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被按在云南的柳淳
外面天塌地陷,宫里高卧安眠,老朱也真有两下子,这一觉足足睡了四个时辰,才缓缓醒来。老太监在旁边守着,见陛下睁开眼睛,连忙把温热的茶水递上去。
“皇爷,润润喉吧!”
朱元璋瞧了眼老太监,他眼睛红红的,一副疲惫憔悴的模样,准是没睡啊……朱元璋将一杯茶水喝光,道:“再来一杯。”
足足喝了三大杯,老朱才长长出口气,“饿了!”
老太监高兴的要笑出来了,手舞足蹈,皇爷知道饿了,这是要好了!他急忙跑去准备,一张老脸,笑得如同灿烂的菊花。
他跑出去几步,正好惊动了朱棣。
“燕王殿下,快去看看吧,皇爷醒了。”
朱棣大喜,急忙转身跑了两步,却又顿了一下,然后才迈步到了老朱近前,跪了下去。
“儿臣朱棣拜见父皇,恭贺父皇龙体恢复。”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招手让朱棣过来。
父子俩相距不到一尺,朱元璋指了指床边,“坐吧!”
朱棣还有些受宠若惊,“儿,儿不累的。”
朱元璋哼了一声,“都站了这么久了,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快坐下,咱们父子说点贴心的话。”
听到老朱这么说,朱棣差点哭出来。
他记得小时候老朱就在外面打仗,大约到了七岁之后,朱元璋才渐渐安稳下来,他偶尔能陪着老爹聊天,朱元璋也会教他背书写字,不过次数非常有限,相比之下,朱元璋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朱标身上的。
等到十岁之后,朱棣就十分顽劣,父子俩每次见面,老朱都会训斥他,再后来他在凤阳待了两年,然后成亲,就藩……期间虽然有几次的朝见,但是也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
朱棣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竟然有那么一丝的激动,脸都红了。
老朱瞧着他,没好气道:“只身闯宫的本事哪去了?你不是挺有能耐吗?”
朱棣憨笑,“父皇在宫中,儿臣有什么好怕的。儿臣不过是进宫给父皇当宿卫吧!儿臣坚信,只要父皇康复,就没人敢乱来。”
这几句话听着像拍马屁,仔细想想,还真是拍马屁……不过拍得朱元璋挺高兴的,的确他有这个自信,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是最强悍的洪武大帝!
但是朱元璋也有自己的困惑迷茫……在麒麟祥瑞成了笑话之后,朱元璋没急着处理牵连进去的官员。
因为老朱很清楚,真正矛头指向,就是东宫太孙朱允。
反复思量,老朱终于决定易储,不过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想跟儿子好好念叨念叨。因此朱元璋去了东陵,他坐在朱标的陵前,说了很多很多。
回忆了父子俩的点点滴滴,讲了他的打算和为难,然后叫朱标理解,为了大明江山,不得不换一个储君……
做了这些之后,朱元璋起身,踏着台阶,一步一步回去,他把侍卫都留在了百步之外,独自来见儿子。结果回去的时候,走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突然双腿一软,就倒下去了。
那个感觉很奇怪,明明什么都清楚,包括太监侍卫惊叫,抬着他上车辇,回宫,请太医诊治,朱元璋全都能感觉到,可就是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像是一个木偶一样,被别人操纵着。
老朱还忍不住感叹,原来自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几十年的征战,几十年的辛苦治国……洪武大帝终于露出了虚弱的一面,他在宫里昏睡,梦到最多的就是马皇后,还有儿子朱标……那时候他们夫妻在一起,朱元璋捧着大把大把的珍宝首饰,送给妻子。
可每一次,马皇后都会赏赐给下面的人,或是换成粮食,照顾那些收养的义子。
终于,他的事业越来越大,万里江山都姓了朱!
或许该去见见妻子了,她说过,要做生生世世的夫妻,不要让她等着急了,下一世就不当皇帝了,当个富户,跟妻子安安稳稳过日子,再也不用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过要想当个安心的富户,就要天下太平才行……想到了天下,朱元璋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终于冒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还不能死!
像朱元璋一般的杀星,阎王爷是不敢轻易收的,所以,老朱醒来了,他看到了朱棣!
在那一刻,父子四目相对,朱元璋几乎一下子就确定,自己的江山,只能交给他了,这就是命啊!
“这些年,父皇对你的关心不够,从小到大,你都不如三位哥哥……”老朱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可他们三个都走了,只剩下你,在父皇最虚弱的时候,你陪在父皇的身边,难得,太难得了。”
朱元璋抬起头,瞧着朱棣。
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自己还是吴王的那一阵!朱棣的母亲论起相貌,比马皇后好看很多,朱棣的五官经过母亲的调和,很像朱元璋,但是又更加精致,充满了英气。
不管到什时候,颜值都是管用的。
朱元璋欣然笑了笑,“扶父皇起来。”
朱棣伸手,搀扶朱元璋,碰到了老朱的臂膀,朱棣的手微微一颤。
老朱常年习武,身体是极好的,哪怕到了花甲之年,依旧腰背笔直,肌肉结实。可这一次,朱棣只碰到了松松垮垮的肉皮,还有嶙峋的骨头。朱元璋跟普通的老人完全一模一样了,腰背前倾,走路虚浮,仅仅是十几步的距离,额头就冒了一层细腻的汗水。朱棣扶着他坐下,然后急忙把头扭到一边,生怕被朱元璋发现他的伤心。
老朱倒是看开了,他轻轻一笑,“谁都有老的时候,不碍的……把纸铺开,给父皇研墨。”
朱棣乖乖答应,等他把一切都准备好,发现朱元璋提笔写字的时候,朱棣突然有了个念头……我的老天啊,不会是要立自己当储君吧?
难道自己的梦想要实现了?
朱棣的指尖儿在颤抖。
没错,就是颤抖,没法不颤抖!
你想想,有些神豪小说,动不动继承了多少万亿,不败家就活不下去……人家这是继承江山社稷啊!
所以说,如果有幸生在皇家,那就是开了最大的外挂。
朱棣都没有意识到,他是何等的幸运。
只见朱元璋刷刷点点,写好了一份手谕,递给了朱棣。
“拿着,一会儿去传旨吧!”
朱棣捧在手里,多少有点失望。
不是立他当太子,而是罢免吏部尚书杜泽,理由也很简单,天子病重期间,举止无措,进退失据,有损大臣体统,勒令致仕还乡。
罪名很含糊,处罚也不重。
可这道旨意,却给所有人释放了最强烈的信号,天子要开始清理太孙的人了!
紧接着,老朱又写了第二道旨意。
这道旨意就更明白了,调北平布政使茹进京,担任吏部尚书。
前面已经反复说了,吏部掌管人事铨选,是最重要的一个山头,老朱直接换掉了杜泽,交给了北平出身的茹,等于把人事权力塞给了朱棣。
朱棣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父皇这是在给自己铺路啊!
老朱又提起了笔,继续写第三份圣旨,写的时候,额头已经见汗了。朱元璋心里苦笑,过去自己一天批阅几百份奏疏,也没有疲惫,现在才写这么点字,就不成了,果然是老了!
他写到了一半,朱棣在旁边瞧着,这一次朱棣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欢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为朱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柳淳!
没错,就是永昌卫驿丞柳淳!
老朱有意调柳淳入京。
茹虽然还算能干,但毕竟只是个循吏,而且进京之后,需要熟悉情况,怕是一时间没法发挥作用。
可柳淳不一样,这小子天生会搞事情,到哪都能玩得风生水起!
一个鸟不拉屎的云南,都让他玩出了花样,假如这小子进京,有他跟茹在,自己的储君之位,那可就万无一失了。
父皇啊,你可是太英明了!
朱棣都想跪下磕头,高呼万岁。
他眼睁睁瞧着,一份圣旨,即将写完,就在这时候,突然老朱停笔,时间很长,直到一滴墨落在了纸上,朱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朱深吸口气,突然用力画了个叉,把笔一扔,无力道:“这小子进京,非把我气死不可!先留在云南,等以后,你再调他进京吧!”
朱棣那个失望啊!
他本以为柳淳能来帮他,谁知老爹转身就翻脸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扶着我去床上休息。”
朱棣只能搀扶着老朱,重新让他躺下,这时候老太监把稀粥和小菜都送来了。实际上早就准备好了,见天子在写东西,就没敢凑过来。
老朱勉强喝了半碗粥,然后颓然躺好,仰望着大殿的顶部,喃喃道:“天子执掌四海,权柄一日不可交给他人。我大明只能有社稷重臣,却不可有乱国权臣,你记住了,这江山,终究还是朱家的!”
嘱咐完毕,老朱就再度睡过去了。
朱棣瞧着老爹,满脸的无奈,防着权臣固然是对的,可问题是现在缺少了柳淳的帮助,他孤掌难鸣啊!
只是折去了一个吏部尚书,东宫那边羽翼丰厚,会轻易认输吗?
第377章 又一头神兽
柳淳这个倒霉蛋,全然不知道朱元璋决心把他按在云南,不放他回京。还是那句话,信息传递延迟,要人命啊!
京中的事情一日三变,波谲云诡。
不管是徐增寿,还是貔貅卫,当然,别忘了还有三爷呢!
各路人马,都竭尽全力,给柳淳送信,可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柳淳也跟不上变故。他现在得到的消息还是东宫弄出了麒麟祥瑞。
送信的人提到麒麟的脖子很长,怪模怪样。
别人看到这个消息,很难想象出麒麟如何,可柳淳不一样,他一眼就知道了,这不就是长颈鹿吗?
貌似朱棣就犯过二,费了好大力气,七下西洋,结果弄来最大的战利品就是长颈鹿,还被他当成麒麟养着。
你说养就养了,朱棣还傻乎乎让人画下来……这下子就成了千古的铁证,永乐大帝拿长颈鹿当麒麟,绝对是挥之不去的黑点。
其实从这件事情也能看出朱棣的为难之处……整个永乐朝,朱棣都没有得到文官集团的真心拥护,所以真的不要小觑大义名分这四个字。
靖难之役,叔父夺了侄儿的江山,得位不正,困扰了朱棣一辈子。假如能解开这道枷锁,朱棣轻装上阵,能干出多大的动静,那就难以想象了……
要说朱棣能弄错,为什么东宫也会弄错呢?
柳淳思索了一下,没准就跟海外通商有关系。是柳淳提前推动了对外的官方贸易。老朱也派遣使者,前往各地,了解民情。
有些胆子比较大的商人,他们借着皇家银行的招牌,出海采购土产。
或许就有人瞧着长颈鹿稀奇,辗转弄到了大明……也或许是那些大胡子商人,想要获得更多的商品配额,弄来长颈鹿,献给大明……总而言之,东宫能拿到长颈鹿,并不让人意外。
可问题是,要拿这玩意充当麒麟,献给朱元璋,那不是脑子坏掉了吗?
“来,你们瞧瞧,这就是所谓的麒麟,觉得如何?”
朱高煦只扫了一眼,就很不屑道:“这不就是先生说的长颈鹿吗?我要是在京城,立刻就能戳穿骗局!”
朱高煦抱着肩膀,一副我有知识我自豪的模样。
倒是朱高燧,他很不合时宜地给二哥拆台。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你说这是长颈鹿,人家说是麒麟,那你怎么办?”
朱高煦气哼哼道:“长颈鹿就是长颈鹿,是非不能颠倒,黑白不能混淆!”
“二哥,你这就错了,难道你忘了指鹿为马吗?现在有人指长颈鹿为麒麟,也不是不行啊!”
朱高煦气坏了,争辩道:“不对,麒麟根本就不存在!麒麟和龙一样,都是很多种动物拼到一起的,反正我是不信有麒麟的……对吧,先生?”
柳淳没说话,他还真不好说什么,在这个时代,几乎所有人都深信麒麟的存在,自己非要挑战所有的常识,哪怕不被绑在架子上烧死,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而且东宫弄了这么个玩意,显然不是生物学上的争论,他们是为了给朱允造势。
那该如何破解呢?
正在柳淳思索的时候,两头小朱越吵越厉害了。
朱高燧就道:“二哥,你说麒麟不存在,这话谁信?恐怕除了你,就是咱师父了!可前些日子,我就碰到了一个庞然大物,很像麒麟啊!至少比长颈鹿像得多了,厚重敦实,头上有角,很威武不凡啊!”
“那个叫独角犀牛!不是麒麟!”朱高煦纠正道。
朱高燧还来劲了,“你说是犀牛就是犀牛?我倒是觉得更像麒麟,你想啊,那东西威武粗壮,头上有角,身上还有像柳钉一样的凸起,身上的皮甲看起来就跟大片的甲胄一般……这不正是书上说的,设武备而不伤吗?绝对是仁兽麒麟啊!”
朱高煦冷哼道:“你就会胡说八道,独角犀牛生活在泥潭里,肮脏恶臭,怎么能和麒麟相提并论?”
“怎么就不能比?你不是说麒麟是假的吗?那我就说独角犀牛就是麒麟!而且我觉得独角犀牛,比起这个长颈鹿,更像麒麟!”
……
他们俩吵得难分难解,柳淳在默默听着,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
俩小子瞬间转向了柳淳,“先生,你说谁说得对?”
“谁都不对!我才是对的!”
柳淳也不管他们俩,拔腿就往外面跑,他直接找到了汤昭。
“你马上安排人手,给我抓两头神兽,对了,要一公一母!”柳淳又对手下人道:“你去通知赵勉赵大人,就说我有神兽要献给陛下。请他写两份贺表。”
有人要问了,献麒麟给朱元璋,写一道贺表,不就够了,干嘛浪费笔墨啊!
这就不懂其中的奥妙了。
神兽吗!
就该有神奇之处。
先送去一只,等过几天,再送去一只,两只凑在一起,还能配成一对,这才是真正的神兽啊!
别以为我远在云南,知道的消息也晚,就无可奈何了。
只要我想,左右朝局,根本不成问题。
柳淳这边加紧筹备,他已经在缅甸的沿海建立起码头。在这个时代,中原的犀牛早就消失了,西南地区也十分罕见。但是在缅甸等地,倒是一大堆的犀牛。
汤昭这家伙干脆从一个缅甸的部族首领那里,买来了两头犀牛,这两头犀牛呈现深灰色,还泛着一层淡淡的紫色。
老汤也跟柳淳学坏了,他让人给犀牛上色磨皮,弄得泛着淡金色,还有,他让人把犀牛角锯断了一截,然后打磨光滑圆润,在太阳下面,泛着淡淡的光彩。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老汤嘿嘿道:“怎么样,这个比他们的更像神兽吧?”
柳淳满意点头,“不错!倒是还缺少一点神奇之处。”
到底缺了什么呢?
柳淳想了想,对啊,缅甸啊!
别的不多,翡翠可是不少。
而且现在的翡翠根本不值钱,就是一堆石头罢了。传说中凤凰是无宝不落,和氏璧就是因为有凤凰落在上面,才被发现的。
这麒麟的祥瑞地位比凤凰还高呢!
麒麟降世,岂能没有宝物伴生!
“传令下去,再找几块上好的毛料,跟麒麟一起送进京城!”
柳淳说完之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翡翠啊!
真是该死!
媳妇都娶进门好几个月了,都没给她张罗点家底儿,实在是该死。话说这几年,徐妙锦跟着他捞了很多的财富,李无瑕也拿到了一些产业,比如热气球,捕鲸,印刷……就属蓝新月,啥都没捞到,光往他身上搭钱了。
不但赔钱,还把老爹都差点赔进去了。徐家和李家都好模好样的,唯独蓝玉,憋在凤阳受苦……柳淳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人,真是太对不起媳妇了。
自己越来越像那种仗着魅力无限,就不把女人当回事的渣男了。
柳淳拧眉瞪眼,进行了深刻的反省,赶快回去住处,给媳妇谋划产业去了……假如翡翠这一行打开了销路,就让媳妇当翡翠女王!
对了,还有木材,南洋的红木归媳妇了,沉香,这也是好东西,归媳妇了。
柳淳盘算着,是不是还要去吕宋这些地方,弄点金矿银矿,给媳妇当压箱底儿的……这大猪蹄子一旦良心发现了,那可是不得了。
柳淳像是勤劳的蜜蜂,欢快地忙碌着……他现在更想看京城的好戏……朱棣射死麒麟这事柳淳也知道了。
不得不说,朱老四真是天命所归,他一下子破掉了麒麟一多半的威力。
那自己就再烧一把火,让麒麟降世,彻底成为一个笑柄!
载着麒麟的大船,借着夏季风的尾巴,快速驶向长江口,在第一艘离开十天之后,第二艘船,带着母麒麟,也向大明赶去。
所以说,要玩祥瑞,齐泰的道行根本不够看的,说句不客气的,完全是自取其辱。
这两艘船只,一前一后,驶入长江,到了金陵。
而就在麒麟到达的同时,茹也赶到了京城。
他本可以来的快一些,但身为布政使,肩负着北平变法重任,必须仔细交接清楚,不能有差错。
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赶到了京城。
当茹下船之后,就发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高大的芦棚上面,满是鲜花香草,前来迎接的百姓,人山人海。
茹吓得不轻。
他虽然被任命为吏部尚书,但根基毕竟很浅薄。
在京城人脉也不丰富,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难道是燕王殿下发动的?
那,那燕王也太有本事了!
茹都被震撼了,不知道迈哪只脚好!从跳板上走下来,还差点掉到水里,幸亏让随从扶住了,不然这位还没正式上任,就淹死了,那该多冤枉啊!
当茹脚踏实地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人们不是来接他的,而是来迎接一头神兽!
“麒麟!”
“是真正的麒麟!”
百姓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数月之前,燕王毙杀了一头疑似麒麟,如今来了一头真的神兽!
难不成燕王真是天命所归吗?所以才降下了真正的麒麟!
茹哼了一声,他最厌恶祥瑞这套鬼把戏,燕王殿下,想要夺嫡,成为大明储君,岂能靠歪门邪道?
茹啐了一口,直接奔着吏部履新而去……
第378章 一鸣惊人的吏部天官
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朱元璋已经康复了不少,朱棣不用时刻守着,但是每天都要去宫里问安。
这也不是朱棣独有的待遇,太孙朱允也是每天入宫,看起来两个人并驾齐驱,不分上下,但明眼人都注意到朱棣在宫里的时间明显比朱允要长。
老朱有意点拨,让朱棣快速适应身份转变,学会从全局看问题。
过去朱棣文治武功都可以,至少北平的民生进步最快,财政贡献有目共睹,而且几次出征塞外,也打得很漂亮。
但毕竟朱棣的眼光仅限于北平,最多关心一下大宁和辽东。
连北方都没有照顾全,更遑论整个大明了。
在这块纵横万里的国土上,最大的问题就是复杂!
就拿最基本的土地来说,北平,尤其是大宁,以退伍老兵主导的军屯和商人主导的商屯为主。
等到黄河流域,则是以小农为主,即便有佃户,但是田租也比较少,普遍在三成左右,当然了,这些地方出产也少,加上水旱灾害不断,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继续向南,就会明显感觉到田租不断增加,等到人口最稠密的苏州等地,田租居然有五成以上,个别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七成!
虽然朱元璋竭力维持均田的基本盘,但是三十年的时间,土地兼并的弊端已经充分暴露出来。
任何一个大帝国都不会突然崩溃,太多致命的问题,都是长期积累的结果,十年,二十年……一百年!
有趣的是一旦所有人都察觉了,知道必须要改变,往往为时已晚,积重难返,历代的变法鲜有成功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像川大爷那样,每天不停的发疯,怼了这个怼那个,没有半点消停,应该就是帝国进入了更年期,等再过些日子,彻底进入老年期,日薄西山,无力回天……那时候,或许他就消停了,当然,前提是川大爷能一直干下去……
朱棣这些日子除了关心老爹的身体,就是不断查看各种资料,户部的,兵部的,工部的,吏部的,过去他也了解不少,可从没有如此站在全局的高度去思考这些事情。
很显然,变法势在必行!
越早做,阻力越小,效果越好!
如果拖延下去,再有一二十年,朝野上下,越发盘根错节,只怕连变法的勇气都没有了。
朱棣的自信与日俱增,很明显,他已经觉醒了皇者的本能。
无论如何,当仁不让,这大明江山,必须是我来说了算!即便付出再多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就在这个关头,茹入京,朱棣终于有了帮手,可以放手大干一场。
而朱元璋也康复了许多,可以临朝听政。
朱棣被安排在了西边,身后都是勋贵,朱允站在了东边,挨着他的就是新任吏部尚书茹!
“陛下!臣听闻从云南送来了一头神兽,说是麒麟降世,臣恳请陛下派遣臣工,前往鉴别真伪,而后昭告天下,以安人心!”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任亨泰,麒麟降世是礼部的业务,不久之前,就闹了一出笑话,现在又来。很明显,任亨泰不认为这是麒麟。
朱元璋沉着脸,瞧了瞧两边的臣工,而后他把目光落在了茹身上。
“吏部!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这麒麟是真,还是假?”
茹年纪不算大,白面书生,身形偏瘦,胡须乌黑,看起来平淡无奇,可此人今天注定了要一鸣惊人!
他低着头,声音洪亮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不论麒麟真假与否,朝廷都不该关心这个!”
这话可够意思,等于再说大家伙不务正业啊!
“茹尚书!”任亨泰道:“麒麟仁兽,非盛世不现!麒麟伴圣人而生,我大明天子,三十年来,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为的都是天下苍生,如今麒麟降世,也是上天感应。只是不能确认真假罢了,你怎么能说不该关心呢?”
茹轻笑,“任尚书,你的论调真是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到底想说什么!”
一个堂堂礼部尚书,竟然还要组织语言,你也是太欺负人了!
任亨泰怒目圆睁,就要驳斥。这时候朱棣突然开口了,“茹尚书,你有话就直说吧,何必起承转合!”
茹笑着点头,“燕王殿下,我就是想不通。这大明盛世是怎么来的,刚刚任尚书说了,是陛下宵衣旰食,励精图治换来的,百姓安居而乐业,国泰而民安。假如这话是真的,那自然是太平盛世,还要麒麟干什么?”
茹又顿了顿,然后冲着朱元璋一躬,“陛下,容臣说句过分的话,前朝残暴不仁,百姓流离失所,民怨沸腾,彼时若是有麒麟降世,陛下会放下手里的三尺剑,以为是盛世到来吗?”
“茹!”
礼部左侍郎陈迪猛然站出,怒斥道:“你这话简直大逆不道!麒麟仁兽,前朝残暴,上天厌之,又岂会降下神兽?”
陈迪自以为集中要害,哪知道茹笑得更开心了。
“照陈大人的意思,是不是盛世,只要看麒麟出现不出现就行了?”茹道:“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我也清楚,不管是文景之治,还是贞观之治,没有一个盛世,是靠着麒麟来证明的!反而有很多昏聩之君,靠着天降神物,祥瑞临凡,大肆吹嘘,诸如宋真宗之流,只会贻笑大方!”
“麒麟之说虽古已有之,可夫子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朝堂之上,万方瞩目,何等重要!我辈臣工,不思为君父解忧,为百姓造福。却在这里大谈麒麟,这不是不问苍生问鬼神吗?既食君禄,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陛下!臣既然接掌吏部,就要刷新吏治,严格约束百官,凡是靠着祥瑞取悦君父的幸进之徒,一律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听着茹侃侃而谈,微微含笑,不愧是老四用的人,这脾气还真像!
只不过这云南的麒麟,多半是柳淳弄出来的,你茹杀气腾腾,难道要对那小子动手吗?老朱还真是在乎柳淳,他甚至有点想看柳淳气急败坏的样子了。
“茹,你所言乃是正论,朕也觉得颇有道理。难道朕辛苦了几十年,到最后,竟然不如突然冒出来的畜生,这实在是让人贻笑大方啊!”
老朱顿了顿,“你说吧,该怎么处置?”
“启奏陛下,少保赵勉,一品大员,进献怪兽,希图幸进,理当降三级留用,并且罚俸一年,责令反思。赵勉以下,云南的官吏,凡事牵连麒麟之事,一律罚俸三年。”
茹顿了顿,又道:“冤有头,债有主。臣听闻不久之前,有右都御史练子宁,进献麒麟图,大谈麒麟降世。偏巧此麒麟又被燕王猎杀,麒麟图与真正的怪兽出入很大,此乃欺君之罪!”
“还有,正是因为有练子宁在前,云南的官吏才会效仿在后,罪魁祸首不惩治,就会有无数人争相效仿。到时候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送到京城,劳民伤财,必然激起民怨。臣恳请立刻将练子宁捉拿下狱,拷问此案!”
话说到了这里,茹终于露出了杀招。
麒麟对麒麟,固然是好棋一招,但是茹却另有一番见解,身为大臣,就该主持正道,他是朱棣提拔的人,但他也是大明的臣子,即便要辅佐燕王,也要走正道。
当然了,走正道是要有代价的……代价就是可怜的柳淳丢了三年的俸禄,本来驿丞就没几个钱,还被扣了,这不是让他喝西北风吗?
不过要是比起练子宁,柳淳就幸运多了,锦衣卫缇骑出动,把躲在家里养病的练子宁给揪了出来,直接送到了诏狱。
唐韵早就等着呢!
“哈哈哈,练大人,让下官好好招呼你吧!”唐韵简直要笑出声了,他在都察院当御史的时候,练子宁就是他的顶头上司,现在上司变成了阶下囚,这锦衣卫当得,就一个字:值!
第379章 记仇的柳淳
茹这个人很有趣,他在北平主持变法,跟柳淳所讲的变法还是有些差别的,或者说,他更加激进。
柳淳变法的核心有两条,其一是摊丁入亩,按田纳赋,也就是说有多少田地,承担多少赋税。
其二呢,是农商一体纳税,商业不能免税,必须要承担应有的税赋。
到了茹这里,他多了一条,就是商人不但要承担税赋,还要承担徭役……用他的话讲,过去商贾百工,云集城市,一般的徭役主要落在了乡下的农户头上。明明市民比农民更富裕,结果农户承担的责任却更多,完全不公平。
因此他把摊入田亩的徭役丁银拿出一部分,分摊到了城里,包括北平,大宁,保定这几处,加大征税的力度。
他这么干,刀子肯定落到了朱棣的头上,燕王府就是北平最大的商户,朱棣跟茹争执了好几次,结果茹都黑着一张脸,死活不动口。
弄得朱棣也没有办法,不过也多亏了茹的坚持,北平等地的商税才会得到极大的提升。
怎么说呢,茹是个有想法的人,他不但不会跟着柳淳起舞,甚至也不会完全听命朱棣,只要觉得正确,他就会坚持。
当然了,茹也清楚,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都是靠着朱棣,所以他也不会给朱棣砸锅。
在第一炮打响之后,茹求见朱元璋,要求明发旨意,禁止各地进献祥瑞、宝物,也不准官吏妄谈虚妄之事,否则一律罢官。
茹摆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势,老朱倒是很欣慰,这么多年了,难得有个敢说话的吏部天官了。
老朱欣喜之下,当即给茹写了八个字“中外一人,中流砥柱”。让茹放手整顿吏治,得到了朱元璋的御笔,茹等于有了尚方宝剑。
针对百官,立刻开始了清查纠正。
茹把第一刀就砍向了都察院,他要求所有御史,上书自陈功过得失,然后依据吏部考评,决定去留……
“厉害,真是厉害啊!”
舟山外海,一艘大船之上,蓝新月捧着送来的密报,一边阅读,一边称赞。
“相公,这个茹大人是真的有本事啊!他这么干,等于让御史们将把柄主动交上来,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都不怕言官们反驳!”
可喜可贺,蓝新月的脑筋终于学会拐弯了,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了,柳淳的教导还是很不错的。
问题是柳淳一点都不高兴,他很愤怒!
“丫的断了我的财路,财路啊!”
蓝新月掩口轻笑,“不就是三年俸禄吗,没有多少的。”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袋金豆子,足足有几十两的意思。
“你要是心疼,我这就给你。”
柳淳认真看了看媳妇,哀叹了一声,“还是不够聪明,还是不行啊!那不是俸禄啊,是翡翠,翡翠啊!要是认定了我那个是麒麟,麒麟脚踩的石头是翡翠,咱们就发财了!”
蓝新月忍不住笑了起来,“发什么财啊!我可是听说,贵州那边的土司,也有猎到犀牛的,你这个麒麟要是被当成真的,后续就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麒麟,都会送进京城,信不信,陛下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柳淳愕然,在大明朝,犀牛已经很少见了,主要是垂涎犀角的人太多了,不过在云贵深山,或许还会有一些。
假如真的把犀牛变成了麒麟,估计京城很快就能建个动物园了。不过就算这样如何,反正老朱也不会杀他!
“都变成了假的,其实对朝廷而言,的确是好事情。可,可问题是咱们怎么发财啊?”
蓝新月笑道:“这还不容易,我已经给徐妹妹写信了,她说会想办法在京城贵女中间,行销翡翠的,这不就有钱了!”
听她说完,柳淳坐了起来,他认认真真看着媳妇,看得蓝新月都迷糊了。
“傻丫头啊!那是给你的私房钱,你交给徐妙锦干什么啊?”
蓝新月迟疑片刻,忍不住笑出声了,“我要那么多钱没用的,我又不会管钱,而且有管钱的时间,还不如陪着你看戏呢!比那些阿堵物有趣多了。”
柳淳呆呆看着媳妇,他现在也闹不清楚,蓝新月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了。
不过能在长江口,近距离看戏,的确是满足多了。
柳淳在送走麒麟之后,听说暹罗要向大明朝贡,他就混在了暹罗的使团里面,等到到了大明的海域,他选择在舟山一带停靠。
随着海贸的繁荣,这里已经变成了海上的货站,往来客商云集,三教九流,什么都不缺。而且彼此非常陌生,柳淳混迹其中,丝毫不用担心会走露行踪。
可怜的是那两头小朱,让柳淳按在了缅甸,他们要是跟过来,且不说目标太大,而且他们跟着,自己还怎么享受蜜月啊……虽然这个蜜月快变成蜜年了,柳淳还是乐此不疲。
不过光是看戏太单调了,柳淳觉得还应该加把柴火才行。
“你注意到没有,经过泉州的时候,就好几船的茶叶北上了。”
蓝新月道:“福建的铁观音本就是好茶,行销天下,有什么不对劲儿?”
柳淳摇头,“在船队靠近的时候,我偶尔听到,有人说回去了,驸马爷会好好赏赐大家伙的。”
蓝新月沉吟了片刻,“你说是有驸马参与茶叶生意?”
“不是茶叶生意,而是走私!”
“走私?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柳淳笑道:“寻常的茶叶生意,没多少钱赚的,堂堂驸马怎么会看上这点辛苦钱!而茶叶要想获取暴利,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走私,要么向外出口。向外出口,必须经过皇家银行。所有,我敢断定,八成以上是走私!”
“那,那是谁干的?”
“可能是梅殷!”
“梅殷?”蓝新月立刻瞪圆了眼睛,“王伯伯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
“没错!”柳淳道:“梅殷替东宫经营过粮食生意,既然敢盗窃国库的粮食,走私茶叶,就不算什么了!”
柳淳切齿咬牙,上一次王弼一案,查到了东宫,结果不得不半途而废,虽然沉重动摇了朱允的根基,但是那些作恶之人还活着!死者还没有得到告慰。
现在机会成熟了,该一个个算账,像剥白菜一样,把朱允的羽翼全都砍断……定远侯王弼,绝对不会白死的!
蓝新月欣喜若狂,她太喜欢丈夫记仇的毛病了。
有些仇恨非但不会因为时间而消磨减少,反而会变得更加强烈深刻,渗入骨髓里面……
“你准备怎么动手?要不要我帮忙?”蓝新月格外积极。
柳淳轻笑,“哪能让你受累啊!过去我折了好几个驸马,弄得陛下跟我急赤白脸的,这回我该让茹享受一下了。敢扣老子的俸禄,你当我是面捏的!”
柳淳立刻从船舱里取出一只信鸽,在腿上绑了纸条……他这个纸条很有趣,不是文字,而是一连串的代码。
哪怕丢失了,柳淳也不用在意,因为不了解情方法,根本就翻译不出内容来。
就这样,小鸽子振翅高飞,将消息送到了京城,送到了三爷的手里!
拿到了鸽子之后,三爷急忙去了柳淳的书房,关好门窗,找到了一处书架……按照纸条上的提示,找到了书籍,然后翻开,将文字一个一个翻译出来。
忙活完了,三爷的额头都冒汗了,他一个武夫,干这么细的活儿,太勉强了。
“这个兔崽子,就是会折腾人,你直接写上不就好了,干嘛这么麻烦,想累死你爹啊!”三爷嘴里骂骂咧咧,可心里却嘭嘭乱跳。
鸽子来了!
不管多健飞的鸽子都没法从云南飞到应天,换句话说,儿子其实已经离着不远了,那小子正在暗处观察着京城的动静呢!
三爷用力握拳,狠狠挥动了两下,总算父子又能并肩战斗了。三爷浑身来劲,他没有直接出面,而是通过人,把消息递给了吴华。
当天晚上,锦衣卫再度出动,果断杀到了码头,三百多人,将一处仓库给控制住了……
茹忙活了一个晚上,好容易到了拂晓的时候,他想眯一会儿,反正不是早朝的日子,多少睡一会儿。
他刚躺下,就有人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茹只得黑着脸道:“什么事情?慌里慌张的?”
“启禀大人,昨夜锦衣卫查封码头的一处仓库,经过清点,发现了许多的茶叶!”
“茶叶?谁的?”
“是,是欧阳驸马的!”
茹忍不住吸口气,满朝驸马当中,只有一个叫欧阳伦的,他是进士出身,而且娶的还是马皇后的女儿,安庆公主!
这事有点麻烦了……
第380章 初心
柳淳给老爹送信之后,他琢磨了一阵子,在舟山还是太远了,他干脆就驶入长江,金陵是不能去的,而苏州又太显眼了。
柳淳想来想去,就去了镇江府。
这可是个好地方,不但可以在锅盖面的海洋里徜徉,还能去金山寺听听僧人念经,去甘露寺感受一下龙凤呈祥。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里距离京城只有几十里,消息传递非常迅速。
既然要看戏,就要找个好点的位置。
柳淳欣欣然进入了看戏的位置,等待着好戏上演……只不过京城传来的消息让他大为惊讶。
明明买的是小吒儿的票,怎么变成某堡垒了!
不对劲啊!
蓝新月特意烧了一壶热水,进来给柳淳泡茶,她也扫了一眼密报上面的内容,蓝新月手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水壶给掉了,幸好她又给接住了。
“怎么,怎么从梅殷,变成欧阳伦了?”蓝新月郁闷地盯着柳淳,她第一次对丈夫的能力的产生了怀疑。
“梅殷肯定跟王伯伯的死有牵连,至于欧阳伦不提也罢,似乎没有必要对他下手啊!”连蓝新月都知道欧阳伦,那就足见这位的人品德行了。
其实欧阳伦曾经也是个一身正气,学问过人,长相帅气,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不过老天似乎有意跟他开了个玩笑。
欧阳伦年纪轻轻,考上了进士,满怀壮志,要干一番凌云大业……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超级无敌的大馅饼,从天而降,结结实实砸在了欧阳伦的头上。
就在殿试之后不久,老朱突然降旨,将女儿安庆公主下嫁欧阳伦。
都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是人生两大喜,而且中进士又被称为蟾宫折桂,欧阳伦多有福气啊,不但折了桂树,而且还是金枝玉叶!
皇帝最喜爱的公主,马皇后亲生的女儿,嫁给他为妻,这是多大的福分,寻常人简直不敢想象!
在数月之前,欧阳伦还一无所有,通过一场科举,他功名有了,官职有了,媳妇有了,还是当朝的公主,这要是落到了寻常人的头上,只怕做梦都能笑醒,再也没有任何遗憾,哪怕立刻死了,都含笑九泉。
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欧阳伦其实也高兴了一些日子,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同科的进士们被分到了各个衙门,有人外放地方官吏,有人进入六部,有人去了科道……唯独他,哪也去不了,只有一座驸马府可去!
可悲哀的是这座驸马府,他只是名义上的主人,真正的主人是他的妻子安庆公主。平时安庆公主住在后院,欧阳伦想见见妻子,都要通过那些宫女丫鬟,甚至要给她们塞钱,夫妻才能见面。
而见面之后,又能说什么?
欧阳伦出身平凡,肚子里倒是有许多的道德文章,诗词歌赋。可问题是夫妻两个,总不能你背一段论语,我背一段孟子吧!
安庆公主还算贤惠,并没有对欧阳伦不假辞色,可巨大的鸿沟让夫妻两个十分疏远,欧阳伦整天窝在前院,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一面。
刚开始的几年,欧阳伦痛苦,纠结,酗酒,抱怨……渐渐的,他就变得麻木起来。
他跟其他勋贵子弟不同,那些虽然娶了公主,但他们的背景足够强,人脉又广,反而更加风生水起。
欧阳伦不行,他一无所有,或许这就是穷小子入赘豪门的悲哀吧!
当然了,说他什么都没有,也不公允,他还有驸马都尉的身份。仕途是没了,理想也废了……那就捞钱吧!
欧阳伦开始经商,他的起点不高,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脑筋很不错,没有几年的光景,生意越来越大,虽然比起其他勋贵豪门,有不小的差距,但考虑到欧阳伦是单打独斗,也十分了不起了。
只不过他贪财的名声渐渐传出来,让老朱知道,朱元璋一气之下,就派欧阳伦跟着李景隆去西北巡边。
老朱的本意是让女婿见识一下民间疾苦,找回初心,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此刻的欧阳伦早就不是十年前的热血青年了,他一门心思捞钱。
很快欧阳伦就发现了一门生意,那就是茶叶!
北元退回大漠之后,生活一下子被打回原形,日子非常艰苦,他们除了牛羊,几乎什么都没有,偏偏这时候明军够强,他们连抢劫都做不到。
而老朱呢,又严厉推行贸易制裁。
朝廷在西边针对吐蕃等部族开了茶市,就像西南的茶马古道一样,以茶叶和青盐,交换战马……至于蒙古人,对不起,大明不卖给你茶叶!
谁说朱元璋是土包子,这手贸易制裁,不是来得很漂亮吗!
多年持续下来,蒙古各部是叫苦连天,他们只能通过高价,从其他的部族手里,弄一点茶叶出来,或者干脆就去抢。
上好的茶叶,在蒙古各部中间,简直就是金子,就是银子!
欧阳伦了解了情况之后,就动了歪脑筋。
他先是让手下人去探听情况,看看能不能打通走私路径。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欧阳伦办成了。
就这样,他从江南等地弄到茶叶,就贩运到西北,以高价出售。由于打着驸马都尉的招牌,欧阳伦的生意畅通无阻,没人敢过问。
这家伙的胆子也就在一次次冒险成功之后,膨胀了起来。
可这位驸马都尉,万万没有料到,他刚弄来的一批茶叶,竟然被锦衣卫给查封了!
几乎一瞬间,就把欧阳伦从天上砸到了地上,甚至是地狱……他几乎哭着冲到了后院,请求妻子救命,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唉,这次总算奏效了!”
齐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过去连续失败,纰漏一个比一个大,他都怀疑自己的智商了。
这一次他却成功了,而且干得很漂亮,本该入套的梅殷潇洒脱身,相反,把一个二百五欧阳伦给推了出来,成了替罪羊。
也多亏了锦衣卫那边,有人帮忙,不然也没法干得这么漂亮!
柳淳啊,你总是觉得自己的那一套能摆弄所有人,你错了!你想让锦衣卫不胡乱抓人,一切都按照大明律办,有人就不想,他们还想着为所欲为,肆无忌惮呢!
你走了,锦衣卫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可以和殿下报功了。”
齐泰如是想到,他这几天相当尴尬,如坐针毡,如丧考妣。练子宁被抓了,虽然这位练大人一口咬定都是他干的,跟别人无关。
但谁知道练子宁能扛多长时间,万一他嘴歪了,说漏了,自己不就完了吗!
所以必须转移注意力,推出去一个驸马祭旗,正好!
你茹不是要整顿吏治吗?不是要扭转风气吗?
那好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一个区区驸马!
有本事你就把欧阳伦办了,最好像前面汝宁公主,临安公主那样,逼死皇帝的骨肉才好!到了那时候,天子就会厌恶你,讨厌你,你的天官之位,也就保不住了……
朱棣指望着靠一个茹,就想压制住文官,痴心妄想!
别忘了,文官是掌握各个衙门的一大群人,而茹只有一个,他,差得远呢!
齐泰满心欢喜,想要看好戏……可就在这时候,方孝孺正站在朱允的面前,他有些迟疑,有些纠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允急了,“先生,孤只能靠你了,你快点给孤拿个主意吧!”
方孝孺叹了口气,“殿下,欧阳伦走私茶叶,咎由自取,就算剥了他的皮,也在情理之中。草民向来希望正道直行,可,可现在这么个情况……”方孝孺用力甩头,很痛苦道:“殿下若是有胆量,就赶快进宫,替,替安庆公主求情,替欧阳伦求情!”
保一个贪财走私的驸马,的确不符合老方的坚持,可现在朱允都要完蛋了,不变通一下,岂不是坐以待毙吗?
“那,那弟子该说什么啊?”朱允苦兮兮的,他现在进退失据,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殿下,安庆公主乃是先皇后之女,先皇后生了三子两女,如今三子都走了,只剩下两个女儿,安庆公主又是陛下宠爱的那一个,她也是殿下的姑姑!”
方孝孺顿了顿道:“殿下,你此番就以侄子的身份,去拜求陛下,哪怕拿你太孙的位置,去保欧阳伦,也在所不惜!”
朱允吸了口气,沉吟良久,他终于理解了方孝孺的想法,以亲情打动朱元璋!
“先生,能行吗?”
“不好说。”方孝孺回答很干脆,“放在几年前,根本行不通,不过这时候,或许会有一点胜算。这本就是死中求活之计,殿下,就看你用不用了。”
朱允思索再三,他也快二十岁了,早就成年,事情看得很明白,他比起四叔朱棣,没有任何的优势,如果继续下去,易储势在必行。
他能当上储君,靠的就是父亲的遗泽。
现在唯有再靠着亲情,殊死一搏了!
“先生,孤多谢了!”
朱允说着,竟然单膝点地,给方孝孺行了大礼,而后转身就走……望着朱允的背影,方孝孺突然苦笑着摇摇头。
八年的民间生涯,让他看清了人情世故,可也让他变得世故圆融了,放在过去,这种办法,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方孝孺啊方孝孺,浊浪滚滚,初心还在吗?
第381章 朕和朕最后的倔强
雨不停下着,漫天的雨水冲刷着地面,寝宫前面,台阶之上,瘦削的朱允跪在了雨幕里,淡薄的身躯似乎撑不住风雨的洗礼,不停摇晃歪斜。
他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撑着!
吃过太多次的亏,朱允也成长了许多,他开始摸到了朱元璋的心思。
老朱对待子女还是好的。
就像朱标,当初为了庇护弟弟妹妹,挨了多少骂,甚至被打过,可到头来,朱标还是老朱心里最爱的那个儿子。
试问哪个老人不喜欢儿孙和睦,其乐融融呢!
人越是老了,就越是需要这个。
朱允突然特别悔恨,假如他能早点得到方孝孺的辅佐,或许就不会这样了。方先生才智不弱柳淳,而且方孝孺没有什么势力,不管他做出多少成绩,都是皇帝赐予的。这点和柳淳就完全不同。
该死的柳淳不但才智超越朱允,势力更是庞大无比,没有办法,两个人注定要背道而驰了。
雨中的朱允想了很多,但最关键的还是一点,就是必须撑住!
撑到皇祖父心软,撑到朝中臣子动容,撑到自己的储君之位,重新安稳下来……必须咬牙撑住!
就在朱允跪在外面淋雨,朱棣却跪在了老朱的面前。
“你说,欧阳伦一案,该怎么办?”
“查!一查到底!”朱棣斩钉截铁道。
老朱略微沉吟,“假如牵连到安庆公主呢?”
“那也要查!”朱棣固执道:“欧阳伦向西北走私茶叶,必定涉及到蒙古诸部。他违背朝廷禁令,勾结蛮夷,已经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如果连他都能放过,儿臣实在是不知道大明的王法何在了!”
朱元璋沉着老脸,很显然,他不高兴了,马皇后一共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安庆公主是最小的女儿,如今三个儿子都死了,这个女儿的份量,可想而知。不管心肠多硬的人,都有软肋。
“要办欧阳伦,谁合适?是茹,还是夏恕?”
“都不是!”
“哦?”老朱轻笑道:“怎么,你还有更好的人选?”
“没错!”朱棣缓缓抬起头,将脊背伸直,挺拔如枪!他朗声道:“父皇,儿臣愿意请缨!”
“你?”朱元璋迟疑了,“你要办这个案子?”
“嗯!”朱棣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儿臣不会徇私枉法!”
此言说完,大殿之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针落可闻。
良久……朱元璋缓缓道:“去把太孙请进来吧!”
两位太监几乎拖着水鸭子一般的朱允,匍匐在老朱的面前。
“孙,孙儿拜见皇祖父!”
朱允声音颤抖,雨水还在往下流,别人也不敢给他擦拭,只能这么忍着,那叫一个狼狈。
朱元璋缓缓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朱允顿了一下,突然磕头作响,眼泪狂流。能不能打动皇祖父,就看接下来的这一段了……
“回皇祖父的话,孙儿得到皇祖父垂青,立为储君,可孙儿也觉得天理无外乎人情。安庆姑姑和欧阳驸马成亲十数年,夫妻恩爱,相敬如宾。纵然欧阳伦有些过错,也应该网开一面,非是姑息纵容罪犯,而是加恩安庆姑姑,让他们夫妻能够携手终老,安安稳稳过日子。”
朱允喘口气,更加动情道:“或许站在储君的地位上,孙儿应该以国事为先,严惩贪官污吏,绝不姑息养奸。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然皇祖父子嗣繁盛,可也不能随意残害。这些年来,已经相继有人离开。皇祖父数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孙儿,孙儿不想在看到皇祖父伤心啊!”
他趴在地上,呜呜痛哭。
朱元璋听完这番话,竟然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到了朱允面前,探手将他搀扶起来。
“允,你能顾念骨肉亲情,这点很好!可国法无情啊!你让皇祖父徇私枉法不成?”
朱允迟疑了一下,咬了咬牙!
方先生,你可别害我啊!
“皇祖父,假如真的要惩罚,孙儿,孙儿愿意以储君之位,保欧阳伦一命,请,请皇祖父成全!”
储君之位!
这是真的拼了!
难道朱允是玩真的,为了姑姑,要不惜牺牲一切?朱元璋觉得眼前的孙儿有些陌生了……还记得他刚被立为储君的时候,自己人出了事,他从来不知道保护,反而推得远远的,生怕败坏了名声。
最近这段,他主动认错,又主动保自己的姑姑。
虽说未必合适,但他的心意还是很明白的。
天家无情,能做到朱允一般,也算是难得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面色更加和缓,还用手擦了擦朱允脸上的雨水。
“你这么淡薄,果真是拼命了,行了,皇祖父都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老朱和颜悦色,虽然没有正面答应,但是老朱的态度已经足以让朱允心满意足了,他磕头退去。
大殿之中,又一次只剩下父子两个。
朱元璋斜了眼朱棣。
“瞧见了吧?允给他姑姑求情,你就不想照顾自己的妹妹?”
朱棣板着脸,依旧用力摇头,“父皇,国法是国法,人情是人情……把什么都混到一起,就做不好事情了。”
朱元璋猛地扭头,用犀利的目光,直刺朱棣,而朱棣也迎着老朱的目光,丝毫不惧!
“你是想说父皇老了,是非颠倒,黑白混淆,是个老糊涂了呗?”朱元璋恶狠狠道:“安庆也是你的妹妹,欧阳伦是你的妹夫!难道一定要朕杀了他吗?”
“父皇!是国法要杀他!”
“国法?朕口含天宪,金口玉言,朕就是国法!”老朱气喘吁吁,说这几句话,已经浪费了他很多的精力,不得不停下来。
朱棣突然咬牙,用力跪倒。
“父皇,欧阳伦所犯的事情,绝对不小……他走私茶叶,沿途官吏势必配合,西北的兵马,商贾,都会帮忙。他们结成一党,沆瀣一气,败坏风气,视国法为无物。尤其重要,通过走私贸易,就会泄露朝廷机密,就会给鞑子入寇的机会。到了那时候,就不止一家一户,而是千千万万的生灵,要遭到涂炭。”
“儿臣以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大明江山,断然不能被这些蛀虫给……”
朱棣还想往下讲,却发现朱元璋猛地摆手,拦住了他。
“不要再说了,朕心意已决!既然你担心西北的防务,那你现在就离京,替朕巡视西北,启程,明天就走!”朱元璋气哼哼道。
……
京城的风雨,就是让人捉摸不透。
本来朱棣是气势汹汹,南下京城,得到了天子青睐,谁都以为他立刻要取代太孙。谁知道一场大雨,太孙惊天跪求,竟然感动了老皇帝,一转眼,朱棣就成了落败的那一个,连老巢都回不去,竟然被发配到了西北,真是造化弄人!
按理说朱棣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也太丢人了吧?曾经觉得朱棣高深莫测的人,此刻都调低了评价,武夫就是武夫,成不了气候的。
“那个,燕王啊,你不会怪我啊?”
柳淳请朱棣上了自己的船,他们渡过长江,奔着扬州而来。
朱棣瞧了瞧柳淳,突然笑道:“成亲了?有娃了吗?”
柳淳不悦道:“哪有那么快!”
“那也该怀上了!你小子要加把劲儿!”朱棣竟然兴致勃勃,鼓励柳淳尽快传宗接代,真是不知道他想的什么。
柳淳干咳道:“燕王殿下,你还是担心自己的处境好了。”
朱棣长叹一声,突然无奈摇头,“柳淳,你知道本王为什么会离京吗?”
“当然是陛下让的。”
“那你能猜到,父皇是出于什么心思吗?”朱棣追问道。
柳淳眼珠转了转,闷声道:“陛下应该是不想让自己的太子手上染血吧!”
朱棣忍不住大笑,“柳淳,你小子果然厉害!”
“不是厉害,而是我还算了解陛下的为人。”在柳淳看来,朱元璋最大的特点就是倔强!
当初修皇宫的时候,别人都说位置不好,他丝毫不在乎,愣是填平燕雀湖,别的皇帝跟宰相矛盾不少,可从秦始皇开始,敢公然废掉宰相的,也只有朱元璋这么一朵奇葩!至于其他的皇帝,绞尽脑汁,也只是不断分权分化罢了。
所以说,朱元璋的“刚”超过了任何人。
柳淳顿了顿,又道:“我也了解殿下!”
朱棣笑着问道:“你了解我什么?”
“殿下不是迂腐之人,更不会钻牛角尖儿,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替陛下背骂名,亲手处置那些贪官污吏,对吧?”
朱棣终于点头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柳淳无奈,“看透了又能怎么样,我也帮不上忙。”
朱棣沉吟道:“父皇早就有意要处理朝中的官吏,而我忧心父皇的身体,主动请缨,就是想处理此事,奈何父皇不答应啊!”
朱棣十分懊恼,柳淳却是了然,向朱允那样,打着亲情的名号,让朱元璋放弃国法,徇私舞弊。根本算不算真正的孝道。
倒是朱棣,他清楚有些事情必须要做,与其让父皇劳累挨骂,还不如交给他呢!境界上朱棣高了一大截。
而且朱棣有信心做好这事情。
可怎么也想不到,朱元璋就是不原意点头!
“柳淳,你猜父皇跟我说什么?”不等回答,朱棣就道:“父皇说,他不想让未来的皇帝脏了手!只是我既然想继承天下,就不怕脏手啊!”
朱棣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条案上。
听到了这里,柳淳不由得脑中浮现出老朱刚毅又倔强的面庞……或许他更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虚弱的一面吧!岂止是朱棣,自己不是更早被赶走了。
老朱,真够倔的!
“王爷,说句实话,我很担心天子的龙体。”
朱棣苦笑,“我又何尝不是,没有办法,就只能速去速回。”
柳淳想了想,也只能道:“王爷,我会给徐姑娘写信,请她帮着入宫照看。”
“这倒是个办法!”朱棣突然拉下了面孔,怒道:“你小子明明先认识锦儿的,却跟蓝新月成亲,你到底打不打算娶锦儿了?”
第382章 帝崩
提到徐妙锦,柳淳一脸尴尬,其实他大可以躲在京城的,正所谓大隐隐于朝吗!可问题是他有点不好意思,就只能眯在镇江装死狗了。
“我说王爷,咱大敌当前,波谲云诡,胜负不知,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朱棣斜了柳淳一眼,冷哼道:“正事?你不在云南待着,偷偷跑回京城,你打算干什么?别是想兴风作浪吧?”
柳淳苦笑,他伸手掏出了一张黄绸子,递给了朱棣。
上面只有四个字:变法为重!
“这……是父皇的御笔?”
柳淳点头,“我过来就是为了这四个字!”
朱棣盯着朱元璋的御笔,沉吟良久,突然眼中含泪,拳头紧握。
“父皇太难了!”
朱棣真的很感动,他是个最情义的人,过去他也曾埋怨老朱,偏爱大哥,他们这帮孩子,完全就是散养状态,不管他多努力,都得不到父皇的青睐。
可是这段时间,他每天跟老朱朝夕相处,朱棣渐渐懂了许多……真不是老朱不爱他们,而是不能表达出来!
没错,就是不能表达。
因为有太多的人,窥视着皇帝的喜怒,稍微有点偏爱,就会有人扑上去。这次牵连到欧阳伦,勾上了安庆公主,不就是对准天子的软肋吗?
一个皇者,就该像一块石头一样,隐藏感情,喜怒无常,捉摸不定,这样才不会被下面的人左右。
真别觉得皇帝有多了不起。
说到底皇帝也只是一个人,斗不过那么多人联手的。
变法为重!
这是老朱最真实的想法,也是身为一个皇帝的本分。只有变法成功,大明的江山才能永远兴旺,朱家子孙才能一直当皇帝,至于是哪一枝儿,差别或许并不大……
朱元璋以开国之君,推动变法,还阻力重重,期间潭王朱梓,晋王朱,太子朱标,秦王朱……还有一大堆的皇亲国戚,文武重臣,相继成了变法的炮灰。
想要真正推动变法,难度何其之大!
朱元璋把朱棣调走,让他去西边巡边,用意再明显不过了。朱元璋不希望朱棣还没登基,就遭到朝臣的反对。
相反,他要给朱棣一个收拾人心的机会。
只有这样,朱棣才能以无上的威望,继承大统,顺利推行变法……甚至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能明白,为什么不尽快废了朱允。
朱元璋既不想过早让朱棣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想在很多人对朱允怀有希望的时候,废掉太孙。
假如还有臣子心向朱允,朱棣登基之后,就不得不对昔日的太孙下手,就算朱棣不出手,朱棣的臣子也会出手讨好新主子的……毕竟朱允还是朱标的儿子!
所有事情都纠缠到了一起,家国天下,泰山一般的担子,落在了一个古稀老人的肩头……朱棣蹲在了船舱里,抱着头痛哭,父皇,你太傻了!儿不怕的,你把这些事情分给儿子吧!儿子愿意帮你扛着,愿意给你冲锋陷阵啊!
此刻的朱棣,哭得稀里哗啦,三十几年的父子之情,几乎一瞬间迸发出来,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不行,我,我不去西北,我要回京!”
柳淳两手一摊,“王爷,这可是船舱,难不成你要游回去?”
朱棣红着眼睛,怒道:“我不管,你现在就让船只掉头,我反正必须回京!”
柳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陪着王爷一起回去,我也去面圣,王爷想去冲锋陷阵,那我在前面牵马坠蹬,陛下对我天高地厚的恩德,我必须报答天子!”
柳淳说完,就要下令船只掉头。可朱棣却摆了摆手,他冷静了下来……他现在回去,只会打乱父皇的部署,让朝局更加复杂。其实观察这几年朱元璋的布局,就会发现,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比如把蓝玉留在凤阳,将柳淳赶去云南,又把朱棣外放西北,还有许许多多,变法派的年轻臣子,都留在了地方。
老朱就是希望新君登基之后,可以启用这些文武人才,快速推动改革,把他没完成的变法大业做完。
现在蹲下去,是为了将来跳得更高。
至于身体的问题,或许朱元璋太过自信了,觉得他可以胜任……也的确,这么多朱元璋战胜了陈友谅,击败了张士诚,灭了大元,废掉了宰相,实现了均田,颁布大诰,严惩贪官……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但愿老天爷还会保佑他最出色的儿子吧!
朱棣咬了咬牙,将黄绸子重新交给了柳淳。
“父皇的心意,你我都知道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替父皇实现理想!”
朱棣和柳淳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等船只到了扬州上岸,朱棣片刻没有停留,直奔西北而去。
至于柳淳,他现在也心情沉重,抓了欧阳伦的事情,老爹已经送来了消息,根据了解,梅殷的确也参与了走私,偏偏锦衣卫竟然抓错了,放走了梅殷,拿下了欧阳伦,让原本砍向东宫的一刀转向了。
三爷很悲愤告诉柳淳,锦衣卫出了叛徒了!而且三爷还怀疑一个人唐韵!
说到底,他是文官出身,又栽在了柳淳手里,弄得不人不鬼,他心中有怒气,想要报复,也说得过去。
柳淳对老爹的判断,并不完全认可,不过有一点却是必须的,那就是有备无患!
柳淳思前想后,他给凤阳的汤和和冯胜去了信。
蓝玉年富力强,老朱未必放心,可是这俩老的还可以使用,尤其是汤和,更是深得朱元璋信任。
老爷子也七十多了,就算请他陪着朱元璋,战斗到最后一刻吧!
除此之外,柳淳还给徐增寿送了一封信,让他也注意着朝局变化……再有,柳淳给张定边也送了一封信。
虽然此老比谁年纪都大,但是身体倍棒,又是曾经的貔貅卫,正好让他也行动起来……柳淳不在官场,不能直接出力,就只能靠着间接的方法,帮着老朱分忧,尽量减轻压力。
从洪武三十年的最后两个月,到洪武三十一年的头两个月……整个京城,所有的官员,都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牌。
首先是礼部……老朱将站在朱允一边的任亨泰换掉,随后推了左侍郎陈迪接掌尚书,陈迪刚上来,老朱又以疏漏罢了陈迪的官职,任命郑沂出任礼部尚书。
丢到了大宗伯,东宫这边终于冷静了,貌似朱允的一跪,并没有逆转乾坤啊!相反,天子的手更直接了!
下一步就是户部,这可是大明的钱袋子。
之前户部尚书郁新追查王弼一案,给了东宫沉重一击,后来他遭到了言官的疯狂弹劾,不得已外调担任布政使。
本以为户部到手了,可就在这时候,老朱又从外面调了一个人进来,此人名叫王钝,相对而言,也是一名循吏,虽然和东宫有些往来,但并不密切,属于墙头草的那种,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的。
至于最激烈的搏杀,则是出现在了都察院!
没错!
言官这部分,权力的确太大了。
原来的左都御史杨靖被塞到了工部,接着是练子宁署理都察院,可因为麒麟一案,练子宁被干掉,袁泰继任,没有俩月,换成了曹铭,曹铭之后,则是严震直,此人不是进士出身,也不是监生,他本来是粮长!
因为每年运送万石粮食进入太仓,干得又快又好,被老朱提拔为官,多年来,升到了左都御史的位置,算起来也挺传奇的。
他是粮长出身,按理说他应该反对变法才对……可恰恰相反,正因为深知粮长制的弊端,严震直多次以自身的经历,支持变法,因此他也属于广义上的变法派。
吏部,户部,礼部,都察院……对了,老朱还让刘三吾兼任翰林学士,又把翰林院交给了这边……
如果是这些只是换了个当头的,下面还有一大堆的臣子,东宫的爪牙依旧锋利,但接下来的一道任命,却让人目瞪口呆。
朱元璋在洪武三十一年的正月十五,请信国公汤和进宫,俩老头一起吃了元宵,聊了半夜,转过天,正式办公。
朱元璋第一道旨意,就是让汤和坐镇五军都督府!
兵权的交替也在开始了……
这几个月来,朱元璋不停地调动官员,观察老朱的手法,就可以发现,朱元璋不再是以杀人为主,他已经不需要威慑百官了,朱元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易储铺路……更换一个储君,关系到无数人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真的没有那么容易。
历史上多少明君大帝,在储君这块都遇到了麻烦……汉武帝,唐太宗不都是如此吗!相比之下,老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
如今东宫的羽翼已经所剩不多了……下一步,朱元璋已经打算好了,那就是对朱允的几个师父下手,这帮家伙多年来,兴风作浪,没干什么好事情,该算账了!
就在朱元璋琢磨着如何下手的时候,送来了今年恩科的录取名单,一共五十一人。朱元璋耐心看着……从洪武三十年开始,陆续有柳淳的门下参加科举,他们论起文采飞扬,不及传统的士子,但是这帮人写策论言之有物,朴实无华,很受朱元璋喜欢,去年就有二十几人,进入了官场。
老朱额外又加了一届恩科……想要多网罗一些支持变法的人才,从根本上改变朝堂的力量对比……
朱元璋欣然看着,可很快他就皱眉头了,这五十多人,全是南方士子不说,还全都是传统的读书人。
包括老朱听说过的,几个不错的柳学门徒,全都没有上榜!
愤怒的朱元璋,提起笔,在名单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去,把所有卷子调出来,送进宫里,朕要亲自阅卷!”
小太监连忙去传旨,所有的案卷都送入了宫中,朱元璋拿着一份份看去,看到一份,就画个叉叉。
足足看了十几份之后,老朱气得脸都青了,如此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文章,怎么能被取中?
他干脆从后面往前看,这一次朱元璋还真找到了几篇不错的文章……一直看到了拂晓,老朱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愈发怒不可遏,“传旨,把所有考官都叫到宫里,朕要问问他们,是怎么给朝廷取士的?论才大典,也是他们敢私相授受的吗?”
朱元璋愤怒大骂,气到了极点,不停在地上踱步,嘴唇不停哆嗦,喃喃自语:“大明不是南方人的大明,大明也不是旧派的大明,你们想抢走朕的大明,朕就要杀了你们,杀!杀!!”
突然,洪武大帝眼前一黑,身躯缓缓跌倒,一如在东陵时候一样……只是这一次,朱元璋没有再醒过来……
第383章 举国同悲
“皇……皇祖父病情如何?”朱允声音颤抖着问道,他不光是声音颤抖,浑身都在颤抖,他觉得自己要大哭,这样才符合孝子贤孙的形象,可他又想笑,发自内心地笑……或许真的有天命吧!
这几个月,朱元璋加紧攻势,易储的态势非常明白,东宫的群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可转眼之间,峰回路转,朱元璋病倒了,比上一次更加沉重……偏偏燕王朱棣不在京城,他又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别管有多少质疑,他都毫无疑问,拿到了绝对的先手!或许也是最后的胜利!
朱允很想高喊一声,向所有人宣布,我赢了!我真的赢了!
奈何他还有这个胆子,只能提着一颗心,目不转睛,盯着龙床,恍惚之间,他发现老朱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朱允吓得险些叫出来。
可朱元璋毕竟没有醒来,太医缓缓转身,对朱允道:“殿下,圣驾宾天,就在眼前!天崩地裂,还请早做准备!”
说完这话,太医已经是泪流满脸,陛下死了,洪武皇帝驾崩了!
当天夜里,景阳钟响,一声接着一声,凄凉悠远,传遍京城……起初人们都以为是百官早朝,还念叨着怎么早朝的时间又提前了?
可渐渐地有人明白了,陛下驾崩了,大明的天……塌了!
不知从哪里传出了哭声,先是一家一户,接着是一条街,一条巷子,一片坊市……所有人,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哭了。
老人的泪眼不停流淌,年轻人啜泣哀嚎,孩子跟着不停催泪……压抑的气氛,犹如泰山压顶,每个人都有种窒息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摘去了一般,很痛!很痛!
人们自觉打出了白幡,扎上白色的带子,跪在院子里,不停向瓦盆里添加纸钱。
他们一边哭着,一边念叨着,希望上天能保佑皇帝陛下。
还有人找出了家中的大诰,或者朱元璋的画像,如果这些都没有,那更简单,还有纸币呢!
那上面印着洪武天子的像。
在这个时刻,就连小小的纸币,都变得神圣起来……老人揽着孙儿,指点着洪武皇帝的模样,给他们讲这些年的经历,讲洪武爷怎么惩罚贪官,怎么剥了他们的皮,讲洪武爷是多么勤政,几十年来,御门听政,从不懈怠。
老百姓有了事情,哪怕是丢了一头牛,都能去找洪武爷鸣冤……洪武待百姓太好了,放在几十年前,还是元朝统治的时候,民不聊生,生下的孩子都没有名字,只能九四、重八这样叫着……是咱们洪武爷,扫荡大元,恢复了华夏衣冠,让所有人挺直了腰杆,活出了人样!
让大家伙有了尊严,有了面子!
那些五十岁以上的老人,真正从元朝过来的,没有不说朱元璋好的。即便有人受到过委屈,丢了官职,甚至被强制牵走,离开了老家……可不管有再多的委屈,还能比得上元朝的时候吗?
洪武大帝给大家的已经够多了,至于一些其他的事情,他们根本不在乎,早就抛到了天外……
悲伤的情绪不是只局限在京城,而是不断向四周扩散,不但没有半点减弱的态势,反而愈演愈烈……尤其是到了乡村,那些最淳朴,最穷苦的农民,还在田地里劳作,听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纷纷痛哭哀嚎,他们抓住地上的黄土,哭得昏死过去……是洪武大帝给了他们田地,让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从两宋开始,不抑兼并,到了元朝,四处跑马圈地……几百年了,多少代人,只能耕种地主的土地。
每年辛辛苦苦,产出的粮食,一半以上,要交给地主,家家户户,连粥都喝不起。
唯有洪武大帝,没有登基之前,就推行高筑墙,缓称王,广积粮的战略……每到一处,朱元璋都让手下将士耕种屯田,积累军粮,同时抄没元朝官吏,当地富户的田亩,充作官田,授予无地的百姓耕种。
许多百姓,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所有人的劳动热情都被激发出来。
大家伙收获了粮食,除了留一点点的口粮,其余的,只要征用,全都交上去……没有人会保留。
因为大家伙都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只有朱元璋打赢了,土地才能是他们的,有了土地,就有了一切!
无数的小民百姓,就像是一个个的蚂蚁,愣是堆出来一个庞然大物,赫赫大明!
历朝历代当中,以南伐北,夺取天下,唯有朱元璋一人而已!
这不是侥幸,想想吧,得到了田地之后,百姓会干什么?他们不但提供了粮食,还提供了最优质的兵源……帮着朱元璋冲锋陷阵的士兵,就是这些农家的子弟!
谁说农民文弱,一盘散沙……只要组织起来,爆发出来的战斗力,翻天覆地。强悍的大元铁骑,就是被他们给亲手埋葬的。
比如同样出身不高的刘邦,他是用约法三章,来换取民心,其余的开国君主,手段各异。但毫无疑问,以土地来动员百姓,从来都是最管用的,也是威力最大的。
朱元璋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夺取了天下之后,依旧不改初心,针对北方地广人稀,土地荒芜,他招募百姓,每人授予若干田亩,三年免税,还给耕牛农具……总之,用尽一切办法,让每一块地都有人耕种,让一个人都有田地可耕!
除了授田之外,老朱还严厉打击豪强,从不手软,或许在读书人眼里,包括那些史官学者,甚至是后世的专家教授,都觉得朱元璋土,不懂经济,残暴不仁……可谁又注意到了,朱元璋的治下,少有巨富,也少有赤贫,国库用度充足,对外作战,战无不胜。
成绩是实实在在干出来的,而不是靠着文人坐在书斋里,胡思乱想,穿凿附会出来的。
一句话!
雄哉!
洪武大帝!
身在镇江的柳淳,几乎一夜之间,就发觉整座小城都变成了白色,走在路上,没有人笑,也没有喧哗,至于乐器之声,更是一点都没有。
茶馆里,喜欢下棋的人们,也把棋盘收了起来,生怕冒犯了君父。
掌柜的用白纸,将红色的福字糊了起来……几乎每一个普通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悼念着朱元璋。
柳淳走在街头,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早就知道朱元璋命不久矣,而且这些年老朱没少占他的便宜,还欺负他,恐吓他,要把他弄到宫里当太监……想到这些,柳淳就咬牙切齿,巴不得老朱赶快回归苍天才好。
可真正当朱元璋死去了,柳淳却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民间的反应,往往是最真实的。
百姓的悲伤,是做不了假的。
或许他们还不清楚,自己是何等幸运!
两千年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没有像朱元璋一般爱惜普通百姓的……他们永远失去了一位值得铭刻肺腑的君父!
柳淳从街上回来,蓝新月给他准备了香烛,还有一身麻冠孝服。柳淳穿戴妥当,恭恭敬敬,跪在了朱元璋的画像前面,一跪就是整整两个时辰!
他跪得心甘情愿,跪得理所当然!
等柳淳重新站起,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就是朱元璋最后批阅的科举试卷,上面鲜红的叉,是那样醒目!
“齐泰,你死定了!”柳淳咬了咬牙,说实话,为了靖难的大业,他都不舍得杀了齐泰,可是没有办法,他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柳淳了。
这份试卷是徐妙锦送来的,把试卷交给徐妙锦的人,正是宫里的那个老太监!他趁着朱元璋病倒的时候,把老朱手里的试卷偷到了怀里,冒着性命之忧,传了出来。终于,让柳淳知道了朱元璋的死因……
第384章 乐极生悲的齐泰
绝处逢生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齐泰甚至觉得他才是天命所归之人,不然老天爷怎么舍得带走他的儿子,来保全自己呢!好吧,人要是到了不要脸的地步,那也是很可怕的。
以前齐泰连续栽跟头,又因为麒麟的事情,差点被抓进大牢。
幸运的是练子宁一肩扛起,没有牵连齐泰。
这倒不是练子宁多仁义,多了不起。
而是一旦他松口了,一世英名就没了不说,还会成为叛徒,东宫这边的人不但不会放过他,就连家人都要跟着倒霉。
所以练子宁干脆咬牙狠心,拼了一条老命算了。
至于他恨不恨齐泰,那就不用说了,假如齐泰出现在他的面前,练子宁能把他活吞了……这些年猪队友见的多了,可像齐泰这么猪的,还是极品中的极品!
当然了,人不可能一直倒霉,比如齐泰就咸鱼翻身了。
他先是跟锦衣卫勾结,把欧阳伦推到了前面,保下了梅殷。
顺便利用安庆公主的事情,让老朱赶走了朱棣,至少齐泰是这么认为的。
接下来就是陛下的死了……齐泰最初也没有想到,朱元璋会被气得旧病复发,直接驾崩。他是打算弄出一个案子,转移注意力。
就好比他弄个抓麻雀的陷阱,结果扣住了一只孔雀,岂止是赚大了,简直一步登天了。齐泰觉得自己的霉运消失了,终于能转运了。
现在太孙登基在即,自己立下了大功,绝对是未来的帝师,百官领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确,跟柳淳几次过招,弄得齐泰精神都正常了。
他满脑子美好的幻想,随着朱允进入了宫中……此刻朱元璋已经驾崩了,以茹等人代表的百官,此刻悲愤欲绝,无不伤心落泪。
朱允已经“哭晕”好几次了,齐泰假惺惺陪着掉泪。
“还请太孙殿下不要悲伤过度……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行皇帝文治武功,冠绝历代,虽秦皇汉武,不能比肩……臣以为当立刻给大行皇帝拟定两号,然后恭请太孙殿下登基继位。”
所谓两号就是谥号和庙号。
谥号通常是对一位皇帝一生的总结,比如汉武帝,这就是用谥号称呼,刘小猪的谥号是武帝,打了一辈子匈奴,的确当得起武字。
至于另一位很了不起的皇帝唐太宗李二,太宗就是庙号,是供奉在太庙,给后世子孙顶礼膜拜的。
在汉朝,还不是每个皇帝都有庙号,不过在唐宋之后,任何一个皇帝,都会有两号,盖棺定论!
作为开国君主,也不用斟酌什么,庙号是太祖,谥号就是高皇帝。
只不过齐泰说,让太孙继位,这点有人不同意了。
“齐大人,你好像忘了什么事情吧?”杨靖突然幽幽开口,这位虽然不是左都御史了,但是辛辣直接依旧,丝毫不留情面。
“忘了?“齐泰满脸是笑,“怎么会?当然有先帝遗诏在!”
他说完之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正是黄子澄!
只见黄子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金漆的盒子,十分精美。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盒子之内……
“先帝遗诏!”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黄子澄抑扬顿挫,念得很顺溜儿,听起来也像是朱元璋的口吻,可仔细琢磨内容,却发现有些问题。
第一层貌似朱元璋自谦之词,可为什么要讲无古人之博知?要知道,朱元璋可是要改千年未变之法啊!一个把变法放在心上的皇帝,怎么会说出厚古薄今的话呢?
第二层是夸奖朱允,倒是不需多说。可第三层就妙了,丧事从简,不许藩王进京奔丧,这就太扯淡了!
亲爹死了,儿子们还不能来见见老爹,要在驻地老老实实待着,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还怕有什么变故,还是说心虚了,不敢面对藩王们?
稍微分析一下,就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遗诏是假的!
说起来也不稀奇,就算皇帝真的留下遗诏,只要掌控内外,就可以轻易篡改,替换……更何况通常情况下,皇帝突然暴毙,来不及留下遗诏。
就会由大臣代拟,明代这种情况可不少见……正德没有儿子,杨廷和等人打着遗诏的旗号,把正德黑了够呛。
接过正德皇位的嘉靖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但临死之前,让海瑞痛骂了一顿,还被徐阶和张居正,靠着遗诏,把嘉靖朝给彻底推翻了,皇帝被骂得凄惨无比。
能听出遗诏有假的人不少,可却没有人敢指出来!
齐泰大喜过望,他在黄子澄念过之后,就迫不及待,跪在了地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臣子也只能跟着跪倒,朱允连忙侧过身体,“皇祖父刚刚离我而去,孤悲痛欲绝,无心他顾。”
我现在太伤心了,没有精力去想当皇帝的事情呢!
话,有点假!
齐泰继续拜求,朱允最后只能很“勉强”点头。
终于,该准备新君登基的事情了。
齐泰上蹿下跳,替朱允张罗,看他卖力气的劲儿,仿佛是他要当皇帝一样。
一个帝国的新陈代谢,最重要的就是两道诏书,一个是遗诏,一个是登基诏,遗诏是黄子澄拟定的,齐泰就想拟定登基诏。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发现,原来宫中的玉玺,不翼而飞了。
别误会,没人偷,而是被人光明正大拿走,看管起来了。
这个人正是朱允的母亲,吕氏!
“圣人年纪还小,经历的事情也少。骤然登基,要统御万里江山,真不知道他要多辛苦!我这个当娘的,就勉为其难,替他操劳一下吧!”
敢情朱允进宫,吕氏也跟着进了皇宫,身为皇帝的母亲,霸占玉玺,当然是要垂帘听政。
这个女人也不简单,当年朱标连太子妃都不舍得给她,现在她却即将成为皇太后,若是再加上玉玺,她就能垂帘听政,堪比皇帝!
朱标!
你连当皇帝的福气都没有,真是个可怜人!
在这一刻,疯癫的人越来越多了,不差吕氏一个!
“启禀太后,新君登基大典就在明日,臣已经拟定好了登基诏书,只要用印,就可以明日正式颁行,臣已经请求陛下,尊生母为太后!”
听到太后两个字,吕氏的浑身一震,终于露出了笑容。
“齐大人会办事,哀家早就知道。”说着,她让人取出玉玺,当着齐泰的面,就要用印。
齐泰在登极诏上面乱指,吕氏的贴身宫女不懂这个,尴尬地杵着,不知道印在哪里好!
齐泰赔笑,伸出手,很自然接过玉玺,然后在诏书上按了一下……只是接下来他没有把诏书带走,而是将玉玺塞进了怀里,用双手环抱住,扭头就走!
“齐大人!”
吕氏大惊,急忙让人阻拦。
齐泰毫不畏惧,“我怀中乃是玉玺,伤损一丝一毫,就要灭你们的九族!都闪开,我要将玉玺献给陛下!”
这货是真的不在乎脸皮了,侍卫迟愣之际,他冲出了宫门,朗声道:“自古以来,妇人干政,乃是大忌!太后还是安心在宫里荣养吧!”
吕氏听到这话,简直气炸了肺,她万万想不到,这帮满口仁义道德的读书人,耍起无赖,竟然是如此丑陋不堪!
她让手下人立刻去追回玉玺,而齐泰呢,早有安排,一路上顺利到了前面,喜滋滋将玉玺献给了朱允。
“陛下,臣幸不辱命,将玉玺带回来了。”
朱允点了点头,将玉玺抓在了自己的手里,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权力的滋味!很美妙!
齐泰更加得意,他帮着抢回了玉玺,凭着这个功劳,以后的朝堂上,就该是他呼风唤雨才是!
只不过齐泰的好运气似乎用完了,以茹为首的几位大臣走了进来。
“启奏陛下,臣等接到北方士子告状,今年恩科有弊端,而且先帝之死,似乎与此有关!”茹斜视了一眼齐泰,“为何恩科没有一个北方人,这是什么道理?”
第385章 帝王无情
齐泰黑着老脸,紧紧盯着茹……心说老子已经赢了,太孙继位在即,君臣名分已定,老子就是帝师,所谓成王败寇,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们还敢跟老子作对,那就是找死,怪不得别人!
想到这里,齐泰朗声道:“茹大人,科举取士,自有规矩,本官既不是主考,也没参与取士,你把罪责加不到我的头上!更何况恩科乃是天子垂青,给士子们一个额外的机会。现今天子继承大统,普天同庆,你却说恩科有弊端,是什么居心?”
茹呵呵冷笑,“齐大人,你可真是会颠倒黑白,这一次恩科主考乃是翰林侍读学士,他是门人,又是你推荐他担任主考,难道还没有瓜田李下吗?”
“哦?那好啊,有本事你就去抓,等有了证据,再来找本官问罪不迟……”
“不必了!”茹朗声道:“陛下,根据臣接到的消息,这一次的科举有泄题的情况,这才是北方学子无一上榜的原因,而泄题之人,就是齐泰!”
“你胡说!”
齐泰真的变了脸色,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么隐秘的事情,竟然让茹给知道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反正他是胜券在握,历史从来都是以成败论英雄,他没什么好怕的。
“陛下!”齐泰猛地转向朱允,“陛下,老臣冤枉,老臣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科举上面动手脚……更何况这些年老臣兢兢业业,一心辅佐陛下,老臣之心,天地可鉴,还请陛下主持公道!请陛下还臣清白!”
齐泰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不停磕头。
朱允俯视着这位师父,又瞧了瞧义愤填膺的茹等人。
朱允突然幽幽道:“茹爱卿,你们当真查到了罪证?”
“回陛下,臣不但查到了罪证,臣……还知道,陛下曾经亲自批阅试卷,而且就在陛下昏倒之前,曾经传旨要召见所有跟恩科相关的考官……宫中的出入记录上面,写的明明白白,臣已经拿到了证据……另外,关于此次恩科不公的情况,北方士子,群情激愤,更有人提前泄题,总而言之,此案关乎重大,臣以为不能不查!”
齐泰的鬓角见汗,他倒不是怕宫外的那些事情,毕竟什么泄题啊,北方士子落榜啊,都可以扛过去。问题是朱元璋的确下过口谕,若是有记录……这就是先帝关心的案子,作为嗣君,朱允不可能无视,如果不管,那就是不孝,会落人口实的。
齐泰慌了,他希望朱允能压下去,只要压下去,随便处置几个考官,有个交代就行了。他现在很有自信,毕竟朱允登基称帝,身边可用之人不多,还要仰仗自己……除了自己,也没人能帮得了他!
“陛下!”
齐泰仰头,还没等说出后面的话,突然,朱允猛地一拍桌案,豁然站起,年轻英俊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
“齐泰!你身为文苑清流,在东宫多年,不思报国,却屡次兴风作浪!朕已经查清楚,尔曾经以假麒麟,蛊惑练子宁上书,而后又打着东宫旗号,走私茶叶……还有,你心术不正,屡次挑唆,搬弄是非,无恶不作。朕本来顾念师徒之情,以为你能回头是岸,谁知道你怙恶不悛。胆子越来越大……恩科一案,乃是先帝临终之前,心心念念的大案,朕岂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辜负天下士子之心!又岂会纵容你这般的恶徒,败坏国典,胡作非为……”
“来人!”
侍卫一起涌入,朱允一指齐泰,怒喝道:“将他给我拿下!”
侍卫扑上来,一下子就把齐泰按住了。
此刻的齐泰,完全懵了!
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不保自己了?
不但不保,听他的话,怎么还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自己?这,这是什么道理?
麒麟之事,走私茶叶,科举泄题……这些事情是我一个人能干的吗?没有东宫的力量,谁会听我齐泰的?
一向自诩聪明过人的齐泰突然明白了!
卸磨杀驴!
自己辛辛苦苦,替朱允谋划,别管成功失败,他绝对是最尽职尽责的师父,没有之一!刚刚当上了皇帝,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就拿自己开刀。
朱允,你的良心呢?
齐泰发了疯似的,“陛下,陛下!你不要忘了,是臣忠心耿耿,替陛下操劳,是臣逼死了定远侯啊……陛下,你不能无情无……”
当听到定远侯三个字的时候,朱允突然厉声大吼,“齐泰匹夫,你丧心病狂,胡言乱语,把他的牙齿敲下,一个不留!”
这句话说完,包括茹等人都傻了,我的老天啊,这还是那个处处标榜仁义敦厚的太孙殿下吗?
怎么大权到手,人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啊?
他们在惊讶之余,侍卫们已经动手了。用刀尖儿狠狠刺入齐泰的牙床,然后用铁钎对准,以锤子狠凿。
大约一刻钟之后,齐泰满口的牙齿,一个不剩,全都砸了下来。
用人放在托盘里,送到了朱允的面前。
朱允只扫了一眼,就说道:“此乃小人毒牙利齿,搬弄是非之丑物,立刻碾碎,扔到护城河去!”
说完之后,朱允又居高临下,对侍卫冷冷道:“把齐泰打入诏狱,听候彻查!”
此刻的齐泰,那叫一个凄惨啊!
有过拔牙经历的小伙伴都知道,在拔牙的时候,可能因为震动,伤到下颌骨,所以要用拳头抵住……齐泰是被人按住了脑袋,用刀,铁钎,铁锤直接往下砸,响叮当,鹅蛋大的锤头落下,不光是牙床毁了,下颌骨也多处开裂,另外腮帮子,嘴唇,舌头……全都伤痕累累,好好的一张脸,变成了猪头。而且一次敲下这么多的牙齿,伤损到了神经,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乱成了一锅稀粥,眼睛不好使了,耳朵也听不清了。
不过隐约之间,他能听到,是朱允在说话!
好狠的心肠!
好歹毒的朱允!
你果然是个无情无义之徒,我齐泰怎么瞎了眼睛,就选择了你呢?
说来讽刺啊,谎话说多了,有时候自己也就信了……齐泰这帮人天天帮着朱允谋划,对付这个,暗害那个,手段又有多少见得光的?
耳濡目染之下,朱允能没有点手段吗?
后世都说朱允仁孝忠厚,还有人绘声绘色地讲,是朱允不许伤害叔父,朱棣才能在战场上侥幸活下来……可是别忘了,在朱允登基之后,朱棣发动靖难之前,还有好几位叔叔,就被朱允逼得死去活来。
即便最老实忠厚的周王朱,都给发配云南,险些丢了性命,还有更惨的代王,岷王,湘王,齐王……朱允以平均一个月一个的速度,消灭着他的叔叔们……只怕相比之下,汉武帝的削藩都要相形见绌,自愧弗如。
现在朱允的处境比历史上更加不安全,也更心虚胆怯……自然,他骨子里的薄凉就成倍放大,处置一个齐泰,完全没有什么负担。
反正这个蠢货也给自己添了许多麻烦,害得自己险些被废。拿他顶罪,正是罪有应得!
齐泰被拖走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扭头望了望龙椅上的朱允……他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糊涂,笑自己咎由自取……可嘴巴都废了,别说笑了,连哭都做不到,只剩下喉咙里呜呜的几声而已。
朱允深吸口气,定了定神,又对茹道:“茹卿,此案还要你用心去办,朝廷重担,要诸位爱卿,一起扛起来,你们是朕的左膀右臂,朝廷柱石,朕还要仰仗爱卿们的才智。所有六部九卿,每人赏赐上等绸缎一百匹,黄金五百两。茹卿,你再拟定一个单子,朕登基之后,要赦免有罪之人,赏赐百官,不拘文武,凡是七品以上,一律加发三个月俸禄,以示朕恩!”
朱允说完之后,就让群臣退下,他想好好冷静一下,想想办法……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跑来。
“陛下,太后病倒了!”
“什么?”朱允大惊,刚刚从太后手里抢来了玉玺,她怎么就病了?不会是装病威胁自己吧?
“你撒谎!”
宫女慌忙磕头,“陛下,奴婢没有撒谎,太后突然汗透衣衫,手脚发热……还,还……”
“还怎么样?”
“还有紫色的斑点,很,很吓人……”
小宫女都哭了,朱允也是大惊失色,他急忙去瞧,等他赶到了吕氏的住处,发现吕氏脸色蜡黄,额头都是汗水,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个圆形的东西,痴痴望着。
“太后,太后,陛下来了,来看你了!”
吕氏僵硬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允,立刻大怒!
她挣扎着坐起,怒吼道:你个不孝之子,你,你敢抢走了我的玉玺!那是我的!”吕氏举着手里的宝贝,跟疯了似的傻笑起来,“儿子,皇儿,快,快把玉玺给母后,给我!和氏璧,和氏璧给我!”
她从床上跳下来,像个讨要玩具的小孩子似的,“隋侯珠,这是隋侯珠!把和氏璧给娘亲,天下最好的两样宝贝,就都是我的了,和氏璧,隋侯珠啊!”
吕氏猛地向朱允扑来,死死揪住他的袖子,此刻的吕氏,哪里是一国太后,简直和疯婆子没什么区别……
第386章 战
自从太仓官粮一案爆发,王弼自杀,柳淳将矛头对准了东宫,吕氏的处境非常艰难,每日提心吊胆,几乎疯癫。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兄弟吕平昔日的好友,是个富商,他找到了一件稀世珍宝,送到了吕氏的手里。
据说此宝就是隋侯珠,是天下唯二的珍宝,仅次于和氏璧!
春秋战国年间,隋侯外出打猎,救了一条蛇,后来蛇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献上了一件宝物,就是隋侯珠!古人早就说过,隋侯珠和氏璧,得到这两件保护,可有敌国之富!
后来二宝都落在了秦始皇手里,和氏璧变成了传国玉玺,据说隋侯珠则是被始皇帝安放在了墓地里,陪伴他长眠地下,装点下面的江山……当然了,隋侯珠也可能落到了某位太宰的手里,若干年后,被云某人知道了,貌似那是隔壁的故事……
绝境中的吕氏,得到了宝贝,深信不疑,就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每天都贴身戴着隋侯珠,睡觉之前一定要看看,手里握着,才能睡得香甜。
屈指算来,两年的光景了,朝夕相伴,从不离身。
吕氏渐渐的有了很多症状,夜里盗汗,不时低烧,头疼,身上出现细小的红点……她的健康每况愈下,但是她却从来没怀疑过隋侯珠,甚至相信,这个宝贝能让她逢凶化吉。
果不其然,朱元璋驾崩了,儿子成了皇帝,她也是一国的太后!
这就是隋侯珠的功劳!
“皇儿,快把和氏璧给我,有了和氏璧,有了这两件宝贝,母后就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你,你是孝顺的孩子,快,给娘亲啊!”
朱允脸色漆黑,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母亲不可理喻,板着脸道:“玉玺乃是国之重宝,天子的象征,岂可交给别人!”
“别人?我是别人?”吕氏突然发疯狂笑,她瞳孔充血,恶狠狠盯着朱允,“小崽子,你翅膀硬了,敢跟老娘耍威风了?告诉你!没有你娘,你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怎么当上的太孙,你知道吗?”
朱允紧皱眉头,“母亲,你的确帮过孩儿,可你也差点害了孩儿,你,你好好在宫里荣养,儿告退了!”
朱允扭头往外面走,他的步子极快,吕氏想抓他,却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吕氏慌忙抱住隋侯珠,生怕宝贝摔坏了。
见宝贝无恙,她愤怒大吼,“朱允!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我害死了你爹,哪里轮得到你当皇帝!”
轰!
惊雷炸响,朱允咯噔了一下,他缓缓回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吕氏。
吕氏趴在地上,诡异地笑了。
“你还不知道吧?是我害了你爹朱标,他是感染了瘟疫,可却不致命,是我收买了人,将毒药放在了沐浴用的水里。傅友德那个武夫,只知道探查吃的喝的,却忽略了洗澡的水!”
吕氏喘着粗气,瞧着朱允,“你瞪那么大的眼睛干什么?傻了?告诉你,我不光杀了你爹,我还杀了常氏!那个蠢女人,她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仗着她爹是常遇春吗?她有个好出身,就爬到了我的头上!”
“我不服!我想办法,接近她,奉承她,让她相信我,什么都跟我说,就在她怀那个小崽子的时候,我下手了,他落下了病根儿,没多久就死了!”
“对了,你或许还不知道吧?朱允为什么脑子不好用?那也是我干的!他娘死了,我照顾他,有一次他生病发烧,我故意把药给倒了,烧了两天,把他的脑子烧坏了!”
“朱允!你知道吗?在二十年前,我就谋划着,谋划着……我是一介女流,我什么都没有,可我终究要拥有一切!谁挡在我前面,我就废了谁!常氏,朱允,朱标……你能有今天,都是我一手促成的,你个没良心的逆子,小畜生!还不把玉玺给我,让我垂帘听政!不然我把一切都说出去,我让你当不成皇帝!”
“别以为你控制了皇宫,有了遗诏,就能坐稳江山,西北有一头猛虎,西南有一只狐狸,朝廷之中,还有那么多反对你的人!你身边的都是笨蛋,只有母后,只有娘能帮你,快,给我……”
吕氏挣扎着爬起来,突然再度向朱允扑去。
也不知道是压力折磨,还是隋侯珠的作用,吕氏的确有发疯的迹象。距离还不到一尺,朱允突然向旁边闪去,吕氏重重摔在了地上!
朱允转身,头也不回出了宫殿,他扭头对身边的一个侍卫切齿道:“封了坤宁宫,不许任何人出来,也不许任何人接近她!”
“是!”
吕氏还在疯狂谩骂,凄厉嚎叫,宛如死去的厉鬼,魔音绕耳,久久无法散去……朱允坐在了寝宫里。
整整一夜,都没有睡觉。
他突然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前半生完全是被吕氏掌控,为了夺取权位,吕氏做了太多的恶事。只可惜仁厚的朱标,善良的常氏没有认出她的真面目……
至于当了太孙之后,他则成了师父们的工具。
现在好容易成了一国之君,可以乾纲独断,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必须拼了!
朱允从母亲身上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为了权力,一个人可以疯狂到何等地步?
而他,也必须疯起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整个局面可以说非常糟糕。
内忧外患,各种问题一起来了,就连朝臣们也不服气自己。不过没有关系,文官这边还好对付,抛出齐泰当祭品,让他背负所有恶名,然后再拉拢收买几个,另外把东宫的老人提拔上去,也就是了。
麻烦的是武将这边……有人要问了,为什么朱元璋病倒,驾崩,勋贵没有任何的动静,他们都是死人吗?
说起来也是不幸……就在朱元璋病倒的五天前,信国公汤和外出巡视军营,结果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暴雨,老爷子身体不适,回去休息,结果第二天,汤和没有爬起来……等家人过来的时候,发现汤和一边的嘴眼歪斜,流了一大摊口水……老爷子中风了,而且情况极为严重。
家中请御医诊治,汤和虽然还活着,可口不能言,半边身体不能动弹,比死人也强不了多少!
汤和病倒,五军都督府这边就是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加上武定侯郭英主持。可郭英也是老病缠身,自从上次挑头之后,老爷子为了避嫌,就在家中养病……至关重要的人就成了徐辉祖。
就是这位徐达的大公子,二代勋贵的代表人物,在这个时候,竟然死一般的安静,就像是一个木头人!
有人听闻朱元璋病重,就让徐辉祖入宫侍疾,观察情况,结果让徐辉祖言辞拒绝。等到有人通知了武定侯郭英,老头怒气冲冲赶来,朱允和黄子澄等人已经进入宫中,遗诏都颁布了。
郭英在回府的路上,掩面痛哭。
徐达啊徐达!
你英雄了一辈子,生出的儿子,怎么如蠢猪笨驴一般啊!临危不决,遭变无能!简直丢了徐家的脸!
郭英回府之后,呕血两口,彻底病倒了……
“加魏国公徐辉祖太子太师衔,赐蟒袍玉带,黄金一万两。加曹国公李景隆太子太保,赐黄金五千两!”
朱允立刻下了两道旨意,收买勋贵的人心。
他看得出来,像徐辉祖和李景隆之流,在关键时刻,根本没法力挽狂澜,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依附某位胜利者,给人家送上花环和掌声。
朱元璋最大的疏漏,就是没有废掉朱允的储君之位。而他留下的关键棋子,也很不凑巧地出了问题。
不过朱允还是不敢大意,他能掌控京城,掌握六部……但是,还有燕王朱棣,还有云南的柳淳,还有那么多的变法派臣子,以及许许多多的藩王,这些人会让自己坐稳江山吗?
尤其是吕氏的话,让朱允更加不寒而栗。
假如走露风声,让人知道,是吕氏害死了朱标,那账一定会记在他的头上的。
到了那时候,即便登基称帝,他也会被各方势力,给轰下龙椅,绝没有侥幸!事情必须封锁住……吕氏再也别想走出宫门半步。
至于是谁伙同吕氏,害死了朱标,朱允有了猜测,毕竟吕氏曾经多次夸奖过齐泰,而当年齐泰就是跟在朱标身边的人!
就是他!
朱允咬了咬牙,“摆驾,去诏狱!孤要去看看齐师父!”
朱允在为了他的皇位忙绿着……而柳淳此刻面对着一份血书,微微叹了口气。
“多年的猜测,总算证实了,只不过竟然是这种方式,真是有趣啊!”柳淳嘴上说有趣,可脸上却寒冷如冰霜!
这份血书是齐泰所写的,就是用他嘴里的血写出来的!
诏狱,毕竟还是锦衣卫的地盘,柳淳当然留了后手。
明天就是朱允正式登基,御门听政的日子。想要阻止他称帝,已经晚了。不过就算能当上皇帝,也一样能把他拉下来!
此刻的柳淳斗志昂扬,他彻底抛弃了顾忌。
明天就是决战的第一场,就让我这个最卑微的驿丞,试试新君的斤两!
第387章 皇帝,很了不起吗?
最终的猜想得到了证实,朱允的确得位不正,但是古往今来,又有多少皇帝得位是没有争议的?
玄武门之变,靖难之役……这样的例子,绝不在少数。
一旦坐上了那一张龙椅,就等于有了半神之体,正如那句话说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这就是天子,这就是皇帝,这就是大明的天!
只不过总有那么一些不甘心的人,想要逆天。
柳淳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七十二变,可他就是战天斗地,战出一个朗朗乾坤。
“我觉得局势发展到今天,是你有意的。”蓝新月将手里的披风,披在了丈夫的肩头,很随意的说了一句。
柳淳皱眉迟疑,“你怎么看出来的?”
蓝新月轻笑,“当然是看出来的,因为你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看啊!”
柳淳哑然,忍不住刮了一下妻子的额头,蓝新月很高,幸运的是,柳淳这几年个头蹿起,比妻子能高出大半头,加上宽肩细腰,修长的身材,两个人站在一起,才特别和谐般配,真的,很养眼的。
柳淳很惊讶妻子的敏锐,不过却也不意外,因为很多看起来笨笨的人,才能以执着之心,直指本质,这就是传说中的智慧吧!
柳淳突然道:“你觉得这么大的局面,是我一个人能布置的吗?”
“那……莫非是先帝?”
这一次可真的让柳淳大惊失色了,“你怎么又猜到了?”
蓝新月轻松笑道:“因为只有先帝比你厉害啊!”
这话说的,柳淳都分不清是夸奖,还是讽刺了。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柳淳缓缓拿出了那张黄绸,四个字:变法为重!
柳淳不停的咀嚼,直到这一刻,柳淳又有了更深的领悟。
古往今来,像朱元璋一般的天子,实在是太少了。
大多数的天子都是平庸,自私,甚至是卑劣的。
偏偏就有一大群人,利用天子的弱点,互相勾结在一起,彼此利用,也就有了君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
柳淳提出的变法,是变两千年以来的成法。
矛头所指,也就是这个庞大的集团。
这一点朱元璋心知肚明。
“假如我是先帝,多半会准备两个办法……一个是文的,一个是武的!”柳淳感叹道:“要么就是铺好所有的路,让新君顺利登基,以无上的威望,继续扫荡旧有的一切。要么……”柳淳顿了顿,“要么就索性来一场生死对决,用最残酷的手段,把变法推动下去!”
说出这话之后,柳淳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的老天爷啊!
朱元璋真的会这么狠?
故意让自己的后人厮杀争斗?
那他又怎么保证大明江山还在朱家的手里?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不会这么干吧?
但,但老朱在最后的岁月里,把自己贬到了云南,把蓝玉按在了凤阳,最关键的朱棣也送去了西北……加上各种的布局,实在是不让人联想,老皇帝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不惜以一场战争,来改变整个天下的走势……
柳淳一时想不通,只不过他对老朱的敬畏之心,迅速提高了无数倍,或许,自己一直都没有看透朱元璋吧!
这就是洪武大帝的高明,哪怕驾崩了,依旧是牢牢掌握着天下大局,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棋子,包括自己在内!
柳淳越想越郁闷了,这个老朱,真是害人不浅,你为什么不留下遗诏,不把一切都交代清楚……要知道猜谜是很累的。
柳淳郁闷地想到。
当然,还有更郁闷的人,那就是朱允!
他一手炮制的遗诏中有交代,哭临三日,就恢复正常。朱允迫不及待举行了登基大典,接受百官和藩属朝贺。
只不过时间太急迫了,很多属国,包括各地的藩王,都来不及反应,整个大典,有点草台班子似的简陋。
不过不要紧,终究是成为了天子,成为了天下人的君父,从这一刻没开始,天地君亲师,就像重重的枷锁,锁住了每一个人。
包括皇叔燕王,包括师父柳淳……包括所有不服气的人!
朱允有一种大局在握的满足感……只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吏部尚书茹,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陛下!”茹沉声道:“老臣听闻齐泰死在了诏狱之中,不知可有此事?”
朱允皱着眉头,新君登基,一开始就被人挑战,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茹卿,的确如此,齐泰罪孽深重,已经死在了狱中,朕已经下旨,抄没齐家,明定罪状,公诸于众,警戒人心……茹卿,难道这还不够吗?”
很明显,正式登基之后,朱允的态度强硬了许多,这就是所谓换了屁股就换了脑袋。
茹依旧低垂着眉头,姿态很恭顺,可话却很直接。
“陛下,臣还听闻,昨夜陛下曾经去诏狱探望齐泰?”
“不是探望!是痛心!”
朱允冷冷道:“齐泰在东宫多年,做事还算老成,奈何谁也料不到,此人狼子野心,如此险恶,朕与他有师生之名,朕实在是不解,他为何会如此丧心病狂?”
茹继续不紧不慢道:“陛下探问,固然应该,可外面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陛下赐死了齐泰!”
“大胆!”
朱允猛地站起,用手指着茹,片刻之后,他又笑了。
“百姓就喜欢胡言乱语,妄加猜测。齐泰留下一份遗书,是今天早上,锦衣卫送过来的。在诏书中,他已经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卿等不信,可自行观看。”
说着,有小太监托着托盘,里面放着一块白色的绸子,上面满是血写的文字……别看是用指头写的,但依旧是标准的馆阁体,字迹标准如印刷出来的一般。
是齐泰!
就是他的笔迹!
熟悉齐泰的人,看到了这份血书,心里头不知怎么滴,就是不舒服,或许是兔死狐悲吧!不管如何,齐泰也是你的师父,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可以半点情面都不讲啊?
百官的心思朱允无暇顾及,他只想快点结束纠缠,赶快进入正轨。
茹也看了看血书,他轻轻放下,“启奏陛下,既然齐泰认罪,那这一次恩科的考官,涉嫌舞弊,必须全数拿问,下狱论罪!”
朱允脸色阴沉,沉吟良久,“可!”
“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就是废除此前的名单,重新开科取士!”
“大胆!”
朱允这次可不答应了,“茹卿,朝廷开科取士,何等大事,既然名单已经拟定,就不能改动?否则如何取信于人?”
“陛下!要想取信天下,务必公平公允……此番恩科,有泄题疑问,有舞弊之嫌,所录取的进士,又尽是南方之人,不但北方士子,议论纷纷,就连南方士子,也纷纷言说,不愿意背负营私舞弊的污名!臣请陛下,立刻废除名单,重新考试,如此才能让天下安心!”
茹说完,第一个跪下……紧随其后,杨靖也跟着跪下,再之后,一个个的大臣跪下来,一转眼,奉天殿上还站着的,也就是东宫的几位师父了,他们手足无措,十分尴尬。
大家伙本以为辅佐太孙登基,好日子就来了,可谁想到,先是折了齐泰,接着又是大举逼宫,这帮大臣想造反不成?
黄子澄忍不住了,只能挺身而出,“茹大人,恩科名单已经录取,就不好废除。不如这样,在另开一科,补录北方士子如何?”
他这个办法倒是不错,算是折中调和,朱允略微沉吟,也就点头了。
“朕以为此议可行,就这么办吧!”
他想一锤定音,可就在这时候,茹从怀里缓缓掏出一物。
“启奏陛下,另开一科,补录北方士子固然是好,但先帝却不答应!”说着,茹将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此乃先帝临终前批阅的试卷!请陛下御览!”
先帝的东西!
所有大臣都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硕大的红叉,好像两把利刃,划破苍穹,直插人心!
突然,有人泪流满面。
匍匐在地,“先帝英明!”
“先帝宵衣旰食,勤政爱民,乃千古一帝!”
“先帝已经替北方士子做主,请陛下遵守先帝遗命!”
“对,先帝既然已经废了恩科名单,就该重开恩科。”
……
所有人仿佛都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热血沸腾,群情激愤,因为有一个巨大的身影,站在了他们的身后……朱允的小脸从猪肝色,变成了铁灰色,嘴唇不停哆嗦。
朕是天子,朕是所有人的君父,你们怎么敢这样?
朱允拼命看他的几位师父,希望他们站出来,可黄子澄已经低下了脑袋,一句话不敢说,其他人更是成了闷油瓶,战战兢兢,连屁都不敢放。
突然朱允竟然想念起齐泰来了,那家伙虽然不怎么样,但敢战,能战,要是他在,至少自己不会被欺负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朱允就甩了甩头,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天子和天子,也是不一样的,至少没人敢跟皇祖父指手画脚……
“朕依先帝之意,十日后,重新开科取士!退朝!”
朱允几乎逃跑一般狼狈而去……群臣欢欣鼓舞,皇帝又如何?打赢了第一战,接下来的恩科就是第二战!一定会获胜的,要一直赢下去!
第388章 柳学门下
嫩白飘香的长鱼汤,配上爽滑劲道的手擀面,就是美好一天的开始,老板娘的手艺极好,用料也足,几乎每个早晨,柳淳都要跟媳妇过来,热气腾腾吃上一大碗面条。
这两天的小铺里,多了一个进进出出的年轻人,是老板娘的儿子,大约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年轻人个头不高,但五官和秀气,眉眼之间,有江南人的精明强干,他天生一张笑脸,十分讨人喜欢。
跑前跑后,不停给客人送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这时候一个黑红脸膛的男人,一只脚踩在条凳上,斜眼睛瞧了瞧年轻人,呲着发黄的板牙,突然道:“怎么?咱大才子也来卖面条了?你娘舍得?”
听对方语气不善,年轻人却浑不在意,笑道:“大叔,我要是大才子,伺候着您,您不是更有面子吗?”
“啊!是啊!”大汉碰了个软钉子,讪讪笑了两声,少年依旧忙活,可旁边的人来了兴趣,忍不住道:“老崔,这是谁啊?咱们这帮穷光蛋怎么用得起大才子伺候,你说是不是?”
有人询问,压下去的话头又冒了出来。
老崔深深吸口气,“你们不知道,咱们这位大才子,才十三岁就考上了秀才!”
“哎呦,竟然是秀才相公!我听说有人四五十岁还考不上呢?我可不敢用他伺候……”
老崔冲着对方笑了笑,“没事的,他早就不是了。”
“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自己犯傻呗!”老崔叹道:“本来在太学念书,好好的天子门生不当,非要去什么鸡,鸡鸭学堂……去就去呗,还说什么知行合一,偏偏放弃了功名,免粮免役的优待不要了……要说能考上进士也好了,谁知又落榜了……真是可惜啊!”
“姓崔的!”
老板娘本来在里面煮面,听得不甚清楚,但也知道是议论自己的儿子,怒冲冲闯出来,抓起几个铜板,拍到了姓崔的面前。
“你拿走!这面我不卖了!”
年轻人倒是连忙跑过来,伸手又把钱拿回来了,冲着老崔点头,“我娘火气太大了,崔叔别在意。”
说完,年轻人推着母亲,往里面走,还低声道:“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这是何必呢!”
“他说你坏话,你让娘……”
“说就说呗,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
老崔叹了口气,缓缓站起,“听你这么说,还真是读书明理的人。可我就想不明白,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被那个什么学堂给骗了……难,难不成那里有狐狸精,把你的魂儿勾去了,要不请几个师父念念经……”
旁边人也跟着道:“老崔,瞧你说的,那是学堂啊,还是青楼啊,怎么还有狐狸精?难不成是在秦淮河上读书吗?”
啪!
这人正在狂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一个硕大的面碗,正好砸到了他的脑门上,鲜血一下子流了下来。
“你!”对方顺着砸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少年脸色铁青,眼睛里面都冒火了。
“你,你凭什么打我?来你这儿吃面,是瞧得起你!你,你都不是秀才了,还想作威作福啊?”
年轻人突然抓起一把铜钱,足有几十枚,狠狠砸过去!
“滚!拿着你的臭钱,滚!你再敢说学堂的一句坏话,我杀你了!”
年轻人喘着粗气,怒火三丈高,提起菜刀,就冲上来……老崔也吓坏了,他连忙抱住了年轻人,“孩子,都是你崔叔嘴贱,都怪我,你可别犯傻啊!”
这时候老板娘也跑过来,从怀里拿出两张纸币,一共一千文,递给了受伤的人,“拿去买点药,包扎下,回头不够,再,再过来。”
受伤的人见老板娘语气真诚,也自觉莽撞,叹口气,“看你们娘俩不容易,我这个人嘴臭,我挨砸了活该,回头我自己包扎就是了。”
他扭头要走,这时候老崔突然道:“先,先等等。”
“弟妹,还有大侄子,俺老崔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嘴也没有个把门的。这话说的也不合适。大侄子,你,你能不能说说,那个学堂到底是怎么回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省得闹笑话!”
其他的食客也都放下了筷子,侧耳倾听,就连受伤的那位也凑了过来。
老板娘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孩子,娘知道你这几天心里头有火气,说出来,让这些老街旧邻都听听,娘也想知道怎么回事!”老板娘说着,沾了沾眼泪。
年轻人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情绪,他先冲着那位受伤的大叔深深一躬,然后才缓缓道:“我念书的地方叫鸡鸣山学堂,那是先帝给划出来的地方,专门建的学院,讲的是科学,也就是常说的柳学。”
这时候一个吃面的人道:“柳学?好像听人说过,可就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柳学博大精深,渊深似海,学会了柳学,上天下海,无所不能!”
“啊!那不成了神仙吗?”
“不!”年轻人摇头道:“我们是靠着科学的方法做到的,和神仙道士根本不挨边……就眼前来说,我们学院讲民生经济,讲科学知识,归结起来,主要还是变法!”
“变法?”
“对!就是那个均田,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服役,征收商税的那个变法!”
提到变法,大家都来了兴趣,“这事我们都知道啊!这可是好事情啊!”
老崔也道:“是好事情,可,可你也不该不要自己的秀才功名啊?”
年轻人矜持一笑,“先生教导我们,要知行合一……假如我家里免了田赋,免了徭役,我又怎么有脸说我支持变法?难道我要跟人家说,我支持变法,但不支持变我家的法,这不是成了笑话吗?”
他说得有趣,引来大家的一阵欢笑,气氛瞬间和睦了许多。
老崔道:“大侄子……那你们这个学堂,都是好人哩?”
年轻人低声道:“这个我说不好,但我相信,学堂讲的学问是好的,是对百姓都有好处的!”
那个挨砸的闷声道:“都要纳粮服役,都要征税,还不是从老百姓口袋里拿钱,怎么就好了?”
年轻人轻笑道:“征税有很多种办法……比如规定一定田亩以下,不需要纳税,一些小生意人,可以少交一些税……大家想想看,每年朝廷的用度那么多,如果多从有钱人,田地多的,产业多的手里征税,那穷苦人不就负担少了吗?”
大家伙互相看看,貌似还真是这个理儿。
“不止如此,朝廷征税之后,就能修路架桥,能办学堂,能干好多事情……一条路,有钱人走那么宽,穷人也走那么宽,一座学堂,有钱人的子弟坐一个位置,穷人的子弟也坐一个位置……你们说说,到底是谁占了便宜?”
老崔摸了摸鼻子,瞧了瞧大家伙,忍不住道:“懂了,懂了!敢情你们的学堂,就是杀富济贫啊!”
坐在最靠边位置的蓝新月一直在看着,她很好奇,丈夫在民间,在学生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可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了。
杀富济贫,还替天行道啊!
要不要再给丈夫起个及时雨的绰号!
这不成了老罗的那本《水浒传》了吗!
不光是他们,别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老崔憨笑道:“瞧瞧吧,我这个人就是不会说话!反正我明白了,大侄子没考上进士,准是有奸臣陷害忠良,他们害怕清官,害怕替老百姓出头的好人!大家伙说对不对?”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转眼之间,大家对年轻人都充满了敬佩之情。
老崔关心道:“大侄子,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是告状去,还是……”
年轻人沉吟了片刻,悲伤叹道:“先帝驾崩了,科场的事情,不惊动皇帝,如何能处置!大家不用担心我的,我打算去云南!”
“云南?那可老远了!”
“嗯!的确很远!可先生在云南!我要去投奔先生!”
“先生?哪一位?”
说到这里,年轻人眼中燃起了热切的火焰。
“先生就是前太子少师,锦衣卫指挥使,柳淳柳先生!正是他开创了科学一脉,也是他建立了鸡鸣山学堂,又是他推动的变法……可惜的是,我进学堂的时候,先生忙于朝政,没能当面请教,后来先生就被贬到了云南永昌卫,当了驿丞。”
“驿丞?这么可怜?”
年轻人摇头道:“自古圣贤多磨难,孔夫子还有吃不上饭的时候呢!我想去云南,去永昌卫,先生当驿丞,我去给他当驿卒,能在先生面前,早晚聆听教诲,我就心满意足了!”
在年轻人的口中,云南永昌卫,再也穷山恶水,烟瘴之乡,仿佛成了一座人人追寻的圣地,充满了无限憧憬。
蓝新月斜了眼丈夫,心说你还真能绷得住!是不是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头都高兴坏了?可这傻孩子哪里知道,他心目中,跟圣贤差不多的先生,根本就没到过永昌卫!他的日子也一点都不苦!
光在昆明忽悠人了!
柳淳这时候放下了面碗,淡淡说了一句,“他去不成的!”
这话刚说完,突然有人跌跌撞撞跑过来,“魏小相公,魏小相公,大喜啊,你快回京城吧!朝廷降旨,要重开恩科,前一次作废了!”
第389章 恩科霸榜事件
“前辈,此次重新开恩科,只有请您老人家担任主考了。”茹躬身说道,在他的对面,坐着须发皆白的刘三吾。
老爷子早已经年过八旬,他不但年纪大,德望也高,这几年刘三吾著书不少,其中就包括字典、典故、诗词、文章一类的工具书。
别看只是编撰,老爷子就已经名震天下,无人不知了。
还记得周王朱不,因为编写了几本医书,经过柳淳的推广,已经活人无数……纵观整个古代,医学资源都是极端稀缺的。
许多老百姓生病了只能求神拜佛,弄点符水喝喝,或者自己采一些草药,能扛得过去算是幸运,扛不过去就认倒霉。
第一次让所有人能普遍看得上病,还是赤脚医生的功劳……虽然大多数赤脚医生只能解决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但是却不能否认,是他们让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老百姓,第一次享有了生病时能请医生诊治的最基本的待遇开天辟地,功德无量!
朱编写医书,也培养了一大批的医生,虽然程度不高,失误不少……但他已经被许多百姓当成了万家生佛在供奉着。
刘三吾主要是针对普通读书人,编写字典,历代的典故手册,挑选精品诗词、文章,进行点评解析,汇集成册。
说穿了,就是什么新华字典,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一类的编者……可就是如此,已经让许多人得以读书识字,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
刘三吾,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学宗鸿儒。
也只有他,才能主持恩科,让科举取士,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老爷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让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茹的脸上很是发烧。
“前辈,我再安排几位部堂高官,给您老打下手,一起主持恩科……”
“不必!”
刘三吾突然摆手,他的寿眉垂下,老脸含笑。
“茹大人,前一年,另一位茹大人死了,现在当朝的老朽,就剩下我一个。恰逢此役,老夫当仁不让!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把老骨头也未必能有多大的作用。就不要牵连其他人了。恩科的事情我一肩扛起,至于接下来如何维护变法的大局,如何延续先帝的国策,还要你们多多费心。”
老爷子眼睛放光,热情洋溢道:“茹大人,你或许有顾忌,老夫也明白,跟天对着干,不会有好下场的,可老夫也请你相信,自古以来,我们就有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女娲补天,夸父逐日……人力或许有限,可老夫坚信人定胜天!”
茹听到这里,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刘三吾。
老爷子继续道:“茹大人,先帝是旷古未有的仁君,他爱惜百姓,才能以一己之力,推动变法……可先帝毕竟只是一个人,历代变法,都难逃人亡政息的命运,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力量不够用!所以才要大多数人,把力量集中在一起,由千万人去推,就不愁变法不成。”
“而且这一次只要我们成功了,就再也不会有人亡政息的情况了。这是两千年来,从未有过的壮举啊!”
“老夫耄耋之年,衰朽之身,与其老死家中,不如奋力一搏,做逐日之夸父,移山之愚公!老夫清楚,未必能看到胜利之日,但是能做开路先锋,已经是死而无憾!”
“茹大人放心,老夫绝对秉公录取,确实有才,言之有物,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未来的国之栋梁,才能为了变法大业,燃尽一腔热血……”
茹听完,眼中垂泪,他突然站起身,掸了掸衣襟,跪在了刘三吾的面前,磕头作响。
“老大人,末学后进今日才明白,夫子所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真意!晚生也会死,可晚生不会怕,因为这都是注定的,没人舍生赴死,又如何能推动变法!而且晚生坚信,我们会赢的……即便我们都战死了,后面还会有人前赴后继,我们要给真正能推动变法的人闯出道路,做扑火的飞蛾,行博浪一击,百死不悔!”
刘三吾看了看茹,老怀大慰。看起来燕王还是识人的,就冲这一点,燕王就有胜算。刘三吾的一双老眼,洞若观火。
他觉得朱元璋应该是有意引蛇出洞,想要一举全歼……在最后的关头,还把恩科交给东宫的人负责,先帝应该是打算让他们出错,然后才能断然出手。
而东宫这边,也到了不得不拼的时候,因为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损耗太大,急需补充新生的力量……如果先帝不是突然驾崩,或许此刻东宫的势力已经灰飞烟灭了。
如今先帝虽然去了,恩科这个武器还留着,甚至刘三吾觉得,这样拼下去,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北平他去过了,云南有柳淳在,那小子会干什么,老先生一清二楚,燕王在西北巡边,也肯定会有所准备。
真到了关键时刻,就三路发难,里外开花!
先帝或许能杀掉一些人,但是真正打起来,那才能彻底铲除反对变法的力量。
很多人都喜欢观察六部,勋贵,看看各地的高官大员,他们站在哪一边……从表面上看,支持变法的力量,是占据上风的。
可刘三吾太清楚了,之所以有这种假象,那是先帝的威望太高了,一个人就压制了整个官僚体系。
那些乡绅士人,面对老朱,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很多投机之徒,也趁机混入变法一派,摇旗呐喊。
等到风向变化,这帮人就会带头反对变法派,让变法彻底失败!
看惯了人心险恶,看透了世态炎凉……到了这个年纪的刘三吾,突然觉得,来一场杀戮,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过那一天他注定看不到了,因为老先生要为阻止杀戮,尽最后的努力。
听起来很别扭吗?
一个渴望杀戮的人,居然要用生命去阻止杀戮……或许这就是真儒,这就是真正的君子吧!
在历史上,刘三吾主持的科举尽数录取南方人,引来了北方士子的不满,出现了著名的南北榜案。
面对汹汹而来的压力,刘三吾坚持了心中的正道,既然是以文章取士,在科举之前,没有规定按地域录取,即便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老先生也不愿意妥协。
南北榜一案的最终结果,是朱元璋为了维护地域公平,南北分别录取……至于刘三吾,朱元璋并没有杀他,而是流放戍边……其实从处置的方式上就看得出来,朱元璋也知道刘三吾没错,只不过他们坚持的东西各不相同罢了,但老头的人品绝没有问题,否则他又怎么会躲过洪武帝的屠刀!
到了这一次,刘三吾依旧坚守心中的正道,只不过他的正道变成了变法,老爷子为了维护变法,不惜耗尽一腔热血。
求仁得仁,这就是儒者最高的境界!不必伤心,只为道义!
恩科终于重新开始,魏琮从镇江匆匆赶回了应天,他是昨天晚上才到,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随着所有的士子,进入贡院,开始了再一次的科举淬炼。
在魏琮看来,或许这就是涅磨砺吧!
相比起柳先生贬官云南,他的这点苦,真的算不得什么。
那些北方士子,在科举考过之后,就在京城盘桓,没人离去。
他因为是镇江人,又因为鸡鸣山学院全军覆没,他想告别母亲,就去云南,追寻先生的足迹,继续求学。
每个人的选择都不同,有人在京城战斗,有人就需要更加丰富底蕴,学到更高深的本事,假如有一天能学到先生的三分本事,也就不要担心什么了……不过既然峰回路转,有了重新考试的机会,那就放手一搏吧!
三场九天,结束考试之后,几乎每个人都虚脱了。
可大家并不敢放松,每个人都在焦急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十天之后,榜单终于出来了。
一共录取一百一十二人,其中北方士子三十九人,南方士子七十三人,看起来依旧是南方有绝对压倒性的优势,但是,仅仅鸡鸣山学院,就贡献了四十人!
比所有北方士子加起来还多,另外还有凤阳学院,还有长沙岳麓书院,再有,北方士子的主要来源,竟然是北平!
是朱棣培养出来的一群人,也是广义的柳学门下,总计,支持变法的柳学门人,达到了惊人的九十六人!前二十人,更都是柳学门下,完美霸榜!
此榜一出,朱允,还有他的师父们,全都黑了老脸……这算什么,要坐视柳学把持科举吗?
第390章 请柳公出山
“恭喜你啊,名师出高徒,弟子们都考上了进士,这下子在朝中的人马又多了不少,以后对付朱允,也就更容易了。”
蓝新月喜滋滋的,阴雨天过去了,天空放晴,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奈何柳淳却没有这么乐观,“天子就是全天下,古往今来,最大的流氓,当道理讲不过的时候,就会耍流氓……其实先帝就是老流氓!他抢了我的银行,抢了我的学生,抢了我好多东西……”提到了老朱,柳淳又咬牙切齿起来,他现在真想跑去孝陵,对着老朱的坟头大骂一顿,最好能把老头气活过来才好!
蓝新月还是头一次见丈夫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忍不住哑然失笑。
“我知道你想念先帝,这些天,我们在民间行走,先帝的确是最好的皇帝,老百姓都感念先帝的恩德,先帝真的很了不起!”
“但不是每个皇帝都是先帝!假如有人偏要不讲道理,偏要耍弄流氓手段,推翻棋盘,那又该怎么样?”柳淳反问,蓝新月想了半天,“我也不知道,难不成还能不要皇帝吗?”
柳淳轻笑,“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皇帝和皇帝,也是不同的,我相信还会出现一个更先帝一样的好皇帝,即便他做得不好,我也要有力量,逼着他改变!”
“你要改变皇帝?”蓝新月真的吓到了,丈夫的脑子里到底装得什么啊?
“准确说是约束皇帝……只不过要等到朱允众叛亲离,彻底被人抛弃,到了那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讨伐他了。”
柳淳也承认,如果还像历史上,走上靖难的老路,那么朱棣身上就会永远背负篡夺皇位的污点。
这是柳淳不希望看到的。
可现在的情况有很大不同……第一,朱元璋已经把变法写入了皇明祖训,朝中也存在着强大的变法力量,民间百姓支持。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朱允还一意孤行,背弃变法,那么就可以登高一呼,号召天下人,共同讨伐,改天换地。
而且可以借着讨伐作战,彻底扫清阻碍变法的力量,尤其是在这个过程中,还可以重新塑造权力结构。
哪怕柳淳对朱棣有信心,可朱棣之后的皇帝呢,那就不一定了……所以战争还能带来新的权力划分。
未来的永乐大帝肯定会受到极大的制约,别想为所欲为,只能老老实实开疆拓土,励精图治,让他给亿万百姓为仆……柳淳欣欣然想着,他对未来的走势,渐渐有了推测,只不过事情还要一步一步来。
尤其是朝臣这边,他们还没有彻底臣服,跟朱允的战斗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激烈……柳淳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知道这很残酷,需要牺牲掉无数的生命。
可柳淳依旧觉得是值得的。
朱允绝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着两千年的皇权,代表着士绅地主集团,他们树大根深,力量强悍无比,在任何角落里,都可能藏着对皇帝愚忠愚孝的人,朱允也不会缺少爪牙……这注定是一场远远胜过叔侄之争的超级大战。
新旧之争,工商集团和土地集团,勋贵武人和传统士大夫,科学与理学,孔子和墨子……从不同的角度,就能得出不同的结论。
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肯定的,再去纠结什么正统啊,篡位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就让我们化身披坚执锐的勇士,向着两千年的传统,发起最强烈的冲锋吧!
而此刻,站在第一线的,是一位年近九十的老战士。
刘三吾一身蟒袍,这是先帝特赐给硕儒老臣的,此刻的老爷子,满脸红润,充满了斗志。
“启奏陛下,恩科结果已经上呈,却迟迟不见批复,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当然不妥,大大的不妥!
朱允绷着脸没说话,而是右副都御史景清开口了,此人是东宫在言路的主要支持者,地位仅次于练子宁。
他横眉道:“刘老大人,前番北方士子闹事,说恩科没有录取北方士子,如今重新考试,录取的尽是柳学门下,你又作何解释?难不成,也有弊端吗?”
刘三吾哈哈一笑,“景御史,老夫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你能先说说,什么是柳学吗?”
“这个……人尽皆知,又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该说!你承认有柳学,那就是承认,当世之上,有圣贤在世,能开创一家之言了?”
“刘老大人!”景清怒斥道:“柳淳所谓的学问,皆是不值一提,胡言乱语,祸乱人心。他以杨朱门徒自居,就是当世最大的奸邪,如何到了老大人的嘴里,变成了圣贤?简直岂有此理!”
景清毫不客气,茹等人生怕老爷子招架不住,想替他说话,可今天的刘三吾,战意高昂,谁也不用,就凭他,一样可以横扫八方!
“景御史,首先,柳学之说,只是民间的说法,身为朝廷大臣,拿到金殿上讲,十分不合适!其次,陛下也是柳淳的弟子,也算是柳学门下,你想说陛下什么吗?”
老爷子一句话,堵住了景清的嘴巴,他却没有继续追打,而是话锋一转,“启奏陛下,先帝推崇柳淳的学问,人尽皆知。老臣就听闻先帝曾经彻夜通读算学,还曾经刊印一批算学书籍,交给户部,命令户部官吏尽数研读。”
“还有,陛下身体力行,钻研金融货币之道,如今皇家银行,就是依照柳淳提议建立的。如今每年给皇家提供几百万贯的收益。所谓饮水思源,柳淳之功,人尽皆知,只是有些奸邪小人,诋毁中伤。陛下身为柳淳的弟子,应该主持公道,以免让人误以为陛下不敬师长……毕竟柳淳是先帝为陛下挑选的师父,和其他人,还是不同的!”
刘三吾真是老尔弥辣,他几乎是用老前辈教训后辈子侄的语气,在教训朱允,
偏偏老头处处都打着先帝的旗号,让朱允只能徒呼奈何。
本来录取了一大堆柳淳的弟子,就够朱允糟心的了,现在还逼着他认师父,这个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可不管怎么难受,他也不敢否认。
“景清,柳先生曾指点学问,朕获益良多,你不许胡言乱语!”
景清也不是吃素的,他故意绷着脸,“陛下既然是柳淳的弟子,那就更应该避嫌才是!如今取中的进士,有数十人出自柳淳门下,让世人怎么看?他们会不会说,是陛下包庇纵容,故意取中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假如是这样,岂不是有损陛下的圣明!”
“哈哈哈!”
刘三吾笑得更开心了,“景御史,老夫刚刚指点了你柳学的错误,现在你又错了!什么是柳淳门下?鸡鸣山学堂乃是先帝下令设立,先帝曾经多次以师长自居,是这些学子为门人弟子。而且在设立学堂之初,先帝就曾有言,创办学堂的初衷是为了推行变法培养人才。”刘三吾转头,对着朱允道:“陛下,老臣很想请教,这变法还要不要继续下去,先帝在皇明祖训当中的规定,还要不要奉行?”
“这个……皇祖父所言,自然是金科玉律!”
刘三吾笑道:“陛下圣明,既然如此,多录取能为变法所用的人才,又有什么错误?更何况恩科名单,还有一些旧派读书人,能给他们机会,就是不忍十年寒窗,化作一场梦……不过老臣以为,以后的科举,更要以科学人才为主,科举考科学,这才是正办!”
刘三吾随后又抛出一个炸雷,“陛下,老臣还提议,应该立刻召柳淳进京,辅佐陛下,推行新政!”
“柳公不出,天下难安!”
吏部尚书茹简直大喜过望,老爷子,您可真是神了!
他慌忙道:“陛下,臣以为柳淳的确是当世奇才,臣愿意以吏部尚书之位,虚位以待,等柳大人进京,主持大局。”
这下子好玩了,光有学生还不够,就连正主都要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