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你们想害死太孙殿下吗?
赵勉在泸州卫集中了首批五十万斤铜,动用十几艘大小船只,开始向应天运输……这一路的艰辛就不用讲了,金沙江航道还没有完全清理出来,一路上不得不五次更换船只,翻山越岭,摔死的牲口有十几头之多。
历时四个月,才进入了长江航道,转入长江之后,完全豁然开朗,有种便秘好个月,一下子通畅的舒爽感觉,船只迅速南下,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应天,送到了户部交割!
前后不到一年的光景,传说中的滇铜入京了。
原来遥远的云南,居然还埋藏着宝贝,在京城瞬间掀起了一股热潮,就仿佛大航海发现了美洲白银,无数人前往美洲冒险一样,也有许多敏感的商人,立刻动身,前往云南,寻觅商机。
而且柳淳这个名字,再度出现在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话内容之中。
事实上,柳淳在离京以后,很多人都恨不得让他永远消失,绞尽脑汁,想各种办法,他们以窥视皇宫,图谋不轨为名,禁止了热气球飞行,又以各种借口,几次冲击鸡鸣山书院,希望拔掉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另外还有人几次上书,希望把郭守敬从文庙驱逐出去。
甚至有人偷偷往郭守敬的神像上泼狗血……种种闹剧,不一而足。
可他们越是上蹿下跳,柳淳在民间的声望既越高,获得的同情也就越多。随着滇铜入京,人们再度点燃了热情。
柳大人不管到了哪里,不管身份如何,境遇怎样,都始终念着天下苍生,想着造福百姓。这才是真正的好官,有良心的学者!真正做事的大才!
柳淳一直宣扬科学。
从此刻开始,在京城出现了“柳学”的说法,如果说科学对应的是“理学”,那么“柳学”则是直接挑战儒学……在国子监里,甚至有学生抛弃监生身份,直接前往云南,各地进京的学子,宁可进入鸡鸣山学堂,也绝不进入太学。
另外凤阳和长沙,也都成了新学的中心,聚集了一大帮的士子文人。
柳淳的每一点成就,都能让这些学子们倍受鼓舞。
他们钻研学问,发奋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能像柳淳一般,造福苍生,治国平天下。
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渐渐变成“学好柳学平天下”。
整个局势都在快速转变着。
从变法到柳学……似乎离开了京城的柳淳,比起从前,更加具有影响力,也更加难以对付!
东宫的师父们,简直苦恼透了,许多人不停思索着,对付柳淳的办法,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大堆。
难道这个柳淳就打不死了吗?
齐泰邀请练子宁,还有陈迪,暴昭几个人商议……经过了一番讨论,还真别说,让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一个足以击败柳淳的大漏洞!
“你们请看,户部收滇铜,一百斤要六两银子,也就是六贯钱,而一百斤铜,最多能铸钱二十贯,换句话说,只赚了十四贯。”齐泰拿着笔,给大家算账。
练子宁皱着眉头,“这也不少啊!”
齐泰大笑,“可朝廷要花费多少钱?皇家银行拨出去两千万贯的借款,户部出了钱粮,地方发动民夫,工部和河道衙门都出了力气……算起来,至少三千万贯砸进去了,以目前来看,每年从云南输入的铜料,最多能铸一百万贯,算上成本,要四五十年才能收回来。”
陈迪大惊失色,“这么看也没赚多少啊?”
“岂止是没赚钱!是亏了!”
齐泰大笑道:“这些钱如果用来放贷,能赚多少利息?而且我还没有计算,从皇家银行借款的利息,实际上,七八十年都回不了本!”
暴昭也道:“此言有理,还有维护金沙江航道的费用,那也不是小数目啊,看看现在河道衙门的开支,就一清二楚了。”
“没错!”
齐泰一拍巴掌,喜滋滋道:“柳淳不是号称点石成金,号称他善于理财吗?他这些年弄了那么多的花样,的确增加了一些岁入,可这一次,他玩砸了!以我的估算,他赔钱了,而且赔了许多,现在的柳淳,根本是打肿脸充胖子,硬撑着呢!”
练子宁沉吟半晌,渐渐转过弯来,也道:“既然如此,我们要不要上书,戳穿柳淳的画皮,让朝野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能臣干吏!相反,是个好大喜功,虚耗民财的无能之辈?”
齐泰含笑,“没错,我们的确要上书参柳淳一本!”齐泰从座位上站起来,呵呵冷笑,他背着手,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过去我们斗不过柳淳,全是被他的那一套给欺骗了。这段时间,我仔细研读了柳淳的一些书籍文章,渐渐摸出了他的脉。这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弄清楚了柳学的弱点,自然能无往不利。”
练子宁大为赞同,“齐兄果然非比寻常,以柳学对抗柳学,这招太高了!看起来,我们也要好好琢磨一下子了。”
齐泰矜持一笑,“我也不过是这么一说,回头还要仔细计算,看看柳淳到底是赔了多少钱,等一切算明白,我们就向陛下上书,拆穿柳淳的面具!”
……
就在滇铜进京的第十天,朱元璋破例把朱允叫到了皇宫。
是的,就是破例!
有很长时间,朱允已经见不到老朱了。
说起来前不久,朱标去世三年,祖孙曾经一起去看望朱标,在坟前,两个人都分外悲伤,朱元璋眼中满是泪水,朱允几乎哭晕在坟前……
“你瘦了不少啊!”
朱元璋扫了一眼几乎只剩下皮包骨的朱允,突然心生垂怜,毕竟是自己的孙儿。
“赐座!”
太监搬来了墩子,朱允谢过之后,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可曾有读书?”
“回皇祖父的话,孙儿读了!”
“读谁的书?”
“读师父柳……先生的书!”
“哦?”老朱好奇了,朱允跟柳淳闹翻,最后柳淳便贬到了云南,朱允也受到了严重打击,被自己晾了快一年,他居然愿意去学柳淳的书,真是咄咄怪事啊!
“既然你读了柳淳的书,那你又如何看柳淳在云南的做为?”老朱顿了顿道:“有人说滇铜入京,是柳淳的大功,可也有人说,滇铜其实是得不偿失,你怎么想的?”
朱允站起,躬身道:“回皇祖父的话,孙儿以为,滇铜输运京城,靡费极大。”
四个字一出,朱元璋稍微顿了下,而后轻笑道:“那你说说,都耗费在了哪里?”
“回皇祖父的话,首先就是金沙江水道,这段的花费太多了,除了朝廷拨款之外,还有银行借款,地方要征调民夫,消耗粮食物资……即便不算银行的利息,这一块的耗费也在三千万贯之上,而且往后每年为了维持航道,至少还要投入三十万贯。”
朱元璋皱着眉头,“嗯,也有你这么一说……可滇铜入京,毕竟解了燃眉之急,朝廷缺铜,你又不是不知道!”
“回皇祖父的话,目前一年进京的滇铜不会超过三百万斤,即便按照柳先生估算的最高数额,也仅仅能突破一千万斤,全部铸钱,也只有一二百万贯,但是,在路上消耗的运费,就要几十万贯,而且民夫行进在山谷之间,死伤惨重,沿途的百姓,苦不堪言!”
老朱眉头紧皱,“允,照你的说法,这滇铜反倒是赔钱了?”
“是的,以孙儿的计算,的确是如此!”
“那是不是要停了滇铜啊?”朱元璋声音缥缈,听不出喜怒,淡淡地问着。
突然,朱允撩起袍子,跪在了地上,用力磕头。
“皇祖父,孙儿以为恰恰相反,不管赔多少钱!都必须不计代价,让滇铜运抵京城,此事关乎大明江山,关乎千秋万代的基业……绝不是用金钱可以计算的,孙儿恳请皇祖父,万万不要被闲言碎语,腐儒书生误导,贻误大事……孙儿言语孟浪,还请皇祖父明鉴!”
朱元璋低垂眼皮,缓缓瞧了瞧朱允,一年不到的时间,这个小子的确变了不少……难道这就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朱元璋缓缓起身,把朱允拉起来,一起走到了龙书案的旁边,“来,跟祖父好好说说,这滇铜入京,究竟有多少好处!”
……
东宫里,此刻也在激烈争吵……一个年过不惑的文士,面对着齐泰等人,安然自若,面沉似水。
他的手边,正放着齐泰算的那笔账,
“如此浅薄见识,鼠目寸光,也敢拿出来坑害殿下,难怪这一年多,殿下受到了许多的非议,全都是尔等无能!妄为人师!在下真是替尔等汗颜!”他冷冷问道:“你们莫非要害死太孙殿下吗?”
齐泰等人哪里会服气,纷纷大怒,“你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也敢侈谈国事,简直让人可发一笑!”
文士冷笑,“是尔等可笑才是,身为官吏,尸位素餐,百无一用,难道不可笑吗?”
“你……”
双方正在争吵,突然朱允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喜不自禁道:“方先生,皇祖父夸奖我哩!”
第362章 抢房子了
朱允是真的很开心,不得不说,方先生的驾临,给了他起死回生的机会,其他的几位先生,干脆扔到了一边,连看都不看。
朱允单独把方孝孺请到了书房里面,两个人要深谈,没错,就是方孝孺!
此刻朱允简直把方孝孺奉为神明,十分恭敬。
他上身微倾,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先生,何以能断定滇铜的好处,又何以猜出,皇祖父会鼎力支持?”
方孝孺清瘦的脸上露出淡然的笑,相比若干年前,云淡风轻多了。
“殿下,草民能不能先请教,齐泰等人,是如何跟殿下讲的?”
“这个……齐先生说滇铜劳民伤财,是柳淳欺骗陛下的诡计,说他用柳学击败柳学……”朱允很老实,把齐泰卖得一点不剩。
方孝孺哑然,“他敢说以柳学对付柳学,真是大言不惭,柳学若是像他想的那般浅薄,柳淳何以敢自立门户,跟儒家千年道统抗衡啊!”
朱允吸了口气,小脸发白,他只知道柳淳很厉害,但是在学问上,究竟怎么样,朱允还真不知道。
“方先生,你能不能说的详细一点?”
方孝孺点头,“草民这几年一直在巴蜀讲学,所幸蜀王殿下支持,借用了当年苏东坡读过书的中岩书院,巴蜀各地的学子来了上百人。草民前些时候听说要修金沙江水道,故此草民就南下探查,想要亲眼瞧一瞧……殿下,柳淳说了多少次,他的学问是走出来的,不是坐在高堂之上想出来的。齐泰既然以为精通柳学,那他可走了多少路?知道了多少的学问?”
此话一出,却是击中了要害,朱允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方先生不辞劳苦,的确让人钦佩啊!”
“殿下,草民只是去看了看,又随着一队脚夫,把五千斤铜料送到了泸州卫,这一趟下来,草民就断定,滇铜必须要开发……诚然齐泰愿意动动脚,亲自去瞧瞧,也不会给殿下出这么无知的办法了。”
……
方孝孺的言谈之间,没有丝毫的客气,全都是疯狂攻讦齐泰,有人要问了,这位老先生是怎么冒出来的?这些年他又经历了什么呢?
还记得当初方孝孺跑去北平,大言不惭,安顿纳哈出的部民,结果碰了个大钉子,险些把一世英名都给毁了。
经过此事,方孝孺的仕途彻底断送,他口含黄连,灰溜溜离开了北平。
天下偌大,哪里是安身之所呢?
还真别说,方孝孺的运气不坏,有朋友请他去巴蜀讲学……要知道巴蜀曾经遭到元兵的疯狂屠戮,仅益州一城就遭到三次屠戮,最多的一次,尸骸就达到了一百四十多万。
两宋时期,巴蜀文脉鼎盛,孕育出三苏等著名的文人。
巴蜀大地,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人口突破了一千万。而到了元代,巴蜀仅剩下十二万户,即便以每户八口人计算,也不到一百万人!
损失之惨重,可见一斑!
让人敬畏的巴蜀百姓,从来不会在屠刀下低头,敌人越是凶残,杀戮越是惨重,他们就越能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在巴蜀百姓的字典里,没有屈服二字!
小小的钓鱼城,祖孙几代人,生生不息,血战不止……终于,巴蜀的农民毙杀了蒙古帝国最后一任大汗猛哥!
从某种角度来讲,是巴蜀百姓,覆灭了横行天下,没有对手的蒙古铁骑,终结了蒙古帝国!
雄哉!
壮哉!
他们或许不及文天祥有名,但他们才是这块土地的真正脊梁……纵观整个元朝,巴蜀都没有恢复元气。
大片的空地,稀少的人口,凋敝的民生,几乎空白的教育……即便洪武帝励精图治二十余年,巴蜀距离巅峰时期还差着天地。
方孝孺进入巴蜀之后,迅速受到了欢迎,前来求学者,络绎不绝。
对于方孝孺来说,他除了教书之外,也在不断反思。
他曾经胸怀大志,去投靠太子朱标,希望能实现他的理想。
奈何出师未捷,北平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让他折戟沉沙。
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方孝孺都在彻夜反思。
当初自己怕背上锦衣卫同党的骂名,不敢查贪官,不敢斗奸商……落了个凄凉的下场,真的不怪柳淳,也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懦弱无能!
方孝孺!
你的圣贤学问没学好,胸中缺少了一口浩然正气!
这几年的时间里,方孝孺一边教书,一边躬耕田亩。他抛弃了一切的享受,每日苦读,砥砺心性。
柳淳在京城折腾得风生水起,开银行,筹办万寿庆典,创立学堂,鼓动变法……方孝孺就像一枚秋天的莲子,在淤泥之中,积蓄力量,等待来春花开绽放的那一刻!
教书期间,方孝孺不但读了古人之书,也对柳淳所讲的很有兴趣,说起来,柳学的功力上,方孝孺可比齐泰等人强多了,
要说起来,方孝孺不该这么快冒出来。
他应该感谢一个人,就是被他狂怼的齐泰。
没错,就是齐泰!
齐泰这家伙自视甚高,总是瞧不起别人,处处以帝师自居,弄得东宫的不少人都烦他。其中就包括铁铉。
之前齐泰就跟铁铉吵过,后来又有几次摩擦。
铁铉思前想后,方孝孺之前来过东宫,这几年在民间教学,颇有声望,铁铉就写信请方孝孺进京,本意是压制齐泰。
而方孝孺接到了这封信,却是百转千回,五味杂陈!
按理说,一个名士,该矜持一些才是,最起码等三顾茅庐,哪有一封信就出山的?可他等不了了!
没错!
变法大势,不可阻挡!
这是方孝孺在民间最切实的感受,柳淳推动变法受阻,那就该换个人扛起变法的大旗。方孝孺进京,就是寻觅这个机会。
他准备很充足,先是南下,去泸州探查情况,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乘船出三峡,下江南。
这是个风云际会的大时代,演员已经悉数登场了,就等着大戏开幕了。
方孝孺鞭辟入里,对朱允道:“殿下,你可知道,柳淳以何人为运铜脚夫?”
“这个……莫不是当地的百姓?”
方孝孺笑道:“的确是当地的百姓,而且还是土人!”
“土人?他们怎么愿意听柳淳的号令,他们不都是土司的手下吗?”朱允真的不知道太多的细节,此刻非常好奇。
方孝孺道:“无非是威逼利诱而已,柳淳以这些人充作脚夫,云南的土司想要造反,就比登天还难!而且以草民观之,这些土司士兵,都愿意听从柳淳的调遣,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成为柳淳的心腹,甚至可以用他们去打土司!“
“怎么会?他们这么干,岂不是忘了本?”
方孝孺摇头大笑,“殿下,你难道忘了,当年柳淳可是能让北元皇帝低头啊?区区土人算得了什么?依草民来看,那些土司,是自作聪明了!”
……
一次挫折,八年的沉淀,方孝孺此次出山,的确非同一般。
只不过要说他看透了柳淳的筹谋,那也太小觑柳淳的本事了,金钱这个东西,实在是太有魅力了,自从产生的那一刻开始,人们就在围着钱打转转儿。
若是钱不重要,也不会因为利率的一点波动,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古今皆然。柳淳就是要以金钱作为武器,攻克土司的堡垒!
这些土司已经存在了几百年,甚至更加久远,蒙古的铁骑,大明的精兵,都拿他们无可奈何,沐家父子拼了老命,也堪堪维持太平而已,拿大多数的土司都无可奈何。
柳淳却打算换一种方式,刀剑无法攻克土司的防线,那就用银弹,用金钱!
当第一批滇铜入京,在泸州卫,许多土司士兵已经干了半年多的时间。
大约二十天一趟,他们跑了十趟左右,没有休息!
说句实话,也就是这些年轻人从小生活在山岭之间,身强体健,换成普通人,早就趴下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也累得不轻啊!
“今天暂时不要走了。”
柳淳出现,他招呼所有的土司士兵,到了一片开阔的空地……这片空地距离采铜的矿坑有五里左右,是一个高台,视野开阔,干净整齐。
在高台上,已经起了一排房舍。
柳淳笑道:“这些日子,你们都住帐篷,来回跑,实在是辛苦了。我让他们盖了房舍,给你们住。”
士兵们大喜,可柳淳的下一句话,让他们一下子闪了腰。
“不过不白给你们,要出钱的,一套房,加上前后的小院子,二十贯!”
这帮人一听,全都摇头了,开什么玩笑?这么贵,谁住得起?有人还默默算了算身上的钱,还不到三贯,等他们凑够了,还不知道有没有了,不过眼前的这片房子,还真漂亮!比他们土司住的还好呢!
柳淳咳嗽一声,补充道:“二十贯是对外的价钱,对内只要一成五!也就是三贯钱,就可以得到一套房子!不光是你们,包括家人,都可以过来住。这块地,这个房舍,就永远属于你们了!”
这时候人群当中,出现了骚动,一个很年轻的黑小子出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串铜钱,笑得很灿烂。
“独眼大叔人很好的,每次都多给工钱……我有三贯钱能买吗?”
柳淳大笑,“不但能买,还能随意挑选,做一个第一个购房的人,我再送家具一套!”
黑小子一蹦三尺高,连忙把钱塞给了柳淳,生怕他反悔,然后就冲向了房舍……这些房舍虽然差不多,可有的院子更大,有的位置更好,有的家里还有几棵树……黑小子眼花缭乱,完全不知道选哪个了。
就在他迷糊的时候,已经陆续有人冲了过来,加入了抢房子大军,顷刻之间,就热闹了起来。
在不远处,西平侯沐春一头雾水,他困惑地瞧着冯诚,“我说舅舅,柳淳这小子为了笼络人心,也太下本了吧?”
冯诚脸色凄苦,“是啊,我听他算账,好像亏了不少,还在借钱呢!”
沐春闷声道:“那他图个什么啊?”
冯诚两手一摊,无奈道:“只有去问柳淳了。”
第363章 仗剑经商才可靠
“独眼大叔,快看,我有房契了,这个是房契吧?”黑小子拿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在老卒面前炫耀。
老卒气哼哼的,“兔崽子,收好了!丢了这个房子就不是你的了!奶奶的,老子忙活了这么多年,还没你住的体面呢!”
黑小子瞧了瞧孤苦伶仃的老卒,想起几个月的照顾……突然把房契递到了老卒面前,“拿去!”
老卒瞧了瞧他,哂笑道:“你小子傻了,把房契给我?”
“那,那你不是没有吗!”黑小子挠头,他很喜欢这个房子,可他也知道,是大叔给他的钱,才能买得起,大叔都没有,他怎么好意思有呢?
独眼老卒认真打量,然后把房契折叠好,塞到了黑小子怀里,没好气道:“傻子,这可不光是一个房子……有土斯有财,你有了房舍,安了家,就是这的人了!”
“这的人?什么意思?”黑小子不解。
“这还不懂,就是和我们一样了,以后我不能随便打你们了,不然上告衙门,会有麻烦的。”
“哦!”
小黑子张大了嘴巴,这下子他总算明白了,有了这玩意,就不用挨打了,那可要好好藏起来,千万别丢了。
瞧他笨拙的样子,独眼老卒忍不住叹气,他让黑小子把大家伙都叫过来,他要给这帮小子好好说说……对于绝大多数土司士兵来说,他们的身份和奴隶无异,根本没有资格拥有土地。
即便一些士兵的家庭属于“佃人”,可以租用土地,但是跟中原的佃农完全是两回事。
土地的佃人在分配了土地之后,全家的耕种收获,是在头人爪牙监督之下完成的。
等收获之后,仅仅留下一点可怜的口粮,其余全数拿走。
说穿了,他们依旧是农奴。
既然是奴隶,有些事情就不需要多说了,元朝干的事情,土司们只会变本加厉,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要先送给土司头人享用,然后才能和丈夫成亲……其余的,什么打骂啊,欺凌啊,甚至用活人祭祀……乱七八糟的事情,不一而足。
“你有了房产,就是大明的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大明的衙门,按照《大明律》来判决,那些欺负你们的事情,都不会再有了……”
吧嗒!
有一滴泪流下,紧接着,所有人都哭了。
黑小子爬起来,向老卒磕头,转身,又朝着房舍那边嘭嘭磕头。
而后一跃而起,握紧了拳头,“我要去把我娘接过来,还有我的妹妹,她都十岁了,我不想……”黑小子迫不及待,“大叔,她们是,是大明……的人?不用受苦了?”
独眼老卒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没瞧出来吗?这房子就是给你们一家准备的,你一个人住,还嫌大哩!”
黑小子憨憨笑了起来,他迫不及待就要回家,却被独眼老卒拉住了。
“别急,你现在回去,土司能放人吗?等等吧,大人会有安排的,一定会的!”
……
“我说西平侯,你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柳淳很喜欢怼沐春,“我给这帮小子分了房舍,让他们安家。很快他们就会彻底跟土司划清界限,变成我大明的子民。我拉过来一个人,你就少了一个敌人。我都拉过来,你就不用打仗了,可以安心在家生孩子了,我听说你的子嗣好像不多啊?”
“要你管!”
沐春气哼哼的,“柳淳,你除了这些歪心思,你还会干什么?我现在问你,你对这帮人这么好,我手下的士兵怎么办?”
柳淳瞪眼睛了,“你的兵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西平侯!”
“你!”沐春简直有种昏过去的冲动。
冯诚连忙劝诫,他对柳淳道:“事情是这样的,好多军中的老卒,日子过得很苦,他们看到朝廷有心思管土司,却对他们置之不理,难免心生怨言,不好,不好!”
“好不好,也跟我没关系。是某人无能,不知道为自己的部下谋好处!”
“你说谁?”
“谁气急败坏说谁!”柳淳可不会客气,至少,他不会跟急赤白脸的沐春客气。冯诚这个难啊,只好不停劝说,都是自己的外甥,他能怎么办?
好容易两个人心平气和下来,柳淳沉吟道:“从土司手里挖人,削弱他们的势力,才能让云南太平安定,而且还能提供劳动力,一举多得,是绝对不能放弃的。”
沐春哼道:“这个不用你解释,我就想问你,将士们怎么办?难道继续吃苦吗?”
柳淳白了他一眼,“早这么说不就完了,现在是求我指点迷津,客气一点会死啊!”
沐春翘着桌子,怒哼道:“有些人也要知道,自己不过是被贬到云南,少摆太子少师的威风!”
“对不住了,在奉天殿猛地时候,比这儿还霸道呢!”
冯诚算是看透了,这俩货数斗鸡的,他只能好言相劝,总算又平静了。
“唉,我都胡子一把了,还要哄俩孩子,这个舅舅当的,命苦啊!”
他正抱怨着,突然发现两双犀利的目光,同时把他戳穿了。
“聒噪(废话)!”
柳淳和沐春,相视一眼,柳淳先开口了。
“你不是想让士兵们过得好吗?其实也不能,关键还在土司身上。”
沐春是死鸭子嘴硬,他早就看出了柳淳的本事。
“你是想让土司进贡好处?”
柳淳哼了一声,“他们穷的叮当作响,为什么土司这么多战斗?说穿了,不就是得了穷病吗!你还让他们进贡,那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那,那怎么办才好?”
柳淳大笑,“多容易啊,咱们要逼着这些土司南下,让他们充当咱们的开路先锋,把这片土地都拿下来!”
柳淳说着,取出了一张羊皮地图,用手指在云南以外画了个大圈,看得沐春怦然心动!
“乖乖,这是要开疆拓土啊!”
沐春更加纠结了,“柳淳,我现在连云南都没掌控,你让我开疆,打下来土地,有什么用啊?”
柳淳无奈摇头,难怪古人不喜欢到处侵占土地呢!
黄河长江流域,已经算是最适合农耕的地域了,再向外发展,东边到了大海,西边修个长城,就像圈一块菜地似的,里面就是汉家江山了。
不是古人不想扩张,实在是不知道要那些不适合耕种的土地能干什么?
就像沐家入滇,三十万人,完全是屯田戍边的模式,再也没想过别的,对此柳淳只想说,活该受穷啊!
“西平侯,你好好想想!地盘大了,好东西是不是就多了?矿产,木材,奇珍异兽……你不是想让弟兄们过好日子吗?那就给他们开矿,伐木头,做生意,这还不简单!”
沐春哼道:“简单什么?那些土司强盗是吃素的吗?弟兄们孤身一人、几人去经商买卖,是会出人命的?”
“那你的人马是干什么的?”柳淳毫不客气道:“你这个西平侯是摆设?吃白饭的?你不会保护弟兄们的安全?”
“什么?”
沐春气得豁然站起,“我堂堂一个西平侯,手握三十万大军!你让我给商人当打手,你,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柳淳针锋相对,“我不光让人当打手,还让你在前面开路,替他们解决所有的麻烦……这就叫仗剑经商,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沐春跟柳淳,大眼瞪小眼,气喘吁吁。
……
黑小子和同伴们兴高采烈,他们要回去接家人过来了……更让他们意外的是,西平侯竟然在后面亲自压阵。
土司敢不放人,西平侯的大军就会踏平山寨,黑小子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至于后面的沐春,他只有一个想法,老子斗不过柳淳,还不能拿土司出气了?
沐爷爷来了!
第364章 我们不一样
“罪人乃儿不花愿意归降大明!”
一个矮壮的汉子,单膝跪在了朱棣的面前。
朱棣俯视着此人,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那是属于胜利者的微笑……是的,朱棣再次获胜了。
从洪武二十年开始,朱棣几次北伐,从来没有输过。
但不得不说,这一次的北伐,比任何一次都重要!
他先是进军辽东,招降生番,然后得到警报,说是北元残部,试图进犯大宁。朱棣果断出击,以八千铁骑,打破三万蒙古兵马,一战斩杀过万,并且俘虏太尉乃儿不花。
胜了!
毫无疑问,大宁暂时安稳了,至少在几年之内,蒙古人不会有胆子再次南下,就算敢来,宁王朱权也足以应付了。
朱棣打出了一片稳定的老巢,家安宁了,是不是该把目光放在更远的地方了?
在班师返回的路上,朱棣的双眼始终凝视着远方……父皇,儿臣又赢了,儿臣绝对是你最出色的儿子,只有儿臣能继承父皇的江山!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过去朱棣曾经无数次想过,而今天,虽然没有说出口,却是在心里用力呐喊!
或许距离储君之位,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
朱棣带着俘虏,还有缴获的数万牲口,大摇大摆,从喜峰口入长城,回到了北平王府。
朱高煦和朱高燧跑了,家里就剩下朱高炽,昔日的小胖墩变成了大胖墩,他除了武艺不差,文采也更厉害,最近已经全面接手燕王府的日常庶务,朱高炽的管理才能是毋庸置疑的,王府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儿恭贺父皇,得胜凯旋,此战乃是近年来九边少有的大功,诸位叔父皆不如父王之神勇无敌。儿以为皇祖父看到捷报,必定欣喜。”
朱高炽字斟句酌,朱棣却懒得听了,“别说废话了,九边的情况,为父心知肚明,能跟我比拼军功的,只有那个臭小子了……你说说,他如何了?”
“这个……自然是远远不如了。”
朱棣大喜,“哈哈哈,我就说嘛,论起打仗,他比本王差远了!你告诉下面,准备最好的熊掌,我要宴请有功将士!”
朱高炽红着脸道:“父王,酒宴可以摆……只是儿说的是……”他顿了顿,鼓足勇气道:“儿说的是父王远远不如师父!”
“什么?”
朱棣豁然站起,“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朱高炽只好把三弟送来了的一封信,交给了老爹。
“父王,你自己看吧!”
朱棣展开,他越看越傻眼,等看到了最后,朱棣只能摇头叹气,喃喃道:“不妨,不妨!柳淳这是投机取巧,不是真刀真枪的功劳,没什么了不起的。”
见父王想开了,朱高炽很欣慰,“那孩儿去准备酒席了,要请哪些将士?”
“请个屁!”
朱棣终于爆粗口了,“打得这么费劲儿,还有脸吃啊!”
说完这话,朱棣掉头去书房生闷气了,临走,还把朱小三写得东西揣着,他要仔细看看!
……
柳淳是怎么打仗的,居然都让堂堂燕王郁闷了?
这就不得不说柳淳的“钞能力”了。
在第一批滇铜入京之后,柳淳就开始进行抵押贷款,反正柳淳也不在乎欠多少钱,反正只要欠的够多,就不用还了!
他拿着这些钱,在矿区周围,修建房舍、道路,建立市场,村镇,还办了学堂……最初土司给柳淳的人马,是为了保证商贸公平合理。
说穿了,是监督柳淳,防止他耍手段,欺骗大家伙的。
可很快这帮人就被柳淳变成了矿工和脚夫,接着就成了柳淳的铁杆心腹!比汤昭还要铁的那种!
真的!
当一个人给你工作,给你房屋,给你地位,还帮着你安顿家人,给弟弟妹妹提供培训,让他们能学习本事,以后过得更好,再帮着你照顾父母,聘请大夫,给他们诊病救命……做到了这些,恐怕想不卖命都不行了。
因为争抢着卖命的太多了!
西平侯沐春还记得第一次护送士兵回土司接走家人。
那些土司头人当然不干了,那些人可是他的财产,怎么能轻易交出去?
这时候沐春的作用就出现,他带领大兵,包围了土司寨子,逼着交人。
实力弱的土司当然不敢对抗,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和很快他们就悲哀地发现,走的人越来越多了,就像决口的堤坝,有一个人离开,就有十个人跟着,简直抵挡不住!
到了后来,土司们才知道,柳淳给士兵一张表格,招募一个人过来,奖励一百文,招募五十人过来,直接送房子。能招募一百人,不但送房子,还提拔为矿坑的管事,一下子进入了管理层。
柳淳也够狠的,明明铜矿用不到那么多人,他就是下令,一个位置上,安排两个人,三个人,甚至五个人!就算不动手,在那里看着当学徒,他也给工钱!
不就是钱吗!
反正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在他这里都不是事!
柳淳甚至干脆怂恿赵勉上书,请求将滇铜留在当地,直接铸造铜钱,然后还让朝廷拨款……这样狮子大开口,也只有柳淳干得出来。
可让人惊讶的是一贯以抠门著称的朱元璋,居然就点头了,不但点头,柳淳要一百万贯,他给二百万贯!
要五十万石粮食,他给一百五十万石!
老朱也是拼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见到成果。
至于亏空,反正有滇铜作为担保,只要西南能一劳永逸,光是节省的钱粮,就够填补亏空,还有剩余。
在柳淳的熏陶之下,朱元璋也终于学会了使用“钞能力”。
很快,一个个土司,就在银弹攻势之下,土崩瓦解。
数以十万计的年轻土人,成为了铜矿的工人。
还有更多的壮劳力,变成了修路工,马夫,脚夫,船夫……那些懂点手艺的,都得到了资助,开起了铺子,过上了体面的日子。
从滇东北,到昆明,再向四周延伸,大部分的土司,全都缴械投降,剩下的少部分被沐春和汤昭等人给轻易剿杀!
没法不容易,土人青年,四处传播消息,早就弄得军心瓦解,士气全无,大军所过之处,除了挑起白旗,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底,这个姓柳的还是坑了土司!我就说嘛!不能听这小子的,可这帮土司不信啊,能怪得了谁?怪我?”
沐春得意洋洋,有人比自己更倒霉,当然是值得欣喜的事情。
沐春甚至想喝一杯庆祝一下了。
照这么发展下去,要不了几年,云南的土司就会消失大半,到时候朝廷就会派遣流官,改土归流的大业也就完成了。
自从柳淳入滇,朱元璋就几次降旨,褒奖沐春,还给赏赐了许多财物,比起过去十年得到的加起来都多。
从这个角度来看,柳淳还是个好人!
别管怎么说,都是亲戚吗!
“舅舅,你让下面准备一坛子最好的酒,我去请柳淳喝点,然后推心置腹聊聊,说到底,大家还是自己人。”
“哎呦喂!”
冯诚喜得眼睛都没了,“我的祖宗,你可算想通了,不别扭了!我这就去!”
不光准备好酒,还准备了几个大食盒,放在了一驾马车上,下面是几个装着热水的盆,保证食物的温度。
冯诚是真的用了心,他跟沐春来到了柳淳的军营。
还没等进去,就发现了有许多土司头人提前来了,他们充斥大帐,把柳淳都给包围起来。
仔细一听,可把沐春气坏了,原来这帮土司全是来告状的,而且是告沐春的状!
“你们骗人!”
“没错,说的好好的,可你们抢走了我们的人!”
“不讲信用,违背约定,你们太卑鄙了!”
“我们不干了,我们要起兵,要找沐春算账!”
“对!我们不挖铜矿了,不干了!”
……
柳淳笑容和煦,春风扑面。
“你们稍安勿躁,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气,觉得沐春做事不地道,这个我也清楚。可有一得,必有一失。你们手下的子民都变成了工人,日子过得好着哩!不信你们去瞧瞧,问问他们,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他们满意!满意得很!可我们不满意!很不满意!沐春抢走了我们的人!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要跟他拼命!”
柳淳摆手,“大家冷静,听我再说几句……我知道,你们觉得亏了,可这事情也不能都归罪西平侯,我也有错……我考虑不周,我给大家伙赔礼了!”
说实话,这帮土司还真闹不清楚大明朝的官制,原来有个钦差,他们觉得钦差比西平侯大,后来钦差又走了,那就是沐春最大!
不是他冒的坏水,还能是谁?
“柳大人,你别说了,你和那位钦差赵大人都是好人,通情达理,比沐春强多了!”
柳淳微笑,谦逊道:“这个……我们都是读书人,自然要比他做得好一点,不过嘛,他这个人也不差的,真的不差!”
柳淳又顿了顿,“这样啊,你们参详一下,看我说的有道理没有?现在铜矿是开起来了,收入也摆在那里,总不能不要吧?但是呢,你们的佃人跑了那么多,这也不行!”
“我正好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低价卖给你们一些武器,把你们武装起来,让你们向南打,抓俘虏,抢佃人,让他们替你们干活,这帮人还便宜,多好啊!”
“你们放心,我会让西平侯派人帮你们,而且还给你们最好的武器,保证战无不胜!”
……
沐春和冯诚兴匆匆前来,发现柳淳在见土司头人,他们就索性到了旁边的帐篷等待,两个帐篷离着不远,沐春把耳朵贴在牛皮上,把柳淳讲的,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的眉头都立起来了!
“舅舅,你说他讲的是人话吗?”
冯诚咧着嘴,哭笑不得,“那个……柳淳也是为了哄骗这些土司,他是好意!”
就在这时候,又听柳淳道:“诸位,你们放心,我和赵大人,还有朝廷的诸公,是会替你们做主的,我们和沐春不一样!”
“我也和你不一样!”柳淳气得一跺脚,悲愤道:“舅舅,这个亲戚,还是断了吧!”
第365章 大哥,你该成亲了
沐春实在是气得不行了,摊上柳淳这么个货,他也是很无奈啊!
你要说柳淳是故意害他,那也不公平……可这家伙的行事风格,就是让人不舒服。怎么说呢,有一种颠覆常识,无法控制的感觉。
沐春从小跟着他爹沐英征战,光是在云南,就打了十多年……什么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远交近攻……他用的都十分娴熟,没什么问题。
可到了柳淳这里,他隐约能看明白柳淳的计算在哪里,但问题是根本没法跟上柳淳的节奏,不知道这家伙打算干什么。
就比如他提议向土司出售武器,帮着土司向南发展,抓捕俘虏,充当奴隶……他就不怕土司趁机做大,或者说,他怎么敢让土司占便宜呢?
完全没道理啊!
沐春捧着脑袋,郁闷的不行,而且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
没错!
就是嫉妒!
沐家世袭镇守云南,他就是这块的土皇帝。
如果说柳淳只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儿,他也就认了。可问题是柳淳这家伙直接变成了曹操王莽,他倒是成了可怜巴巴的傀儡皇帝了,不带这么玩的!
沐春悲愤呐喊。
他一直在府里闷了好几天,都没有出去。
这一天,沐春想出去打猎,散散心,还没等他出去,舅舅冯诚就喜滋滋跑进来,两个巴掌都拍不到一起去!
“绝了!真是绝了!”
沐春横了他一眼,“又出什么事情了?不会是那小子又污蔑本爵的名声吧?”
冯诚嘿嘿直笑,他拉着沐春到了书房,准备了一壶茶,两个人坐下来,一开口冯诚就忍不住笑道:“不得不说,我……那个外甥,真有两下子,难为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冯诚发出了疑问,沐春根本懒得搭理他,把脸扭过去。冯诚却还是笑容灿烂,“你说他有多欺负人?他把那帮土司叫去了,什么便宜卖给他们武器,根本是骗人的。他让那帮土司,用铜矿的收入,抵偿武器的价格。然后又规定,想得到武器,必须到指定的区域交割,必须遵守规矩,用在该用的地方!”
沐春眉头紧皱,被舅舅说的来了兴趣。
“他什么意思?卖武器就卖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花样?”
冯诚大笑,“要是那么老实,还是柳淳吗?他这招够狠啊!土司在铜矿的收入,悉数被他剥夺了,这帮土司其实只是得到了一个承诺罢了。他们要是不出兵往南打,根本就拿不到武器!”
“那他们就认倒霉,不出兵算了!”沐春翻白眼道。
冯诚摇头:“他们不出兵,总有人会出兵的,现在每天都有土司的年轻人来投奔,几乎所有的土司每天都在损失力量,不怕鲸吞,就怕蚕食!每天零打碎敲,谁能受得了!”
冯诚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却是练出了一双火眼金睛,看得比谁都清楚,他只想由衷说一句,真的,云南从此之后,要安宁了。
或许这么说不对,是云南安宁了,可云南以南,那些没有归附大明的土司,要倒霉了!
……
一个产业,一个赔钱的产业,愣是让柳淳玩出了花!
除了在户部的账面上,多了负债之外,其他所有方面,几乎都是大赚特赚!赚得钵满盆满,都溢出来了!
“准备酒菜……算了,还是请柳淳过来吧!”沐春不愿意主动登门了,他怕再碰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舅舅,你去把柳淳请来,我想跟他畅聊一番。”
冯诚点头,“早该如此了!”
柳淳能说什么,他只有登门赴宴,好在不是鸿门宴。
沐春穿着常服,在二门恭候,他亲自把柳淳请到了客厅,坐下之后,沐春竟然主动躬身施礼。
“我们父子在云南十几年,为了守住这块土地,绞尽脑汁,前后阵亡的将士数以万计,家父也是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如今柳大人的妙法,救了无数人的性命,省去了太多的烦扰,仆真心叹服,我替云南的将士,谢过了!”
说着,沐春伏身行礼。
当他低下头颅的时候,能很明显看到,他的鬓角有了白发,还不少哩!
这家伙才三十出头啊!
风华正茂的年纪!
放在后世,饬饬还能假冒小鲜肉呢!他居然有了白发!
这个西平侯,当的真是不容易,是在熬心血,熬这条命呢!
柳淳的喉咙有些堵,人人都看到了沐家世袭镇守云南的风光,却没有看出他们付出的辛劳和牺牲。
历代的沐家子弟,有多少战死沙场就不说了……哪怕到了大厦倾覆,明朝危亡的时刻,沐家也是不离不弃,流干了最后一滴血,那是何等悲壮!顺便说一句,沐家子弟都死在了战乱之中,可没留下任何的不肖子孙,更没有一个女儿会傻到给某位青楼出来的流氓当小老婆。如此编排沐家人,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
柳淳这家伙酒量很差,谁知道沐春更差,他自小在军中长大,沐英军法严厉,沐春竟然没机会接触酒水,这几年自己说了算,偶尔也喝一些,可毕竟底子太差了。
没喝多少,就迷糊了。
柳淳的习惯就是酒后吐真言……他跟沐春讲了一大堆,该怎么经营云南,他全都说了,是竹筒倒豆子,一点没剩下。
“陛下想在云南屯田,站稳脚跟,这办法不能说错。可屯田就要土地啊,土地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土司手里抢!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土司叛乱,时有发生,朝廷受限于土地限制,也没法快速壮大实力。”
“可咱们变个思路,用商业的模式去看,一切就不同了……我们不要土司的田地,这就避开了最核心的问题。所以,别看那帮土司跟我诉苦,叫嚷,他们远没有破釜沉舟,跟朝廷拼命的勇气,因为没到那一步!”
“我给他们划了一条道,就是充当朝廷的先锋,向南发展,朝廷也的确可以帮忙,我们出人,出力,解决一些难啃的骨头,剩下的交给土司,让他们喝点汤汤水水,顺便呢,我们也招降纳叛,扩充疆土。”
“不过要记着一点,咱们不直接抢土地,开始我们只是设立商贸据点,跟他们做生意,公平买卖!一定要公平!”
柳淳眼睛放光,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笑嘻嘻道:“有矿场帮着他们开了,有木材运出来,顺便帮着他们修路,架桥……总而言之,我们只要把手伸到这些地方就够了。”
“或许你要问了,那说到底,土人不还是土人吗?我们如何能真正掌控这些地方呢?这就是水磨工夫了,我们可以设立学堂,对土人子弟进行教育。别觉得土人脑袋笨,其实人出生的时候,智商差不多,虽然略有不同,但却没有长大后表现的那么明显。关键还是教育,把教育做好了,我们就能培养出来一大批,跟我们一样的青年子弟。”
“反过来,我们用这些青年人,去彻底改变土司……朝廷曾经有人提到过,要改土归流,说变土司官吏为流官,以为这样就能平定西南。要我说,还不够!真正想平定西南,要紧的是均田!”
“我们要在西南,彻底实现均田!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站稳脚跟。另外,移民实边,鼓励商贸,兴修水利,铺路架桥……这些事情都要做,都怠慢不得……要做这么多事情,就要有钱!钱从哪里来?就要想办法从四处张罗……当然了,管朝廷伸手要,那也是一个办法。不过不一定够用,咱们还要想办法。比如说,向南征讨没有臣服的土人部族,从他们手里抢夺财富,劳力,进行商贸积累,这也是个办法,你琢磨琢磨,有没有道理?”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先向南发展,拿到一个出海口,云南必须有个出海口,云南的交通太困难了,有了海运,情况就大为改观。走海路可比内陆便宜多了。当然了,金沙江水道也不能贸然放弃,我们需要的是内外兼修,两条腿走路。不过据我所知,云南以外,缅甸,暹罗等地,也有大铜矿,比会泽的铜矿还要大!不光是铜矿,还有金矿,银矿,还有许许多多的宝贝!”
“老沐!”柳淳拍着沐春的肩膀,热情洋溢道:“你该有雄心壮志才是!咱们立足云南,经略南洋,到时候靠着整个南洋的财富,供养云南。咱们把这彩云之南,变成天下第一等的福地!让三十万将士,都过上好日子,让咱大明的威仪,加到每一个南洋土人的头上,要我说,有朝一日,我们要把南洋变得和中原一样!”
“让他们说汉语,写汉字,读孔孟之书,拜观音妈祖,戏台上演三国,背唐诗宋词,过端午中秋……大家伙互相通婚,彼此成为一家人!”
……
柳淳给沐春讲着,别说沐春怎么样,旁边已经是老油条的冯诚,他一度觉得自己油盐不进,再也不会为了什么事情激动了。
可是此刻,冯诚血液沸腾了,年轻时候的斗志又冒出来了!
与其庸庸碌碌,老死林下,是不是在临死之前,该干一件大事,一件对得起他们冯家的大事情?
冯诚感慨万千,沐春他勾着柳淳的肩头,直接叫大哥了,“小弟服了,真服了!那个,大哥……你该成亲了!”
沐春突然冒出一句,柳淳顿时懵了……
第366章 良心发现的大猪蹄子
有人说了一千句,可也顶不上人家的一句话。饶是柳淳巧舌如簧,舌绽莲花,被人逼婚,也是无可奈何。
而且提到了婚事,柳淳消失很久的良心终于发现了,貌似自己承诺过的!
想到这里,柳淳竟然不顾酒席,把杯子一扔,掉头就跑。
这下子沐春傻了,“别走啊,你想要啥样的,咱们好商量啊!”
他扯着脖子大吼,柳淳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沐春强忍着醉意,打起一点精神,对冯诚道:“我说舅,舅舅……这么好的女婿,你可不能放过了,你,你不是有好几个闺女吗?”
沐春懊恼道:“我这个人太倒霉了,别说女儿,就连姐姐,妹妹合适的都没有……没有……”
他喝得太多了,随意往椅子上一靠,就顺着椅子出溜到了桌子下面,鼾声如雷了。
冯诚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酒量也太差了,早知道你们这么菜,老夫一个就灌你们俩!”冯诚招呼侍卫,把沐春抬走。
他拍了拍手,满脸的不屑,到底是年轻人,想得少。
你觉得柳淳是个良才美玉,老夫可不这么看!这小子锋芒毕露,又奸猾狡诈,心机深沉。想跟他结亲,没有点本事,趁早别凑合上去,不然连渣都剩不下。
那么多的敌人,算计不了柳淳,还不对你下手啊!
老夫才没有那么笨呢!
我的女儿可没有那个聪明劲儿,随便找个人家就行了,给柳淳当岳父啊,对不起,我没兴趣!
不愧是一条老“苟”,刚刚还热血沸腾呢,这么快血就凉了,连三分钟都没有,也不知道是该钦佩好,还是该鄙夷。
冯诚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两个外甥也和好了,云南也进入正轨了,他可以不用殚精竭虑了。
谁能想到,汤昭竟然找来了。
这位晃着大脑袋,冲着冯诚为难道:“有个事,你愿不愿意干?”
冯诚一听到事情,脑袋就大了。
“那个……汤兄啊,你也知道我的本事,我怕……”
“怕你个头!”汤昭懒得听他废话了,直接道:“是这样的,咱们云南的兵要整顿!”
“整顿?怎么整顿?”
“当然是往好了整了。”汤昭不耐烦解释道:“原来大家伙都是一手锄头,一手刀剑,耕战戍边。现在土司南下,也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了,最主要的是钱也多了。就打算从军中抽出一批精锐,其中有一支一万人左右的火铳队,需要有人训练,你干不干?”
冯诚虽然胆小,但领兵练兵还是有两下子的。
尤其是跟随沐英多年,所谓的三段射击,他是烂熟于心。
“这个……让我练兵也行,可你也知道,这云南天气多变,说下雨就下雨,光指望火铳手,恐怕不行吧!咱们的军中,火铳手最多才两成啊!”
在明初的时候,按照朱元璋的规定,一支一百人的队伍,有十名火铳手,到了明朝中后期,火铳兵的比例提高到了一半,甚至有些兵马达到了惊人的九成之多!
按理说,这么高的火器比例,明军应该很强大才对,但明朝中后期除了戚继光等少数将领逆风反杀之外,整体明军的战斗力都在下滑之中……火器不但没带来战斗力跃升,还反而成了累赘,这里面的因素就很值得玩味了。
是明朝的火器不行,还是训练不够?战法有问题?
在柳淳看来,其实都不是根本问题。
火器跟冷兵器不一样,火器需要复杂的后勤保养,需要更加专业化,系统化,说白了,就是需要花更多的钱!
而以明朝捉襟见肘的财政收入,能维持火器兵马的战斗力,那就出鬼了!
戚继光能大展威风,多亏朝中有人,戚家军是靠着钱堆出来的。
当最后一个舍得给兵马花钱的九千岁死掉之后,一切就已经注定了……物理规律摆在那里,不是某个勤政节俭,穿破衣服就能解决的。
柳淳执意在洪武朝推动变法,改革财税体系,为的就是这个!现在不抓紧做,等到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一万火铳手,要都装备火铳,而且是那种不需要火绳引火的火铳!还有,要配置虎蹲炮,一万人,估计要配置几百门火炮吧!”
咕嘟!
冯诚咽了下口水,他目瞪口呆,眼睛发直。
“老汤,这,这要花多少钱啊?那火炮是用铜铸的,铜啊!”冯诚咬着后槽牙吼道!
汤昭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铜怎么了?咱们不是有铜吗?老冯,你别废话了,就问你一句,这支人马你要不要?”
冯诚当然想要了,可苟久了,就没法来个干脆的。
“我说老汤,你,你怎么不统领这支兵马?”
汤昭哼道:“你嘲笑我是吧?我这一身本事,不在火器上面,我还要训练其他的兵马,总不能全靠火铳兵吧?”
冯诚沉吟良久,就在汤昭要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点头了。
“行,我会好好想想怎么练兵的,这事我接下了。”
汤昭冷笑,“还用你费心吗?练兵之法准备好了,你接着把!”
说着,汤昭把一本小册子扔给了冯诚。
接到手里,冯诚一看封面,顿时要晕倒了!
我的老天爷啊!
这小子怎么阴魂不散啊?
冯舅舅都要哭了!
他不想给柳淳当岳父,结果却要给柳淳当徒弟,这不是坑人吗!
难道老子就摆脱不了柳淳了?
我这些年领兵,钻研火器用法,我肚子里还是有货的。
柳淳一个小崽子,他能有多少见识,他编的兵法,就是痴人说梦的纸上谈兵,全是一厢情愿,书生之见……回头我这个当舅舅的,真该好好教教他,要怎么写兵法!
冯诚漫不经心,带着强烈的鄙夷,翻开了小册子……等一个时辰之后,他默默合上,然后又快速展开,这一次他看得格外缓慢,每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时不时陷入沉思。
两天之后,冯诚胡子拉碴,满脸憔悴从书房出来,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节噼里啪啦作响。
他无奈苦笑,一心想安稳,想避开是非……可有些东西,就是避不了啊!
或许这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自己也是天命所归啊!
冯诚臭屁地想到,他略微洗漱,就直奔军营而去。
“冯将军,去,去军营了!”
下面人喜滋滋告诉柳淳。
柳淳只是淡然一笑,一点不意外,
这年头别说是人,就算是条狗,都要榨干剩余价值,像冯诚这样,手握大权,又不知道出力气的货儿,柳淳简直恨得牙根痒痒的,要不是看在他跟自己有亲戚的份上,柳淳早就以庸碌无能,尸位素餐之罪来收拾他了。
军中岂是让你混日子的地方!
柳淳摆弄了冯诚,心情大好,又想起了那天沐春提到的亲事,的确,他不能再装糊涂下去了。
本来他就想着跟蓝新月讲,可那天蓝新月居然没在。
这个傻丫头进山了,跟着几个土人进山了。
云南别的不多,有毒的东西可不少,什么毒蛇,毒虫,毒草,毒蘑菇……蓝新月生怕有人要害柳淳,不得不每一样都做到心里有数。
天可怜见啊,咱蓝大姑娘最怕的就是蛇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四处寻找,辨认毒蛇,了解毒性……回来之后,人都有些恍惚了,经常做噩梦!
蓝新月独自蹲在一棵树下,抱着膝盖,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耽误了这么多年,傻傻地等着,辛苦地守着,盼着,大老远陪着,心里头想的都是他!
可人家呢?
“柳淳,你就是个大猪蹄子,还是顶大顶大的生猪蹄子!”蓝新月恶狠狠咬着牙,“过些日子,我就把竹叶青拔了毒药,塞到你的房里,吓你个半死!”
说到这里,蓝新月居然痴痴笑了,她仿佛看到了柳淳狼狈不堪的样子!
“咳咳!”
突然,咳嗽声传来,蓝新月猛地起身,发现柳淳正站在后面,说人坏话,被抓个了正着!
蓝新月脸都白了,慌忙道:“啊,我去看看午饭,煨着大猪蹄呢!”
她掉头要跑,柳淳突然说了一句,她没听清楚,只能顺口敷衍道:“你忙,不用管我的!”
蓝新月落荒而逃,跑到了厨房,柳淳从后面就追来了,把厨房门堵上了,冲着她无奈苦笑,“那个……成婚是咱俩的事,我一个人可不行啊!”
蓝新月愕然,这次她终于听清楚了,泪水唰得一下流了出来……
第367章 老朱的礼物
柳淳要成亲了,他也想低调一点,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目前整个云南上下,甚至巴蜀南部的商人官吏,多少都看着柳淳的脸色。
督修金沙江水道的少保赵勉,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要亲自充当傧相,堂堂一品大员,干个司仪的活儿,是不是挺没面子的?
不!
赵勉那叫一个心甘情愿啊!
当初柳三成亲,是六元黄观当的傧相,起初黄观也觉得委屈了,可真正操持起来,各方人物,悉数到场,诸位国公坐镇,陛下都来恭贺,多大的场面,简直不用说了。
柳三怎么跟柳淳比,冯氏又怎么比得过蓝新月?
而且三爷他们都上了年纪,不想折腾。
柳淳和蓝新月青春年少,正是好热闹的时候,婚礼当然要大操大办!
遗憾的是没有在京城举行,不然长江都要跟着沸腾了。
也幸好是在云南,不然赵勉哪来的机会,那几位国公爷,怎么会把这么好的活儿,让给他呢!
赵勉里里外外张罗着。
他问过了新人,要一个怎样的婚礼,柳淳没想那么多,他让蓝新月选择,而蓝新月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有足够的花!
这可是柳淳答应她的!
这可难不倒赵勉,云南啊!别的不多,各种各样的花,还会少吗!
西平侯沐春,特意把一个城外的别院送给柳淳,充当新房。
这里是当初沐英建造的,为了打猎之余,歇脚用的。
沐春连夜饬,把府里的最好摆设都搬过来了,硬生生把一个临时的别院弄得金碧辉煌,花团锦簇。
各种各样有名的,没名的,铺满了院子。
赵勉还特别嘱咐,凡是参加婚礼的,都要戴着鲜花。
他也是欠揍。
你说都是什么人参加婚礼啊?
不就是云南的将士吗!
一帮大老粗,让他们戴着鲜花,那能好看吗?
赵勉不管。
新人的要求,你们想着办吧!
汤昭憋得老脸都红了,奶奶的,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戴过花呢!
罢了,就当是老来俏了!
他弄了一圈大红花,挂在了脖子上,帽子上面还插了一大堆,几乎把他的老脸都给遮起来了。
等他戴好,在镜子面前转了转,别说,还真不错!看不着丑脸了,再配上暗红的衣服,喜庆吉祥,就跟一个活动的大花瓶!
汤昭咧着大嘴笑了,还成!
他喜滋滋出来,发现军营里面,到处都是往身上插花的汉子。
这帮五大三粗的家伙,肯动脑筋了,还真挺有创意的,有人把花绑成一束,背在身上,就跟唱戏的护背旗似的,还有人穿着蓑衣,空隙处插满了花,整个人变成了移动的花架。
最有趣的是冯诚,那么大年纪了,身上不但带着花,还长满了香草,弄得跟屈原《九歌》中的人物一样。
不过他们再怎么折腾,也抵不过土人的创意。
或许谁也料不到,听说柳淳成婚,最热闹的竟然是矿区的土人。尤其是那些已经安家的土人,他们拿出为数不多的存钱,购买各种食材,烹饪之后,摆在外面,供路人随意品尝。然后又拿出珍藏的乐器,
穿着彩衣,戴着精巧的首饰,插着鲜花,孔雀翎……载歌载舞,跟随着新娘子的大轿。
在前面还有六十四名小童,不断洒出花瓣,铺面道路。
就在这时候,从天下竟然落下了花雨……是真的花雨!
八个热气球也升空了。
这是柳淳抽空送给沐春的礼物。
早在朱元璋万寿,热气球就试制成功了。
可这还是第一次进入云南。
当热气球第一次升空的时候,云南的将领,包括沐春在内,全都疯了!
真的!
没有人能比他们更需要热气球了!
云南地形复杂,有些时候,藏身在山谷里,即便离着很近,也难以发现。
可有了热气球,完全不一样了。
士兵们可以居高临下,用旗号指引士兵的方向,地上的士兵能够轻松找到攻击的目标……自从有了热气球之后,云南将士们的战斗几乎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热气球就是他们胜利的标志,也是让所有土司闻风丧胆的神器!
今天热气球升空,却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婚。
从天上飘落的花瓣,宛如香风阵雨,洒落人间。
地上的人们欢笑着,蹦跳着,男女老少,一起出动,比任何节日都要盛大热闹。
昆明周围的将士,来了数万人。
矿区的工人,沿途车行,商行的土人,竟然也有数万之多!
这些人还不够,几乎所有的土司,也都来了。
不但来了,还送来了丰厚的礼物,最少也带来了十几匹滇马,马背上驮着沉甸甸的袋子,几乎要把脊柱压弯了。
他们没法子不来!
这帮人也渐渐弄清楚了,说这个坏,那个坏,谁也不如柳淳坏!
这兔崽子没来云南,大家都好模好样的。
结果他来了,大家伙就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了。虽然沐春背了一段时间黑锅,但这口锅最终还是要回到柳淳的头上。
既然土司们想明白了,那怎么还来啊?
没办法不来!
谁敢不来?
柳淳随便几招,就把所有土司弄得狼狈不堪,假如他针对某个人,还不抄家灭门啊!他们这次送礼,不是求柳淳照顾他们,而是祈祷,别让柳淳惦记他们,不然,就趁早抹脖子算了!
柳淳在将士和矿工之间,乃是名声赫赫,土司中间,则是凶名赫赫!
不过不管是什么名,在这一刻,都转变成了庆贺婚礼的洪流。
超过十万人,参加了这场婚礼。
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花,放眼看去,一望无际……大红的轿子中,蓝新月……笑了!
她以前听说过,新娘子出嫁,一定要哭,哭得越伤心越好,可她无论如何,就是哭不出来!她想笑,想开心大笑。
要不是顾忌新娘子的形象,她真的想冲出去,告诉所有人,她成婚了,丈夫就是她心心念念多少年的那个人!
她还记得两个人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柳淳还是个青葱少年,嫩得出水,她则是打猎归来,像个疯丫头!
蓝新月承认,她最初喜欢柳淳,就是看中了少年的颜值。
可这几年下来,蓝新月渐渐明白了,柳淳好看的不只是皮囊而已。
他真是千百年来,少有的人物!
他聪明机智,胸中有大丘壑,他能折服天子,能改变大明。
他创立柳学,无数青年学子,以进入柳学门下为荣。
他照顾了无数普通百姓,大宁,南直隶,云南……柳淳所过之处,最穷苦的人,最没有希望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而这些人,又是发自肺腑,祝贺他们的婚事!
试问任何一个女人,能像她一样,拥有如此多的福气?
难道还不值得大笑吗?
柳淳牵着大红的丝绸,带着新娘子来到了喜堂之上,拜过天地,由于双方父母都不在,只能拿便宜舅舅冯诚充数,让他征婚。
等到礼节成了之后,柳淳把媳妇送到了洞房里。
柳淳转身要出去,却被蓝新月抓住了胳膊。
“你要少喝点酒,千万不要醉了胡说八道啊!”
柳淳忍不住轻笑,他伸手撩开媳妇的盖头,露出一张洁白无瑕的鸭蛋脸,虽然蓝新月比他大了几岁,但由于常年习武,看起来年轻许多,跟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没差太多。
柳淳情不自禁在媳妇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蓝新月的小脸霎时间变红了,心砰砰乱跳。
“嘿嘿嘿!”柳淳得意大笑,“放心吧,我怎么会让那帮家伙灌醉呢!我有一个挡酒团呢!”
“挡酒团?什么东西?”
“不是什么东西,是我的俩学生,还有西平侯沐春!他们会帮我喝的。以后啊,我只在你面前喝醉,只有你能听到我的酒后真言!”
柳淳说完,喜滋滋出去了。
他的确没有食言,也没有喝醉。可倒下去的不只是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不知是沐春,包括冯诚,还有一大帮人,全都倒了。
挨到了傍晚,柳淳扔下了满地的醉鬼,急吼吼回到了洞房。
什么也不如陪媳妇重要!
灯下看美女,又是另一番光景。
蓝新月真的很美很美……虽然她的美不太符合大明的主流审美,但柳淳却更喜欢这种健康活力的美感,这个媳妇,真好!
“来,喝合卺酒,你就是咱柳家的人了。”
柳淳举起了手里的小瓢,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
蓝新月不解,焦急地看着,只见柳淳钻到了床下面,好半天,从里面翻出来一个小箱子,喜滋滋放在了桌上。
蓝新月哼道:“什么东西啊?值得你这么在乎?”
柳淳嘿嘿笑道:“是陛下给的!陛下在我离京的时候,说是送给我一样礼物,我到了云南,就把这事给忘了。今天终于想起来了,咱们一起瞧瞧,陛下能给什么好东西!”
蓝新月来了兴趣,“好啊,陛下大老远送来的,一准是好东西!没准会是丹书铁券什么的?”
柳淳哼了一声,“别说那个不吉利的玩意!我倒是希望陛下能送点钱给我,那个最实在了!”
柳淳找了半天,竟然没有钥匙。
蓝新月轻笑,“不用那么费事。”她伸手捏了捏小锁头,突然用力一扯。
哗啦!
锁头开了。
柳淳下意识一惊,媳妇的武力又厉害了好多啊,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掀开箱子,欣欣然探头看去,老朱到底送了什么好东西呢?
第368章 燕王进京
柳淳小心翼翼,从木盒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夫妻两个借着蜡烛的光,仔细瞧了瞧,从里往外,从上往下,到了最后,蓝新月爆笑,柳淳气得咬牙!
一张红纸,一个铁画银钩的金色喜字!
没错,就是喜字!
还是楷书的!
朱元璋!
你老东西也太抠门了吧?
虽说礼轻情意重,可你大老远的,就送给喜字过来,你拿我寻开心啊?
柳淳要气炸了。
蓝新月突然道:“相公,还有!”
“哦!”
柳淳大喜,这回该是好东西了,“快拿出来啊!”
蓝新月瞧了瞧他,无奈道:“拿出来你可别生气。”
柳淳顿时脸黑了,怪叫道:“不会又是喜字吧?”
“是……不过换成宋体了。”
柳淳切齿咬牙,接过了第二个喜字,“这回没了吧?”
“不,还有!”
蓝新月发现箱子里面用大红的绸子隔着,拿开一层红绸,就有一个喜字,每个喜字的写法都不同。
有行书、草书、篆字、双喜字……各种各样,足足凑了九种,铺满了一张桌子!
面对这些喜字蓝新月迷糊了。
“陛下什么意思,难道是恭喜……成亲的?可为什么有九个,难道是天长地久?陛下也太有意思了吧!”
柳淳翻了翻白眼,“我看他是成心耍我……对了,你说这会不会是让我成亲九次啊,每次挂一个不同的?”
这句话说完,柳淳突然觉得洞房的温度都下降了两度,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我,我就是随便说的,都挂起来,咱一次挂九个,都是咱俩的,长长久久……”
柳淳说完,生怕蓝新月找他麻烦,赶快动手,往墙上,窗户,床头……挂了三个喜字,还没来得及挂剩下的。
蓝新月突然咦了一声!
她将盒子最下面的一块明黄色绸子拿了出来,摊在烛光下。
“上面有字,不是喜字!”
柳淳连忙过来,接在手里。
这是一块一尺左右的黄绸子,质地跟圣旨的一模一样,毕竟柳淳也接过了无数次圣旨,十分熟悉。
在这块绸子上,只有四个字!
是朱元璋平日的风格,霸气,强悍,力道十足!
这位草根出身的皇帝,还真是有些才情,年轻的时候,朱元璋就是个文盲。可随着他成为一方霸主,老朱手不释卷,书法、诗词、文章,不敢说多好,但绝对独树一帜,寻常人是万万模仿不出来的。
“变!法!为!重!”
柳淳喃喃念道,这就是老朱给柳淳的四个字:变法为重!
蓝新月痴痴望着丈夫,“陛下是什么意思?”
柳淳略微沉吟,似有所悟!
他赶忙把黄绸子收起来,想要放进自己的怀里,可一想到都成亲了,把贵重的东西交给媳妇收着,是一个好男人的天职所在,就把黄绸子递给了蓝新月。
“你收好了,别让任何人知道,关键的时候,这东西能救无数人的性命……也包括咱们俩!”
……
柳淳成亲了,而此刻远在应天的朱元璋,正坐在小板凳上,用一把锄头,缓慢地清理着茶树下面的杂草。
每锄掉一根,都要费些力气,可朱元璋就是顽固地拒绝下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自己来!
这些茶树是马皇后在日种下的,当年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享受田园之乐的地方。后来朱标长大了,老朱准许朱标过来锄草。
再后来,就是柳淳了。
马皇后走了,儿子朱标也走了,那小子倒是活得欢蹦乱跳,可是却远在云南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垂垂老矣了。
朱元璋费了好大力气,只锄了不到半垄,真的老了……都说人活七十古来稀,而自古以来,帝王的寿命又比普通人要短一些。
自己六十九岁了,那种一年不如一年的感觉,实在是太强烈了。
曾经提刀杀敌,执掌乾坤,充满力量的手臂,如今连锄头都拿不动了,真是可悲!可叹!
或许真的该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继承江山,继续锄草!
朱标和朱允都不是能锄草的人,所以朱元璋选择了柳淳,希望让这个年轻人,辅佐未来的君王,成为大明的一把利剑,去做一些皇帝不敢做的事情。
朱标的仁厚倒是能降得住柳淳,可朱标走了……太孙允,别说才略,就连仁厚,都远远不及他爹。
如此一来,君臣岂能相处愉快?
如果放在以往,或许也没什么难的,什么都不如江山重要,铲除隐患就是了。可问题是老朱现在十分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天下不是没有问题,而是有一大堆的积弊……如果不彻底变法,或许几十年之内,就会爆发危机的!
作为元末起义的参与者和最后的胜利者,老朱太理解农民起义的波澜壮阔了,那种力量是无法匹敌的。
必须变法,这让才能让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其实从王弼一案爆发,牵连到东宫,朱元璋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很纠结,也很难做抉择。
他曾经一度想要在盛怒之下,废了朱允,可后来朱允关于滇铜的奏对,又让他略微安慰了一些。
但随着他身体越来越差,老朱觉得太孙还是太弱,真的不行!
为了变法大局,为了朱家江山,必须选择一个强悍的储君!
朱元璋从茶园缓缓踱步,回到了寝宫,立刻降下一道旨意,“调燕王朱棣进京!”
没有多余的话,就是让朱棣进京!
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到了北平。
当看到这份旨意的时候,正巧道衍和尚在王府给朱高炽讲易经,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大笑三声!
“燕王殿下,老衲要恭喜殿下了!”
朱棣绷着脸,他虽然也很高兴,可还能控制住情绪。
“大师,还是不要说这些虚的了,你觉得本王该如何应付?”
道衍抓着胡须,略微思索,“王爷,老衲以为,很不好应付!”
朱棣眼珠转了转,也点头,“是啊!父皇有意,可天下事从来不是天子一人能决定的!父皇也难啊!”
道衍收起了喜悦之情,他仔细盘算了一下,突然叹口气。
“殿下,老衲只能送你一句话,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说来也奇怪,道衍一个和尚,没啥事研究道德经干什么?不过他说的这句,却让朱棣眼前一亮,他反复念叨,终于点头。
“大师,孤这就进京了,北平的时候,还要你费心,高炽还年轻,你要多多提点他。”
道衍痛快答应,三天之后,朱棣带着二百名护卫动身,直奔京城而来!
燕王进京了!
这个消息其实早就传开了,旨意越是简短,内容就越是丰富。
朱元璋无故召燕王进京,最惶恐的当属东宫的这帮人了。
朱棣接连在辽东,大宁打了胜仗,在辽东方面,朱棣奏请设立都司,管理归降的各部民众。
在大宁,朱棣向西拓展五百里,几乎囊括了整个漠南地区,而且朱棣还派兵绕到了阴山以北。
这个举动可是很了不得。
因为北元方面,一直试图染指肥沃的河套平原,他们数次越过阴山,袭击大明方面,弄得边防压力极大。
而朱棣呢,他从大宁出发,直接袭击阴山以北,驱逐那里的蒙古部落,等于给河套平原添了一座屏障!
现在大明的北疆,可以说是稳如泰山,固若金汤。
朱棣的功劳别说在皇子当中,哪怕那些开国的老将,也不敢小觑燕王朱棣。
尤其是朱棣手上的骑兵,更是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
这一次他携着旋风,从幽州南下应天,宛如一股强大的寒流,所过之处,人人战栗,瑟瑟发抖!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东宫的师父们,不止一次聚集在一起,商量对策。
俗话说龙多了不治水,这一大堆文人凑在一起,别说商量办法了,能不吵架就不错了。这不,他们又争执起来。
“燕王朱棣骁勇剽悍,野心勃勃,绝非好对付的。”练子宁先开口了,“他早有夺嫡之志,此番进京,必然要跟殿下作对,我们身为东宫讲师,绝对不能认输!必须跟燕王拼到底!”
黄子澄咳嗽了一声,“练大人,拼命谁都不怕,可万万不能以卵击石啊!更何况陛下什么都没说,这时候贸然举动,就不怕惹火烧身吗?”
练子宁不悦道:“还要说什么?已经昭然若揭了!燕王立下了偌大的战功,又有徐家为姻亲,另外朱棣的三子都是柳淳的徒弟,他们彼此勾结,里应外合。走了个柳淳,来了个朱棣!还有什么好说的!拼命的时候到了,我们要让天下人看看,何为正道!何为人心!”
黄子澄更加鄙夷,就会说大话,有本事你去血溅三尺,让朱棣踩着你的尸体进京啊?
素来足智多谋的齐泰想了好半天,缓缓道:“自古以来,圣人出,必有异象!天命所归者,方是江山之主!”
“天命?异象?”练子宁略微迟疑,而后欣然赞道:“齐兄果然敏捷,这个办法太好了,足以震慑燕王朱棣,让他知难而退!”
倒是咱们的黄大探花,只剩下鄙夷了,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个办法来!也不嫌丢人!朱棣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随便弄点什么,就把他吓唬住了?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我啥都不说,就看你们怎么丢人!
第369章 杀了个麒麟
还真别小觑齐泰这帮人,他们办正事不行,但是在歪门邪道上,功力还是很惊人的。而且他们也看出储君位置不稳。要知道他们的生死福祸,都系于太孙身上,绝对不能让朱允倒了。
在过去的一年多,他们四处搜罗,想尽办法,要给太孙长脸。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齐泰还真找到了一个宝贝!
“麒麟!我找到了麒麟!”
“什么?”练子宁大惊失色,要知道麒麟可不是等闲,自古以来,就是祥瑞之首,而且麒麟是仁兽,与圣人伴生,麒麟降世,就代表是太平盛世,是上天的恩赐啊!
传说中孔夫子见麒麟而生,又见麒麟而死,历代时不时有麒麟的传说出现。每一次的动静都不小。如果是真的麒麟,那可太让人振奋了!
练子宁真的激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竟然手舞足蹈,他拍着齐泰的肩头,欣喜道:
“我说齐兄啊,你可真沉得住气!明明找到了天大的祥瑞,你怎么能忍得住啊!赶快送上去,陛下龙心大悦,太孙的位置就谁也撼动不了了!”
齐泰白了眼练子宁,分明在说,你可真是个铁憨憨,纯弱智!
哪有那么简单!
如果真是麒麟就好了,可问题是他也说不准那是个什么玩意,姑且就叫麒麟吧!齐泰研究了一段时间,跟古书的描写也都对的上,但是有一点,任谁看到了那玩意,都不会认为那是传说中的神兽之首,祥瑞麒麟!毕竟气质,体型都差得太远了。没有指鹿为马的本事,是没法说那是麒麟的。
朱元璋可不是长在深宫的皇帝,容易欺骗。
随便拿个东西就说是麒麟,万一惹恼了老朱,他还不掉脑袋啊!
这一次朱棣进京,比东宫逼到了墙角,不得不把杀手锏拿出来了。
“我是这么打算的,让麒麟出现在东陵!”齐泰缓缓道。
“东陵?”练子宁不解,“这是何意?”
齐泰露出狡黠的笑容,“陛下和先太子父子之情最深,能立太孙,也是看了先太子的面子。麒麟是仁兽,先太子以仁慈著称,麒麟出现在东陵,顺理成章,然后再留下一道神谕,赞颂太孙,如此一来,就大功告成了!”
练子宁听得频频点头,“齐兄果然高明!麒麟降世,显身东陵,父子相继,顺理成章!连上天都站在太孙这边,朱棣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对了……麒麟神兽,如何能听老兄的话,你是不是有什么高招啊?”
练子宁那叫一个好奇啊,齐泰深吸口气,压低了声音,“这样吧,我带你去瞧瞧,看看那个神兽……对了,我还要借重老兄的如椽大笔,给这个麒麟正名!”
练子宁心说既然是麒麟,还要什么正名啊!
这个齐泰真有趣!
没法子,谁让他好奇呢,立刻答应,跟着齐泰偷偷出城,去看传说中的神兽去了。
东宫这边的师父不止齐泰和练子宁,其实最近更受宠的是方孝孺。
自从上次滇铜的事情,方孝孺一番高论,让朱允起死回生,老方就成了太孙的座上宾。
“方先生,皇祖父宣召四叔进京,看样子,多半是觉得我有所不如啊!先生,你有什么高见,能指点孤?”
方孝孺微蹙着眉头,他曾经在朱标的手下,得到过太子的庇护,如今归附到朱允的手下,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从心里来讲,方孝孺也认定了东宫一脉,才是正统,其余的藩王,皆不足论!
“殿下,草民实话实话,只怕会引来殿下的不悦……”
“无妨,方先生请讲就是!”
“殿下,草民觉得,殿下天资聪颖,又是太子长子,一国储君,何须忌惮燕王?殿下,民间百姓常说,打铁还需自身硬。殿下为何对变法畏之如虎?白白将那么多的人才,推到了燕王一边,草民实在是想不通啊?”
朱允听到这里,也是苦笑了几声,颇为无奈。
“先生以诚待我,我也知无不言。方先生,假使你主持变法,孤又岂会反对啊!”朱允总算学会以诚待人了,他毫无保留,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有些时候是性格使然,有些时候,也是命中注定!
朱允对变法派的厌恶,最早源于他对柳学的排斥。
记得朱标还活着的时候,就引入了柳淳编写的教材,在东宫推广,教导皇孙。
结果每一次考试,朱允都成绩凄惨,别说朱高炽和朱高煦了,就连朱高燧都比不上,被人家远远甩在后面。
等到他成为太孙之后,朱允一度也想跟变法派接近,试图变成一家人……拜师之后,他几次跟柳学门下谈论交流,努力做出亲近的姿态,但很快朱允就发现,彼此格格不入。
他在柳淳门下的面前,就像是白痴一样,什么都不懂,而他引以为傲的诗词歌赋,道德文章,圣贤教诲,也被柳淳门下斥之为迂腐之论,老生常谈……
“孤身为储君,驾驭不了桀骜不驯的变法诸臣,或许只有皇祖父一般的英睿天子,还有父亲一般仁德如海的人,才能降服柳淳……孤德薄才弱,实在是有心无力。”
方孝孺原来是食古不化,可历经变故之后,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情商还真提高了不少。
他很清楚朱允的情况……说白了,就是心胸不够开阔,嫉贤妒能!
朱允很喜欢在镜子里挑选人才,至少要跟他差不多的,他用着才放心,以他的标准,别说柳淳了,就算汤怀、龙镡这帮人,也不受朱允的待见。
方孝孺叹了口气,他很希望朱允能改变,但时间不等人啊!
“殿下,要让草民来说,这次燕王进京,殿下只需要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朱允吃惊道:“先生,这岂不是坐以待毙?”
“非也!”方孝孺摆手,“殿下,易储绝非小事,如果不能让各方信服,必然社稷动荡,天下不安。陛下年纪大了,承受不起。殿下现在不该贸然出手,否则就会像那只面对老虎的驴子,被看穿了活活吃掉!”
方孝孺的比喻虽然不雅,但却很形象,朱允就是黔之驴,而朱棣则是一头猛虎。
他越是折腾,露出来的破绽就越多,下场也就越惨。
“殿下,燕王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这点草民见识过。就算他有心皇位,也不敢明着说出来,要夺侄子的位置。草民建议,只要殿下不出错,低声忍气,不给朱棣机会,等几个月过去,有了战事,自然可以策动御史,将朱棣赶回北平防御敌人,殿下也就不战而胜了。”
朱允耐心听完,终于点头,他起身行礼道:“方先生果然不同凡响!先生之志,孤已经知晓,等他日孤……必定重用先生,让先生替孤主持变法,刷新吏治,孤相信以先生之才,必定胜过柳淳万倍!”
方孝孺扪心自问,他可不敢说比柳淳强,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核心也是土地的问题!
“殿下知遇之恩,草民没齿难忘!草民必定竭尽心力,替殿下筹谋!”
转过天,朱允突然得到了旨意,朱元璋让他去东门,替自己迎接燕王。
朱棣来了!
很多人怒不可遏,觉得太孙殿下是半君,朱棣进京,怎么能让太孙迎接?他们愤愤不平,可朱允牢记方孝孺的话,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去迎接朱棣。
而且从头到尾,朱允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张口四叔,闭口四叔……弄得朱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侄子这么老实,抢他的位置,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朱棣倒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朱允的态度,让他遇到了棉花包,有力使不出。
就这样,叔侄两个,各怀心腹事,向京城赶来。
可就在没走出多远,突然远处跑过来一只庞然大物……这家伙的脖子就有一丈多长,头上长着圆鼓鼓的角,身上泛着淡淡的金黄色,似乎是受惊了,朝着朱棣这边就冲来了,这下子可把朱棣身边的护卫吓坏了,包括朱棣在内都愣了,这是什么玩意?
来不及多想,赶快护驾!
他下意识抽出弓箭,对准这个大家伙就是一箭。朱棣身后的护卫都是百战;老兵,王爷都放箭了,他们也跟着吧,一时间火铳声声,弓箭阵阵……等硝烟散去,硕大的神兽倒毙在朱棣的马前!
麒麟死了!
第370章 吓死个人
神兽冲来的时候,东宫的人下意识保护朱允往后退,等这玩意死了,朱允也凑了上来,他仔细瞧着地上的东西。
还真有些稀奇,四肢纤细修长,脖子更加长,长到了离谱儿的程度,昂首站立,估计能有一丈六七那么高。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
朱棣也没见过,这时候他身后的朱能凑了过来,“王爷,这东西长得这么奇怪,我看不如送给天子,当礼物吧!”
朱棣很懊恼,“都给打死了,怎么送给父皇?”
“不打紧的。”朱能笑嘻嘻道:“二公子小时候喜欢玩虫子,柳淳教给他做标本来的,前些时候二公子回了北平,猎了不少猛兽,有老虎、黑熊,豹子……他不都弄成标本了,摆在院子里,王爷见过的!”
朱棣想了起来,忍不住笑道:“这个提议好,就这么办了!”
他说完,才想起朱允,问道:“殿下,你想要不?”
朱允可不喜欢这个吓人的玩意,他慌忙摆手,“四叔献给皇祖父最好不过了。”
经过了这么一段插曲,朱允陪着朱棣,护卫抬着“神兽”的尸体进宫。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今天早上,右都御史练子宁已经上书了,不但上书,还求见朱元璋,绘声绘色,给老朱讲了起来。
“启奏陛下,就在昨天夜里,黄昏时分,真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祥云朵朵,状若莲花,从天而降,遍布东陵……在祥云之上,有神兽麒麟,踏云而来,此神兽浑身金光,身披鳞甲,高有一丈五六,头生圆角,有武备而不伤人,正是仁兽天成,降临凡尘啊!”练子宁极尽夸张道。
朱元璋出身底层,看惯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心眼里不信。
他沉着脸道:“练子宁,你身为朝廷重臣,理当清楚,这些祥瑞神兽,多为杜撰,不能当真。你怎么敢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练子宁心中一惊,好在他早已打好了腹案,忙道:“陛下,臣固然深知祥瑞之说,多为荒诞之言。可昨日绝对不同,神兽麒麟降世,周围百姓无不亲眼目睹……此神兽降临东陵,围绕懿文太子墓前绕了三圈,然后前腿跪拜,发出悲鸣之声,百姓闻之,哭声一片。随后麒麟起身,向东而行,神兽所过之处,庄稼无伤,周围百姓亲眼目睹麒麟消失于云海之中……”
练子宁讲了一大堆,见朱元璋还不相信,他决定拿出杀手锏了。
“启奏陛下,臣这里还有一幅绘制的麒麟图,请陛下御览!”
说着,练子宁将一个一尺多宽的画卷递了上去。
朱元璋接在了手里,展开观看。
图画上,霞光祥云,果然如练子宁所言。也的确有一只怪兽,跪伏在儿子的陵前。
这只神兽脖子很长,四肢也长,头上有角,身上满是金色的鳞片,圆圆的蹄子,马尾巴……总体来说,跟古书上描绘的麒麟,都能对的上。
可要说这就是麒麟,老朱还是不信的,毕竟脖子有些长,整体感觉也不够厚重,跟想象中的神兽麒麟,差别不小……
练子宁偷眼观察,发现陛下陷入思索,他心中暗暗祈祷。
事实上这幅麒麟图,他已经修改了许多,比如把脖子缩短到三分之一,把头变大,四肢变得更加粗壮,头上的角增加了枝桠,弄得跟鹿角差不多。
可即便如此,长颈鹿的底子,怎么弄,都差点意思,跟麒麟完全是两回事。
可若是凭空绘制,没人作证,又不好说麒麟降世。
总而言之吧,让见到的人看,这幅麒麟图不是假的,他们的确看到了,只不过稍微有点出入。
练子宁觉得还没问题,至少能糊弄过去就行。
终于,过了许久,朱元璋才沉吟道:“你说这个……麒麟,为何要出现在东陵?”
成了!
陛下相信了!
练子宁强压着喜悦,叩拜道:“陛下明鉴,懿文太子仁孝无双,敬天爱民,虽英年早逝,未能继承大统。然则懿文太子仁慈之名,已经感动上天,屈指算来,过去快五年了。此番麒麟降世,就是来追忆懿文太子,也说明我大明江山,有上天庇佑,必将山高水长,千秋万世!”
“臣斗胆提议,请在东陵之旁,修筑麒麟庙,请名儒撰文,纪念懿文太子之仁德!”
朱元璋沉吟良久,缓缓点头,“此议可行,朕从内帑拨银二十万,修麒麟庙,至于文章,就请刘三吾来写吧!”
“陛下英明!”
练子宁再三磕头,从宫里出来,他觉得外面的阳光前所未有的明媚,通体舒畅,毛孔都打开了,天地灵气涌入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要立地飞升似的!
他向朱元璋报祥瑞,从头到尾,都在说朱标,他打得什么算盘呢?
这是练子宁和齐泰商量好的,朱允能成为储君,全靠朱标的遗泽,而朱元璋迟疑不决,也跟朱标有关系,这对父子之情,那叫一个深啊!
建麒麟庙,追思朱标,就等于告诉世人,老天爷是垂青朱标一脉的,现在懿文太子死了,太孙身为懿文太子的长子,子承父业继续成为储君,继承大明江山,那是顺理成章。
这这里面,就潜藏了一个宗法继承上的顺位问题。
很多人都知道八个字,叫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而到了明朝,后面四个字就被淡化了,主要是父子相继,而且是嫡长子继承……这一点朱元璋卡的很死。
朱允是庶长子,稍微有些勉强,但他毕竟是朱标的儿子,从父死子继的角度来看,他的确是排在了所有藩王的前面。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就是朱允的储君之位,到底是从哪里来?
朱标是太子,但他没有权力指定谁当太孙啊!除非他当了皇帝,才能立太子。
换句话说,朱标既然没当过皇帝,那么储君都是从朱元璋这里继承皇位……老朱当然可以在嫡长子死后,选择喜欢的儿子继承皇位!
这就是礼法的问题了,比如发生在嘉靖皇帝身上的大礼议,杨廷和这帮人就坚持父死子继,正德皇帝无子,他们迎请朱厚继位,要求朱厚认弘治皇帝当爹。
而朱厚呢,他却坚持我也有爹,我爹也是龙种,我是来继承皇位,不是来给别人当儿子的,而且我这是效仿成祖爷,以小宗并大宗……就因为这点破事,朱厚跟杨廷和等老臣足足斗了十几年,杨慎就是因为这事,挨了打,发配云南,留下了那首脍炙人口的《临江仙》。
说到这里,齐泰和练子宁的谋算就很清楚了。
他们拔高朱标的地位,就是强化所谓的父死子继,增加朱允的合理性。
目前来看,这一招已经奏效了。
“陛下点头了,大功告成!”
练子宁喜滋滋说着,却发现齐泰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齐兄,怎么了?不,会出事了吧?”
齐泰老脸泛红,“那个……是这样的。”他压低声音,“下面的人不会办事,那,那个神兽……跑了!”
“什么?”练子宁吓得惊慌失措,大声惊呼,开什么玩笑,我这边图也献了,主意也说了,你跟我说,麒麟没了?
这要是让人发现了,献给陛下,还不治我一个欺君之罪啊!
“你,你的手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练子宁气哼哼责问。
齐泰无可奈何,“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去找了,找到之后,立刻弄死,马上埋了,绝对不会留下后患的!”
练子宁黑着老脸,气咻咻道:“你可要快着点,千万别漏了,不然,咱们俩都好不了!”
齐泰能说什么,不光他们俩,连朱允都会被牵连的。
这就叫人倒霉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他一切都策划的非常好,麒麟接着晚霞降世,许多老百姓亲眼目睹,还跪在地上磕头。然后麒麟走过农田,消失在云海里面……其实不是消失云海,而是被齐泰的手下塞到车里,给运走了。
本来齐泰是想立刻弄死,来个毁尸灭迹。
可下面办事的人竟然不敢杀这个神兽了。
没法子,齐泰就让他们把神兽弄到船上,运得远远的,然后扔到海里。
可谁成想,看管的人一时不小心,竟然让麒麟跑了!
这帮人还跟齐泰讲呢,是不是真的神兽有灵,知道有人要害它,就施展法力逃跑了。
假如真是这样,那可就追不回来了。
齐泰气得炸了肺,什么神兽?
要真是神兽,能被我弄到手?想什么呢!
必须找到,要尽快,千万别让第二个人知道……
齐泰遍求漫天神佛保佑,绝对不要出差错,一定啊!
可就在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突然朱棣进京了,朱允把四叔送到了馆驿休息,他返回东宫,诸位先生齐聚一堂。
刚见面朱允就擦着额头上的汗,后怕道:“诸位先生,你们说巧不巧,孤刚从码头接了燕王,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一个怪兽,这个怪兽有两丈高,朝着我们就冲来了。”
听到这里,齐泰和练子宁一起站起来。
“殿下,怪兽呢?”
朱允见两位先生失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随口道:”让燕王打死了!”
“打死了?那,那尸体呢?”练子宁的声音都颤抖了。
“尸体?燕王说要送给皇祖父当做礼物!”
“完了!”
练子宁直挺挺躺倒,愣是给吓死过去了!
第371章 朱棣的好运气
朱允特别后悔,他没事收这么多师父干什么?一个管用的都没有,除了能给自己招灾惹祸,就没别的本事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弄什么麒麟降世,你们好歹长点脑子,先告诉一声,也不会傻傻答应朱棣,送进皇宫。
现在好了,麒麟图在朱元璋那里,麒麟呢,在朱棣那里,东宫这边一点抓手也没有,抵赖又赖不掉,瞒也瞒不住,更别想压下去,这不是要命吗!
等朱棣把麒麟献上去,老朱一怒之下,还不把他给废了!
本来朱允就怕这个,他小心翼翼,生怕让人抓到易储的借口,结果倒好,他的师父们主动送了个大纰漏。
朱允简直想杀了练子宁和齐泰!
事情到了这一步,齐泰也没什么能说的了。他跪在了朱允用力磕头,咚咚作响,满脸泪水,哭得别提多难看了。
“殿下!臣有心匡扶殿下,报答厚恩。奈何臣无能,无用,无德,无才……所谋之事,尽数落空,臣无以报答殿下,唯有舍去一条性命。殿下勿忧,臣这就去午门面君,将事情悉数告知陛下,就算陛下想要诛杀臣的九族,臣也在所不惜……总而言之,这一次的事情,是绝不会牵连到殿下身上,臣一肩扛起!”
齐泰瞧了瞧,还在昏迷的练子宁,咬碎牙齿,嘴里流血,面目狰狞道:“麒麟图是我给练大人的,主意是我出的,他一无所知,欺君罔上的罪名,我担着!总而言之,齐泰愿意舍命保住殿下,保住诸位!请大家伙放心就是!我齐泰是条汉子,绝不会牵连无辜的!”
这家伙说完,就往外面走。
此刻的齐泰,真是百转揉肠。
坦白讲,他算是有主意的,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运气,这次的麒麟降世假如不是最后一步出了差错,至少不会给朱允带来麻烦。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齐泰心中悲愤,他这也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再看看东宫的这帮人,平时都称兄道弟,一起相约辅佐太孙,开创万世太平。
结果如何?
真正到了生死关头,一个愿意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能出来扛事的都没有!
人情薄如纸,世态冷似冰!
啥也不说了,我齐泰愿你们封妻荫子,公侯万代!
他狠狠一跺脚,就往外面走。
屋子里的人,一个开口的都没有,包括朱允在内!
可当他出来,有一个人拦住了他。
“慢着!”
齐泰抬头,愣了一下,“是你!”
来人正是方孝孺!
如果说东宫的师父们多为不食人间烟火之人,那么方孝孺就是那个唯一接地气的。他脸色铁青,格外难看。
“齐大人,怎么回事?”老方怒吼着问道。
齐泰强压怒火,“有什么事情,我都一人扛着!”
“你扛得起来吗?”方孝孺眼珠子冒火,恨不得吞了齐泰,“我问你,是谁在东陵闹出麒麟降世的?是谁?”
老方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了,他好不容易给朱允定下了方略,太孙殿下也听从了他的建议,可结果呢,竟然是自己人出了差错,横生枝节!
这不是要命吗!
“东陵是什么地方?你们也敢在那块做文章?你们是不是和殿下有仇,想要害死殿下?”
方孝孺连续质问,这下子可把齐泰问住了。
他下意识道:“东陵乃是懿文太子的陵寝,懿文太子以仁恕恭简著称,麒麟降临东陵,乃是情理之中!”
“你放屁!”
方孝孺猛地伸手,揪住齐泰的衣襟,把他拖进了房间里。然后老方冲着所有人吼道:“去,把门窗都关起来,把侍卫太监都赶走!”
方孝孺只是白丁,虽然得到朱允的信任,但还没有那么高的威望,可以号令所有人。
朱允忙站起身,大声道:“快,就按照方先生的话去做。”
总算,一切弄好了。
朱允惶恐不安地看着方孝孺,颤声道:“先生,有麻烦?”
方孝孺深吸口气,“殿下,麻烦大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东陵弄什么麒麟降世啊!这是要置懿文太子于何地?”
一句话,朱允轰然大惊,咽了口吐沫,“先生,能不能说的明白点?”
老方点头,“殿下,你是先太子的儿子,有人弄了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跑到东陵,惊动懿文太子,这,这是何等的大罪?殿下,你要是牵连其中,那就是不孝!忤逆不孝啊!”
“殿下,你好好想想,要不是懿文太子的遗泽,殿下何以能坐上储君的位置?如今竟然有人在懿文太子的陵寝做文章?殿下,这事情有多大,还用草民多说吗?”
轰!
这几句话,不亚于炸雷响起,惊天动地!
刚刚醒过来的练子宁,愣是被重新吓死过去,口吐白沫。
齐泰的鬓角也都是冷汗,嘴唇哆嗦,浑身颤抖。
其他的人,那就更是如丧考妣,不约而同涌上了一个念头:完了!
一直以来,朱允都以仁孝自居,他能被老朱记住,也是源于朱标葬礼上,连日痛哭,感动了皇帝。
可如今呢,在自己老爹的陵前耍花招,惊动死者,让亡魂不安。这就什么?这就是最大的忤逆不孝!
朱允最重要的人设彻底崩塌,而且他的权力来源,是朱元璋对儿子的偏爱,所谓爱屋及乌,可现在呢,朱元璋越是爱朱标,就可能越朱允!
恨不得要废了他!
齐泰这家伙想拿朱标做文章,没想到玩脱了,一下子刨了祖坟,把朱允的根基败了一点不剩!
此刻的他,已经是魂飞魄散,浑身冰凉,脑子都完全空白了。原本他想着谎报祥瑞,欺君罔上,拿他的九族抵罪,也就是了,最多太孙跟着吃点瓜落,也就够了。
可听方孝孺的几句话,让他彻底清醒了,这玩意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啊!
别说他活不成,没准连朱允都要被牵连进去,甚至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他是一心阻止朱棣夺嫡,结果没想到,竟然主动将把柄递给了朱棣。
齐泰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蠢,蠢得无可救药了……
朱允小脸煞白,紧握着拳头,太阳穴上青筋凸起。
他突然撩起袍子,跪在了方孝孺的面前!
“方先生,孤真的没有别的心思,我,我情愿意储君不做,只求能够苟活性命!方先生,请指点迷津啊!”
方孝孺急忙跪倒,眼中含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殿下,你可愿意听草民的?”
朱允揉了揉眼角的泪,“方先生,除了你的话,孤谁也不听了,先生,只有你能救我了!”
“唉!”方孝孺深深叹口气,“殿下,既然如此,那你就立刻进宫,把事情原原本本,全部告诉天子。”
“啊!都告诉皇祖父?”朱允吓得嘴唇哆嗦,拼命摇头!
“殿下!”方孝孺闷哼道:“事到如今,还瞒得住吗?与其让天子把一切查清楚,来抓殿下问罪,不如主动请罪,将事情说清楚!齐泰和练子宁,他们擅自主张,不管怎么样,都是咎由自取……不过此二人对殿下还算忠心,草民以为,殿下也应该一并扛起罪责!”
朱允杀人的心都有了,让他帮两个人被黑锅?怎么想的?朱允想要拒绝,却发现方孝孺目光有神,抓着他胳膊的双手,用力摇晃。
朱允似有所悟,他点了点头,“孤懂了,多谢方先生指点!”
朱允起身,再三向方孝孺鞠躬,然后连衣服都没换,快步向皇宫而去!
……
再说朱棣,有心夺嫡,在京城岂能无人?
徐增寿就是他的眼线。
朱棣进京遇到了怪兽,昨天傍晚,东陵出了麒麟,大早晨练子宁去报祥瑞……把这些事情都联系在一起,徐增寿瞬间知道发生了什么。
“姐夫,姐夫!快让我看看那个宝贝麒麟!麒麟在哪呢?”
徐增寿大呼小叫,冲进了书房,朱棣正在闭目沉思,想着怎么对付老朱呢!被小舅子的叫嚷打断了思绪。
“什么麒麟?我这儿哪有?”
徐增寿哈哈大笑,他怪叫道:“姐夫,你明明猎杀了一头麒麟,怎么就没有了?”
“麒麟?”
朱棣哭笑不得,“你管那玩意叫麒麟啊?神兽就那么不值钱啊?”朱棣是一万个不信,只有傻子才会把脖子那么长的怪东西当成麒麟呢!
朱老四不知道的是在历史上,这事就是他干的……没法子啊,得位不正,他很需要祥瑞来撑门面。
郑和就从海外送了“麒麟”给朱棣,谁也不知道当时永乐大帝是怎么想的,反正长颈鹿就成了麒麟,还被画了下来!
由此可见,很多神迹是根据“需求”才产生的,跟本身神不神没半毛钱的关系!
徐增寿到了后院,看到了传说中的麒麟!
他伏下身体,用手比划,“乖乖,这东西光是脖子就比一个人还高哩!这,这么长的脖子,又细又长的腿,这,这哪里是麒麟啊?我看毛色倒是有些像梅花鹿,你瞧,这个角也像!”徐增寿评头论足,又有些遗憾。
“柳淳那小子不在京城,要是他在,一准能认出这是什么玩意!”徐增寿拍了拍手,突然笑道:“不管是什么,反正东宫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姐夫,你可真是天命在身啊!”
朱棣微微一怔,能不能如愿以偿,还要看父皇的心意……
第372章 老朱撑不住了
京城到了关键的时刻,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而此刻的柳淳,也是欣欣然看着徐增寿送来的消息。
柳淳非常欣慰,他忍不住搓着手,假如能顺理成章,那就太好了。
“媳妇,你知道不?陛下召燕王进京了!”
没错!
就是已经发生很久的老皇历了。
通信落后,实在是害死个人。
朱元璋下旨让朱棣进京,徐增寿立刻给柳淳送了信,信使八百里加急。不计代价,往云南赶。
等柳淳拿到消息的时候,那边朱棣都进京好几天了,所谓祥瑞麒麟的事情,还在路上呢,也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送到柳淳的手里。
没法子,这时代就是如此,要是能有个电话该多好啊?哪怕有线的也行啊!没有电话,电报也能凑合,不然传递消息实在是太慢了。
“我打算开一门新的课程!”
“好啊好啊!”
朱高燧喜滋滋道:“先生,你教给我就好了,弟子一定发扬光大的。”
柳淳瞧了瞧他,这小子贼兮兮的,一副小狐狸的样子,让柳淳很不满意。
“不行,你不是做学问的人,耐不住性子!我需要的是能潜心研究,能发明出无数有用东西的科学家……你小子,就是个玩主,差得太远了!”
朱高燧满不在乎,“师父,你瞧不起我没关系,可问题是那俩货也不可靠啊!我大哥就不用说了,连来都没来,还留在北平呢!我二哥……他野心勃勃的,我估计啊,假如我爹真的有希望当上储君,继承大明江山,他就会跟老大争太子之位。弟子虽然不才,但我老实,乖巧,懂事……最能传承师父衣钵了!”
柳淳用眼皮夹了朱高燧一下,“说你是小狐狸都委屈了,你现在是个老狐狸!”
朱高燧陪笑道:“还不都是师父教得好!”
“别贫嘴了,走,去你二哥那儿,把消息告诉他。”
柳淳带着朱高燧到了朱高煦的军营,这小子的确喜欢打仗,这段时间一直在汤昭在一起,不但学习兵法,还亲自指挥了几场战斗,打得还算不错,汤昭都夸奖他了。
“二哥,咱父王进京了。”
“哦!”朱高煦不咸不淡回了一句,眼睛还盯着眼前的沙盘,在他手里,有红色和绿色两种小旗。
朱高燧见他出神,以为还没听清,又凑近道:“咱爹被皇祖父招进京城了!没准咱爹会高升一步呢!你知道不?”
朱高煦总算转头,轻蔑一笑,“这都是上天注定的事情,有什么好惊讶的。”
“上天注定?你,你怎么知道的?”朱高燧吃惊问道。
朱高煦冲着柳淳一笑,“先生站在父王这边,那就是天命所归啊!”
一句话,朱高燧差点吐了,他盯着二哥,很认真道:“我要是能打得过你,早把你揍趴下了!拍马屁也不能太无耻啊!”
朱高煦直接把三弟推到一边凉快去了。
他强忍着激动,走到了柳淳的面前,一开口就咧嘴笑了……敢情刚才的冷静,都是装出来的!
“先生,你说我爹会不会如愿以偿?”
“难说!”
柳淳回答很干脆,他走到了沙盘前面,沉声道:“你不是喜欢打仗吗?打仗讲究知己知彼,那我们不妨就推演一下,看看燕王的胜算如何?”
朱高煦欣然点头,“这个办法好!”朱高燧也凑了过来,师徒三个,很快就展开了推演……毫无疑问,这一次,朱棣手上多了许多好牌。
其中第一张大牌就是朱元璋的青睐,毫无疑问,皇帝陛下已经有心立朱棣为太子了。
其二呢,那就是变法派文臣的支持。
要知道在历史上,朱棣一直没有得到文官的支持,哪怕当了皇帝之后,整个文官体系宁可站在朱高炽的身后,也不愿意完全听命朱棣。
永乐大帝醉心对外用兵,于内政一道,建树并没有朱元璋那么大,或许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
至于第三张牌,那就是勋贵的支持。经过王弼一案,诸位国公对东宫彻底失望,转向的意味非常明白。
从这三张大牌来看,朱棣几乎是必胜无疑。
但是不能忽视的是,朱允也多了一张牌!而且也是王炸级别的!
“燕王殿下支持了变法,那么反对变法的文官士绅,就会成为东宫最大的支持者。偏偏江南又是这批人的大本营,在诸位国公隐退,勋贵缺少领军人物的情况下,文官把持朝堂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不要忘了,大明还是以礼法治国,陛下想要易储,不得不顾及这些文官的意见,要在宗法清理上说得过去。”
柳淳还有一句话没有说,那就是朱元璋的确太老了,还有没有精力完成易储的大业,谁也不清楚。
朱高煦看着沙盘上双方的力量对比,他突然哼了一声,“士绅,士绅!若是我父登基,必定扫平士绅!”
朱高燧哼了一声,不屑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魄力呢?光是废了士绅就行了?士大夫呢?文官呢?理学读书人呢?这帮家伙就不讨厌了?要我说啊,咱们应该把孔老夫子从文庙请出来!汉武帝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咱爹就应该罢黜儒家,独尊科学!把墨子的神像供在文庙里,对吧?”
“对什么!”朱高煦严肃道:“墨子虽然是开山祖师,但先生才是真正的集大成者,该供先生才对啊!”
“给我闭嘴!”
柳淳狠狠敲了两个不着调的学生的的脑袋!
“你们严肃点好不,这是你们老爹的事情,跟我可没什么关系。”言下之意,你们该更用心才是。
朱高煦无奈摊手,“师父,我们关心也没用,从京城到云南,八百里加急,也要一个月左右,遇上了暴雨,两个月也送不到。一来一回,小半年都过去了。没准我爹都被册封为太子,咱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下子柳淳也泄气了。
的确,山高水长,距离遥远,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不行,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等着!”
柳淳觉得不管历史会不会改写,他都要行动起来,做点事情,也比不做好!
“南下!一定要南下!夺一个出海口,从海路送消息,至少能快一半的时间。”柳淳为了能参与洪武朝最后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他首先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使团,携带着各种礼物……没错,真的是礼物!很贵重的礼物。
原本柳淳是打算用土司为前驱,吞并整个缅甸的。
现在柳淳改主意了,只要缅甸能开放通商,接受各种条件,尤其是能租用一个港口给他,柳淳就可以保留缅甸。
当然了,这个保留是有期限的,而且现在打下了缅甸,也只是便宜了土司而已。还不如开放通商,多吸引一些汉人海商过来,等他们占据了沿海,再从云南发兵,两面夹攻,把缅甸吞到肚子里。
作为南下使者的不是别人,正是柳淳的便宜舅舅冯诚!
“行,你小子真行!舅舅都一大把年纪了,你舍得让我南下?”
柳淳耸了耸肩,“没办法啊,我刚成亲,娘子还没怀上呢,我不能冒险!不像舅舅,你都活了这么多大年纪了,一直也没干啥惊天动地的事情,假如真的死在了缅甸,没准史书上还能多写几笔呢!”
“呸!”
冯诚狠狠啐了柳淳一口,听听,这是人话吗?
老子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冯诚气得笑了,“小兔崽子,你不用瞧不起我!告诉你,咱老冯跟以前不一样了!”冯诚仰天大笑,“给我点起三千火铳手!立刻南下!”
当这些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扛着火铳,抬着火炮,士气高昂,向南进发,柳淳突然有种预感,没准便宜舅舅这次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且不说冯诚走了,柳淳又跟赵勉商量,让他以钦差的名义,再派一队使者,前往安南。
此刻的安南还算是大明的属国,但是安南国内十分混乱,加上跟大明陆地接壤,他们的压力不小。
柳淳打算靠着威逼,让安南交出一个港口,这样云南向东的海路也通畅了……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消息,大约又过了半个月,突然,从京城送来了极其隐秘的消息,不是徐增寿的!
“柳大人,陛下前往东陵,返回路上伤心过度,病体沉重,情况危急!”
“啊!”柳淳情不自禁低呼出来……莫非老朱撑不住了?
第373章 朱棣闯宫
柳淳捏了捏怀里的玉貔貅,老朱病倒的消息,是貔貅卫传来的。虽然这个组织已经被取消了,但作为曾经比锦衣卫还神秘强大的机构,就是个百足之虫,当然还会残留一些力量,而柳淳又在京城经营了这么多年,也是耳聪目明。
哪怕是深宫之中,依旧瞒不过柳淳。
只不过他从不轻易使用罢了,换句话说,既然用了,那就是非比寻常!
柳淳是在洪武27年末离京的,到了云南近两年,现在已经是洪武二十九年,再有几个月,就是洪武三十年。
按照历史计算,老朱已经剩下不到两年的光景了!
朱元璋会提前挂掉吗?
柳淳不敢说,京城暗流汹涌,洪武大帝就算再强悍,他也老了,病了,无可奈何……狮虎苍老的时候,就连小猴子都敢欺负他。
不过略让柳淳感到欣慰的是京城还有一头年轻的猛虎!
朱棣!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永乐大帝,拿出你的魄力来!
柳淳现在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回应天,奈何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毕竟自己还是犯官,被贬到了云南,没有旨意,是回不来京城的。
不过总还是有办法可想的……柳淳想到了赵勉,想到了安南和缅甸……没准自己能混在外藩使团里面,从海路回京。
柳淳正在思索着办法,他却不知道,在他到消息之前,准确说朱元璋病倒的那一天,朱棣就行动了。
这位燕王殿下第一次让人看到了他的凶悍和果断!
朱棣得到父皇从东陵回来,病倒的消息,稍微思索,就觉得情况不妙。朱元璋不会无故去东陵的,既然去了,他要跟儿子说什么?会不会打算易储?
如果真的是如此,父皇又为什么病倒?
是老病,还是……
朱棣下意识打了个冷颤,眼下父皇身边,都是太孙的人,万一有丧心病狂之徒,那又该怎么办?
朱棣快速思索权衡,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能坐等了!
“去午门!”
朱棣一个人也没带,直接冲到了午门,递牌子求见。
挡在朱棣面前的是一个管事太监,他冲着朱棣陪笑道:“燕王殿下,圣人身体不适,没法见王爷,还请王爷暂时回去等候。皇爷龙体恢复,奴婢再派人去告诉……”
他还想说下去,朱棣的大耳刮子就打过来了!
啪!
打得太监转了三圈,都找不到北了!
“狗奴才!本王探望父皇,天经地义!父皇身体不适,身为儿臣,更要来探望,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着本王!”
朱棣眼睛都红了,揪着太监胸前的衣服,把他提了起来,怒吼道:“去,立刻去通报,本王这就要见父皇,谁敢拦着,谁就是图谋不轨!假如父皇有闪失,本王拧下他的狗头!”
朱棣把人狠狠一推,这家伙滚出去三丈多,那叫一个狼狈,太监屁都不敢放,从地上爬起,赶快去送信。
朱棣气哼哼等着,又过了片刻,从里面快步走出两个大臣,他们面色凝重,冲着朱棣躬身施礼。
“吏部尚书杜泽,礼部尚书任亨泰,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扫了眼这俩人,他们虽然不是东宫的师父,但也属于文官一系,跟朱棣绝对称不上友好。
“原来是杜尚书和任尚书,你们怎么在这里?”
杜泽朗声道:“回燕王殿下,圣人悲伤过度,邪气如体,病体沉重。身为臣子,我等自然应该在这里侍奉天子,以防万一,还请燕王见谅。”
朱棣轻哼一声,“这么说两位大人尽职尽责,本王应该称赞你们了?”
“不敢,这是职所当为的事情,不敢受燕王称赞!”
“荒唐!”
这点说辞,还想敷衍朱棣,那不是开玩笑吗?
天子有病,在身边侍疾,首选是皇后,皇太后,马皇后都死多年了,更不要说他娘了。其余的妃嫔也不算亲近,另外太子朱标也死了,宫里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
按照历代的惯例,这时候通常是由宰相负责皇帝的健康。
可问题是大明朝没有宰相!
一个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就想冒充宰相,拦住朱棣,你们不够格!
“你们说职所当为?本王身为父皇之子,为父尽孝,也是天经地义,给本王让开!”朱棣向前一步。
两位大人肩并着肩,死死挡住。
“殿下身为外藩,此刻强闯禁宫大内,是何居心?”杜泽厉声质问,气势汹汹。
“外藩?”朱棣朗声一笑,“没错,孤王是外藩,可别忘了,我还是宗人府右宗正,掌管天下的宗室子弟!此刻本王代表所有父皇的儿子、孙子,入宫侍疾,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你们才是外臣,才是狗胆包天!”
此话一出,两位尚书都愣了片刻,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很多人都觉得朱棣是外藩,没有资格随便进宫。但是别忘了,朱棣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宗人府的右宗正!
在洪武二年,设立大宗人院,管理所有宗室子弟,到了洪武二十二年,改为宗人府,命令亲王执掌。
当时秦王朱担任宗人令,晋王朱是左宗正,朱棣排在了第三位,是右宗正,后面还有周王和楚王,分任左右宗人。
别看宗人令,宗正,宗人,名号不同,但是这七个位置,全都为正一品!由此也可见,这个衙门的恐怖之处!
在秦王和晋王死后,朱棣就是名副其实的宗人之首。
这下子两大尚书为难了,他们奉命而来,自然是要阻挡朱棣,可现在还挡得住吗?他们迟疑之际,朱棣迈开大步,直接将两个人撞到了一边,径直向寝宫方向而去。
杜泽和任亨泰就在后面追,他们招呼两旁猛地侍卫,让侍卫阻拦朱棣。
朱棣将亲王的腰牌高高举过头顶!
“俺朱棣来探望父亲,谁敢拦着,杀无赦!”
刚往前冲两步的侍卫全都停下了脚步,吓得退了回去。
别开玩笑了,都是天家的事情,他们凑什么热闹,不想活了!
这帮侍卫装孙子,光是两个文臣,哪里挡得住。他们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也追不上朱棣的步伐。
就这样,他们一路到了寝宫的外面。
朱棣正要迈步进去,却发现朱允等等在这里。
“四叔!”
朱允努力挺直胸膛,尽管他比朱棣瘦小干瘪了很多,但这时候不是靠武力,他身为太孙,还是有些优势的。
此时杜泽和任亨泰连滚带爬,狼狈地赶了过来,他们宛如哼哈二将,站在了朱允的身后,有了太孙壮胆,他们的腰杆也笔直多了,而有了两位尚书陪伴,朱允的胆子也大起来。
他咳嗽了一声,“四叔,皇祖父身体抱恙,我在这里照顾,就不劳四叔费心了。还请四叔返回馆驿,等皇祖父醒来,我立刻派人告诉四叔就是!”
朱允努力挺起胸膛,和朱棣对视,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可朱棣依旧不咸不淡地盯着朱允,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杜泽喘了几口气,恢复了一丝精气神。
“燕王,有太孙殿下侍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赶快回去吧!”
任亨泰也帮腔道:“你在这里只会扰了陛下的安静,影响龙体恢复,请燕王殿下返回!”
面对这三个人的联手阻拦,朱棣退后了半步,可突然又向前,盯着朱允道:“太孙殿下,你已经一年多没有进宫侍奉父皇!这次父皇生病,可有旨意,让你进宫侍奉?”
“这个……”朱允忙道:“有,当然有!”
“在哪里?”朱棣追问。
“是,是口谕!”
“口谕?”朱棣轻笑:“当真吗?”
“是,是的!就是口谕!”朱允回答道。
任亨泰也沉着脸道:“燕王殿下,难道口谕就不是圣意了吗?你何必无理取闹!”
朱棣哑然,“口谕当然是圣意,可刚刚太孙说什么?说父皇还在昏迷,没有醒来!既然没有醒来,哪来的口谕!太孙殿下,你自相矛盾了!”
朱棣说到这里,猛地向前一步,他来的太快,朱允是真的怕了,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半步,露出了空当,这时候朱棣抓住了机会,直接冲进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等朱允三个反应过来,朱棣已经迈过门槛,冲了进去!
这就是带兵的大将,岂是几个文人能阻挡得了的!
朱棣迈着虎步,冲到了龙床前面。
此刻朱元璋正躺在龙床上,牙关紧咬,额头敷着冰巾,脸色蜡黄,十分难看,老太监在床边跪守着,太医在一旁熬药。
朱棣冲进来之后,先对着老太监点头,然后低声道:“父皇怎么样,没事吧?”
老太监见是朱棣,嘴角上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燕王殿下,你来了?皇爷心心念念着懿文太子,这几年的龙体每况愈下……去了东陵一趟,竟然病倒了!王爷来了,一切都好了!”
老太监竟然带着哭腔,里面的含义太丰富了……说话之间,太医熬好了药,正要给朱元璋灌下去,朱棣一把夺过来,直接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取来一个铜盆,里面放着热水,闻着剩下的药。
足足过了一刻钟,朱棣才拿起药碗,小心翼翼给朱元璋灌了下去。
见老朱喝下了药,朱棣长出口气,他哪也不去,干脆靠着龙床,闭目养神。朱允跟两位尚书有心凑过来,结果都被朱棣的目光阻挡住了。
“儿子给父亲尽孝,天经地义,你们还是去陪着太孙殿下,或是处理政务,俺朱棣身体好,一个人就行!”
第374章 武夫来援
朱棣进宫了,外面却乱成了一团……
“大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徐增寿气呼呼质问徐辉祖,“燕王殿下只身闯宫,你怎么就坐得住?”
徐辉祖面沉似水,“老四,你想让我如何?”
“哥!”徐增寿真的急了,“哥,现在是你该怎么做才是啊!宋国公、信国公、梁国公都不在京城,现在勋贵这边,就是你挑大梁!燕王又是你的妹夫,此刻不去帮着燕王抵定大局,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徐辉祖年过而立,三绺胡须,风度翩翩,颇有当年徐达的风采。只不过虽然外面看起来一样,可里子却完全不同了。
“我想什么?我什么都没想!正因为我们是勋贵之首,才不能贸然表态!你懂吗?”
“我不懂!”徐增寿越听越生气,“大哥,现在波谲云诡,陛下生死难料。燕王一人入宫,福祸不知。你以勋贵之首的身份,入宫侍疾,情理之中。有你在燕王殿下也不会吃亏,东宫也不敢胡来……”
啪!
徐辉祖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徐辉祖眼睛冒火,盯着四弟。
“你想害死咱们家吗?”
“我不明白!”
“那我就跟你说明白了!”
徐辉祖缓缓起身,走到了四弟的面前,两兄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老四,正如你所说,咱们家是勋贵之首,我身为徐家长子,要替父亲维持这个家,你懂吗?”
“大哥,你想维持徐家,那就应该去帮助燕……”
“不对!”徐辉祖断然摇头,“老四,你还是没想清楚,现在徐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世袭罔替。我们要求稳,求安,不能冒进!”徐辉祖顿了顿,“看起来似乎陛下有意垂青燕王,可燕王为人粗鲁,手段残暴,又跟嚷嚷变法的那帮人搅在一起。圣人究竟想让谁继位,还不好说。万一我跳出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徐辉祖深深吸口气,“父亲临死的时候,嘱咐过,以徐家的地位,大可以作壁上观,等到尘埃落定,就一切好说了。总而言之,我们不能犯错!”
徐辉祖很深沉道:“四弟,你懂了吗?”
徐增寿默然看着大哥,他不是懂不懂的问题,而是他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自己的这位兄长了!
“大哥,燕王是你的妹夫啊?”徐增寿缓缓道:“你不怕他遭人暗算?”
徐辉祖略微迟疑,他也很纠结痛苦,可很快又坚定摇头。
“老四,还是那句话,不能因小失大,我不能拖累徐家……”
“呸!”
徐增寿只是狠狠啐了大哥一口,扭头就走,任凭徐辉祖在后面怒骂叫喊,他都懒得回头,徐增寿的心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仿佛要把他烤熟了似的!
大哥啊大哥!
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不但让人失望,还鼠目寸光!
这是什么时候?
已经是生死关头,需要拼命了!
咱爹是留下了遗言,可问题是咱爹能算计到太子丧命吗?能料想到变法吗?徐增寿手握着苏州的产业,几年下来,他已经清楚感觉到,变法大势所趋,不可阻挡!
而且变法和反对变法的力量,势必激烈交锋,殊死搏斗,非要杀一个血流成河不可。
在这个时候,还想着作壁上观,等哪边胜利了,锦上添花,就能维持徐家的地位,做梦去吧!
现在徐家不动,东宫不会领情,而朱棣更是会对亲戚失望!
这就叫两面不是人!
徐增寿想了想,无论如何,他也要进宫……满朝的勋贵当中,年轻一辈还有个曹国公李景隆,对不起,这家伙更不靠谱。
老将里面,有两位还算勉强的,一个是武定侯郭英,一个是长兴侯耿炳文,耿炳文就是一条老狗,别指望他了。
只能请武定侯郭英帮忙了!
“叔!无论如何,也请您老人家立刻进宫,策应燕王!”
郭英年纪不小了,他很早跟着大哥投靠朱元璋,打张士诚,打陈友谅,收复北平,平定西南……老将军无役不与。
历次战斗,郭英都身先士卒,他身上的伤疤就有上百处,绝对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阎王爷都不敢收的人!
早年的郭英也是老朱的宿卫,跟王弼一样,忠勇过人,深得老朱信任。
有很多文章都说只有汤和躲过了朱元璋的黑手,安享晚年……姑且不论那些死的人是不是朱元璋杀的,总不能犯常识错误吧?
耿炳文领兵跟朱棣对着干,郭英活到了永乐元年,有这两位在,就没法说功臣只活一个汤和吧?
要扣帽子,也要稍微查点资料,不要闹笑话!
郭英虽然勇猛,可长年累月的征战,也让这位老将军饱受病痛之苦,他的双腿有严重的风湿,腰背也疼痛难忍,经常彻夜难眠。
今天他正在休息呢,徐增寿跑来了。
“郭叔!我的亲叔叔,你快去救救燕王吧!”
郭英眼皮微微抬起,“燕王怎么了?”
“燕王独自闯宫,去见陛下了!”
郭英突然坐起,老眼之中,精光四射,跟刚刚一副等死的模样,判若两人!
“燕王怎么会进宫?”
“陛下病倒了,燕王身为皇子,理当侍疾啊!”
郭英微微点头,可也摇了摇头,“小子,你跟老夫耍滑头,事情能这么简单吗?”
徐增寿摸了摸头,无奈道:“叔,现在太孙身边都是文官,燕王孤身一人,会吃亏的!”
郭英哼了一声,“你是让老夫替燕王摇旗呐喊了?”
“至少咱们不能输了人场啊!”
“放屁!”郭英怒骂道:“此刻出去,就是说明老夫站在了燕王这边,要帮着他夺嫡,你当老夫傻吗?”
徐增寿被说的哑口无言,愣在那里。
原来郭英也不是好骗的,听得意思,难不成要袖手旁观……正在徐增寿愣神的时候,郭英抬脚就踹他一下。
“蠢材,还不准备盔甲,帮老夫穿上!”
徐增寿突然大喜过望,一跃而起,赶快帮老爷子穿上铠甲,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简直手足无措,光剩下傻笑了。
“行了……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要是真活成了个老乌龟,连话都不敢说,有朝一日,我也会像王弼一样,死的不明不白的!”
郭英按着佩剑,到了院子里,飞身上马。
那个勇猛无敌的武定侯又回来了。
坐在马背上的郭英,神采飞扬,没有半点病态。
“传令五军都督府,叫所有将领前往朝房,给老夫等着!若是谁敢私下勾结,私自调兵……就以谋反论处!”
老人在这个时候,就是有用!
向徐增寿想的,直接去午门,嚷嚷着面君,你当自己是皇子龙孙啊!
即便老朱醒来了,也会以谋反处置的。
可郭英这一招高明,他直接去了朝房。
幸运的是,当下勋贵武人,还有不弱的权柄,有资格上朝。要是到了大明的中后期,完全就被文官把持了,武夫连掺和的机会都没有。
就比如正德皇帝死了,他的遗诏就是杨廷和等臣子一手炮制的,借着遗诏之名,把正德所做的事情,全都给否定了。
人家挖坟盗墓还等埋好呢!这帮文人,连下葬都等不了,就直接鞭尸了,说出来都让人心寒,也不怪皇帝偏爱太监,也或许只有这帮残缺之人,还有那么一丝的良心了。
武定侯郭英带着杀气来了,随后陆续有武将前来,包括曹国公李景隆,也赶来了,最尴尬的莫过于魏国公徐辉祖。
本来应该是他跳出来,代表勋贵发声的,奈何他没这个胆子,只能在后面吃屁了。
老将军扫视着所有人,也包括对面的那些文官,其中就有工部尚书杨靖,礼部右侍郎刘三吾等人。
前面提到过,杨靖担任左都御史,管辖整个言官,结果由于吏部落到了朱允手里,就立刻以考评优等为名,把杨靖从权力最重的都察院弄到了工部。
杨靖倒也不在乎,他此刻是越发敢言了。
“武定侯,你来了,大家伙就有主心骨了,老将军你说该怎么办?”
郭英毫不迟疑,“这样,你们六部九卿,这边两位国公,还有五军都督府,以及老夫和长兴侯,咱们一文一武结成一班,然后两班四个人,凑成一队,分别入宫侍疾……现在宫中有太孙殿下和燕王,我们都要听他们的号令!”
杨靖想了想,的确是好办法,文武互相牵制,正好能防止小人手段。
在这个当口,最忌讳的就是挟持天子,号令朝廷。
“好,既然如此,我跟郁大人,还有武定侯、长兴侯,我们四个人立刻进宫,接替吏部尚书杜泽和礼部尚书任亨泰!”
杨靖说完,还扫了一眼东宫的那几位师父。
只见陈迪,暴昭等人眼睛瞪得溜圆,怒火冲天,现在宫里就只有朱棣,其余的都控制在文官手里,大事还有可为!
结果来了这么一手,这不是要坏事吗?
他们刚想站出来阻止,郭英猛地抽出宝剑,垫在膝盖上,用力折断,然后扔在所有人面前!
“老夫此番只为大明江山,凡心怀叵测者,犹如此剑!”
说完,郭英就领着其他三人,向宫里而去,身后是一群哑口无言的文臣……
第375章 老朱醒了
朱允此刻如坐针毡,老朱去东陵的时候,并没有带着他,其实想想也知道,老朱打算易储,跑去跟儿子念叨,要是把朱允也叫去,那不是添堵吗?
朱允是得到了同行文官通知,才进宫侍疾,他进宫的时候,朱元璋已经昏迷了,朱允并没有得到什么口谕圣旨。
不过这并不重要,皇者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是皇!
不清醒猛地时候,和橡皮图章的功能差不多。
朱允以储君身份入宫,又拉来了吏部天官杜泽,还有礼部尚书任亨泰。
这俩人假如,使得组合就相对很厉害了。
吏部乃是六部之首,礼部又执掌一国的礼法,假如朱元璋真的有三长两短,他们配合默契,就能推朱允登基继位!
朱允觉得老天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可就在这时候,朱棣横插一杠子,还没等朱允进行布置,朱棣就杀入了寝宫,并且像门神一样,挡在了老朱的前面!
这下子可糟糕了,他们控制不了皇帝,也就没法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局要失控啊!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连朱棣在内,一起杀掉!
没错,就是包括朱元璋,要杀就一起杀。
来个大明版的玄武门之变!
可朱允终究不是李二,他手下的这批文人也没有那个胆子。
只能眼睁睁看着朱棣靠着龙床边打盹儿。
“殿下,既然朱棣亲自为陛下试药,那,那不如就……”任亨泰没有往下说,可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你不是忌惮朱棣吗?
不是害怕他吗?
现在机会来了,只要一包药,就能除掉朱棣,不管怎么样,先杀了他!
朱允心砰砰跳,连皇祖父一起谋害,他有心没胆。杀了朱棣,倒是剪除了心中大患。可问题是皇祖父醒过来,会放过自己吗?
本来皇祖父就已经对自己十分失望,如果再加上燕王的事情,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朱允迟疑不决,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流逝……靠在龙床旁的朱棣看似在打盹儿,实则却是装的!
在这个关头,谁还能睡得着?那该心多大啊?
朱棣盘算着,他的处境看似危险,其实也不算什么。
老爹当了近三十年的皇帝,积威之深,人人惶恐战栗……只要父皇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敢翻天。
至少暂时是这样的,问题是父皇何时能醒过来……又或者,父皇再也醒不过来……说到底,朱棣还不是储君,他担心父皇的安危,但也念着皇位的传承。
坦白讲,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虽然进京了,可朱棣的根基全无,手边可用的人极为有限……朱棣这时候不免想起了柳淳,假如那小子也在京城,或许就能一切顺利。
只可惜,他远在云南,锦衣卫用不了,变法派缺少领袖,也发挥不出战斗力。尤其要命,没了柳淳牵头,勋贵这边都弱了许多。
盘算到这里,朱棣都不免吓了一跳。
好厉害的柳淳!
这才几年的功夫,他就拥有了这么多的力量,难怪父皇要把他扔到云南呢,要不然还真没人能驾驭得了那小子。
朱棣情不自禁,看了眼龙床上紧握着双手的朱元璋。
这是父皇再给新君铺路吗?
只是没了柳淳,缺少了最能干的臣子,父皇,你也力有未逮了……要是我,就不会自断手足,这么大的江山,不是一个人就能扛起来的,身为天子,固然一言九鼎,口含天宪。可天子不能什么都管,应该挑选一些贤才,充分授权,让他们发挥聪明才智,靠着众人的力量,一起来治国,才能让大明更加兴旺发达……
很显然,朱棣跟老朱的想法是不同的,朱元璋方式亲力亲为,不假于人。所有的权柄都被老朱狠狠抓在了手里。
哪怕再累,再苦,他也不愿意放弃一丝一毫。
可朱棣不同,作为一名将领,边军的统帅,朱棣在几次北伐的过程中,充分理解战争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他必须让手下将领,各尽其才,大家伙的心要连在一起,上下一体,才能无往不利。
这两种治国思路很难说谁的更好,谁的就比较差。
朱元璋有朱元璋的难处,朱棣有朱棣的考虑……不过现在想这些都还太早了,连储君都还不是呢!
朱棣正在思索之际,突然外面乱了起来。
郭英带着三位大臣进宫了。
皇宫的侍卫们都要哭了,平时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怎么了?先是朱棣闯宫,接着是武定侯郭英闯宫,其实更早,是朱允进宫侍疾……你们都在干什么?把皇宫当成了菜市场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武定侯!”
杜泽依旧拦住了郭英,他心中暗想,老子拦不住朱棣,还能被一个老头吓到?
想到这里,杜泽沉着脸,咳嗽道:“武定侯,你怎么敢擅自进宫?”
郭英哼了一声,“就凭你,也敢质问本爵?告诉你,本爵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呢?如今陛下生病,我们前来看望,了解天子病情,有什么不对?”
杜泽根本不听,他冷笑道:“身为臣子,窥探君父的龙体,就是大逆不道!武定侯,我劝你速速退下去,免得晚节不保!”
长兴侯耿炳文胆子最小,也最老实,听杜泽这么一说,他真的萌生了退意。
“郭兄,你看?”
郭英冷哼道:“怕了?怕晚节不保?你别忘了,像王弼一般死了,那才是真正的晚节不保!你们不许我等看完天子,凭什么你们就可以?难道你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杜泽咆哮道:“郭英,你污蔑本官,胡言乱语,当真要硬闯禁宫大内?”
郭英呵呵,“老夫连几十万人马都见过了,你想靠几句话,就让老夫害怕,那是痴心妄想。”
既然来了,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郭英冲着郁新和杨靖笑了笑,“两位大人,老夫眼睛昏花,生怕一怒之下,冲撞了杜大人,和你们还是劝劝他,赶快把路让开才是。”
杨靖立刻迈步过来,朗声道:“杜天官,你赶快闪开!不然你就是把持皇宫隔绝内外,居心叵测的奸佞!”
还是文官斗嘴厉害,一上来就扣帽子,杜泽恶狠狠盯着杨靖,从嘴角里挤出一句质问。
“杨靖,你忘了自己的本分吗?”
杨靖轻笑,丝毫没有被杜泽凶神恶煞一般的模样吓到!
“本分?是结党营私?还是图谋不轨?杨靖毫不客气揭穿杜泽的面皮,“我是大明的臣子,吃着洪武皇帝的俸禄。我首先是臣子,其次才是文臣……想让我忘本!痴心妄想!”
郁新也站出来,笑道:“杨兄果然高见!杜泽,你好歹也是吏部天官,何必当这个拦路的狂犬!“
“你……你敢辱骂上官,简直岂有此理!”杜泽气哼哼道。
郁新大笑,“同为六部尚书,你几时成了我的上官了?相当从龙功臣,定策之臣,你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闪开!”
这外面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朱棣有心去看看情况,但他走到了大殿的门口,又停下了脚步,迅速回到了龙床旁边。
他生怕有人会玩调虎离山之计,把自己弄走,然后对父皇不利!
俺就守着,只要父皇能清醒过来,一切的宵小之徒,都会灰飞烟灭,没有例外!
朱棣正想着,突然听到了一声咳嗽,他下意识低头,发现朱元璋的双眼睁开,瞧见了朱棣,先是一愣,紧跟着老朱苦笑了起来。
“外面很热闹吧?”老朱声音很低,充满了无可奈何。
朱棣嘿嘿笑道:“父皇总算醒了,不光外面,就连宫里都乱了起来!”
朱元璋听到之后,竟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我还要睡一会儿,别让他们打搅!”说完,朱元璋真的闭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