且不算美好。”
“没人喜欢和巫师打交道。”艾玛说。她看起来也有些紧张。
“所以我们会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玛尔伦小姐。明天刚好是休息日,你就好好想想吧。”
第7章 晚间聚会
那天下午,希琳一直等待着预期中的指示,心中忐忑得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但直到前台送来最后一份保险单,她也没发现任何与托马斯·恩德有关的文件。
她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方向,但又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不是保险单,那该是什么?对托马斯·恩德而言,希琳还有什么别的价值?会不会是中间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保险单被阴差阳错地送到了其他审核员手上?
可这说不通啊……他看起来那么胸有成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无法想象那个吓得她做噩梦的男人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
疑问在她心中不断堆积,却始终得不到解答。临近下班时,克拉克斯突然出现,招着手把希琳叫出了办公室。
他眼镜上雾蒙蒙的,人看起来有些憔悴。“怎么样?事情顺利吗?”她的组长开门见山地说。
希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公司里的大部分人都在准备下班,至少表面上没有人关心他们的谈话。“你都知道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新上任的护国贤者下周就到。”克拉克斯耸耸肩,“而且他的瑟伦语说得不太好,嗯?”
她叹了口气,“他们想让我当他的翻译官……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胜任。”
“是卡兰佐·德文找你谈话的,对吧?”
希琳点点头。
“如果他认为你行,那你多半就行。”克拉克斯若有所思地说,“德文在识人方面很有一套,他能当上高级评估员靠的就是这种洞察力。至少在重大决策上,他的选择每次都被证明是对的。”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审核员而已,公司里随便找个人都比我更有资格……”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换个角度看待这件事吧,”他咧嘴一笑,“至少你不需要操心公民税的事了。税务司的专员几分钟前离开了公司大楼,包里还带着你下半年的公民税——而且据我所知,这些钱不是从你的薪水中预支的。”
要是早知道有这种安排,她当初干嘛还要去提心吊胆地捡死人钱?结果那些钱不但完全没派上用场,还害她成了托马斯·恩德手里的棋子。
一想到事情有多讽刺,希琳差点大笑起来。“那我会被调离审核组吗?”她咬了咬嘴唇。
“也许会吧,我也不知道。在事情最终确定之前,应该还会有一场测试。只要你通过了测试,翻译官的工作就属于你了。这的确算个有前途的差事,但是护国贤者?哈,真见鬼!我可一点也不羡慕你,玛尔伦小姐。”
“没人喜欢和巫师打交道。”希琳突然想起艾玛中午说过的话。
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魔法和自己的生活相隔甚远——虽然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处理魔法灾害,但那毕竟只是一种灾害类型的名称,并不意味着真正的魔法。
而给护国贤者和他的女巫副手当翻译官,这和在办公室里审核文件的平凡工作完全是两码事。希琳怎么可能一边在托马斯·恩德的手心里跳舞,一边伺候那些目中无人的巫师?
“最好赶快喜欢上,毕竟你马上就要去为巫师们工作了。”克拉克斯摘下眼镜擦了擦,“还有,明天是休息日,所以今天你就不要加班了。”
她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业绩奖金了。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了两周,不料最后竟是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的,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可我还有一些保险单……”
克拉克斯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她,“没有什么保险单必须在周六晚上处理。回家去吧,玛尔伦小姐,下周我会重新安排那些工作的。”
于是她走了。
七橡树街上满是抄近路赶往公共马车站的人,他们看起来都很疲惫,但至少还有心情和同行的人谈笑。在黄昏的辉光中,远去的每个人都被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希琳茫然地看着那些影子。
她依然有些难以置信。谁能料到,就在两天之前,公民税还是她可悲生活中最大的麻烦。那时她还没遇到托马斯·恩德,生活也只是充满磨难,但至少还有清晰可见的退路。
而现在她口袋里装着八枚弗拉银币,很快还会得到一份令人羡慕的新工作。可她却宁愿自己还在发愁公民税——至少不需要跟精灵调音师和杀死过巨龙的巫师打交道。
希琳叹了口气,随即迈开步子。然而没走出两步,一个高大的人影就拦在了她的面前……哈,当然了。
枯叶一直在等她。
“跟我来,玛尔伦。”她操控着自己的声调,变成了十足的男人腔,而且是颇有魅力的那种。和昨晚初次现身时一样,女精灵依然穿着那件厚实的风衣。希琳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幅打扮是为了掩饰她窈窕的女性身材。
“我没接到任何指示。”希琳压低声音说。
“别在这儿说,跟上我。”枯叶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带路。她的那双长腿可不是变装出来的,步子大得不可思议。希琳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才好不容易跟上她。
“呃,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你昨天去过的地方。有人在看咱们呢,快跟她们打个招呼。”
希琳慌慌张张地朝不远处的前台组姑娘们挥手致意,她们也挥手回礼,有几个还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玛尔伦,这是你男朋友?”一个女孩大声问。
“什么?”希琳刚说出一个词,紧接着她的声音就被枯叶摘走了。
“幸会,各位小姐。”穿着男装的女精灵用迷人的男性嗓音说,“我很想和你们多聊聊,但希尔和我的晚餐约会就快迟到了。餐厅经理说如果我们迟到,预订好位子就会被他让给别人。”
希尔?她刚刚叫我希尔?希琳正要用表情否认,结果枯叶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咱们可不想迟到,对吧?”女精灵朝她笑了笑。
她手腕的力气可真大,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希琳知道反抗对自己没有好处,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按对方的意愿表演给其他人看。
和前台组的女孩们分开之后,枯叶才松开手。希琳又惊又气地揉了揉手腕,想抗议却又发不出声音。只好朝高个子女精灵怒目而视。
“唉,生气了?”枯叶好奇地问。
希琳清了清嗓子,发现声音又回来了。“我讨厌被人当成玩具耍来耍去。”她说。
“真抱歉。”女精灵顶着厚实的风衣耸耸肩,“但见识了你昨天在码头的表现,小心一点准没错。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摆我一道?”
“你今天早晨才往我衣袋里塞了张纸条,威胁要对付我的合租室友。”希琳酸溜溜地说,“我现在除了乖乖听话,还敢怎么样?”
枯叶抬起眉毛,“至少你还敢对我怒目而视,顺便再吐出两句咄咄逼人的抱怨,是吧?”
“我——”希琳一时语塞。
“行啦,我们看中的就是你这一点。”女精灵用修长的手臂拍了拍她的背,催促她继续赶路,“而且我觉得这大概算是件好事。在你眼中,我不像恩德先生那么可怕,对吗?”
希琳迟疑地点点头。
枯叶看起来颇为得意,“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拉你入伙,玛尔伦。你这个年纪的人类大多不怎么聪明。偶尔有几个聪明的,也多半已经被可悲的生活压迫成只会成天抱怨的混球了。”
“最近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似乎离你所说的‘成天抱怨的混球’只有一步之遥。”希琳闷闷不乐地说。
“有些时候,差那一步就是天壤之别。你很有潜力,恩德先生也认同我对你的看法。所以不要把你的天赋浪费在担惊受怕和胡思乱想上,嗯?”
她们走过两个街区,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路上的马车。很快,新月大街的拱门出现在路口的拐角处,希琳远远就看到了写着“巧手和艺术”的招牌,挂在一根从手工艺品店二楼的窗子里伸出来的木杆上。
店里没有顾客,和她昨天来这里“做客”时一样。托马斯·恩德也不见踪影,他唯一的店员正在跟一个律师打扮的男人低声交谈。看到枯叶和希琳走进大门,店员瞥了一眼通往地下仓库的走廊,接着继续和律师交头接耳。
希琳上次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又太过害怕,所以没来得及观察店里的样子。这里比她想象中更像个装满了旧货的阁楼,只是少了些灰尘,而且“旧货”都被摆放在精美的玻璃橱窗里。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很快认定自己对这些“手工艺品”不感兴趣。
黯淡无光的珠宝原石,雕着意义不明的花纹的巨大贝壳,用皮革和兽骨制作的古怪图腾,毫无形状可言的陶土酒杯……真不知道谁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至少绝对不是她。
枯叶轻轻推了她一下,希琳只好继续前进。她们穿过冷清的大厅,钻进黑漆漆的走廊,最后回到了昨晚她从昏迷中醒来时所在的那个地下室。
托马斯·恩德并没在那里等她。毫无疑问,比起等待别人,那个男人更愿意让别人等他。
地下室里依然灯光昏暗,气氛压抑得让她有些不舒服。希琳想找把椅子坐下,但很快又想起自己昨晚被绑在椅子上的经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算了,还是站着吧。
枯叶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串血葡萄,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希琳好奇地看着她。
“看什么?血葡萄我可不会跟别人分享。”女精灵一边说,一边把葡萄籽吐进左手拿着的手帕里。
“呃,我没想抢你的葡萄吃。我只是想知道,托马斯·恩德在哪儿?”
“今天他不会来,咱们要见的是其他人。”
“其他人?”
“也是团队里的人。”女精灵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准会喜欢她的,可迷人了。”
希琳皱起眉,“请原谅,我这个年纪的人类大多不怎么聪明。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恩德先生昨天说过,今天就会向我下达指示。可我在公司等了一整天,却什么也没收到。”
“指示已经下达了啊,你不是还在为它发愁呢么?”
“我根本——”
一个戴着单边眼镜的老妇人突然推开地下室的门。她看了看正在吃血葡萄的女精灵,又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希琳,随后拄着手里的拐杖把自己挪进房间里。
她穿着一件黑色披肩,脸上的皮肤又松又皱,看起来至少六十岁以上,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紧绷绷的发髻。
“晚上好,伊蕾妮大师。”枯叶后撤半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吃你的葡萄吧,小丫头。”伊蕾妮大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接着看向希琳,“你们昨天说的那个文盲就是她?”
“文盲?”希琳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有意见?”伊蕾妮大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无知的小丫头居然还会顶嘴?”
希琳恼火地看向枯叶,然而女精灵正专心致志地吃着葡萄。
“要是有人能屈尊给这位文盲解释解释,那就太好了。”希琳缓缓地说。
“哈,文盲小姐很快就能得到解释。她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伊蕾妮大师咧开嘴,露出一个缺牙的微笑,“伺候巫师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能在正式开工之前得到一个学习基础知识的机会,文盲小姐应该心存感激。”
希琳惊得脸色发白,“你在说什么——”
“她还不知道?”伊蕾妮大师看向枯叶,皱起眉。
“我还没告诉她。”女精灵耸耸肩。
“告诉我什么?”希琳提高了音量。
“你午餐时的谈话就是我们安排的。”枯叶说着咬下一颗葡萄,“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接近巫师的人,最好够机灵,也要足够忠诚。”
忠诚?用死亡威胁换来的忠诚吗?“别逗了,卡兰佐·德文怎么可能会听你们的话?”
“他的确不会,但这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们只不过是替你铲除了几个潜在的竞争对手,现在艾·冯保险公司里应该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那份工作了。”
“……铲除?”
“别担心,没人受到永久性的伤害——至少我负责的那三个没有。”枯叶笑着说,“与其挂念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还是考虑一下你自己吧。从现在开始,你得跟伊蕾妮大师学习如何与巫师打交道。说得具体点,就是如何当着他们的面撒谎,以及如何从他们的口袋里摸点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希琳睁大眼睛看着她,“你在开玩笑。”
“我开玩笑的时候,你肯定会捧腹大笑的。”女精灵认真地说,“现在,如果我是你,就会找个舒服的椅子坐下。我向你保证,接下来的一天会非常漫长。”
第8章 不用独处的休息日
“通常来讲,”伊蕾妮大师用教导无知孩童的口吻说,“把一个能读会写的普通文盲教导成可以为巫师打杂的助手,大约需要一年。而把一个连刀子哪头尖都分不清的雏鸟儿培养成合格的间谍,大约需要三年。遗憾的是,咱们就只有一个晚上,还得再刨去你睡觉的时间。”
希琳挑起眉毛,“作为一个文盲居然还需要吃饭和睡觉,对此我深感抱歉。”
老妇人在地上敲了敲拐杖,“行了,知道你不高兴。但既然人都坐在这里了,再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明白吗?”
希琳看了看枯叶,女精灵一边咀嚼葡萄,一边缓缓地点点头。看起来似乎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真棒啊,真是个愉快的周末。“可是你也说过,我至少需要四年的训练才……”
“四年时间能让你成为合格的法师间谍,但是诸神慈悲,你这次的任务不需要‘合格’也有机会成功。所以咱们不妨试试看,嗯?就从教你如何避免自己的意外惨死开始吧。”
希琳不太自在地正了正坐姿。为了确保她们能看清楚书上的文字,枯叶在地下室里多点了几盏灯。现在屋子里亮堂堂的,但希琳却感觉那些光亮让她无处遁形。
“首先第一条,也是最简单的常识——跟巫师打交道的时候,永远先服从再提问。如果你没有理解他的指令,当然可以恳请他做出解释。但大多数巫师对愚蠢之人的耐性都很有限,所以要是你不想太早耗尽他为数不多的耐心,最好表现得机灵点。”
“可是我对魔法一窍不通,”希琳闷闷不乐地说,“他们肯定会觉得在跟猴子讲话。”
“关于这一点,文盲小姐,”伊蕾妮大师不耐烦地摆摆手,“好消息是,对他们而言,你就算分不清艾欣符文和艾登符文都无所谓。因为你的身份是魔法灾害保险公司雇员,对魔法一窍不通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哦?那我还要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哈,文盲小姐,你要担心的可太多了!你以为自己是去做什么的?就业实习吗?你的任务是潜伏在巫师身边,弄来各种有价值的情报——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用符文写的。说起这个,你知道符文是什么吗?”
希琳耸耸肩,“有所耳闻,但一个字母也不认识。我听说所有和符文相关的书籍都由巫师会掌控,只有在成为巫师学徒后才能接触到那些知识。普通人根本没有半点机会。”
“哈,你这漂亮的小文盲还算有点救。”老妇人抚了抚眼镜,“没错,符文受到严格的控制,几乎算是巫师们的专属文字。他们的书籍、信件和各类与魔法相关的文字资料大多都是用符文记录的,对巫师而言,符文本身就是一种最基础、最便利的加密手段。”伊蕾妮大师停顿了一下,“这就是你要学习的第二条——符文。”
希琳不安地看了看桌面上的硬皮书。她有点好奇这本《初级符文教程》的来历,却又不敢问。跟托马斯·恩德的团伙相处时,刨根问底可能不是什么好习惯。
……但在一天之内学会符文?“呃,我觉得这也许不是个好计划。”希琳试探性地说。
“怎么,现在突然对自己的读写能力没自信了?刚刚不是还挺不服气的吗?”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希琳皱起眉,“咱们在谈论的可是一门语言,而且恐怕是世界上最晦涩难懂的语言。”
枯叶终于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随手把装葡萄籽的手帕放进衣服口袋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女精灵给自己也拉了把椅子,“首先,你不需要学习发音和单词,只要记住每个符文字母的写法就行。其次,你的时间不止是今晚,接下来每天晚上你都可以在家里学习。”
希琳松了一口气。但只是一小口。“我能带走这本书吗?”她问。
“当然不能,不过你可以把符文字母相关的内容抄写下来带回家。就目前而言,你只需要知道每个字母怎么写就行了。”女精灵咧嘴一笑,“怎么样,听起来简单多了?”
事实上,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希琳就坐在地下室的桌子边,一边听着伊蕾妮大师念叨各种匪夷所思的“常识”,一边努力把来历不明的符文书上的字母印在脑海里。
老妇人在地下室中来回踱步,拐杖戳着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这种噪音下,想要集中精神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伊蕾妮大师偶尔会突然停下脚步,考问她之前提到过的知识点。如果希琳答错或答不出,就会引来一阵别出心裁的冷嘲热讽。
“为什么巫师在冥想时需要独处?”
“因为冥想时受到干扰可能会失败?”她苦思冥想,但还是只能回忆起这些废话。
回答显然不够好,因为伊蕾妮大师抿起了嘴。
“呃,”希琳舔舔嘴唇,突然想起了答案,“如果打扰到冥想中的巫师,可能会受到他们无意识的攻击。为了避免造成无谓的破坏,巫师们在冥想时必须独处。”
“哼,还算有点救。魔网是什么?”
“魔网是巫师共享的通讯网络,他们编织各种特定的图案,从而与其他巫师建立精神上的联系。他们可以通过魔网实现远距离的情报交换……”
伊蕾妮大师突然对她怒目而视,“我让你停下了吗?边抄边回答!”
希琳连忙继续抄写符文。伊蕾妮大师又开始哒、哒、哒地踱步。
她脑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眼皮也越来越重,到了后来甚至连欧玛和欧克都弄混了。伊蕾妮大师不依不饶地念叨着文盲什么什么的。
枯叶突然从房间的角落冒了出来,“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我送你回家。”
但这毫无必要,因为希琳一碰到桌子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有人在她睡着后把她搬到了床上。希琳打着哈欠环顾四周,发现这间陌生的卧室比她在郁金香公寓里的房间要小一些,但打扫得很干净。
房间的窗子敞开着,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希琳直起上身伸了个懒腰。
没睡在自己的床上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昨天她实在是太困了,不知道最后熬到了几点。
幸好今天是周末,不回家也不会引起怀疑。接下来她只要……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又变成了敲门声。
她是不是应该说“请进”?但她现在只穿着贴身衬衣,邀请别人进屋显然不太得体。至少要先弄清楚对方的身份。
“是谁?”她问。
枯叶推门而入,希琳松了口气。女精灵两手各拿着一个袋子,一股脑地堆在她的床上。
“我的其他衣服呢?”希琳想起来自己应该生气。
“被我扔了。”枯叶说,“都是些破烂,你不能穿成那样去见巫师。”
“那我怎么去见?穿着贴身衬衣吗?”
“很有想法,可惜毫无意义。巫师的助手是两名女巫,据说都是绝色美女。所以他肯定对你没兴趣……更何况你只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
“哎!那既然如此,你就行行好,放过我这个可怜的普通人吧。”
“怎么可能?我还指望你替我下金蛋呢。”女精灵拍了拍她拿进来的袋子,“穿上这些,然后下楼吃早餐。恩德先生想和你谈谈。”
希琳突然没了开玩笑的兴致。她沉默地点点头。于是枯叶离开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她爬下床,关上窗子,接着拆开枯叶拿进来的袋子。里面是一整套女装,比她来火印城后穿过的任何一套衣服都要好。
上衣是她最近在杂志上看到过的新款式,又舒适又合身。浅黄色的裙服刚好贴合她的线条,腰部内侧的金属裙撑避免了衬裙紧贴在身上带来的不便。
她只在家里穿过这样的衣服,继母从她十八岁开始就忙着为她张罗婚事,一直在努力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对家人的回忆让她感到更难过,就连和继母相处也好过与楼下那些人为伍。可惜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房间里没有镜子,但枯叶留了把梳子给她。希琳简单地打理了一下头发,确保它们没有乱糟糟地蓬成一团。
然后她走出房间,下到一层。
托马斯·恩德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正在边喝咖啡边看,面前的餐盘里只剩下食物的残渣。
枯叶面前什么也没有,但她手里一如既往地拿着一串鲜红的葡萄。
“啊,玛尔伦小姐。”恩德先生头也不抬地说,“欢迎加入我们。想来点什么?”
“我想要回我的衣服。”希琳坐进留给她的位子。
“送去洗了,洗好之后会送回你家里。”他回答。
希琳责怪地看向枯叶,女精灵笑着举起葡萄向她致意。
“太好了。”希琳说,“那就再来点早餐吧。”
和这两个曾经绑架过她的人共处一室,希琳理应感到害怕。但可能是这日常的一幕过于正常,她竟然没了恐惧的感觉。
他们似乎只是一对普通的合作伙伴,而希琳则是团队的新成员。她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但既然她现在还活着,所以这个推断大概没错。
她扫了一眼托马斯·恩德正在看的报纸,头版的新闻标题是《第七位护国贤者即将上任!火印城第二次迎来了她的保护者》。
“来点煎饼怎么样?茶还是咖啡?”托马斯·恩德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身上带着那么黑暗的秘密,却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他的早餐为什么是煎饼和咖啡?难道不该是带血生肉之类的吗?
“好,那就煎饼,再来点茶。”她说。
“伊蕾妮大师对你的评价很高啊。”他突然说。
“如果智力未开化的文盲算是高评价的话,是啊。”希琳耸耸肩,“她不来一起吃早餐吗?”
“很遗憾,伊蕾妮大师已经回去了。她说你确实天赋有限,所以强行灌输过多的知识没什么好处。但她认为你符文学得还不错,所以任务的基础要求算是满足了。”
“嗯?”希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你已经正式入伙了。接下来你要想办法通过艾·冯保险公司的测试,我想大概就是明天吧。”托马斯·恩德放下手里的报纸,“除此之外,我希望你多花点钱打扮一下自己。还好今天是周末,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让你变得更有吸引力……赶快吃你的早餐,然后枯叶会陪你去逛街。”
女精灵朝她开心地笑了笑,希琳叹了口气。
第9章 低语百合
“怎么,玛尔伦,又走不动了?”
希琳第三次要求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息时,枯叶朝她皱了皱眉。高挑的女精灵今天依然是一身男性打扮,骑马装外罩着一件厚风衣,脚上的平底长靴令希琳无比羡慕。
“这该死的高跟鞋。”希琳嘟囔着说。
“是你自己说的。”枯叶指出,“之前的高跟鞋沾了血,要买双新的。”
“是啊是啊,但你就不能等咱们回去之后再扔掉我的旧靴子吗?我又没说要穿着新高跟鞋跟你逛街!”希琳希琳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的长椅,一屁股坐了上去,接着满足地哼了几声。
“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枯叶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拎着包裹跟过来坐在她旁边。
“你说得倒轻巧,要不要来试试穿着这双鞋走一会儿?”
“哈,我倒是想。但你的脚那么小,我怎么穿得进去?”
希琳懒得和她斗嘴。穿着新买的高跟鞋逛完低语百合街上大部分女装店后,她打算从嘴里发出的声音只有呻吟和抱怨。
难怪这条街的路边有这么多供人休息的长椅,真该给想出这个点子的人一些奖赏。“还有多少东西要买?”她隔着鞋子揉了揉酸痛的脚踝。
枯叶从口袋里掏出她们出门前一起列的清单,“好像还需要两条丝巾,外加一副新手套。”
希琳发出哀怨的呻吟声。
“行啦,又不是让你出钱。”女精灵拍了拍已经瘪下去很多的钱袋,“这些都是必要的准备措施。要想不被巫师看轻,你就得在着装打扮上做足功课。”
她当然明白衣装的重要性,只是没想到购物计划在具体执行时居然会这么难挨。在今天之前,希琳一直以为自己很喜欢逛街。“也许他不会在意我穿什么,”她叹着气说,“毕竟——你也说过的——在巫师眼中,没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几乎不能算人。”
“但这不代表他会容忍你那平庸的着装。别忘了,你可是要为护国贤者工作,如果他打算在出席重要场合时把你带在身边呢?你总得有一套像样的衣服吧?”
希琳耸耸肩,“如果他对我的着装有要求,也许应该多发我一点薪水?可我不记得自己领到过什么额外的补贴啊。”
“巫师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他只管提要求,如何满足是其他人的事。如果他需要一个举止得体、打扮入时的女翻译官,那这个女翻译官,”枯叶看了她一眼,“最好自己想办法变得举止得体、打扮入时。”
“听起来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上司。”
“欢迎来到火印城,玛尔伦‘公主殿下’。”
她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轻柔的晚风和难得的沉默。炼金路灯还没点亮,现在正是大街上最暗的时候。
希琳伸了个懒腰,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脱下高跟鞋,然后把脚放在长椅上……
卖零食的小贩推着车从她们面前经过,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希琳满怀期待地望向她的同伴。
“还要?你刚刚不是才吃过吗?”
“刚刚?已经至少过去一个小时了!”
枯叶轻轻揉着眉头,“最后一次,吃完就走。”
“吃完就走,你说了算。”希琳甜美地笑了笑。
女精灵嘟囔着站起身,迈开长腿追赶还没走远的小贩。希琳心满意足地目送她离开。虽然今天确实很累,但能吃到冰草莓也算值得了。如果她被迫离开了火印城,冰草莓肯定能在她的思念名单上排到前列。
枯叶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希琳把脚抽出高跟鞋,侧坐在长椅上。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无意中瞥到了一抹红蓝相间的剪影。
那是一支城市守卫的小队,六名穿着红蓝色制服的士兵正迈着勉强可以称为整齐的步子,正在大街另一侧的人行道上行进。
领头的军官没穿城市守卫制服。暗红色的斗篷下,黑色的甲胄若隐若现。他留着紧贴头皮的短碎发,走起路来姿态优雅、步履从容,如同一只兼具敏捷和力量的巨型猫科动物。
希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猎巫人。
她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看向枯叶。女精灵正拿着两杯冰草莓朝这边走来,她显然也注意到了猎巫人,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在火印城潜伏的一年多时间里,她肯定见过猎巫人不止一次。
“吃完就走。”枯叶把杯子塞给她,语气中命令的意味很明显。
“好。”希琳乖乖应允。
她刚吃下一颗草莓,街对面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接着是凄厉的尖叫声。恐慌如同滴入水杯中的墨水般迅速扩散开来,街上的行人尖叫着四散而逃。
枯叶一跃而起,希琳吓得打翻了手里的杯子。“你能自己回去吗?”她急躁地问。
“我……我不知道。”
“那就雇辆车。不用等我吃晚餐了。”她话音未落便转身冲向街对面。
希琳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看着女精灵逆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冲向混乱源头的那家衣帽店。
她的心砰砰直跳,仿佛有人正在胸膛中打鼓。人的尖叫声和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一时之间,她也想加入这惊恐而疯狂的合唱。
她知道自己应该拔腿就跑,跟着其他人逃离这条街。但她的脚还在疼,而且也还没穿上鞋。
于是她跪在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枯叶消失的店门。希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自己该关心的。她应该带着刚买的衣服离开,雇辆马车……
尖锐的爆鸣声从大街对面传来,沿街那一侧的玻璃窗齐刷刷地崩裂开来,碎片四散飞溅。希琳痛苦地捂着耳朵,几乎确信自己已经聋了。
但她没有聋。
尖叫声再次传来,听上去像是个孩子。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赤着脚跳下长椅,一把抓起地上的高跟鞋,朝衣帽店的方向跑去。
她提着裙摆冲过无人的大街,店门口的地上全是碎玻璃,希琳只好穿上那双该死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靠上前,躲在门框后向店里望去。
衣帽店里的灯全被刚刚的音爆震碎了,四周光线昏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有人在里面。不止一个人。
希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我认得你。”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是他们中的一员,调音师。”
“那你可是占尽了优势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枯叶,“我对你一无所知。”
“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利刃出鞘的声音,接着是金铁交鸣的声音。希琳躲在门框后面,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发抖。
眼睛逐渐适应了店里的亮度,她看到地上躺着人的躯体。他们穿着制服,一动不动,如同尸体。
一、二、三……五个,总共五个人。他们全都瘫在地上,有一个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暗色的液体淌出他的耳朵。
希琳又想尖叫,但恐惧让她发不出声音。在衣帽店的深处,两个轮廓模糊的身影正在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缠斗。
他们的剪影跳着诡异而恐怖的舞蹈,如同一对配合默契的舞伴,只是少了些暧昧,多了些致对方于死地的杀气。
利刃交错,尖锐的刺啦声切割着耳膜,令她指尖发痒。
孩子的尖叫声从衣帽店旁的小巷里传来。希琳强迫自己从枯叶和猎巫人的死亡舞蹈上移开视线,朝声音的来源赶去。
她还记得自己是为何而来。
小巷里,一个身穿红蓝斗篷的城市守卫背对着她,正拖着一个软绵绵的躯体退向她所在的大街。一个尖耳朵的女孩瘫坐在地上衣帽店侧门外的地上,厉声尖叫。
希琳环顾四周,想找人来帮忙。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突然意识到,大家都知道爆炸声和尖叫声意味着猎巫人正在猎捕藏匿起来的精灵。
城市守卫吃力地拖着躯体向她退过来,腰上的剑鞘是空的。希琳麻木地看着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没戴头盔。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率先行动了起来。她脱下高跟鞋,紧紧握在手里,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向城市守卫的后脑。
他痛苦地大叫一声,放下正在拖拽的躯体。希琳被他的叫声吓得差点脱手。但她没有脱手,紧接着又在同一个部位补了一下。
正在向后转身的城市守卫瘫倒在地,头破血流。希琳厌恶地扔下已经变形的鞋子,走上前抱起那个精灵女孩。
“没事了,”她尽可能温柔地说,“没事了,别怕。”
女孩依然哭个不停。
希琳感觉想吐,右手的小指也在火辣辣地疼——大概是刚刚用鞋子打人的时候扭到了。
“别怕,别怕,没事了。”她把女孩搂在怀里,“除了你……还有谁?”
女孩指了指侧门的方向,希琳朝门内望去,只看到一个尖耳朵的女人倒在血泊里。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剑,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起伏。
希琳忍住强烈的呕吐欲望,抱起女孩走向那个倒在地上的男精灵。感谢诸神,他在低声呻吟。他还活着。
“醒醒,求你了,”她放下女孩,用力摇晃躺在地上的精灵,“求你了,快醒醒。”
他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看着她。“我妻子……”他嘶声说,“我妻子……还在里面……”
“她死了,她死了!”希琳哭着说,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你们得离开这儿!枯叶正在和猎巫人战斗,我不知道她能拖住那个人多久。你们得马上离开!”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的话。希琳哭得泪眼朦胧,泣不成声。“求你了,快走吧!想想你女儿!”
他挣扎着站起身,因脚步不稳又跌倒在地。希琳上去帮他,这次终于站了起来。
精灵看了她一眼,接着沉默地抱起女儿,蹒跚地跑向大街的另一边。
“等等!”希琳意识到他们的样子太过显眼。
精灵转过身,狐疑地看着她。
她擦了擦眼泪,捡起地上的高跟鞋,赤着脚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夕阳即将沉入海平线,路灯随时可能点亮。
为什么要做这个?你疯了吗?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
她走到之前坐的长椅旁,拆开其中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斗篷。她把斗篷递给抱着女儿的精灵。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从她手中接过斗篷。“谢谢。”他咕哝着说。
他们披着斗篷离开了。
希琳抓起剩下的包裹,朝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跑了好久。她跑啊跑,直到路灯突然点亮,火印城又变得灯火通明,又变得光彩夺目。
她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第10章 惊魂未定
马车的晃动戛然而止,将她从朦胧的恍惚状态中惊醒。
“我们到了,小姐。”她听到车夫的声音,只是模糊难辨,仿佛隔着厚厚的帷幕。
希琳擦了擦脸,从贴身的钱包里摸出一枚辛提,拎着购物袋钻出车厢。
车夫搬来供她落脚的木踏板,希琳只感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但最终还是伸出脚踩了上去。呕吐的感觉又在蠢蠢欲动,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才下到地面。
“你确定自己没事吗?”车夫低声问。
“当然,”她漠然地点点头,“多谢关心。”
她付过钱,看着马车驶入夜色。等街上又重归寂静,希琳才转身走进郁金香公寓的大门。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找到马车的了。离开低语百合街之后,她的记忆变得时断时续,难以接连。如果她强迫自己沉浸在回忆中,也许能把那些碎片拼凑起来……
但她不敢那么做。她害怕自己会回想起在小巷中经历的一切。
为什么要管闲事?你疯了吗?
希琳轻手轻脚地爬上台阶,只想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然而当她推开房门时,却发现莫伊拉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
她的室友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向她,“你去哪儿了?”
“购物。”希琳下意识地回答。
“哈哈,真好笑。”莫伊拉干巴巴地说,显然认为希琳在敷衍自己。接着她注意到希琳赤着脚,“你的鞋子呢?”
在红砖大街的某个垃圾桶里,“不小心掉进运河里了。”希琳回答。
“运河?”莫伊拉一脸怀疑地看着她,“你遇到抢劫了吗?”
“怎么会呢?火印城的治安一直都很好。”她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似乎不太成功。
莫伊拉没再多问,只是拉着希琳走向沙发。她无意中碰到希琳右手受伤的小指,希琳痛得畏缩了一下,猛地抽回手。
“购物时伤到的?”莫伊拉挑起眉毛。
“低语百合街的披肩正在打折。”希琳眨了眨眼睛,挤掉刚刚流出的泪水。
莫伊拉叹了口气,接着把希琳按在沙发上,转身走进自己的卧室。
她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医药箱。“给我看看。”她坐在希琳身边,用医生命令伤患的口吻说。
希琳顺从地伸出手。
莫伊拉动作轻柔地检查她小指的扭伤。她的第二根指节肿得像颗葡萄,好在指甲没有受伤,也没有地方在流血。
“披肩在打折?”
“好吧,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我在低语百合大街遇到猎巫人了,而且离他们的办案现场……有点近。”也许离得太近了一点。
“啊哈,我还是更喜欢披肩在打折的故事。”莫伊拉耸耸肩,接着开始往希琳的指节上涂抹某种冰凉的油膏。她的动作很轻,但希琳还是痛得浑身发抖。
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只好强迫自己说些什么:“真的太可怕了,莫伊拉。人们四散而逃,马车失去控制,在街上横冲直撞……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恐怖的场面。”
“魔法灾害啊,嗯?明天你们肯定有得忙了。”
明天?她这时才突然想起来,明天可能会有一场测试。而且她还有一半的符文没有记下来,手抄的笔记也被落在托马斯·恩德的店里了。也许枯叶明天会送过来……
枯叶。她的心口一紧。枯叶还在那家衣帽店里,独自面对猎巫人。
她把枯叶丢在了那里……她光顾着自己逃跑,完全忘记了女精灵的事。
但她还能怎么办?枯叶是个调音师,而且动作灵敏、剑法高强,甚至能和猎巫人过招,似乎还不落于下风。
就算希琳留下,又有什么用?她只会成为枯叶的负担。对,让枯叶一个人留下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希琳只能这么想。她已经逃回了家,现在除了用一厢情愿的猜测自我安慰,又能做什么?
“好了。”莫伊拉突然说,“先让它晾一会儿,然后给你冰敷。”
希琳感激地点点头。
“你的脚。”莫伊拉“医生”再次下令。
希琳拉起裙子,抬起双脚侧卧在沙发上。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脚底扎着木刺,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伤口,流出来的血都已经干了。
刚刚为什么一点都不痛?
莫伊拉皱起眉,“这可有点严重了,你是走回来的吗?”
希琳摇摇头,“我雇了辆马车。”但是在上马车之前,她赤着脚跑了三个街区。真不可思议。
“待在这儿别动,”莫伊拉说,“我去弄点水来,要清洗伤口,否则会感染的。”
希琳一动也不想动。她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四肢发软,只想躺在床上。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或许可以躲进梦里……哈,要是她现在从梦里醒来,然后发现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就更好了。
但她知道那不可能。
如此恐怖的经历,怎么可能出现在她的梦里?在亲眼目睹之前,她还从来没见过那么血腥的场面。家人一直把她保护得很好。也许保护得太好了一些。
她不禁暗忖,就在自己为公民税和房租发愁的时候,有多少精灵难民正在被猎巫人无情地屠杀,又有多少处决是在悄无声息中完成的。他们也许连孩子都不会放过……
希琳不知道那对精灵父女能去哪。但既然他们能找到之前的藏身之处,或许还能找到下一个。她希望自己送给他们的披风能起到些作用。
莫伊拉端着一盆水和一袋冰回到起居室,接着又回自己的卧室里翻出一瓶医用消毒剂。希琳一直没问过她在真理院学的是什么,现在看来也许和医学有关。
“你上的是医学院?”她问。
“不,我上的是考古学院,只是顺便学了一些简单的急救常识。毕竟考古学家有时要去野外勘探……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
莫伊拉把冰袋递给她,“敷在小指上。”
“这是哪来的冰?”希琳好奇地问。
“炼金院的卡洛琳就住在走廊的另一边,她那里几乎什么都有。”
希琳没和卡洛琳说过几次话,她们出门和回家的时间都差了很多,偶尔在周末能打个照面。但卡洛琳显然对书本和炼金实验更感兴趣。
莫伊拉找来几块干净的纱布,动作麻利地跪在希琳面前,接着把她受伤的脚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真走运,伤口不太深。但如果处理得不及时,还是可能会感染。”她喃喃自语道,“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我大概是吓坏了。”
“你的鞋子不是掉进运河了吧?”
“……不是。”
“好吧,可能会有点疼,忍着点。”莫伊拉说着开始用沾水的纱布替她清洗伤口。
冰凉的水流过伤口,麻木的脚底传来阵阵刺痛,还有些痒。莫伊拉熟练地擦去伤口附近的血污,接着用蘸着消毒液的纱布又轻柔地擦拭了一遍。
完事之后,她在伤口上抹了另一种药膏。这次的气味不怎么怡人。
“这是什么?”希琳皱起眉问。
“能让你尽快痊愈的东西。”莫伊拉边说边抹,“闻起来不太讨人喜欢,嗯?但它非常有效。要是你明天还想去上班,就该为此心怀感激。”
“……好吧,太谢谢你了。”
她处理完右脚,接着又开始处理左脚。希琳累得瘫在沙发上,疲倦地闭上眼睛,只想就这么进入梦乡。
暗色的液体从城市守卫的耳朵里流淌而出……
她猛地睁开双眼,全身颤抖。
“疼了吗?”莫伊拉停下手里的动作,关切地问。
“没有,”希琳轻声回答,“不是你的错。”
沉默在她们中间悬了一会儿,最后被莫伊拉打破。“你可以跟我说的。”她低声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吧,没关系。”莫伊拉温柔地笑了笑,“那就以后再说。”
处理完伤口之后,她们都精疲力竭。莫伊拉和她分享了晚餐,希琳暗暗决定明天一定要买个礼物作为回报。
那天夜里,希琳真的做了梦。
在噩梦中,她成了被城市守卫拖出小巷的那个人。血淋淋的双腿绵软无力地拖在身前,令她看起来就像个残破的布娃娃。
她听到女孩的哭喊声、金属刮擦时的刺啦声……接着,调音师发出的音爆在离她不远的某个地方爆裂开来,破碎的玻璃四散飞溅,割破了她的脸。
“不,不要!”她尖叫着,慌乱地伸手去摸自己受伤的脸,结果却被某种的锋利尖刺割伤了手指。
在飞舞玻璃的碎片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黑色的荆棘覆在脸上,如同一副面具。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然后她醒了过来。希琳在床头柜上摸索了半天,找到炼金灯球用力摇晃,直到它发出足够的亮度。然后她跳下床,扑向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脸。
没有伤痕,没有荆棘。她还是原来的样子。
希琳脱力地回到床上,向诸神祈祷噩梦别再回来。
第11章 一些真相
第二天早晨,希琳脚上的伤依然没有痊愈。莫伊拉为她拆绷带时皱了皱眉,显然对伤口愈合的程度不太满意。
“你今天非去不可?”卧室里充斥着药膏的刺鼻气味,但莫伊拉毫不在意。
希琳点点头,“今天可能有个很重要的测试,测试结果会影响我之后的晋升。”
“可能?”莫伊拉抬了抬眉毛。
“……好吧,是‘很可能’。”希琳耸耸肩,“无论如何,我没资格拿这件事冒险,因为我非常需要那个晋升机会。”
其实枯叶向她保证过,希琳所有的竞争对手都已经被“铲除”了。但她还是想去公司看看,或许能打听到昨晚那件事的相关情报。
莫伊拉叹了口气,“好吧,至少你手指看上去没事了。我现在就帮你换绷带,但你不准穿高跟鞋出门。”
不准穿?希琳的衣柜里现在只剩下三天前那双沾过血的短筒靴了,而且它显然算是高跟鞋。“恐怕我的选择不多。”她沮丧地说。
“这没关系,你可以穿我的。”莫伊拉耸耸肩,“我去拿来让你试。”
她拿回来两双平底的短筒靴,样式都很朴素。希琳的脚比莫伊拉的小了一个尺码,但缠上一层绷带刚好合适。
希琳相中了深红色的那双,于是莫伊拉把另一双收了起来。“不错不错。这下你就不会错过那个‘很可能’存在的测试了,是吧?”她一边整理医药箱一边说。
“哎,你就尽管取笑吧。”希琳试着走了几步,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麻烦你悠着点,我可不希望晚上再重新给你抹药。你也不想再和那种气味儿共度一夜吧?”
“有道理,我会注意的。”
希琳换好外出的衣服,之后打开卧室的窗子,暗暗希望晚上回家时屋里的气味能散掉。由于换绷带花了些时间,她必须立刻出门,没法和莫伊拉一起吃早餐。
这倒是让希琳松了口气。昨晚她受了伤,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能接受莫伊拉的帮助。但如果可能的话,希琳不想让莫伊拉牵涉得太深——毕竟托马斯·恩德的威胁依然悬在她们的头顶。
而且这场游戏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巫师、精灵和猎巫人……现在已经有很多让人头大的麻烦要应付了,莫伊拉的加入只会让希琳更被动。
出门后,希琳径直离开了郁金香公寓,打算沿着街道前往公共马车站。
路边一个穿着旅行者斗篷的高个子男人对她吹了声口哨。希琳皱起眉,加快速度从他身边走过,结果却被一把拉住。
“嘿,你——”
“别怕,玛尔伦,是我。”是枯叶的声音,“换了身行头而已,之前那套不能穿了。”
“诸神啊!”希琳低呼一声,“昨天真抱歉,我……我把你扔在了那里。”
“你做得很对。”女精灵朝她眨了眨眼,“先不说这个了,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前面的公共马车站附近正在修路,所以我雇了辆前往七橡树街的马车。你知不知道有哪位小姐刚好要去那儿的?我打算带个伴儿一起走,顺便和她聊聊天。”
她们一起上了枯叶所说的马车。女精灵落座后大摇大摆地把那双长腿架在了对面的座位上,希琳只好靠着另一侧坐。
马车晃动了起来,枯叶放下车窗的帘子,接着动作飞快地比划了几下。
外面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可以了,咱们得谈谈。”女精灵说。
“咱们确实得谈谈,”希琳审视着她的脸,“你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而已,对上猎巫人只受这么点伤就算很走运了。”枯叶拉起衣袖,她的左手小臂上缠着绷带,没有渗血,“你们逃走之后,我很快就脱身了。”
希琳松了口气,她一直在担心这个。“我不敢回去帮你,怕被他们看到脸。”她有些愧疚地说。
“我刚刚就说过了,你做得对。昨天那件事不在计划之中,是我自己要去蹚浑水的。要是这件事害你被猎巫人盯上,恩德先生肯定会非常生气。”
托马斯·恩德对此不知情?“他不知道你在帮助那些精灵?”
“他知道。但他不想让你冒险,明白吗?你的个人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你就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环节。”
希琳抱起手臂,“若真是这样,这位‘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环节’希望能了解更多的情况。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躲开危险?像昨天那件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会在店里遇到什么……”
“抱歉,你说得对。”枯叶停顿了一会儿,“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一直在秘密地帮助城内的精灵。”
希琳难掩惊讶之色,“城里还藏了很多精灵?”
枯叶打量了她一会儿,似乎在犹豫到底应该告诉她多少。“城里还藏着大约两百名精灵,几乎都在同情精灵的人类家里。”
“……真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你们早就离开火印城了。”
“离开?”女精灵冷笑一声,“你以为公爵大人真有那么好心吗?驱逐精灵只是他的官方说法,实际下达的命令是屠杀城内的精灵。”
“屠杀?”希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听说过秘密镇压吧?”
“当然,但只是有所耳闻……报纸上提及的细节实在不多。”
“因为那件事太过残忍,公爵大人当然不会希望他治下的人类平民知道真相。在驱逐日之前,火印城内总共有五百多名精灵。最终逃出城的只有不到一百,藏起来的大约两百……剩下的全部惨遭杀害。”
希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对这些事一无所知,驱逐日前后的确来了很多起理赔业务,但她怎么可能想到……
“我们一直在尽量送屠杀的幸存者逃出城,但每次带出去人数的非常有限。能被贿赂的守卫越来越少,价码也越来越高。像昨天晚上那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枯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们怀疑有人在告密。”
“衣帽店的店长似乎很有理由那样做?”希琳指出。
“这是很自然的结论。但很遗憾,他并不是告密者,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店长的儿子一年前死于秘密镇压的大屠杀,就是被猎巫人误杀的。”枯叶叹了口气,“而且夏月先生的妻子是个心灵手巧的女裁缝,她为衣帽店的生意做了很多贡献。留下他们对他大有好处。”
“……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个,猎巫人才会猜到店里藏了精灵。”
女精灵看上去有些意外,似乎没料到希琳能这么快想到这一层。“我们的确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但我刚刚就说过,藏身地暴露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而之前的受害者们,没有留下任何可能会被猎巫人抓到的线索。所以我们还是倾向于‘有人告密’的猜测。”
希琳陷入了沉默。她茫然地看着窗外的街道,行人和车马川流不息,整座城市正在从沉睡中苏醒。
她突然感到火印城变得好陌生……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城市中最凄惨的角落。
但她错了。
几百名精灵藏在城市的地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而曾经和他们共同生活的人类却浑然不知。
“罗勒,”她轻声问,“幸存者里有他吗?”
“没听过这个名字。”枯叶摇了摇头,“但我只知道幸存者中的一小部分人。这样万一我被抓,也不会被猎巫人拷问出所有人的下落。他是谁?对你很重要吗?”
“他曾经是我邻桌的同事……对我而言算是入行的导师吧。我一直以为他回家了。”希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小指传来一阵刺痛。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罗勒的死讯。对她而言,罗勒就像第二个父亲。
枯叶倾身向前,“玛尔伦,我必须弄清楚……你后悔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吗?”
“我不知道。”希琳喃喃地说,“但如果再遇到相同的机会,我想我还会那样做的。”
枯叶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开口道:“谢谢,你是个……有同情心的人类。我很高兴能与你共事。”
希琳直视她的眼睛,“托马斯·恩德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要解救城里的精灵吗?”
“比那更复杂,”枯叶转开视线,“一言难尽。”
“你不信任我?”希琳感到很惊讶,同时又有些伤心。
“策划行动的人不是我,所以我不能决定是否应该让你知情。”女精灵略带歉意地说,“抱歉,玛尔伦,但我不能告诉你更多。”
车厢内再次回归沉默,这次的气氛有些紧张。希琳心烦意乱地用手指卷着头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想见昨天那对父女。”她打破沉默,“夏月先生,是吗?”
“这可以安排。”
“今晚?”
“……可以试着安排。”
希琳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充满决心。“听着,枯叶,我想帮忙。如果明知道有人在被猎杀,自己却什么也不做,我会发疯的。”
枯叶长叹一声,“你要操心的事已经很多了,玛尔伦。别忘了你还有个巫师上司要应付呢,你知道他为什么被派来火印城吗?”
“他杀了一头威胁城市安全的巨龙。”
“巨龙,嗯哼。灾厄年代之后,主动到城市附近作恶的巨龙可不常见,是吧?”
希琳皱起眉,“你难道在暗示……”
“我们怀疑那条龙就是巫师本人引来的。”枯叶说,“那场可怕的魔法灾害,直接导致了三十多名精灵的丧生。他们就藏在遭到破坏的那几条街的地下,巨龙的尸体落下时,所有人都被活埋了。”
希琳对那场灾难记忆犹新。巨龙来袭的那天刚好是四月节,公爵大人在火印城的中央广场上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典。几乎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家。
最后虽然有很多建筑和财产受损,但只有几名街头小贼在灾害中受了伤,死难者的数量为零。
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做这种事?”
“这也是你需要弄清的真相之一。”枯叶回答,“现在你知道自己的使命有多重要了吗?那名手上沾满精灵之血的巫师即将来到火印城,而他恰好需要一位翻译官。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接近他?还有谁能查明真相?你必须得到这个职位。”
“没错,”希琳看着窗外,“我必须得到它。”
第12章 测试?
艾·冯保险公司大厅内的石英钟指到八点三十分时,希琳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审核员的公共办公室。
通常她不会提前半小时到公司,但乘坐出租马车为她节省了很多时间。在进公司之前,她甚至在外面吃完了早餐。
由于时间尚早,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坐着零零星星的几个审核员,而且全都没开始工作。
有几个人抬起头跟她打招呼,希琳也向他们点头致意。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发现桌上没有新送来的保险单。
换句话说,除了周六剩下的那几份文件,希琳上午没有其他工作了。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测试多半就安排在今天。克拉克斯提前接到了通知,所以调整了她的工作安排。
希琳很想找他问个明白,但向来很早就到公司的克拉克斯今天却没在。她只好一边处理保险单,一边留意办公室门口的情况。
时间一点点过去,其他同事陆陆续续地进了屋,克拉克斯依然不见踪影。九点的钟声过后,她听到门外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来访者是一个年轻的男雇员。他穿着投递员的制服,但希琳从没在这一层见过他。“希琳·玛尔伦小姐?”他再次向她确认。
“是我。”她点点头。
“卡兰佐·德文先生让我通知你,面试就安排在十点钟。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他会派自己的人下来接你。”
面试?希琳一直以为会是场笔试,毕竟就连保险单审核员这种简单的工作,都需要通过笔试才能上岗。“我知道了,谢谢你。”她说。
投递员离开后,她又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处理剩下的保险单。
看来枯叶没有夸大其词,翻译官的工作的确非她莫属。希琳又想起了那些她素未谋面的竞争者,只希望他们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九点四十分,克拉克斯始终没有现身。莫非出了什么事?在她的印象中,克拉克斯即使感冒发烧也会出勤,很少在工作日休假。
对他的担心只是一方面,更要紧的是她希望能在面试之前和他谈谈——希琳需要一些和公司的高层人物打交道的经验。
可惜克拉克斯没能让她如愿。
德文先生派来接她的人也是个评估员,而且看上去几乎就是他本人年轻时的翻版。尽管这个人高了几寸,肤色也更深,但他同样留着短发,举手投足也透着一副退伍军人的派头。
如果他们长得再像一些,希琳简直要怀疑这个人是他儿子了。但她之前听艾玛·佩吉说过,卡兰佐·德文只有两个女儿。
“咱们这是去哪儿?”离开办公室后,希琳问他。
“五层。”他回答。
“评估员说话都像你这么简明扼要吗?”
出乎她的预料,他看起来竟有些紧张,“抱歉,小姐。我可能更习惯和物品打交道。”
“好吧,”她耸耸肩,“我想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说起来我也算是不善交际的类型了。”在遇到那些怪事之前,希琳也只喜欢和文件打交道。对她而言,人实在太复杂了。
“真的?那你还打算面试翻译官?”
她耸耸肩,“这份工作更体面,而且收入也更高。没理由拒绝。”
“我听说……”他环顾四周,接着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位即将上任的护国贤者大人不太好伺候。”
她叹了口气,“我也略有耳闻。事实上,我就没听到什么好的传闻。”
他们登上台阶,评估员主动走在,外侧。“他人不坏,只是脾气不太好,听说还有点傲慢。但从巨龙的爪牙下拯救了一座城市的巫师,有点傲慢也挺合理的,嗯?”
没错,这才是大家对他的印象。一个脾气不好、性格傲慢、但却天赋异禀的巫师,击败巨龙拯救火印城的英雄。
但如果枯叶没有骗她,他所谓的英雄行经其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可她能把真相告诉谁?谁会相信她?况且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枯叶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相。很明显,女精灵对她依然有所保留。
希琳咬了咬嘴唇,“我很担心自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但德文先生十分看好你。”
“德文先生是个温和的绅士,知道怎么保护姑娘的自尊心。”
“不,不是这样的。”他很认真地说,“德文先生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照顾任何人的情绪。他是个……习惯于聆听理性之声的人。”
希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依然认为自己配不上这样的评价。
事实上,她在最近几天里得到的称赞比过去两年里加起来还多。一个人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他们来到五层时,希琳累得气喘吁吁,甚至有些头晕。她平时很少爬这么高,在郁金香公寓也是住在二层。
评估员领着她在面试间外的长椅上坐下,接着又为她倒了杯水。希琳感激地向他道谢,评估员随意地点点头。
“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十点的钟声结束后,你自己进去就行。”他向她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希琳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现在离十点还差五分钟。她小口喝着水,开始观察身边空荡荡的走廊。
五层是评估部的办公区。由于评估部是公司内最重要的部门之一,所以他们的办公环境也比一层的公共办公室要舒适得多。
不止是走廊和房间更宽敞,打扫得也更加干净整洁。而且据她所知,评估员的办公室大多是两人共享——通常都是一起出外勤的搭档。
希琳以前也想成为一名评估员。但外勤的工作并不轻松,有时甚至还可能有生命危险。早些时候,公司对评估员的要求还不像现在这么高。在那段时间,评估部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员伤亡。
去魔法灾害现场出外勤,并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工作。受灾现场的种类很多,其中大部分都很危险。可能是被巨型生物毁坏的大楼,可能是实验失控后的炼金实验室,甚至可能是关押异界生物的监狱。
希琳处理过的最危险的投保资产,正是一座关押影痕界生物的监狱。典狱长向艾·冯保险公司支付了一大笔保费,而且那个数字每年都在增加。
自从见到那份保险单之后,她就彻底放弃了成为评估员的打算。如果那座监狱发生了什么意外,评估员们必须前往现场,评估损失程度和赔偿金额。
希琳一点也不羡慕他们,任何精神正常的人都不会想和影痕界的东西扯上关系。
令她欣慰的是,那座监狱目前仍然待在某座远离人烟的山谷里,里面的恐怖生物也仍然被关在特制的牢笼中。这无疑让火印城及其下属封地的所有人感到安心……
十点的钟声响起,希琳等到钟声结束后,推门而入。
面试间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希琳原以为会是一个明亮的大房间,有着巨大的落地窗和奢华的长桌。但眼前的这个房间又小又暗,面前只有一把看起来不太舒适的椅子。
她没看到任何面试官。
希琳迟疑地坐在椅子上,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突然之间,房间里的某个地方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
“欢迎,玛尔伦小姐。”那个声音说,“请你关上房门。”
她惊恐地四下张望,但周围真的一个人也没有。这么小的房间根本不可能藏人……所以这到底……
“请关上门。”那个声音催促。
她只好顺从地关上了面试间的门。就在房门扣上的一瞬间,整个房间突然亮了起来。四周的墙壁从黑色变成灰色,接着又变成白色,最后变得透明。
墙外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希琳还从没见过像这样的地方,她怀疑整个王国里都没有这么大的草原。
繁茂的野草连绵起伏,编织成巨大的绿色地毯,上面点缀着红色、黄色、蓝色和粉色的野花。太阳躲在云层的后面,光照和温度都很舒适。
但这绝对不是真正的草原。因为希琳没见到任何昆虫和动物。真正的草原也不会这么安静,她甚至连风声都听不到。
但她听到了脚步声。一个凭空出现的女人迤迤然向这边走来,她穿着浅绿色的长袍,披散的黑色长发垂在双肩,姿态高贵而典雅。
如果不是整件事都跟魔法有关,希琳或许会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她已经猜到答案了——护国贤者大人的某位女巫助手,打算亲自面试她。
“欢迎,玛尔伦小姐,欢迎来到我的花园。”女巫在希琳面前停下,她化着淡妆,有种异域的美。女巫给自己变出了一个沙发,接着优雅地坐了上去。
“这可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希琳低声说。
“请原谅,但我本人还没有抵达火印城,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希望我的小小戏法没有吓到你。”女巫露出微笑。
“我的确吃了一惊。”希琳诚实地说,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逞强。
“很好,你很坦诚。”她满意地点点头,“那么,咱们这就开始吧?”
第13章 花园
希琳紧张地正了正坐姿,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显得太平庸。
“你的脚受伤了?严重吗?”女巫突然语调关切地问。
“不太严重……”希琳难掩惊讶。今天出门以来,还没有人发现她受伤了。而且她的脚应该还好好地藏在靴子里才对。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低头检查,发现莫伊拉借她的靴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双凉鞋,露出了缠着绷带的脚。
“我的身体并不在这里,对吗?”希琳抬起头问。
“完全正确。”女巫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的身体依然坐在那间小屋的椅子上,我只邀请了你的意识进入花园。这样比较快,而且交谈也更方便。”
“可是我的靴子为什么会变?”
女巫耸耸肩,“你不喜欢凉鞋吗?”
“我喜欢。但我想知道为什么靴子会变成凉鞋,而我身上的其他部位却没有任何变化。”希琳突然停顿了一下,“它们确实没有变化,是吗?”
女巫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见过你进来之前的样子。那双靴子不是你的吧?”
希琳点点头,“是别人借给我的。”
“这就是原因所在。”女巫指出,“你没有把它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当意识进入花园时,自然就会失去它。”
希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今天以前,她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魔法。如此身临其境的体验,仿佛真的身处这片草原……
如果护国贤者大人的女巫想给她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必须承认,这番奇特的表演确实很成功。
“你想不想喝点什么?或者来几块点心?”女巫摆出了主人的姿态。
“我能那样做吗?”
“在花园中,只要你想,你就能。谁说意识就不能享受点心和茶呢?我经常在这里招待远方的客人,大家都觉得这是一种很独特的体验。”
希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但既然她正在亲身体验这一切,看来也只能相信了。“我想要红茶和蜂蜜蛋糕,如果不麻烦的话。”她想起自己是在和女巫交谈,于是补上了一句客套的敬语。
“一点也不麻烦。”女巫挥挥手,一个精巧的玻璃茶几出现在她们中间的空地上。茶几上摆着几个盛着茶点蛋糕的木盘,以及一个透明的玻璃茶壶,壶里装满了茶。
女巫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又把装着蜂蜜蛋糕的茶点盘推到她面前。希琳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食物,但却犹豫着不敢动。
“很值得一试,相信我。”女巫鼓励道。
希琳鼓起勇气尝了尝蛋糕,发现这是她吃过得最好的蜂蜜蛋糕。和她小时候母亲做的一模一样,可是——
“这不可能。”希琳喃喃地说,“这尝起来像是我母亲做的蜂蜜蛋糕,但根本没人知道她的秘方……”
母亲过世后,她再没尝到过那个味道了。
“让它重现的是你的记忆。”女巫说着拿起一块蛋糕,“蜂蜜蛋糕对我而言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所以我尝起来也只是最普通的茶点而已。”
“我们吃到的蛋糕味道不同?”
“我们吃到或喝到的每样东西,味道都不同。在花园里,体验不能制造新的记忆,而记忆却会反过来影响体验。”
希琳又尝了一口手中蛋糕,更多的回忆涌上心头。失去母亲那年她才七岁,甚至还没有彻底理解死亡的意义。作为家里的长女,希琳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伤痛掩埋在心底了……想不到心口的那个空洞一直都在。
她擦去脸颊上淌下的泪水。“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我希望你能明白,自己即将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我知道你是个没天赋的普通人,而现在你知道魔法是什么样的了。”女巫轻声说,“我不知道这会唤起你的悲伤回忆,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选的蜂蜜蛋糕。”希琳叹了口气。她没想到女巫会为这种琐事道歉,看来她对巫师们的主观印象有些偏颇——他们当然不可能是一群没有教养的野蛮人,“咱们还是开始面试吧。”
“已经开始了。”女巫端起自己的茶杯,“自从你进入花园,我就一直在评估你。”
“可是我还什么问题都没回答?”
“恰恰相反,你已经回答了很多。”女巫精致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笑容,“我已经知道了你对魔法的态度,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以及面对意外和惊奇时的反应。”
希琳眨眨眼,“可是这些和我的工作有什么关系?我以为你会测试我的语言能力。”
“你以为我们是在用什么语言交谈?”
希琳楞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是瑟伦语。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换成了另一种语言。这根本说不通啊……她的沃弗林语确实还算不错,但绝对没有好到能在无意中自如切换的程度。“这也是花园的力量吗?我不认为自己的沃弗林语有这么好。”
“花园会帮助你展现自己的能力,但不会加强它。”女巫回答,“它只是让你在无意中换成了我需要的语言。”
希琳抬起眉毛,“要是我的沃弗林语说得很差呢?我会不会在无意中换成瑟伦语?”
“当然不会。如果你沃弗林语说得很差,你会感觉自己像只笨拙的鸟儿,想学人说话却张不开嘴。或者像是在读一本不知所云的书,明明知道每个词的意思,却无法理解由它们连成的句子。总而言之,除非你的语言基础足够好,否则咱们根本不可能像刚刚那样交流。我刻意提及了几个和魔法有关的概念,但你都在很短的时间内领会了它们的含义,这说明你足以胜任这份工作。”
“但是,”希琳无比惊讶,“关于魔法灾害保险,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那些我并不关心。”女巫耸耸肩,“难道你指望我评估你的保险业务能力吗?如果我能做到,还要你做什么?”
“……我明白了。”希琳点点头。
“那么,很高兴有你作伴,玛尔伦小姐。我想咱们今天可以到此为止了。”女巫放下手中的茶杯。
“这就结束了?”
“结束了。我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这份工作多半会属于你。除非你恰好认识一个沃弗林语比你更好、同时还更了解保险业务的人。”女巫浅浅一笑,“那样的话,也许我会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花园里见识见识我的魔法。”
已经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希琳心想,他们都被提前淘汰了。“恐怕我不认识那样的人了。”
“很好。我会通知公司的负责人,让他们为你安排新的办公室。”女巫看了看茶几上的茶点,“回去之前,你还想再吃一块吗?”
希琳缓缓摇了摇头,“悲伤的回忆并不适合反复重温,还是让它留在心底吧。”
“说得好,长期沉浸在悲伤中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女巫赞同道,“那咱们三天后再见,玛尔伦小姐。”
她的话音未落,希琳就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飞速地褪色。片刻之间,黑暗重新降临。希琳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小房间。
她成功了,翻译官的工作正式属于她了……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20章 谈判专家希琳
相比他们在剑鱼酒吧遇到的冒险者,港务局的雇员显然更懂得尊重艾·冯保险公司的代理人。
希琳和柯斯塔刚走进港务大厅,一名身穿浅蓝色制服的短发女接待员便主动迎上来,热情地向他们表示欢迎。经过一番得体又周到的寒暄,女接待员诚恳地邀请二人前往会客室,又让一名实习生端来了红茶和茶点。
“呃,你真是太客气了。”希琳感到受宠若惊。
“这都是应该的。艾·冯保险公司一直都是港务局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港务长大人特意吩咐过,要我们一定好好招待贵公司的专员。”女接待员亲切地说,“那么,二位今天特意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希琳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见见港务长大人。”她说。
“方便?当然方便。我这就去找港务长大人,请他尽快来和你们谈。”
然而自那之后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港务长大人始终没有现身。唯一来过会客室的只有那名实习生,而他也只是来添茶的。面对希琳越来越不耐烦的催问,实习生每次都面带微笑地给出相同的回答:“大人很快就来。”
“港务长应该是不打算来了。”实习生第四次离开会客室之后,柯斯塔说。
“是啊,看来咱们是被耍了。”希琳叹了口气。
“事情还挺棘手?”
希琳放下手中的茶杯,推到一旁。“其实既然咱们是第一天处理这类问题,我根本就没指望能有多顺利。但要是因为这种程度的困难就放弃,恐怕之后会寸步难行呀。”
“我也认为不能轻易放弃。但光有决心是不够的,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柯斯塔问。
经过一上午的合作,希琳已经逐渐了解了柯斯塔的个性——他是个典型的士兵,虽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却更习惯于听命行事。
而且德文先生明确表示过,他的职责是保镖。所以希琳不能指望让柯斯塔做决策,但在遇到具体的困难时,倒是可以放心依靠他的能力和经验。
“塞杜勋爵不能透露委托的内容,那样有违行业的规则。”她思考了片刻,试着理清思路,“而港务长大人的态度则不言而喻。既然他把咱们晾在这里晒了一个小时,那就说明他根本不打算出面。所以咱们得自己想办法,查明那支冒险队当初接到的委托到底是什么。”
柯斯塔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那可是半年前的委托了。而且应该不用我提醒你,港务局的雇员在这方面不会配合咱们。”
希琳皱起眉,“德文先生派你来,莫非是专门给我泼冷水的?”
他笑了笑,“这倒不是。”
“那就别跟我说事情有多困难,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办。”
柯斯塔露出退伍斥候的派头,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子。他的腿脚看上去很稳健,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希琳根本看不出他的腿受过伤。
过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港务局的官方委托应该是曾经公开过的信息,所以他们的档案室里肯定都有备案。但如果咱们直接去问……”
“哎,不用说,档案管理员肯定会用微笑和废话搪塞咱们。”
“那么也许是时候动用德文先生提供的活动经费了。”柯斯塔提议,“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事情就交给我吧。”
***
身穿浅绿色制服的档案管理员也留着齐耳短发,此时她正满怀歉意地看着希琳,语调和之前迎接他们的女接待员一模一样:“尊敬的专员小姐,你的到来真让此地蓬荜生辉。但我必须遗憾地告诉你,港务局最近正在对旧文件进行重归档。所以你们想查看的文件,此刻恐怕正埋在几千份无关文件的下面呢。”
希琳对此一点不意外,“哎,这确实很遗憾。但除了去旧文件库里找,你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合约管理部门应该保存有目前正在进行中的委托合约吧?”
“小姐,你的提议很不错……但遗憾的是,那也行不通。委托合约上都不会注明委托的具体内容,只会在备注里写上详情文件的档案编号。”
柯斯塔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毫无疑问,委托的详情文件也埋在其他无关文件的下面了,嗯?”
档案管理员点点头,“正如我先前所说,先生,所有文件都在进行重归档。”
希琳皱起眉,“但我们真的非常需要那份文件。如果我们得不到相关情报,你知道艾·冯保险公司会损失多少克朗吗?”
“对于贵公司的损失,我由衷地感到遗憾。”档案管理员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显然是练习过的。
希琳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评估员学徒上前一步,“好吧,听着,这位……”
“叫我安妮卡就行,先生。”
“好的,安妮卡小姐。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上个月刚满两年。”档案管理员狐疑地看着他,显然没搞明白他在做什么。
“这里的工作收入怎么样?”
“你把我弄糊涂了,先生。”
“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像是真理院的毕业生,又年轻又聪明的那种。”柯斯塔说着把手伸向钱袋,“像你种受过教育的职业女性,如果只能在港务局的档案室里挣取固定的低薪,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个遗憾,对不对?”
当看到柯斯塔摆在柜台桌面的三枚弗拉银币时,档案管理员脸上的困惑完全消失了。“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先生。”她低声说。
“只要事情的结果能让所有人满意,那它肯定就是合适的。”
安妮卡紧张地环顾四周,“但我们是有规定的,先生,任何员工都不能收受客户的贿赂。”
“我们不是客户,安妮卡。我们和你一样,都只是听命行事的公司雇员。所以你看,这些印着公爵头像的银币自然也不是贿赂金,只是对你的补偿而已。”他说着把银币推向对方。
“补偿,先生?”
“毕竟你要在几千份无关文件的下面帮我们寻找某个特定的委托书,不是吗?”
安妮卡把手按在那堆银币上,接着突然露出了微笑,“这是个考验,对吗?”
这次轮到柯斯塔露出困惑的神色了,“考验?我不——”
“你们是港务长大人派来测试我的,对不对?看我会不会严格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她说着把银币推了回来,“你们可以告诉他,安妮卡对港务局的忠诚一如既往。”
“别说笑了,安妮卡,我们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事前防范专员。”柯斯塔说。
“哦,这就是你们二位的疏忽了,”安妮卡用揭开谜底的欢快语调说,显然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艾·冯保险公司在港务局的代理人是珀西尔·奥伦先生,我有幸见过他几面,所以我知道真正的保险公司代理人应该是什么样。至于你们两位,看起来都不是他那样的人。而且说到底,我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事前防范专员。你们真的认为靠一个现编的头衔和几枚银币,就能诱使我做出让港务局蒙羞的事吗?”
***
他们回到会客室,柯斯塔看起来十分沮丧。“我觉得我差点就成功了。”他说。
“是啊,要是没有珀西尔·奥伦出来坏事。”希琳叹了口气,“而且你也不能怪她过度谨慎,毕竟事前防范专员这个职位是今天早晨才诞生的,听起来确实很奇怪。”
评估员学徒给自己倒了杯茶,“所以这位喜欢把求见者晒在会客室的港务长大人,之前也用过类似的方式测试手下雇员的忠诚?我还以为在港务局这样的机构中,贿赂肯定行得通呢。”
“说起贿赂,你刚刚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希琳兴趣盎然地看着他,“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木讷寡言的士兵,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正如我所说,”他耸耸肩,“你得少看那些描写退伍士兵的小说,里面都是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误解。”
希琳没有接受他的解释,“可刚刚在马车上,你连跟我多说几句话都做不到。结果才过了几个小时,你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擅长用行贿处理问题的谈判专家?”
“德文先生把我训练得很好,”他防备性地说,“与人打交道本来就是评估员的工作内容之一。”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在责怪你。”希琳掩住笑容,“但如果你以后在私下里能表现得再健谈一些,我会很开心的。”
他迟疑地点点头,“我以后会尽量试试看,但现在不行。咱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难道你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怎么没有?我几分钟前才发现,自己的保镖居然这么能说会道!”希琳笑着说,“而且其实你的方法完全行得通,刚刚只是挑错了贿赂的对象而已。事实上,港务局里还有很多并不担心会失去工作的雇员呢。”
几分钟后,那名实习生走进了会客室,手里还拿着茶壶。
“哦,真是太谢谢你了,先生。”他为他们添茶时,希琳朝他露出自己最有魅力的笑容。
实习生当场羞红了脸,“不用客气,专员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她眨眨眼睛。
“杰诺,小姐,请叫我杰诺。”他说。
“听着,杰诺先生。”希琳模仿起刚刚柯斯塔和安妮卡说话的语气,“像你这种年轻有为的雇员,只能挣得固定的低薪,实在是个遗憾。所以你想不想为自己争取一些合理的补偿?当然一点也不麻烦,只要你帮个简单的小忙……”
上架感言
明天奇幻分强上架,当天三更。
为了保证质量,平时还是一更为主(3500字左右的单章),不会恶意水字数混全勤的。
当然,自然也不会太监。
谢谢各位的支持,能上分强真的全靠大家。
有点长的通知
那么,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读者,虽然不知道现在还剩多少……
总之各位的推荐票、订阅、留言和月票(叹号)我都感受到了,非常感谢。
其实一般来说,这种成绩的作品突然发布公告,通常都是要太监或断更什么的。
不过身为一名有节操的三流作者,我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太不体面了。
发布通知其实是想说,原定只有四卷的火印城篇,现在决定扩充为五卷。
原因自然有很多,最主要是因为前两卷节奏太赶了,很多必要的铺垫都没做好。
要是就这么直接进入第四卷的高潮部分,效果肯定会很差。
所以经过思考,我决定在原定的第三卷和第四卷之间再加一卷。
如此一来,之前没处理好的伏笔就能得到妥善的安排,本该有戏份的配角也可以顺利分到他们应有的戏份。
其实第三卷的长度已经超出预期了,原本是希望13-15w字的。
现在这个趋势看起来,显然要冲着20w字去了……
这无疑说明作者的水文功力有所提升。
嗯,就是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总之,感谢各位的支持。
其实我建议各位养一阵子再说,等到本卷全写完了再一起补比较好。
兼职作者虽然更新慢,但由于没有生活压力,所以太监的风险反而很小。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多花点时间改改前文什么的。
感觉这篇还是有机会变成一部优秀作品的,只要别太急功近利就行。
无论如何,火印城篇的故事一定会有个完满的落幕。
第138章 蝴蝶之影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她面前飞过。希琳下意识地伸出手,但它却从指缝间溜走了。
“希琳?”枯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希琳转身回望,看到女精灵躺在林间的草地上,几朵金色的野花夹在她的发间,“怎么了?”
希琳困惑地看着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
“希琳?”枯叶再次呼唤,这次多了些担忧的意味。
“没什么,”她轻声回答,“对不起,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枯叶露出微笑,“为什么要道歉?在依莎德艾欣,人人都会做梦。”
“是啊,你说过的。”希琳也跟着露出微笑。
她已经想起来了,她怎么会忘记呢?火印城的那段日子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她只是偶尔还会梦见那时的情景,但大多只是些模糊的片段。
这里才是她的现实……依莎德艾欣的密林之间,位于世界尽头的精灵王国。这里四季如春,永远阳光明媚。在她们身边,高大的橡树和枫树伸向天空,迷雾飘浮在空中,落叶旋转着从天而降,树液、花香和腐殖质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远方传来轻柔的歌声,她知道那是神殿中的精灵正在赞美他们的女神。
树叶碰到她的头发,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你还好吗?”枯叶凑了过来,关切地看着她,“生病了?”
“我很好,”希琳摇摇头,试图赶走刚刚的异样感,“真的。”
“你是不是在担心晚上的事?”
“晚上?”
枯叶一脸惊讶,“不会吧,你这么快就忘了?”
“呃,我应该记得什么事吗?”
“当然了!”女精灵一脸担忧,“今天可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你今晚要前往荆棘城,接受”
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谁?”希琳抬起头。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了!”枯叶凑上来打量着她,“你到底怎么了,希琳?”
……希琳……
“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希琳说,“你听不到吗?”
“怎么可能?这里只有你和我。”
……希琳!
她感觉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接着记忆像洪水般涌入她的思绪。身体突然变轻,希琳意识到自己正在向上升起……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她面前飞过。希琳下意识地伸出手,但却与它差之毫厘。
“希琳?”枯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希琳转身回望,看到女精灵躺在林间的花丛中,露珠在她的发梢闪闪发亮,“怎么了?”
“枯叶?”希琳困惑地看着对方,“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枯叶面带微笑,“你睡迷糊了吗?”
“……我好像做了个梦。”希琳轻声说。
枯叶露出微笑,“在依莎德艾欣,人人都会做梦。”
“是啊,你说过的。”希琳不太确定地说。
“你肯定是太紧张了。”枯叶来到她身边坐下,脸上写满了关切,“这情有可原,换作是我也会紧张的。你今晚就要进入荆棘城,接受女神的恩赐。这样的机会过去只属于纯血精灵,你还是第一位有幸走到这一步的混血儿……”
“等一下,枯叶……荆棘城是什么地方?”
女精灵眨了眨眼睛,希琳的无知似乎令她感到震惊。“不会吧!你在开玩笑吗?咱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咱们之前讨论过吗?”希琳一脸茫然。
“当然,亲爱的。你问过好几次,我也解释了好几次。”枯叶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事情有些不对劲……枯叶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太暧昧了。
……希琳……
“你听到什么声音吗?”她轻声问,借故躲开了枯叶的手。
“什么声音?”枯叶贴了上来,“我什么也没听到……”
“枯叶!”希琳吓得站了起来,“别这样!”
“对不起,亲爱的,我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枯叶连忙道歉,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希琳,原谅我”
树林间传来一声轻响,希琳感到胸前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她伸手去摸,只感到一股温热的暖流。是血。
她中箭了。
枯叶惊恐地抱住她,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在失去意识前,希琳看到一个穿着斗篷的小小身影转身跑进了森林。
一只黑色的蝴蝶从她面前飞过。希琳下意识地伸出手,蝴蝶碰到她的手掌,穿了过去。
“希琳?”枯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希琳转身回望,看到女精灵躺在林间的落叶上,阳光洒在她脸上,“怎么了?”
“枯叶?”希琳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做了个梦?”
“……是啊,我想……也许是这样。”她感觉头好疼。
“你没事吧?”枯叶起身来到她面前,似乎想伸手试试她的体温,却又停了下来,“不用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知道你在担心荆棘城的事,但我会陪着你的……有我在,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嗯,”希琳茫然地点点头,“谢谢你,枯叶。”
“来吧,咱们该走了。”枯叶朝她伸出手。
“现在?我以为……我以为仪式是在晚上?”
“时间改了,”女精灵面带微笑,“主祭大人很欣赏你,她希望你尽快接受女神的恩赐。来吧,希琳,不能让主祭大人久等,这可是无上的荣光。”
……无上的荣光……
希琳怔怔地看着她,“你是谁?”
“你怎么了,希琳?连我都不记得了吗?”枯叶依然在微笑。她的肩上停着一只黑色的蝴蝶,希琳着迷地看着它,一时间沉浸在它翅膀上的漩涡状花纹中。
“……抱歉,我当然记得。”她喃喃地说,“来吧,咱们该走了。”
她们离开森林,踏上湖畔的石子路。和煦的微风吹拂着她的头发,耳畔传来温柔的低语。雾气聚集在湖面上,一座巨大的黑色城堡在远方若隐若现。
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头,片刻后又飞走了。脚步变得轻飘飘的,希琳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她被自然的气息包围,阳光变换着颜色……
枯叶朝她微笑,“来吧,希琳,我会陪着你的。”
希琳也露出微笑。她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担心,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希琳!”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冲出森林。那是个女孩。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唤,听上去很急切……
“那是谁?”希琳停下来,指着女孩问。
“谁?我不认识。”枯叶笑着说,“你也不认识她,对不对?”
“可是……”
女孩在石子路上摔倒了,呼唤戛然而止。
“来吧,希琳,”枯叶继续催促,“不能让主祭大人久等。”
希琳转过身,继续前进。
“希琳!”身后传来恐惧的呼喊声。
她迟疑着,再次停了下来。
“别停下,亲爱的,为什么要停下?你根本不认识她。”
浓雾在湖上翻涌,阳光被云层遮蔽。希琳听到雾中的低语声,它们在催促她继续前进……进入荆棘城,接受女神的恩赐,拥抱无上的荣光……昔日的统治者投下阴影……
“希琳!求你了!”女孩的声音穿透了迷雾,“快醒过来!”
“不要听,”枯叶朝她伸出手,“她在搅乱你的思绪,亲爱的。来吧,跟我来,你必须进入那座城堡。”
希琳推开了那只手。
她屏住呼吸,凝视着面前的女精灵……不,这个人根本不是枯叶。
从来就不是枯叶。
她猛地睁开双眼,疼痛和战栗瞬间传遍全身。她的喉咙被人死死扼住,几乎无法呼吸。雨水浸透了裙服,在狂风中,头发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的脸。
蝴蝶杀手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惊讶的神色出现在她那五官扭曲的脸上,“这不可能!”
希琳做了此刻唯一合理的选择。她抬起左手,向对方的眼睛释放出荆棘。
喉咙上的禁锢消失了,蝴蝶杀手尖叫着向后退去。希琳跌落在地,艰难地大口呼吸。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幻象中待了多久,但她知道如果自己走进那座环绕着荆棘的城堡,她就会成为对方希望她成为的……无论什么。
“离我远一点!”希琳收回了荆棘长鞭,接着解除了她的面具。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愚蠢的丫头!”蝴蝶杀手气急败坏地大喊,“女神的恩赐一分为二,你只得到了其中的一半!没有梦中的低语,你根本就无法践行她的意志。你应该乖乖走进那座城堡,接受她的触碰!”
希琳展开双臂,她能感觉到荆棘在皮肤下面的流动。我能控制,她心想,不需要面具我也能控制。就算我再度失控,这里也只有我和我的敌人。
“最后一次警告,”她缓缓地说,“离我远一点。”
蝴蝶杀手撕下缠在脸上的荆棘,抽出匕首,朝她走来。
希琳抬起手臂,荆棘钻出她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