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幕间·莫伊拉
莫伊拉孤零零地站在图书馆的门外,望着面前的林荫道。夜幕刚刚降临不久,道路旁边的路灯已被点亮。成群结队的学生们有说有笑地从她面前经过。
整个学院中,似乎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晚间的凉风吹过,风铃叮当作响,莫伊拉感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地裹紧了斗篷。
现在已经到了闭馆的时间,然而和她约好在此碰面的兰迪尔却迟迟没有现身。
我在做什么?简直像个没脑子的恋爱少女,真是太傻了。
我们只是在图书馆里见过一面而已,相处的时间还不到半个小时。
如果他今天没有现身,你应该学到这个教训——永远不要相信那些看上去很完美的男孩。
她正在暗暗埋怨自己的天真,突然发现街灯的暗处有个人影朝自己走来。片刻后,那人来到了亮处,向她挥了挥手,“雷纳迪小姐!真抱歉,你肯定等很久了吧?”
莫伊拉心里无比雀跃,脸上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毫无疑问。你迟到了至少十五分钟,兰迪尔先生。如果我是个有脾气的姑娘,恐怕你从今往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即使之后在图书馆里遇到,我也会假装不认识你。”
“真的很抱歉,”他气喘吁吁地说,“刚刚遇到一些事耽搁了……总之都是我的错,请务必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莫伊拉昂起头,“补偿?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因为我诚心实意地请求你,不要让咱们的第二次见面变成最后一次。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在刚刚过来的路上,我就想到了几个关于你秀发的比喻。”
莫伊拉又脸红了,幸好附近的光线比较暗。
“少油嘴滑舌了。”她说,“如果你真的诚心道歉,不如和我讲讲,究竟是什么事耽误了你?”
“……唔,这个嘛。”他突然故作神秘地眨眨眼,“我宁愿直接带你去看。”
“提醒你一下,迟到的先生,我对故作神秘的人可没有好感。”
“呃,可是——”
“哈哈,逗你玩的。”莫伊拉笑着打断他,“但你最好真的准备了一个惊喜,因为我接下来的心情维系于此。如果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无论你准备了多少动听的比喻,都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们在夜晚的校园里并肩而行,莫伊拉很快就沉浸在某种飘飘然的愉悦之中。虽然心中的某个声音告诉她,不应该和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走……
但毕竟他们还在学院里,对不对?林荫道上的光亮很充足,附近偶尔也能看到一些结伴而行的学生,甚至还有其他情侣。
情侣!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和他只是朋友而已,我们今晚也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我要控制好自己,她暗暗下定决心。
不过她没有为这件事烦恼太久,因为兰迪尔很懂得该如何逗她开心。他简直就是理想中的伴侣,谈吐风趣幽默,举止优雅得体。每次微笑时,他的眼睛都会弯成可爱的新月形。
他们很快走出了学院的中心地区。经过齿轮学院门口的喷泉时,莫伊拉提议他们去许个愿望。兰迪尔拿出了两枚铜板,分给了她一枚。
莫伊拉将硬币丢进喷泉里,双手合十,微微低下头。
我希望希琳可以平安度过这次难关,她在心中暗暗祈祷。
“你许了什么愿?”兰迪尔好奇地看着她。
“秘密。”莫伊拉耸耸肩。
也许她应该许一个关于他们两个的愿望,但诸神每次只接受一个愿望,太贪心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他们继续前进。这次兰迪尔很自然地拉起了她的手,莫伊拉心跳急剧加速,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她很想慢慢散步,更安逸地享受这一刻。然而兰迪尔一直拉着她向前走,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莫伊拉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急迫……直到她看到了学院的侧门。
“等等。”她如梦初醒,“兰迪尔?等等!”
“怎么了?”他停了下来,看上去有些困惑。
“我以为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在学院里。”莫伊拉说。她并不想扫兴,只是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期。
“学院里?那还有什么惊喜可言?”他俊美的脸上绽开一个微笑,“你还没有看腻吗?”
莫伊拉皱起眉,“可是,咱们这才第二次见面而已,我不认为……”
“别担心,我要带你去的地方就在附近。我们不会离开太远的,而且那附近还有公共马车的车站呢。”
“公共马车?”
“怎么了?你不是要乘公共马车回家吗?”
“我从来没和你说过自己在校外租房的事。”莫伊拉挣脱了他的手,轻声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说呢?也许我对你倾注了过多的关注。”他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
果然如此,他另有所图。莫伊拉很惊讶自己居然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她用余光观察着四周,发现附近一个人也没有,本该在门边站岗的学院看守也不知所踪。
不妙啊,姑娘。
“我想回去了。”她故作镇静地说。
“等等,莫伊拉……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奇怪,但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他的语调有些紧张,“求求你,相信我吧。”
“我要走了,兰迪尔。我不会跟你出去的。”莫伊拉说着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兰迪尔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还没组织好语言,附近传来了皮靴拍打路面的声音。
一群身穿灰衣的男人突然现身,如同林中的鬼魅。在她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兰迪尔。”为首的灰衣人说,他的声音很轻,“你来晚了。”
“我……”他紧张地看着莫伊拉。
“怎么回事?”莫伊拉尖声问,“这些人要做什么?”
“听我说,莫伊拉,冷静下来。没事的,他们只是想问你一些问题而已,不会有事的。”
两名灰衣人走上前,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推开了兰迪尔,另一个人抓住莫伊拉的胳膊。
“等等!”兰迪尔大叫道,“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们答应过——”
他最后的话语淹没在一阵汩汩的气泡声中,一名灰衣人用小刀割开了他的喉咙。他难以置信地伸着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莫伊拉惊恐地尖叫起来。
她奋力挣扎,试图摆脱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然而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莫伊拉绝望地踢打起来,接着右脸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随之而来的是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有人打了她。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莫伊拉顿时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这些人杀了兰迪尔,他们是心狠手辣的杀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诸神啊,我真的太傻了。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只见了一面的人?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真的不该——
“先生们,”一个冷静的声音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所以能否请你们放开这位小姐?”
“哈,”为首的灰衣人说,“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那样你们就能活着离开。当然,刚刚打了她的那个人不能走。在他学会如何得体地对待一名小姐之前,我有很多心得要和他分享。”
这个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莫伊拉睁开朦胧的泪眼,发现柯斯塔·德·梅瑟就站在几步之外。
面对数倍于己、手持武器的灰衣人,他甚至没有拔出佩剑。
“这是哪来的白痴?”为首的灰衣人嗤笑一声,随后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兰迪尔,“猜猜看,那个家伙为什么会躺在自己的血泊里?”
“因为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或许还不止一个。”
灰衣人露出威胁的笑容,“没错。所以你最好不要重蹈他的覆辙。如果你现在滚开,也许我们会饶你一命。”
“恕难从命。我真的很需要这位小姐的帮助,而且你们对待她的方式实在很不绅士。怎么样?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提供免费的社交指导。”
“去你妈的。”为首的灰衣人失去了耐性,“干掉这个蠢货。”
柯斯塔露出了狼一般的笑容,“哦,看来你们不打算照我说的做了。我得说,这真是太遗憾了。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也并不遗憾。”
他无声地抽出佩剑,熟练地挽了个剑花。
第219章 幕间·莫伊拉
为首的灰衣人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退到人群之后。
剩下的灰衣人一拥而上。他们合作无间,显然都是经过长期训练的专业人士。其中三人从正面进攻,另外两人试图从身后包抄。
然而柯斯塔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战术。他不但没有转成防守的架势,反而出其不意地冲向了其中一人。被他选中的目标吃了一惊,匆忙举剑防御。
可惜那人的动作太慢,而且也猜错了柯斯塔攻击的招式。退伍斥候避开刺向自己的剑刃,接着从目标身边飞速掠过。剑刃划破护甲,鲜血飞溅到地上。
解决一个。
死者的同伴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改变了进攻策略。他们迅速上前,试图从柯斯塔的身后展开攻击。然而他们没料到自己的意图也在柯斯塔的计划之中,他反手掷出一把匕首。
刀光闪过,一个灰衣人捂着脖子跪倒在地,徒劳无功地试图阻止喷涌而出的鲜血。
解决两个。
“你们在干什么!他只有一人而已……干掉他!”为首的灰衣人气急败坏地大喊。
他们不是柯斯塔的对手,莫伊拉心想,他们害怕他。
希琳曾经和她提起过柯斯塔在贫民区的惊人表现,还说柯斯塔很可能是火印城最强的剑客。莫伊拉当时并不相信,她以为希琳之所以会那样想,是因为没见过真正的剑术大师。
她很庆幸自己错了。
剩下三名灰衣人在原地犹豫不决,刚刚的凶狠气势已经彻底不见了。柯斯塔只用了不到五秒就杀死了他们中的两人,因此没人有胆子冲在前面。
而更令他们恐惧的是,孤身一人的柯斯塔反而发起了进攻。
他旋身向前,长剑压得很低,目标是敌人的腹部。第一人试图用剑拦下他的进攻,柯斯塔偏转剑刃,滑开了对方的武器;长剑继续横扫而过,第二人及时向后跳去,勉强避开了他的攻击,但也因此失去了平衡。
第三人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击。剑刃势不可挡地穿透护甲,刺进血肉,那人发出一声惊讶的痛呼。
与此同时,柯斯塔抬起一脚,踢开了试图偷袭自己的灰衣人,给自己争取到了拔出武器的时间。
已经解决了三人,而追击还在继续。
先前失去平衡的灰衣人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柯斯塔的动作毫无停滞,而且下手极重。对方勉强挡下了他的第一招,接着是第二招……然而第三招猛然加速,突破了他的防御,正中肩膀。
那人立刻哀嚎着跪倒在地。
“停下!”莫伊拉身边的灰衣人大喊,“够了!给我住手!”
柯斯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他的眼中毫无神采。
“如果你敢再动一下,我就割开这个小姑娘的脖子,我说到做到——”
莫伊拉鼓起全部的勇气,重重踩向他的靴子。那人吃痛大喊,放松了手上的掌握。她抓准机会,逃离了他的身边。
灰衣人中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刚刚被他一脚踢开的人,跌跌撞撞地朝学院的门外逃去。柯斯塔迅速转身,掷出另一把匕首,正中他的后背。
为首的灰衣人面色阴沉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灯球,然而没有点亮,而是直接扔了过去。
“小心!”莫伊拉尖叫道。
柯斯塔蹲伏在地,用斗篷护住身体。灯球在他面前爆炸开来,爆炸的热浪和冲击甚至传到了莫伊拉身边。地上的石砖被炸成了碎片,四散飞溅。
烟雾遮挡了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耳朵也在嗡嗡作响。
“去死吧,你这婊子养的杂种!”灰衣人歇斯底里地大喊。
莫伊拉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还没从爆炸的冲击中回过神来。等她意识到自己必须逃跑时,灰衣人已经朝她伸出了手。
她慌忙向后退去,结果被脚边的砖块绊倒,跌倒在路旁的草坪里。
“过来,小丫头!七个人因你而死,你为什么就不肯乖乖被抓?我希望你的价值真有——”
一个黑色的影子冲出了烟雾,将灰衣人扑倒在地。一声闷响,他的肚子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第二拳打在了他的脸上,灰衣人的眼眶立刻裂开,涌出鲜血。
“炸弹灯球?”柯斯塔的声音变得无比冷酷,“同一招我是不会中两次的。”
他又对着此人的下巴补了一拳,灰衣人的脑袋向后弹起,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柯斯塔站起身,弹了弹斗篷上的灰尘。令人惊讶的是,那件斗篷居然完好无损。
“诸神啊,诸神啊……”莫伊拉如梦初醒地喃喃道,“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些糊涂了……”
“可能是脑震荡。”柯斯塔来到她身边,“你能站起来吗?”
“可以,我想可以……”莫伊拉站起身,接着突然弯下腰,呕吐不止。
柯斯塔沉默地等在一旁。
她吐完后,发现柯斯塔把斗篷递了过来,“披上这个。”
“谢谢。”莫伊拉低声说。她的头依然很晕,但勉强算是恢复了清醒。
“太可惜了。”柯斯塔蹲在昏迷的灰衣人身旁,“我刚刚并没有下死手,原以为能留几个活口。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带着炸弹灯球。”
“没想到?”莫伊拉虚弱地说,“依我看,你明明准备得很充分啊……”
“你是指这件冲击吸收斗篷?这个不能算。自从上次被炸弹灯球偷袭之后,我就花了一大笔钱买下了它,而且每天出门都会穿。”
“吃一堑长一智,嗯?”
“毫无疑问。”柯斯塔耸耸肩,“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抓你吗?”
“完全没概念。”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莫伊拉只好闭上眼睛。
柯斯塔俯身搜了搜灰衣人的口袋,然而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连一张写着指令的字条都没有。
他转向莫伊拉,“这些人太弱了,不像是荆棘团派来的清除者。他们是怎么抓住你的?”
他们找了个帮凶……兰迪尔……一想到那个人,莫伊拉再次有了呕吐的欲望。
她弯下腰,干呕了一会儿。柯斯塔很体贴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们派一个学生接近我。”莫伊拉轻声回答,“就是一开始死掉的那个人。我真是个大笨蛋,居然就那样走进了他们的陷阱里。”
柯斯塔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兰迪尔,接着把视线转回了躺地上、昏迷不醒的灰衣人。
此人成了他们唯一的线索。
“这不像是荆棘团的风格。”他说,“看来咱们必须审问这个人才能得到答案了,可惜现在没时间处理这个……咱们把他绑起来,留给猎巫人。”
“猎巫人?”莫伊拉惊叫道,“猎巫人为什么会来学院区?”
“说来话长……半小时前,有个召影师在步行街召唤出了影痕界的碎片。一些四足影魔跑了出来,街上死了好多人。我离开的时候,猎巫人正在赶往现场的路上。现在学院区里至少有一个小队的应急处理小组。”
“你刚刚说了好几个我完全不明白的名词。”莫伊拉忍不住打断他,“而且我不打算假装自己明白。”
“等一下再慢慢和你解释。现在没时间了,咱们必须立刻动身。枯叶需要你。”
“枯叶?发生什么事了?”
“她和召影师战斗,受了很重的伤。我在附近找了个旅店,租了个房间安置她……但她需要正规的医疗护理。”
“等一下……你刚刚说需要我帮忙,原来不是随口说说的?”
“当然不是,但这也不是唯一的原因。认真听好了,雷纳迪小姐。我们的计划已经暴露了,荆棘团派出了清除者,现在我们所有人都有危险。”
“诸神啊!”莫伊拉惊呼一声,“……可如果你和枯叶都在这里,那希琳怎么办?”
柯斯塔收起佩剑,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已经错过了找到她的最佳时机,”他缓缓地说,“恐怕她现在必须依靠自己了。”
第220章 夏尔玛小姐的提议
傍晚六点,希琳准时回到了艾·冯保险公司。她驻足在大门外,紧张地左顾右盼,在街上的行人中寻找枯叶的身影。
她看到结伴而行的前台组姑娘,衣着考究、面色阴沉的会计师,以及匆忙赶回公司汇报工作的评估员。
唯独没看到某个纤细高挑的女演员,也没看到任何旅行者打扮的高个子男人。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枯叶在哪儿?
她们上一次见面是午餐时间,当时还做了短暂的眼神交流。不过希琳很确信,下午在大集市帮她抓出跟踪者的也是枯叶。
所以直到下午两点,枯叶还跟在她身后。
然而自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听到过来自枯叶的任何消息……
调音师有无数种联系她的办法,只要枯叶愿意,她肯定能让希琳知道自己就在附近。
除非她不在附近,或是遇到了危险。
“玛尔伦小姐!”
希琳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于是抬起视线向前望去。西尔维娅·夏尔玛的身影出现在七橡树街的路口,正在面带微笑地朝她招手。
女调查员很快走上前门的台阶,来到希琳面前。夏尔玛换了一件新的外套,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但她脸上的笑容却在暗示所有这些都不值一提,因为她为希琳准备了一个很大的惊喜。
“夏尔玛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希琳说,
“彼此彼此。”夏尔玛眯起眼睛微笑,“我听说你下午独自去拜访了尤文斯家族,因为有人在跟踪你?有什么好消息吗?”
希琳迟疑了一下,最后决定含糊其辞地回答这个问题。“尤文斯家族会提供一些保护,作为我与他们合作的回报。”
“合作。”夏尔玛轻声重复道,“火印城内最强大的帮派家族之一,居然可以从这样的合作中获益?真有趣。”
“据我所知,他们有个尚未成型的计划。等到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希琳平静地说,“咱们这是在玩审问游戏吗?”
“不,当然不是。但如果你想玩那个,我倒是很乐意配合你的兴趣。”夏尔玛说着靠近了一些,“就在今晚,怎么样?”
希琳试图维持波澜不惊的表情,但是没能成功。“我不是——”
“嘘嘘嘘,安静,玛尔伦小姐。”夏尔玛的柔声说,“可别惊扰了附近的同事。而且不管你再怎么大声,某位调音师都是听不到的。”
希琳的心口猛然收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夏尔玛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没错,我知道你和你的调音师朋友之间的亲密关系。你们两个居然住在一起,真令人妒火中烧……不过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讨论你的私生活。”
她把左手伸进斗篷里,摸出了一顶在旅行者之间颇为流行的宽檐帽,“认得这个吗?”
希琳强作镇定,“枯叶的帽子。”
“完全正确。”夏尔玛露出灿烂的笑容,“她今天出门时戴的就是这个,对不对?我本想让你多猜一会儿。但我听说,你等一下还有个晚餐约会,所以我就长话短说吧——你女朋友在我们手上。”
“我不——”
“啊啊,先别急着否认,也别用那种眼神瞪着我。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好好回想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希琳缓缓闭上了眼睛。
枯叶……诸神啊……是我害了她。
“很好,看来咱们已经想到一块去了。而且我相信,咱们都不希望有任何坏事发生在那位活泼可爱的调音师姑娘身上,对不对?”
希琳很想放出几句威胁,然而话语却哽在了喉咙里……
无法兑现的威胁毫无意义。她现在只能按对方的规则玩下去。
“你想怎么样?”她轻声问。
“很简单,等你和塞杜勋爵的晚餐约会结束后,我希望你去某个地方。咱们共同的老板有任务要交给你——不是之前那些模棱两可又没有期限的任务,这次是真正明确的重要任务。”
“可我今晚还有另外一个约会……”
“除非那个约会的重要程度超过了枯叶小姐的生命,否则我建议你直接推掉它。你我都知道,恩德先生不喜欢等待,而且他做事向来不留情面。”
希琳绝望地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推掉的。”
“即使想不到办法,也要推掉它。”夏尔玛用不容置辩的口吻说,“会面的地点就在旧城区和上城区之间的运河桥头。今晚八点,我在那里等你。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会有惩罚降临下来……当然,不是降临在你的身上。”
枯叶,他们会用伤害枯叶来惩罚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希琳垂下视线,“你们没有必要那样做。”
“我想也是。毕竟你们两个的关系那么好,嗯?行了,我得回去汇报工作了,咱们过会儿再见。啊,对了!祝你晚餐愉快。千万别让这件事影响了你的心情。”
夏尔玛笑着退开,最后还不忘用修长的手指刮了刮希琳的脸蛋。
希琳畏缩了一下,厌恶地别过头。
她感到很恶心。
夏尔玛扬长而去,很快走进了公司大楼,留下心乱如麻的希琳继续等待。
枯叶……诸神啊,请一定不要让她出事。
只要她能平安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无论恩德先生提出什么要求,我都竭尽所能地会满足他。
“希琳?你怎么这幅表情?”艾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面带忧虑地看着她,“下午的事不顺利吗?”
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会有惩罚降临下来。
于是希琳强挤出笑容,“我没事……下午很顺利,我只是没想到塞杜勋爵居然会迟到。”
艾玛皱起眉,“真的?可是你看起来……”
“真的没事。对了,我下午见到夜星了,”希琳试图岔开话题,“他很关心你在公司的情况呢。”
“我有你陪着呢,完全不用他瞎操心。”艾玛耸耸肩,“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吗?我可以在这里陪你等一会儿。”
“不用了。”希琳摇摇头,“不过我确实需要你帮个忙……我和鱼鹰约了过会儿在这里碰面,但我突然有急事,恐怕不能履约了。能不能麻烦你在这里替我等一会儿?”
艾玛挑起眉毛,“当然可以。但你确定他不会迟到吗?我可不想等到太晚……”
“如果他六点半还没来,你就留个字条给他,然后自己回家。”希琳连忙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该提出这种要求……”
“说什么傻话呢?这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你的。而且我正好想找个机会当面感谢一下鱼鹰。多亏了他,我女儿才能接受正规的教育。”艾玛笑着说。
莱芮?天呐,我完全忘记了,希琳心想。
在昨晚的怪梦中,莱芮要求希琳尽快去见她。也许她能解释为什么希琳会一直梦到她,以及发生在她们之间的怪事……
但现在枯叶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必须去见恩德先生。
“谢谢,艾玛。”希琳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幸好有你在。”
艾玛似乎吓了一跳,“希琳?到底怎么回事?”
希琳意识到自己还是反应过度了。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裙边。“没事。”
“你当我是五岁的女孩吗?”
“……对不起,艾玛。请你相信我吧,求求你。”希琳轻声哀求。
艾玛叉起双手,沉默地看着希琳。最后,她轻叹一声。“我以为咱们会共同面对所有事。”艾玛说,“我只是想帮你,希琳,因为你曾经帮过我。”
“我知道,真的很感谢你……但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我在这里等鱼鹰。”
“好吧。”艾玛后退一步,“但我要事先声明,如果事态继续恶化,就算你反对我也要插手。”
希琳点点头。
“我真的拿你没办法。”艾玛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但就是狠不下心拒绝你。别让我后悔,希琳,别让我后悔。”
“我不会的。”希琳说。尽量不会。
“好了,那就去吃你的晚餐吧。看啊,塞杜勋爵的马车来了。”
第222章 幕间·帕维尔(下)
这些天以来,帕维尔发现集中精神似乎变得越来越困难。虽然那个声音出现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但只要他想到某个名字,思考就会突然中断。
等他回过神,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仿佛意识中的某个部分被隔绝了起来,任何接近的企图都会以短暂的失忆告终。
他就像个浑浑噩噩的士兵,对自己即将踏上的战场一无所知,却又无力改变。
为了缓解这种无力感,他开始尝试用酒精麻痹自己。这并不难做到,毕竟他有足够的钱,而城里又有那么多的酒吧向他敞开大门。
于是他开始频频出入酒吧,用各种价格昂贵的酒精饮料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在一开始,它们确实带来了一些慰藉,因为喝醉之后,他不用担心头痛的问题。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自我厌恶感也与日俱增。
他的所作所为恰好证明了父亲的看法是正确的。塞杜家族不需要他这样的意志薄弱的酒鬼。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头脑都控制不了,又如何被委以重任呢?
这些烦恼让他对酒精的依赖更胜以往。
虽然格拉姆一直都在默默地保护他,但帕维尔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能持续多久。
————
他猛然惊醒,太阳穴猛烈地跳动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气味,仿佛呕吐物和排泄物刚刚在此地进行了一场不分胜负的惨烈战斗。
我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他迷迷糊糊地想。
这是谁的床?
现在几点了?
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帕维尔头痛欲裂,干呕起来。他闭着眼睛躺回原位,希望不适的感觉能够自己消退。
“那真的有用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问。
“什么?”帕维尔吃力地睁开眼睛,“哦,克洛芙小姐?真是太抱歉了,在这种地方招待你绝非我的本意。如果你愿意出去稍等片刻,我保证咱们很快就可以——”
“闭嘴,帕维尔。”克洛芙冷冷地说,“你闻不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他挤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诸神啊,你居然还有心情耍嘴皮子。你只有一个任务,一个无比简单的任务。我真不明白,这你也能搞砸?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恕我无知,”帕维尔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我搞砸了什么?”
克洛芙沉默了一会儿,“格拉姆正在被送往孤岛监狱。”
“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听到我的话了。你最好的朋友,格拉姆·海瑟,正在为你犯下的错误承担后果。”
帕维尔慢慢睁大了双眼,最后终于意识到克洛芙不是在唬人。“你这贱人!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
“闭嘴!”克洛芙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手下的士兵就在门外,而且他们都不像你这样烂醉如泥。如果你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就让他们进来帮忙。”
帕维尔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她的语调柔和了一些,“听着,格拉姆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唆使,他是自己提出那样做的,因为他是个识大体的聪明人。如果他不出面替你顶罪,这件事就会伤害到你们的名誉。”
他双手掩面,“诸神啊,我都做了什么?我他妈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名誉——”
“你应该在乎。你的名誉会影响到你的任务,而这个任务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你的个体存在,明白吗?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觊觎九人议会的空缺位置?”
“非常多。”他嘟囔道。
“没错,非常多。而你只需要完成一个简单的任务,就能推动整个计划顺利进行。但你是怎么做的?你是帕维尔·塞杜,火印城最悲情的贵族之子,永远有理由把事情搞砸,只因自己没有得到父亲的关爱。”
“够了。”他轻声说,“你已经达到目的了,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混蛋。”
“那就收拾好你自己。”克洛芙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浴室在旅店地下,好好洗掉你身上的气味。你的衣柜已经被我的人搬到了隔壁,洗完澡后去换件像样的衣服。我还请了个化妆师,她正在赶来的路上。”
“化妆师?我才不需要——”
“这由不得你。我是不会允许你带着脸上的伤口去见·的。”
“抱歉,你说什么?去见谁?”
“·,没印象了吗?”克洛芙狐疑地看着他,“你在搞什么名堂?”
帕维尔茫然地看着她。克洛芙刚刚肯定说了个名字,但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听到那个词。
“我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胡闹。”她走到房间门口,“五分钟之内去洗澡,否则我让人把你拖下去。我说到做到。”
她离开后,帕维尔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克洛芙有一点是对的,他沉浸在酒精里,根本就是借题发挥、自甘堕落。
因为他的肆意妄为,格拉姆已经付出了代价。他从没想过要让别人替自己承担罪名,但格拉姆还是那样做了……
他必须振作起来。帕维尔爬下床铺,走到镜子面前。
镜子照出来的根本不是他,而是一个可悲的男人。沾着血污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有好几处淤青,眼圈也黑得不成样子。
我看上去就像个戒断了毒品的瘾君子,他心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帕维尔!”克洛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还有两分钟。”
他轻叹一声,朝门口走去。
“帕维尔,药剂。”
那个声音令他猛地停下脚步,接着走回衣架旁。他的外套已经变成了一团破烂,幸好黑炼金师给他的试管被放在了一个有凹槽的金属容器里。
他打开容器,取出试管,出神地盯着里面的金色液体。
等等,金色?
怎么会?
我记得……
“金色,”脑海里的声音说,“它当然是金色的。”
金色……是的,当然。
他把试管放回容器,转身离开了房间。
————
“玛尔伦小姐!”焕然一新的帕维尔·塞杜跳下马车,朝那位站在台阶上的红发姑娘挥了挥手,“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请务必原谅我的迟到,在旧城区雇一辆体面的出租马车的难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希琳·玛尔伦和她身边的黑发女子道了别,接着提起裙摆走下台阶。她没有刻意化妆打扮,只穿了一件普通的日常裙服,但仍旧美得惊人。
帕维尔不由得心跳加速。希琳·玛尔伦这个名字回到了他的意识中,也唤醒了另一部分记忆。
一个念头流星般地划过他的脑海。
无论是谁,伤害她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我怎么能……
“已经没事了,帕维尔,扮演好你的角色。一切很快就会结束。药剂,让她喝下药剂。”
“勋爵阁下?”希琳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她看上去好像有心事,“你看上去有些不舒服,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不,我很好。”帕维尔笑着撒谎道,刚刚的念头已经被他抛诸脑后,“十分感谢你的垂青,我会努力让你享受这次的晚餐。那么,咱们可以出发了吗?”
“当然。”希琳微微一笑,朝他伸出了柔荑。她的笑容似乎有些苍白,但也可能只是他的错觉。
第224章 幕间·艾玛(上)
随着夜幕降临,七橡树街上的行人变得越来越少。等到路灯自动亮起时,艾玛·佩吉转头看了看公司大厅墙上的齿轮钟,发现已经是六点四十分了。
她在这里等了半个小时,然而一直没见到希琳所说的猎巫人。如果她继续等下去,夜星回家时见不到她,肯定会担心的。
于是她来到公司的保安室,和今晚值守的看门人打了声招呼,随后要来纸笔写了个字条。
“玛尔伦小姐今晚不便赴约,请另行约定时间。”
“这个要交给什么人?”她把字条递过去时,看门人好奇地问。
“过一会儿可能会有个猎巫人要来,交给他就行了。”
“好的,没问题……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人要来?”
“一个猎巫人。”艾玛回答,“他可能会自报名号,也可能不会。但他肯定戴着银羽项链,这一点足够辨识身份了。”
看门人一脸震惊,“你们认识猎巫人?”
“嗯哼。”艾玛忍住笑意,“不止认识,而且还可以算是朋友呢。怎么样,这件事我能指望你吗?”
“请放心,呃……佩吉小姐……这件事我一定办妥。”他忙不迭地点着头,小心翼翼地收起字条,如同对待自己的薪水单。
艾玛走出公司,朝中央大街的方向走去,准备乘下一班公共马车回家。她刚走下台阶不久,突然发现有个人影正在朝自己走来。
那人步履轻盈,姿态从容,走起路来无声无息。如果他想在不知不觉中靠近她,肯定有几十种不被察觉的方法。
所以他是故意让她看到的,艾玛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七橡树街虽然从未发生过凶案,但这里的环境确实很像三流犯罪小说里描绘的谋杀现场……
鱼鹰来到她面前,随后摘下了猎巫人斗篷的兜帽。“所以,我猜今晚玛尔伦小姐不会来了?”他低声问。
莫非他刚刚一直藏在路边?诸神啊,这些猎巫人可真喜欢装神弄鬼。
“希琳遇到了一些非常紧急的事务,她委托我向你转达她的歉意。”
“我想要的可不是她的歉意,”鱼鹰皱起眉,“什么事会比我们今晚要做的事更重要?她解释了这样做的原因吗?”
她不止没有解释,反而还在隐瞒,艾玛心想。希琳向来如此。如果她认为某件事过于危险,就会鲁莽地独自承担,哪怕她那娇小的身子早已不堪重负。
“她只告诉了我这么多。”艾玛叹了口气,“我试图说服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向我求助。但你也清楚希琳的脾气,她做出的决定,别人是劝不动的。”
鱼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玛尔伦小姐总喜欢和诸神赌骰子。实在无法相信,她居然是个时常把它们的名讳挂在嘴边的不可知论者。”
“……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艾玛翻了个白眼。
他以为艾玛没听清,于是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玛尔伦小姐,总喜欢,和诸神——”
“我的天呐。”艾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当我刚刚没问过,行吗?既然我已经把要转达的消息告诉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乘公共马车回家了。”
她说罢就要走,然而鱼鹰朝她前进的方向跨出了一步。“等一下,夜星夫人……我有个请求。”
“我也有个请求,在公共场合永远不要这样称呼我。”艾玛抬起眉毛,“我和夜星的婚姻是个秘密,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我的家人可能会有危险。”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个错误了。”猎巫人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但我必须请求你的协助,这件事非常紧急。”
“嗯,让我猜猜……就是你本来打算和希琳一起做的那件事?”
“没错。”他点点头。
鱼鹰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玩笑,艾玛略感失望。这位年轻的猎巫人完全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书呆子,艾玛惯用的招数似乎都对他不起作用。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点恰恰就是他的可爱之处。
“好吧,我可以在回家的路上听你解释。”艾玛说,“啊,我好像听到公共马车的哨声了,咱们现在跑过去的话或许来得及——”
“没那个必要。这件事非常重要,只能在私下解释给你听,所以咱们应该乘出租马车。”鱼鹰解释。
他们来到中央大街,鱼鹰刚好发现路边有一辆等待拉客的出租马车。车夫看到他的银羽项链,立刻笑容可掬地邀请他们上车。
艾玛交代了自己的住址,接着他们先后钻进了车厢。
两人坐稳后,鱼鹰敲了敲车厢壁。马车旋即发动,车轮滚滚向前。
“那么,到底什么事?居然搞得这么神秘。”艾玛好奇地问。
“是云雀女士吩咐的。她有了一个推论,需要我去验证。”
“好吧,但希琳和我又能帮上什么忙?”艾玛抬起眉毛。
“想要验证那个推论,我们必须求助于火印城最资深的犯罪学顾问。那个人目前住在孤岛监狱最深处的单人牢房,而且很不幸的是,他只愿意和漂亮女人讲话。”
艾玛叉起手,“我没听错吧?猎巫人居然要向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罪犯妥协?到底什么人值得你们这样做?”
“你或许听说过他的外号,”鱼鹰平静地说,“壁画家。”
“的确听说过。十年前导致全城恐慌的连环杀手,如今他的画作还能在火印城的画廊里卖出高价。”艾玛若有所思地说,“那个可怕的云雀居然会想到向他求助?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的关系很复杂,而且和今晚的会面无关。”鱼鹰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本来和玛尔伦小姐约好,等她的晚餐约会结束后,就一起前往孤岛监狱和壁画家见面。”
“嗯……现在希琳爽了你的约,所以你就只能向我求助了?”
“正如你所说,佩吉小姐。”
艾玛看着车窗外,“你们要去确认的,究竟是什么事?”
“关于荆棘团首领的身份,云雀有了一个猜测。如果有壁画家的协助,我们或许就能找出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托马斯·恩德不是他的真实身份?”
“他的身份有很多个,托马斯·恩德只是目前最常用的伪装。如果云雀的猜测无误,港区的地震,贫民区的爆炸事件,甚至前段时间突然出现在城内的蝴蝶杀手,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都是他在牵针引线。”
这听上去像是一个应该由柯斯塔或枯叶处理的局面,而不是希琳或艾玛。但现在能和鱼鹰一起行动的似乎只有她,所以艾玛只好硬着头皮出面了。
“好吧,我要先和夜星打个招呼。只要他同意,我就陪你一起去。”
“太好了。我向你保证,孤岛监狱比外界传闻的更安全,事实上——”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整个世界突然倾斜了过来。在脑袋撞上车座的扶手时,艾玛才意识到是马车侧翻了。
她瘫坐在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肚子里的内脏拧成了一团。她想呕吐,但是却没有呕吐的力气。
鱼鹰比她的情况好不了太多,但猎巫人的体质令他很快就恢复了清醒。
“佩吉小姐?你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我……”艾玛茫然地看着自己手,她刚刚用手摸了摸头发,结果现在一片血红。
“真是太遗憾了,二位。”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本来只需要杀死这位女士就可以完成任务,事实上,如果有选择的话,我并不想和猎巫人正面冲突。但既然你们正在计划揭露我的老板的身份,恐怕我必须在这里处理掉你们了。”
鱼鹰面色凝重地抽出武器,“躲在车里,”他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第225章 幕间·艾玛(中)
清除者弗兰兹,前赏金猎人,曾在斯提亚的赏金猎人行会工作过五年。
与其他唯利是图的赏金猎人不同,弗兰兹挑选任务的标准十分独特。既不是赏金最高的,也不是最容易的。
有种说法认为,弗兰兹拥有自己的道德准则。他对符合某个特征的目标感兴趣,而且只要接受了任务,就绝对不会姑息他的对手。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杰出的剑术,弗兰兹创造了一个长长的零失败记录,死在他手上的悬赏目标也与日俱增。
没过几年,他就成为了行业内口碑最好的赏金猎人。许多委托人慕名前往斯提亚,带着那些其他赏金猎人不愿接受的委托。然而无论他们拿出多少钱,弗兰兹都不为所动。
他挑选任务的标准始终是个未解之谜。
直到一年前,他从斯提亚的赏金猎人行会中失踪了。
关于他的去向,大家众说纷纭。有些人认为他已经积攒了足够挥霍一声的财富,因此选择了提前退休;另一些人则怀疑,弗兰兹在执行委托时,遇到了某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剑客,并且死在了那场战斗中。
但事实上,他只是找到了一个让自己称心如意的长期雇主。
那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来自北方的火印城。此人一眼就看穿了弗兰兹的本质——他享受的是那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感觉,因此永远只会挑选那些实力比自己稍强一些的对手。
新雇主向弗兰兹承诺,只要他成为自己的爪牙,就会一直为他安排这样的对手。
于是弗兰兹和他的新雇主来到了火印城,加入了某个他不关心也不在意的组织,并且成为了某个秘密暗杀小组的成员。
在真正的计划开始前,他忍耐了一整年的无聊时光。每天都驾着出租马车,在城内四处游荡。
很快,他像熟悉斯提亚一样熟悉了火印城。弗兰兹知道把目标引到什么地方作战,就能抵消他们之间微小的实力差距,让两人成为势均力敌的对手。
而今天晚上,他终于得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
车厢内,艾玛和鱼鹰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她的头还在痛,手腕的关节也肿了起来,轻轻一碰就会传来钻心的剧痛。
半敞开的车门就在他们头顶,鱼鹰只要伸出手就能够到。换句话说,他从这里出去是轻而易举的。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车厢的意思。
“听我说,仔细听好了,佩吉小姐。”猎巫人盯着面前的墙壁——也就是车厢曾经的地板——压低声音说,“我们对敌人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他所说的每个字都不能相信。我有很大的把握,他刚刚的那番话只是为了让我出现在一个他能看到的地方,然后趁机发动偷袭。”
艾玛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莫非他指望自己提供战斗方面的建议?
“所以?咱们该怎么办?”
“反过来利用这一点。现在请你退到我身后,远离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保持安静。”
保持安静?艾玛心想,这我能做到。
猎巫人闭上了眼睛,专注地聆听周围的动静。
如果枯叶在这里就好了,任何人的脚步声都逃不过调音师的耳朵……但枯叶肯定不会跟艾玛一起行动。在那个女精灵的心目中,希琳的安危永远排在第一位。
不过你至少还有个猎巫人,她告诉自己,应该知足了。
虽然鱼鹰说过刺客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但艾玛认为,至少他在自己的行动目标上没有撒谎……他是荆棘团的清除者,因此肯定是来杀她的。
她努力思考,试图拼凑出整件事的缘由。
刺客假扮成了出租马车的车夫,而且还等在中央大街的公共马车站。他很可能是打算跟踪艾玛乘坐的马车,等她下车之后就动手……如果不是恰好有鱼鹰同行,艾玛多半会死于一场被伪装成意外的交通事故。
鱼鹰突然在面前横起了佩剑,就在下一刻,车厢的地板被一把利剑刺穿。猎巫人的巫钢长剑精确地挡下了那一击,就在同时,鱼鹰将左手中的另一把武器刺向了面前的木板。
外面传来金铁交鸣的声音。鱼鹰咒骂一声,迅速抽回了武器。
他的对手显然也猜到了这次反击,并且及时作出了防御。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内,利刃交锋时发出的锐利声响几乎令她发疯。在车厢的狭小空间里,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颤抖。
艾玛惊恐地瘫坐在地上,试图把目光从眼前的景象中移开。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做不到。
隔着一道木板,鱼鹰和他的对手以艾玛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展开了一场眼花缭乱的搏杀。剑刃从某个位置刺进来,由于必须保护身后的艾玛,鱼鹰必须预判出对方的每一次攻击,并用手里的武器抵挡下来。
尽管猎巫人的听力和反应速度都受到了强化,但车厢外的刺客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因此也可以从更多的角度发动奇袭。
而且更糟糕的是,鱼鹰在刚刚的车祸中受了伤。这场奇特的战斗开始没过多久,他的动作就显露出了疲态。
艾玛担心他支撑不了太久。即使是猎巫人,也没法一边保护她、一边和占据绝对优势的敌人作战。
想要摆脱眼前的困境,她必须做点什么。
艾玛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望向别处,努力不去想那些随时可能刺中自己的剑刃。
现在位于她身后的那面墙,是车厢的天花板。正常的马车应该都会有天窗才对……她紧贴着墙,用手在身后寻找打开天窗的把手。
很好,那里确实有个金属把手。但在刚刚侧翻的撞击中,把手已经变了形。
她试着转了转把手,天窗纹丝不动。
艾玛心急如焚。
鱼鹰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新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虽然马车的木板已经千疮百孔,可能很快就会彻底破碎。但她不知道鱼鹰能否支撑到那一刻。
没办法了,她必须冒这个险。艾玛趴到地上,寻找可以借用的工具。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撬开变形的门锁……
一声尖锐的脆响在她耳边爆开。艾玛失神了一秒钟,接着惊恐地发现刺客的剑刃就在自己眼前几寸之外。幸好鱼鹰在最后时刻挡住了它。
她惊魂未定,慌乱中摸到了另一个金属握把……对了,是下方的车门!
她抓住握把用力向后拉,由于车门在刚刚的撞击中变了形,总算揪了下来。
成功了!她兴奋地想,接着手忙脚乱地去撬身后的天窗。
啪嗒一声,天窗应声开启。艾玛没有浪费时间,手脚并用地钻了出去。
“我出来了!”她转身对车厢里的鱼鹰大喊。
然而猎巫人却没有回答。他的右手紧紧捂着脖子的侧面,鲜血从指间喷涌而出。
诸神啊,他伤到了颈动脉!
接着,他们面前的木板变成了碎片。刺客站在车厢外,露出了得胜者的微笑。
第226章 幕间·艾玛(下)
在木板碎裂的那一刻,刺客便认定自己赢得了这场交锋。
他的目光在鱼鹰颈部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抬手挥剑,攻向猎巫人毫无防备的右侧。
这场交锋的确到了尾声。
只不过即将出局的那个人并非猎巫人,而是自认为占了上风的他。
在刺客挥出长剑的瞬间,鱼鹰已经作出了反应。他撤回了捂在伤口上的右手,迅速拔出腰带上的匕首,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对方的致命一击。
一丝惊讶的神色从刺客脸上闪过——鱼鹰的颈动脉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大量出血,行动能力也没有大幅度削弱——因此他的进攻反而导致自己露出了破绽。
猎巫人不需要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鱼鹰迅速上前一步,匕首死死卡住对方的长剑,接着快速低头,刚好避开了迎面打来的拳头。
下一个瞬间,猎巫人发起了反攻,他用肩膀猛撞向刺客的侧肋。
这一击让对方失去了平衡。刺客踉跄着后退,在慌乱中举起长剑,试图阻止猎巫人的反击。
然而鱼鹰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匕首迅速翻转,穿透了对方在匆忙间做出的防御。
片刻之后,利刃没入了刺客的胸膛。
刺客闷哼一声,捂住胸前的伤口,重重地倒了下去。
“你这个……怪物!”他嘶声说,“那种程度的出血量,怎么可能……”
“这应该能让你学到一个教训。”鱼鹰气喘吁吁地说,“永远不要小看一名猎巫人。”
刺客的脑袋歪向一旁,失去了意识。
艾玛慌慌张张地跑出车厢,从口袋里摸出手帕。
“鱼鹰,别乱动!”她尖声说,“你流了好多血!”
“我没事,不用担心。”猎巫人露出疲倦的笑容,“脖子上的伤口是我自己割出来的,并没有伤到颈动脉。但只要用手加压,就能暂时增加出血量,让对方产生自己占优的错觉……”
“我说的不是那里。天呐,你感觉不到吗?”
猎巫人困惑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他突然脱力地倒了下去,衣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哦,好吧,看来我的伤势比想象中更严重……”
艾玛跑到他身边,不顾手腕的扭伤,拼命按住他肚子上的伤口,试图减缓失血的速度。
“告诉我该怎么做!”她感觉猎巫人正在失去意识,“鱼鹰,你听到了吗?快告诉我!”
“我的口袋里有速效止血剂。”鱼鹰直愣愣地盯着她。
“在哪里?这个是吗?不对?这个呢?看着我,鱼鹰,别昏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在片刻之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是红色的那瓶,涂在伤口上……听我说,佩吉小姐……我的失血量有点多,可能会休克一段时间。”
“别说话,求你了,什么也别说。”她慌慌张张地拔出瓶塞,把瓶子里的红色液体倒在他的伤口上。
止血剂和血液混合在一起,看不出究竟有没有效果。
瓶子很快就空了,猎巫人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没有用。”她绝望地说。
“已经生效了……”
“我该怎么办?我去找人来帮忙,拜托你千万要坚持住。”
艾玛说着就要起身,然而鱼鹰却伸手拉住了她。
“听我说……佩吉小姐……我只能……护送你……到这里了。”他停顿下来,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在我衬衣的……内袋里……云雀的信……拿上它……去找壁画家。”
“别死,不要死!我不许你死!”
“我不会死……”他断断续续地纠正道,“我只是……休克……一段时间……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手垂了下去,接着闭上了眼睛。
艾玛意识到自己必须立刻行动。她很快找到了鱼鹰提及的那封信,收进了口袋里,接着摘走了鱼鹰的项链。
她拖着脚步,朝有灯光的街区前进。刺客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很冷清的街区,附近的建筑里都是黑着灯的。她又冷又怕,走了两条街才看到散步的行人。
“救命!”她一边大喊,一边朝路人挥舞着血淋淋的手。
由于裙服上也沾满了鲜血,艾玛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恐慌。幸运的是,附近恰好有一队城市守卫正在巡逻。他们很快便闻讯赶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小姐?”一个穿着队长制服的人挤过人群,来到她身边。
“那边有人受伤了!”她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我为伤者做了紧急处理,但是他失血太多,需要医师的救助。”
“怎么受伤的?车祸?”巡逻队长问。
艾玛看了一眼附近的人群,她不知道该不该当众说出鱼鹰受伤昏迷这件事。
在火印城,大多数平民都假装猎巫人并不存在。就像他们几年前假装魔法生物不存在,最近假装精灵不存在一样。
鱼鹰一定不希望自己被平民看到,艾玛心想。
“是的,车祸。”她回答。
巡逻队长似乎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他还是派了个士兵去找医师,并且疏散了剩下的人群。
几分钟后,一支城市守卫小队跟着艾玛折返回去。虽然街上的光线很暗,不过这支巡逻队配备了炼金提灯,而且侧翻的马车是个很大的目标,因此很快就找了现场。
看到失血昏迷的猎巫人和躺在他附近的刺客时,巡逻队长才终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
艾玛冲到鱼鹰身边,跪在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沾满了鲜血的布料又湿又黏,但她完全不在乎。
感谢诸神,他还有心跳。
她总算松了口气。起身时,她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幸好巡逻队长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
“这是你说的车祸,小姐?”他皱着眉问。
“当时的平民太多,我只能那么说。”
“嗯哼,倒也有些道理……那你现在能说明实情了吗?”
“可以。”艾玛疲倦地点点头,“但麻烦你们先把那个车夫绑起来……他是个非常危险的刺客,这位猎巫人就是被他打伤的。”
两名士兵闻言立刻掏出了绳子,把刺客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巡逻队长又派了一些人去检查马车和马儿,并吩咐剩下的人手在附近拉起了封锁现场的警戒线。
一切安排妥当后,他看着艾玛,等待她作出解释。
“这件事涉及到猎巫人的机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说。
“机密?好吧。”巡逻队长耸耸肩,“但等一下黑衣厅的人来到现场,总得给他们一个说法吧?”
艾玛低头看着昏迷的鱼鹰。
他会希望我怎么说呢?
云雀的事肯定需要完全保密;荆棘团的情报自然也不能透露……
只有事实,最小程度的事实。
“我在配合这位猎巫人调查某个案件。我们乘出租马车前往学院区追查某个线索,没想到这辆马车的车夫是案件相关人雇的刺客。他把车驾驶到这个地方,接着故意让车厢侧翻,试图杀死我们。这名猎巫人一边保护我一边战斗,他最终击败了敌人,但自己也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巡逻队长若有所思地看着鱼鹰,“他的项链呢?”
“不知道。”艾玛摆出了她最熟练的无辜表情。
她需要鱼鹰的项链,因为孤岛监狱的大门肯定不会为平民敞开,假扮成猎巫人或许还有机会。
“好吧,或许是在战斗中掉下来了。等支援抵达后,我们会把这一带翻个底朝天的。”队长说,“你似乎也受了伤,小姐。我建议你留下来,医师很快就到。”
艾玛摇摇头,“不行,我……必须回家。”
巡逻队长怀疑地看着她,“恕我直言,小姐,但你看上去似乎只是个平民。如果再有刺客出现怎么办?你应该留在这里,接受我们的保护。”
“而这恰恰就是重点所在。”她轻声说,“刺客是冲着这位猎巫人来的。只要离开他,我就安全了。”
“好吧,如果你执意要离开,恐怕我必须请求你提供自己的家庭住址。”他委婉地说,“如果有什么新发现,我会派人去通知你的。”
艾玛防备性地看着他,正在思考该如何拒绝这个看似合理的要求。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艾玛?艾玛·佩吉?”
她循声望去,发现维吉奥中尉正迈着大步朝他们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衣着考究的男人,显然都不是平民。
“维吉奥先生。”她松了口气,“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中尉打量着她,“老天,你身上这是怎么了?这些血是你自己的吗?”
她摇摇头,随后指了指地上的鱼鹰,“都是他的。”
“一个猎巫人?难怪你最近一直没去找我的麻烦,原来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目标。”
艾玛情不自禁地笑了。“这句话我可以当成没听见。但你最好别让这位猎巫人听到。”
“哈,这还用你说?”维吉奥中尉转向站在一旁、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巡逻队长,“你做得很好,下士。从现在开始,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遵命,长官。”巡逻队长朝他敬了个礼,接着便退到了一旁。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等附近的人都离开后,维吉奥中尉对她说,“要不是我恰好在附近办事,你今晚就惹上大麻烦了。”
“我知道,对此我十分感激。”艾玛回答,“听着,维吉奥,我真的很想留下来,但是……”
“但是你有非做不可的事?”他抬起眉毛。
“是的……请你务必相信我。”她轻声说。
“你知道吗?你最近越来越像希琳·玛尔伦了。”中尉轻叹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艾玛低下头,“我将来会解释一切的,我保证。但现在不行……”
“好吧,但是至少允许我派两个人送你回家?”
她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谢谢,维吉奥。”
“不客气。”
第227章 枯叶·苏醒
疼痛将她从长眠般的黑暗中唤醒,将她拉回了闷热的真实世界。枯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面部朝下地趴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她低声呻吟,因寒冷而发着抖。她想翻个身,但却连这点力气也没剩下。
“别乱动。”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刚刚给你的伤口涂了药膏,正准备上绷带。”
“莫伊拉?”枯叶嘶哑地问。
“是的。不用担心,我学过一段时间外伤急救,之前希琳受伤时就是我帮她处理的。”
希琳?受伤?“希琳受伤了?她在哪儿?”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莫伊拉回答,“她现在不在这里。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枯叶小姐。你背部的伤口简直一团糟,皮肤还没彻底长好就又被撕裂了。这下肯定要留疤了。”
绷带触碰到皮肤的感觉。莫伊拉的手法很熟练,而且动作很轻柔。
“无所谓,我本来也不喜欢露背的衣服。”枯叶轻声说,“是柯斯塔找你来的吗?他在哪儿?”
“在外面守着呢。”她回答,“他在治疗方面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让他看到你衣不遮体的样子可能不太合适。”
包扎很快就完成了,莫伊拉帮她盖上被子,接着开始收拾床边的医疗用品。
“我感觉头好晕。”枯叶低声说。
“你失血过多,还有点脱水,所以头晕和身体冰冷都是正常的。我已经拜托过旅店的厨房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喝点有营养的热汤,然后好好休息几周。”
“不行,绝对不行。”枯叶挣扎着试图坐起身,接着整个世界便开始旋转。最后她只好老老实实地趴了回去。“柯斯塔没告诉你吗?希琳随时可能有危险……在这种时候,我怎么可以躲在旅店里休息?”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再厉害的人也没办法强迫自己的身体快速恢复健康。它需要充分的休息和充足的营养。”
尽管不愿接受现实,但枯叶知道莫伊拉是对的。西尔维娅·夏尔玛原本就在她身上留下了很严重的伤,和召影师的战斗则耗尽了她在匆忙间恢复的一点点体力。
现在就算再用萝叶饼,她的身体也不能快速恢复。更何况最后一点萝叶饼已经被她吃掉了。
“我想和柯斯塔谈谈。”枯叶说,“但是现在这个趴着的姿势有点难为情,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翻个身?”
莫伊拉叹了口气,伸手扶着枯叶,帮助她翻过身。接着又在她的脖子下面垫了个枕头,以免躺下时压迫到伤口。
枯叶期待地看着她。
莫伊拉走到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片刻之后,柯斯塔推门而入。
这名退伍斥候似乎在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因为向来注重整洁的他,衣服上却沾着灰尘和血迹。
“怎么样?”他看着莫伊拉问。
“轻度贫血和脱水。我已经处理了她背上的伤口,只要她别再乱来,伤势应该不会继续恶化了。”
“柯斯塔,海鸥在哪儿?”枯叶急切地问,“求求你告诉我他平安无事。”
“抱歉……我找到了你说的庇护所,但我抵达的时候里面已经撤空了。”柯斯塔回答,“你的园丁朋友不知所踪。”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海鸥和希琳都需要帮助,”枯叶又试图坐起来,“还有艾玛和凯蒂,她们肯定也有危险——”
莫伊拉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回了床上,“躺好了,枯叶小姐,不要乱动。”
“我们会去帮助其他人的。但这次绝对不能冲动行事,必须有个计划。”柯斯塔说,“咱们现在需要担心的已经不止是荆棘团了。”
“什么意思?”
“还有另一拨人,”莫伊拉低声说,“他们试图把我骗出真理院抓走。如果不是柯斯塔及时赶到,我现在可能已经……”她没有说下去。
“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枯叶问。
莫伊拉摇摇头,“他们的身上没带着能够标示身份的东西。而且我们当时急着赶回来救你,所以没来得及审问唯一的活口。”
“唯一的活口?该不会——”
“不是我。”柯斯塔耸耸肩,“他们的领头人带着灯球炸弹,结果剩下的人全都死于爆炸。不过刚刚在走廊里独处的时候,我已经大致上猜到了那些人的身份。”
听到这句话,莫伊拉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究竟是什么人要抓我?”
枯叶已经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跟踪希琳的那些人,对不对?”
“没错。”退伍斥候点点头,“他们的目标肯定不止是玛尔伦小姐,还包括她身边的人。雷纳迪小姐应该很早以前就被盯上了。但他们既然选择今晚动手,这说明……”
“他们已经得到了希琳。”枯叶咬了咬嘴唇。
“什么意思?”莫伊拉困惑地问,“我不明白。”
“有人在秘密跟踪调查希琳,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他们肯定想从希琳身上得到些什么,但是又需要她配合才行……所以他们才会派人抓她的朋友,这是为了让她乖乖就范。”
“诸神啊,所以艾玛和凯蒂也很可能会遇到那些人?”莫伊拉担忧地说,“咱们必须尽快去警告她们才行。”
枯叶思考了片刻,“其实,这说不定是件好事。”她说,“如果荆棘团和这个新入局的秘密团体同时盯上了我们,也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制造矛盾……甚至找到机会救出希琳。”
“我们还不知道玛尔伦小姐目前的状况。”柯斯塔说。
“所以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才行,”枯叶说,“让我休息一会儿,等一下我就和你一起走。”
退伍斥候询问地看着莫伊拉,红发女孩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允许。她现在连站起来都吃力。”
“但是大家需要我!”枯叶抗议道。
“恕我直言,精灵小姐,但现在的你根本帮不上忙。”柯斯塔毫不留情地指出,“其实你已经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你,我很可能会被永远困在影痕界。不过你目前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可能继续战斗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虚弱。但除了使用武器战斗之外,我还有另一种提供帮助的方法。”枯叶抬起眉毛,“你们都忘记我是个调音师了吗?”
“连站都站不稳的调音师。”莫伊拉嘟囔道。
“但我可以为大家提供支援。试想一下吧,如果我们即将同时和两个危险的组织开战,信息共享或许是我们唯一的优势。你们需要我来帮忙传递消息。”
柯斯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
“柯斯塔!”莫伊拉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可以支持她?”
“她说得有道理。有个调音师在后方提供支援,我们就拥有了一个巨大的优势。”柯斯塔解释道,“如果不在场的四个人中有谁被敌人抓住了,我们也可以利用她的调音师能力找到他们。”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莫伊拉坚持道,“贫血和脱水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她的伤势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如果不注意的话,随时都可能继续恶化。”
“我保证不会乱来。”枯叶说,“而且我还会喝完你说的热汤。”
莫伊拉瞪着她,一言不发。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柯斯塔拉开门,发现来者是旅店的厨娘。“你们要的汤。”她一边说一边好奇地朝房间里望。看到躺在床上的枯叶时,厨娘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
“谢谢,请把费用记在我的账单上。”柯斯塔侧移了一步,挡在她面前,接着又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铜板。
厨娘离开后,他转身看着枯叶和莫伊拉,“咱们最好不要在这里久留。刚刚那个女人随时可能意识到这里不对劲,如果她决定去找城市守卫,事情可就麻烦了。”
莫伊拉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但是绝对不能剧烈活动。”
“而且还要带上这碗汤。”枯叶提议。
第228章 枯叶·白猫咖啡
马车回到旧城区时,晚间的浓雾悄然降临。在昏黄的路灯下,街上的行人幻化成了一条条模糊不清的黑影。
为了避免惊动荆棘团留在白猫咖啡附近的眼线,他们在新月大街的路口处下了车。
柯斯塔付过车钱,然后帮莫伊拉把枯叶扶下了车。
虽然在回来的路上喝了些热汤,但枯叶的双腿还是没什么力气。刚刚出几步,她就累得气喘吁吁。
莫伊拉眉头紧拧,显然又打算发表一些反对意见——她现在依然认为,枯叶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几周。
“多谢你的关心,莫伊拉。但如果我现在躲起来,万一希琳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永远也没法原谅自己了。”枯叶告诉她。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自己出了什么事,希琳该怎么办?”莫伊拉反问。
“我不会出事的。”枯叶说着看向柯斯塔。后者正在警惕地观察着街道上的情况,寻找任何可疑的地方。“有他在,咱们都很安全。”
莫伊拉叹了口气,但是没有反驳。
他们先去检查了手工艺品店。不出所料,恩德先生并没在店里。他的店员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边用羽毛掸子打扫货架上的手工艺品。
“这家伙有威胁吗?”柯斯塔问。
枯叶回忆了一下,很快确信加德纳应该是整件事的局外人。“他只是被雇来看店的,偶尔跑跑腿。但恩德先生从没让他参与过任何重要的会议。”
“嗯……所以我应该进去打昏他,然后把他捆起来锁进地下室?”
“什么?”枯叶压低声音,“千万别这样做!加德纳肯定不知情,而且他也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他就是个普通人,真的,绝对没有威胁。”
莫伊拉摩挲着自己的胳膊,今晚确实有点冷,“如果他不会威胁到咱们,那就别管他了。咱们不能把遇到的每个人都当成敌人。”
“现在这个时期,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柯斯塔说。
“……我很赞赏你的谨慎,柯斯塔。但咱们今晚的待办事项实在太多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审问一个根本不知情的边缘角色上。”枯叶指出。
三人最终达成了一致,暂时不去理会恩德先生的店员。他们藏在浓雾中继续前进,枯叶用音律检查了白猫咖啡附近的区域,确认没有人在盯梢。
咖啡馆的正门上了锁,里面一片漆黑。枯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结果只听到小猫发出的声响。
“情况不对劲。”她说,“凯蒂和杰罗姆好像都没在家。”
“也许他们今晚另有计划?”莫伊拉说,“杰罗姆告诉过我,由于咖啡馆在晚上没什么生意,有时他们会提前关门,然后去繁花区吃晚餐。”
“这次不太可能。”柯斯塔仔细检查了店门,“门上没有任何通告,连暂时停业的牌子都没挂出来。这可不像是另有计划的样子。”
“天呐,那怎么办?”莫伊拉紧张地问。
“去检查一下后门。”枯叶提议,“也许他们是从那里离开的。”
他们绕到咖啡馆的后巷,结果不但证实了枯叶的推测,还多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发现。
巷子里蹲着几只小猫,显然是从店里跑出来的。柯斯塔拔出武器上前检查,发现门锁遭到了粗暴的破坏,金属插栓被砍掉了一截。
枯叶释放出了更多的音律,依然没有听到任何人声。“里面只有猫。”她轻声说。
莫伊拉开始发抖,紧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枯叶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柯斯塔点亮灯球,接着推开了店门。更多的小猫跑了出来。其中一些认出了枯叶,围在她身边喵喵叫着索要食物。
幸好,枯叶没有闻到血腥味。
店里空无一人,吧台旁边的灯球被打碎了,还有几张桌子倒在了地上。他们检查了厨房、储藏室和休息室,没发现任何值得留意的线索,于是上了二楼。
凯蒂和杰罗姆的房间遭到了暴力闯入,抽屉和衣柜都被翻了个遍。日记、书本和衣物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就连床垫和枕头也被人用剑划破了。
“这种粗暴的搜查方式不是荆棘团的风格。”枯叶说,“抓走他们的应该是另一伙人。”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还活着?”莫伊拉燃起了一线希望,“那些人需要他们去威胁希琳,对不对?”
“没错,”枯叶点点头,“杰罗姆不知情,所以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我不知道凯蒂能保密多久……”
“也不知道他们被抓去了什么地方。”柯斯塔补充道。
枯叶揉了揉太阳穴,“见鬼,局面越来越棘手了。”
他们来到三层,毫不意外地发现希琳、枯叶和莫伊拉的房间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希琳的房间被破坏得最彻底。她的个人物品原本就少得可怜,现在更是所剩无几了。除了几件旧裙服,抽屉里的所有文件和信件全被拿走了,包括枯叶帮她弄来的那本符文书。
枯叶的房间里倒是没有会导致她暴露身份的资料。但当她看到自己喜欢的衣服被别人胡乱扔在地上时,还是气得破口大骂。那件特别订做的晚会礼裙价值一百七十克朗,即使对艾达·艾敏这样的知名女演员而言也是一笔巨款。
莫伊拉的房间遭到的破坏最小,或许是因为那些人认为能够抓到她。他们走进房间时,一只圆滚滚的橘色物体突然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枯叶吃了一惊,随后才意识到那是一只橘猫。
“六月!”莫伊拉抱起橘猫,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太好了,我都要担心死了!”
橘猫在她身上蹭了蹭,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显然也很享受这次重逢。
“这家伙到底是猫还是猪?”柯斯塔看着莫伊拉怀里的橘色球状生物,皱眉问。
“如果只看身材和体重的话,应该更接近猪一些。”枯叶耸耸肩。
这只猫让她想起了阿海。
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离开克洛芙提供的藏身处时,那只聪明的白猫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枯叶知道自己留不住它……或许只有希琳能做到吧。
但愿它现在和希琳在一起。虽然阿海的身上藏有很多秘密,可它毕竟救过希琳的命。
和橘猫重逢后,莫伊拉似乎镇静了下来。“现在怎么办?”她问。
“我们需要情报,还需要一个安全的藏身处。”柯斯塔说,“如果咱们今晚没能找到剩下的人,就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不行,我绝对不会让希琳等到明天。”枯叶坚决地摇摇头,“要是这些人抓住了她——”
“目前还不能肯定玛尔伦小姐就在这些人的手上。”柯斯塔平静地说,“她每天下班后都会直接回来吗?”
枯叶突然想起希琳之前提到过晚餐约会,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你是对的,柯斯塔,多谢提醒。希琳今晚要和塞杜勋爵共进晚餐,所以她现在应该还在上城区的某家餐厅里。”
“如果她和贵族有约,那在回家之前她应该都是安全的。”柯斯塔指出。
“所以我们怎么办?就在这里等她回来?”莫伊拉问。
“那样太被动了。”枯叶摇摇头,“而且万一有人守在她回来的路上怎么办?我们应该分头行动……”
“不行。”出乎她的意料,这次居然是柯斯塔提出了反对,“你的身体状况需要有人保护,雷纳迪小姐独自行动也不安全。所以咱们三个必须在一起。”
“等等,为什么我不能独自行动?”莫伊拉抗议道,“来抓我的人已经被你解决了,不是吗?”
“但能做出这种事的组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柯斯塔说,“我不能放任你出去冒险。”
“可是——”
“安静。”枯叶低声打断他们的争论,“有人来了。”
她听到了后巷传来的脚步声。来者的步子轻重不一,似乎拄着拐杖。但她的呼吸声却非常轻缓,完全不像个腿脚不便的人。
伊蕾妮大师。
“哦,遭了。”枯叶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和她解释这一切?”
第223章 斯芬克斯餐厅
马车在上城区整洁的街道上辚辚前行。看着不断变换的灯光,希琳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和距离感。
她偷偷观察着车厢内的塞杜勋爵,惊讶地发现他也有些心不在焉。两人偶尔对上视线,片刻后便尴尬地望向车厢内的其他地方。
也许我应该向他求助,她心想,塞杜勋爵是个正直的人,而且他对我一直都很友善。我不需要告诉他全部的事情,只要请求他帮忙寻找枯叶……
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会有惩罚降临下来,而且不是在你身上。
夏尔玛的话语在耳畔回响,希琳绝望地闭上双眼。
不行,她不能拿枯叶的性命去冒险。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那样做。
“玛尔伦小姐?”
“怎么?”希琳睁开眼睛,发现对方递过来一个盒子,“这是什么?”
“装面具的盒子。”他说,“”
“面具?”希琳怀疑地看着手里的木盒。
“咱们今晚要去的餐厅叫做斯芬克斯,是个非常注重保护顾客隐私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都要戴着面具用餐。”他解释道。
希琳眨了眨眼睛,“戴着面具?那我该怎么吃东西?”
他露出微笑,“不用担心,这些面具只会遮住鼻子和眼睛,造成的麻烦甚至还不如女士们涂的口红呢。”
希琳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讽刺的意味,于是也跟着露出微笑,“好吧。但是我很好奇,这些面具真的可以保证隐私吗?”
“事实上,它们的效果微乎其微。想要彻底隐藏身份,只遮住鼻子和眼睛是远远不够的。简单来说,你的体貌特征除了出众的美貌之外,还包括那头红色的秀发,以及小巧玲珑的身材。对于女士而言,裸露的皮肤部分也是很鲜明的个人特征。”
希琳努力不让自己的脸变得太红,“听你说的,我感觉自己完全没必要戴面具了。”
“好吧,我说的可能有些夸张了。其实在陌生人面前,这些的面具足够隐藏你的身份了。”
希琳打开盒子,拿出一个黑色的天鹅绒面具在手中把玩,“但我还是不太放心。如果那家餐厅真有那么身份尊贵的客人,我这套平民打扮根本就是格格不入嘛。”
“这倒未必。”塞杜勋爵耸耸肩,“其实平民打扮的女性顾客是很常见的。有些贵族小姐喜欢穿着朴素的衣服去那里用餐,自认为是在体验平民生活。不少权贵人士的情人也都是平民出身,她们才刚刚步入上城区的交际圈,还负担不起整套的晚会礼服裙。”
晚会礼服裙不同于希琳平时穿的裙服,是一种价格昂贵的正装。在火印城,只有上城区的裁缝店才有能力制作那样的裙服,其价格从十克朗到上百克朗不等。
而像希琳这样的低收入平民,一整年的收入大约在三克朗左右。耗费数年的积蓄去订做一件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昂贵裙服,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我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着装问题而被赶出去了,”希琳说,“这可真令人安心。”
“……你是我邀请的客人,没人会把你赶出去的。”
她把黑天鹅绒的面具贴在脸上,细腻的面料紧贴着肌肤,柔软得几乎感觉不到。“怎么样?还能认出我吗?”她笑着问。
“唔,考虑过把头发盘起来吗?”塞杜勋爵摸了摸下巴,提议道,“餐厅里有供客人使用的单人化妆室,如果你很在意这一点……”
“哈,其实我并不在意。”希琳回答,“我不认为在那样高档的餐厅里还会有我的熟人。而且就算真的有,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对不对?”
他咧嘴一笑,“的确如此。”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犹豫许久的希琳也相中了她的面具——一个有金线装饰的鸟类面具,看上去像是金丝雀。
和希琳截然相反,塞杜勋爵只是从自己的盒子里随便拿了一个,瞪着大眼睛的猫头鹰面具。
他们下了马车,结伴走进了面前的餐厅大门。
斯芬克斯的装潢风格以金色和白色为主,极尽华美之至,难免会让人联想到“华而不实”这个词。他们穿过涂着亮漆的门廊,来到等候大厅。几名同样戴着面具的客人正在等候区低声交谈。
一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女人走出人群,来到他们身边。她的眼睛部位似乎是两个镜片,很像是近视眼镜。
“欢迎二位,我是这家餐厅的主人,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斯芬克斯女士。”她语调轻快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一定就是夜枭先生了。”
希琳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可能是因为戴着面具隐去了面部特征,斯芬克斯女士的身材和声音都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怀疑别人看到自己的时候,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正是。”塞杜勋爵点点头,“至于旁边这位小姐……”
“让我猜猜,金丝雀?”斯芬克斯女士朝希琳露出微笑,“这里永远欢迎年轻貌美的女性客人。二位的位子已经安排好了,这位引座员会带你们过去。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金丝雀小姐……我们能否占用你的男伴一些时间?菜单上的要求有些不太明确的地方,需要他再次确认才行。”
“当然没问题,”希琳立刻回答。
事实上,她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她感觉自己和这家餐厅格格不入,戴上面具之后,这种不适感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那么,带这位小姐去他们的座位。”斯芬克斯对旁边的引座员下令道,“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我会亲自带夜枭先生过去。”
————
他们很快离开餐厅的主厅,来到了灯光昏暗的走廊。斯芬克斯女士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塞杜勋爵。”她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今晚扮演的角色。”
“是的。”
“很好,那我就长话短说了。经过某位朋友的帮助,我尽可能促成了今晚的聚会。在你们二位的餐桌附近,将会有五名议会成员落座用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帕维尔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只要他们听到我的女伴提供的证词,艾·冯保险公司的克伦德先生就会失去大半个议会的支持。”
“先别这么乐观。”斯芬克斯说,“议会的决议关系到城内的政治格局,不会只因为某个平民女子的一面之词,就将一位成员除名。更何况,保险公司的背后还有银行和商会的支持,他们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那就不是我需要操心的问题了。”他冷淡地回答。
“的确不是。”斯芬克斯的眼睛在猫脸面具的镜片后面闪闪发亮,“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今晚的成败决定了整个计划能否继续进行,所以你必须成功。”
帕维尔摸了摸口袋里的试管。但愿这个吐真剂能够成功,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见他没有回答,斯芬克斯向前了一步,“我听说……你不忍心对她下手。”
帕维尔对上她的视线,“你的情报已经过时了。”
“所以对你而言,她究竟是什么?另一个可被随意抛弃的女人?”
他心中的某个部分轻轻震动了一下,但很快便归于平静。帕维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很好,冷酷无情是政治家的必备素质。”斯芬克斯赞许地说,“既然你不在意希琳·玛尔伦的命运,那么在她说出你们所需的证词后,能否把她交给我?”
“你需要她做什么?”他冷淡地问。
斯芬克斯女士的眼神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然而帕维尔不为所动。
“好吧,”她垂下视线回答,“既然你父亲很快就要加入议会,塞杜家族迟早也会接触到这件事……我刚刚提到了一位朋友,正是她促成了今晚的会面。而她怀疑希琳·玛尔伦和荆棘团的残党有所勾结。所以她很有兴趣亲自询问,当然,是在玛尔伦小姐服下吐真剂之后。”
这样是不对的,心中的一个微弱的声音说,你不能把她交给这些人。
“就要结束了,帕维尔……答应她的要求。”另一个声音盖过了它。
这个声音每次都能获胜。
“成交。”他面无表情地说,“等我们完事之后,她就是你的了。”
斯芬克斯露出微笑,“很荣幸与你合作,塞杜勋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父亲很快就会跻身这座城市的权力巅峰了。”
而这正是他的心愿。
第229章 枯叶·观察者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一直隐瞒到现在?”听完枯叶的简略解释后,伊蕾妮大师脸色阴沉地瞪着她,“要不是我恰好想来看看自己的孙子和外孙女,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瞒下去?”
枯叶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完全不敢顶嘴。
虽然按照年龄来说,她比伊蕾妮大师还要年长,但毕竟人类和精灵的年龄计算方式不一样……而且这位脾气乖戾的老妇人实在很擅长训斥人。
“这位夫人,其实我们也是现在才知道的。”柯斯塔说。枯叶朝他猛打眼色,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然而柯斯塔没有理解她的暗示,“而且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个非常危险的间谍组织,所以或许你应该回家等消息,我们保证会救出你的家人。”
伊蕾妮大师转向柯斯塔,缓缓地眯起了眼睛。“这位先生是什么人?”她问。
枯叶双手掩面,不敢继续看下去了。
“这位是柯斯塔·德·梅瑟先生。”领教过伊蕾妮大师脾气的莫伊拉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他是一名曾经在南裂境服役的退伍斥候,目前在艾·冯保险公司担任评估员。”
“啊,我明白了,一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伊蕾妮大师皮笑肉不笑地说,“所以这样的状况你肯定处理过很多次了?那么,不如你来说说看,你们打算怎么救出我的孙子和外孙女?”
柯斯塔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好吧,其实我——”
“别再说了,柯斯塔。”枯叶低声说,“赶快向伊蕾妮大师道歉。”
他一脸迷惑,“我做错了什么?”
“伊蕾妮大师是一名退休的猎巫人。”枯叶有气无力地说,“咱们几个的经历加起来也抵不上她的零头。我知道我打比方的时候经常夸大其词,但这次绝对没有。”
“……非常抱歉,夫人。”柯斯塔乖乖照做。
也许是因为事态过于紧急,伊蕾妮大师没有继续刁难他。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撑着拐杖站起身。“如果你们真的感到抱歉的话,那就别再浪费我的时间了。精灵丫头,你知道云雀藏在什么地方,对不对?那个叫玛尔伦的小姑娘肯定告诉过你。”
“不止知道,还去过一次。”枯叶点点头。
“很好。几天前我曾经救过她一命,现在是时候让她偿还这个人情了。只要动用黑衣厅的资源,我们很快就能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绑架了凯蒂和杰罗姆,以及该去哪里找他们。”
“呃,其实现在失踪的不止他们两个。”枯叶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我已经有六个小时没见过希琳了,我担心她已经落入了恩德先生的手里。还有海鸥,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昨天晚上……”
“那么,也许你应该问问荆棘团的其他成员。”伊蕾妮大师皱起眉。
“我们正打算那样做,但希琳和海鸥随时可能回到这里,必须有人留下来等他们才行。”枯叶轻声说,“现在的局势这么混乱,我们的人手又这么少……”
伊蕾妮大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用拐杖敲了敲地砖,“人手问题我倒是有个办法。至于能不能说得动他,那就要看你的口才了。”
他们离开白猫咖啡,回到了新月大街上。莫伊拉好不容易才说服六月留在咖啡馆里,因为她没办法抱着一只超重的橘猫四处跑。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钟,新月大街上的大部分商铺都已经关了门。老妇人拄着拐杖在前面带路,脚步比往常快得多。没过多久,四人来到恩德先生的手工艺品店门前。
伊蕾妮大师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正在清理灰尘的加德纳看到他们,立刻露出笑容,“欢迎!伊蕾妮大师,您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这里做客了吧?”
“你需要去找个医生看看脑子了,我三周之前才来过。”她冷冷地说,“托马斯在哪儿?”
“您要找老板?真不巧,他今晚没在店里。”
“好了,加德纳。到了这种时候,咱们就别再玩这一套了。他请我做顾问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很多条件,其中就包括‘我的家人绝不会受伤’这一条。我希望他还没忘记我们的协议。”
店员停下了手里的清理工作,“据我所知,他没有主动违背过你们的协议。”
“但他也没有主动保护他们。”伊蕾妮大师威胁地盯着加德纳,“和我说实话,小子,你依然保持着中立吗?托马斯到底向你允诺了什么?”
加德纳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枯叶,“他又向精灵们允诺了什么呢?”
“正义和复仇。”枯叶说,“只不过是空头支票而已。难道你要的也是这个?”
“不,当然不是……我向他要求的报酬要简单得多。”他笑着回答,“我只想做一个中立的观察者,在近距离观察记录即将发生在火印城的一切。而作为回报,我只需要帮他照看店铺,偶尔传传口信。”
“我不明白。”莫伊拉困惑地说,“为了这种小事,你就加入了荆棘团?”
“什么?我还以为你最能理解我的感受呢,雷纳迪小姐。”店员遗憾地看着她,“作为一名历史学家,你应该知道能够亲历某个重要的历史事件,是种多么美妙的体验。”
“所以你是个历史学家?”柯斯塔问。
“你刚刚没有认真听吗?我说了,我是个观察者。”他抬起眉毛,“说起来,咱们真的要讨论这个话题吗?你们应该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才来找我的吧?”
伊蕾妮大师不耐烦地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没错。”她说着看向枯叶。
原来如此,枯叶突然明白了。“你刚刚说过,你是个中立的观察者?”
“完全中立。”加德纳欠了欠身,“我不会偏袒任何人。”
“偏袒?”枯叶轻声重复。
她不喜欢加德纳说这个词时的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毫无疑问,他的身上隐藏着某个秘密。除了恩德先生和伊蕾妮大师之外,剩下的人全被蒙在鼓里。
“如果我偏袒某一方,事件的发展就会脱离既定的轨迹。”他解释道,“如此一来,我的观察和记录就失去了意义。”
“但这根本说不通。”枯叶指出,“你说自己想当一个袖手旁观的透明人,可你却加入了荆棘团,为托马斯·恩德传递消息。港区地震的那一天,如果你没有接受希琳的请求,恩德先生和夏月先生就不会知道种子的事。之后的一系列灾难都不会发生。”
加德纳耸耸肩,没有反驳。
“所以不管你把自己说得多么中立,其实你都已经帮助了恩德先生,而且你的行为影响到了这个所谓的‘历史事件’的进程。”
“好吧……为什么我感觉你要说的下一句话是:‘所以你必须帮助我们’?”
枯叶露出微笑,“没错,但那样做只是为了恢复被你破坏的平衡而已。你确实帮助了荆棘团,因此如果真的想要保持中立,就必须帮助荆棘团的敌人。”
他摊开双手,“这个逻辑未免有些牵强,而且你的要求也有些强人所难。”
“她说得没错,小子。”伊蕾妮大师插话道,“托马斯答应我的时候,你也在场。你明知道我的孙子和外孙女都在受保护的名单之列,然而他们被抓走时,你却袖手旁观。”
“因为我是个中立的观察者。”他说。
“但你却帮助了恩德先生。”枯叶不依不饶地说,“而且还不止一次。”
“……你们这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加德纳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可以帮你们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忙。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很好。”枯叶松了口气,“我需要你继续留在店里。你认识希琳和海鸥,如果他们回到了白猫咖啡,你就带他们过来。我会写两封信留在这里,你不许偷看,也不能交给任何荆棘团的成员。只能交给希琳和海鸥。”
“可以。”他思索片刻后说,“听上去和我为恩德先生做的事差不多。”
“那么,该去哪里找凯蒂和杰罗姆的问题解决了,谁留下等人的问题也解决了。”莫伊拉说,“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枯叶看着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柯斯塔,“我打算和他聊一聊有关背叛的话题,顺便问问他恩德先生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打算……只要有柯斯塔帮忙,这场谈话应该很容易安排。”
“乐意效劳。”柯斯塔欠了欠身,“很高兴看到你又恢复了冷静。”
“抱歉,刚刚让你们担心了。从现在开始,我会尽量不让任何人陷入危险。”枯叶说,“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请你再去叫一辆出租马车?”
“当然。”他点点头,随后走出了手工艺品店。
“我也可以跟着去吗?”莫伊拉问,“我知道留下来或许更安全,但我已经不想继续置身事外了……”
“事实上,你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了,亲爱的。”枯叶疲倦地笑了笑,“而且对于咱们而言,现在没有任何地方比柯斯塔的身边更安全。所以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跟来。”
第230章 枯叶·沉睡者
旧城区珊瑚大街的某个宅子里,奥斯本·维恩把最后几个箱子搬上了马车。正在他打算进屋时,后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用毛巾擦了擦汗,走过去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红发姑娘,脸上隐约可见雀斑的痕迹,奥斯本猜测她应该和他的女儿差不多年纪。
“抱歉打扰了,先生。”陌生姑娘挤出一个紧张的笑容,“我刚刚在附近的车站下了公共马车,结果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我要去的街区。而更令我羞于启齿的是,我原想回车站等下一班马车,结果却在这一带迷路了……”
“这没什么羞于启齿的,小姐。”他回答,“珊瑚大街的路标早就该更新了,想靠那些不知所云的牌子找到正确的路,简直比说服公爵减税还难。那么,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如果您能告诉我最近的公共马车站怎么走,那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没问题,我这就指给你看。”
他走出后院,朝车站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之间,他的后颈传来一阵凉意。
奥斯本猛地回过头,刚好瞥见一个高大的人影。
然后他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当即昏了过去。
————
几条街区之外的某座空屋里,柯斯塔把这位荆棘团的核心成员绑在了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他特意打了几个牢固的水手结,确保对方无法靠蛮力挣脱。
完成这项工作后,他退回了枯叶身边。
然而又过了好一会儿,奥斯本·维恩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怎么还没醒?”莫伊拉忧心忡忡地问,“你刚刚会不会下手太重了?”
退伍斥候耸耸肩,“所以我才提议去买点炼金镇定剂。”
“诸神啊。谁能想到你这种身手的评估员,居然连下手的力度都把握不好?”
“嘘,你们两个都别说了。”枯叶抬起一只手指,“他的心率正在恢复正常,这说明他很快就要醒了。”
她点亮了手里的灯球,塞进刚刚找到的一个铜酒杯里。如此一来,灯球的光亮就会只照向一面。
大约半分钟后,椅子上的男人含混地呻吟了几声,随后彻底转醒。
他只用了几秒钟便弄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经过一番短暂而又徒劳无功的挣扎后,奥斯本·维恩抬起头,摆出一副精明商人的派头:“各位,请听我说,不管你们几位是什么来头,我保证咱们肯定可以商讨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价格——”
枯叶把装着灯球的酒杯递给身边的莫伊拉,随后上前一步,来到了亮处。
“我对你的财富不感兴趣,奥斯本。”她面无表情地说。
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枯叶?你怎么会……”
“怎么会还活着?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你必须理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西尔维娅·夏尔玛威胁我说,如果不照她说的做,我的家人就会遭遇意外事件。她说你已经背叛了大家,所以落得那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背上的伤口再次抽痛起来。枯叶闭上眼睛轻声喘息,等待疼痛结束。
这次的疼痛只持续了几秒钟,但感觉却无比漫长。
“你本可以选择相信我,或者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以为咱们是朋友,奥斯本……那天你是怎么说的来着?我理应过得比现在更好,嗯?”
他昂起头,“我必须在家人和你之间做出选择。换做是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别把我的家人扯进来。”枯叶怒气冲冲地打断他,“夏尔玛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打算继续追随托马斯·恩德了。但那是因为他在引领大家走向毁灭。无论他在计划什么,最终获益的只会是他自己!”
“那是你和他之间的分歧,我根本就——”
“你根本就毫不知情,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准备出城的马车呢?看着我,奥斯本。看着我然后告诉我,你没打算连夜带着全家逃离火印城。”
“好吧,你是对的。”他承认,“然后呢,枯叶?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怒?”
“算你走运,奥斯本。我没打算杀你,当然也不会伤害你的家人。我和那些清除者不一样。”枯叶冷冷地说,“但你也别想就这么了事。从现在开始,没有什么小组之间的信息隔离——反正你也要逃走了。我提问,你回答。只要我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就能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阳。”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接着点点头。
“外勤小组到底为恩德先生做了什么?你们把藤蔓的种子运进了城里,对不对?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我们把那些种子放在了城墙附近的仓库里,后面的事我也不清楚。”奥斯本说,“你也知道,老板是个多疑的人,他不会把完整的计划告诉我们。”
“的确……但你知道的肯定不止这些。”枯叶眯起眼睛,“奥斯本·维恩,外勤小组的核心成员。莫非你想让我相信,你从来没有好奇过那些种子的用途?”
“如果让他知道我和你说了什么,他会杀了我的。”
枯叶阴沉地挥挥手,柯斯塔很快走出了阴影。退伍斥候上前一步,来到奥斯本身旁。
“介绍一下,这是我最近结交的新朋友。别看他一副冷酷打手的样子,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不过他有着我所知道的最硬的拳头。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等对方回答,柯斯塔就照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奥斯本坐的椅子向后倒了下去,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接着痛苦地呻吟起来。
“而且更有趣的是,”枯叶走到椅子旁,从上方俯视着他,“我只需打个响指,就可以让你发不出任何叫声。也就是说,这场友好的问答游戏随时都可能演变成不那么友好的刑讯审问,而且绝对不会被中途阻止。所以,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奥斯本测过头,吐出一口带血的痰,“你不明白,他绝对不会容许……”
柯斯塔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再度举起了拳头。
“等一下。”一直在旁观的莫伊拉突然开口。
枯叶转过身看着她,“现在可不是展示同情的时候。”
莫伊拉走上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钝餐刀。“用这个。”她低声说,“扎他的三叉神经,就在上眼眶的内侧。据我所知,那是一个人所能经历的最强烈的疼痛之一。”
柯斯塔沉默地接过餐刀,随后用手死死按住疯狂挣扎的奥斯本。
“最好现在就收走他的声音,”莫伊拉冷冷地补充道,“否则他的喊叫声会把这一带的所有人都惊醒。”
“等等!别这样!”奥斯本嘶喊道,“诸神啊,你们都是疯子吗!”
“最后一次机会,奥斯本。”枯叶说。
“好吧!该死的,把那玩意从我眼睛前面拿开!”
柯斯塔收回了伸到奥斯本眼前的餐刀,“回答她的问题,现在。”
“园丁,是园丁。老板打算让园丁激活那些藤蔓,然后把出入火印城的通道封锁起来。”
“这不可能。”枯叶说,“现在城里的园丁只有海鸥,但他绝对没有封锁整座城市的能力。”
“只靠一个园丁当然不行,但他们有那颗从花园里找到的红宝石。只要借用宝石内的魔力,就可以实现这个计划。我以家人的性命起誓,我绝对没有撒谎——”
“还有呢?”枯叶追问,“希琳·玛尔伦在哪儿?恩德先生对她到底有什么安排?”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也许应该用这把餐刀帮你回想一下。”
“见鬼,我真的不知道!”他惊恐地看着柯斯塔,“好吧,等等——老板提到过一个什么‘沉睡者计划’,我不知道这和你说的希琳·玛尔伦有没有关系!”
“沉睡者?”枯叶和柯斯塔交换了一个眼神,“计划的细节呢?”
“就在今晚。计划会在暗中秘密执行,等到明天早晨,火印城的复仇之焰就会从沉睡中苏醒。我知道这听上去像是哑谜,但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所以你才会连夜逃出城?”枯叶问。
“对……虽然我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我不打算坐以待毙。”
她眯起眼睛,“你明明知道恩德先生的本性,为了复仇,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就没想过阻止他?”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在他的棋局中,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够了。”枯叶冷冷地说,“放开他。我们该走了。”
第231章 女神的恩赐
希琳接过塞杜勋爵递来的香槟,和他碰了碰杯子。禾杆色的酒液散发出葡萄的果香,这股气味几乎令她忘记了刚刚的烦恼。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希望自己能够把一切抛诸脑后。
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所以你邀请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希琳问,“我承认,这家餐厅的环境和食物都是惊喜,所以这更令我感到无比好奇。”
“我就不能只是出于好心吗?”
“请原谅我的失礼,勋爵阁下。但对于平民而言,贵族的好心就如同只亲近处女的独角兽。我很愿意相信它是真是存在的,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没找到任何证据。所以如果你向我索要某些回报,我反而会安心一些。”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也许你可以试着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我只想问你一些问题,当然,都不会涉及你的个人**。”
荆棘之女……
希琳楞了一下,举起来的酒杯停在半空中。
“嗯,玛尔伦小姐?”帕维尔看着她,“这个要求太奇怪了吗?”
鲜血和复仇……
不,不要,希琳惊恐地想,不要是现在。
她以为自己已经驯服了体内的荆棘,至少找到了抵御它们的方法。
为什么会这样?
拥抱它……拥抱这份渴望……
“对不起,”希琳猛地站起身,“我要去补个妆。”
帕维尔似乎被她弄糊涂了,“什么?可你看上去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是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找个医师?”
“不用了,我很快就能解决。”希琳说,“可以告诉我化妆室在哪里吗?”
“呃,当然。化妆室就在那边的走廊里。”他指了指希琳身后的那扇门。
她立刻转过身,朝大厅的出口走去。端着餐盘、戴着面具的侍者和她擦身而过,希琳险些撞到对方。
然而她刚走出没几步,一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侍者就挡在了路中间。他们穿着朴素的灰色制服,脸上戴着没有任何动物特征的面具。
他们似乎不打算让希琳过去。
“小姐,出什么事了吗?”其中一名侍者问。
“没什么,”她敷衍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去后面补个妆。”
“真是太抱歉了。化妆室的走廊正在维修,现在不能通行。”
她怀疑地看着说话的侍者,几乎可以确信对方在撒谎。
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阻拦自己,但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离开人群。否则当荆棘失控时,在座的所有人都会死……
“抱歉,我必须离开。请你们让开。”
“晚餐很快就到,小姐,也许你应该回去坐下,不要让你的同伴难堪。”
低语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如同汹涌的海浪。
她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求你了,”她上前几步,结果被不太温柔地推了回来,“让我过去!我不能留在这里!”
“小姐,请你冷静下来。”一名侍者说,“无论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们都可以帮你。我这就去找斯芬克斯女士,她一定能——”
额头上的血管跳得越来越快,耳畔的低语声汇聚成一个极具诱惑力的声音。
不要抗拒,接受这必然的宿命……
“……给我闭嘴!”她尖叫起来。
“玛尔伦小姐?”塞杜勋爵听到了她的声音,“有什么麻烦吗?”
“别过来,帕维尔!”指尖变得奇痒无比,希琳几乎听到了皮肤裂开的声音。
“小姐,我必须请你安静下来。斯芬克斯餐厅是个高雅的场所,这里的客人都是身份显赫的大人物。就算你戴着面具,也不能——”
靠着所剩无几的自制力,希琳跪到了地上,用大腿压住了自己的双手。
诸神啊,求求你平息下来吧,她想,我绝对不能在这里失去控制。
“怎么这么吵?”斯芬克斯女士的声音逐渐靠近,“这位小姐怎么了?金丝雀小姐,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离开……这里……”
耳畔的声音突然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希琳再也无力抵挡它的攻势。在防线崩溃的那一刻,荆棘冲破了束缚,迅速向外伸长开来。
它们渴求着鲜血,而且很快就会得偿所愿……
希琳绝望地闭上双眼。
接着,不知为何,它们突然停了下来。
希琳睁开眼睛,发现没有人死在她面前。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感激这个诸神赐予的奇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身边的一切都停了下来。举杯的手,碰撞的杯,杯中的酒……所有事物都定格在它们刚才的位置。
她意识到自己曾经体验过这一幕。在觉醒的那个晚上,她的意识脱离了躯体,从空中俯视着下方静止的一切。
尽管出于某种无法解释的原因,时间停在了这一刻,但真正的危机还没有解除。
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它们?上一次,希琳回答了一个问题,然后静止的状态就结束了……
这次又会是什么?
她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一个模糊的身形从走廊的阴影中向她走来。
那是一个尖耳朵的女精灵。她长得纤细而苍白,仿若鬼魅。半透明的身体在空气中闪烁,似乎只是一个不真切的幻影。
女精灵缓缓走到她面前,露出了哀伤的笑容,“原谅我,希琳……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灾厄的到来。”
希琳茫然地看着对方,“什么?”
“我尽力了。”女精灵的声音有种似曾相识的金属质感,“我试着替你承受这一切,我甚至学会了如何抵挡它们的诱惑……但终有一天,你会从我手中取回它们。”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谁?”
“莱芮·夜星。”她轻声回答。
“莱芮?可是这怎么可能?你明明只是个孩子。”
“在你的时代,我的确是个孩子……但在女神的国度,时间流逝的方式截然不同。对你而言,我们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每一个时刻,却又不在其中的任何一个时刻。”
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我在做梦?
莱芮似乎知道她的内心所想,“你没在做梦。”
诸神啊。“这是……这是你觉醒的天赋吗?”
“不,这是你觉醒的天赋。那个晚上,我们在同一刻觉醒,因此分享了女神的恩赐。它被分成了两份,你得到了她赐予的力量,而我则得到了她赐予的另一样事物。”
“另一样事物?”
“我得到了知识……祝福、诅咒或是启示,随便你怎么称呼它。但它本该属于你,我从来都不想要……”
她的身影变得暗淡了下去,似乎随时都可能消失。
“莱芮!”希琳朝她大喊。
有那么一瞬间,莱芮的眼中写满了困惑,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片刻之后,她又恢复了刚刚的样子,半透明的身形也稳定了下来。
“我要失败了,希琳,对不起。”她轻声说,“但我会帮助你渡过这个难关。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共同面对最终的结局。我已经目睹了那个时刻,我们做出选择的那个时刻……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就是唯一的结局。”
莱芮说着缓缓抬起右手,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希琳的额头。
低语声戛然而止,失控感也随之消失。
希琳能感觉到,荆棘将会重新屈从于她的号令。
“你做了什么?”
“做了我一直都在做的事,替你承受这些知识。”莱芮露出疲倦的笑容,“虽然你最终还是会收回它们,但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它们不会再来烦扰你。”
她的声音渐渐变轻,身形变得越来越模糊。希琳意识到莱芮正在离她而去。
“等等,莱芮——我该怎么做?如果你能看到我们的未来,那就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阻止你所说的灾厄?”
“你无法阻止它,因为你就是它。”
时间再度恢复了流动,荆棘化成了灰烬。
希琳虚弱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接着向身后倒了下去。呼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试图维持清醒,然而她的意识却在渐渐下沉……
沉入静谧的黑暗。
第232章 斯芬克斯之血
在朦胧而厚重的黑暗中,希琳听到有人正在急切地呼唤自己的名字。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回应,发现就连睁开眼睛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重重。
意识的复苏令她的感官能力逐渐恢复。先是视觉,接着是听觉和嗅觉。
灯光在闪烁,天花板上映出不断变换的人影,如同噩梦中的鬼影。四处都是响亮的说话声和惊恐的喊叫声,在她身边的某张桌子被撞翻了,玻璃餐具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接着便是血腥味,令人作呕的气味盖过了餐厅内食物和美酒的香气。它也激活了希琳的恐惧本能,令她的肠胃翻搅在一起。
帕维尔·塞杜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衣领被扯坏了,额头上裂开了一个口子,金色的头发被血块粘在一起。
“玛尔伦小姐?你还好吗?”他说着晃了晃希琳的肩膀。
“……我醒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感谢诸神!你刚刚昏过去了。快,快起来,咱们得离开这儿!”
帕维尔拉着希琳的手,试图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啊!”希琳痛得尖叫一声,“等一下,我的手腕好像扭到了……”
“呃,抱歉。”
“没关系,让我休息一下,很快就好。”她喘着粗气,拼命忍住眼泪,“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一切都乱套了。一些客人和侍者突然抓起餐刀和餐叉攻击别人,好像他们是积怨已久的敌人。有些理性尚存的人试图逃出餐厅,但出口的门似乎被封死了。”
诸神啊,希琳难过地想,还以为只要阻止了我自己,就不会有人受到伤害呢。
“你受伤了。”她盯着帕维尔的额头说。
他用袖子擦了擦伤口旁的血,“有两个人攻击了我,不过我没像其他人那样转身逃跑,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机会——”
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怪叫着冲向他们。帕维尔抓住旁边的椅子,狠狠甩向对方的头,结结实实地砸了个正着。椅子应声折断,那人转着圈倒向一旁。
“哦我的天呐!”希琳吓了一跳。
“是的,没错。”帕维尔随手扔掉手里的椅子腿,“所以咱们真的该走了。你现在能动了吗?等等,最好不要站起来。像我这样,弯着腰躲在桌子后面。”
她又努力试了一次,总算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手腕已经肿成了一个球,轻轻一碰就疼痛难忍,可希琳根本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扭伤的。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而且喧嚣又吵闹。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原因,餐厅里的人们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具攻击性的疯狂。
但她随后发现,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
有些带着黑色面具的人——她非常确信自己之前没见过这种面具——正在进行有组织的攻击;被他们追杀的人则在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还有一些人试图阻止像山火一样飞速蔓延的混乱,但他们的声音淹没在其他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中。
“我们该怎么办?”希琳张皇失措地问。
“当然是想办法逃出去。跟我来。”帕维尔朝旁边偏了偏头,示意她跟上自己。
在餐桌的掩护下,他们弯着腰跑向帕维尔选中的出口。那扇门就在十几步之外,门的附近空无一人。然而听着周围传来的惨叫声,希琳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
几秒种后,一张桌子后面突然跳出了两个狼头面具的客人。身材魁梧的那一个立刻扑倒了帕维尔,接着举起手里的花瓶砸向他的脸。
希琳试图上去帮忙,却被另一个狼头拉住了袖子。那是个女性顾客,疯狂的双眼中布满血丝,嘴角的红色液体显然不是口红。
“别想继续作恶了,你这怪物!”她朝希琳嘶声尖叫。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狼头女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希琳被轻易拽倒在地,拖向旁边。
为了自保,她做了现在唯一能做的选择……
她挣扎着将没被束缚的左手贴在脸上——感谢诸神,她的荆棘没有陷入狂暴——荆棘长鞭出现在右手中。希琳抖动手腕,鞭子抽中了对方的面具。
狼头女尖叫着放开了手,希琳立刻用手肘撑起身体,转身又挥出一鞭。
莱芮带走低语声的同时似乎也削弱了鞭子的威力,这一下只是撕破了对方的皮肤。不过这就足够了。
狼头女突然对希琳失去了兴趣,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希琳一边咳嗽,一边费力地爬了起来。
塞杜勋爵被花瓶砸中了脑袋,满脸都是血。狼头人正在旁边的餐桌上摸索,寻找可以完成工作的利器。
她挥舞鞭子,荆棘呼啸着抽向他的后背。
对方吃痛大喊,接着朝希琳抛来充满恨意的疯狂目光。
“放开他!”希琳气势汹汹地上前一步。
狼头人站起身,似乎打算先解决掉她。然而他错判了荆棘长鞭的威力,也低估了希琳的决心。鞭子像雨点般落下,打在他的手臂、肩膀和面具上,每一次抽打都带走一大片皮肤,留下鲜红的血痕。
他只撑到第四鞭,之后便落荒而逃。
希琳立刻收回面具和鞭子,跑到帕维尔的身边跪了下来。
“玛尔伦小姐?”他似乎被砸昏了头,“怎么回事?”
“快,快起来,咱们得离开这儿!”
“嗯……这句话我刚刚是不是对你说过?”
希琳用桌上的餐巾替他擦了擦脸,又给他喝了几口水,塞杜勋爵总算清醒了一些。
但愿他刚刚没有看到我用鞭子打人的样子,希琳心想。“你现在能动了吗?”她低声问。
“这句话我刚刚绝对说过。”他一脸严肃地说。
“别闹了,快起来!”
他们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继续跑向不远处的那扇门。
餐厅内的混战愈演愈烈。戴着黑面具的人正在冷酷地追杀那些神志清醒的人,他们手里拿的武器好像是真正的刀剑。
希琳完全不想知道那些武器是怎么带进来的,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弯着腰跑上了台阶,发现门边躺着一个女人。是斯芬克斯女士。她的面具歪到一旁,凌乱的白色长裙被鲜血染得殷红。
希琳靠近时,她发出一声虚弱的呻吟。
“女士?你还好吗?”希琳跪到她身边,低声问。
“不太好,我的腿可能骨折了——哎呦!别碰它!”
帕维尔收回手,“抱歉,我只是想检查一下伤势。”
“是开放性骨折,我现在这个样子哪儿也去不了,所以别管我了。这扇门后面的走廊通往餐厅的后门,一直走到头就能找到。你们两个赶快出去,找街上的猎巫人巡逻队回来帮忙。”
“你确定不需要我们留下来陪着你吗,女士?”希琳迟疑地问。
“不需要!”斯芬克斯女士咬牙切齿地说,“听着,玛尔伦小姐,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不知道今晚在这里用餐的都是什么人,如果他们出了事,就彻底没法收场了!”
“呃,好吧……等等,你知道我的名字?”
“斯芬克斯无所不知。”她说着吐出几口血沫,“过来,塞杜勋爵,靠近一点……听我说,我的员工们都经过了严格的背景调查。他们都不是暴力狂,也不可能被收买。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开始袭击其他人。”
“我也不知道。”帕维尔摇摇头。
“有人设计了这一切,有个藏在幕后的人。那个人猜到了今晚的安排,然后利用了这一点,把餐厅变成了他的屠宰场。那些黑面具的刺客正在追杀议会成员,我已经派人去保护他们了。但场面这么混乱,我的人支撑不了太久。”
“我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我会带人回来的。”
“很好,快去吧……”
帕维尔走到门边,用力扭了扭门把手,然而却推不开。
“这扇门被锁住了。”他说。
斯芬克斯女士咳嗽起来,“锁上了?真见鬼!钥匙在餐厅经理的手上,但我刚刚看到他被人割了喉咙。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去找他,塞杜勋爵!从你右边的桌子后面绕过去。他戴着狮子面具,穿着一件镶了金线的马甲……”
“也许钥匙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什么?”
帕维尔回到她身边,“我是说……这道门被锁上了,对不对?其他几扇门应该也是一样,所以混乱才能持续这么久。无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他肯定特意吩咐过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在动手之前锁好门。”
“该死,你说得对。”斯芬克斯女士费力地吐出一口血,“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去找神志清醒的幸存者,如果两三个人一起用力,或许能撞开这道门。”
也许不用那么麻烦,希琳心想。趁着那两人交谈的时候,她安静地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帕维尔。接着把右手放在门的锁孔前,又抬起左手放在脸上。
黑色的荆棘钻出她的右手,啪塔一声,门锁应声碎裂。
她转了转门把手,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门。
“哦天呐!”她转过身,装出惊讶的语气,“门开了!”
身后的两个人怀疑地看着她。
“你做了什么?”斯芬克斯女士问。
“我只是推了它一下。”希琳无辜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锁就坏掉了。”
“出乎意料的好运。”帕维尔说。
“好吧,不管是什么,你们两个赶快出去。记住,塞杜勋爵,去找猎巫人回来帮忙。快去!”
他们跑进走廊,很快就找到了斯芬克斯女士所说的出口。两人来到街上,发现空气中弥漫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浓雾,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不,并非如此。浓雾中浮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一个女人正在朝他们走来。
西尔维娅·夏尔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希琳还没来得及做出警告,夏尔玛就把手帕甩到了帕维尔的脸上。一些粉末飞了出来,他呼吸急促地跪倒在地,接着又开始大声咳嗽。
“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夏尔玛转向希琳,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那些黑面具应该没有攻击你们,不是吗?”
“什么?”希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结果却被粗暴地抓住手腕。
“别躲了,玛尔伦小姐。恩德先生正在等着咱们呢。”
第233章 更多的筹码
由于地势的缘故,火印城上城区的街道布局与平民城区截然不同。
贵族的城堡和庄园位于阶梯状山坡的顶端,再往下一些是商人和银行家的私人宅邸和花园,以及为这些有钱人提供各类服务的建筑——豪华餐厅,出售收藏品或奢侈品的商铺,炼金行会和齿轮行会的私人定制会所,以及提供各种娱乐活动的俱乐部。
雾气越发浓重,街上只能听到模糊的脚步声,却看不到任何行人。
夏尔玛拉着希琳没受伤的那只手,强迫她跟着自己走到大街的另一端,又穿过两个店铺之间的狭窄通道。
一辆马车就停在通道外面的街上。
“上车。”夏尔玛说着拉开车门,车厢内部一片漆黑,只能勉强看清座位的轮廓。
照她说的做,希琳告诉自己,想想枯叶。
她顺从地钻进车厢,坐在了车窗旁的座位。不安和困惑令她的心脏越跳越快。夏尔玛很快跟了进来,接着顺手带上了车门。
“欢迎,玛尔伦小姐。”恩德先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希琳这时才注意到她面前的位子里有个模糊的人影,“请原谅,咱们这段不算很长的旅途只能在黑暗中度过。出于某些我不打算说明的原因,灯光必须被排除在外。”
“我猜我也没资格抱怨。”希琳说。
她的座位是车厢里唯一能被看清的位置,这样的安排显然是有意为之的。
“我以为你早就已经习惯于逆来顺受了。毕竟在过去的几周里,你的生活一直处在其他人的掌控之下。”
希琳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至少在这一点上,她是能够掌控的。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车窗外。
“怎么?莫非你在担心塞杜勋爵的安危?”恩德先生说,“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夏尔玛小姐用的不是什么致命剧毒,他一小时之内就会醒来。的确,在路边昏倒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但他的命运可比留在餐厅里的那些人好多了。而且即使他现在没有昏倒在大街上,也不可能在附近找到任何空闲的猎巫人,因为末日教的集会吸引了黑衣厅和红衣厅的全部注意力……哦,这个眼神,你似乎有话要说?”
“那些戴黑面具的刺客,他们都是你的手下?”
“手下?这可真是个严重的指控,你有什么证据吗?事实上,我从没接触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也没给过他们哪怕一个铜板。就算有人进行刨根问底的调查,也不可能把今晚发生在斯芬克斯餐厅的惨剧和我的名字联系到一起。”
希琳的疑问更多了。
她还记得斯芬克斯女士说过的话:餐厅的员工都会受到严格的背景调查。
而恩德先生接手荆棘团只不过一年的时间……
“你不可能有时间完成这样的部署。”她说。
“的确,我只是接手了其他人的工作成果。你明白吗?这恰恰就是整件事的精妙之处。”人影发出一个含混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笑声,“背景调查给了那些人虚假的安全感,也给了我一个完美的机会,得以把数量众多的刺客送进去——他们是沉睡的杀手,也是最难提防的暗箭。在被激活之前,那些人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市民。”
“不过,其实他们只是备用计划而已。我原本期待着你的表现,就像在贫民区的那次一样。可惜你并没有让我如愿以偿。”他停顿了一下,“也许你可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玛尔伦小姐?你是如何抵御那股嗜血冲动的呢?”
她咬着嘴唇,决心不理会这个问题。
“好吧,看来你今晚没有什么谈话的兴致。这可不行,我需要你保持在最佳状态,不能让那些毫无必要的担忧占据你的思绪。如果你觉得缺少动力,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它……告诉我,玛尔伦小姐,你想见枯叶吗?”
希琳猛地转过头,盯着阴影中的那个人影。
“只要你完成最后的任务,我就把枯叶还给你。至于是不是完好无损地还给你,那就取决于你的合作态度了……事实上,不止枯叶,其他人的性命也维系与此。实话告诉你吧,玛尔伦小姐,你们的秘密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你们自以为能够挑战我,到头来却是自投罗网。但我很高兴你们这样做了,因为这给了我更多的筹码。”
他在虚张声势,希琳心想,他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而且大家也绝不会背叛……
不会吗?内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你真的了解自己的每一个朋友吗?
“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恩德先生继续说道,“就在咱们谈话的时候,荆棘团的清除者就已经在跟踪他们了。所以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你的朋友们就会代替你受罚。你希望从谁开始呢?艾玛·佩吉?莫伊拉·雷纳迪?凯提恩·莫雷蒂?还是你最亲爱的枯叶?需不需要我让夏尔玛小姐割下一只精灵耳朵?”
“不……求你了,不要!”
“很好,那就乖乖合作。等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和你的朋友自然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别让他们为你的抗拒付出代价,否则你一定会抱憾终生的。”
希琳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挡在胸前,“……你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需要你陪我出席今晚的宴会。”
“……宴会?”
“公爵大人的晚餐宴会,就在他的城堡里,而且护国贤者也会到场。这份来之不易的邀请,是我用上万克朗的捐赠换来的。当然,作为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这样的投入完全值得。”
希琳垂下视线,“为什么是我?”她轻声问,“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你肯定有更好的人选。”
“相信我,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巫师并没有信任我,所以我绝不可能接触到他的符文密信。更何况,我连自己的觉醒天赋都控制不好。我完全……不堪重用。”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希琳能感觉到恩德先生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刺得她寒毛直竖。
最后,坐在她身旁的夏尔玛发出一声轻笑,“你真的不知道,是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希琳转过头问。
“你真正的价值所在。”夏尔玛说,“你以为自己是弱者,是个不堪重用的小角色……但这恰恰正是你的优势。这个任务需要的不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女间谍,而是一个能够博得同情的弱者。她必须拥有这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能够让其他人放下戒心。”
“……我不认为自己拥有这种优势。”
“那是因为你从未主动使用过它。”夏尔玛指出,“有些美貌过于张扬,结果反而会让人产生警惕。像你这样的容貌虽然稍逊一筹,但却能让人产生亲近感。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向你展示善意?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试图保护你?”
希琳没有回答。
因为此时此刻,这些问题的答案根本就不重要。
如果恩德先生认为她是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希琳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无论是需要她面带微笑地翩翩起舞,还是冒着生命危险刺探巫师的情报……为了大家,她都必须服从。
“谢谢你的解释,夏尔玛小姐。”她面前的人影说,“现在给她一点时间,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即将扮演的角色。记住,玛尔伦小姐,你的朋友对我的计划毫无价值——枯叶当然也包括在内。所以他们能否活到最后,完全取决于你的做法。”
“……我会照你说的做。”
“很好,我想听的就是这句话。过了前面那座桥,我们就到了贵族的居住区。公爵的城堡就在山坡的最顶端,一个可以俯瞰全城的位置。到了那里,夏尔玛小姐会陪你下车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裙服上还沾着血?别担心,在晚餐正式开始前,你有大约半个小时的打扮一下自己,城堡里肯定有适合你的新裙服。高兴一点吧,玛尔伦小姐,与公爵和护国贤者共进晚餐,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我做不到。”希琳说,“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我建议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你在关键时刻犯了错误,那无疑会为你的朋友们招致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