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给群臣考试
“今天的酱肘子怎么没有以前好吃了?”
解缙气咻咻质问,伺候他的锦衣卫翻着白眼,不客气道:“今天是我做的,你想吃以前的?”
“当然!”解缙怒道:“我堂堂大学士,吃个望江楼的酱肘子怎么了,就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这两位锦衣卫干脆不吱声,直接让人抬了一个大食盒过来。
解缙兴匆匆去打开,结果里面竟然是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啊!你们……什么,什么意思?”
锦衣卫从食盒里面倒出了一条死狗。
“解学士,这条狗可是救了你一命,对待救命恩公,是不是该礼貌一点?”
解缙虽然有点二,但还没有笨得无可救药,他声音颤抖,惊慌道:“莫非,莫非有人给我下毒?”
“不会的,不会的!”
解缙拼命摇头,“我是名满天下的才子,他们不能害我,不然会遗臭万年的……还有下毒害人,有违君子之道,这是不对的,不对的!”
解缙像是疯了似的,不停摇头,根本不愿意相信。
此刻,旁边传出了一声叹息,不是别人,正是柳淳。
“解学士,你还觉得自己是大才子,那些人会跟你讲君子之道吗?”
解缙一见柳淳,咬了咬牙,突然紧走两步,扑通跪倒。
柳淳侧身,没有受他的礼。
解缙又跪爬了半步,脖子上青筋曝露,“柳大人,我解缙不怕死,可我不想死得稀里糊涂。我想请柳大人给我说说,我到底错在了哪里,我干的那些事情,哪个官员没有干,谁的屁股是干净的?”解缙伸长了脖子,发疯怒吼。
柳淳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解缙悲愤莫名,“柳大人,以你的身份,说句实话这么困难吗?”
柳淳摇头,为难道:“解缙啊,我看咱们还是找找你做对了那些比较容易些,至于你错的地方,我有点算不清楚。”
柳淳满脸为难,解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会吧,我真错的那么离谱吗?
……
一个备受天子喜欢的阁老文臣,怎么在一转眼的功夫,就混到了万人嫌,连小命都保不住,解缙这货到底错在了哪里?
要说起来,恐怕他自己都不信,解缙最大的错,竟然是替朱高炽说话,还弄出了“好圣孙”这三个字。
他自以为帮着储君抵定大位,是天功一件。
可是他忘了,有一大群人不喜欢太子朱高炽。更要命的是朱允就是被立为皇太孙,汉王朱高煦又和朱棣十分相似,难不成又要重演一次靖难之役吗?
这么大的事情,连柳淳和道衍都不掺和,他们知道,这事情想要时间,让朱棣慢慢观察,仔细权衡,而不是在时机还不成熟的情况下,逼迫朱棣点头。
解缙自以为聪明,实际上连朱高炽这边的人马都未必喜欢,毕竟太子之位还没有定下来,你急着鼓吹好圣孙,你想替老朱家把几代人都安排好是吧?
你有多大的本事?
又有多高的威望?
就算你说的是对的,可时机不对,一样不顶用,只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弄清楚这事,接下来发生的就不稀奇了,有人盯上了解缙,当柳淳执掌锦衣卫之后,监察百官,有人就把解缙的举动捅给了锦衣卫。
偏偏解缙犯了大忌,又不能谨言慎行,还要顶风作案,锦衣卫岂能放过?
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很明白了,有太多人想要解缙死……不光是敌人,也包括“朋友”,毕竟谁也不想要个猪队友。
解缙终于沉默了,这是自从他下狱以来,最安静的一刻,他痛苦地抱着脑袋,不停念叨,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没法理解!
他一直以来的折腾,都是希望唤醒一些人,那些应该和他站在一起的“正人君子”,大家都想辅佐圣君,开万世太平。他们不止一次说过,太子仁厚,是最好的储君人选,为了太子,不惜性命……
可事情到了今天,解缙才猛然惊醒,自己居然活成了一个笑话。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任何指望。
“柳大人,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啊?”解缙悲愤哀嚎,无力地瘫在地上,烂泥般绝望。柳淳耸了耸肩,“是你想活得明白的,真相往往就是这么残酷,怎么,无法面对吗?”
解缙面目狰狞,渐渐握紧了拳头,“柳大人,那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杀了解某?”
“也是因为太子!”
“为什么?”解缙迟疑道:“你是帮着太子的?”
“不!”柳淳断然道:“不管是太子,还是汉王,或者赵王,他们都是我的门下。身为师父,我一视同仁。之所以不想让你死,就是因为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你死了,就会成为他们兄弟之间的结缔。有太多人藏在后面,想要吃人血馒头了。”
“人血馒头?”解缙迟疑。
“就是那种杀头的时候,从脖子喷出的热血浸透的馒头,吃下去能治病的。”柳淳解释道。
解缙咬了咬牙,恶狠狠道:“他们是把我当成药了,对吗?”
“差不多吧,其实你要是死了,不用担心身后名的,因为有人会想办法替你美化的……”
“不需要!”解缙突然暴怒打断,抓狂道:“人死了,还要什么身后名?我解某人想清楚了!彻彻底底想清楚了。这次只要我不死,就要跟那帮人斗下去,我要让他们变成人血馒头!”
解缙瞳孔充血,须发皆乍,跟个小鬼也差不多少。
可很快解缙又冷静下来,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更何况又是去安南,他这辈子还有希望回京报仇吗?
“柳大人,你会帮我,对不对?”解缙抓到了救命稻草,忍不住哀求。
柳淳两手一摊,“我没法帮你,只能给你提供条件。解学士,别看安南偏远,如果方法得当,能从安南榨出很多油水的。”
解缙吸了口气,没错,刚刚的拍卖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一定可以的,一定能成功!
到时候我要携着无上的功劳,返回朝堂,要让那帮东西付出代价!
解缙在心里发狠,但是想要干出业绩,就要有方法才行,他肚子里装了太多的经史子集,这玩意可帮不上他。
“柳大人,我,我想请柳大人送我一本书!”解缙眼睛冒光,他想到了《国富论》,过去卖得那么热,他竟然不屑一顾,都没有买来好好研究,真是失策!从今往后,这本书就是他东山再起的希望了。
“先生在上,请受晚生一拜!”
解缙比柳淳大了不少,如今却甘心执弟子之礼,不得不说,挫折真的能让人成长。从今天开始,解缙也不折腾了,更不吃酱肘子了,他天天清水白饭,躲在房间里,苦读《国富论》,只等着前往安南,建功立业。
就在这几天里,有关科举改革的计划,终于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门,悉数看过。
面对这份改革计划,整个京城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反对!
强烈反对!
甚至许多官员都后悔了,他们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问,当初提出科学的时候,大家伙置之不理,因为跟自己没有关系;等发配孔家的时候,还是默不作声;如今改革科举,难道还要忍受吗?
多少学子,十年寒窗苦读,熬干了心血,熬白了头发,皓首穷经,为的就是能亿兆蟾宫折桂。
可若是改了科举,他们的心血岂不是白白流淌了?
而且科学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孔孟之道相提并论?
过去大家伙摄于柳淳的权势,不敢站出来反对,到了如今,还要默不作声吗?
动科举,的确是捅了马蜂窝。
所有的朝臣,全都怒了。
即便不是通过科举出来的臣子,他们在太学读的也是四书五经。虽然曾经鸡鸣山学院冲击过太学,当毕竟在一群“正人君子”的努力下,重新恢复了理学尊严,如今要改革科举,撼动八股文章,这不是要了大家伙的命吗?
“我们去找陛下,大家伙跟陛下在金殿上辩论,我们这么多人,就不信辩论不过柳淳那个逆贼!诸位,大家伙再也不能退缩了,不然我们苦读书一辈子,到头来一钱不值,为了咱们的脸面,也要拼了!”
群臣怀着悲壮的心情,一起向午门杀去。
这一次什么也阻止不了他们了。
就算是掉脑袋,他们也要搏一把!
面对汹涌而来的浪潮,六部九卿,哪怕是茹和道衍,都招架不住,相反,还被裹挟着,一起来到了午门。
令人很意外的是竟然没人阻挡,太监木恩笑呵呵道:“诸位大人,陛下在奉天殿等候大家伙。”
数百位臣子鱼贯而入,等到了奉天殿前,他们却傻了,在空地上,摆了好几百张桌子,上面还有笔墨纸砚,全都准备好了。
这是要殿试啊?
群臣不解,这时候朱棣突然出现了,“朕知道卿等不服气,觉得自己读了一辈子书,满腹经纶,治国绰绰有余,科举考试根本不需要改动。那今天,就在这奉天殿前,朕想测试一下诸位爱卿的水平,你们不会畏惧吧?”朱棣笑呵呵道。
所有群臣心咯噔一下,仿佛看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第617章 叫个孩子跟你们比
群臣是来找朱棣谏言科举的事情,可皇帝陛下什么都不说,就直接考试,这算什么啊?
蹇义忍不住站出来,“启奏陛下,臣等不清楚这考试所为何来,还请陛下明示。”
是啊,不给我们说清楚,就别想随便考核我们,文人可是有骨气的。
朱棣没说话,这时候站在朱棣身旁的柳淳笑道:“诸公气势汹汹而来,想必是为了科举改革,这事情因我而起,有必要跟大家伙交代清楚。”
“我在改革科举的计划当中提到朝廷有六部九卿,地方有三司衙门,分理国政。每一个衙门职责不同,对官员的要求也不尽相同。就拿诸公来说,你们礼部的官吏未必管得了刑部的事情。工部不一定精通吏部……既然如此,那为何科举考试之时,全凭一篇文章呢?这完全说不过去了。我提出分科考试,也是为了适应朝廷的需要,真正为国选材。”
“仆提出改革方略之后,陛下也极为赞同,这才明发六部,准备推行,诸公还有什么疑问吗?”
蹇义身为礼部尚书,当下清流领袖,他立刻道:“柳大人,朝廷抡才大典,务求德才兼备之士。一篇科举文章,固然不能衡量一个人的所有,但是却可以明心见性,选拔心思纯正,学问踏实之才。更何况通过科举之后,还要让新科进士观政,熟悉朝廷政务。柳大人,能写出科举文章,再去学习别的东西,易如反掌。所以你说官员们不精通其他的事务,不免武断了。”
蹇义还是够狡猾的,他语气尽量和缓,这种时候,跟柳淳言语冲突,绝没有好处,他相信在讲道理上面,还是不用担心的。
这不。蹇义开头之后,就有一大堆官员先后跳出来。
这帮人可就没什么好话了。
你柳大人凭什么说科举的官员没本事,凭什么说一篇文章不能当好官?
我们都是圣人门徒,一窍通百窍通,道德文章乃是天下至理,我们都能驾驭,其他的东西,更是不在话下。
而且科举也不是一篇文章而已。
从县试开始,所有参与科举的人员,要经过至少六关,才能蟾宫折桂。比如黄观,他就是人尽皆知的六元。
我们是一篇文章吗?我们是六篇文章啊!
这时候右都御史郑赐也开口道:“柳大人,以文章选士,是千百年的规矩,历代以来,名臣辈出,人才济济,由此可见,科举乃是不二之法,随便改革科举,只会扰乱人心,得不偿失,我以为十分不妥。”
又一位大人站了出来,科道这边已经挽起了袖子,迫不及待要参战了。
柳淳却突然哈哈一笑,“陛下,这位大人已经说了,科举选士自有道理,朝中官吏,又皆是人才。臣以为既然如此,他们肯定不在乎考试,陛下不妨尽快下旨,验证一下诸公的才智吧!”
朱棣哼了一声,“本来早就该开始的,何必浪费这么多吐沫。左右,把试卷发给他们,答题时间限定在一个时辰,回头朕还要亲自给他们评分,如果你们考得真好,朕会有赏赐的。”
言下之意,考得不好,那就不一定了。
群臣此刻还想说什么,可东厂的人已经捧着卷子过来了。
这一场考试,是躲不过去了。群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总不能说科举考试不行吧,既然把科举考试吹成了天下少有,完美无缺,那么进行小小考核一场,又能怎么样呢?
要知道朱棣可不是寻常的皇帝,这位是真正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继续阻拦,就算不死,也是会去东番岛的。
不过话说回来,不就是一场考试吗!
还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这些人不敢说个顶个都是天才,可也不会被小小考试难住。
十年寒窗苦读,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且这帮人也有个想法,如果存心难为他们,故意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题目,他们也是有嘴的,大不了继续喷吧!
反正我们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这次都要争到底!
不为了别的,就是为我们的学问讨个说法。
等我们把题目都答上来,该难受的人就是柳淳了。
这小子多年来,一直跟文官作对,靠着皇帝庇护,拿你没办法,这一次我们众志成城,一定要让你好看!
众人信誓旦旦,可是当他们接过卷子的时候,一个个眼睛都瞪圆了,这是谁出的题啊?这也太缺德了!
柳淳跟朱棣站在高处,每个臣子的表情,一览无余。
数百个人普遍看到题目之后,全都是一喜,但是当他们提起笔,想要写答案的时候,却又迟愣了。
这玩意怎么作答啊?
朱棣扫视了一圈,然后又给太监木恩一个眼神。他立刻领会,赶快让东厂的人出动了。
几百个官员,东厂和宫中侍卫,愣是出动了一千多人。平均四个盯一个,前后左右,都给站满了。
想要交头接耳,想要做点小抄,那是想也不要想。
朱棣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随手也拿过一张卷子,对着群臣道:“朕也不例外,跟你们一起考试。”
这回好了,全场只有柳淳一个闲人了,毫无疑问,这卷子就是柳淳出的。
出什么题目能切中要害呢?
如果去翻鸡鸣山的教材,找一些题目,绝对不是难事,都不用奥赛难度,随便来个打雷下雨,一年四季,就能让许多人抓瞎。
只不过这么玩有点欺负人,而且文官也未必服气。
毕竟许多科学知识,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承认的,你说打雷的成因,人家非给你讲雷公电母,这也没有办法。
柳淳思前想后啊,还是来点最基本的,大约三岁的就行,至多不超过五岁,绝对能把百官给按住。
柳淳的信心来自于他对文官们的了解。
这帮家伙说穿了,多数是严重的偏科生,而且当官之后,又自视甚高,他们的水平,柳淳太清楚了。
论起勾心斗角,争权夺势,那是一等一的。
可若是谈国计民生,就抓瞎了,除了本衙门的一点事情之外,其他方面,了解的还真不多。
这不,就有了这张卷子。
朱棣提着笔,挨个看下来,还真别说,有不少地方,他也犹豫了。柳淳这小子真是够坏的,处处挖坑,朕都要掉进去。
不过不打紧,在皇帝的袖子里,藏着一张纸条,上面就是标准答案。
身为天子,必须要给百官树立个榜样,咱一定要一百分,朱老四脸不红,心不虚,从容不迫,把卷子写完了。
站在旁边的柳淳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假装视而不见。
再看下面群臣,可就热闹了。
仔细瞧就会发现,像工部啊,户部啊,刑部啊,兵部啊……这些人都能应付一部分,最惨的就是科道言官,这帮人天天喷人,此刻面对着试卷,却是大眼瞪小眼,完全懵了。
怎么作答啊?
他们很想往四周瞧瞧,可东厂的这帮太监就围在身边,跟一群苍蝇似的绕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们也不能不写,没办法,就只能靠蒙了!
这帮人闷着头,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就差扔铜板了,总算没有留下空白。
在最后一刻,算是把卷子交上去了。
当所有的卷子,汇总到了柳淳的手里,他粗略翻看,果然跟自己想的一样,甚至还有人更加白痴!
你们这是撞到我的手里了,别怪我不客气了!
柳淳没急着公布答案,而是对朱棣道:“陛下,这些题目都是臣平时测试皇孙和几个小孩子的。陛下是不是把他们叫来,看看孩子们的本事?”
朱棣差点笑出声来,柳淳啊,你可真够坏的,不过朕很喜欢。
“快去,把皇孙还有其他孩子叫来!”
第618章 臣等有罪
“你没有进过皇宫,一切都要听我的,万一失礼,皇爷爷会生气的,皇爷爷生气了,就要吃人,很可怕的。”
朱瞻基努力吓唬于谦,板着面孔,张牙舞爪做出吓人的模样。可是看在于谦的眼里,就只剩下两个字:幼稚!仿佛萌萌的小猫咪努力呲着牙,装成打老虎似的。
皇帝很了不起吗?
有事没事,总是往师父家里跑,俺都看腻了。
而且看起来皇帝陛下也不是很聪明的亚子……明明师父有那么多的书,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找到答案,非要去求师父。
在于谦看来,皇帝除了靠着大吼大叫吓唬人之外,就一无可取,完全是一条纸糊的龙,至于纸龙的孙子,那就更不值一提了。
所以黑小子,你还是省省吧!
就这样,于谦在太监的簇拥之下,大大方方来到了奉天殿前。
那些太监也很惊讶,就这么个小东西,居然大模大样,不卑不亢……要知道就算很多臣子名士,第一次接到旨意,那也是诚惶诚恐,生怕出了半点差错,和这小子比,简直判若云泥。
这小东西是七岁,还是六岁?
怎么连一点恐惧都没有呢?
真是咄咄怪事啊!
“启奏陛下,皇孙带到。”
朱瞻基连忙跪倒,给朱棣问安。于谦也跟在后面,口称草民拜见天子、
朱棣瞧了眼黑乎乎的孙儿,再看看白净过分的于谦,朱棣很想说服自己,好小子就应该像孙儿一样,黝黑壮实,自己的孙儿才是最好的。
但是朱棣也不得不承认,柳淳挑的这个徒弟,真是没话说……不对!朱棣突然想起来了,于谦的爹于彦昭是自己发现的。
算起来于谦应该是自己人,为什么要把他推给柳淳呢?应该是让柳淳替自己培养人才,俺朱棣连一个小孩子的心都笼络不过来吗?
想到这里,朱棣挤出笑容,连忙对于谦招手,“快过来。”
于谦无奈,只好迈着小短腿,到了朱棣面前。
朱棣哈哈大笑,伸手把他揽过来。
“朕知道你!你爹已经到了哈烈,刚刚送了急报回来,做得很好,你爹可是朕的班定远啊!”
面对盛赞,于谦平静如常,“家父为陛下尽忠,是职所当为。全天下的臣民,都盼着替陛下效力呢!”
真会说话,朱棣抓着于谦的胳膊,欣然道:“要都是如你所说,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朱瞻基瞧着皇祖父跟于谦十分亲密,把他都忘在了一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难道连皇祖父也不要自己了吗?
黑小子很委屈。
好在这时候朱棣也把他叫过来,两个小娃娃一左一右,站在了朱棣身旁,朱棣随口闲聊着,这时候柳淳已经跟一些人将试卷整理妥当。
他这次出题并不复杂,不需要长篇大论,每道题最多几十个字而已,因此判卷也非常简单。
找了十几个内学堂的太监,按照标准答案,很快就判完了。
等到结果汇总之后,柳淳傻眼了。
是真的傻眼了!
他对大明官员的素质,早就不抱希望了。
官吏之中,当然不乏天才,可普遍存在偏科,由于从小苦读,然后考科举当官,在宦海之中打转儿,使得一大群人,颇为缺乏常识,说他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都是好听的。
今天的测试,就把这帮人的底儿给撕开了。
朱棣见柳淳迟疑,还当是官员表现太好了,他不知道怎么办了呢!
“拿来!”
柳淳将汇总表格给了朱棣,“请陛下御览。”
朱棣一眼扫过去,第一题,就是询问大明的一十三个布政使司。很不错,所有官员,全都答对了。
只不过并不值得庆幸,因为都察院有十三道御史,户部有十三清吏司,几乎都是天天要打交道的,岂能不知!
可接下来的第二题,就出问题了。
明明是一道送分题,居然测出了十几个笨蛋!
朱棣额头的青筋凸起,拳头紧握,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突然扭头,看向了于谦,“大明有九边重镇,你知道吗?”
于谦没有迟疑,朗声道:“太祖皇帝收复北平之后,在北方设辽东、大同、宣府、延绥四镇,不久又设宁夏、甘肃、蓟州三镇,后又以山西镇巡统驭偏头三关,陕西镇巡统驭固原,也称为太原、固原二镇,统称九边。九边东起鸭绿江,西到嘉峪关,绵延万里,屯兵百万,防范鞑虏入寇,保护中原百姓,至关重要。”
于谦声音洪亮,吐字清晰,不紧不慢,将九边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
在文臣的堆里,有人已经冒汗了。
朱棣欣然点头,“你回答的很好,可是……在群臣之中,居然有人不知道九边,都给朕站出来!
皇帝一声怒吼,朝臣仿佛刚裹了脚的女人,扭扭捏捏,一步一步,两条腿跟千斤之重一般,才人群之中脱颖而出。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站出来十几人,仔细看看他们的身份,这里面有三个翰林,有两个御史,还有一些国子监,詹事府的官员……他们都有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所谓清流!
这帮人一向鄙视武夫,宁可去秦淮河谈论诗文,也不愿意多了解一些军务,九边倒是经常说,可具体是什么,就答不出来了,有人只能勉强写个四五个。
但既然是九边,不够数怎么行!
情急之下,就有人写了“东边、南边、北边、西边”。
面对这么奇葩的答案,柳淳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连送分题都答错了,真的不用挖空心思害你们了,咱们完全不是一个次元上的。
朱棣的愤怒难以言喻,可他现在还不想发作,毕竟还有更多的题目在等着呢!朱棣恶狠狠扫视了这十几个人,吓得他们浑身颤抖,狂冒冷汗,那叫一个狼狈。
朱棣懒得废话了,“你们都站在这边,等候发落!”
再看下一道题,问的是应天和北平的距离,还是一道地理题。
对于大明的读书人来说,普遍缺乏地理常识,或许三山五岳,他们很清楚,但是两座城市相距多远,还真就难倒了一大片。
答案也是千奇百怪,有人写相距月余,有人写旬日之间,还有人写山高路远,千里迢迢,好在他们知道没法一天到达。这道题错的足有三十多人,还有人连续错两道。
“朱瞻基!”
终于被皇爷爷点名了,黑小子激动坏了,总算有了表现的机会了。
“你知道北平和应天相距多远吗?”
“知道,是两千三百余里。期间要穿越黄淮长江,又有运河相通,可以选择坐船,骑马,坐车。”
朱棣颔首,“没错,两千多里的路,并不算遥远,还没有到天涯海角。朕起兵靖难,这段路程,足足走了三年,数万将士没有走到应天,就战死沙场。”朱棣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怎么可以让一群蠢货糟蹋!
这次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朕决不轻饶。
再看下一题!
这道题目是询问三大殿的造价,朱棣刚刚继位不久,就下令重修,历时一年多,将三大殿修成,算起来使用了还不到一年的光景。
所有臣子,都在三大殿上朝,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那三大殿重修的费用是多少呢?
瞧瞧这些臣子的答案吧!
出错的人,居然超过了三分之一。
有人干脆就写靡费无数,还有人写数以百万计,更离谱的则是金堆玉砌,难以衡量……朱棣简直想把这些人抓起来,绑到奉天殿的柱子上面,让他们好好瞧瞧,朕到底花了多少!
“于谦,你知道三大殿花了多少钱吗?”
“三大殿工程花费了八十七万两银子,不过三大殿工程又产生了许多新的技术,特别是有关水泥建筑的技术规范,这部分大约价值一百万两,同时根据三大殿工程,还编写了新的各部采买办法,规定各部衙门的开支,必须公开采买,符合规范。如果有私相授受行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朱棣欣然含笑,他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修三大殿不但没有花费,反而小赚了一笔!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回陛下,此事在去年的时候,不但明发各处,还刊登在许多报纸上面,故此草民看过。”
朱棣越发欣慰,“你一个小孩子就天天读报纸吗?”
“回陛下,草民虽然年幼,也知道长安居不易,故此不敢不知。”
朱棣微微点头,猛地扭头,扫视群臣,匕首一般的目光,吓得这帮人浑身哆嗦,尤其是那些答错的,更是惶恐到了极点!
朱棣冷笑,“朕知道,你们当中许多人根本不关心开支多少,只要大兴土木,你们就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什么靡费无算,要休养生息。尔等几时知道,一个三大殿工程,积累了多少经验!水泥的使用,不必从云贵大山之中,运输木材,又让多少百姓获益?还有,日后治理黄淮,都离不开水泥……尔等臣工,又几时能敞开心胸,真正明白朕的苦心!”
“你们连一个孩子都不如!长安居大不易,在朝中为官,就可以尸位素餐吗?”
群臣被骂得再也站不住了,全都跪了下来。
“臣等有罪!”
朱棣冷笑,“别忙,还有这么多题呢,朕要看看,还有多少人出错!”
第619章 百官要重新上学了
随着一道题一道题看下来,原本很小的一堆,快速膨胀,而没有出错的臣子,却越来越少,渐渐的已经不足百人。
朱棣的老脸越来越黑,百官这边,也是越来越发烧。
坦白讲啊,这些题目他们也要承认,没有特别难的。像柳淳最擅长的奇奇怪怪的算学题目,根本就没有。
完全是农业税率多少,京城高多少,御街宽多少,粮食多少钱一石……全都是这一类的题目,当然也包括一些历史题材,比如刘彻的庙号是什么,鄱阳湖之战双方损失多少,大明每年军费开支多少……
这些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有些难度,可身为朝廷官吏,饱读诗书,理应信手捏来。
可谁能想到,最后剩下的官吏,只有区区三十几人,少得可怜!
这三十多人当中,包括内阁六位学士。这恐怕是唯一能让朱棣欣慰的了,至少他的眼睛没有瞎,挑的几个助手还是很有才华的,至少还是吃人间烟火的。
另外就是茹杨靖等重臣,也包括户部,兵部的少数官员。
最惨的就是科道言官,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最后能留下的,只有一个人!
朱棣挨个往下看,最让他惊讶的倒是在人群后面,还有一个特别的人。
黄观!
昔日的六元公!
还记得当初朱棣决定南下,黄观曾经作为使者,质问朱棣,结果就被扣下了。
黄观虽然还忠于朱允,但是因为他跟柳淳瓜葛很深,在建文旧臣里面,不受待见,参与的事情也不多。
结果在清算的时候,黄观侥幸逃过。
可逃过一劫的黄观,并没有半点喜悦。
他目睹了整个建文集团的覆灭,三载宽政,众正盈朝,全都是鸿儒名臣,忠心耿耿,学问高深,人品无双……在掌权之前,除了像柳淳这种异类瞧不起他们之外,大多数人都充满了信心,绝对能够纠正洪武朝的一些错误,从此天下大治。
只是等他们上位之后,很多事情就不用多说了。
黄观扪心自问,就算没有朱棣起兵,不打靖难之役。在朱允的治下,大明朝也绝对不会变好,甚至那一大堆的文臣,就是让江山由盛转衰的刽子手!
黄观醉生梦死了很久,也用一双醉眼,观察了许久。
他刚刚担任国子监司业还不到一个月,就遇到了这次的事情,黄观可不是来给文官们助威的,他只是想看看这帮人能不能如愿以偿。只是没想到,一开头就碰了钉子。
一场考试下来,黄观的眼睛终于冒出了光,在朱棣和柳淳这对君臣身上,他看到了希望!
“瞧瞧这些人吧?瞧瞧我大明科举选拔出来的英才俊杰,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朱棣豁然站起,愤怒踱步,忍不住指着他们道:“连孩子都比不上,你们羞愧不羞愧?”
那些答错的官员,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陛下,臣等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棣怒骂道:“你们没罪,你们是没心!上天把江山交给了朕,朕又仰仗着你们,来治理天下。就凭你们现在的程度,如何能肩负起江山重担?”
朱棣的质问,句句诛心刺骨,直戳命门。
身为吏部尚书,茹虽然都答对了,却也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启奏陛下,老臣身为吏部尚书,执掌铨选,不能为国选材,臣有罪!”
作为多年的心腹,朱棣也不忍心呵斥茹,但是怒火中烧,控制不住啊!
“吏部当然有错,可事情也不光是吏部的责任,还有吏部,都察院,国子监,翰林院……这些衙门都在干什么?关琢磨着怎么往上爬吗?”
被点到名的官员,纷纷跪倒,磕头作响。
“臣等有负皇恩,请陛下降罪。”
朱棣瞧着他们,哼道:“治罪还在其次,关键是要找到根源。”他说着,转向了柳淳,“你怎么看此事?”
柳淳慌忙道:“陛下,其实要让臣说,还真不能怪百官。”
朱棣把眼睛一瞪,“他们一问三不知,还不该责怪吗?”
“陛下,民间有种说法,叫三十不学艺……诸位大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入朝为官,固然有人手不释卷,但是更多的人应该忽视了学业。臣觉得不该将读书视作敲门砖,一旦当官之后,就弃之不顾。当官之后,更要事事留心,知道民间疾苦,这样才能为陛下尽忠,为百姓尽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能指望人人都能勤学苦读,而且若是光读四书五经,也弄不清楚许多事情。所以归根到底,要从发蒙的时候就做起。改革考试科目,丰富考试内容。逼着文人学子多知多懂,等他们考中进士,入朝为官之后,也就能了解更多情况,不至于像今天一样尴尬了。”
柳淳又深深一躬,“陛下,臣以为这不过是君臣之间的一个小游戏而已,只是给百官提个醒儿,陛下也不要太过较真,今天的事情,就不要惩罚百官了。”
柳淳居然开口求情,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对于百官来说,情愿不要这个人情!该死的柳淳,他绕来绕去,反而给改革科举找到了依据,现在现在都是犯错之臣,戴罪之身,还怎么据理力争啊?
柳淳,你丫的也太坏了。
相比起柳淳来说,朱棣的坏水也半点不少,这就是君臣两个联手挖的坑,一下子埋了两三百人。
许多人又羞又愤,又无可奈何!
还怎么阻止科举改革?
难道就要低头吗?
如果真的从此往后,科举的考试内容变成了科学,那冲击可就太大了。
以文章取士,相比起推荐啊,九品中正啊,还是非常进步的。
但是文章的好坏,是很难说清楚的一件事。
不同的文风,有不同的人喜欢,彼此之间,怎么区分高低呢?
说白了,还是要看考官的倾向。
这也是许多士子对自己座师感恩戴德,一辈子要报答的原因。真的,授业恩师教你十年苦读,不如座师在试卷上画的一个圈值钱。
可若是改成了考察多个门类,相比之下,就会客观许多,普通人的机会也就会更多。
当然了,任何考试方式,都很难完全公平,只不过这一次的改革,会向着更多普通人倾斜。
……
均田均赋,已经拿掉了士人的经济基础,再改革科举,进而推动教育改革,士人最强大的一个优势教育,也会因此撼动。
毫不客气地说,随着普遍的基础教育推开,文盲大幅度下降,贫寒子弟入朝为官,传统的士人集团必定会土崩瓦解。
什么叫刨祖坟,柳淳下手,从来就没有客气过。
百官此刻就跟等着挨刀的牛羊一样。
他们很想愤然站起,跟朱棣争论到底,可一看朱棣身边,一黑一白,两个小娃娃,他们全都没了底气。
连个六岁孩子都不如,还有什么老脸去争啊!
陛下啊,你也太狠了!
或许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集体辞官,让六部衙门,全都停下来。没有人给你办事,就剩下一个空壳天子,看你还怎么折腾。
毫无疑问,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使用,可是此刻他们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唯有舍命一击,才能找回面子。
理由都是现成的,因为考试成绩不佳,羞愧自责,情愿回乡读书……多好的理由啊!
这帮人正在琢磨着,朱棣把话接过来,“柳淳啊,你替百官说话,朕是听得进去的,可百官错了这么多,朕也不能视而不见。你刚刚说的太对了,许多人把读书当成了敲门砖,一旦登堂入室,就把书扔到了九霄云外,这样下去,岂不是满朝皆是不如孩童的蠢笨臣子了?”
朱棣气哼哼道:“这样吧,从今往后,每一季度,都要对官员就行考试。这个考试不同于吏部的考评,只是考核官员的基本常识,也包括本部政务。从部堂以下,包括书吏在内,统统都要考核。”
“这一次朕可以放过,但是下次考核不通过,朕却是不能答应了!”
朱棣杀气腾腾,“臣登基以来,常有经筵,百官之中,学问广博之人,为朕讲课,朕也是受益匪浅啊!”
“既然能给天子讲课,群臣也该有人讲课,你们以为如何啊?”
朱棣又挖了一个坑,这帮大臣还能不明白,光是改革科举,已经不能满足陛下的胃口了,他还要给群臣上一道催命符!
又是讲课,又是考核,谁要是不听话,就可以借着机会,放手处置。
而且师出有名,想反对都不行。
尤其是一些经历过洪武朝的老臣,此刻在心里暗暗比较,给朱棣当臣子,比在老朱手下还有艰难。
我们太不容易了!
不过大家伙还有一个念头,就是谁给百官讲课,只要找不出这个人,或许就能躲过一劫,毕竟柳淳的事情太多,除了他之外,也没有谁合适了……
就在这时候,柳淳突然道:“陛下,臣以为不管是谁,时常学习都是应该的。臣斗胆推荐黄观黄大人,担负此职!”
第620章 火烧向大理寺
大明的这些官员,说他们没有才华,那绝对是污蔑,论起诗词文章,圣人的微言大义,随便提出一个,都能口若悬河,讲两个时辰不带重复的。
要是让他们指责君王,弹劾权臣,那就更来劲了,动不动万言书,十大罪,写的那叫一个文采飞扬,汪洋恣肆,犹如黄河之水,自天上而来。
可是谈到了常识,又谈到了政务,绝对是多数官员的软肋。
朱棣祭出了大杀器,自然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也挡不住。
从皇宫出来,有些官员干脆直接跑去书坊,他们也清楚,这些考试内容多数跟鸡鸣山学堂的教材有关。
大家伙也顾不得什么,先买到手再说。
终于抢到了一本,翻看之下,激动地落泪。
第一章就是认识大明,十三省,九边,长城,五岳,主要城市,人口,风俗习惯……全都有啊!
要是早就拿到了这本书,至少能回答出六成的题目!
这些官吏乐颠颠交钱,书坊老板笑呵呵道:“这位大人,您往后啊,要是需要给小公子添什么书,只管打招呼,我们送货上门。”
“小公子?什么意思?”这位官员愣了。
更吃惊的是老板,“那个……这是儿童读物,针对十岁以下的,大人……没买错吧?”
这位不愧是宦海出来的,嘴角略微抽搐,立刻道:“没错没错,我是给邻居买的,邻居!很好,很好看,小孩子一定喜欢。”
他打着哈哈出来,可到了外面,真的哭了出来。
奶奶的,老子不会连小孩子都不如了吧?
没有几天的功夫,朝堂上下,都出现了一种和奇特的场景,每一位大人都变得好学起来,手里捧着书,不放过任何空闲,卖力阅读,拼命记忆。
可若是凑到近前,询问他们,是看的什么,这帮人又会支支吾吾,根本不愿意回答。
挺大人重新补孩童的课程,实在是太丢人了。
这也就罢了,朱棣还大发善心,给所有衙门订了五份报纸。这五份都是京城比较热门的大报,里面会登载各种消息。
朱棣亲自掏内帑,给所有衙门订购。
别看朱棣平时很抠门,这次却格外大方,还特别嘱咐,如果觉得不够,可以再增加五份。
官员们都欲哭无泪了。
柳淳在旁边盯着,又有考试压力,政务是半点不能懈怠,否则被抓了把柄,就要跟解缙作伴。
政务不能松懈,那就要用零碎的时间,去读书看报。
宴会推了,秦淮河的画舫,再也不去了。诗会也不参加了。什么养花啊,弹琴啊,书法啊,绘画啊……这些爱好全都扔到一边,过了风头再说。
这帮人在进入官场之前,念叨的都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只要考上了进士,就荣华富贵,什么都不愁了。
尤其是许多人把书本一扔好多年,想要重新捡起来,那叫一个痛苦啊!
大半夜的盯着一页书,看半个时辰,脑子里空白一片,就跟到了期末的那几天,学渣想要复习,却又无从下手一样。
纠结,尴尬,恨不得死了算了。
一道小小的考试,就把整个京城的文官弄得欲仙欲死。不得不说,朱棣这一手实在是够狠。
……
“柳大人,下官一直想跟大人谈谈,却又碍于情面,不敢登门,蹉跎了这么久,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个事。”黄观感叹万千,“柳大人,到了今天,下官总算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天下的事情,归根到底,还是出在了士人不争气啊!”
柳淳耐心听着,还给黄观倒了一杯茶。
“在我这里,黄兄可以畅所欲言,出你的口,入我的耳,不用担心的。”
黄观自嘲一笑,“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当年我之所以站在了伪帝的一边,说到底还是贪图安逸,不愿意放弃到手的特权。不光是我一个人,还有亲朋好友,子孙后代。都想着靠着士人身份,坐享其成。”
“我们这些人太天真了,总想着可以什么都不动,就让天下大治,抗拒变法,自欺欺人。以一国敌一隅,无论怎么说,都是我们愚蠢糊涂,败得一点都不冤!”
黄观满满喝了一大口茶,脸色泛红,竟然像喝了酒一般。
“说完了我们,再看看现在的臣僚,虽然强了一些,但是下面办事的官吏,还是老一套作风。一旦没了上面的压力,他们就会故态复萌,变本加厉。”
柳淳听着黄观的话,深表赞同。
历史上不就是如此吗,当朱棣驾崩,明朝就开始收缩,放弃安南,停止下西洋,等三杨死去,很快就来了个土木堡。
要不是于谦撑住了,大明朝没准就提前崩溃了。
“柳大人,我思索许久,觉得要想真的强国,就必须整顿吏治。而整顿吏治不是杀几个贪官那么简单。要让官员变得能干,要从下往上,彻彻底底改变整个官场。”
黄观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我现在一无所有,就连这条命都是捡的,我不在乎什么。只不过我想把考核官员这件事给做好了。哪怕日后横尸法场,我这套东西能够沿用下去,我就死而无憾了。”
黄观紧握着拳头,盯着柳淳,他很清楚,考核官吏,实在是太得罪人了,以他的身份,很难承受住四面八方的压力。
他不怕死了,但是却不想出师未捷!
“柳大人,你会帮我吗?”
黄观的声音沙哑,他放弃了六首的尊严,向柳淳求助,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的资本去跟柳淳交换了。
柳淳突然一笑,“黄兄,其实我等你靠过来,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我帮你,也不是我庇护你。而是我们有共同的理想!”
“理想?”
“嗯!”柳淳点头道:“我们都想天下变得更好,我们都愿意为此付出努力,既然如此,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并肩作战!伙伴!”黄观念叨了一遍,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心悦诚服,果然,谁的成功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柳淳能有今天的地位,实至名归!
“柳……兄!”黄观认真道:“就算一起作战,也分将帅士卒,这一次黄某就是你的马前卒!”
从柳府离开,黄观的心情格外开朗,数年的阴霾一扫而光……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人才很多,可能放手施展拳脚的却不多。
自己错失了一次机会,如今老天垂怜,万万不能再错了。
黄观这家伙能考中六元,本身才华之强,绝对是世上少有的。
他沉寂的这几年,也没有闲着。
首先黄观发疯一样读书,读经史子集,想要从中寻找朱允失败的答案,如果仅仅归为天命,他是不服气的。
可读了所有的古书,黄观都悲哀地发现,没有找到真正的病症所在。
后来柳淳出了《国富论》,出了《论分配》,黄观第一次从财富的角度,去审视一个国家,当他领悟到均田就是一种财富分配的时候,黄观觉得自己豁然开朗了。
圣人早就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也是圣人的教诲,可为什么没有儒者身体力行呢,说道理,还是利益使然……弄懂了这一点,再看一切事情,就更明白了。为什么反对科举改革,还不是抱残守缺吗!
本身作为官员,就应该明白民间疾苦,知道百姓民生。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习气,如何能治理好国家!
我已经目睹了一个失败的鲜活例子,断然不能让旧事重演。
黄观燃起了千丈斗志,他主动向朱棣请旨,在季度考察之前,他要对各个衙门进行普遍的排查,包括书吏在内,要看看这些办事的人,从上到下,情况如何!
朱棣欣然同意,而且选择了户部、大理寺和国子监,一共三个衙门,进行考试检查。
这一下子,大家伙都知道天子不是开玩笑,不管是即将上考场的三个衙门,也包括其他衙门,全都把心悬了起来。
祈祷这次考试能顺利通过,千万别再出事了,不然可就是官不聊生了!
仿佛为了回应官员们的期待,第一场考试就出事了。
黄观对大理寺进行考察,整理了考卷之后,他直接进宫,求见朱棣。
“陛下,臣针对常识和部门业务进行了考核。臣发现在常识部分,官员通过恶补,基本还算不错。可是在法令的熟悉上面,大理寺的几位主官都有所缺失,包括大理寺卿在内!相反,下面有几个书吏表现很好,而且臣还发现了一件事。”
朱棣道:“什么事?”
“大多数书吏故意放过题目,压制成绩……似乎是为了上官的面子!”
朱棣一听,勃然大怒!
“弄虚作假!敢糊弄到朕的头上了。”朱棣冷冷道:“去把所有大理寺的人招来,朕要亲自考核。”
黄观看准机会,急忙道:“陛下,官吏有别,许多书吏熟悉政务,但是碍于没有功名,只能在一些大人的手下做事。纵然他们熟悉法令,却也没法升迁!”
朱棣冷哼道:“这是什么道理?明明是人才,却不能得到重用,反而让一群昏聩无能之辈,窃据高位,简直岂有此理。你告诉他们,这才考核,拿出真本事,表现好,朕立刻提拔,君无戏言!”
第621章 给你一座黄金屋
如果说永乐元年,朱棣的总体特点是求稳,那么到了永乐二年,就是求变。
朱棣的强势也显露无疑,改革科举,打破文官的传承体系,当遭到反对的时候,朱棣就给百官增加考核,你们不是担心子孙后辈失去当官的机会吗?那朕就连你们的机会都剥夺了,论起比狠,朕不是针对谁,你们全都是垃圾!
果然,就在第一次测试百官之后,朱棣又对大理寺上下的官员进行了测试。
等考核结果出来,可谓是朝野震惊!
在朱棣亲自测试之后,发现大批的书吏,尤其是十几年,二十年以上的书吏,他们对朝廷法令格外娴熟,不但知道法令,而且还知道漏洞所在,往往是一针见血,就能指出问题所在。
黄观设计了五道有关案件的分析题目,结果都是这帮书吏条分缕析,答得最清楚明白。
大理寺可不是一个寺庙,而是执掌刑罚的重要部门,在唐代以后,刑部负责刑狱案件,而大理寺则是负责对重大案件的复审,也就是说,大理寺拥有推翻刑部定案的权力。
而且大理寺和刑部,都察院,合称三法司,代表大明最高的司法机构,拥有非常巨大的权柄。
本身大理寺的事务也是非常繁忙,除了朝廷正式编制的官吏之外,下面还有许多负责整理卷宗,进行分门别类,乃至撰写判词的书吏。
这些人可不简单,他们久在衙门中间,上下通吃,游刃有余。而且大凡进士出身的官员,都不会在一个衙门待太久,三年一次考评,甚至要不了三年,就会拍屁股走人。
小吏由于失去了上升的可能,他们渐渐就混成了“油子”,吃拿卡要,几乎没什么不敢做的。
老百姓常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挡,说的就是他们。
总而言之,这是一群既有能力,又风评极差,良莠不齐的群体。
到底该怎么处理呢?
朱棣给出了他的答案。
在测试之后,朱棣立刻下旨,停了大理寺卿刘观的职位,并且任命一位名叫孙桓的书吏,暂时署理大理寺!
这道旨意下来,整个官场都疯了。
大理寺卿可是正三品啊,孙桓从一个没品的书吏,跃升到三品高官,中间跨了多少级?恐怕两个巴掌都算不过来了。
这也太荒唐了吧?
刘观可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风评很好,在文官清流之中,享有盛誉。之前办解缙的案子,就是他硬顶的,虽然没有要了解缙的命,可是他也尽心尽力了。
一个三品大员,仅仅因为测试成绩不好,就被停职,一个小吏骤然成为大九卿。
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很快就有人盛传,说是柳淳为了解缙的案子,迁怒刘观,这才故意设计陷害。而帮助柳淳陷害好人的正是昔日的六元黄观。
此人身为建文旧臣,故主已死,他却苟延残喘,活在世上,还去捧柳淳的臭脚。
简直是无耻之尤!
还有人说他陷害刘观,是为了扰乱朝廷,目的是替朱允报仇,用心险恶,必须立刻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同样一个人,有人说他不要脸,还有人说他处心积虑……他们就不怕相互矛盾吗?
散布流言的人根本不在乎。
既然是流言,就不是要让每个人都相信。或者说人们会根据自己的偏好,选择相信哪种说法。但是不管哪一种说法,都是对黄观不利的,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果然不长进!”
面对诋毁,黄观坦然一笑。
当年在建文朝,方孝孺主张变法,结果遭到了各方的攻讦,手法如出一撤。所不同的就是方孝孺没有强有力的支持,面对攻讦,左支右绌,政令根本推不下去。
而自己呢?
毫无疑问,比方孝孺幸运太多了。
不光有天子撑腰,还有柳淳的支持。靠山强大,各种流言蜚语,半点也伤不到他。
天赐良机,怎么可能错过!
黄观继续加紧考核,户部,国子监,又是两个衙门下来。
一大批有问题的官员被揪了出来,同样的,还有一批娴熟的书吏,也被挑了出来。
黄观毫不客气,将结果上奏朱棣,朱棣大笔一挥儿,悉数越级超擢,全都成了高官。
到了这时候,文官再也忍受不住了。
他们扬言,要对这些出身卑微的小吏进行抵制,只要他们踏入衙门,所有人都请假回家。绝不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面办公。
还有更多的人,在忙活着,想要找出这几个书吏的把柄,将他们的丑事掀出来,或者设个圈套,让他们上当。
对于一个群体来说,外来者的突然加入,是一定会受到排斥的。而这一次的排斥效应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简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柳淳,你要想办法,让这几个人百毒不侵,他们是朕超擢的人,关乎朕的脸面,如果朕丢了面子,朕只好找你算账。”
朱棣说完,拍拍屁股走了。
柳淳冲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朱老四是越来越过分了,谁知道你的眼光如何,你挑出来的,老子凭什么替你买单?柳淳狠狠吐槽了一阵,可是在改革科举上面,他已经跟朱棣站在了同一条壕沟里。朱棣的面子不算什么,改革大业才至关重要。
我可不是为了你朱老四费心思的……柳淳暗暗思量道。
“你叫孙桓?”
“正是下官。”说话之人有四十出头,面色黝黑,背部微微前倾,是久坐办公的结果。从他五官面相来看,此人算是老实的那种。
但是他能在测试当中夺得头筹,又能在大理寺干了十几年,从来不出差错,可见此人绝不简单。
该用什么办法好呢?
“孙桓,本官一向开诚布公。陛下提拔你,是有所用心的。陛下当然希望你能撑得住,不要丢了他的脸面。自古以来,太多的人,都过不了财色这两关。你即将上任,明枪暗箭,会有太多的人,在你身上打主意。陛下给了你机会,但是却不能替你一直遮风挡雨,你必须直面挑战。”
柳淳起身,让孙桓跟着自己,一边走一边道:“你家中贫寒,小时候读书,后来是因为母亲生病,才不得不放弃科举之路,为了给母亲治病,又成为了书吏。这些事情我一清二楚。所以呢,在你正式为官之前,我给你一个机会。”
柳淳说着,来到了一间房舍的前面,打开了钥匙。
等孙桓进去的时候,瞬间懵了!
的确是懵了,因为他目之所及,到处都是黄澄澄的金子!箱子里,木架上,都摆的是黄金,数之不尽。
孙桓傻了,“柳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
柳淳微微一笑,“随便拿吧!你有什么想做而没做的事情,放手去做。这里的黄金,就是你的底气!想拿多少拿多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过只许放纵这一次,等到为官之后,你必须管好自己的手脚,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
柳淳将钥匙塞给了孙桓……
第622章 视金钱如粪土
金子能有什么用,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在柳淳的学说里,金子不能吃,也不能喝,但是却能被所有人接受,不管东西方,也不管什么语言,文字,更不在乎信奉什么样的神,黄金都能畅通无阻,从这个角度来看,黄金才是能把人带入天堂的神明,毕竟有钱人的快乐,你永远体会不到的。
“我把钥匙给你,拿了钱离开这里,怎么样?”朱瞻基鼓着腮帮,对于谦建议道:“你只要拿了黄金,就可以想干什么都行了。”
于谦只是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他不想跟这个白痴说话。朱瞻基锲而不舍,“我没有骗你,我,我是大明的皇孙,皇爷爷最喜欢我了!”
他努力让于谦相信自己,拿了黄金,离开柳府,只要没了讨厌的于谦,他的日子就会过得舒服多了。
被朱瞻基弄得没办法,于谦只能从怀里掏出一支犀角制成的毛笔,在朱瞻基面前晃了晃。
朱瞻基大惊,他认出来了,这是皇爷爷最喜欢的一支笔,他几次讨要,皇爷爷都没有给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于谦的手里?显然不可能是他偷来的,皇爷爷啊,到底谁才是你的亲孙子啊?
“这是上次奉天殿答题之后,陛下送给我的。他说了,如果皇孙朱瞻基不好好用功,就可以用这支笔写下朱瞻基的过错,送去宫里。”于谦眯缝起眼睛,喜滋滋道:“我还没用过犀角笔呢!要不要试试?”
“不要!”
朱瞻基绝望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去做个滴血认亲,自己的命实在是太苦了。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于谦笑呵呵道:“我爹到了哈烈了,根据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得到的金银装满了船只,还有啊,他们找到了更大的犀角,可以做更大的犀角笔。”
朱瞻基小脸更黑了,这个该死的于谦,他到底交了什么好运啊?
简直气死人了!
他托着腮帮不说话,正在这时候,突然密室的门开放。
一个憔悴的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正是孙桓!
柳淳把钥匙给他,让他随便取用。孙桓在密室里足足枯坐了一个晚上,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身在一堆黄澄澄的东西中间,只要点一根蜡烛,密室就会被金光充斥,反射着耀眼炫目的光彩。
黄金!
可以随意支取的黄金!
他有太多的想法都可以实现。
比如在京城买一座奢华的院落,比如去秦淮河,听花魁一曲,比如买下早就相中的坟地,将父母安葬进去……孙桓前半夜都在想着这些事情,他平躺在黄金上面,嫌弃衣服的阻隔,他脱了个赤膊。
皮肤与黄金零距离接触,那种被财富簇拥,躺在金山上的感觉,真是太……冷了!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孙桓在一连串的喷嚏之后,又把衣服小心翼翼穿了起来。这些冰冷沉重的黄色砖头,并不能给他温暖,还是身上的布衣实在。
离着黎明越来越近,孙桓干脆坐在了门口,凝视着满眼的黄金,陷入了沉思……
“你怎么没拿黄金?”朱瞻基好奇问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马车对吧?真贪婪!”
孙桓不认识朱瞻基,但是他很清楚,这个柳府除了自己,就没有一个寻常人。
“这位小公子,我不需要马车,我想……出恭!”
朱瞻基仿佛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孙桓不好意思道:“憋了一个晚上了,我想去茅厕,快忍不住了。”
朱瞻基终于听清了,随手给他指了个方向,有些郁闷道:“去吧,就在那边。”孙桓匆匆跑了,朱瞻基却困惑起来,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他怎么不拿黄金呢?朱瞻基下意识抬头,想问问于谦的看法。
可是当他抬头的时候,发现于谦竟然不在了!
“给你!”
一个白净俊秀的小孩子捧着一块金砖,递给了正要放水的孙桓。弄得孙桓大惊失色,“那个小公子,你,这是何意?”
于谦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不想体验一下,金钱如粪土的感觉?”
孙桓眉毛拧在了一起,视金钱如粪土,这话谁都说过,可谁又真正体验过呢?
天子超擢,柳大人提携,百官敌视……这就是自己的处境。眼前都是黄金,取之必凶!过去的一夜,他想了太多,与其利用黄金,放肆一回,不如从这一刻开始,就管住自己的手脚。
他记得有人说过,想当官就要想发财。
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吏,败就败在了颜如玉和黄金屋上面。
自己本来是没有希望的,可运气加身,有幸执掌大理寺事务,不管是一天,还是一年……不说报答皇恩这种空话,总要对得起自己的幸运吧!
可黄金的诱惑又是难以拒绝的,他纠结到了日上三竿,还是一泡尿把他给憋了出来。
孙桓盯着面前的金砖,迟疑片刻,迅速接过来,然后喜滋滋放在了面前,紧接着这块宝贵的金砖就享受了37度矿物质淋浴……
从茅房出来,孙桓直接的浑身舒畅,毛孔都敞开了,比什么时候都要舒服。
爽!
从此刻开始,金钱真的就是粪土,他再也不用纠结了。
孙桓特意清洗双手之后,掸了掸身上的衣服,他冲着于谦深深一躬,别看这家伙小,但确实可以充当自己的师父了。
“假使有朝一日,孙桓没有身首异处,剥皮楦草,全靠小先生指点。孙桓铭刻肺腑!”
郑重其事拜谢之后,孙桓将钥匙递给了于谦,大步离去。
追过来的朱瞻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这算什么啊?
一个胡子一大把的人,也给于谦施礼,他到底干了什么啊?
正在朱瞻基愤怒的时候,柳淳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咳咳!”
朱瞻基吓得连忙回头,“师公!”
“哼,你们两个去把茅房清洗了,至于那块金砖……朱瞻基,你就带给皇爷爷,让他给我换块干净的,不……是十块,记住了,是十块啊!我给他找个能承受住金钱考验的臣子多不容易啊!”
柳淳忍不住自语道,要知道朱棣都做不到这一点的,他看到了钱,眼睛都是血红色的,比起闻到了血的鲨鱼还可怕呢!
柳淳走了,剩下的朱瞻基别提多郁闷了,平白无故,要去清洗茅房,还要赔十块金砖,老天啊,我是你儿子的孙子,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
没人理会一个小孩子的哀嚎,朝野的目光都放在了大理寺。
新任大理寺卿孙桓穿着略显宽松的绯红官服,出现在了大理寺正堂。
他过去的二十年,几乎每天都要过来,但是却几乎没有进入过正堂。这里是大人们的办公所在。
他最多只能低着头,从旁边匆匆而过,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里面坐着的官吏,最差也是进士出身,是老百姓眼中的文曲星,比他们这些刀笔小吏,不知道高贵了多少。
双方的差距,简直不能以道理计。
可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他一步登天,成为了大理寺的长官,那些进士官员都成了他的属下,需要听从他的调度安排。
还真是有趣啊!
孙桓在短暂的感叹之后,就立刻迈步进入大堂,他要准备办公了。
只是令孙桓意外的是,大理寺的官员,竟然一个都没有来。
在大堂的桌上,摆着一颗大印,还有一封十分潦草的书信,是刘观留给他的。
“我身体染病,闭门思过。无法和新任官员交割政务,还请见谅。但是想来新任官员在大理寺多年,经验丰富,必定能处置得当,优劣得所,老夫恭候佳音!”
短短的几句话……一股强烈的愤怒鄙夷,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想要释放,却又不敢悉数释放,只能压抑在每一个字的背后,化成嘲讽和奚落,等着看好戏,孙桓甚至从字里行间,看到了刘观狰狞的老脸。
“哼!什么进士出身,心胸气度,也不过尔尔!”
孙桓厉声道:“请所有人过来,本官有话交代!”
他一声令下,过了许久,才陆续来了十几个人,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位,穿着绿色的袍子。
在大明朝,官服的颜色就代表着品级,绿袍是那些八品,九品的小吏,才会穿的……换句话说,整个大理寺,七品以上的官吏,没有一个前来。
让他们给一个昔日的小吏当部下,还不如杀了他们算了。
真是好一群铁骨铮铮的文臣!
孙桓瞧了瞧赶来的这几个人,他全都熟悉,大家伙最少也在大理寺混了五年以上了。
“诸位,废话不多说了,无故不来的人,本官会向吏部举发。至于大理寺的政务,平时也都是下面的人撑着,不过是请上官做过决断。今日决断的权力落到了本官和你们的手里,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敢不敢扛起来?”
这些书吏互相看了看,虽然人数少得可怜,但是谁都涌起了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儿!
“既然来了,就没有什么不敢的!大不了掉脑袋!”
“对!平时我们挨骂受累,那些大老爷优哉游哉喝茶打屁,真以为这天下离开他们就不行了?真是扯他娘的臊!”
“我们在御前考核,比他们都强,凭什么不能管好大理寺?”
……
孙桓欣然点头,又把眼睛一瞪,“既然如此,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动起来!”
大明朝第一个没有进士官员存在的衙门,开始了运作。要知道就连五军都督府的断事官也是由文官担任的。
想要看大理寺笑话的,绝对不在少数。
当然了,大理寺只是一只出头鸟而已,他们真正想笑话的还是背后的朱棣和柳淳!
这对君臣跟千百年的规矩对着干,他们一定会吃亏的!
“孙桓他们到底干得如何?朕不会成为笑柄吧?”朱棣随口道。
柳淳轻笑,“陛下,臣只知道孙桓安排了几个人,专门清理积年的旧案,牵连进去的官绅,可不在少数啊!”
第623章 金殿问罪
朱棣发现自己染上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那就是愿意折腾百官。而且还不是他爹那种,朱元璋是看谁不顺眼,一刀杀了完事,可是到了朱棣这里,他更愿意逼着百官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比如吴中闹腾,他就给发配海外,去哈烈国探险。解缙摆才子的谱儿,他就给赶到安南,让他从安南人身上榨油,就不信了,到了安南,你还能装蒜?
这还只是个人,等到奉天殿测试百官,再到考察大理寺,朱棣发现自己这条路上是一骑绝尘,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办法,折腾百官,是真的会上瘾的!
“柳淳,你说要是把所有的科举官员都给废了如何?干脆就提拔吏员,让他们担任高官……”朱棣想了想,就自己否定了,“还是不行,这招父皇好像用过,他提拔过粮长,也提拔过监生,好像效果都不怎么好。”
朱棣若有所思,“你跟父皇比我熟,知道原因不?”
柳淳能不清楚吗?
“陛下,先帝总揽朝局,事无巨细,全都是一人负责。故此百官只要听话清廉就行。陛下雄心万丈,以政务责寄臣工。陛下不止需要百官效命,也需要百官聪明能干,可人一旦太聪明了,就不好摆布,所以不论哪一朝,吏治都是最难的一件事。”
对于柳淳的话,朱棣表示同意的不能更同意了,你小子就是聪明过分了,岂不是不好摆布,简直处处给朕挖坑,稍微不注意,就被你坑了。
只不过为了治理这个国家,朱棣还真离不开柳淳。
明明很讨厌他,却还要尊重他的意见,处处和他商量,朕也太难了……
柳淳不管朱棣怎么想,继续自顾自道:“科举作为一种选拔方式,其实能在科举独占鳌头的人物,还多是天才,至少说他们的学习能力很强,稍微打磨,就能够担当重任。比如陛下挑选的阁员,不都是如此吗?”
朱棣微微点头,却又不客气道:“除了解缙那个混账,其他六个还算不错!不过也就是这么寥寥数人了,其余的进士之中,庸才非常多,朕很想把他们都给罢免了!”
朱棣杀气腾腾,可别以为他在开玩笑,这位是真的干得出来,柳淳觉得自己每天的工作就是制止朱棣发飙暴走。
“陛下,有些天才,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天才。可大多数人,却需要一点点培养,他们才能胜任职责。科举只考一篇文章,很多人连史书都没有读通,连基本的算学都不会,却可以成为知县,知府,牧守一方,结果他们多数都要靠着师爷指点,才能安坐大堂,真不知道是他们当官,还是师爷当官!”
朱棣哼道:“朕就是恼怒这一点,师爷其实也就和那些衙门的书吏相仿,朕直接用他们,岂不是比进士官更好?”
柳淳笑着摇头,“陛下,这是科举的弊端,但是衙门的小吏,他们长期在一个衙门做事,视野狭窄,过分关心细节,很容易忽视大局,这些人只能当做循吏,却不能辅佐陛下建立万世不拔的功业。”
朱棣冷冷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到底让朕如何做?”
柳淳道:“陛下,百年树人,十年树木。想要培养出合适的人才,不是一朝一夕的。从改革科举开始,再改革教育,这样一来,就有了很好的基础。接下来的进士官知识丰富,能力增强,他们就能承担起职责。同时呢,从下面提拔一些吏员上来,让他们去冲击现在的格局,如果其中真的不乏人才,不如就破格录用。两条腿走路,才是正办,不能求治心切,乱了方寸。”
朱棣没有说话,但是鼻子里发出了粗重的闷哼,陛下很不开心,纵然你姓柳的说得对,可你也别想教训朕!
朕要做的事情那么多,没工夫跟你慢慢来,朕要看的是结果!
柳淳太知道老朱家人了,都是猫一阵狗一阵的,跟他们打交道太难了。
“陛下,人才不光要培养,还要区分。就拿吏部、兵部、户部、工部,当然也包括内阁,负责的都是大事,而且涉及到朝廷和地方,涉及方方面面的协调,必须是德才兼备,有全局视野,又要有过人的业务能力。相比之下,刑部和礼部,做事情就没有那么多的牵连。刑部只要按照律法做事就可以,而礼部呢,各种庆典事宜,也都有前例可循。臣以为像这样的衙门,大可以提拔一些老吏,让他们去做,没准会比那些进士官干得更好,趁机也好敲打群臣,让他们知道厉害!”
朱棣沉吟,柳淳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其实还可以仔细区分,比如兵部和工部,专业性更强,最好要有行伍经验,要知道大工程的运作。
至于吏部和户部,在废除宰相之后,这两部就相当于天子的两个臂膀,一个管人,一个管钱。他们跟内阁,算是朝廷运作的核心,也是最需要用心的地方。
朱棣跟柳淳的一番谈论,算是给整个人才培养选用,划出了大致的方向。不过回到了眼下,大理寺负责审核案件,他们的律法素质,甚至要高过刑部才行,不然如何推翻刑部的定案?
提拔大理寺的吏员,正好恰如其分,歪打正着!
朱棣这才弄明白,怪不得自己下旨,柳淳可高兴了,而且还主动帮助点拨孙桓,原来朕正在替这小子做事啊!
朱棣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了,瞧瞧,又被柳淳给带到了坑了,难道堂堂天子,就爬不出来了吗?
“启奏陛下,署理大理寺卿孙桓求见!”
朱棣点头,“让他过来吧,朕就在这里见他。”
说话之间,朱棣走到了一片茶树面前,停下了脚步。
徐妙云毕竟是名门闺秀,看不得遍地的菜园稻田,她把好些地方都给铲了,重新种上了花草。
不过这几垄茶树倒是长得很不错,总算躲过了徐妙云的毒手。
柳淳十分熟悉,当年他可是朱元璋亲口加封的锄草官,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着这些茶树,柳淳只想说一句,给大明朝锄草还真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啊!
正在思索之时,孙桓急匆匆赶来。
“启奏陛下,臣清查积案,发现有许多案子,与朝臣牵连,故此臣不敢不报。”
朱棣已经得到了消息,因此十分平静。
“你说吧,都有谁?”
“陛下,臣发现吏部右侍郎李至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黄福,还有工部侍郎郭资等人,都有案在身,需要重新彻查。另外还有十几名臣子,也有不同程度的贪贿行为,请陛下过目!”
说着,孙桓将一份名单,递给了朱棣。
朱棣接在手里,扫了一眼,就扔给了柳淳。
“让锦衣卫按照名单抓人,一个不要放过!”
柳淳接到手里,也没说什么,就下去安排了。
这也就是柳淳地位足够,不然就算是纪纲也没这个胆子。
一下子拿下三位三品高官,而且还牵连十几名大臣,你孙桓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要知道在几天之前,这帮人随便提出一个来,都能把你给碾死,如今你一口气得罪了这么多,真的不怕小命不保吗?
“李至刚曾经是大理寺卿,其余这些人,也有几位是大理寺出来的,你若是想公报私仇,可要先想清楚了。”
柳淳沉着脸道,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还多亏了那一泡尿,不然柳淳才不会管孙桓的死活呢!
孙桓突然咧嘴笑了,“大人,许多事情都是欺上不瞒下,下官有足够的证据能办这些人。至于是不是挟怨报复,下官就只能请陛下明断了。”
柳淳哑然一笑,朱棣会不会明断,他还真说不好,不过既然有证据在,那就不用担心了,而且柳淳也发现一个问题,这些名单之中的臣子,不少都是建文朝的旧人。
朱棣进京之后,处置了黄子澄、暴昭、陈迪等几十人,算是把建文集团的核心都给干掉了。
但是谁也不会把所有建文朝的臣子都给杀了,像蹇义、郑赐等人,朱棣都提拔重用,就连内阁的成员,也是建文朝留下来的,朱棣一样看重,这就是一个天子的心胸。
可是在这两伙臣子中间,还存在一群人,他们才不堪用,却也没有明确证据,表明他们跟着朱允,参与了篡位,削藩,推翻祖制的事情,朱棣对这些人,一般是降级,或者暂时留任原来的位置。
到了今天,孙桓突然告诉朱棣,建文旧臣当中,还藏着不少贪官污吏,朱棣岂能放过。
天子升坐奉天殿,这一大堆臣子被陆续押到,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李至刚!
朱棣翻看着他的卷宗,缓缓道:“这上面说你曾经贪墨过一笔军需,十八万两,你有什么话说?”
李至刚竟然没有否认,而是坦然点头。
“陛下,确有此事!”
朱棣的脸瞬间黑了,“你莫非不知道贪墨之罪吗?”
李至刚竟然磕头作响,“启奏陛下,臣昔年贪墨,也是为了天子靖难成功啊!臣自陛下登基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贪贿行为,请陛下明察啊!”
一上来就遇到了这么个货儿,柳淳斜了眼孙桓,见他额角冒汗,心中暗笑,光有证据,还是不够的,要想让这帮东西老实伏法,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第624章 圣明的永乐大帝
一个人能把贪墨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孙桓瞪大眼睛,从黑漆漆的瞳孔之中,射出愤怒的火焰,恨不得将李至刚给烧成一堆灰烬。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家伙能位列九卿。
只是孙桓生不起半点敬佩,相反,还剩下无穷无尽的鄙夷。只是在鄙夷之后,孙桓又害怕起来。
他在大理寺差不多二十年,一直在下面做事。他都忘记了,大明已经换了三位天子,而且当下这位皇帝还是掀翻了侄儿的龙椅,才登基称帝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至刚讲的竟然是对的,只不过太荒唐滑稽罢了。
陛下若是相信了他的鬼话,只怕案子也办不下去了,自己的下场也会十分凄惨。孙桓猛地抬头,正好跟柳淳的目光相对。
只见柳淳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若是饶了他,大明就没有天理王法了!”
柳淳扭头,冲着李至刚点头。
“李大人,按你的说法,本官都要去跟黄子澄请罪了,毕竟你的功劳再大,也比不上他啊!”
一句话,李至刚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野鸡,额头冒汗了。
柳淳又笑道:“李大人,陛下起兵靖难莫非是靠着一群贪官污吏,才能夺得江山社稷吗?”
“不不不!”
李至刚慌忙摇头,他可是知道柳淳的厉害,自己也的确太仓促了,万一让陛下有了别的想法,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连忙道:“柳大人,下官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我的意思是伪帝朱允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又任用私人,有黄子澄之流在朝中兴风作浪,弄得天下不宁,人心惶惶。下官有意为民做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李至刚一副悔恨愤怒的模样,当真是十足的演技派。
“柳大人,下官不敢说自己无罪,可我也的确身不由己。幸好圣天子铲除了伪帝,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下官沐浴皇恩,铭刻肺腑,不敢有旦夕怠慢。这两年多,竟然是下官入仕以来,最畅快的日子。下官做了好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李至刚仰着头,感激涕零,冲着朱棣磕头。
“臣本庸才,得逢圣主,方能有所作为。似臣一般的人,都想着报答天恩,更遑论其他贤臣名士,我大明蒸蒸日上,全赖天子睿智,臣要恭喜陛下!”
说完,李至刚五体投地,匍匐在地上。
看到了这里,孙桓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他过去总觉得上面的官老爷什么都不干,每天光是喝茶聊天,就把他们指使的来回乱转。
这帮人就是废物点心,不值一提。
可现在看来,孙桓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彻彻底底错了。人家比自己厉害多了,只不过人家把功夫用在了溜须拍马,颠倒黑白上面。
瞧瞧这话说得多有水平,他把自己完全摘干净了,他手里握着这么多贪墨的罪证,还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柳大人,你准备怎么对付这个老狐狸?孙桓痴痴望着。
“李至刚,听你的话,真是让我感慨万千,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忠心耿耿,实在是难得。”柳淳突然道:“我记得当初率领船队,封锁长江,严震直就要在城中举事,是你出卖了他吧?假如你当初能站过来,没准陛下会提前进京,也说不定啊!”
柳淳俯视着他,十分不屑,这么拙劣的表演,就不要在我面前玩了。
李至刚被拆穿了老底儿,越发惶恐不安,他慌忙磕头,“陛下明鉴,柳大人仔细想想。当初非是下官不愿意帮忙举事,实在是严震直老贼另有盘算,我担心大人受制此人,而且当时局势混乱,贸然动手,怕是会惨败收场,下官留着有用之身,就是要替陛下效力啊!”
李至刚跪爬了半步,磕头作响。
“陛下,臣真的改过自新,一心一意效忠陛下。臣深知天子圣明,正是一展所学,实现胸中抱负的绝好机会。和臣一样,许许多多经历过伪帝乱政的旧臣,都愿意为了陛下效命。天子胸襟如海,囊括宇内,乃是千古圣君,臣等何其荣幸,能效忠陛下。臣等万万不敢有贪墨之心,更不敢辜负圣恩,还请陛下体察臣等之心,臣感激不尽!”
又是一番精彩的推脱之词。
朱棣听完,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看了看柳淳。
“你又觉得他说的如何?”
柳淳不客气道:“李大人说了一大堆,归结起来就是一条,错都是死人的,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在李大人那里,时间是切开的,从陛下登基的那一刻算起,往前数,他做了什么,都应该既往不咎,光看后面的这一段。”
跪伏在地上的李至刚浑身颤抖,柳淳这家伙真是名不虚传,无论自己如何辩解,他都能找到破绽。
现在的关键,就是陛下的心思了。
李至刚拼命祈祷,朱棣能够从大局着眼,不要听柳淳的蛊惑,不然自己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柳淳,李至刚希望朕这么看,你觉得朕该如何呢?”
柳淳道:“陛下,听李大人的话,似乎这么切开也没有什么错。但是臣觉得他搞错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朱棣平静问道。
“百姓!”
柳淳回答了两个字,“陛下登基前后,全都是大明的江山,全都是大明的百姓!贪官污吏取的是大明百姓的脂膏,陛下是大明百姓的君父,承袭的是太祖爷的江山。在这日月之下,天地之间,岂能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李至刚!”柳淳断然道:“伪帝乱政,尔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似你这种蛀虫,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害群之马,必须除之!”
柳淳已经很少如此声色俱厉过了。
可面对此人,他不能不愤怒!朱棣登基才两年而已,两年的时间,之前做的恶事就一笔勾销了?尤其是贪墨搜刮,这可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情,不论哪个皇帝,全都是大罪。
所不同的只是有人能治罪,有人没本事治罪罢了。
面对柳淳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李至刚惊恐到了极点,他还想辩驳,哪知道朱棣一摆手,让他住嘴。
接下来的话,朱棣已经没有兴趣听了。
永乐大帝缓缓站起,冷笑道:“李至刚,你以为把朕绕进去,就能替你脱罪吗?”
“你错了!”
朱棣毫不客气道:“朕举兵靖难之初,并非要抢夺龙椅,而是不想看着变法中道崩殂,不愿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俺朱棣镇守北平也好,起兵靖难也罢。排在第一位的,永远都是江山社稷,黎民苍生!”
“你说你帮了朱棣,就是功臣,就该既往不咎……你未免也太不把朱棣放在眼里了?”突然之间,永乐大帝面目狰狞,恶狠狠道:“就凭你的险恶用心,朕就应该立刻灭了你的九族!你的恶,胜过黄子澄十倍!”
比黄子澄还可恶,那该是多大的罪啊?
李至刚被骂得傻眼了,完全不知所措了。
难道说自己错了?
朱棣竟然比之前更加愤怒了?
他还真猜对了,朱棣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啊,难道他靖难成功,还要感谢一群贪官污吏吗?
“李至刚,你放心,朕不会随随便便杀了你的。可是朕也不会纵容你!”朱棣冷哼道,猛地转向柳淳和孙桓。
“朕现在就把这个奸佞小人交给你们。你们务必要彻查清楚,然后按律定罪!”
朱棣的话刚说完,孙桓就激动地趴在地上,发自肺腑磕头作响,他太佩服天子了,这才是真正的君父!
“吾皇圣明!臣必定查清李至刚的罪行,办成铁案,否则臣情愿献上人头!”
第625章 听说官员很凄惨
永乐二年,对于所有的官吏来说,都是最难的时光,在他们的头上,悬着三把锋利的刀。这三把刀,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凶狠。
首先就是柳淳和他的锦衣卫。
获得监察朝野大权之后,柳淳的重点放在了肃贪上面,他对官吏的言行,做出了详细的规范,并且得到了朱棣的同意。
身为官员,不许参加各种名目的文会诗会,不许去秦淮河喝花酒,也不许弄一大堆优伶到家里办堂会……总而言之,一大堆的禁令下来,官员们简直被套上了紧箍咒。
过去只要考上了进士,成为了官员,就可以随意折腾,只要不过火,就没人管,毕竟大家默认了,蟾宫折桂,荣华富贵,有太多的人,争抢着往手里送钱,拿着土地投献的,拿着宅子赠送的。
不光送宅子,没准里面还安排个美女伺候着。
一句话,只要考上了,哪怕七老八十,也能一下子走上人生巅峰。
可现在呢?
免税免役的特权被拿掉了,颜如玉和黄金屋也没了,还多了一帮成天到晚盯着的人,官当得是一点滋味也没有。
光是没滋味也就罢了,后面的还有两把刀呢!
黄观考核百官有功,被朱棣提拔为吏部侍郎,接替了李志刚。
原本黄观的考核就让大家惶恐不安,如今兼任吏部侍郎之后,考核就跟朝廷的京察大计挂在了一起,如果表现不好,绝对要丢官罢职的,没有任何客气可讲。
而且黄观进入吏部,使得原本吏部的权力结构也发生了变化。
吏部管人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是升,一个是罚……官职出缺,谁能递补上去,这是吏部说了算。从洪武朝开始,三年一次,对京官和外官进行考察,如果表现不好,是要受到各种惩罚的,因此所有的官员,都畏惧吏部如虎,也成就了六部之首的威严。
要知道长久以来,即便是内阁权势滔天的时代,也不敢完全无视吏部。一个强悍的吏部尚书,绝对能跟内阁首辅分庭抗礼。
本来就很强的吏部,此刻却有人说还不够,还要更强!
光是赏罚不行,还要增加一项权力,那就是教育!
通过科举之后,不意味着学习就停止了,官员要跟得上潮流,要不断增强水平能力。只是选拔还不够,要系统培养,针对官吏的特点进行考察历练,提升整个官僚集团的素质。
这一套事情,都落到了黄观手里。
几乎一夜之间,百官又回到了年轻时候,甚至小时候还要凄惨。每天忙着政务,忙着学习,有些人干脆搬到了衙门值房。
如果去查这段时间官吏的家庭情况,普遍没有新生儿出现,如果有了,可以考虑一下,隔壁姓不姓王!
除掉前两把刀,第三把刀就是大理寺了。
得到了朱棣的旨意,大理寺从上到下,全都忙碌起来,清查积年的旧案,针对官员和家眷亲朋的案子,严厉追究,绝不手软。
在三把刀中间,最招人恨的就是大理寺。柳淳的锦衣卫管得很宽,不光是官员而已。至于黄观,他的教育培养虽然很烦人,但不得不说,的确能帮助官员提升素质,让他们适应职务需要,以免闹出笑话。
所以说黄观的存在,对百官还是另一种保护。
轮到大理寺,那就是大刀狂砍了。
翻身的小吏憋了一肚子怨气,同时又急于证明自己,更要命的是这帮人伺候了无数的官员,对这帮大人的德行都太了解了,只要让他们盯上,绝对没有好下场。
李至刚、黄福、郭资,这三位昔日的大员,被一起扳倒。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至刚,这家伙抖小机灵,没想到不但没有保住性命,还被朱棣下了奸佞小人的评语。
虽然朱棣让孙桓和柳淳按规矩办事,可有了天子的评语,李至刚的下场还能好吗?
经过彻查,孙桓找到了证据,当初王曾经给李至刚送礼,靠着李至刚帮忙,他才进入了吏部。
这个案子揪出来,李至刚可就万劫不复了。
算起来,王的案子,其实是整个一系列整顿的开始。
他在吏部放水,才让许多**进入了衙门,充当小吏。后来查到了王头上,他更是在金殿刺杀天子,这事情后来牵连到了孔家,朱棣一怒之下,将孔家悉数发配到了东番岛。
不过话说回来,王一个小官,如何能肆意胡来?背后岂能无人!
这不,总算抓到了证据,李至刚收了王的三千两黄金……至于王如何弄到三千两黄金这么大的数额,一时无法查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支持王的人,就是那些反对均田的人。
事到如今,李至刚已经是逃无可逃。
朱棣大笔一挥,将李至刚剥皮楦草……这家伙当年就两面三刀,不择手段,现在终于轮到他头上了。
这次的剥皮是活剥!
刽子手先卸了他的下巴,然后用飞快的刀子,割开后背的皮肤,犹豫仅仅是扯掉了皮肤,并没有伤损到重要的器官,因此人不会很快死去,一团鲜红的肉,挣扎抽搐,痛苦哀嚎……
黄福和郭资都吓坏了,他们生怕自己也落得跟李至刚一样的下场。
好在朱棣审查了案子之后。认定两人没有死罪,但是却要求他们将赃款上缴……其中郭资担任过户部尚书,缴纳三十万两,黄福也有十八万两。
朱棣还是讲规矩的,拿钱买命,朕不会杀你们,可朕也不会放过你们,朱棣将两家悉数流放到了东番岛,都去种甘蔗吧!
其中的臣子,朱棣也没有客气,不是发配东番,就是发配安南……整个上半年,几乎每天都有官员下台。
有人是才能不堪用,被赶回了家里,有人是犯了案子,丢官罢职,发配海外。
值得一提的是科道言官。
一向以正人君子,浊世清流自诩的他们,在这一次的整顿之中,也损失惊人,足有五十多位御史和给事中落马。
而且黄观还把科道当成了整顿的重点,因为他发现科道官员常识水平之差,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翰林院书呆子多一些倒是正常,可言官监察六部十三省,什么都不懂,这就不行了。一个素质很差的言官,根本无力指出政务得失,他们只能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做文章……去看看言官的弹劾奏疏,多数都是气势恢宏,排比华丽,扑面而来……可是当你仔细读完,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都是什么擅权误国,阴制言路、窃据主上威福之类,模棱两可的欲加之罪。这些空话不但柳淳讨厌,黄观也是厌恶透了。
因此他对言官的考察是最严格的。
各种账目,有没有贪污的情况,各地的工程,有没有偷工减料的,任用官员,有没有私相授受的,采买物资,有没有营私舞弊的,朝政安排,有没有失误的……所有这一切归结起来,只有四个字:言之有物!
而要想言之有物,就要肚子里有货。
没办法,官员只能被逼着,拼命充实自己。
在京城流传着一种说法,叫官员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累得像条狗,赚得蚊子腿……还有人说,老朱家其实才是最刻薄的东家,简直不把臣子当人看。
“朕有这么过分吗?”
朱棣拿着东厂的奏报,对柳淳道:“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编排君父?应不应该把他们给揪出来,严惩不贷?”
朱棣眯缝着眼睛,凶光闪闪,这是又要杀人了。
不过柳淳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东番岛又缺人了。
不久之前,李景隆送来了奏报,说是今年东番岛风调雨顺,如果不出意外,甘蔗会丰收……等到七八月份之后,就会有蔗糖产出,为了能确保一切顺利,希望朝廷想办法,给东番岛提供壮劳力。
“陛下,臣斗胆提议,如果东番岛蔗糖上市,陛下是不是拿出一点钱,给百官发点津贴?”
朱棣瞬间瞪大眼睛了,“什么?你要朕给官员增加俸禄?”
果然,提到了钱,朱棣就抓狂了,尤其是让他出钱。
“陛下,不是增加俸禄,而是发点津贴,一点点而已。”
朱棣用力摇头,“不行,绝对不行,俸禄多少,那是父皇定的,这是祖制,朕不能违背!柳淳,莫非你要劝朕违背祖制?你要是这么干,那可就是奸佞之臣啊!”
朱棣第一次觉得祖制这个东西,竟然是这么管用。
柳淳被噎得无话可说,顿了好半天,才沉声道:“要不这样,陛下可以去市面上瞧瞧,臣得到了消息,现在有些穷苦的官员,都在京城做起了小生意糊口……还有人欠了好几个月的房租了。”
朱棣眉头紧皱,“真有这事?”
柳淳坦然道:“臣不敢胡说。”
朱棣愣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知道民间疾苦,知道百姓的不易!”
他深深吸口气,“好了,朕去瞧瞧,这帮人到底有多惨?”朱老四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简直迫不及待了……
第626章 抓贼抓到了自己头上
人们都说大明朝的俸禄很低,朱元璋对人很严苛,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就拿柳淳来说吧,他现在的官职是少傅太子太傅,都督同知,锦衣卫指挥使……这里面最高的就是从一品,大明朝和宋代不一样,宋代的俸禄分成好几个部分,首先宋代的官员几乎都是临时工,他们拥有一个分辨品级待遇的寄禄官,按照这个品级,就能拿一份俸禄了。
另外呢,有了具体的差事,也就是职事官,又能拿一份俸禄。
此外呢,一些高官会有馆职,就是龙图阁直学士一类的,还有些人挂着爵位,比如像潞国公文彦博这种货色,都是可以作为拿俸禄的标准。
同时呢,宋代每逢年节,都有赏赐,官员还有职田,也就是直接给地。
林林总总算下来,以包拯为例,他最高当到了枢密副使,各种俸禄加起来,一年三千多贯,正好相当于宋代最穷的一个府的税收!
总体来看,不论是高官,还是低级官吏,只要当了官,在宋代就登上了人生巅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到了朱元璋这里,咱洪武大帝给亏心的赵大不一样。
他才不需要收买文官,替自己说好话呢!
朱元璋大笔一挥,把乱七八糟的都给砍掉了。
一个官员,就有一份俸禄,多余的什么都没有。
正一品大员一个月禄米87石,柳淳差了一级,只是从一品,每月禄米74石,一年下来是888石。
其实吧,这也不能算低了,毕竟一个人能吃多少东西,快一千石粮食,还不撑死几十个啊!
但是别忙,这些俸禄是要承担全家开销的,迎来送往,雇个车夫,养一匹马,找两个丫鬟,全都要从里面出。
像京官还要租房子,外官呢,更要担负衙门日常开支,还要请个师爷……这么算下来,禄米也不算多了,甚至紧紧巴巴的。
如果你以为这就完事了,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发俸禄的时候,还有学问。比如柳淳在洪武朝的时候,他的俸禄里面,有三成是折成宝钞的,宝钞是什么玩意就不用多说了,差不多相当于直接把俸禄打了七折。
而且一旦遇到了困难,就会在官吏的俸禄上动手脚,不给禄米,而是用其他的东西折,柳淳就曾经收到过腊肉。
所以说吧,明代的官员,几乎没有靠俸禄过日子的,必须挖空心思,从各处弄钱,才能维持体面的生活。
柳淳推动变法,把官吏伸向各处的手脚都给砍断了,家里的田产也没了,日子越来越艰难。如果再折腾下去,只怕满朝官员都要受不了了。
所以柳淳觉得在国库稍微宽裕之后,应该给官员一点福利,一张一弛,软硬兼施吗!打了那么多个巴掌,该给点甜枣了。
所以他才提出增加俸禄的提议。
可显然朱棣不这么看。
“柳淳,朕问你,增加俸禄,能不能换来官吏感恩戴德,更加卖力替朕做事?”
柳淳嘴角抽搐,顿了顿道:“那个……暂时还是有些效果的。”
朱棣冷哼,“你也说暂时,如果长远了呢?两宋对待官员算是最亲厚了,可又有什么用?想靠着俸禄养廉,可是胡说八道!人心不足,你给他多少,他都盼着拿更多。朕总不能把国库都交给他们吧?”
朱棣的这番话,说得柳淳哑口无言。
“陛下,那……你还跟臣出来干嘛?”
朱棣绷着脸道:“我出来看热闹不行吗?朕很想瞧瞧,百官究竟成了什么样子,这可比戏台上有意思多了。”朱棣抱着肩膀,冷笑道:“记住朕的这句话,我就算是死,也会留下遗训,不会给百官增加一文钱的俸禄!”
柳淳是彻底被打败了,朱棣这个倔强的劲儿,跟他爹是一模一样,实在是太难打交道了。柳淳第一次不抱任何希望。他把朱棣带到了平安里的一家茶楼,随便找了个雅座。
“这里离着证券交易所很近,有许多富商云集,官吏们如果缺钱,就会到这边借贷,陛下要想看热闹,在这里就行了。”柳淳算了算,“对了,昨天就是发俸禄的日子,今天该有人来还债了。”
朱棣也是吓了一跳,他虽然也有猜测,但是总觉得官员吗,毕竟还是有权力的,怎么会那么惨?寻常人谁敢跟官员逼债?
根本是有些人在故意装穷演戏,就连柳淳都被他们的花招给骗了,朕就不上当!
且看着吧!
朱棣低头品茶,有屏风遮挡,外面看不到他们。
坐了不到一刻钟,就有人喊了起来。
“哟,是金大人来了,金大人里面请!”
说话之间,从外面走进了一个年轻的书生,此人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面皮白净,文质彬彬,他轻车熟路,直接到了靠窗户的一张桌子。
在这张桌子边,坐着两个中年人,一个年岁稍长,五官阴翳,一个长着黄色胡须,总是带着笑。
见书生前来,急忙挤出灿烂的笑容,橘子皮一般的老脸堆积在一起,就像是枯萎的老菊花。
“金大人,快请坐吧!”
书生哼了一声,却没有坐下,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样东西,并没有直接给两个人,而是扔在了桌上。然后淡淡道:“我已经把十石稻谷送过去了,你们再借我三十两银子!”
桌面上的两个人,年纪稍大的,把扔在桌上的借据拿到了手里,看了看,微微点头,“金大人就有有信誉,过去的账清了!”
他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借据上画了两道,而后撕碎作废。
年轻书生抿着嘴,眼睛斜视,根本不屑和这俩人对视。好在这俩人也不在乎,他们笑嘻嘻道:“金大人,你先别忙,咱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欠债还钱,我把账都清了,难道连三十两都不愿意借?那我去找别人!”
“别!”
靠外面的人急忙出手阻拦。
“金大人,这次你借三十两,比以往都多。而你呢,又没有别的收入,只有每月的禄米,所以……”他语气为难。
书生把眼睛一瞪,“禄米怎么了?别以为本官什么都不知道!这青黄不接的时候,米价最高,我借银子给你们禄米,是你们赚了。”
“哈哈哈!金大人所说不错,只是您不知道啊!从今秋开始,安南的粮食就要陆续送进京城,很快许多存粮大户就会往外面抛售,粮价不会一直走高的。小的们查过了,安南的米,一石只要三百八十文!这话不假吧?”
书生吸了几口气,脸上的肉抽搐了几下,幸亏这段时间的恶补,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粮食价格会变化这么大!
“你们想怎样?”
焦黄胡须的家伙有些口音,吐字不算清楚。他未语先笑道:“金大人,你要多借钱,是为了儿子读书发蒙,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情!小的们可不敢挡小公子的前程,而且我们还听说了,金大人要调到工部去了,而且主要负责木料采买!”
书生一听,顿时警惕心骤起,切齿咬牙,“你们!你们竟敢探查我的家人,还有,朝廷任命官吏,你们也敢插手?”
焦黄胡须的家伙连忙摆手,嘿嘿笑道:“金大人说笑了,我们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你从洪武二十五年进京求学,一直住在丁家的宅子,丁老爷爱惜大人的文采,故此每月只收100文钱,整个京城,哪有这么便宜的房子?”
书生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儿,突然跺脚道:“好,你们有本事查我……金某我不借了!”
说着,他转身就走,那个年纪偏大的幽幽道:“金大人,您的老母染病,写信让你给家里送点花销,这事你也不在乎了吗?”
书生的脚步突然站住了,他脸色漆黑,扭头盯着他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清楚我的事情?”
胡须焦黄的家伙站起身,走到了书生身边,冷冷笑道:“金大人,实说了吧,我们眼下正给贵人办事,这位贵人你可惹不起。他老人家仰慕金大人的才学,知道大人前途无量,这才想要帮大人一把。”
“就这么说吧,不要讲什么借钱不借钱的,令郎要去鸡鸣山学堂读书,贵人能帮着送进去,您的高堂要治病,贵人已经把医者派过去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贵人就想跟大人交个朋友而已。请金大人放心,绝没有半点贿赂的意思。”
这三个人说话的声音不算太高,可柳淳跟朱棣的耳音都不错,听了个一清二楚。朱棣的老脸瞬间沉下来了。
这个姓金的臣子完全被人家给套住了,从里往外,都被查得清清楚楚。
最要命的是连他即将调任工部也知道。
还说背后有一位贵人!
能有多贵?
这家伙能把人送进鸡鸣山学堂,还能请动医生治病,又知道这么多消息……朱棣突然转向了柳淳,脸上露出了似有若无的笑。
“不会是你吧?”
柳淳简直想给朱棣一拳头,你丫的脑洞真大,我领着你出来,抓我自己的把柄,这不是挖坑把自己埋了吗?
就算找死也没有这个找法啊!
金大人怒视着那两个家伙,咬着牙道:“你们这位贵人到底是谁?”
那个胡须焦黄的家伙笑呵呵道:“金大人,小的只能说我们都尊贵人为‘柳爷’,您一见便知。”
第627章 “柳爷”被抓了
朱棣微服私访过很多次,唯独这一回心情最好,一路回宫,都忍不住笑容,到了宫里,更是哼起了小曲。
要知道朱棣向来不苟言笑,不管君臣,最常见到的就是他的一张大黑脸。今天皇爷居然笑了,当真是春花开放,春风化雨啊!
大家伙都在憧憬着,是不是要有额外的赏赐了?
对于这帮人的痴心妄想,朱棣只有一句话:想屁吃呢!
朕为什么高兴,你们这帮蠢材怎么会知道。
“柳淳这小子一向自诩清高,没想到他竟然私下里拉帮结派,收买官员……尤其可笑,还让朕给抓了个正着,妙,太妙了!”
朱棣笑开了花,对面的徐皇后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仔细询问了一遍,眉头紧皱,“陛下,你说是有人打着柳淳的旗号,通过放贷,控制官员?”
朱棣点头,“应该是这么回事,有些官员生活遇到了困难,有人趁机给他们放贷,逼着官吏替他做事,这一手的确高明,可也着实可恶!”朱棣气得拍桌子,徐皇后却忧心忡忡,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貌似小妹就在干放贷的事情,万一这事情查下去,查到了小妹头上,那可怎么办啊?
徐皇后忧心忡忡,忍不住劝道:“陛下,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幸灾乐祸呢?”
朱棣哼了一声,“朕可不是幸灾乐祸,我只是觉得通过这件事,证明柳淳也是个普通人,也有私心把柄攥在朕的手里,朕倒要看看他,日后怎么教训朕!至于分寸吗,朕自有把握。”
敢情朱棣还记着头些时候,柳淳阻止他大举提拔吏员的事情。假如当时有把柄在手,就不怕柳淳跟自己唠叨了。
这君臣斗智啊,就更下棋一样,手里的棋子越多,就越是有胜算。
徐皇后太了解朱棣了,丈夫倒是不会真的把柳淳怎么样,可他一定会查下去,万一查出来柳淳是无辜的,小妹是背后主使,岂不是会影响人家夫妻之情?
这可怎么办啊?
徐皇后急得不行,迫切想要把消息送去宫外,提醒柳家人注意。可朱棣这家伙还一反常态,居然不去处置公务了,就一直坐在徐皇后的寝宫,没完没了地聊着,拖着,一直等到了宫门关闭,朱棣才大笑着离开。
按照约定,今晚那位“柳爷”就会和金大人见面。
朱棣把这事交给了木恩和柳淳一起处置。说白了,就是让木恩盯着柳淳,免得他把消息传出去,朱老四还真是下了功夫。
木恩统御东厂,是朱棣重要耳目,而且还整天伺候在天子身边,地位非比寻常。
可不管他多受宠,跟柳淳也没法比。
所以东厂被锦衣卫死死压制住,他们就像是一群贼耗子,只能出没在锦衣卫不存在的角落。偏偏木恩是个身残志坚的人,当初他就准备好了,要跟纪纲对阵。可谁知道转眼之间,锦衣卫落到了柳淳的手里。
一度木恩都绝望了,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这个“柳爷”或许不是柳淳,但跟柳淳未必没有牵连,他不敢奢望一下子扳倒柳淳,但是从此之后,朝堂之上,必然有东厂的一席之地。
“柳大人,奴婢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个金纯已经离家,前去见面了。”木恩卑躬屈膝,跟柳淳汇报。
木恩丝毫不觉得尴尬卑微,因为以往他连跟柳淳谈事情的资格都没有,这已经算是巨大的进步了,他非常满足。
此刻在柳淳的手上,正好有一份有关金纯的履历。
他跟朱棣遇到的书生叫金纯,他是洪武二十五年,入选太学,由于在同科当中,表现突出,直接到了吏部文选司,接了一份肥差,在建文朝,因为得罪了人,被调到了太仆寺,坐起了冷板凳。
不久之前,他被吏部看中,准备调到工部担任郎中,主要负责采购木料。
这个差事简直比吏部还要肥!
在三大殿工程之后,陆续有好些大工程开工,包括扩建北平在内,每年各种物料开支,就是个天文数字。
工部的预算非常充裕,金纯手上的权力也会十分惊人。
他甚至不需要营私舞弊,就可以让一些人赚得盆满钵满。
柳淳看着金纯的履历,想着今天听到的那些话,他也不得不感慨,那位“柳爷”是真的处心积虑啊!
在洪武二十五年,金纯不过是一个前途不错的太学生,居然就得到了照顾,提供低价房舍……这些年又陆续提供借款,直到他要升任工部郎中,背后的人才跳出来收割,布局之深远,用心之精深,的确让人赞叹。
朱棣怀疑柳淳,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柳淳最喜欢干这种放长线钓大鱼的事情。
只不过朱棣还是低估了柳淳。
布几年的局算什么,老子收了于谦当徒弟,未来几十年都在筹算之中,别说你朱棣了,就算你的儿子,孙子,都未必能享受到,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呢!
柳淳十分确信,这个“柳爷”跟他是半点关系也没有,至于柳家的人,也是绝无可能。
现在就剩下一种可能,是不是有人要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打着自己的旗号干坏事?倘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木恩从番子手里,接过密报。
“大人,金纯跟两个人接触上了,他们进了一个院子,是不是现在动手?”
柳淳道:“别着急,这个院子应该是虚晃一枪,让他们继续盯着。咱们远远随着就是了。”木恩欣然点头,急忙吩咐下去。
果不其然,金纯在这个院子里停顿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就换了一驾马车,从后门出来了,绕进了一条小巷子。
不得不说,这位“柳爷”是真的够小心,他的人带着金纯,足足穿过了三个院子,用了各种手段,尽力甩开可能的眼线。
跑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城南的一处院子,这个院子很不起眼,两边都是大杂院,还住着戏子,有人咿咿呀呀吊嗓子,还有人舞刀弄枪,练着功夫身段,十分热闹。
所谓大隐隐于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只不过他手段再多,也瞒不过大明朝两大顶级特务机构。
尤其是在柳淳的统御之下,锦衣卫的办事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效,事关大人的清誉,哪个锦衣卫敢怠慢。
所以他们虽然小心,却也没有逃出如来的手心。
金纯进入了院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有一驾马车,偷偷来到了院子外面。
赶车的马夫十分精壮,他跳下来,四周看了看,这才撩开车帘,从里面下来一个中年人,这位穿着丝绸,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看起来十分儒雅随和。
迈步走了进去,八成他就是那位“柳爷”了。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总算把大鱼等到了。
就在此人进院不久,柳淳和木恩就赶来了,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把四周的街区都给封锁起来。
“启禀柳大人,弟兄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进去抓人!”
柳淳微微点头,突然对木恩道:“这次就让东厂的人打头阵吧!我们锦衣卫提供协助,我相信木公公必定能手到擒来!”
木恩大喜过望,“如此,奴婢就献丑了!”
……
紧张的一夜过去了,朱棣一直在等着结果,他甚至想要亲自去抓人的,不过他也担心真的抓到了柳淳的人,会下不来台,就只能让木恩代劳。
瞧着吧,只要抓到了,一定要好好奚落柳淳一番。
朱棣正在想着呢,木恩慌里慌张前来送来。
“启奏皇爷,奴婢把人抓到了!”
“抓到了?是谁?”
“是……楚王!”
“什么?”朱棣大惊失色,“你说什么?那俩人不是说是柳爷吗?”
木恩都哭了,“皇爷,那家伙有口音,他说的是六爷!”
第628章 请诛楚王
朱棣从龙椅上过来,揪住了木恩的衣服,连着询问了三遍,木恩死的心都有了,“皇爷,的确是楚王殿下朱桢,老奴该死,请陛下降罪!”木恩哭哭啼啼,糟心的朱棣用力一推,木恩摔了个仰八叉,却也不敢叫苦。
朱棣来回踱步,气得怒吼道:“不是你该死,是朱桢该死!他该千刀万剐!”朱棣是真的气坏了,因为根据现在探查到的情况,如果真的追究起来,处心积虑,结党营私,收买官员,图谋不轨,这是要杀头的。
而且朱桢是藩王,跟普通人又不一样,坐实了,定个谋反大罪都是可能的。
朱棣不是不想处置藩王,而是刚刚整顿文官,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再跟宗室开战,饶是朱棣斗志昂扬,却也有点力不从心。
他最初觉得跟柳淳有关系,没准就是柳淳手下的人,揪出来,让柳淳丢点面子也就算了。可万万没有料到,丢面子的居然是他。
这可怎么办?
办,还是不办?
要不先压一下子?
朱棣正在思索着呢!
突然外面有太监小跑着进来,“启奏皇爷,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赵王殿下,汉王殿下求见!”
好啊!
一家子都来了。
不光是他们,朱高炽还牵着皇孙朱瞻基,而皇后徐氏则是拉着妹妹徐妙锦……这回好了,全都找上门了。
徐妙锦的眼睛还是红红的,貌似刚刚哭过。
徐妙云脸色很难看,她想起昨天朱棣那个得意的劲儿,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陛下,臣妾今天早上让人把小妹叫进宫里,说了会儿话。她从去年下半年,就一直在城外养胎,这不,好容易给柳家诞下了长男,这些日子一直在恢复身体,就算她有心思做什么事情,也没那个精力了。陛下,你说是不是啊?”
朱棣咧嘴尬笑,“是,是啊!对了,原来柳卿都有儿子了,好事,大大的好事,朕,朕一定要重赏,就给他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再赐一些喜庆宝物……对了,皇后,你说按照皇孙的标准行不?”
徐氏绷着脸没说,徐妙锦可摇头了,柳家的儿子可比什么皇孙值钱多了。
“不劳陛下费心了,小妇人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柳家不敢说门风清白,可也断然容不得违背国法之徒。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陛下明示,这就是对柳家最大的恩典了。”
徐氏点头,“对,别的事情先不说了,就说说昨天晚上的案子,到底抓到了没有?”
朱棣被逼到了墙角,黑着脸道:“抓到了。”
“那是谁在干坏事?”
“是,是楚王朱桢!”朱棣气得拍桌子,“有个家伙舌头大,说的不清楚,把六爷说成了柳爷!”
“啊!”徐妙云故作惊讶,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不然怎么会跑来兴师问罪!
其实是柳淳想来的,瞧瞧案子怎么处理,可徐妙锦不答应。这种事情还是她出面比较好,大不了把皇宫闹个底儿朝天!
果然,徐妙锦拉着一大堆人,跑来找朱棣算账了。
“竟然是咱们皇家的人!”徐妙云气哼哼道:“这,这不是诬陷好人吗!”
朱高炽平时比两个弟弟憨,可是这时候却比谁都机灵,“母后,也算不上诬陷,只要查清楚案子,师父自然就清白了。而且六叔楚王已经就藩多年,充其量算是宗室子弟,可不是什么皇家的人,儿臣觉得可以让宗人院介入,一起彻查,看看六叔到底干了什么!”
徐妙云哼道:“纵然你说的有理,可也是天家的脸面啊!”
朱高炽眼珠转了转,捅了儿子一下。
小小的朱瞻基立刻道:“皇祖母不用担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秉公执法,只会让百姓敬畏皇家,不会有损天家脸面的。”
徐妙云大喜,把孙儿抢到了自己的怀里。
“还是皇孙懂事。”
说完之后,扭头对朱棣道:“陛下,你看这事该怎么办?”言下之意,不能连孩子都不如吧!
朱棣翻了翻白眼,还能怎么办?你们都把话说完了,就算我不想办也不行了,既然如此,那就查一查,看看这个老六到底干了什么!
只不过朱棣还留了一个心眼……他下旨,让东厂,锦衣卫,加上宗人府彻查。并没有让外廷加入进来。
“父皇,不如让儿臣牵头,去问问这事情吧!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掂量好天理、国法、人情的,行于理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
朱高炽拍着胸脯保证道,朱棣想了想,让太子领办,也确实是个办法。
储君身份够,锦衣卫和东厂都能听从,宗人府那边也会同意的,而且大儿子相对厚道,说话也好听,估计不会给自己添乱子。
朱棣点头,朱高炽兴冲冲接了旨意。
从宫里出来,他狠狠一挥拳头。
总算能大展身手了!
好多年了,都把他憋坏了。
当这个太子,还不如不当呢!朱高煦眼下经常去鸡鸣山学堂,在研究一项很了不起的东西。朱高燧打理皇家产业,什么银行啊,证券啊,制糖啊,忙得风生水起。
就是他,什么事都没有,光长肉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如今总算得到了一个差事,一个很了不得的差事,朱高炽岂能放过……他不但不准备往下压,而且还想要把事情弄大,不查个水落石出,怎么向小姨交代啊!
至于六叔……对不起了,你就藩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咱名为叔侄,实际上一点不熟,而且在一大堆藩王中间,你又没有加入靖难之役,凭什么对你手下留情啊?
朱高炽挽起袖子,立刻下令,将楚王朱桢在京的产业悉数查封,同时将替楚王做事的人,也都给抓了起来。
这一道命令下去,整个京城想不知道都不行了。
因为楚王的产业实在是太多了!
初步统计,朱桢的房产就有一百多处,其中有七成,都是租给了读书人和官员,而且其中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自己的房东是楚王。
试想一下吧,这么大的事情出来,能不乱套吗?
所有租房子的官员,都四处打听,询问情况,生怕被当成楚王一党。
而且就算跟楚王没关系,那其他人呢?
会不会是人家设下的陷阱圈套啊?
很快,整个官场都乱成了一锅粥。
眼下内阁六位阁员,其中杨士奇和胡广就是租的房舍,连内阁都跟着动了起来。
这回好玩了,不用朱高炽出手,外面的人就把整个案情给弄得差不多了……谁都知道,一旦考上了进士,那就是鲤鱼跃龙门,蟾宫折桂,陡然富贵。
可话又说回来,等成了进士,做了大官,再去投资,那就晚了。
大明朝不流行榜下捉婿,因为这么干,实在是太露骨了,直接结党营私,惹恼了朱皇帝,可是会砍头的……因此人们发明了一种比较隐蔽的办法。
首先,他们会挑选一些穷苦的书生,一些清水衙门不起眼的小官……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潜力巨大。
怎么说呢,有点类似风险投资吧!
以金纯为例,他是地方上推荐进京的优秀太学生,不用经过科举,就能入选官员,从他进京读书算起,差不多十年光景,期间还得罪了人,依旧升到了工部郎中,主管大工程的木料采购。
这十年时间,给他提供低价的住房,又向他借钱,提供各种便利……种种加起来,一千两不到。
但是呢,确实解决了金纯的燃眉之急,足以让他感恩戴德,铭刻肺腑。
如果顺利的话,一次采买,几十万的款项,赚个几万,甚至更多,都不在话下。
一百个里面,有十个,甚至五个,能够爬上去,执掌权力,就稳赚不赔。
其实真正将这种手法发扬光大的是晋商。
他们不光从官员士子身上下手,而是从娃娃抓起。
在各地建立学堂,捐资私塾,培养读书人……几十年,上百年的水磨工夫,使得从上到下,全都有晋商的人,替他们保驾护航,摇旗呐喊。
因此就算人人知道晋商在干损害朝廷的事情,却也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说起来和后世的某街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弄清楚了这个手法,有一件事也就豁然开朗了。
朱桢就藩武昌,地理位置格外重要。但是呢,在整个靖难之役,这位王爷仿佛不存在似的。
他没有加入朱棣阵营也就罢了,甚至连朱允都没有对他下手。
就这么悄无声息,渡过了三年的时间,人们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六爷呢!
要说朱桢狗屁不是,也就罢了,偏偏他还精通文学,又多次带领人马,平定湖广,贵胄等地的土司蛮部造反,屡立战功。
就连当年汤和都跟朱元璋称赞,楚王有谋略。
扼守重镇,文韬武略都十分了得,偏偏在靖难一役,悄无声息,这该是多大的本事!
现在回想起来,也就不难理解了,朱桢在文官这块经营很深,他就藩之后,暗中资助收买了许多人,因此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刻,他都能化险为夷。
不过朱桢也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在靖难的时候,他太想作壁上观了,结果朱棣大马金刀,杀入金陵,他想去投资,已经晚了。
结果周王、代王、蜀王、庆王、宁王,这些人把持了宗人院,他明明地位更高,却没了机会。
这次楚王进京,是想运作宗正之位。
现在宗人院有十位亲王,如果他能加入,并且成为宗正,权势仅次于周王朱。
因此朱桢下了血本,这才有约见金纯的打算。
不然以朱桢的城府,他宁愿出钱,先把金纯的孩子送去学堂,替金纯救治老母,做好事不留名,等到最后了,再把底牌掀开,甚至这一辈子都不捅破,作为人情,留给自己的后人,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朱桢为了能一切顺利,迫切想要拿到一些好处,去跟其他藩王交换,仓促之下,露出了马脚。
这人狐狸了一辈子,却在阴沟里翻了船,也是够讽刺的。
朱高炽没有刻意隐瞒,甚至他有意无意,把案情透露出去,因此朝野皆知,六科十三道,御史言官,刑部,大理寺,就连宗人院的藩王都站出来了。
过去的日子,大家伙被整得太惨了,一把一把的刀子,全都砍到了他们身上,那叫一个疼啊!
这回也请你朱皇帝尝尝滋味吧!
“陛下,臣等请陛下严惩楚王朱桢,诛杀奸王,以儆效尤!”群臣异口同声,同仇敌忾,就问你朱棣,杀,还是不杀?
第629章 我要见陛下
朱棣面对群臣的质问,微微一笑,“诸位臣工嫉恶如仇,朕心甚慰,楚王这个案子算起来也是事出有因。朕想问问你们,这国朝俸禄是不是太低了?或者说,朕对待众卿太刻薄了,以至于大家伙无以为生,假如真是如此,朕当罪己!”
朱棣煞有介事道,他最初真的是打算考察百官生存状态,这才碰到了这件事,虽然朱棣说过,不会给官吏增加一文钱,可是若是官员真的活得太难了,也未必不能商量……
皇帝陛下摆出了一副欢迎前来讨价还价的架势。
仿佛在说你们快点提要求啊,只要合情合理,朕就会答应的,放心,朕很大方的。
朱棣奸诈,可臣子们也不傻啊,拿了皇帝的好处,就要给皇帝办事,不用问,楚王八成是死不了了。
再仔细想想,只怕还有一种更可怕的结果,就是钱没有拿到,反而白白放跑了楚王。
群臣不由自主看了看柳淳。
没错,就是这家伙!
只要有他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鬼知道他跟朱棣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所以啊,面对朱棣抛出来的诱饵,绝对不能吞。
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居然是杨士奇,没错,就是这位不声不响的内阁首辅。
本来金殿朝会他是不开口的,内阁毕竟是秘书的性质,只适合跟天子开小会,在朝会上,那是天子和六部九卿的事情。
不过杨士奇现在还租着房子呢,楚王朱桢这么干,等于是算计了所有官吏。如果同意放过楚王,是不是表示自己也不清白啊?
杨士奇生怕锦衣卫会再度出手,毕竟内阁七颗星,已经落了一颗,谁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稳妥起见,还是别上当。
“启奏陛下,臣以为陛下所说事出有因,这个因只是官吏而已。但楚王朱桢的事情却不这么简单。”
“哦?你有何高见?”朱棣板着脸问道。
杨士奇挺直脊背,接下来的几句话很可能成为这个案子的关键,因此必须小心谨慎。
“启奏陛下,如果仅仅是借贷牟利,臣无话可说。但是朱桢以金钱为手段,笼络百官,培植势力,左右朝局,兴风作浪……这已经不是牟利而已,他是在谋权!身为藩王,不能恪尽职守,造福一方,却野心勃勃,控制百官,他是要干什么?是否有谋逆之心?臣以为天下诸般重罪,罪无可恕的便是谋逆。”
“如今圣天子在朝,百姓安居乐业,国势蒸蒸日上。若是不能防微杜渐,及早铲除宵小,臣只怕会遗祸无穷,臣请陛下明察!”
杨士奇说完,胡广紧跟着也站出来。
“启奏陛下,臣以为杨学士所言谋反不恰当,朱桢用心歹毒,手段险恶,若非天子明察秋毫,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骗了,如此处心积虑的奸邪之辈,必定有篡位夺权之心,否则安分守己,何必要拉拢官员?”
这两位阁老开口,还真是有份量。
而且官员们也听懂了,暗暗给他们俩竖起大拇指,杨士奇的第一句话,就把牟利借贷的行为给排除了,也就是说,官员为了解决一时困难,做出来的事情,不在这个案子的讨论之列。
真正要命的是楚王的谋反!
不愧是能当上首辅的人,就是高明!
瞬间百官都像得到了信号似的,纷纷进言。
归结起来,就是楚王朱桢十恶不赦,必须立刻诛杀,要抄没楚王家产,废除封国,并且彻底清查,绝不留情。
更有人痛哭流涕,“陛下,臣等知楚王乃是陛下手足,可国法重于亲情,若是陛下纵容楚王,只怕还会有无数野心勃勃之辈,争相效仿,大明永无宁日!臣等恳请陛下大义灭亲,壮士断腕,若是楚王不死,臣情愿意撞死在金殿上!”
……
柳淳一直冷眼旁观,对于百官的表演,他只能竖起大拇指,不知道的还以为朱桢睡了你们的婆娘呢,哪来那么大的仇?
不过对于自己的无妄之灾,柳淳还是挺介意的。
就冲着朱桢找大舌头当手下,这点就该死!
老朱家的人怎么了,我会在乎吗?
柳淳低垂着眼皮不说话,百官都说朱桢该杀,此刻的朱棣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众卿所言,确实谋国高论,楚王用心险恶,理当严惩!”朱棣说到这里,看了眼低着头的柳淳。
“柳卿,这个案子就交给你,还有三法司,立刻定罪!”
说完,朱棣一甩袖子,就宣布散朝。
百官大喜,虽然没把朱棣怎么样,但是干掉了一个楚王,也值得高兴一下,回家喝酒去,借钱也要庆祝。
不过在庆祝之前,有话要说明白。
三法司三位堂官,除了孙桓之外,杨靖和姚广孝,这两位大人一定要主持公道,无论如何,必须让朱桢去死!
柳淳把三位大人,请到了自己的锦衣卫衙门。
“现在陛下降旨了,是不是该把楚王叫来,我们尽快定罪?”
老贼秃眯缝着眼睛,“柳大人,你是主办,我等都听柳大人的。”
柳淳白了他一眼,这个贼秃,一肚子坏水,他是想把责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来人,去把朱桢带来!”
锦衣卫领了令,很快就去宗人院大牢了。
作为藩王,朱桢自然不会和寻常犯人一样,他住的地方,哪里是监狱,有一个完整的院子不说,居然还带着小花园。里面五房齐全,可以自己烹煮食物。
只不过朱桢没有半点心情了,他现在茶饭不思,愁眉苦脸。
自己也是太倒霉了,这么多年,他小心谨慎,一直没有差错。
老爹在位,他立战功,受表彰。
到了朱允,他悄无声息,躲过了削藩靖难。
等到朱棣继位,虽然没有把他纳入宗人院,但是谁都知道,朱允是主张削藩的,为了表示和朱允的不同,永乐朝对待藩王还算宽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朱棣几次去宗人院,请诸位弟弟喝酒打猎。
朱桢也得到了兄长的关怀,不由得让朱桢生出了贪念,他想挤进宗人院,他想发财!
没错,宗人院的藩王现在日子都不错,虽然失去了封地和兵马,但是他们拿到了一些皇家银行的股份。
另外像什么证券啊,制糖啊,航运啊,这些藩王都有插手,一个个赚得钵满盆满。
就连最老实的周王朱,居然都在栖霞寺下,买了一大片地,用来养豚!
不得不说,朱跟李景隆,都是有幸运光环笼罩的。
这些年京城粮食涨价,肉价也是一天一个样,圈里的大肥猪简直就是一个个活元宝。别的藩王看着眼馋,却也拉不下脸。
朱却是百无禁忌,他公然宣称,天下最大的病,就是饥饿,就是贫穷……老百姓吃饱穿暖,身体强健,自然延年益寿。
所以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他义无反顾,加入养豚行列。
能把赚钱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朱的脸皮至少是修炼成功了。
朱桢对这位五哥是羡慕嫉妒恨,明明我比他聪明,读书也比他厉害,而且我还会打仗,那些土司蛮部都被我打得稀里哗啦。
我这么大本事,怎么就失误了呢?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不帮着我啊?
……
“朱桢,你拉拢百官,图谋不轨,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啊!”
朱桢吓得脸色苍白,抬头看了看坐在中间的柳淳,同样,还有三位堂官大老爷。
“我,我没有图谋不轨!我是大明藩王,请宗人府审我。太子呢,我要见太子殿下,我要见陛下!”
朱桢扯着脖子大喊,柳淳狠狠一拍惊堂木。
“藩王?藩王犯罪,罪加一等!”柳淳冷哼道:“朱桢,事到如今,本官也不瞒你,似你这般,手段歹毒,拉拢腐化官吏,简直丧心病狂,天地不容!今天朝会之上,所有官员,皆曰诛杀!你现在已经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你最好尽快招供,不然,就算没有供词,本官也一样治你的死罪!”
朱桢倒吸了口气,他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
他以为最多是贿赂官员,行为不检而已。
至不济,废了他的王爵,幽居凤阳。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竟然有性命之忧,这下子可把朱桢气坏了,同时也吓坏了。
“柳大人,诸位大人,我冤枉啊!我,我算什么笼络百官?有好些人私下里办学,拉拢势力,笼络人心。和他们比起来,本王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啊!我要见皇兄,我要跟陛下说清楚!我,我手上还有他们办学的名册呢!”
朱桢情急之下,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这可是他最大的一张底牌。
柳淳也没有料到,竟然会问出这么个结果。
“朱桢,你可知道,信口雌黄,欺君罔上,是会掉脑袋的!”
朱桢用力点头,“我当然知道,可他们让我死,我也不能让他们好过!父皇当年吏治严明,最忌讳百官结党营私。什么姻亲,同乡,同衙门,都会被注意。因此就有人借着书院为名,暗中勾结。最近一些年,不少商人更是向书院捐钱,他们上下勾结,官商一体!要说我谋反,他们岂不是要夺了大明的江山?”
朱桢算是老朱儿子当中,比较厉害的那种。
他滔滔不断,说得三法司三位堂官,面面相觑,这就是传说中的反杀吗?孙桓无所谓,他小吏出身,本就不在乎这些,只要能让朝臣丢脸,他乐观其成。
杨靖算是跟柳淳很好的官员,但是他也要照顾百官的脸面,因此迟疑道:“柳大人,朱桢这是在攀扯,按照他的说法,岂不是天下的书院都要被禁了?”
道衍呵呵道:“杨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别的书院都能禁,难道连鸡鸣山学院也能禁了?这不是荒唐吗?”
柳淳哼了一声,“道衍大师,不管荒唐与否,我现在就去请旨。”临走,还对朱桢道:“你最好仔细想想,书院的名册是否还在,毕竟欺君可是要杀头的!”
朱桢心领神会,傲然道:“柳大人放心吧,我有一肚子的话,等着跟皇兄讲呢!”
第630章 微笑着面对它
“殿下,过来,师公教你一段话,一会儿不管谁来,你都替师公挡了。”柳淳笑呵呵吩咐道。
朱瞻基瞪大眼睛,歪着头,“师公,你为什么不教给于谦?”
“因为你比他有用啊!”柳淳笑呵呵道。
朱瞻基瞬间就满血了,师公终于承认自己比那家伙有用了,他兴奋地拍着胸膛,大声道:“师公放心,我一定做得完美!”
柳淳竖起了大拇指,他就欣赏朱瞻基的单纯劲儿。
教的差不多了,柳淳赶快溜了,一会儿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回来踢破门槛呢!
他刚走,外面就有人来了,不是别人,正是首辅杨士奇。
这位杨阁老简直闹心死了,他本想着楚王朱桢虽然贵为藩王,但是干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处死他也不算什么。
而且杀一个藩王,正好平衡文官的情绪,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好吧,在许多人的眼里,藩王的确不是东西。
可就是这么个楚王,他爆发了。
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
那我就跟你们拼了,我要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来个同归于尽。
从就藩的时候开始,朱桢就拉拢文官,跟这帮人打交道,手上的东西的确是多得骇人。老朱家的这帮孩子,虽然良莠不齐,但是不可否认,还真没有哪个是傻子。
朱桢花了近二十年的光阴,搜集了数量惊人的黑料。
他当着朱棣的面,大谈特谈,并且跟朱棣讲,他情愿一死,但是他要告诉四哥,比他过分的人所在多有。
别看朝堂上一个个正人君子,鬼知道他们背后站着哪一路的神仙。
朱桢还痛哭着表示,四哥可以杀他,但是他却不能看着四哥被人欺瞒,为了朱家的江山,他拼死直言,只求替四哥清除贪官污吏。
瞧他多会说话,弄得朱棣都不好意思杀他了,只能将朱桢暂时囚禁在宗人院大牢,等候发落。
朱棣没杀朱桢,满朝的官吏可都吓坏了。
鬼知道朱桢手里有什么东西,而且看意思,凡是私人学堂,都有结党营私的嫌疑。如果这么查下去,大明一半以上的读书人,怕是都要遭殃了。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能料到,一个小小的藩王这么难缠呢!
他们现在很想按照原来的方略,把朱桢的罪名大而化小,然后顺便给大家添点俸禄,增加点待遇,这样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他们想退回去,上面的朱棣,能愿意轻轻放过吗?
这位天子没事都想找事,现在把柄送上门了,他还能放过吗?貌似唯一能劝住朱棣的,就是柳淳了,而且锦衣卫又负责这次的案子,柳淳的态度至关重要。
作为第一个开炮的,杨士奇不得不迈着沉重的步伐,登门求情……哪怕会惹来麻烦,也避无可避!
“殿下,臣过来求见柳大人,想要跟柳大人谈些事情,他……在哪儿?”杨士奇问道。
朱瞻基瞧了瞧杨士奇,突然一跃,跳上了台阶,让自己看起来更高大。然后张开双臂,绷着小脸,鼓起腮帮,突然冲着杨士奇发出义正词严的训斥,“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消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加油!杨大人!”
杨士奇懵了,彻彻底底懵了,“殿下,这,这是什么意思?请恕臣愚钝,难以领悟。”
朱瞻基鄙夷地瞧着杨士奇,还首辅学士呢,真是笨透了。
“师公告诉你不要害怕困难,面对恐惧,这还有什么不懂的!”
杨士奇哭了,他当然不懂了,“殿下,柳大人还说什么了吗?”
朱瞻基努力想了半天,又道:“师公还说,我比于谦有用。”
杨士奇无语了,谁管你们小孩子的事情啊!
“臣是想见柳大人,还请……”
没等杨士奇说完,朱瞻基又酝酿好了情绪,继续道:“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
杨士奇又遭受了一遍洗礼。
他算是彻底弄清楚了,谁要是想见柳淳,就会得到这句魔音,有这么个皇长孙挡路,他是寸步难进。
杨士奇无奈,只好苦笑道:“殿下,既然如此,臣只有先告退了。”
他刚转身,礼部尚书蹇义也来去见,事关教化大事,他觉得有必要跟柳淳解释清楚,当年私人办学,可是先帝鼓励的,如果以此定罪,未免也太冤枉了。
“师公不会见你的,不过他有话对你说!”朱瞻基咳嗽了一声,又声音洪亮道:“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加油!蹇尚书!”
远去的杨士奇听到这里,欲哭无泪,他还真猜对了,这就是句万金油!
杨士奇出了柳府,发现还有好多人等着求见呢!
估计他们进去了,也是被皇孙教训一顿,统统挡在外面……柳淳的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遇到了困难,不要害怕,要微笑着面对……莫非说柳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微笑着面对陛下?的确,朱棣在很多人眼里,就是恐惧的代名词。真不愧是首辅,阅读理解的能力就是强!
扪心自问,能微笑着面对陛下吗?这也太有难度了。
杨士奇越想越纠结,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办呢?
正在杨士奇越想越头疼的时候,突然有旨意传来,召他觐见。等赶到了宫中,发现其余五位阁老全在,杨士奇微微迟愣,忙行礼叩拜。
“臣拜见陛下。”
朱棣黑着脸道:“起来吧。”
杨士奇战战兢兢,立在一旁。朱棣沉声道:“楚王朱桢罪有应得,朕准备将他立刻处斩,不过……”
六位阁员的心瞬间悬了起来,谁都知道,后面的话才是关键。
“朱桢跟朕讲,天下间最大的结党营私,就是办学,许多文人以办学兴教为名,向上勾结朝臣,向下掌控士子。又借着师徒父子这套说辞,迫使学子听从他们的号令。朱桢跟朕讲,长此以往,必定是国朝大乱,百弊丛生。”
朱棣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朕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朱桢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朕准备下重手治理,你们有什么意见?”
这几位阁老都吓得不轻,完了,这是要禁绝办学啊!如果连这一条也给废了,那读书人真的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了。
自从朱棣登基以来,一刀一刀又一刀,刀刀都切在士人的身上。
切到了现在,士人集团已经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如果再砍这么一刀,离着土崩瓦解,也就不远了、
可问题是该怎么劝阻陛下呢?
这六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杨士奇身上,谁让你是老大呢!
杨士奇咬了咬牙,他突然想到了那句魔音,“我们遇到什么困难……”
大不了拼了!
杨士奇想到这里,急忙躬身道:“启奏陛下,前朝暴虐,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儒者地位连倡优都不如,太祖登基之后,苦无文官治理天下,这才恩遇文人,给予免役免赋之权,还派遣奴仆……其用意就是大兴教化,培育人才。太祖又在各地建立官学,凡是通过科举的秀才,都能入学读书。”
杨士奇回顾了历史,立刻道:“可近些年来,读书人越来越多,官学良莠不齐。因此民间兴学之风大盛,从蒙学开始,一直到各种书院,层出不穷。士子虽然挂名官学,但是由于缺少名师指点,依旧不得不求学书院。自从洪武二三十年开始,江南的书院数量多达几十座,有些书院更是聚众上千人。”
“由于开销太大,所以许多书院背后,也有商贾支持,由此观之,楚王朱桢所言,未必是假的。”
疯了!
面对杨士奇的话,五位阁员都有共同的念头,这家伙疯了,这些话无论如何,也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
你这不是刨了祖坟,还把祖宗十八代的尸骨放到光天化日之下。
杨士奇,你这个文人的耻辱,士人的叛徒!
杨士奇似乎能感到背后灼热的目光,他也顾不得什么了。
柳大人讲得对。遇到困难,就要微笑着面对!
“陛下,若要彻底整顿,臣以为至少要做两件事情,其一,是广兴蒙学,从幼童的培养开始,其二,是整顿官学,增加名额,选派名师,甚至单独重整官学体系。这两点归结起来,又是一个字钱!”
“按照一个县每年开支一万两计算,大明一十三省,加上京城九边,就有一千多个县,数百个卫所,差不多要投入两千万两。这还不算前期建立学堂的费用,而且学生入学之后,要提供食宿衣物,要用的笔墨纸砚,要教材书籍……林林总总,一年没有五千万两的开支,是断然不够的。而且这还仅仅是户部支出,并没有算上地方开支。若是富庶的地方还好,那些穷苦偏远的地方,如何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杨士奇的这番话,让其他五位阁老大吃一惊。这简直是飞来一笔,扭转乾坤啊!
算起来士人兴学,其实是对官方教育投入不足的补充。
众所周知,朱棣是很在乎钱的,这么大的开支,足以吓退这位永乐大帝了吧!
杨阁老,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