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捷报!捷报!
朱棣想对外用兵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了多余的钱,他当然按捺不住。偏巧安南跳出来,朱棣能放过就怪了。
他甚至想要御驾亲征,不过考虑到国务繁忙,朱棣只能暂时忍耐。他打算在三员大将中间选一个,年富力强的朱能,还有骁勇善战的丘福,都是不错的统帅。
即便不派他们,也轮不到李景隆啊!
“柳淳,军国大事,不是儿戏!”
柳淳微微一笑,“陛下,臣可没有开玩笑,对安南用兵,非李景隆不可。”
朱棣眉头紧皱,怒道:“你说明白点。”
柳淳笑呵呵让人取来地图,安南的地形非常有趣,在安南的北部,高山丛林密布,地形非常复杂险要。
假如从广西云南出兵,就不免要越过崎岖的山地,不用打仗,光是后勤,就能拖垮明军,再加上气候的因素,十成战力,发挥不出三成。
故此一直以来,中原王朝都觉得安南那个地方很难搞。
既然很难搞,就一定要派精兵猛将,可一旦这些精兵猛将都不管用,势必会搓动锐气,觉得难以征服,就置之不理。
柳淳觉得有必要跳出这个逻辑怪圈,来思考问题。
“陛下,李景隆固然不成,可安南也没什么名将,双方是瘸驴破磨,彼此彼此罢了,没准李景隆还比安南强一些。”
朱棣差点憋不住笑,你这么说自己的大舅哥,不怕家里闹翻天啊?
柳淳丝毫不在乎,“攻打安南最大的障碍是环境,是气候,是地形,说白了,就是要和老天斗。陛下越是派遣猛将,就越容易出问题。毕竟朝中的大将普遍是跟蒙古人厮杀出来的。让他们去北疆领兵,指挥成千上万骑兵冲杀,没什么可担心的,放到安南那个鬼地方,就不好说了。”
朱棣闭目思量,许久缓缓吐出四个字,“因地制宜!”
柳淳也回了四个字,“避实击虚。”
李景隆本事虽然不行,但好歹领着船队找到了东番岛,有时候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其余名将还未必有他的运气呢!
”陛下请看,安南的北边是莽莽苍苍的大山,攻击非常艰难。可安南的东边,邻近大海的这部分,既是安南的产粮区,又是人口聚居区,更妙的还是没有任何阻拦,只是以大海作为屏障。以当下大明水师的程度,跨海出击,直捣安南的腹心之地,一点都不难。”
……
朱棣和柳淳商议了许久,制定了一整套计划。
不过为了能确保万无一失,朱棣还觉得演一出好戏。
次日早朝,朱棣板着面孔,对群臣道:“朕刚刚接到广西奏报,安南再次进犯我大明边境,杀我子民,夺我疆土,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欲兴大兵讨伐,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要尽快拿出方略,不日出征!”
朱棣刚刚说完,朝臣就大惊失色,蹇义第一个站出来,“启奏陛下,三年的靖难之役,已经动了大明的元气,如今陛下继位不过一年有余,虽然励精图治,但是国库依旧是空虚的。安南虽然是小国,但民风剽悍,气候炎热,历代屡次征伐,结果都是降而复叛,反反复复,难以根治。”
“老臣以为,还是应该先派遣使者,痛斥安南,勒令他们退回……能不打,就不打,这才是上策。”
蹇义说完,立刻又站出了许多人,就连户部尚书郁新都坐不住了。
“陛下,眼下的开支太大了,朝中整军又没有完成,户部可用的钱也不多,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臣等请陛下三思而行!”
一大票臣子跪倒,朱棣气得脸色铁青,猛地看了一眼张玉,怒吼道:“你们五军都督府呢?也是这么看吗?”
张玉苦着老脸,他倒不是害怕打仗,而是时机的确不合适。
“启奏陛下,臣以为是否可以调遣云南的兵马,他们熟悉地理环境,以云南兵对付安南,或许能更合适!”
“荒唐!”
朱棣气坏了,“什么以云南兵对安南,分明是你们贪图享乐,不愿意吃苦,才百般推脱,裹足不前。”
张玉被说的立刻跪倒,“陛下,老臣之心,日月可鉴,若陛下真是如此看待老臣,老臣情愿意战死沙场,我要领兵去安南。”
一旁的朱能知道张玉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他连忙站出来,“启奏陛下,若是一定要征伐,臣愿意领兵!”
朱棣看了看他们,冷哼道:“君无戏言,安南不敬先帝,杀戮边民,早就该死了。张玉,你劝朕不要出兵,朕就派你的儿子领兵!加张辅都督同知,统帅五万人马,出兵进剿安南,谁都不要劝阻,散朝!”
朱棣气哼哼离开,把满朝文武都扔在了奉天殿。文官们议论纷纷,唉声叹气,天子好战,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朱能见张玉还跪着,忍不住心疼起来,他搀扶起张玉,低声道:“我再去请旨,无论如何,我也要领兵去安南,侄儿还年轻,他,他给我当副手算了。”
张玉满脸愁云,“多谢成国公仗义执言。只是我觉得今天的陛下,似乎有些奇怪!”要知道朱棣很重感情的,很少对靖难功臣说过分的话,尤其是张玉,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难道朱棣是让钱烧坏了脑袋?不应该啊?
朱能冷哼道:“不光是陛下奇怪,那个柳淳也太可恶了,他看陛下骂你,还笑呢!”
张玉皱眉,“柳大人笑了?”
“我会胡说八道吗?”朱能恨恨道:“亏我还觉得他是个厚道人,没想到居然如此过分,真是可恶!”
张玉略微思索,连忙道:“成国公,陛下和柳大人都精明过人,他们一起犯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我没猜错,这里面有文章!”
朱能大惊,“莫非这是一计?”
张玉沉吟一会儿,压低声音道:“咱们现在什么都别问,只管听陛下的,万万不要坏了大事!”
到底是老将,能稳得住。
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有文官上书,要求严惩安南。
京城的报纸也刊发文章,用词之强烈,前所未有。
与此同时,京城禁军调动,云南和广西的人马加强戒备,成千上万的民夫,搬运粮食,兵工作坊,日夜赶工……
一车又一车的兵器铠甲,不断往外面运输,甚至还有许多雨具,以及防潮的帐篷……大明的战争机器迅速运转起来。
“果然,明皇不是个安分的人!”
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咬着牙说道,他正是安南派到大明的间谍,此人的父亲原是泉州的商人,母亲是安南的地方大族。他几次回到泉州,认祖归宗,结交官吏文人,出手阔绰,很受欢迎。
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间谍。
一直以来,安南都把北方强邻视作最大的对手,更何况在元朝的时候,还三次远征,几乎将安南灭国。
锥心之痛,铭刻肺腑。
因此安南非常关心大明的动向,故此当朱棣力排众议,宣布出兵的时候,身为间谍,大为惶恐。
可当听说朱棣派遣荣国公张玉之子张辅领兵,他又忍不住笑了。
元朝的三十万大军,尚且奈何不了安南,还怕区区五万明军吗?
过去安南都是诱敌深入,坚壁清野,以游击战对抗强敌,这一次他们决定给大明一个厉害,集中十万人马北上,在山区将张辅彻底消灭!让大明知道安南的厉害,若是能顺势攻取广西,安南可就赚大了。
安南朝野,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之中,而大明的文武,则是忧心忡忡,不管谁去劝阻,朱棣都半点不愿意听,固执地像块石头。
“父亲,孩儿会尽量小心,父亲大可以放心。”张辅充满了信心。
瞧着风华正茂的儿子,张玉略感安慰。
“孩子,爹不好说得太多,反正这次的战斗十分诡谲,你要把握好时机。”
张辅微微皱眉,见父亲欲言又止,他只能点头答应。
“儿,知道了。”
张辅带领着人马,迅速离京,直扑安南……几乎所有人,都对这支人马的前途充满了忧虑,甚至私下里责备朱棣,得意忘形,狂妄自大,随便开启战端,必定会惨败收场。
唯独朱棣和柳淳心中有数,只能说他们的这出戏演得太成功了,把所有人都给骗过了。
“启禀大人,我们已经查出了这几个人,他们很可能是安南的间谍。同他们有往来的大明官吏,不下十余人,其中过从甚密的,有三人。”洛枫把调查结果,向柳淳汇报。
“大人,要不要现在动手?”
柳淳看了看名单,微微一笑,“安南多年经营,安插了这么多人,也实在是不容易。这次务必要一网打尽,你们先等一等,很快就会有非常重大的消息,传到京城,到时候,你们再动手不迟。”
洛枫也懵了,还能有什么消息?大人这是在干什么啊?
柳淳笑而不语,整整五天过去,突然,一骑飞至,在骑士的背上,插着一支红色的小旗。
“捷报!”
“捷报!”
“安南大捷!”
“安南大捷!”
这个消息传到京城,所有人都懵了,安南大捷?莫非是张辅打了胜仗?不对劲儿啊,按照时间计算,张辅此刻最多赶到边境,难道安南一触即溃?这也太扯淡了吧?
朱棣接到捷报,终于露出了笑容,“宣群臣到奉天殿,朕有话说!”
不多时,整个京城的文武,除了柳淳之外,悉数赶到。
“诸位臣工,朕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是捷报,大大的捷报!”朱棣顿了顿,才缓缓道:“海国公李景隆率兵三千,攻破安南升龙府,又夺取清化,一路杀敌数万,火焚城池十余座……李景隆此战扬我大明国威,朕甚是欣慰啊!哈哈哈!”
朱棣放声大笑,可群臣都懵了,陛下,大白天的,不要说梦话啊!
就凭李景隆,他行吗?
第602章 抓了个内鬼
李景隆行吗?
这位幸运值点满的家伙,怎么可能不行!
朱棣拿着捷报,用力挥舞,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虽然多次领兵,可朱棣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战斗还能打得如此轻松,简直是天马行空啊!
朱棣派出张辅领兵,以五万之众,征讨安南,其实就是个幌子,想要吸引安南的主力。
谁知道安南果然上当了,不但集中了十万主力,还调动了许许多多的民夫,想要跟大明死磕。
当他们信心十足,摆好了战阵的时候,李景隆出现了。
这丫的竟然没胆子打出大明的旗号,而是伪装成了海盗,直接登陆。
等他上来之后,这才发现,安南竟然空虚了,就像是一个肥美的大螃蟹,把盖子掀开之后,里面除了膏就是肉,这还客气什么,吃吧!
李景隆下令人马,四处攻占抢掠,杀得不亦乐乎。
可没有两天,李景隆就发现了问题。
安南内部,竟然不是铁板一块。
原本统治安南的是陈朝,这个朝代也曾经有过辉煌,三次击败元军,就是他们的手笔,还多次进攻占城,开疆拓土,俨然小霸王。
可任何王朝都有衰败的时候,就在不久之前,陈朝外戚,权臣胡季牦篡权,建立起所谓的胡朝。
这家伙当上皇帝之后,随意屠戮陈朝旧臣,嚣张跋扈,弄得地方动荡不安,新旧贵胄之间,冲突不断。
这次明军要征讨安南,胡季牦就打算利用这个机会,一来重创大明,提升威望,给新朝廷增加威势。
二来呢,是把一些反对他的地方势力,借明军之手,给彻底消灭。
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胡季牦的算盘叮当响,可他算得太精明了,反而把自己给坑了。
所有的力量都在北边,结果李景隆如入无人之境,大肆杀戮,打得那叫一个顺当。
可咱们海国公毕竟还是有点脑子的,光靠着他的几千人,能杀多少?
所以李景隆灵机一动,立刻打出大明的旗号。
这回他不装海盗了,不但打出大明旗号,还给陈朝旧臣,大肆封官。
李景隆自称是奉了大明天子旨意,讨伐安南逆贼胡季牦。
所到之处,凡是愿意参与讨贼,一律封赏,而且李景隆还宣称,他只为了不臣之贼,绝不会侵占安南一寸土地。
本来就空虚,又有深刻的矛盾,再加上李景隆的推波助澜,他瞬间就聚集了好几万人,鼓噪着杀向了升龙府。
安南这边最初以为是海盗来袭,没当回事,等他们意识到是明军杀来,立刻调集力量,仓促迎击。
李景隆督帅两千人,跟安南的两万多兵马杀到了一起。
在战前李景隆已经交代了,打不赢就赶快跑,反正他不要面子。
结果开战之后,李景隆乐了,安南居然弄了一大堆的战象,冲击明军。这可怪不得老子,是你们自己送死!
安南这边也是无奈,他们的主力都在北边,只剩下象兵可以对敌。
而明军这边,最强的就是火器,不光有火铳,还有火炮,火箭,李景隆像是不要钱似的往安南的人马扔去。
说实话,人没打死多少,可大象吓坏了,这些庞然大物纷纷掉头,反而把安南自己人给冲垮了。
按照正常思虑,李景隆该攻击升龙府了吧?
不!
这位怎么可能走寻常路呢!
他把陈朝旧臣,地方豪族都召集过来了,“我是大明钦差,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不会欺负安南,就是不会欺负。都城在前,我明军不入。你们现在就去攻城,如果遇到叛逆大军来援,我替你们挡着。”
有这么一位义薄云天的钦差大臣撑腰,安南的人马放心了,他们呼喊着,扑向了升龙府。
如果李景隆去攻城,没准也能拿下来,但损失不会小。
可是让安南人自己打自己,情况就不一样了。城中的陈朝旧部,反对胡季牦的力量,里应外合,一举攻克了升龙府。
“国公爷,你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下面人好奇问道,他们跃跃欲试,想要进城分一杯羹。
李景隆却骂道:“傻蛋,胡季牦还有十万大军呢!京城都丢了,他肯定要拼命的。咱们进城,替这些蠢驴挨刀剑啊?”
手下被骂得没脾气,“那,那要怎么办?”
“简单。”李景隆得意道:“给我往南杀,本国公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专啃硬骨头!”
听李景隆的话,下面人都傻了,国公爷啊,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老虎在北边呢!
你往南边杀,那叫柿子捡软的捏好不!
李景隆才懒得跟下面人掰扯,反正听令就是了,他督帅人马,直扑清化。
从头到尾,李景隆这家伙就不按套路出牌。
什么脸面啊,什么战功啊,他全都不在乎。咱老李跨海而来,辛辛苦苦,干嘛自己找不痛快。
这南边也没多少兵马,又盛产稻米,肥得流油,不抢一把怎么行呢!
就在李景隆向南的过程中,又一个大馅饼落到了他的头上。
之前安南一直欺负占城,胡季牦就是靠着攻打占城立下了军功,才能篡权成功。一句话,占城被安南压得喘不过气,几乎有亡国的危险。
李景隆的出现,让占城看到了希望,这个到处杀戮放火的海国公,居然享受到了箪食壶浆的待遇。
占城派出船只,给李景隆送来军需。
尤其是看到明军山一样的海船,忍不住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弄清楚了情况之后李景隆立刻又假传圣旨了。
“上国知道你们被安南欺负得太苦了,我是奉了钦命,讨伐安南,给你们出气的!放心,有大明在,就不会让占城吃亏!”
李景隆盘算了一下,他一路上也疲惫了,人马也该修整了。所以呢,他干脆带着抢掠的东西,潇潇洒洒去了占城。
到了占城之后,李景隆也不消停,他鼓动占城组成兵马,协助上国,一起讨伐安南……就这样,李景隆又忽悠了好几万人,虎视眈眈,只等安南的消息,就要挥军杀过去。
……
接到了李景隆的捷报,朱棣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家伙一路上就没真正打过硬仗,唯一拼命的就是跟象兵交锋。
可看看他的战果,攻克升龙府,攻克清化,抢掠粮食上百万石,杀戮安南人马数万,自身的损失不到一百人。
顺便还拉拢了占城,得到了数万人马。
别说朱棣了,就算满朝的武将,也都疯了。
以如此之少的兵马,取得如此巨大的战果,就算古之名将也做不到啊!这李景隆成了大明战神了?
靖难三大国公,互相瞧了瞧,你服气李景隆吗?
当然不服气了!
可不服气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忍着!
人家这仗打得就是漂亮。
丘福沉吟了良久,这才缓缓道:“启奏陛下,海国公突袭安南,的确是飞来一招,精妙无比。臣以为这是陛下运筹之功,臣等五体投地。”
听到丘福的话,朱能差点笑喷了,这老丘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宁可去拍皇帝的马屁,也不愿意承认李景隆的功劳。
可试问朝堂,又有谁愿意呢!
“臣等恭贺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大家伙一起跪倒山呼,激动的满脸泛红。
朱棣微微哼了一声。
他并没有让群臣站起来,而是自嘲一笑,“列位臣工,朕的确略施小计,瞒过了所有人,可你们知道吗?朕为什么要这么做?”
群臣不知,只能趴在地上。
朱棣的脸色很难看,“朕不得不说,我大明的臣子之中,居然出现了无耻的叛逆!他们私自将军情泄露给安南,如此逆臣,朕岂能放过!”
“宣柳淳上殿!”
太监急忙高喊,这时候人们才注意到,柳淳竟然没有在金殿上。
不多时,柳淳走了进来,冲着朱棣施礼。
“你把查到的情况跟大家说一下吧?”
“是!”柳淳朗声道:“臣经过彻查,一共有多达十七位朝臣与安南方面有往来,其中就包括翰林编修……谢广泰!”
“什么?”
当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第一个站出来的就是蹇义,“不可能!柳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个谢广泰不是那种人,他,他怎么可能勾结安南呢?说不通啊?”
蹇义不停摇头,茹沉吟道:“谢广泰中进士,入选翰林,他的文章老道,人品端正,又出身名门,的确不应该啊!”
还有许多大臣也都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两句。王家,谢家,都是千年豪门。虽然在两宋之后,就不讲究门第,但是这个谢广泰的祖宗确实辉煌过,而且谢家经常出官员大儒。
谢广泰的祖父在十年前去世,他是名满江南的大儒谢芳,蹇义考中进士之后,还曾经亲自登门,拜访谢老先生,持学生之礼。
谢广泰进入翰林,许多人都说谢家又要重兴,怎么转眼之间,竟然跟安南人搅合在一起了?
“诸公,莫非不相信锦衣卫的调查吗?”
大家伙互相看看,为难道:“柳大人,非是我等不相信,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柳淳也不废话,他手上有足够的真凭实据,让所有人闭嘴!
“陛下,请准许证人上殿吧!”
第603章 一个白痴
面对这个匪夷所思的案子,朝臣上下,几乎没人相信是真的,都觉得柳淳是有意陷害,毕竟千年大族,名儒之后,朝中的翰林清贵,怎么可能干出里通外国的事情,不可能,绝无可能!
谁会傻到不顾荣华富贵,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只不过随着柳淳将一个个的证人叫上来,听过他们的叙述,奉天殿上,所有官员都觉得不寒而栗,有人偷着擦汗,有人更是心惊肉跳,别说是谢广泰了,就算是落到自己的头上,也未必扛得住啊!
到了最后,谢广泰终于被带了上来。
“罪臣拜见陛下。”
朱棣把头扭到一边,对这种畜生,根本不屑一顾。
“你既然知道自己有罪,就原原本本招供,把事情的经过都说出来,若是有隐瞒,朕绝不客气!”
谢广泰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罪臣遵旨,这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大儒谢芳去世之后,谢广泰为祖父守孝三年,在坟前结庐苦读,自觉学问大涨,这才进京赶考,想要一举成名,重兴谢家门庭。
他怀着满腔的壮志进京,在京城租住了一个小院,每天出入,去拜会学者,结识各地的才子,砥砺学问,磨炼文章……争取利用最后的一点时间,提升本事,为了会试冲刺。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邻居搬进来一家人,每天下午时分,都会有悠扬的琴声传来。
谢广泰是个文雅之士,在音韵上面造诣颇深,他听得出来,对方有些功力,却又难以登堂入室,谢广泰不是个多事的人,他没有跑去说什么。
只是他注意到,不断有人进出隔壁,似乎这些人都是来传授琴技的,只不过水平参差不齐,偏偏这家给的酬劳还非常丰厚,甚至到了夸张的地步。
有一次谢广泰亲眼看到,竟然是一包金瓜子,这也太大头了。
谢广泰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就跟邻居说了,这些琴师都是骗子,没有真才实学,如果跟他们学下去,什么都学不出来。
谢广泰好意提醒,到了晚上的时候,邻居果然来拜会。
攀谈之后,对方十分客气,请谢广泰过去,他推脱不过,就去了隔壁。谢广泰发现对方竟然是个豪富之家,用具器皿都极为奢侈,只是谢广泰却看得出来,其中混杂了不少假货。
显然这家人并不清楚,还拿着假货炫耀。
一句话,这是一家土包子,暴发户!
谢广泰心中有了判断,他被带到了凉亭,在上面坐着一个女子,前面有帷幕挡着,看不清楚面容。
谢广泰只是弹奏了对方经常演奏的一曲,并且随口指点了两句,就想告辞。哪知道对方竟然颇为意动,主动去了帷幕,出来跟谢广泰见面。
对方是个二八佳人,身形十分娇小,五官精致,皮肤嫩白,尤其是一双眼睛,仿佛罩着一层水雾,楚楚动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念。
谢广泰虽然见过一些市面,可面对这个女子,还是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更何况这个女人对他的琴艺五体投地,眼中全都是热情,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惨假的,好学的热情,让人难以抵挡。
谢广泰根本无法拒绝,就这样,每天都过来指点一段时间,而女子的琴艺也飞速提升,仿佛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一日千里地进步。
哪个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可随着会试之期邻近,谢广泰生怕影响了科举,他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对方的一片热情。
百般无奈,只有一狠心,偷偷搬走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他这一走,心里反而空落落的,只能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直到科举考试之后,他蟾宫折桂,又通过馆选,成为了翰林。谢广泰突然接到了一份请帖,希望他过去赴宴。
谢广泰如约而至,结果就在雅座的对面,再度响起熟悉的琴声,竟然比之前高明了无数倍。
这一曲下来,谢广泰听得如醉如痴,眼圈都红了。
等到曲终之时,那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谢广泰的面前,眼泪模糊道:“恭喜先生高中,奴家苦练三个月,可能入先生的耳?”
女孩柔弱的声音,连同精妙的琴音,交织在一起,谢广泰的心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克制的情绪,一下子奔涌而出。
“我,我就觉得,是一件特别宝贝的东西,失而复得一般。我欢喜异常,什么都没有想过,只是想听她弹琴,跟她说说乐理。”
“我想着,这就是伯牙子期之交吧!刚刚中进士,时间很充裕。我时常去指点她弹琴,我们之间聊的事情越来越多,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是大明的子民,而是安南人。”
“她的祖上就是安南的商人,往来中原和安南之间,后来就在应天安身。几十年下来,积累了丰厚的家底儿。”
“有了家底儿,日子越来越好,他们就拼命喜欢上了大明的一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从小开始,不惜花费重金,只为了能沾染一点中原的文采教化。”
谢广泰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嘲苦笑,“我,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此一个单纯的女子,竟然会是安南的细作,我当初完全没有料到。或许我们的相遇就是孽缘吧!我想她也是无辜的,只是被家中胁迫了而已。”
听着他的叙述,在场的文官们暗暗思量,不由得嘴角抽搐……他们相逢在科举考试之前,那时候谁知道谢广泰能不能考中,彼此接近,多半就是缘分。
而且他们以琴艺相合,正好戳中了文人的软肋,别说谢广泰了,换成自己,没准也会上套啊!
这帮安南人怎么这么会算计?
柳淳微微冷笑,“谢广泰,你的确没有说假话,可你知道吗?那个女子的琴艺,早就在你之上,她的拙劣,不过是装出来的把戏,故意引诱你上钩?”
“什么?”谢广泰大惊失色,忍不住叫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她一个安南人,怎么能有那么高的造诣,我不信!”
“哈哈哈!”柳淳朗声大笑,“你有什么不信的,她从七岁开始,就师从秦淮名家,刻苦训练,日夜不辍。谢广泰,你练琴的时间又有多少?怎么会觉得你一定胜过她?”
“啊!”
谢广泰眼睛都直了。
柳淳又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当初安南派出的女子不止她一个,被钓的应试举子,也不止你一个!他们这是广撒网,多捞鱼。总会有人考上的,谢广泰,你眼中的那些巧合,根本一点都不凑巧,只是人家安排好的而已!”
“什么?”
这下子谢广泰简直要抓狂了,怎么会?难道从头到尾,全都是假的?这就是一场骗局?
不会的,不会的!
那个女孩多善良,多单纯啊!
她听说大明要动兵,就扑在自己的双腿上,不停呜咽。她说上国人马杀到,安南就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她的亲人朋友,都会死去,像是卑贱的野草,杀戮的血水,会染红河流,结下了仇恨的双方,再也没法缓和,她也不得不离开大明,回到破败的家乡,从此只能遥祝平安……
女人无数的眼泪,把谢广泰彻底冲垮了。
他告诉女人大明的军事安排,讲了有多少兵马,多少粮草,甚至还很体贴,将领兵将领的情况告诉了女人。
“柳大人,我,我没想背叛大明,没有!我只是想,想让安南少死一点人,等安南吃了苦头,他们就会主动请降的,到时候两国就能亲如一家了!”
柳淳算是领教了什么是色令致昏!
“你的脑子真的坏掉了,心也被荤油蒙住了,你就没想过,假如安南打赢了,他们会甘心守着疆土吗?他们就不会染指大明的疆域?广西的边民遭到了多少次的涂炭,你都视而不见啊?”
谢广泰傻傻瞪大眼睛,问出了一个极其白痴的问题,”大明会输吗?“
第604章 锦衣卫的权力巅峰
大明会输吗?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
朱棣缓缓站起,凝视着谢广泰,此刻朱棣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愤怒,或者说,朱棣只剩了悲哀,这就是朕的臣子吗?
何其愚蠢啊!
他冷笑道:“若是让你们得逞,大明自然会失败,而且是惨败,数万将士惨死,数十万边民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只不过你们这些人注定不会得逞!我大明自有天佑!”
“尔等!”
朱棣一指谢广泰,“也自有天罚!来人,把他拖下去!”
锦衣卫涌上来,将谢广泰按住,并且向下拖。而他也仿佛刚刚如梦方醒,拼了命大声哀嚎,“陛下,罪臣十倍陷害了,罪臣是忠于大明的,饶了罪臣……”
他还想喊下去,却被锦衣卫揪着下巴,将骨头给摘了,这家伙只能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眼睛努到了眼眶外面,脸也变成了可怕的猪肝色,狰狞可鄙……
锦衣卫拖走了谢广泰,朱棣把目光落到了在场官吏的身上,威严的目光,逡巡而过,每一个大臣都低下了头,不敢跟天子对视,朱棣越想越烦躁,就这么个东西,还能通过科举,入选翰林,成为国朝储相。
假如没有揪出来,真的让他爬到了高位,日后的大明会怎么样,真是不敢想象!
“柳淳,这个案子是你办的,你有什么体会?”
柳淳绷着脸,空前严肃,“陛下,如果让臣谈,只怕感受太多了。”
“只要有道理,越多越好!”
柳淳点头,“首先,臣想谈的就是我们的礼部,他们负责招待四夷,处理藩国事务。可是当臣去询问礼部官员,安南的情况如何,他们竟然没人能回答,有人甚至建议臣去询问安南的商人!”
柳淳无奈苦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此军国大事,我朝官吏居然一无所知,臣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棣怒哼道:“尸位素餐,说的就是这些人!知道朕为什么要瞒过所有人,让海国公突然袭击安南吗?就是因为朕清楚,在大明朝,根本就没有秘密!”
礼部尚书蹇义额头冒汗,扑通跪倒,“陛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朱棣根本懒得听了,这样的屁话实在是太多了。
柳淳缓缓道:“陛下,臣以为也不能怪罪蹇尚书,一直以来,我们把处理四夷事务的权力,交给礼部。说穿了,就是觉得跟四夷打交道,就像家庭迎来送往一样。而且呢,我们只是等着人家上门,根本没有想出去瞧瞧的准备。典型的高高在上的大户人家心态,可是我们想过没有?民间来往,最多关上门,割袍断义罢了。国家呢?只要动刀子的,是会血流成河的,成百上千万的百姓,会因此受到影响,如此轻忽,说得过去吗?”
“或许还有人很蔑视四夷,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化外野人,不值一提。”
“可是你们错了!就拿安南来说,元朝三次进攻,每次几十万大军,尤其是第二次讨伐,几乎灭了安南。灭国之仇,切齿之恨,安南就算没胆子报仇,他们还能不做防范吗?为了生存,他们也要处心积虑,去接近我们的官吏,去探查大明的底细。诸公,你们还觉得谢广泰是偶然吗?”
“不,不是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南方面,就在研究我们,就在寻找下手的机会。我们可以责骂安南人狡诈,可是我们也必须清楚,他们是为了生存,什么手段都会用出来的。”
柳淳深吸口气,继续道:“反观我们呢?自高自大,丝毫警惕性都没有,许多人都存在谢广泰式的的天真念头。文人为官,可当了官之后,就是文人了!”
“琴瑟相合,知音难觅,有人主动扑上来,就脑子昏了,不知道东西南北,丝毫的警惕性都没有。有人是一直糊涂着,可也有人早就清楚,但拿习惯了,用习惯了,人家美女金钱,大把大把送过来,就管不住自己了,明明是卖国通敌,反而自己编出一大堆可笑的理由,来给自己擦胭脂抹粉,难道不可笑吗?”
柳淳的这番话,算是彻底点到了要害。
自从科举取士以来,文人做官员,而官员也带着文人气,这些人又统称为士大夫。
不能否认,其中有非常多的人才,但是也有许多人十分愚蠢,他们的知识水平仅仅局限在书本上,而且他们又十分自大,甚至自恋。
觉得世界都要围着自己转。
美女投怀,金钱上门,这是理所当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吗!他们是读书人,是大才子,理所当然该享受这些。
还有一点,那就是大多数文人共同的毛病,既自私,又心眼很小,普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们在很多时候,只会想到自己的了不起,丝毫不会意识到国家大义。
所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并不全是偏见。
许多文人都在感叹怀才不遇,可事实上大多数文人,是无才可遇,什么都干不了。就像在许多课堂里,听到的都是教授导师的抱怨,尤其是文科专业,更是如此,痛骂这个,贬低那个,觉得自己比什么人都强。
可事实上,只要给他们点权力,大到帮着亲朋好友走后门,小到助学金的分配……私相授受,由着自己的喜好,所在多有。
真要是让他们当了官,绝对是悲剧中的悲剧。
谢广泰这个案子不算复杂,但是可以反思的东西太多了。
最为紧要的一条,就是吏治!
朱棣沉吟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伪帝朱允曾经以宽政自鸣得意,说他的宽政,解了太祖皇帝的严霜,更有一群无耻之尤,吹嘘宽仁治国。但是这个案子,连同之前的许望一案,已经把吏治的情况,展露出来。”
“治国,尤其是治吏!绝不能宽,更不能仁!最要不得的就是指望百官自律。朕不否认,朝中有许多廉洁自守的清官,好官。但是任何人都有弱点,都需要及时纠正错误。”
朱棣站起身,走到群臣的中间,朗声道:“科道言官,御史给事中,无数双眼睛,盯着朕。一举一动,都要受到指责。朕以为这是必要的,身为天子,就该以身作则。朕肩负祖宗基业,九州万方,亿兆黎民,都在朕的肩头。朕不能犯错!”
朱棣感慨道:“可话说回来,文武百官呢?在这个金殿里,最少的一个官员,放出去也是知县,知府,一方父母官,实实在在的百里侯!治理几十万的百姓。”
“这样的官吏没有约束,肆意胡来,又会如何?老百姓常说,乌鸦站在……豚上面,瞧见别人黑,没看见自己黑!朕奉劝所有人,都好好反思,想想自己有哪些做的不对的地方,要约束自己,要管住家人,尤其是一些看似不经意的习惯,你们总是让朕防微杜渐,可是轮到你们自己,总不能不拘小节吧?才子佳人,高山流水,这是话本上的东西。谁要是敢把这些事情当成理所当然,那就去当你的才子隐士,不要入朝为官!”
“既然穿了这身官服,就要好好约束自己的言行,尤其是不要被财色迷了眼睛,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朱棣一番训斥,加上柳淳刚刚的剖析,每一句话都有千钧之重,落到了所有官员头上,压得每个人都跪了下来。
“陛下圣训,臣等一定谨言慎行,防微杜渐。”
眼瞧着群臣跪倒表态,朱棣又把语气缓和了一些。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也清楚,光靠着自己,未必能管得好。所以呢,朕给你们找个人,好好监督你们。”
听到这里,所有臣子都吓了一跳,心脏迅速提起来,要坏了!
果不其然,朱棣对着柳淳道:“检查六部九卿,十三布政使司,有科道给事中。可言官又有谁来监督呢?光靠着他们自己是行不通的。所以,锦衣卫从今后要担负起这个职责。”
“百官的贪贿情状,有无结交匪类,有无私相授受,甚至是里通外国,只要是违背朝廷律法,要一律彻查,不可姑息养奸!”
好家伙!
百官都瞪大了眼珠子,这是多大的权力啊,从此之后,整个官场都要在锦衣卫的脚下颤抖了。
朝堂之上,敢说话的官员已经不多了,尤其是谢广泰的案子让朱棣抓到了机会,谁敢反对监督呢?
这时候,唯有左都御史,老贼秃姚广孝还有点发言的权力。
“启奏陛下,如此安排锦衣卫,那科道言官该负责什么呢?是否有越权的问题?”老贼秃就是够厉害,直接说锦衣卫的权柄太大,管得太宽。
柳淳笑道:“姚大人,陛下所说很明白了,锦衣卫管理的是百官的私德和有无违法,科道言官监察六部十三省的政务得失,这不是分得很清楚吗?”
道衍咧嘴苦笑,的确分得很清楚,可问题是科道言官的素质堪忧,他们除了能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不停扯皮之外,在国政上面,就没有什么建树。如果真的这么分工,科道几乎形同虚设了。
朱棣当然清楚,他就是要给百官敲敲警钟。
“就这么办了,退朝吧!”
第605章 抓个阁老
锦衣卫的权柄本来就不小,可以往呢,是得罪了锦衣卫,没有好下场,现在却变成了得不得罪都一样,因为从文官到武将,从六部九卿,到末品小吏,全都在锦衣卫的监督范围之内。
锦衣卫的权柄之大,绝对到了巅峰。
朝野上下,无不战战兢兢。
就拿内阁来说,之前杨溥因为督修三大殿有功,算是在内阁站稳了脚跟。但是整个三大殿的工程,也出现了采买舞弊的案子,以铜包铅,混充赤铜。
虽然朱棣没有查办杨溥,但是也足以让他心惊肉跳了,需要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出错,假如再次让锦衣卫抓到了破绽,只怕就要去东番岛种甘蔗了。
不只是杨溥,像杨士奇,解缙,胡广、黄淮,这几位阁臣也都是如此。要知道在不久之前,还有人推荐谢广泰入阁呢!
理由也很充分,谢广泰文采很好,又出身名门,学问扎实,熟悉朝廷典章制度,让他入阁处理事务,绝对能驾轻就熟。
本来是很有希望的,不过内阁已经有了七人,暂时够用了,朱棣就没有点头,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如果没有这个案子,谢广泰绝对是下一批阁老的人选之一。
“唉!”杨士奇重重叹口气,他哀声道:“真是想不到,谢广泰竟然是这样的人,若是让他入阁,知道了更多的朝廷机密,那时候真的不知道如何收场啊!”
杨士奇扫了一眼其他的阁老,板着脸提醒道:“诸位,大家伙可万万小心一些,谁有红颜知己,谁又结交朋友,都要谨慎再三,必须弄清楚对方的打算,万一误交了匪类,后果不堪设想啊!”
当下的阁臣虽然没有分化出首辅,次辅,但是杨士奇最早入阁,负责日常运作,教训其他人,也是情理之中。
可唯独解缙,不以为然。
这文人雅士,岂能没有美女相伴。
像谢广泰这种,就属于运气太差,而且脑筋也不好使。明知道对方是安南人,还不知道提防。
相比之下,自己就厉害多了,女人跟自己死心塌地,才是真正的红颜知己。就算柳淳有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出来,更别提拿自己开刀了。
一整天的办公结束,解缙跟胡广一起出了内阁。
这俩人是同乡,而且还沾亲带故,如今又都在内阁办公,简直珠联璧合。胡广比起解缙,长得更加英俊,他还是状元出身,学问也不差,因此很受追捧,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李白,苏东坡。
建文朝的时候,胡广还时常流连秦淮,结识了一大堆的红颜知己。
等到入阁之后,胡广好歹比解缙聪明一点,把这些莺莺燕燕都给打发了,专心侍奉新君。胡广人长得好看,又善于书法,说话也好听,在内阁之中,混得风生水起。
相比之下,解缙就差了一点,朱棣提拔解缙,本意是让他修编洪武实录,这一点解缙干的不错。
但众所周知,现在朱棣最在乎的是《永乐大典》,而负责永乐大典的总裁是柳淳,他的《国富论》《海权论》以及《论分配》这三部书都是热销书籍,影响非常。而整个永乐大典的体例安排上,也会倾向于科学分类,这是解缙并不擅长的东西。
“唉,晃庵兄,你说这个柳淳,什么事情都管,又是修书,又是锦衣卫,这圣人恶鬼,都是他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解缙随口抱怨道:“我看啊,他早晚要倒霉!”
胡广一听脑袋就大了,自己这个同乡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把门的,说话不经过脑子,你就不怕让柳淳听到!
“锦衣卫监察百官,乃是陛下的意思,柳大人的手段,又是人尽皆知,你可千万别胡说八道,小心惹祸上身!”
解缙哈哈两声,没说什么,心里却想,你老兄也太胆小了,这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官职不大,又是天子近臣,谁没事得罪阁员?
更何况我还修着太祖实录呢!
这部书关乎到了朱棣皇位的来历,至关重要,少得了我这支大笔吗?
就算对其他人不客气,对我,那也是要尊敬三分。
更何况解缙还有一张王牌。
就在不久之前,朱棣召他入宫,询问立储事宜……这本来是没什么可争论的,朱高炽原来就是燕王世子,从世子升格太子,理所当然。
可偏偏屡屡传出朱高炽身体肥胖,不似人君。而朱高煦英明神武,作战勇敢,聪慧过人,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更好玩的一件事出现了,朱棣并没有册立太子,而是先加封朱高煦为汉王,并且让他进入宗人院,协助周王朱,处理宗人院的事务。
这下子更让许多人充满了猜疑,莫非天子真的属意汉王?
就在这个关头,解缙入宫,他跟朱棣直言不讳,“陛下,自古以来,废长立幼,取乱之道。皇长子宽仁爱民,人心归附。若是骤然立次子汉王殿下,不免旦夕祸起,请陛下三思。”
对这番话,朱棣不置可否,偏巧皇长孙朱瞻基回宫,解缙趁机说了三个字。
“好圣孙!”
这三个字说完,朱棣哈哈大笑,说道:“朕的孙儿,固然是好的。”
有了好孙儿,自然有了好儿子。
解缙觉得就凭这三个字,朱高炽就该感激他,储君之位,简直是他争来的。
有这些作为底牌,解缙信心十足。
就算那些部堂高官倒台了,他都能安然无恙,如果柳淳真正聪明,就不该招惹他。别看俺官小,可俺的腰杆笔直!
解缙越想越得意,他琢磨了半晌,干脆偷偷溜出了家门,他坐着马车,带着一些书稿,跑去知音那里修书了。
数根红烛,一架古琴。
檀香缭绕,美人相伴。
这才是修书的绝佳环境啊!
解缙提起了笔墨,刷刷点点,奋笔疾书,一直写到了二更天,这才伸了伸懒腰,弹琴的女子连忙停下来,笑着道:“大人,奴家早就热上了莲子羹,还给大人准备了桂花糕。可是要垫垫饥?”
解缙笑道:“你总是如此体贴周到,我正好饿了。”
女人含笑下去,解缙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见女子还没回来,又坐了下来,提笔继续写,等他差不多写了百十几个字,还是没回来。
不是说热好了吗?
难道是还没做?
解缙满心疑惑,他烦躁地站起身躯,就往外面走,刚推开门,迎面一个壮汉正好冲他咧嘴一笑。
“解学士,跟我去锦衣卫走一趟吧!”
“什么?”解缙大惊,“你,你是什么人?”
洛枫轻轻一抖披风,露出了腰间北镇抚司的腰牌!
“解学士还有什么疑问?”
解缙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你,你们怎么敢闯到这里来?还有,我是天子近臣,没有圣旨,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
洛枫哈哈大笑,“解学士,别说你个小小的五品官,就算是孔府,我也去过!告诉你,三品以下官吏,我锦衣卫都可以查办,你,还太小了点,不值得请旨!”
“你!”
解缙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他突然想到自己的红颜知己。
“我,我可以跟你走,但是你们不能牵连无辜!”
洛枫忍不住笑了,“无辜?不,她可是关键的证人,解学士,你泄露了朝廷机密,还全然不知呢!”
“来人!”
洛枫一声令下,又冲过来几位锦衣卫,“你们押着解学士去面见大人。再有,把解学士带出来的文稿都给我封起来!”
洛枫冲着解缙哼了一声,“你有几个脑袋,敢把实录拿到外面来修,你真是不要命了!”
解缙张了张嘴,突然,他意识到了自己犯了大忌,顿时面无人色。
“我,我没有,我冤枉,冤枉啊!”
他还想叫嚷,直接让锦衣卫把他的嘴给塞上了,大晚上的扰民多不好啊,还是大学士呢,呸!
洛枫迅速带着猎物和战利品,返回了锦衣卫。
刚刚得到新的权力,就拿下了一个阁老,这生意不错,锦衣卫上下,十分振奋。
柳淳倒是没有立刻审问解缙,只是下令,把他关在一个最安静的房间里,不给水,不给饭,就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柳淳稳得住,可别人不行啊,解缙彻夜未归,家人都吓坏了,赶快去告诉胡广。
作为亲戚加同乡,胡广一听就眼前发黑。
解缙啊解缙,作死也没有你这样的,我都提醒了,你怎么还去找死啊?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不管,因此胡广急匆匆来见杨士奇。
“解缙昨夜失踪了,是否下令寻找?”
杨士奇强忍着怒火,冷冷道:“他是失踪了吗?”
“这个……”胡广迟疑,不知道如何开口,杨士奇干脆把一份手谕扔给了他,气呼呼道:“你自己看。”
胡广颤抖着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内阁诸臣,悉数前往锦衣卫衙门,旁听审讯!”
杨士奇切齿切齿道:“这个解缙,简直害死人了!”
说完,他就快步去宫里,等候朱棣圣驾,在杨士奇的后面,杨荣,杨溥,黄淮,金幼孜,四位阁臣都到了。
他们看着胡广的眼神各异,但归结起来只有一个,你的老乡算是把内阁的脸都给丢光了,就看陛下能不能留着他的性命了……
第606章 大家都说该杀
“大人,陛下和内阁诸公都来了。”
柳淳懒洋洋点头,摆手让人下去,这才慢条斯理,换上了官服,不紧不慢,走了出来。朱棣最见不得柳淳安然自若的样子,他等得不耐烦了,冷冷道:“朕本想祭祀天地,祈求平安。奈何缺少一个撰文之人!”
柳淳不紧不慢道:“臣可为陛下代笔。”
听到柳淳的话,在场的几位阁臣险些笑出来。柳淳写书厉害,可是他的文笔,还真不能用来写祭文。
要知道祭祀天地的文章多数都是玄而又玄,要求格式严谨,辞藻华丽,气势磅礴,至于内容,倒是其次的。
阁臣当中,解缙是最擅长写这种东西的,他写出来的文章也最合朱棣的心意。
大清早皇帝陛下就带着人,气势汹汹赶来,就是找柳淳要人的。
或者说,朱棣必须如此表态,毕竟内阁都是他的近臣,打狗还要看主人,你柳淳也太大胆子了,连招呼都不打,怎么敢动朕的人?
柳淳知道朱棣是说给那几个阁臣听的,所以给了朱棣一个软钉子。
果然朱棣继续道:“祭文的事情放到一边,朕问你,解缙到底犯了什么罪?听说昨天夜里,被你们给揪了出来,连一点体面都不给,实在有辱斯文。”
柳淳哑然,“陛下,您这么说,是不了解这个案子,若是陛下了解了,唯恐您会手起刀落,砍了解缙的。”
“什么?”朱棣大惊,“他真的犯了这么大的罪过?”
这时候胡广也不得不站出来替老乡说话,“解缙为人耿直,不拘小节,难免会有一些失礼之处,他的人品还是好的,心也是忠的。”
由于不清楚柳淳拿到了多少证据,胡广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柳淳轻笑,“陛下,不如现在就瞧瞧臣查到的东西。”
朱棣带着阁臣,随着柳淳到了一间房舍,桌上摆着一卷书稿。
“陛下请看。”
朱棣拿起,立刻道:“这是太祖实录,你抓解缙的时候,他还在修书?”
“的确在修书,只不过解学士在红颜知己的住处修书。红袖添香,安逸得很!”
“荒唐!”
朱棣气得大拍桌案,胡子都立起来了。
太祖实录,何等重要的东西,他竟然私自拿到宫外,还跑去乱七八糟的女人家里修书,光是轻慢大胆,就该杀!
朱棣扭头瞧了瞧几位阁臣,不悦道:“这一路上,你们都在替解缙说好话,现在证据俱在,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内阁这几位都傻眼了,如果解缙只是私会女子,行为不检点,也就罢了,偏偏还把太祖实录带去了,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三杨干脆都闭嘴了,之前还打算维护内阁的面子,现在看起来,废了解缙,才能保住内阁的颜面。
“陛下,还不止这些,这是臣在那个女子住处,搜出来的一些文章,请陛下过目。”
朱棣接在手里,越看越气,最后竟然劈头盖脸,扔给了几位阁臣,“你们看看,这是阁臣能写的东西吗?”
胡广等人扫了几眼,老脸发红,什么佳人,什么体娇,甚至还有破瓜!
解缙啊解缙,这些话你偷着说就完了,偏要写下来,让我们怎么替你说话啊?
“陛下,解学士为人风流,的确有些不妥之处,陛下应该重重责罚。”
胡广用了责罚,而非问罪,还是想最后挽救解缙一下。
柳淳却笑道:“陛下,臣这里还有一点东西,要给陛下瞧瞧。”
说着,柳淳拿出了一份文集,递给了朱棣,“陛下请看。”
朱棣随手翻开,这次竟然都是朝中诸公的文章,上至六部九卿,下至这几位阁员,还有几位名声很好的翰林,文章悉数在册。
这也就罢了,在文章的后面,还有解缙的批语。
“胡广为人俊秀,文章粗鄙,如观脚踵!”
朱棣忍不住笑了,“胡广,你这位老乡说你的文章像脚后跟。!”
胡广凑过来,看了眼就险些昏过去。
该死的解缙,老子就不该想办法救你!
胡广又向下瞄了一眼,评价的文章换成了杨士奇的。
“貌似四平八稳,实则如怀胎十月,捧腹过吊桥,句读之间,尽是胆小心谨慎。”
杨士奇直接黑脸了,他的确为人谨慎,喜欢字斟句酌,却被解缙说成了怀胎十月的妇人,你丫的嘴也太损了吧?
诸葛亮骂人的巅峰,也不过是说司马懿是妇人。
我杨士奇跟你何仇何恨,值得你怎么编排我?
再往下翻,这次翻到了杨溥的文章。
解缙骂得更干脆,“纸面三尺之外,腐臭之气,扑面而来,犹如盛放数日之泔水桶。”
杨溥瞳孔充血,拳头紧握。
解缙,我跟你势不两立?
真是想不到,同为阁员,解缙的嘴巴居然这么臭,你才是泔水桶,你全家都是泔水桶!
杨溥迫切想要知道,还没有更过分的?
果然,解缙没让大家伙失望,他在评价金幼孜的时候,是这么写的,“金生之文章,远观慷慨激昂,铁马嘶鸣,气势扑面,近看实则与茅房之中,挥舞竹篙,搅动一池粪水,臭气熏人,十里之外,不能幸免……”
看到了这里,那点可怜的同情心,早就消失殆尽了。
杨士奇切齿咬牙,他直接跪倒,其他几个人也跟着,大家伙同仇敌忾。
“陛下,解缙狂狷疯癫,势必严惩,才能以儆效尤!”
“陛下,不能放过他,干脆斩首,让他永远没法胡言乱语。”
……
这下子好了,不用柳淳说话,这几位就要杀他。
“咳咳!”柳淳轻咳,“陛下,臣还有几句话说,其实这部文集,是解缙私下里收集,用来点评朝中诸公的。虽然他言辞挖苦,自大癫狂。但是他也写出了诸位大人的文章特点。”
柳淳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六双匕首一般的眼睛,直接刺向他,好在柳淳比起解缙还要皮厚,根本不在乎。
“陛下,这些人都有共同之处,他们是有可能充当科举主考官的!”
朱棣猛地吸了口气,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柳淳,你是说,解缙帮着人在科举作弊?”
这下子可大条了,绝不是嘴臭这么简单,历来科场舞弊,都是要人头滚滚的。尤其是谢广泰一案,弄得朱棣对科举人才大失所望。
解缙又一头撞过来,这要是不死,简直天理难容。
“准确说他只是指点了一下,而且他指点的这个人,还没有参加科举呢!”
朱棣气哼哼道:“不要打哑谜,快点说清楚。”
柳淳点头道:“是这样的,解学士的红颜知己,原是秦淮乐户,她还有个弟弟,这件事解学士并不清楚。她的红颜知己想要让兄弟参加科举,改变命运。”
朱棣摇头,“荒唐,乐户乃是贱籍,如何能参加科举?”
柳淳笑道:“女子招认,她是想让兄弟去冒充表舅的儿子,参加科举。只不过她的弟弟学问不成,如此就求解学士指点迷津。她还想了个绝佳的办法,就是让兄弟办成小斯,一边伺候,一边读书,引起解学士的爱才之心。”
“咱们这位解学士果然是怜香惜玉之人,他指点了文章之后,发现此子天赋还是太差,所以就总结了一份文集,梳理诸位大人的特点,让他模仿着文风,到了科举考场,好投其所好!”
“疯了,疯了!”朱棣不停摇头,其他六位阁臣大眼瞪小眼,这个解缙,简直不知道轻重,瞧瞧他都干了什么事情!
跑到歌女家里,编写太祖实录,有肆意诋毁朝臣,尖酸刻薄到了极点,尤其可恨,竟然帮着人家搞科举作弊。
“陛下,臣以为不杀解缙,天理不容!”
“对,臣等都以为该杀!”
“杀!必须杀!”
面对一片喊杀声,朱棣咬着牙道:“随朕去看看这个畜生,问问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607章 让他过个年
“陛下,圣上啊!臣冤枉啊!臣要死了,再也不能给陛下尽忠了……”
离着挺老远,就听到了哭丧之声,不用问,一定是解缙。这家伙一边哭,还一边用脑袋撞墙,发出咚咚的声音。
朱棣本想直接去见见他,可一想到解缙私下里对内阁诸臣的评价,又忍不住想笑,这么个有趣的东西,在临死之前,会有什么要说的,很值得期待啊!
朱棣也是来了好奇的劲儿,他给几个阁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缓缓退出,别惊动解缙。然后他对柳淳道:“你们锦衣卫的诏狱,能不能进行旁听?”
柳淳想了想道:“这里是不行了,不过我能安排一个房间,让解缙做最后的交代,陛下若是想看,臣可以安排。”
“好!”
朱棣一口答应,他冲着几位阁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解缙平时跟你们也是同僚,私下里竟然半点不讲客气,咱们君臣就一起听听,看看他到底长了什么心肠!”
这几位阁臣并不觉得有趣,杨荣忍不住担忧道:“陛下,解缙狂狷大胆,臣唯恐他胡说八道,有辱圣听啊!”
金幼孜也道:“陛下,还是要赶快处置了,以儆效尤才是。”
这几位生怕解缙说出什么密辛,或者难听的话,牵连到自己,因此想要早点弄死解缙。可惜的是朱棣天生拧巴,你们越不想听,朕就越要你们好好听着。
“柳淳,你去安排吧,朕有点迫不及待了。”
柳淳也对朱棣的恶趣味无语了,不过解缙到底是有名的大才子,要是死在了自己手里,可是会惹来骂名的。
就算要杀他,也要做做戏,制造一副无能为力的假象才行。
因此柳淳欣然同意,他把洛枫叫来,交代了几句,就这样,一切准备妥当。
解大才子就被带到了一间单独的净室,里面准备了笔墨纸砚。
“解学士,你携带太祖实录外出修书,轻慢荒唐,陛下盛怒,准备将你处死。柳大人百般求情,才准许你写一份遗书,请吧!”
洛枫伸手指了指屋子,让解缙进去。
解缙有点傻了,不对劲儿啊,“既然是给我求情,怎么只是让我写遗书,而没有饶过我?这是假求情,假的!”
洛枫白了他一眼,“你管真假呢,赶快去写吧!”
“不!我问你,内阁就没人帮我求情吗?”
“求了!”洛枫笑呵呵道。
“求了?那,那为什么还要杀我?”解缙傻傻问道。
“他们求陛下快点杀了你……对了,解学士,你批评一些大臣文风的书稿,让陛下发给了内阁,他们看后,都说你该死!”
“啊!”
解缙怪叫一声,险些昏倒。
“这帮小人,十足的小人!”解缙破口大骂,洛枫也不管了,直接把解缙推进去,然后把门锁好。
“解学士,你只管写吧,等晚上的时候,会有人送你上路的。陛下还是心疼你的,就不砍头了,给你准备了白绫,要是嫌慢,还有鹤顶红。”
说完之后,洛枫扬长而去。
里面的解缙疯了。
难道说,自己就是死路一条了?
就没有救了?
内阁不管自己,那太子殿下呢?你可不能不管啊,我可是帮了你大忙啊,这人都怎么了,一点情义都不讲!
还有胡广,咱们是同乡,还是亲戚,你竟然不说话!
这帮该死的混账,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全都不是好东西。
解缙越想越气,猛地看到了桌面上的笔墨,他来主意了,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老子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写下来,我让你们一起倒霉,全都遗臭万年!
我解缙说到做到,绝不客气!
就从你胡广开始!
解缙一边写,还一边骂。
“胡广,你有什么才华?别觉得自己当了状元就了不起了,你的状元是伪帝朱允给的,本来的状元是王敬止,只是因为他长得难看,才点了你的状元。”
“而且啊,你在文章里写了什么?亲藩陆梁,人心摇动……不就是说当今圣上是藩王篡位吗?你居然还有脸位列内阁,你就是个小人!十足的小人!”
解缙破口大骂,隔壁几位听得真真切切,胡广的一张小白脸都成了猪肝色,他不停哆嗦,想要开口,哪知道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胡广立刻闭嘴。
他口不能言,可耳朵还在,简直就是凌迟。
解缙越骂越难听,“陛下大军入京,伪帝将死,你慷慨激昂,要随君赴死,结果呢?死的人是王敬止!你哪舍得死?你还拉着我,去迎接新君。咱们俩都是混蛋王八蛋!比起王敬止差远了,你还有脸抢人家状元,老子鄙视你!”
这人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当初靖难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解缙,胡广,王敬止几人凑在一起,王敬止只是哭,胡广和解缙都慷慨激昂,义愤填膺。
结果呢,王敬止殉国了,这俩货都欢蹦乱跳,去迎接朱棣,还携手入阁。
解缙深谙骂人的最高境界,他连自己都不放过,隔壁的胡广吓得浑身冒汗,官服都湿透了,前胸后背,出现了明显的水印。
嘴唇不停哆嗦,干脆死了算了。
如果觉得这就完事了,那也太小瞧人了。
解缙一转头,又骂杨溥。
“你个小贼,别以为老子不清楚你的肺肠。当初你跳出来反对加封柳淳衍圣公,后来又跑去登门拜访,执弟子之礼,柳淳也是瞎了眼睛,竟然没有追究你。你小子还不是收了孔家的钱,才替他们说话的!”
此言一出,杨溥直接炸了。
天可怜见,前面的事情的确有,可是他几时收过孔家的钱,这可是污蔑啊!
尤其是朱棣和柳淳都在这里,要是坐实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正当杨溥想要辩解的时候,解缙又嘿嘿笑道:“反正老子要死了,做了鬼,老子就知道你收没收钱,我就先这么写,等见了阎王爷,我去问问,哈哈!”
解缙还笑呢!
杨溥听到这里,双腿直接软了,优雅地瘫在了地上。
解缙,你个王八蛋!
你敢诬陷我,这事情是能开玩笑的嘛?老子一定要整死你!
解缙在隔壁什么都不知道,依旧还在骂,内阁这几位,一个没放过,就连杨士奇都有把柄。
“他就是个穷鬼,里面的衣服还有补丁,写剩下的纸,全都卷回家里,半块墨,写秃的笔,也都不放过。什么狗屁首辅,就是个要饭的货。老子泛舟秦淮,请他一次都没去,我知道,他没钱,可我每次都请他,就是要看他每次编不同理由,憋得老脸通红的狼狈模样!他连一整只鸭子都吃不起,只能买个鸭头下酒,寒酸,丢人!”
杨士奇憋得老脸成了猪肝色,解缙,不当人子的东西,你怎么不死了算了!
朱棣倒是眼前一亮,真没想到,自己的首辅居然还是个清官廉臣,从解缙的嘴里说出来,八成就是真的了,难得,真是难得!
一转念,隔壁的解缙又嚎哭起来。
“陛下!臣,臣再也不能伺候陛下了,臣好恨啊!”
“圣上天资英断,神勇无敌,冠绝古今,日后必为尧舜禹汤。只可惜身边尽是一堆没用的废物,缺了臣的辅佐,陛下可怎么办啊?”
“臣忠心耿耿,才智无双,虽古之明相,也比不了臣,臣出师未捷身先死,臣冤枉啊!”
……
听到他的话,柳淳都差点吐了,这是多不要脸啊,把自己比成了诸葛亮,也不怕老天爷落下个雷,把你给劈死了。
正在这时候,解缙又揉了揉眼泪,哀叹道:“还有几天就冬至了,陛下还要敬天祭祖呢!臣,臣现在就给陛下写祭文。这是臣能给陛下尽的最后一点心了。陛下啊,臣这么忠心,你怎么就看不到啊!”
解缙扯着脖子大喊,“陛下,没有几天就是永乐二年了,你就不能让臣过个年吗?臣可怜啊,臣小时候,家里一无所有,只有一些藏书。”
“臣给自己写春联,家中万卷书,门外千杆竹。结果地主生气把他家的竹子给截断了。臣在后面各加了一个字,家中万卷书长,门外千杆竹短。后来地主气得把竹子都给连根刨了。臣乐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再加一个字就是了,门外千杆竹短命,家中万卷书长存!哈哈哈!”
解缙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完了,我要死了,再也看不了书了,一定要记着,把书给我烧了,让我带着书上黄泉路啊,我就不会寂寞了……”
从隔壁出来,朱棣、柳淳,还有几位阁臣,互相看了看。
这事情怎么办吧?
解缙要如何处置?
朱棣沉吟良久,“此人该杀!可他最后的几句话说得朕心里空落落的。他临死之前,还想着替朕写祭文。而且他说小时候的故事,由此可见,解缙不过是个诙谐滑稽的文人罢了,嘴可能臭一些,但心还不坏。”
这还不坏啊?
他把朝臣都骂了个遍!
杨溥忍不住道:“陛下,莫非要赦免解缙?”
朱棣一瞪眼睛,“怎么可能?要是赦免了他,王法尊严何在?”
几位阁臣都松了口气,可接下来朱棣又道:“但是他说的也有道理,眼瞧着过年了,就让他再过一个年吧!”
第608章 永乐元年的大成就
朱棣很苦恼,他欣赏解缙的才华,也知道这人的德行,他捅出来的篓子,杀了也没什么不妥的。
可解缙竹筒倒豆子,把百官的情况都给抖了出来,还真打动了朱棣。至少留着他,就能让内阁这帮人老实一点。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自从朱棣组成了内阁之后,这些近臣的地位就越来越尊崇。
甚至能和六部九卿并列,这让朱棣很不高兴,他可不希望这帮家伙膨胀得这么快。
留着解缙,就等于是给这几位留下一个警钟。实在是不行,就把解缙弄回内阁,让他们尝尝搅屎棍的滋味。
“柳淳啊,你觉得解缙如何?”
柳淳从朱棣的语气当中,嗅出了别样的味道,“陛下想饶过解缙?”
朱棣哈哈笑道:“还是你柳淳机灵,那你觉得如何?”
“臣听陛下的。”柳淳依旧笑道。
朱棣沉声道:“朕是问你的想法?”
“臣没有想法!”
朱棣真的怒了,直白道:“柳淳,朕让你上书求情,保下解缙!”
皇帝陛下直接挑明了,柳淳微微摇头,“陛下,莫非想要国家法度成为空话?臣执掌锦衣卫,接受陛下旨意,监察百官,解缙可是臣的第一战果,臣若是替他求情,锦衣卫日后还怎么执法?”
朱棣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朕要解缙活下来!”
“那陛下降旨赦免就是了!”
“朕怎么能降旨?”朱棣瞪眼睛怒道。
柳淳两手一摊,“那臣也不能毁了锦衣卫的招牌!”
“你!”
朱棣气得暴跳如雷,柳淳这小子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居然敢和朕硬顶了,你小子行,真行!
朱棣越想越气,柳淳依旧不为所动。
解缙这家伙吗,柳淳也不想杀他。
但是为了他破坏法度,打脸锦衣卫,柳淳是不会干的。至于朱棣,柳淳觉得只要他冷静一点,也会分清楚轻重的。
若非如此,朱棣也不会答应让解缙过年。
所以啊,咱们就拖着吧!
朱棣怒视着柳淳,柳淳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俩人像是斗鸡似的,盯了三分钟,愣是谁也不愿意松口。
这俩人都不愿意承担破坏律法的骂名,解缙的小命就只好悬在那里……而此时永乐元年已经快要结束了。
所有的衙门都在整理公文,总结一年的工作,这是新皇改元的第一年,谁都想赢得一个开门红。
大家伙绞尽脑汁,想要拿出让新皇足以满意的成绩。
但是各个衙门盘点下来,却是愁云惨淡。
首当其冲的是户部,这一年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要不是东番岛的开发,户部连年终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只能提前哑火了。
吏部忙于吏治,结果一个小吏许望,一个阁老解缙,把吏治的问题弄得稀里哗啦,茹正拼了老命整顿,生怕再次丢人。
另外呢,礼部也没有什么建树,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工部,算是把三大殿重修妥当了。
这一年啊,能平安渡过就挺好了,什么时候都等着明年再说吧!
眼瞧着过了小年,一个接着一个的衙门进入了垃圾时间,大家伙翘着二郎腿,等着放假。还有人私下里去买些年货,就等着过年了。
相比起这些无所事事的京官,咱们的海国公李景隆,那是踌躇满志啊!
他到了占城之后,发现这里居然没有冬天!
进入了腊月,依旧暖洋洋的,实在是舒服。
而且占城的水稻一年三收,粮食堆满了仓库,根本不愁吃的。
李景隆眼睛都红了,过去老子以为江南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没想到还有比江南更好的地方。柳淳讲得对啊,真要放眼海外,不能局限在大明的小天地了。
俺李景隆既然被封为海国公,凡是有大海的地方,都是俺的地盘,这要是不弄出动静来,岂不是辜负了自己的爵位。
李景隆思索再三,他决定鼓动占城,去攻击安南。
这次要亲自杀进升龙府,彻底灭了安南!
就在李景隆盘算的时候,张辅统领五万人马,从凭祥进军,越过坡垒关,进军攻破隘益、鸡陵二关,取道芹站,击走安南伏兵,抵达新福。
张辅虽然年轻,但是用兵老辣,长驱直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当然了,他也是占了李景隆的便宜,正是李景隆的折腾,让安南后方大乱,不得不调兵救援,结果进退失据,原来的布置被彻底摧毁。
张辅趁机进攻多邦城,令都督黄中等率敢死士,每人都持火炬和铜角,在夜间四鼓时分,越过重壕,用云梯登城。都指挥蔡福先登,士卒们也纷纷蚁附而上,然后吹响号角,万炬齐举,火光冲天,城下军队呐喊而进,声势浩大,宛如洪水袭来。
安南方面,驱象迎战,结果被张辅以神机营击败,大象都返身退走,反而冲垮了安南人马。
张辅斩杀大将两员,俘虏和斩杀无数安南军。
进而攻克东都,安抚官民和归附者,来归顺的人每天以万计。
张辅派别将李彬、陈旭攻取西都,又分兵击破安南援军,总计斩首三万七千余级。
经过一个月的作战,张辅基本扫清了安南北部的兵马,他率领大军,长驱直入,直扑升龙府。
这是张辅第一次独自领兵作战,作为一个年轻将领,能提兵五万,直接攻灭一国,占领都城,绝对是少有的荣耀。
张辅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他可不是一般的勋贵子弟,更不是饭桶摆设。
张玉从小给他最好的教育,张辅十几岁的时候,就参与出塞,后来在靖难一役,又屡次立功,崭露头角。
他是真正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和李景隆这种继承父辈爵位,一直没怎么打过仗的膏粱子弟不同。
张辅要大声说一句,我们不一样!
只是这次攻击安南,所有的彩儿都被李景隆出了,他居然沦为了陪衬,这让张辅十分恼火。
越是瞧不起我,就越要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所以这一路上,张辅拼了命,督促大军,快速突进,终于,就在腊八这一天,张辅杀到了升龙府。
安南的都城就在眼前。
张辅提着马鞭,登高眺望,正琢磨着如何攻取城池呢。突然,从城里升起一个庞然大物,这东西圆滚滚的,很快飞到了百丈高空。
“将军,是安南人的热气球!”手下人惊呼道。
张辅脸都黑了,“呸,安南什么时候有热气球了!那是大明的!”张辅怒视着热气球,什么都明白了,他又晚了一步。
果不其然,李景隆砸一群人的簇拥之下,笑呵呵出城相迎,离着老远,李景隆就嚷嚷道:“大侄子,侄子,不怪叔叔抢了你的功劳吧?”
不愧是张辅,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不过这一声侄子,真是要命!
“末将见过海国公!”
李景隆哈哈大笑,主动跳下战马,拉住了张辅,跟他笑嘻嘻道:“大侄子,咱们别那么客气。你带着人马,吸引了安南的主力。我烧杀抢掠一顿。然后呢,你又靠着叔父制造的混乱,消灭了北边的安南大军,直取升龙府。叔父听说了,就带着占城的人马,偷袭了升龙府,先把胡季牦给拿下了。算起来是叔父欠了你一次啊!”李景隆大大方方承认。
张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海国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真是让人佩服。”
李景隆摇头,“佩服我干什么啊!告诉你,这就叫有船就能为所欲为!你是没看到,叔父的船队撞击安南的渔船就跟玩似的。一点都不费力气,他们的人跟下饺子似的,都掉到了海里。叔父连救都不救,奶奶的,让安南人张狂,还敢得罪大明,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李景隆笑呵呵拉着张辅,“叔父给弟兄们都准备了食物和住处,对了,还有些特别的礼物,让大家伙放松一下。”李景隆笑得有点猥琐,张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海国公,还真是体贴入微啊!
张辅对李景隆的看法,也好了不少。
放开别人的偏见不说,李景隆很坦诚,也没有架子,嬉笑怒骂,十分随意,相处起来一点都不累。
李景隆在马背上就跟张辅念叨:“我才几千人马,城里好几万安南人,他们都恨不得吃了我。贤侄大军到了,我就有了底气了。你不来,我什么都不敢做啊!”
张辅就好奇道:“海国公要干什么?”
李景隆向四周看看,而后冲着身后的随从挥手,让他们后退,然后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贤侄,我打算保举你,当越国公!”
张辅浑身一颤,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海国公,你说笑了。”
李景隆板着脸道:“什么说笑,你五万人灭国,论起功劳,足够了。而且我打算建议朝廷,让你镇守安南,就想沐家镇守云南一样。”
张辅越听越糊涂,李景隆偷袭升龙府,应该是跟自己抢功劳,可他又要保举自己当越国公,他到底想什么啊?
“贤侄,我知道你肯定想不通,以为叔父胡说八道。其实吧,我是看中了安南的人力。你在这边镇守,把安南的劳力卖给我,我呢,正好用他们去东番岛种甘蔗。你把安南的人清出去,然后再把安南的土地做价卖给咱们国内的商人……这要是弄好了,咱们双方都能发大财。”
李景隆很认真道:“这是我研究了好几个月,才想出来的发财妙法。贤侄,你来之前,叔父已经把奏疏送出去了,只等陛下点头。你放心吧,很快这安南就是咱们两家的了!哈哈哈!”
李景隆咧嘴大笑,张辅听得晕头转向,这么缜密的逻辑。如此清楚的安排,谁再敢说李景隆是饭桶,老子都啐他一脸!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朱棣能不能答应了。
作为改元的第一年,灭了一个国家,这是多大的礼物啊?陛下八成会点头吧!张辅忍不住憧憬起来……
第609章 第二个沐家
李景隆在腊月初八拿下了升龙府,朱棣接到捷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八。
报捷的使者先是赶到了广州,然后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应天,一路上光是马匹,就跑死了好几匹。
总算在年前送到了朱棣手里,皇帝陛下也能过一个舒服的年了。
接到捷报之后,朱棣岂止是高兴那么简单,几乎到了发狂的地步。赢得胜利的李景隆,再也不是昔日的废物,反而成了朱棣眼中的宝贝。
这家伙天马行空,肆无忌惮。
放在国内,未必管用,可撒出去,真是一张王牌。
实在是太好了!
朱棣如此看重安南,其实是有原因的。
安南自从秦汉以来,就是中原的领土,到了唐末五代的时候,安南趁着内乱,脱离了中原掌控。
到了北宋的时候,赵家的皇帝也是没有出息,别说安南,就算连云南都拿不回来,后来更是连河套都丢了,这可都是老祖宗的遗产啊!
朱元璋称帝北伐,拿回了燕云十六州,安南脱离中原版图和燕云十六州的时间大致相同。老朱拿回燕云,朱棣就要拿回安南。
作为一心要证明自己的永乐大帝,安南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正是因为这种心态,才促使永乐一朝多次出兵,不惜代价,也要巩固安南。
而新式的战法,让攻打安南变得容易了许多。李景隆不但拿下了升龙府,还裹挟了数万占城人马,他利用占城和安南的矛盾,以夷制夷,更是给了朱棣新的启发。
趁着年前,朱棣欣欣然去了孝陵。
要知道一般情况下,朱棣只要去祖庙跟老爹念叨一下就行了。这次却是去了孝陵,显然,他要好好跟着老爹炫耀了。
同去的还有朱高炽三个,包括皇长孙朱瞻基都没有放过,乖乖跟着去了。
朱棣怎么跟老朱说的,柳淳不知道,左右不过是一番炫耀。告诉老爹,你不敢打的安南,让儿子摆平了,那些跳梁小丑一般的安南畜生,受到了大明正义的惩罚,在孩儿的带领之下,大明必定一天比一天繁荣昌盛。
朱棣从孝陵回来,在路上就忍不住考察几个儿子的见识。
“你们觉得,要怎么治理安南?”
朱高煦道:“安南民风彪悍,反复无常,最是不讲信义,对待他们,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杀得血流成河,杀得尸积如山,把他们杀怕了,也就太平了。”
朱棣听完,很发愁,老二这好杀的毛病,到底是跟谁学的,我也不是这样啊!
朱高燧见父皇似乎不满意,就忙道:“儿臣觉得还是以安抚为主,安南那么多人,可以充当苦力,干嘛都杀了,只有傻瓜才那么干呢!”
你敢说我是傻瓜?
朱高煦把眼睛一瞪,这个老三,是真的欠揍了。
两个兄弟意见不同,而朱高炽则是抱着儿子,仿佛没听见一样。
“太子,你为何不言不语?”
朱高炽慌忙陪笑道:“儿臣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之还要父皇圣裁。”
朱棣哼了一声,“滑头!这天下的事情,要是朕都能说了算,那就好了。”朱棣顿了顿,不耐烦道:“去柳府吧,看看他怎么说!”
朱高炽嘿嘿暗笑,他才不愿意费吐沫呢,如何管理海外,这事情真的要听师父的,他老人家看得长远,心也比任何人都细。
车驾到了柳府,发现柳淳正在忙着挂灯笼,张罗着过年。
朱棣深吸口气,“你好安闲啊?”
柳淳从梯子上跳下来,陪笑道:“陛下,臣一年到头,也歇不了几天,好容易过年了,也让臣放松放松。”
朱棣板着脸,哼道:“你少跟我装蒜,论起繁忙,你还能比得过朕吗?再说了,这次是李景隆给朕找了个麻烦,他跟你可是亲戚,这事你要替他解决。”
朱棣二话不说,把柳淳叫到了书房,他简单将李景隆保举张辅担任越国公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提到李景隆让张辅世袭镇守安南。
此话一出,就连朱高炽三个都吓到了。
他们想到了许多治理安南的办法,却唯独没有料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世袭镇守,这也太过了吧?
当初朱元璋让沐家镇守云南,那是迫不得已,现在把安南交给张家,怎么看都有点异想天开?
更何况朱棣极力削藩,他能允许土皇帝存在吗?
柳淳听完,忍不住摇头,李景隆这个货,光知道给自己找麻烦,实在是可恶。本来有些话他说是不合适的,偏偏李景隆逼着他说。
“陛下,臣斗胆说一句,即便将安南纳入版图,派遣官吏统治,可那里情况复杂,安南之人又反复无常,必定是降儿复叛,没完没了。”
朱棣老脸拉长,十分难看。
即便安南属于中原的时候,也是叛乱不断。而且随着元朝三次进攻失败,很是鼓舞了安南上下,让他们有胆子对抗中原。
一次战败,还真未必能打断安南的脊梁。
“朕也知道安南不好管理,可让人世袭镇守,就是个好办法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柳淳顿了顿,这才道:“陛下,从安南到大明,最快也有二十几天,等到朝廷有了决断,派遣人马赶到,至少是小半年之后了。就算派遣水师,也要三个月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以发生太多的状况。而且每次劳师远征,胜负难料,风险太大。”
“如果能安排可靠之人,世代镇守安南,遇到情况,及时解决,防患于未然,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只不过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伴随商贸和教育。”柳淳目光坚定,充满了信心道:“只要让安南在经济上依附大明,在文化上,从属大明,这块土地,迟早会瓜熟蒂落,只不过在这之前,需要用一种相对廉价的方式,控制安南。”
“臣是赞同李景隆的建议的,但是让谁去镇守安南,这个臣就不好说了。”
的确不好说,沐英是朱元璋的养子,情深义重,就算亲儿子也未必比得上。老朱这才信任沐英,将三十万大军交给了他,让他世袭镇守云南。
现在让朱棣上哪去找一个沐英一般的人?
张辅,他真的行吗?
朱棣眉头紧皱,突然他对柳淳道:“你想不想替朕镇守安南?”
这话一出,朱高炽三个先吓坏了,父皇,你说什么呢?居然让师父去镇守安南,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们现在还有好些事,需要请教师父,怎么能放他离去?
哪知道柳淳兴冲冲站起,欣喜道:“陛下信任,臣感激不尽,臣现在就收拾东西,赶快动身。”说着柳淳还真的打算卷铺盖告辞。
朱高煦可急坏了,他竟然冲到了柳淳面前,焦急道:“师父,你要去安南,弟子也跟着。”
朱高燧也低声道:“师父,安南的生意保证好做,要不也带着弟子算了。”
朱高炽虽然没说话,可也是一脸的焦急,恨不得能跟着柳淳一起离开。
三儿子的表现,简直让朱棣切齿咬牙。
我才是你们的爹!没事跟着柳淳跑什么?
朱棣愤怒挥手,恨恨道:“柳淳,你想跑安南躲清闲,那是痴心妄想!朕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从柳淳这里离开,朱棣返回了皇宫。
到了大年三十,朱棣把张玉请了过去,皇帝陛下赶走了所有伺候的奴婢,外人只知道他们君臣喝光了一坛子洪武十三年的美酒。
转眼,到了正月十六,所有的衙门重新开门办公。
朱棣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在安南设立承宣布政使,同时设立都指挥使司和按察使司。这三司的设立,标志着安南正式成为了大明的一个省份。
只不过唯一不同的是,朱棣加封张辅为平越侯,授予丹书铁券,节制三司,世袭罔替,镇守安南!
第610章 此人有中山王之风
荣国公府,张灯结彩,大摆筵席。
一项低调的张玉,此刻也顾不得掩饰了。儿子平定安南,立下大功,受封平越侯,世袭罔替。
谁都想到了云南沐家,沐英当初平定云南,被任命为西平侯,同样是世袭罔替,镇守云南。
虽然只是侯爵,但是拥有土地百姓,比起一般的国公,还要显赫。
紧随着李景隆一门二公之后,张家也赶上来了,一个英国公张玉,一个平越侯张辅,真是让人羡慕眼红啊!
李景隆算是淮西勋贵,而张家是纯粹的靖难功臣,如此安排,实在是透着玄机。
不着痕迹之间,维持了朝局的平衡,在朱老四粗犷的外表下,实则藏着一颗玲珑心肠。文臣武将,已经不止一次领教永乐大帝的厉害。
驾驭一个庞大的帝国,最紧要的就是平衡,而朱棣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能够玩得羚羊挂角,天外飞仙。
只不过就算再精妙的安排,也会有人不满意,比如丘福,就是其中之一。
李景隆一门双公,就已经让他怒不可遏,现在张家又捞到了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丘福更是义愤填膺。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大堆的勋贵功臣,都有类似的想法……张玉资历地位摆在那里,没有问题。可张辅算什么东西,我们都活着呢,哪里轮得到他了!
陛下在年后直接降旨,衙门来不及阻拦。
而且武将这边,缺少诸如封驳一般的权力,没法阻挡圣旨,他们唯有竭尽一切,让朱棣收回成命,或者让张家知难而退。
“大人,我们刚刚接到消息,大约有十几位将领,想要找荣国公的不痛快。”洛枫躬身,向柳淳汇报。
柳淳紧皱着眉头,张家父子,不论是张玉,还是张辅,都是可靠的人才,明眼人都知道,凭着张辅的功劳,让他永镇安南,还差了一点火候,之所以这么安排,其实是为了酬谢张玉的功劳。
而其他武将不服气,八成也是不愿意看到张家凌驾其余的勋贵之上。
这帮人总是喜欢勾心斗角!
柳淳很不高兴。
你们都是一群猪脑袋吗?
张辅在安南大逞威风,已经是告诉了所有武将,你们想要升官发财,就支持对外用兵,有本事打下一块土地,你们也可以谋求一个世袭罔替的位置吗!
明明是千金买马骨,激励你们向外开发,结果这帮人只看到了骨头,更气人的是还变成了一群恶犬,扑上去抢骨头吃。
鼠目寸光,实在是没救了。
柳淳沉默了片刻,主动道:“给我备车,我去张家看看,有谁这么不开眼!”
洛枫让人给柳淳准备。
柳淳出了衙门,没有直接去张府,人家办喜事,自己还是要送点礼物的,虽然柳淳特意去了平安里,挑选了几样东西,这才去张家,就在路上。柳淳正好路过了常府。
抬头瞧了瞧,府门上的牌匾已经斑驳不已,外面连个看门的都没有,暗淡萧索,就像是没了人气的破庙,只是余下两个石狮子,张牙舞爪,诉说着昔日主人的辉煌。
常家和徐家,是洪武朝最显赫的两大将门。
假如不是常遇春英年早逝,徐家还真未必能稳稳压常家一头。而且假如常遇春能多活几年,就连东宫的格局都会不一样,会不会走到今天,还真不好说啊!
可现在呢,再看看这些昔日的豪门,徐辉祖死了,徐增寿虽然被封为定国公,但是却没有多少建树,只是靠着徐皇后撑着。
至于常家,就更是连一个人也没有了,相比起热热闹闹的张家,还有第一个实现一门二公的李家,简直天壤之别。
不对……常家可不是没人了,还有一个郑国公常茂呢!
当初靖难一役中,蓝玉在凤阳举事,常茂也加入其中,后来常茂更是带着人马,向着大别山一带前进。
再往后,似乎就没有常茂的消息了,其实不然,他收拢了不少人马,其中还有常家的旧部。
当朱棣渡江,直取金陵的时候,常茂也率军渡江,杀入了江西,与此同时,平安和杜思贤率领人马出川,攻占了湖广。
算起来,常茂也是扎扎实实的靖难功臣。
只是在封赏的时候,常茂并没有出现,这家伙就像是消失了似的,无影无踪……至于他为什么不见了,这事柳淳还真知道。
原来在洪武三十年的时候,哈烈国就曾经扣押了朱元璋派去的使者。
等消息传到了大明,已经是朱允登基之后了,他忙着对付朱棣,当然无暇顾及那些遥远的使者。
后来陆续传回消息,说是那些使者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对待,许多人被活活虐杀。
当时蓝玉就曾经提起过,要去西北,惩罚哈烈国,奈何当时靖难刚刚结束,朱棣还没有登基,千头万绪的事情,一点都没有解决,根本派不出人马。
常茂这时候站了出来,他决定随着商队,经过西域,去哈烈一探究竟。
看看这个国家,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居然敢跟大明叫板。
朱棣犹豫过,他想留着常茂听用。可常茂却说,论起打仗,他远不如其他人,身为男儿大丈夫,不能做卫青霍去病,也该学张骞班超……前者是能力问题,后者却是勇气了。
朱棣简直没法拒绝,只能点头。
就这样,常茂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其实他的离去,柳淳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新旧交替,常茂知道淮西勋贵必定要落寞了,他年纪还不算太大,没有功劳傍身,下场绝对好不了,他想拼一把。
说实话,柳淳还真挺敬佩常茂的勇气。
帖木儿派了一个儿子过来,探查大明的情况,而大明方面,却早早派出了一个国公。
上国岂会缺少勇士?
或许有朝一日,常府的门前,会重新门庭若市,这个顶级的将门,会再度繁荣兴盛起来……
柳淳在十几年里,也看了许多起起落落,也不得不说,有些时候看运气,可有些时候,也要看人品。
毕竟运气来了,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比如解缙,就属于得志猖狂,脑筋还不清醒的那种,这丫的过了年,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
思索之间,柳淳到了张府,他赶来贺喜,张玉听说,连忙迎了出来。
“见过柳大人。”
柳淳哈哈一笑,“张老哥虎父无犬子,可着实令人羡慕啊!”
张玉憨厚笑道:“柳大人,快别这么说呢,小儿不过是借了海国公的势。这次平定安南能这么容易,柳大人运筹帷幄,才是真正的功臣。”
不愧是张玉,事情了解的真清楚。
柳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声道:“张老哥,可有人来说什么?”
张玉眉头挑了挑,心里热乎乎的,柳淳这是来帮自己排忧解难了。
“多谢柳大人关心,些许小事,让我自己处置,若是处置不好,再请柳大人指点。”
柳淳含笑点头,他当然相信张玉的本事,这位不光是打仗厉害,而且更加知道进退,做人做事,都颇有些中山王徐达的风范。
朱棣能得到张玉的辅佐,也算是他的运气。
柳淳出现在了张家,立刻就让烦扰的局面安静了不少,大家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柳淳身上,想要弄清楚,他这次的来意。
可柳淳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到了定国公徐增寿的旁边,一副凑热闹的样子。
就在大家思索的时候,突然见张玉举起了酒杯,冲着大家伙一笑。
“承蒙天子洪恩,加封犬子为平越侯,尤其是世袭罔替,镇守安南,这是何等恩典,张家上下,惶恐不安!在酒宴之前,我想先说一件事。”
只见张玉从袖子里取出了一物,高高举起。
“大家请看,这是我张家的家谱儿。从今天开始,小儿张辅一房,从张家族谱剔除,另立一堂,曰怀恩堂。从此之后,怀恩堂张氏一脉,世代居住安南,不许返回祖家,同为张氏,分为两家,请所有人一同见证!”
张玉说完,竟然将张辅还有他的儿子,从族谱扯下,干净利落。
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吃一惊,好一个张玉,真是够干脆的!
这是分家啊!
一个大家族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派生许多分支,比如琅琊王氏,就分出了许多,其中还包括像太仓王氏这种豪门。
但是像张玉这么干的,却是闻所未闻,儿子刚刚封了爵位,竟然给逐出了家门,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第611章 柳淳也是个官僚
从张家回来,柳淳都感慨不已。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的办法,就是没有料到,张玉会把儿子逐出家门,这一招太狠,可也太妙了。
张家和李家还是不同的。
李景隆在靖难一役失分严重,几乎就是个笑柄,他现在空有个一门二公的名头,但是实力却很单薄,不足为虑。
而张家则不同,张玉统领禁军在内,张辅镇守安南在外,父子手握几十万大军,内外配合,放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引来猜忌和嫉妒。
这也是诸将去挤兑张玉的原因。
柳淳的本意是顺水推舟,逼着所有将门,向外面发展。
可张玉居然使出了父子分家的这一招。虽然亲情是不能割舍的,但是另立堂口,把一家拆成两家,的确能最大限度降低外人的议论猜忌。
而且从此之后,张辅这一支就不能继承荣国公的爵位,甚至连回家都做不到,只能留在安南,死了,也没法叶落归根。
这么一弄,原来大家伙的愤怒,全都变成了对张辅的同情。
年纪轻轻,第一次领兵,建功立业,封了爵位,正在人生巅峰,居然被赶出了家门,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尤其是张玉抢先决定的。
当他宣布的五天之后,张辅从安南急匆匆赶回京城,向朱棣奏报具体战况,并且向天子请功。
他是去年年底儿才离开升龙府,将一切的事务交给了李景隆处理,一路上辛辛苦苦,跑了一个月出头,这才返回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他进城的时候,是傍晚时分,没法面君。张辅就想着先回家,看看老父,顺便给父亲拜年,可是当他兴匆匆到了张家门外,却发现一块木牌。
“张辅离家另立,不许入内!”
“什么?”
张辅大惊失色,他还当是人家恶作剧呢,三步两步冲上去,用力捶打府门。
“快开门啊,是我,我回来了!”
连着敲了三遍,里面都没人答言,张辅急了,抽出佩剑,想把门劈开。这时候夫人带着孩子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相公,不用敲了,老爷已经在五天之前,在京城所有勋贵公侯的面前,宣布相公永住安南,不许返回家中!”
“你说什么?”
张辅懵了,老爹这是疯了吗?
他辛辛苦苦得胜归来,就是想让老爹脸上有光,父亲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张辅像是疯了似的,扑上去捶打府门,大声怒吼。
可不管他怎么叫喊,都没有半点用处,府门死死关闭,没有半分松动。
这算什么?被逐出家门了吗?
为什么?
早知道如此,我何必费力气打仗啊?
张辅双腿一软,跪在了府门前。
“爹,开门啊,让孩儿见您老一面啊!”
他在外面,杜鹃啼血一般,哀嚎祈求……府中张玉端然危坐,面沉似水。突然,夫人从后面跑出来,“儿子,是儿子回来了!我要见儿子,快把门打开!”
张玉突然一瞪眼,“左右,把她带回去。”
夫人急了,冲着张玉怒骂道:“你个老东西,你黑了心,瞎了眼睛,你凭什么不让儿子进家门,你还有没有人心?”
夫人一声接着一声,叱责怒骂。
张玉紧闭着嘴唇,太阳穴上的青筋跳起,突然,他一摆手,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将这个婆娘拖到后面,不许她丢张家的人!”
下人们万般无奈,只能拖着夫人下去,一怒之下,夫人竟然昏了过去。
张府之中,鸡飞狗跳,乱成了一团。
张玉紧咬着牙关,硬起心肠,“告诉家丁,从府门泼水,把那小子赶走!”
管家都吓坏了,老爷这是真的疯了,大少爷好容易得胜归来,无论如何,也不该用水泼他啊!
“老爷,您要三思啊!”管家都要哭了。
张玉咬了咬牙,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莫不是要我亲自动手?”
管家没办法,只好照办。
张玉深深吸口气,呆坐在大堂之上,老眼之中,也闪着泪花。
他很清楚,朱棣封张辅,并没有存什么坏心思,只是感激张家的功劳。而且张玉还知道,就算让儿子进家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当朝能威胁到张家地位的,其实只有两个半人,朱棣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第二位就是柳淳,至于半个,应该是老贼秃道衍。
像丘福之流,还真不在张玉的眼睛里。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真正的名将,应该看的是长远,是几十年之后。
世人常拿张玉和徐达相比,论起战功,张玉是比不上徐达的,兵法也远远不如,可张玉有一个优势,那就是能吸取徐达的教训。
徐家两位公子,一个站在了朱棣一边,一个站在了朱允一边。
靖难一役,徐家算是撑过来了,可其中一支,彻底完蛋了。
若不是徐达生了几个好女儿,只怕徐家的损失还要跟惨重。
既然两头下注,都不能做到稳赢,那就只有将一支分出去,让他们在外面开枝散叶。张辅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优秀的孩子,在外面开疆拓土,光大张家。
至于自己的爵位家业,就靠其他几个儿子撑着,能走到什么程度,全看他们的造化。反正只要有张辅这一支在,张家就立于不败之地。
“荣国公的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柳淳忍不住微微叹息,不管是百兽之王的狮子,还是天空翱翔的鹰,都会在孩子长到一定程度,断然驱逐出去,让他们自己闯荡,不再提供庇护。
唯有自己杀出来,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
由此可见,张玉是个无情的父亲,也是个最有情的父亲。
扪心自问,柳淳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说,在这个恢弘的永乐盛朝,真是藏着无数的高手……当然了,也有许多笑话,比如那个大才子解缙!
“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柳淳早早来到了锦衣卫大堂,询问情况。
洛枫知道柳淳问的是解缙的案子,他躬身道:“启禀大人,根据我们的彻查,解缙这个案子有些事情是没什么争议的,可也有些事情,可以商榷。”
柳淳一瞪眼睛,“别废话了,说重点。”
“重点就是大人想不想让他死了。”洛枫老实道:“他的问题其实就是两样,第一是拿着太祖实录,去外面修书。这是渎职,也是轻慢疏忽,无论如何,都应该治罪。但是最多罢官,却罪不至死。当然了,如果陛下盛怒,想要杀他也没问题。”
“第二就是所谓跟科举有关的案子。他的那位红颜知己,的确是想替弟弟谋个功名,但是她只是打算,却没有去做。而解缙呢,只是点评了可能的科举考官,对他们的文风做了解读。但是科举毕竟还要两年多呢,谁知道当时的考官是谁?”
“解缙这么干,只能说是暗中指点,对那些普通人很不公平,但许多的官员,也都是这么干的,试问谁不照顾自己人呢?可毕竟不是在科场抓到的舞弊行为,很难判他死罪。至于他说百官的坏话,那就更没有什么了,只能算是他们的私人恩怨,咱们管不着啊!”
柳淳点头,“这么说,解缙这个案子,可以不用死了?”
洛枫摇头,“也未必,毕竟他身为阁老,需要以身作则,如此荒唐,陛下砍他的头,也是情理之中。”
柳淳气得瞪眼睛,“那你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啊?”
洛枫嘿嘿笑着,不说话。
柳淳哼了一声,眼珠转了转,“行了,你也别说车轱辘话了,你这么办,就说这个案子,案情不复杂,锦衣卫处理之后,转给刑部,让他们审判就行了!”
洛枫一听,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大人,这手太极高明啊!”
“我这也是没法子,杀才子不详啊!”柳淳叹道。
第612章 卖地会上瘾的
柳淳说出这话,连洛枫都不信,你老人家连孔家都不放过,还会在乎杀一个才子吗?不过经过这段时间,洛枫竟然也觉得,解缙这家伙真的挺有趣的。
他每天都会写诗,而且有时候一天能写十首以上,这些诗无一例外,都是赞美朱棣的。感谢天子提拔之恩,感谢让他入阁,让他修实录,感谢准许他过最后一个年……从初一到十五,写的诗都能集结成册。
洛枫才看了几页,就觉得想吐,虽说朱棣不错,可你也不能吹得太过了,什么尧舜禹汤,全都不在话下,德兼三皇,功过五帝,还说什么神鬼跪拜,仙佛俯首……这吹捧的水平,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最要命的是这家伙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叫颂圣,是臣子的责任。
他快要死了,所以要在临死之前,把他这辈子该说的好话全都说完,才能对得起天子圣恩。
奇葩年年有,没有今年多。
没抓之前,解大才子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可被抓了,居然是这个样子,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杀与不杀,全都不妥,送走就最妙了。
锦衣卫这边赶快把案卷罪证,悉数转给了刑部,情况我们已经查明了,该怎么判,你们刑部看着办吧!
锦衣卫虽然监察百官,权柄极重,但是最终的审判权还在刑部,没有这最后一道关,岂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朱棣岂能放心!
不过呢,锦衣卫还是对审判结果有着相当干预能力的。
比如说解缙的案子,锦衣卫可以把他带着实录去红颜知己家里修书的行为,认定为欺君,至少是慢君,这样一来,解缙想不死都不成了。
但是锦衣卫这边却是按照渎职来办,这就不是死罪了。
总而言之吧,柳淳是把刺猬扔给了刑部,让他们烦恼去了。
这年后的事情太多了,柳淳也没心思在解缙的案子上花费太过的功夫。因为在这个过年的期间,许多官员接受礼物,地方上有太多人进京,打着炭敬的名义进京,大肆送礼。
过去都把年节送礼,看成了人情往来,不怎么在意。
可根据锦衣卫的探查,有人居然送了上万两银子,这就十分可疑了,柳淳决定严查官吏之间的送礼行为。
要狠狠揪出几个典型的案例,进行严办。
正在柳淳忙着安排部署,突然,朱棣降旨,让柳淳进宫,商量事情。
等他赶到了皇宫,发现一个年轻人正垂手侍立,是平越侯张辅!
很显然,张辅的情绪不高,神色之中,满是倦怠。
朱棣和柳淳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却也不好说什么。
“柳淳,叫你过来,是想看看,你对开发安南,有什么看法。”
柳淳没有迟疑,这道题太简单了。
“陛下,安南土地肥沃,十分适合农耕,应该把安南作为粮食基地,臣估算如果顺利的话,安南能给大明提供千万石粮食,这可是朝廷的大粮仓啊!”
朱棣欣然颔首,捻着胡须大笑,“是啊,张辅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你做得很好。”
张辅脸色微红,忙道:“微臣不敢居功,其实都是海国公运筹帷幄,我不过是打下手而已。”
朱棣笑道:“不用推辞,李景隆的确也有功劳,放心,朕会好好赏赐他的。现在还说说安南吧,你打算怎么办?”
张辅打起精神道:“启奏陛下,诚如柳大人所言,安南一年三熟,粮食产量可观,的确可以成为大明粮仓。奈何安南经历战乱,人口损失很大。另外海国公还要求将安南的人口送到东番岛种植甘蔗,这个……臣委实有些想不通。”
东番岛缺少劳力,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可安南也不充裕,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张辅表示相当怀疑。
柳淳却忍不住笑道:“平越侯,你不妨换个思路,假如不动安南的人,那安南的土地算是谁的?”
“这个……自然是安南地方豪强的,不过就算是他们的,朝廷也可以征收田赋啊!”
柳淳笑着摇头,“田赋能有多少?把安南人迁走,整个土地都是大明的,这样就可以……卖地!”
“卖地?”
“嗯!”柳淳笑道:“可以将安南的土地,大块大块出售给大明的商贾百姓,让他们去耕种,然后产出粮食,供应大明需要。”
张辅还是不解,“那,那安南缺少劳力,总不能从大明迁移吧?”
“哈哈哈!”柳淳朗声大笑,“大明百姓固然可以移民,但是最主要的劳力,怕是要从周围的占城,暹罗等地出。”
“这个……”
张辅真的有点迷糊了,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柳淳干嘛要弄得这么复杂?把安南本地人弄走,再从外面雇佣,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他想不通,朱棣却已经了然,皇帝陛下笑呵呵走下来,拍了拍张辅的肩膀。
“贤侄,你打仗的本事不差,可论起治理地方,或许就不够聪明了。这么安排的核心只有一个,就是钱!”
劳力卖给东番岛,这是一笔钱。
拍卖安南的土地,又是一笔钱。
从外面雇佣劳力,还是一笔钱!
而且在移民的过程中,会彻底打破地方势力结构,安南人去了东番岛,人生地不熟,没法作乱。
占城人到了安南,也不敢狂妄胡来。
他们毫不例外,都要听从大明的摆布。
虽然移民的过程会残酷一些,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可收获也是巨大的。
如果不打破安南的地方结构,保不齐过一段时间,安南又会反叛。历史上,朱棣就是吃了这个亏,安南反复叛乱,每次都要花费大力气平叛,最后弄得大明朝廷承受不住,干脆放弃了安南。
而这一回明显不同了,朱棣已经学会了用经济手段,经营安南。
张辅沉吟片刻,顿时眼前一亮。
“陛下圣明,柳大人神机妙算,真是高明啊!”
朱棣大笑,“这样吧,你先留在京城,这次你不是把安南的户籍田亩的册子都带到了京城吗!朕就让你看一场好戏,回头朕给你一笔安家费,让你风风光光,搬去安南。”
……
从皇宫出来,柳淳跟张辅一前一后,柳淳就笑道:“你猜陛下会给你多少安家费?”
张辅知道朱棣的性格,这位皇帝说白了,是很抠门的。
“柳大人,不管多少,都是天恩浩荡,我一定好好镇守安南,让天子放心。”
柳淳欣然道:“你能这么想,当然很好。可你也别太小觑了陛下,我跟你说,至少是一百万两!”
“什么?”
张辅差点吓趴下,他圆睁双眼,不敢置信,声音都颤抖了,“怎么,怎么会那么多?朝,朝廷拿得出来?户部会答应吗?”
柳淳笑着摇头,“你没听到吗?陛下要卖地,这笔钱直接入内帑,还不是陛下想给谁,就给谁吗?”
张辅有点跟不上节奏了,他从小到大,学的都是领兵打仗的那一套,安南在他的眼里,最多是比较适合农耕的一块地方而已,能卖出多少钱,他是真的无法想象。
既然想象不到,索性就不想。
他决定趁着在京的功夫,带着妻儿四处看看,毕竟很快就要离开了,从此之后,长居安南,张辅的失落,难以掩饰。
可是他很快发现了一件事情,就是昔日的小伙伴纷纷前来拜访,而且在拜访之中,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安南的土地。
张辅虽然不懂,但是从他们热切的眼神之中,窥见了一丝端倪。
难道卖地真的很赚钱吗?
就在这个时候,朱棣终于降旨。
新年新气象,天子加恩,去年卖东番岛,今年卖安南!
第一批次,五百万亩,邻近河流,拥有灌溉的上好土地。而且这一次朱棣用到的字眼不是租,而是卖!
没错,也就是说,这次卖到的土地,就永远属于你了,不像东番岛那样,到期之后,还要续租。
所以公布之后,迅速点燃了热情。
京城上下,各地的商贾,像苏州,扬州,杭州,徽州,全都扑了过来。朝臣也都忙碌起来,尤其是户部,他们核实安南的户口田亩,划出了拍卖的土地。
坦白讲,这个划分是非常粗糙的,可就是因为粗糙,才有利可图啊!明明买了十万亩,没准把周围圈进去,就能得到十三四万亩,甚至可能翻倍。
张辅终于明白了,难怪那帮家伙都来找自己呢!
毕竟最后落实的权力捏在自己这个平越侯的手里,陛下还真是给了自己一份大礼啊!
终于到了正式拍卖的日子,人数比起上次拍卖东番岛,还要多了一倍不止。置身其中,你会感到一双双炽热的眼睛,就像是恶狼盯着肥肉一般,恨不得立刻撕咬一口。
朱棣竟然亲自来了,皇帝陛下相比起上一次镇定了不少,不会因为算不清楚账而抓狂。可朱棣眼中的狂热丝毫不比上一次少,甚至超过了在场的所有商贾。
大明不许土地兼并,而国人对土地的渴望并没有消失,这次的拍卖,多半又会是一个天价!
第613章 心满意足的朱棣
郁新有过拍卖东番岛土地的经验,这一次他是驾轻就熟。
“诸公,这次拍卖的是安南的土地,和东番岛不同,是十万亩起拍。有人或许要说了,手上的钱不够用,买不下来这么多,这也容易,可以几家联合竞拍。废话我不多说了,只是有一点提醒大家伙,这次拍到土地之后,就可以得到陛下亲自授予的田契,上面盖的是天子的玉玺,可不是户部的大印!有了这张田契,就算是官府朝廷,也不能拿走你们的土地,换句话说,这块地就永远属于你们了!”
郁新卖力气吆喝,下面的人早就跃跃欲试了。
这次不光是人更多了,各自出资的规模也比上一次多了许多。
东番岛的甘蔗利润虽然高,但是中间夹着一个皇家制糖公司,土地也是租用的,换句话说,就是处处受制于天子和朝廷,随便贩糖,可是会按照死罪论处的。
安南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没有中间商,卖到土地就是你的,而且更关键的是安南是种植粮食。
大明朝可能会缺少别的人才,唯独不会缺少种田的。
而且之前户部已经发布了说贴,介绍了安南的情况。
那里土地肥沃,雨热充足,可以一年三熟,产量惊人。
安南最大的问题就是耕作技术落后,缺少农具牲畜,老百姓十分懒惰……这些对于大明来说,都不是问题。
还有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大明的粮价持续走高,江南的许多城市,都时常缺少粮食,傻子都能看得出,买下安南的土地,就意味着金山银山!
“现在拍卖……开始!”
郁新公布了第一块土地,十万亩,起拍价格十五万两。
在雅座上,朱棣一听就皱眉头了,这也太便宜了,户部的人都是猪脑子吗?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要把底价弄得高点才行啊!
“陛下别急,这次争抢必定空前激烈,您就等着看好笑吧!”柳淳信心满满,他手上有详细的呈报,瞧着吧,这次土地争抢,绝对是龙争虎斗,因为大明朝几大集团,悉数掺和进来。
果不其然,第一块土地,就陷入了疯狂的争抢之中,首先开价的是苏商,听口音就听得出来,他们一下子把价钱加到了20万两。
这下子可急坏了徽商和晋商,他们也加入其中,很快把价钱抬到了27万两。
就在这时候,一个北方汉子站起来,大声道:“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也不会低于30万两啊!得嘞,我出33万两!”
他一张口,众人都听出来了,这是北平来的,真是财大气粗啊!
朱棣吃惊看着柳淳,这是怎么回事,看起来跟上次拍卖不太一样啊?
柳淳笑道:“陛下圣明,上次拍卖是一万亩起拍,且有皇家制糖公司在里面,很多人不敢下手。这一次很清楚,是各地的商帮组队加入其中了,他们不但个人财富惊人,而是又是组队上阵,财力惊人啊!”
商帮?
朱棣还是第一次注意到,不免好奇。
这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在江湖里,会有各种各样的门派,商帮就是依靠地域和财富,集结起来的一群人。
过去主导大明的是士绅集团,他们之间的枢纽是土地,即便有些实力雄厚的商人,也要依附在士绅集团之下。
可是随着均田的推进,士绅集团几乎被一扫而空。
当士绅的力量消退。工商资本集团就迅速成长起来,成为了一支强悍的力量。
在当下,首屈一指的就是北平为核心的工业集团,他们实力最强大,紧随其后,是东南的海商集团,另外像把持食盐的晋商和徽商,也都实力不弱。
全都表现出对土地异乎寻常的热情。
商人可没有傻子,抢夺安南的土地,就是掌控未来的粮食,能控制粮食,就能左右一个国家。商人想要升级,岂能错失良机。
因此这一次的竞拍,那叫一个疯狂啊!
第一块地,愣是卖出了42万两的天价!
价格很高吗?
买到的人可不这么觉得。
以眼下大明的土地来说,北方一亩农田要30石稻谷,南方要50石稻谷。而且由于均田之后,很多地方,土地有价无市,想买都买不到。
安南的土地比江南的产出还要高,一亩地才4两多银子,简直是赚大了。
即便算上运费,雇工,也比大明便宜多了。
而且安南的土地产出多少,全都是地主的,可以悉数拿出来,充作商品,可不是大明的租佃模式,只能拿三成地租。
商品化率越高,代表着赚头儿就越大。
商人还能拎不清这点事情?
抢吧!
就在所有人抢夺的时候,一股谁也没有料到的力量出现了。
那就是大明的勋贵!
不管是淮西勋贵,还是靖难新贵,全都加入了。
整个拍卖场,简直跟疯了似的,价钱不断推高,一个接着一个的天价出现,在这里钱就不是钱了,随随便便,几千,几万那么增加。
朱棣觉得呼吸都有急促,拳头情不自禁握了起来。他站起身,向下面望去,在他脚下的,不是一个个的大活人,而是一堆堆的金子,银子!
要是把他们的财产全都充公,该是多少啊?
只怕瞬间内帑和国库都能堆满了。
只要一道旨意,真的只要一道旨意,调动禁军,把这帮人围了,朕就不用为了钱发愁了……朱棣伸长脖子,青筋突起的样子,正好被柳淳看到,他吓得一哆嗦。
坏了!
老朱家的贪财基因又发作了,这家伙不会想要抢钱吧?
要真是这样,麻烦就大了,整个游戏规则,都被朱棣破坏了,依旧就再也别想玩金钱游戏了。
柳淳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朱棣,陛下啊,你可千万别犯傻啊!
许是柳淳的祈祷有了作用,半晌之后,朱棣终于平复了心绪,缓缓坐回了位置上。
柳淳长出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没有被金钱击倒!
“陛下,可还要看下去?”
朱棣烦躁地摇头,“算了,回宫吧!”
柳淳乐不得陪着朱棣回去,他也算是涨了经验,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少让朱棣掺和,这位不愧是真龙天子,看到了金钱就容易发疯了。
参与拍卖的这些人,全然不知道,他们的疯狂,差点刺激另一个人也发疯,险些酿成大祸。
整个拍卖,总算是结束了,五百万亩的土地,给朱棣带来了两千万两的收入。
这位皇帝陛下彻底心满意足了。
这么多钱,足以填满自己的小金库了。
“去把张辅叫来。”
足足半个时辰,张辅才匆匆赶来,他身上的衣服有拉扯的痕迹,额头都是汗水,显得狼狈不堪。
“微臣叩见陛下,请陛下恕臣失仪之罪。”
朱棣心情颇好,忍不住笑道:“你这么怎么回事?竟如此狼狈?”
张辅苦笑道:“陛下,都怪臣去看了拍卖大会,让他们给堵住了。”
朱棣好奇,“都是谁?他们堵你干什么?”
“这个……究竟是谁,臣就不说了。他们无非是让臣保证安南的治安,还说要把土地的原主赶走,尽快交给他们,若是方便,还让臣修路挖水渠,要是能帮他们把房舍建好,那就更妙了。”
朱棣一听就知道了。
能跟张辅说上话的,无非就是那帮勋贵子弟而已。
朱棣沉着脸,咆哮道:“你是朕的平越侯,不是他们的奴仆,不要听他们的摆布!”
张辅连忙点头,可又为难道:“陛下,臣,臣觉得不是被他们摆布,臣是……被钱摆不了。”
朱棣立刻眉头立起,什么意思?你小子也学会收钱了?
张辅连忙解释道:“陛下,臣把这些事情都做好了,路修通了,水渠建好了,集市,粮仓,码头,房舍,什么都有了……下次拍卖土地,没准就能卖到六两,八两,甚至十两一亩啊!”
张辅眼睛放光,“安南的土地至少两千万亩,南边还有占城,还有暹罗,还有寮国……这都是上好的土地啊!这要是都能拿来出售,那该是多少钱啊?”
一场拍卖会下来,张辅的脑袋完全变了一个样。
旁边听着的柳淳突然哈哈大笑,“陛下,臣要恭喜陛下,平越侯已经悟道了!有此等见识,平定安南足矣!”
朱棣心中喜悦,他相信张辅的才智,唯独担心这孩子太迂腐,有些事情不敢放手去做。现在一听他的话,朱棣放心了。
“他是悟道了,不过却是悟得你的那个道!”朱棣冲着柳淳恶狠狠道,又一个孩子被你给带坏了。
幸好张玉让他另立一堂,不然张玉岂能放过你?
“张辅,安南需要趁热打铁,恐怕不能多留你了。”
张辅也想开了,“陛下,男儿志在四方,臣能承蒙天恩,戍守安南,臣势必鞠躬尽瘁,臣立刻动身。”
“不过……”张辅顿了顿,“陛下,臣要做的事情太多,能用的人才有限,不知道陛下能否赏赐几个人给臣?”
正说话之间,突然刑部和大理寺来人求见。
他们见礼之后,一起躬身道:“启奏陛下,经过臣等核实,大学士解缙罪大恶极,理当斩首,还请陛下勾绝!”
听完他们的话,柳淳和朱棣都愣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都是文官吗?怎么不能手下留情啊?
第614章 揭了文官的老底儿
朱棣接过勾绝的名单,又慢条斯理地看着卷宗。不慢不行啊,他正在想办法救人,没错,老朱家人就是这么拧巴!本来解缙死不死的,朱棣不在乎。可现在这么多文官都想要他死,朱棣反而坚定了念头,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解缙。
至少这个人不死,就能恶心那帮文官。
皇帝很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掺沙子,比如朱棣留下了练子宁的性命,也没有动陈瑛,甚至原来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还活着。
这帮家伙什么德行,朱棣一清二楚,可就是要留着,必要的时候,才能以毒攻毒。不然的话,手下的文臣武将还不上天啊?
现在难的是如何在不破坏朝廷法度的情况下,给解缙一条活路。
朱棣抬头瞧了眼柳淳,意思十分,明白,你该出来说话了。
柳淳翻了翻眼皮,他怎么说话,你朱棣不爱干的事情,总不能逼着我干吧?
“杨尚书,你们刑部怎么看这个案子?”
杨靖忙道:“柳大人,刑部完全同意锦衣卫对案件事情的调查,但是在量刑方面,刑部认为解缙身为文苑清流,居然私养歌姬,干犯大明官制条例,他又是阁员,肩负修书重责,太祖实录何其重要,若是影响了修书大业,罪莫大焉。所以刑部认为,为了以儆效尤,应该罪加二等。所有变成了秋后处斩。”
柳淳沉吟道:“既然是秋后问斩,那为什么要现在勾绝?”
这时候大理寺站了出来,“回柳大人的话,大理寺负责最后核实案件,经过我们的查问。解缙其人,在狱中丝毫没有悔意,反而出言不逊,民怨极大。故此大理寺认为必须立刻处斩,才能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柳淳和朱棣听完,全都有数了,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
解缙犯了众怒!
不光是内阁要他死,就连群臣都想杀他。
这个作死小能手,真是名不虚传。
柳淳沉吟道:“陛下,臣还记得当年查办韩国公李善长,解缙初出茅庐,居然给李善长求情,先帝震怒,就想要杀他。”
朱棣立刻放下卷宗,好奇道:“那为何没杀?”
“先帝明察秋毫,知道解缙跟李善长并无勾结,只是这个人脑子不太好用,又是文人习气,故此先帝网开一面,给解缙一条活路。让他回家读书反省。世人皆曰先帝弑杀,其实不然,先帝只杀该杀之人,至于解缙,却不在先帝杀人的名单之列。”
朱棣终于露出了笑容,柳淳到底是有两下子,把老朱搬出来了,朱棣欣然道:“诚如柳卿所言,先帝都不忍杀之,莫非要朕杀死此人吗?”
这话出口,大家伙都明白了,朱棣这是要赦免解缙啊!
这可不行!
放了他,怎么同百官交代啊?
大理寺卿突然急了,忙跪倒在地,“陛下,柳大人所言不虚,解缙的确犯过大罪,先帝赦免了他。可解缙不思报国,反而变本加厉,胡作非为,没有用心修先帝实录。由此可见,此人辜恩负义,是何等丧心病狂,又是何等死有余辜!”
柳淳也算是口才极好的,可这一次他是栽了,没想到竟然让大理寺给反杀了。这倒不是说柳淳变弱了,而是在解缙这事上他跟朱棣都想刀切豆腐两面光,结果碰上认死理的,就不好办了。
正在大家都陷入沉默之时,张辅突然双膝跪倒,“启奏陛下,臣还要返回安南镇守,只是临行之前,还需要一些人才,不知道陛下能否赏赐下来?”
他这一句话,可救了朱棣。
“这个人才,固然要派,可安南毕竟是蛮夷之地,化外之方,怕是未必有人愿意去啊?”朱棣说着还扫了一眼大理寺卿。
“尔等愿意去吗?”
这下子可把大理寺给问住了,他只是想逼死解缙,可不想去安南受罪啊,这代价也太大了,他瞠目结舌。
见这家伙被压下了,朱棣故作发愁,“唉,现在想找一些既有才华,又愿意吃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柳淳含笑,把话接了过来,“陛下,当初为了开发大宁和辽东,就用了不少犯人。安南比起大宁和辽东,还要糟糕一些。臣斗胆建议,凡是罪人犯官,愿意去安南的,减罪一等。对于太学诸生,还有民间人士,能够不避危险,主动站出来。凡是去安南效力五年,回来可作为优先录用的依据,不知道圣意如何?”
朱棣还能说什么,总算找到了台阶下,他欣然道:“柳卿老诚谋国,此言正和朕意,就这么办了。要抓紧落实,一定要把消息送到每一个牢房之中,让所有罪犯都知道清楚。”
朱棣也是够小心的,他这是怕人提前把解缙给弄死了。柳淳连忙答应,“臣这就派人去刑部大牢。”
君臣的双簧唱的那叫一个默契。
原本解缙是被关在锦衣卫的,移交案子之后,解缙又被送到了刑部。
柳淳可不敢怠慢,要知道历史上解缙就是被灌醉了,弄到雪地里冻死的,谁知道这次会怎么样!
为了保住他的小命,柳淳立刻让洛枫亲自前去刑部大牢,把事情告诉解缙,让他立刻上书请求去安南,然后把人从刑部转出来。
洛枫办事还是干净利落的,半天时间,解缙就从大牢出来了。
这家伙重新沐浴阳光,贪婪地吸了口气,他突然发狂一样奔跑,洛枫只能在后面跟着,这家伙一头撞进了浴室,一面走,还一面吩咐,“给本老爷准备最好的池子,不许别人泡过的,再给我叫两个搓澡的,要年轻的!”
浴室的小伙计被吓了一跳,一个跟乞丐差不多的玩意,还要俩个年轻的,你想屁吃呢?
这时候洛枫他们追进来,听到解缙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两个进去,给他好好搓搓!”
两个年轻的锦衣卫力士得令,立刻冲了进去,杀猪一般的声音,从解缙的雅间里面传出来,爹妈乱叫,把其他洗澡的都吓坏了,这是到了屠宰市场吗?
他们吓得赶快跑了,足足一刻钟之后,解缙才被带了出来。洛枫让人给他套了一身葛布袍子。
解缙气得咬牙切齿,“我要穿丝绸,至不济,也要松江棉布啊!这是力巴穿的!我,我不要!”
洛枫冷笑,“解缙,你脑子最好清醒一点,现在你是犯官,让你去安南是赎罪,不是充大爷。我可提醒你,这次刑部,大理寺,还有好些人,都想你死呢!要不是天恩浩荡,恰巧赶上了平定安南,圣上加恩,你就要身首异处了。”
解缙用力咬牙,嘎嘣作响。
“我就知道,这帮畜生没一个好东西,他们想要我死,我偏不死。我不但要活着,我还要活得比谁都好,我气死他们!”
解缙笑容狰狞,“去,给我准备房间,我要写东西。”
洛枫真受不了他了,“你要是再写拍马屁的诗作,我就把你扔到茅房里淹死。”
解缙突然笑道:“放心,放心!我有妙计献给陛下,真的!保证让陛下高兴。”洛枫将信将疑,只能给解缙安排。
这货还真是有点不一般,在大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非但没有傻了,反而斗志昂扬。
他把自己关在净室里,点燃了一炷香,盘膝打坐,闭目沉思。等到半个时辰之后,解缙缓缓睁开了眼睛,提起大笔,开始刷刷点点,奋笔疾书。
忙了整整一个晚上,他写出了洋洋洒洒三千言,推开门,交给了洛枫,“去,给你们大人送去,回头给我弄两个肘子来,要望江楼的,请韩师傅亲自做。”
“做做梦去吧!”
洛枫实在是受够了,早知如此,就该把你弄死算了。
“大人请看,这是解缙所写的东西。”
柳淳接过来,才展开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问道:“解缙提了什么要求吗?”
“他,他说要俩酱肘子。”
柳淳微微一笑,“给他四个,别噎死就行了,不过像他这样的祸害,想死也难。”
说完,柳淳拍了拍屁股,赶快带着解缙的三千言,跑去见朱棣了。
等朱棣翻开一路读下来,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真是一篇大作啊!
朱棣忍不住笑道:“光凭这份东西,饶了解缙就赚大了。”
柳淳含笑,“解缙之才,的确不可小觑,只是这家伙属于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不给他厉害,是榨不出油水的。”
朱棣表示强烈赞同,这不,从解缙身上就榨出了油水,而且还榨出了一个油库!
他给朱棣提了两条建议,其中第一条是针对安南的,他建议朱棣,可以准许安南人缴纳一些土地钱财,换取汉人身份。
一旦成为汉人,就能像汉人一样,拥有土地和财产,不会被当做苦力迁移,通过这一招,能立刻给朝廷聚敛一笔钱财,而且还能分化安南人,让他们没法形成一个拳头,抗衡大明。
不愧是顶级文人,分化瓦解的手段,用起来驾轻就熟。
光是这一条,解缙就足以辅佐张辅了。
至于下面的一条,更是厉害。
这货直接把文官的老底儿给揭了。
解缙喊冤,说他指点文风,根本不算什么,有人借着科举考试,大搞座师门人的那一套。还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地君亲师,谁若是违背了师父的意思,那就是畜生,会被所有文官唾弃。
国法可以不在乎,但是师徒之情,必须要放在第一位。
解缙强烈建议,要严惩这些臣子……
第615章 要动科举了
朱棣看完解缙的奏疏,心中了然。难怪文官喜欢强调纲常道统呢,还以为他们多忠于天子,敢情这帮家伙是有自己的盘算。
天地君亲师,五伦之中,天地是虚的,君父同样十分遥远,一个普通官吏,怕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天子,更不要说谈话交流了。
对于官吏来说,最看重的还是同乡、同科、同门、师徒、姻亲这一类的关系。而这些关系当中,师徒又是最实在的。
官场中的师徒,和普通的师徒不一样。指的是科举考试的座师和那一科的进士。能当上主考官的,几乎都有些身份,可以给菜鸟提供庇护,甚至能一直提携,直到爬上高位。
任何官员都有老去的一天,需要致仕回家,这时候年富力强的弟子们就能乌鸦反哺,给师父提供帮助。
总体来说,官员大搞师生关系,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毕竟朱元璋杀得太狠了,他们必须要抱团取暖。
身居高位的文官,几乎都是不遗余力,提拔后进,给年轻人机会。
像解缙这样,分析文风的,所在多有。
而且还有人干脆收集文章,让人提前几年去揣摩,试着学习其中的精华,等到考试的时候,拿出来取悦考官。
解缙对这些事情门清,过去他打死都不说,现在他可什么都不在乎了,你们不让老子好过,老子就跟你们撕破脸皮。
都说这家伙情商低,还真不是冤枉,他不光情商低,甚至有点中二。
“文官以师徒相结,的确是朝中毒瘤。解缙切中要害,算是有功。”朱棣对柳淳道:“你要安排锦衣卫,好好保护解缙,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朕绝不答应。”
柳淳还能说什么,“臣会安排的。”
朱棣顿了顿,突然道:“柳淳,你说这朝臣当中,谁的门生最多?”
“这个……”柳淳的老脸突然红了,谁的门生最多?貌似这个人远在天边,尽在眼前啊!
“陛下,所有通过科举的文人,都是天子门生,所以陛下的门生最多。”不错,很机智!奈何朱棣根本不买账。
“朕问你朝臣,谁的门人最多?”
“这个……或许是国子监,也或许是翰林院。”
继续往外面推,朱棣的脸色渐渐变了,明明这么简单的一道题,柳淳干嘛绕圈子,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难道还不知道?
朱棣突然一拍桌子,“朕想起来了,你,就是你!你的门人弟子比谁都多!”朱棣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对着柳淳冷笑道:“原来解缙所说的人,就是你!朕险些忘了。”
柳淳可不爱听了,他急忙反驳道:“陛下,解缙说的是座师和进士。臣从来没当过科举的主考,这笔账算不到臣的头上。”
朱棣哼了一声,“这还不简单,朕现在就让你当主考。”
柳淳翻了翻白眼,简直无言以对。朱老四,你这是存心杀人知道不?我这辈子就算是从窗户跳下去,死外面,也不会当什么主考官。
朱棣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起身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
他渐渐的严肃起来,解缙的确指出了问题所在。可要怎么解决,却是很需要思量。光是严惩结党营私,只怕远远不够。
毕竟师徒名分一旦确定下来,一辈子都是如此。
他们完全可以在合乎朝廷规矩的前提下,互相庇护,各取所需,根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除了废除了科举,只要科举存在,主考官存在,师徒名分就在,早早晚晚,都会变成结党营私的绝佳借口。
“柳淳,你给朕想个办法,朕就不追究你的罪过了。”
柳淳翻了翻白眼,心里暗道,朱老四,你最好还是追究我的罪过,你有本事把我的徒弟徒孙都抓起来,严刑拷打,让他们尝遍十八般酷刑,我这个当师父的,要是有半点心疼,我就把名字倒过来!
朱老四,你敢跟我打赌吗?
柳淳气哼哼的,“陛下,臣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自古以来,有些案例还是可以参考的。比如西汉初期,丞相独大,渐渐的相权分化,等到了唐代,出现了三省,再到宋代,就几乎没有真宰相了。”
朱棣沉吟片刻,反问道:“柳淳,你是让朕把科举拆分开?然后多设置几个考官?”
柳淳忙笑道:“陛下圣明。”
朱棣摆手,“你先别急着拍马屁,朕问你,一篇文章,要怎么拆分?难道还要多写几篇,多考几次吗?如果重复,又如何算取中呢?”
朱棣连续发问,柳淳笑道:“陛下误会了,文章固然只有一篇,但是其他的内容也可以考试啊!比如常识,比如法令,比如算学,比如经济学,甚至对外贸易,医学,地理,工程……全都能拿出来考核。科目增加了,考官数量也就多了,假如每个考生都有十几个考官,臣以为他们彼此就很难结成一党了。”
说白了,还是掺沙子注水,扩大考试范畴。
朱棣想了想,还真别说,要是这么一来,的确就能防止师生结盟。
“柳淳,你给朕拟个详细的计划出来,朕要好好权衡。”
柳淳急忙告辞,赶快离开了皇宫。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是走得慢了,保证又要被口水洗脸!
果不其然,就在柳淳刚出了宫门,朱棣突然意识到了。
上当了!
上了大当!
这个该死的柳淳,出的什么馊主意?
他哪是把科举给拆开了,分明是用他的科学,取代了八股文章。别人是没法收徒弟了,可所有的考生,全都成了你柳淳的门徒。
你丫的就是欺负朕脑筋转得太慢是吧?
咱们没完!
朱棣呼呼喘息,憋着要跟柳淳算账。
可是他们俩怎么折腾都没事,吓破胆的却是满朝文臣。
疯了!
真的疯了!
科举考试要改成科学了。
咱们读了一辈子的四书五经,全都没用了。
孔孟道统被推翻了,现在连科举都要改了。文章盖世,满腹经纶,再也不能入朝为官了,要去学柳淳的那一套东西,才能通过考试,才能成为官员。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下正道何在?
谁能匡扶社稷?
这一次可比发配孔家要严重多了,真真正正,碰到了大家伙的切身利益。
不说别的,有多少人的子侄都读了十几年的书,正准备参加科举呢,如果考试内容改了,他们岂不是白读了?
不为了别的,就算为了孩子,也要拼了!
官员们恨柳淳,恨不得要拼命。但是转念一想,最可恶的还是解缙。这货他怎么不死了算了,都怪他胡说八道,蛊惑圣听,结果弄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情。
一定要诛杀解缙,打消陛下的可怕念头!
此刻的解缙沉溺在酱肘子的美味中,不能自拔。自从去年腊月被抓,可怜的解学士都瘦了好大一圈,脸上的皮都耷拉下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吃肉,大口吃肉,赶快补起来。
解缙忙于胡吃海塞,全然不知他惹出了多大的麻烦。
“老爷,平越侯求见。”
张辅前来拜会柳淳。
“大人,我接到了一封信,没头没尾的,还请大人过目。”
柳淳接过来,内容不复杂,只说让张辅动身返回安南,不必理会其他人,让后续随从缓缓而行,事成奉上万两黄金。
“这是让你在路上放水,好把解缙弄死!”
张辅大惊,“柳大人,不会是有人开玩笑吧?”
柳淳摇头,“没人会拿钱开玩笑,你不用在意,他们果然动起来了,一切都交给我。”
柳淳将一份早已准备妥当的科举改革方略,立刻递了上去。
朱棣左手拿着柳淳的方略,右手拿着东厂的密报,沉吟良久。他倒不是疑心柳淳,只是单纯觉得这么下去,人们都忘了,大明朝还有他这么个皇帝!
不过既然文官强烈反对,那就证明朕做对了!
“将这份改革方略,明发六部!”朱棣断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