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聪明的蓝新月
所谓知遇之恩,当遇到了一个足够好的老板,不但能给予你足够的舞台,还能近乎无条件支持,甘愿充当你的后盾,这是何等幸运。
这几年的功夫,柳淳能做出这么多事情,跟老朱的支持绝对分不开。
如今君臣分别,从此山高水长,再见之时,或许已经是天人分别……柳淳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论起雄才大略,心志坚强,爱民如子……古往今来,有谁能比得过我洪武大帝!臣能进节陛下,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臣愿意永远当陛下的臣子,此心此情,天日可鉴!”
柳淳眼圈红了,朱元璋也不是那么舒服。
这几年他给予柳淳的关心,甚至超过了大多数的亲人,就连儿孙都比不上。这小子要是还不知道感恩戴德,朕也太失败了!
朱元璋稳稳心神,笑骂道:“你小子哭什么?弄得朕都想哭了……这人老了心肠就软了,放在二十年前,朕才不会允许你上蹿下跳地折腾呢!”老朱略责备两句,立刻话锋一转,“柳淳,朕想问你,假使未来的新君,不愿意变法,你打算怎么办?”
“臣打算讲学!”
“讲学?”
“嗯!臣相信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该改革的地方必须改革,臣要把这个想法,告诉每一个学子……臣以为未来的天子必定能以苍生为念,以陛下为表率,节俭爱民,推行变法,继续洪武盛世,开创我大明万世不拔的基业……”
“行了!”
朱元璋呵斥道:“别废话了,朕只想问你,假如未来的天子不愿意变法,也不许你讲学,更不想用你的主张,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那样的话,臣就成了废人了,或许臣会去极西之地,寻找师父们吧!”
朱元璋老眼眯缝,突然笑道:“真的只是离开?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柳淳严肃道:“臣受陛下厚恩,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大明的……假如陛下不放心臣,臣愿意现在就跳进江中!”
君臣两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朱元璋的目光不停在柳淳身上扫视,而柳淳则是低垂着双眼,一语不发……他早就清楚,自己想离开京城,没有那么容易。不过老朱这一关,那是绝对不能的。
良久……朱元璋从怀里掏出了玉貔貅,塞给了柳淳,“这个保命的东西你还留着,算是你我君臣之间的信物……朕跟你做个约定,未来的天子,不管是谁,只要不害你,你必须忠于大明,忠于朱家……即便天子要把你发配到天涯海角,你也不许反对!如何?”
柳淳接过了玉貔貅,毫不犹豫道:“臣遵旨!”
朱元璋略微点头,“对了。朕还有个礼物送给你,等到了云南,就会送到了,你一准喜欢。”
朱元璋起身,又最后看了眼柳淳,迈步出了船舱,踏上跳板,在太监和侍卫的保护之下,上了其他的船只,赶快返回码头,回宫去了。
船舱里剩下柳淳一个,他紧握着玉貔貅,自嘲一笑。
果然是虎老了不咬人,那么霸气的洪武大帝,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朱重八,我答应你,只要你的子孙不玩阴的,不陷害我和家人,我就不会造反……”柳淳轻轻一笑,“只不过这个承诺恐怕未必有用了,你老朱也是灯下黑,你的子孙又怎么可能放过我呢!即便他不想动手,还有他身边的那些猪队友呢!”
……
朱元璋从码头回来,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斜靠在罗汉床上,连手指都不愿意动。
御极二十七年来,他从来没有如此无力过!
从京城到码头,从朝野文武,从市井议论……种种方面的显示,柳淳的影响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当年老朱杀胡惟庸,废除丞相,那是因为勋贵武将还都站在他这边,而且胡惟庸嚣张跋扈,民间的评价不高。
可柳淳不一样,他横跨文武,勾连朝野……越是下面的人,就越是喜欢柳淳。
毫不客气说,现在杀了柳淳,朱家皇帝在民间立刻就臭了。
就像英宗一样,其实他两次为君,除了土木堡之变以外,也做了不少的好事,但再多的好事都没用,当他杀了于谦,就注定臭名昭著,被民间记恨鄙夷。
柳淳推动变法,切实关系到百姓的税赋利益,因此柳淳在民间的影响力,比于谦还要大……他还跟勋贵有很深的交情,文官也有他的人马,就连皇家银行都是柳淳创立的。
这时候铲除柳淳,等于同时摧毁支持大明朝的几根支柱。
已经到了暮年的朱元璋,没有这个能力了。
多锋利的刀,也有锈蚀的一天!
尽管朱元璋不愿意承认,但他遇到了有生以来,第一个既舍不得杀,也杀不掉的人!
更让老朱悲哀的是第二件事……他现在的精力,甚至很难完成重新挑选储君的任务……如果能挑出一个雄才大略的储君,足以降服柳淳,大明朝自然相安无事。
可若是不行,日后君臣冲突,又该如何是好呢?
朱元璋跟柳淳的约定,已经是洪武大帝最后的办法了。
朕保你柳淳的性命,你小子保证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许造反!
老朱阅人无数,他还是相信柳淳是个君子,至少他不会欺骗对自己有天高地厚之恩的一个老人!
重点是老人!
事实上柳淳真的也不打算欺骗朱元璋,因为会造反的人,不止他一个。
而造反是一件高风险的事情,柳淳更愿意把心思放在身边的人,比如蓝新月!
“云南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天蓝水美,物产丰饶……对了,你信不信,即便我在云南,依旧能撬动整个大明!别看我是个驿丞,有时候这驿丞做好了,比宰相还威风哩!而我,就是要做驿丞之王的人!”
就算柳淳吹得牛皮再大,蓝新月也会乖乖点头。
尤其是当柳淳点破了两个人的关系,蓝新月就自动进入了妻子的角色,连最后的一点泼辣都收了起来,只有夫唱妇随。
“柳淳!你这个大骗子!”
又有两个人,出现在了船舱里。
正是徐妙锦和李无瑕。
柳淳吓了一大跳。
这船怎么了?
先是朱元璋等着,接着她们俩也冒出来了,一会儿再有什么人出来,一点都不用意外了!
“你会填词!”
李无瑕怒气冲冲,盯着柳淳。
徐妙锦抿着嘴轻笑,“就是,老板,你骗李姐姐干什么?”
“我……我没骗人啊!我真的不会!那首词是我师父写的。”
李无瑕哼了一声,“还敢说没骗人!这句话就是欺骗!你不是说过,你的师父里面,没有腐儒吗?”
“那,那理工男也可能懂浪漫啊!人家岳飞还能写满江红呢!对吧?”柳淳继续地对付着。
李无瑕可不好骗,“我不管了,谁的词都行,从现在开始,每个月一首诗词,送到京城……算作礼物,不许不答应!”
说完,李无瑕转身就跑,飞快消失了。
“喂?我没有那么多存货的,我不会写啊!”柳淳绝望大叫。
徐妙锦却笑得更开心了。
“老板,其实这事对你有好处的。”徐妙锦笑嘻嘻道:“你最好多填几首,李姐姐喜欢这些,我呢,喜欢钱!”
“那我直接给你钱行不?”柳淳蔫了。
徐妙锦摇头,“你现在是驿丞,没有多少钱的!而且大凡圣贤,都有过痛苦的经历…书上不是说,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老板被贬到了云南,这就是你的磨难啊!在这个困苦关头,你发愤图强,著书立说,然后再广为流传,才能更显得伟大!”
徐妙锦冲着蓝新月道:“大姐,你说是不是?”
“是,是吧!”蓝新月哪有徐妙锦的一肚子坏水啊!
“所以呢!为了让老板顺利修成正果,我建议你,一定要让老板吃苦,受累,动心忍性,空乏其身!让他挑水,劈柴,穿粗布,赤着脚……然后到了晚上,就弄一包萤火虫,借着荧光著书,这样磨砺出来的文字,必定字字珠玑,不同凡响!到时候我就在京城大肆传播刊印,向学生们讲述柳圣人的痛苦经历……这样一来,你就会成为当世圣贤,往后说一不二,一言九鼎,再也不用担心被贬官了。”
徐妙锦说完,很认真对蓝新月道,“大姐,他能不能修炼出来,全靠你了,要管好他,一定!”
“哦!我会的!”
“那……咱们每月一封书信,把他的事情都写给我,怎么样?”徐妙锦弯着眼睛,得意道。
“好啊!”蓝新月点头,徐妙锦欣然离去。
柳淳的脸都绿了,这个死丫头,不跟老子一起去吃苦就罢了,还想办法害我,简直可恶!
“你,你可千万别听她的啊!”
“不听不行的。”蓝新月很认真道:“不听,她们才不会答应我跟着你去云南呢!”
“啊!完蛋了!”柳淳绝望地倒下去,像块石头砸在了船板上,咚的一声!
“呵呵!”蓝新月终于忍不住笑了:“我只说了听她们的,可没说照着她们的话做啊!当我真是傻瓜啊!还能帮着外人欺负……欺负自己的相公!?”
第347章 投奔师父去
柳淳跑了,带着未婚妻跑了!
最能折腾的人没了,京城诸公,是不是能安静一会儿了?
显然……是不可能的!
柳淳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棋局还在继续着,非但没有因为柳淳的离开而中道崩殂,反而愈演愈烈了。
道理很简单,我们都折损了可亲可敬的柳大人,要是还查不出真相,这天下就再也没有是非了。
锦衣卫卯足了劲头儿追查,三法司也不敢怠慢,就连应天府都加入了其中。
还记得那位应天鲁知府不?
当初安童的案子,他跟唐韵冲突,打了十个锦衣卫……按照以往的经验,鲁知府是一点要倒霉的,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可是柳淳没这么干,主要是他在金殿上慷慨陈词,主张按照大明律办事,结果是鲁知府仅仅降级留用。
事后柳淳跟鲁知府也没有什么交集,可这位却铭刻肺腑,咱是感恩戴德的人,柳大人被贬,那是天子的决定,他没有办法。
可在应天的地盘上,他这个地头蛇还是有些份量的。
别以为锦衣卫了不起,也别觉得三法司多强!
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老子就是最厉害的地头蛇!该我上场了!
“所有的衙役,大家都听着!现在是什么时候?锦衣卫被当成了英雄,老百姓提起,都竖大拇指……咱应天府的衙役反而成了欺软怕硬的混蛋,让老百姓戳脊梁骨!大家伙或许没读过书,可戏文总看过吧?大宋朝,开封府,那帮衙役厉害不?本官或许比不上包青天,可也不能吃干饭,尸位素餐!你们也要拿出真本事来,让世人刮目相看,提到咱应天府,也要竖大拇指!”
这帮衙役能说什么,全都点头,“堂尊说的有理,小的们都听堂尊的……可,可堂尊让小的们干什么啊?”
“干什么?”
鲁知府哼了一声,“不要打听,你们立刻出动,分别前往指定的位置,本官会派人送信,到时候你们就按照命令办事,记住了,谁敢迟疑,本官就砍了他的脑袋!”
应天府的衙役四出,一队又一队,密密麻麻,一看就是要出大事。
盯着应天府的人不在少数,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走露消息,所以说,官府总是姗姗来迟,是自古皆然,鲜有例外。
可这一次不同,鲁知府没有泄露丝毫秘密,只是把人派到了指定的位置。
大约半个时辰后,八匹骏马,八名衙役,带着鲁知府的命令,冲到了早已待命的衙役面前。
“奉堂尊之命,立刻查封周边三家粮行!包括九州、四海、乾坤,全都封起来!”
类似的命令,在其余的七处同时上演。
随之而来的就是京城的几十家粮行,悉数被查封!
谁也想不到,从来都没人留意,专门干脏活,炮灰一般的应天知府,竟然弄出了惊天一击!
刑部尚书夏恕看到了结果,大笑三声,迈步直接向皇宫而去。
这一次总算能跟陛下交代了!
“启奏陛下,根据彻查,扣除原本查封的五家粮行之外,另有三十八家粮行,协助盗卖太仓之粮,这三十八家粮行,背后的东家是五个人……其中有两人,是,是东宫的太监!另外三人,也是宫女的亲戚。”
朱元璋闻听,气得胡须都撅起老高。
他劈手抢过夏恕的奏疏,反复看了几遍,然后重重摔在书案上,从后槽牙里吐出两个字:“退下!”
还没等夏恕离开宫殿,背后就传来了怒骂之声!
朱元璋忍无可忍了。
不要脸的贱婢,就这么没见过钱!盗卖太仓粮食,身为太孙之母,未来的皇太后,当起了硕鼠,连这种钱都挣。
假如你真的掌了权,还不把大明朝的国库搬到后宫去!
就算暂时不废了太孙,这个吕氏也断然不能留了!
朱元璋怒火中烧……整整一夜,都没有睡觉……东宫必须整顿了,该处置的都要处置,绝对不能客气了。
这就叫灯下黑,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反而没有注意到,实在是疏忽大意。
不过在处置东宫之前,是不是该给未来的储君铺路了呢?
其实从朱元璋和柳淳的对话,就听得出来,老朱在易储这件事情上,还没有下定最后的饿决心,他要担忧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就难免束手束脚,加上年纪大了,心也软了,老朱对柳淳下不去杀手,对自己的孙子,也总还有一丝的亲情在。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朱元璋不再犹豫了。
朱允懦弱,耳根子软,身边又聚集了一帮坏东西……假如江山交给了他,势必会断送朱家的基业。
不行!
绝对不行!
这是朕的江山!
是朕出生入死打下来,又兢兢业业呵护的天下!
必须给一个让朕满意的人……
老朱沉吟良久,终于下旨……“令燕王总北平、辽东人马,出塞筑城,招抚生番,大将周兴为副手,协助燕王朱棣,一起出塞!”
这道旨意下去,明眼人都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当初是太孙极力建议,让宁王和辽王就藩,分了朱棣的兵权。
如今老朱又让朱棣名正言顺,统领两镇人马,天子的用心,还不够明白吗?
朱元璋反复权衡,当初他立朱标,这几十年下来,朱标威望足够了,但是手段太差,性格绵软,被奸人陷害。
新的储君,必须足够强悍,这一点朱棣很像他,再有,储君也必须拥有足够的威望。
老朱打算让朱棣先领兵打仗,开疆拓土。
一方面积累军功,一方面收服人心,尤其是勋贵武人之心。
等时机成熟,再让他进京,以储君的身份,主持几年变法,培植心腹……到了那时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而且这么安排,还能避免柳淳做大,省得那小子威胁老朱家的天下!
完美!
朱元璋打定了主意,他要一步一步,把江山交给合适的人……“朱棣,你不要让父皇失望啊!”
旨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北平。
燕王府!
仨倒霉孩子都气坏了,尤其是朱高煦,嘴唇上都急出水泡了。
这不是坑人吗!
他们在应天待了好几年,啥动静没有。
结果他们刚刚回北平不久,就出了王弼一案,柳淳调动各种力量,勋贵,文臣,向东宫发起攻势。
四大国公,白衣渡江,吊唁定远侯,何等雄壮啊!
只不过消息传到了北平,早就凉了。
说起来也是坑人,他们正热血沸腾呢,就传来消息,柳淳被贬云南……这是咋回事啊,完全不能理解!
那一刻,朱高煦觉得自己的皇祖父,简直是天下最大的昏君了。
朱允装模作样,假仁假义,在学堂的时候,就瞧他难受。
他娘吕氏,也不是好东西。
他身边的那些穷酸,更是令人恶心!
皇祖父简直瞎了眼睛,怎么能贬了柳淳,纵容他们呢?
“都怪你!你说你被封世子,你就自己回北平算了,我和三弟留在应天多好!”
朱高炽白了二弟一眼,“就你?你留在应天能干嘛?给先生招灾惹祸!你是看先生倒霉不过瘾,还想盼着皇祖父把先生杀了啊?”
“朱高炽!”
朱高煦气得跳起,伸手就抓,“你诅咒先生是吧?我跟你没完!”
他动手要打,朱高炽也不是吃素的,他年纪本来就打,练武之后,虽然脂肪还是那么多,但力气却一点也不小。
两兄弟扭打在一起,一边打,还一边骂!
“我才没有诅咒先生,我说的都是实话!就你的性格,非给先生惹祸不可,回北平正好!”
“我看你是无情无义,忘了先生的教导,你是不是也打算捧朱允的臭脚,好安心当你的燕王世子?”
“你放屁!”
“你恼羞成怒了,我说对了!”
……
这俩货纯是没事找事,折腾了好半天,打得鼻青脸肿,精疲力尽,总算能坐下来了。朱高炽大脸凄苦,朱高煦怒目横眉。
他们互相看了看,几乎异口同声道:“说吧,该怎么办?”
“反正我是不能看着先生被欺负。”朱高煦道:“我准备去……”
“去应天?”朱高炽郁闷道:“皇祖父下的旨意,不好更改啊!咱们也没有这个份量,恐怕父王都不行!”
朱高煦冷哼一声,鬼兮兮地笑了起来。
“我才不去应天呢!我要去云南!”
“云南?”
“对啊,我要去保护先生!”朱高煦乐颠颠道:“先生被贬官,我猜啊,以朱允的阴险,一定会对先生下黑手的,我去保护先生!”
“这个想法好,我也去!”朱高炽第一次觉得二弟还是有脑子的。
可朱高煦摇了摇头,他站起身,用力按住大哥的肩膀。
“这么说吧,你现在是燕王世子,代表父王……你要是去了,肯定会以为是父王授意医德。东宫那帮人会想办法害父皇的。我就没事了,我去云南,照顾先生,早晚跟着先生学本事……对了,我听先生说过啊,云南那边,有一尺长的虫子呢!还有大象,孔雀……对了,先生还说过,孔雀有白色的呢!”
朱高煦眼睛放光,他哪里是要去照顾柳淳,分明是打算度假去了。
“哈哈哈,我终于发现,原来不当世子,是这么好的事情!”朱高煦拍了拍傻眼的大哥,扭头扬长而去。
“替我跟父王说一声,我去云南喽!”
朱高炽气得满脸的肥肉颤抖,的确,他当了世子,可也失去了自由……该死的!是我先拜师的,我是大师兄,我该去照顾先生的!
朱高炽这个急啊!
就在这时候,朱棣刚刚接了圣旨,心情大好,他快步来到儿子的院子,“你们不是嚷嚷着家里闷吗?为父要出兵打仗了,你们俩都随军出征,涨涨本事!”
朱棣笑呵呵说着,可到了院子里,发现只剩下大儿子,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你皇祖父下旨,让父王出征辽东招抚生番,你不愿去?”
朱高炽抬起头,悲愤委屈,“父王,要不你让三弟当世子算了,我也想去云南瞧瞧!”
第348章 师父太帅了
“去云南?”朱棣宝剑一般的眉头挑起,一股无名火冲到了头顶!
“哼!你们嚷嚷着要打仗,要建功立业,随着一个被贬之人,区区的驿丞,去了干什么?喂马?还是赶车?简直胡闹!”
朱高炽是很怕老爹的,可先生说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能因为你是当爹的,我就昧良心啊!
“父王,凭着先生的本事,即便当个驿丞,也能闹得天下皆知……即便父王能大获全胜,杀敌立功,也不如先生随便动动手指来的厉害!”
“你!”
朱棣气疯了,这个兔崽子,还是个大肥兔子!
自从去了应天几年,让柳淳教的,完全变了样子,小时候胖乎乎的朱高炽多可爱啊!现在好了,除了胖之外,完全是柳淳第二,光会气人了!
“你不是想去吗?你不是瞧不起世子之位吗?告诉你,你小子跑不了!老实跟着我出征,学习打仗的本事!”
朱高炽万般无奈,只能认命了。可接下来老爹的话,让他愤怒到变形了。
“老二一个人去不合适,让老三也跟着,他们两个去跟那小子学本事吧!你……老实跟着为父吧!”
真是亲爹啊!
又被狠狠插了一刀,不带这么欺负人的,这个世子当的,简直亏大了。
朱允,我恨你!
……
“嘿嘿嘿……大肉球倒霉了!”
朱高煦骑在马背上,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朱高燧默默给二哥记上一笔,回头再向大哥告状。
敢情这仨货就没一个好东西。
“你说,先生会怎么样?”
朱高燧认真想了想,小脸凄苦道:“还能怎么样?官都没了,从二品大员,变成了没品没级的驿丞,我看肯定很惨。”
朱高煦迟疑道:“他的本事不小,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难说啊!”朱高燧在兄弟三人中,没有大哥的仁厚,也没有二哥的强悍敏捷,但他也有优点,那就是蔫坏蔫坏的……以他的想法去揣度别人,世上就没几个好人了。
更何况原本他就对朱允印象不好。
“反正这次东宫丢了面子,比抽朱允几个嘴巴子,还要狠!假如我是他,一定会趁机刺杀柳先生的。”
“他敢!”朱高煦翻着怪眼,怒道:“他动先生一个汗毛,我就废了他!”
朱高燧哼了一声,“二哥,你就别吹牛了,人家是储君,随便歪歪嘴,有的是人帮着他做事。先生现在连个官身都不是,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朝不保夕,饥寒交迫……又要千里迢迢去云南,多苦啊!万一在路上没有吃的,还要捧着破碗,去讨饭,想想就可怜吗!”
“是……不是!”朱高煦差点被三弟带沟里去,“我就不信,先生帮过那么多人,这帮人就眼睁睁看着先生受苦?”
“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朱高燧活脱小老头附体,语气哀伤道:“人只会锦上添花,哪里会雪中送炭。先生这一路,可是要受苦了,能不能活着到云南,谁都说不好啊!”
朱高煦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儿。
说实话,他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少年,贪玩好动,那是他的本性。
说是去照顾柳淳,其实就是去云南玩去了。
可通过三弟的这番话,让朱高煦担忧起来。
原来柳淳的处境这么糟糕啊!
朱高煦心高气傲,目无余子,能看得起的人不多……可一旦被他当成了朋友,这小子还是很讲义气的。
这点跟朱棣很像,假如不是朱老四有意放水,俩小子如何能出得了北平?
“先生不光在受苦,还有性命之忧,该死!”
朱高煦气得破口大骂,朱允,先生有了差错,我跟你没完!
他疯狂抽打战马,一路向南疾驰。
朱高煦发了疯,拿出了跑八百里加急的劲儿,歇人不歇马,连着跑了三天,就把朱高燧折腾坏了,他可没有二哥铁一般的身体。
小家伙哈气连天,坐在马背上直晃悠,两条腿也跟木头似的。
“二哥,歇歇吧,不然没看到先生,咱们先倒下了!”
朱高煦哼了一声,“要倒也是你先倒下去,没用的东西!废物!”他嘴里骂三弟,其实自己也不好受,只能找了个驿站,让驿丞把马牵走喂草料,然后给他们准备点饭菜。
等等!
驿丞!
以后先生就干这个?
朱高煦又气又恼,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吗?
“明天四更起来,赶路!”
朱高煦气哼哼说道,然后倒头就睡……可惜的是,少年人贪睡,两个人又疲惫不堪,竟然都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爬起来。
鸡飞狗跳,一番折腾,两个人在互相埋怨声中出发了……幸好睡过头了,他们刚出来不远,就听客商讲,柳大人在码头乘船沿江而上……无数人送别柳淳,天上都是热气球,很是壮观。
“敢情有良心的人还是居多的!”
朱高煦念叨了一句,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本想去应天,跟先生汇合,然后一起去云南,可既然先生走了,他们再去应天干什么?
改变方向,追着船队,去长沙!
一句话……这俩兄弟吃了不少苦头,跌跌撞撞,总算赶到了长沙。
等到了长沙城,他们就傻眼了,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们都穿着新衣服,头上还戴着花……朱高煦和朱高燧面面相觑。
“这,这是过年了啊!”
“好像是啊!”朱高燧苦兮兮道:“二哥,咱们走了一年多啊?”
“呸!”
朱高煦啐了老三一口,“你脑子被狗吃了?一准有大事了,我去打听打听。”
……
一个时辰之后,朱高煦和朱高燧出现在了岳麓山脚,此地已经被密匝匝,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给填满了。
人多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些人当中,有衣冠楚楚的士大夫,有普通的商人,甚至还有农夫……
在人群两边,狭窄的空地上,全都是舞龙舞狮的表演,锣鼓惊天动地,人群喜气洋洋。
当长沙知府,还有当地士绅官吏,簇拥着一个年轻人出现的时候,全场欢腾到了极点,岳麓山下,宛如一口沸腾的大锅。
那个年轻人,就是引爆所有人的焦点!
“柳大人,不畏强权,好样的!”
“柳大人,长沙百姓永远感谢你!”
……
人群之中,喊什么的都有,每个人热情洋溢,声嘶力竭……朱高煦斜了一眼三弟,“这就是你说的受苦?我怎么觉得,先生像是钦差大臣,不像是被贬的官吏啊?”
朱高煦攥紧了拳头,有点想打人了。
朱高燧摇头赔笑,一副讨好的样子,“二哥,钦差也没有这么大的威风……不过二哥,你好像关心错了重点了。”
“什么重点?”
“就是咱们好像又多了许多师弟啊!”
朱高煦猛地吸了口气,好像真是这样!
他笑了起来,咧着嘴大笑,白牙呲着,得意非凡。
“收吧,收得越多越好!反正我是二师兄,全天人都成了我师弟才好呢!”
朱高燧低声道:“那个就算全天下都是你师弟,还有一个人是你师兄呢!”
“你给我闭嘴!”
朱高煦气得鼓着腮帮,拳头高举……等着吧,这回要跟先生多学点本事,然后逼着大肉球把大师兄的位置让给自己,不然跟他没完!
且不说朱家兄弟在下面嘀咕,柳淳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来到了一大片空地,站上了一块石头的平台。
“诸位乡亲!诸位父老!数年前,我和许多太学生,奉皇命来到了长沙,从此之后,我们就和长沙父老成了血脉相连的一家人……长沙自古以来,文脉悠长,名家辈出,人才济济。我脚下的岳麓山,曾经有过名震天下的岳麓书院……大儒朱熹,就在这里讲学,当真是繁盛一时,冠绝天下!”
柳淳继续道:这是长沙父老的荣耀,自从元末以来,岳麓书院毁于战火。可我们勤劳的长沙父老有恒心,有毅力,也有眼光!重建书院,大兴教化,培养长沙子弟,成为栋梁之才,让这座古老的书院重新焕发生机,这一壮举,必然载入史册。“
柳淳朗声道:“没有别的,我只有四个字,送给书院,送给所有的长沙父老!”
柳淳的话音刚落,有人扯下一块石头上的红绸,露出四个大字:知行合一!
人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掌声,就连朱高煦都跟着鼓掌了,可他渐渐感觉不对劲儿……先生,你这是挖了理学的祖坟啊!
也太狠……帅了吧!
第349章 愤怒的东宫群贤
柳淳上次来长沙的时候,就发现岳麓书院已经被毁弃吗,对于这块宝地,柳淳那是垂涎三尺啊!
众所周知,理学兴起于两宋,朱熹是理学的集大成者。而岳麓书院,就是朱熹宣扬理学的大本营。
朱熹早年在岳麓书院讲学,后来当了大官,更是倾注心血,整顿书院,颁布《朱子书院教条》,使得岳麓书院达到了鼎盛。
毫不夸张地讲,是朱熹成就了岳麓书院,而岳麓书院也成就了朱熹,这就是最早的商业互吹……宋元两朝,一代一代的儒者,从这里走出来,宣扬理学,广收门徒,开枝散叶,终于使得理学一统天下。
柳淳选择重建岳麓书院,并且把书院作为科学的大本营,就是在理学的心脏插一把匕首。
过去他还有所忌惮,可现在他连官都没了,成了个快递员,还有什么好怕的。
“长沙的乡亲父老,我送给岳麓书院的四个字,叫做知行合一,何谓知行合一呢?就是要我们去研究事物的规律,然后以此来造福百姓。譬如说,研究金融货币的规则特点,创立皇家银行,推行纸币,这就是我做过的事情,也就是我的知行合一。还有,我学过一些粗浅的冶金知识,在大宁建立铁厂,炼制钢铁,行销天下。拿咱们长沙来说,过去得过水蛊病的人非常多,大家都觉得是水中的毒气所至,我却认为是钉螺造成的,事实证明,消灭钉螺,的确能减少水蛊病的感染……”
柳淳结合他自身的经历,开始大谈知行合一,下面的百姓全都侧耳倾听,不时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柳淳讲学受到欢迎,绝不是因为他讲的东西多精妙高深,恰恰相反,他讲的浅显易懂,就连贩夫走卒都能听得明明白白,这也是科学的特性,科学不可能是少数人手里的玩具……就像某位当了六十多年皇帝的老人,他自己学了不少西学,甚至有后世之学者崇拜得五体投地,说他能当四个系的博导,学问高深莫测……奈何这位只是把科学圈禁在了紫禁城。
他甚至不敢让士兵放下弓箭大刀,不敢使用火枪大炮,不敢推行新式教育……像这样的人物,掌握越多的知识,只会越拖累国家的发展罢了,没有半点可吹嘘的,相反,应该唾弃鄙夷。
柳淳很希望把科学跟民生结合起来,从百姓当中,获取支持,这样的科学,才能真正站稳脚跟。
他从王阳明那里借了知行合一四个字……真的只是借了四个字而已。因为柳淳谈的知行合一,跟王阳明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东西了。
所以对古代的很多说法,真的不要想当然……如果王阳明讲的知行合一,真的和后世的观点类似,心学也就不会成为一阵风了。
王阳明自己就说过:“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今人却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功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功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
看明白了吧?
王阳明不是说知和行是两件事,要统一在一起,也不是提倡大家伙要向着知行合一的方向努力……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知行是一体的,分不开的。针对的只是朱熹的先知后行,仅此而已。
类似的观点还有格物致知……如果有人觉得格物致知是教人研究事物,然后总结规律,获取知识,那就和先贤们说得南辕北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比如朱熹建格物致知,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事故”,他的意思是研究一个寻常事物,如果仅仅研究事物本身,那是没有意义的,必须从里面发现天理,格出圣贤道理来……那有小朋友要问了,如果格不出来怎么办?俩字:硬格!
怎么说呢,就有点类似阅读理解吧……明明作者都没有那么深的想法,可出题人一定逼着你写出个一二三四。
写不出来,就没有分数。
而在朱熹这里,格不出来,那是你资质平庸,领悟不了圣贤之道,一句话,是个废物!
那处处跟朱熹对着干的阳明公,他又是怎么看的呢?
王阳明觉得,如果格不出道理,那不是事务的错,而是你自己不行,那还格物干什么,应该格心才对!
所以王阳明提出了“致良知”,这也就是心学的本意!
……
说了这么多,其实真正要探究理学,心学,二者之间的差别,远不像后世想象的那么大,追根溯源,都能上溯到二程那里。
所以理学和心学,应该算是一个根上的两个枝干,或者说,至少也是连理枝,彼此非常亲密。
二者都是在心性啊,气理啊,良知,格物……这一类的概念之间打转转,虽然彼此对立严重,但是站在更高的维度上看,意义真的不大。
只能说二者是同出而异名,所以指望着心学改变大明,那是不现实的……事实也是如此,虽然在徐阶的提倡之下,心学达到了鼎盛,但是接下来高拱和张居正,两代首辅打击,心学就烟消云散,无根浮萍,结局早就注定了。
只留下一些著作,供后人瞻仰凭吊而已。
对于柳淳来说,他是要真正提倡知行合一,真正把百姓的民生利病,和学问结合起来。
“岳麓书院开设算学课程,学到了算学本事,就可以更好的经商,计算货物人员,可以计算田赋税款,计算田地大小,计算道路坡度,计算工程用料……这些,都是为了百姓民生造福……进入岳麓书院,是知,走出岳麓书院,发挥才智,造福家乡父老,造福大明百姓,就是行!所谓知行合一,就是我对所有学子的寄望,少年热血,不该只想着功名利禄,颜如玉,黄金屋,总要真正做一些事情,有朝一日,从这里走出来的学子,能够骄傲地说,无愧这四个字,余愿足矣!”
柳淳在长沙停留了七天,这七天里,百姓就跟过了年似的,热闹到了极点……到目前为止,以科学为教育内容的学校只有三座。
一个是应天鸡鸣山的学院,从那里走出了许多的变法派官吏。
第二个是凤阳书院,那里的主要研究内容是工程、水利、材料……师生们已经能烧制水泥和玻璃,他们最大的目标,就是驯服淮河,让凤阳彻底摆脱天灾**!
岳麓书院是第三处,同时也是柳淳用心最多的地方,他很想把岳麓书院做成一个科学思想的大本营。
不但从实际着手,拿出过硬的发明创造,还要从思想上,摧毁整个理学体系。
长沙是变法开始的地方,柳淳坚信,岳麓书院,也会成为思想变法的开始!
让我离开京城,这不叫贬官,这叫做龙归大海,虎入深山。
在京城,那么多神仙在,柳淳或许还有忌惮。
可是出来之后,他是彻底放飞自我了,格局布局,都在加快之中……毕竟留给每一个人的时间都不多了。
如果朱元璋能顺利完成易储,一切好说。
如果不成,那就要轮到我来拯救世界了!
“进入云南,是我们伏身蹲下的开始,等到积攒足够的力量,一跃而出,必定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
柳淳离开了长沙,继续向云南进发。
他在岳麓书院所讲的内容,已经飞马送入了京城,欣赏柳淳的人,欣喜若狂。
好小子!
虽然贬官,却没有半分沮丧!
兴学教化,有胆色,有魄力!
讲得好!
至于那些厌恶柳淳的,尤其是东宫的师父们,看到了柳淳所讲,一个个气得脸都黑了。
“这个该死的柳淳,他竟然抢占了岳麓书院,霸占了圣贤的讲学之地!是可忍孰不可忍!”齐泰厉声咆哮。
练子宁也咬牙切齿,“柳淳大言不惭,竟敢在朱子宣讲理学的故地,大谈他的科学,简直恬不知耻,不要面皮!”
黄子澄微微咳嗽,“两位,不要火气这么大,柳淳推崇科学,和理学之间,早有矛盾,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气大了伤身,何必呢!”
“哼!黄大人,你能忍,我们可不能忍!岳麓书院必须关门,我现在就策动御史上书,弹劾柳淳!他一个戴罪之身,居然如此猖狂,简直岂有此理!”练子宁是右佥都御史,虽然在都察院排名靠后,但好歹也是个头头儿,下面有几个御史言官。
柳淳挑衅理学,有人冲出来,自然就会有其他人跟进,到时候一起打落水狗,不愁柳淳不死!
这位气哼哼去安排了,倒是齐泰他的眼中,寒光内敛,嘴角上翘……光靠着御史言官,能把柳淳弹劾倒了,那是痴心妄想!
他现在是肆无忌惮,只怕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要想除掉柳淳,何须那么费力气,只要有一个猛士就足够了。
齐泰想到这里,立刻转身,去找朱允商量了……
第350章 勿使孤有弑师之名
朱允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柳淳被贬之后,朱允就再也没有踏入过乾清宫。自从成为储君以来,朱元璋有意栽培,朱允能处理很多事情,甚至中下级的官吏任免,他都有一定的权限。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些权力,才吸引了那么多的文官清流聚集在他的身边。当朱允发觉自己失去了权力,先是惶恐,接着就是害怕。他能感觉出来,皇祖父似乎不只是为了给自己点苦头那么简单。
而是永远不让自己碰朝政了,他老人家也不屑于教导自己……他被皇祖父抛弃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朱允怕了,貌似储君之位,已经变得摇摇欲坠了。
完了!
自己真的完了!
“殿下,很多事情都是柳淳兴风作浪,他即便离了京城,也不老实,还跑去建什么岳麓书院,此人不除,殿下永无宁日啊!”齐泰建议道。
朱允斜了他一眼,“除掉?怎么除?我连皇宫都进不去,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朱允薄薄的嘴唇,变成了可怕的青紫色,五官扭曲,神情狰狞,都是这帮没用的文人,把自己给害了!
“殿下!”齐泰意识到了朱允的怒火,连忙跪倒。
“殿下,想要挽回圣心,并不算难,臣这里就有一个办法……至于柳淳,也有很多办法可以除掉他,根本不需要殿下动手。而且云南山高路远,瘴气遍地,弄死柳淳,就跟捏死臭虫一样容易啊!”
不得不说,齐泰在东宫师父当中,是个有才华,有主意的,可貌似这家伙的运气真的不太好。
他的办法总是会出差错,但愿这次不会再有意外了……“殿下,柳淳去了云南,就落到了沐家的手里,强龙不压地头蛇,沐家在云南经营了两代人,十几年的光景,沐英又对东宫忠心耿耿,他虽然死了,但沐春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殿下只要一纸书信送去,沐春就能想办法折磨柳淳,给他安排更多的活儿,不给他俸禄,最后再捉一些野兽,扔到柳淳住处的周围……”
齐泰阴测测道:“如此一来,柳淳肯定活不长,只要他一死,殿下就高枕无忧了。”
还真是不错,至少听起来很可行。
朱允思索半晌,缓缓而坚定道:“一定勿使孤有弑师之名!”
齐泰欣然领会,忙磕头道:“殿下放心,事情一定办得漂亮,不留痕迹!”
……
从长沙出来,柳淳就弃了船,换上了马车。除了蓝新月和蓝家的护卫之外,又多了两个少年。
朱高煦很强壮,像个牛犊子似的,除了赶路,还有精力跟蓝家的护卫赛马比箭,偶尔还能猎几只天鹅,兔子,野鸡什么的……发配之旅,完全变成了郊游野餐了。
朱高燧没有二哥的精力,他念念叨叨,就是提醒柳淳,要防备暗箭伤人。
“我要是朱允,就会派人暗杀先生,放冷箭,下毒……反正一定要把先生弄死才会罢休的。先生,你要小心,以后凡是有什么吃的,你先给我二哥吃,等他吃完了,先生再吃。”
嘭!
蓝新月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下。
“你倒是舍得!把你二哥毒到了,怎么跟燕王交代?”
朱高燧嘿嘿道:“交代是你们的事情,反正我就知道少了一个欺负我的人!”
蓝新月能说什么,她也很无奈啊!
“你们还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啊!”
“那可不,我们兄弟好着呢!”
朱高煦提着猎到的野鸡回来,听到了三弟的话,很是感动,挥动手里的刀,果断砍下了野鸡的脑袋,外加屁股,用木棍串到了一起,送到了朱高燧的面前。
“本来没你的份,就冲你说咱兄弟不错,赏给你了!”
朱高燧盯着鸡头和鸡尾,足足盯了一分钟!突然哀嚎大叫!
“朱高煦!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
多了这俩活宝,路上再也不缺笑声,可蓝新月在欢笑之余,却是愁云惨淡,越发提心吊胆。
吃不好,睡不好的,人都瘦了。
“行了,傻丫头,他们的手段不会那么下作的,当然了,也高不到哪里去。”柳淳轻笑道:“自古以来,被发配的名臣不在少数,像范仲淹啊,王安石啊,苏轼啊,都有这样的经历……通常情况下,上面的人会想办法把他们满世界调动,这样呢,就不得不一直在路上奔波,多好的人,折腾几次,也就完蛋了。还有,他们可以让地方的衙门故意刁难,欺辱,让你受尽折磨,假如扛不住,死在了当地,那就再好不过!”
蓝新月听得目瞪口呆,这还不下作?
“果然,文人都没有好东西!”蓝新月气哼哼道:“咱们就在云南,哪也不去!而且地方衙门敢刁难你,我就打上门去,让他们好看!”
柳淳觉得很温暖,虽然他也清楚,面对手握三十万大军的沐家,一个蓝新月能顶什么用?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只要不是孤军作战就好!
“放心吧,沐家虽然会为难我,但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我手里有一张王牌!”
“王牌?什么王牌?蓝新月眼睛忽闪忽闪的,紧紧盯着柳淳,“快说,快说啊!”
柳淳微微一笑,“行,为了能让你睡个好觉,我就提前讲了……其实云南一点都不穷,且不说云南的各种物产丰饶,光是铜,就冠绝天下。铜……你知道吧?”
蓝新月哼了一声,“你真当人家是笨蛋啊?铜的用处可大哩,能做镜子,脸盆,还能……铸钱!”
柳淳笑道:“聪明,其实还有一样,就是铸炮!东川的铜,储量非常大,一旦全面开采出来,能占到整个大明的七成以上!”
“我的天啊!”
蓝新月吓傻了,“那,那是多少钱啊?”
“我都说了,不只是钱,还有战斗力!如果顺利的话,几年之后,就能在云南大举铸造火炮……哈哈哈!”柳淳忍不住笑了起来,把他发配到了云南,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是老天爷让他用火器,轰出一个新世界来!
柳淳的心里,有着一整套开发滇铜的方案,这就是他最大的一张牌!
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只要开发滇铜,就等于有了一个世代取之不尽的聚宝盆。沐家的人,只要脑子正常,就一定会跟柳淳好好相处。
柳淳甚至琢磨着,要如何收服云南沐家的人马。
当初老朱派遣三十万人入滇,扎根落户,如果站在历史的高度上,这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壮举!
真的,没有半点吹捧的意思!
即便以汉唐之强,云南都没有真正纳入版图之中,汉代云南属于西南夷的范畴,到了唐代,南诏国又给了大唐很沉重的打击,几次作战,死伤几十万人。
以至于后来赵匡胤以玉斧划界,不敢越过金沙江。
直到元朝灭了大理国,在云南设立行省。
不过此时的云南行省管理面积狭小,且以当地的土人居多,朝廷的掌控能力不强。
直到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后,出兵西南,派遣义子沐英世袭镇守云南,大力移民,兴修水利,推行教化……几百年的努力下来,才让云南真正和中原融为一体。
试想一下,假如不是朱元璋大力开发云南,西南的边疆问题,恐怕会不可设想……奈何又有多少人意识到洪武大帝在西南开疆之功呢?
了解的越多,越觉得朱元璋绝对是最被低估的千古一帝,某些靠着吹捧起来的明君圣主,给老朱提鞋都不配!
柳淳入滇,他有很多的想法,私心放在一边,他是真的想把云南变得更好,若是能有机会,想着中南半岛方向发展,那就更好了。
“所以啊,我很有信心,这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能给沐家的东西,连陛下都给不了,你说,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啊?”
柳淳笑呵呵跟蓝新月说道。
他们已经进入了曲靖,算是正式踏入了云南的地盘,这一路上,虽然辛苦一些,但还算平静。
可就在柳淳盘算着怎么跟沐家打交道的时候,突然朱高煦急匆匆跑来,“不好了!”
“怎么了?”蓝新月一跃而起,顺势抓起了手里的刀。
朱高煦绷着小脸,紧张道:“我打猎的时候,看到了沐家的兵马,他们有上千人,分成三个方向,把咱们包围起来了,说话之间,就要杀到了!”
果不其然!
就在这时候,四面八方响起了喊杀声,无数的人手持弓弩,把柳淳这点人包围起来了。
有一杆沐字大旗,迎风飘扬!
云南的士兵,虽然不甚高大,但凶猛强悍,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卒,绝不好惹。
蓝玉给柳淳的护卫,那也是顶尖儿的高手,奈何他们变成了护卫,连铠甲都没有,只有一口刀!
如何能跟武装到牙齿的沐家人马较量。
“大人,这帮人好像不怀好意,大人千万小心,不行就赶快择机逃走。”
蓝新月和朱高煦,提着兵器,仿佛两个门神,死死护住柳淳。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骑冲过来,马背上的年轻士兵高声喊道:“柳淳!你别躲了!上面有命令,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我们就是来给你送行的!”
蓝新月很傻眼,她苦笑道:“柳郎,你算计错了,他们直接动手了!咱们怎么办?拼了吧!”
第351章 我是你舅舅
下药也好,刺杀也罢,蓝新月还有蓝家的护卫都想过了无数的可能,以他们的本事,绝对能保护柳淳安全。
可唯独有一点,他们想不到。
云南沐家,这也太莽了吧?
竟然出动上千军士,在柳淳刚进入云南境内,就果断击杀。
你们脑子清醒点好不,这可是柳淳啊!
前太子少师,前锦衣卫指挥使,前太子洗马……前天子宠臣!
好吧,都是“前”,不值钱!
但我们这些人里面,还有梁国公的宝贝女儿,燕王的两位公子,你们沐家有多大的本事,居然敢捋虎须,就不怕愤怒的蓝玉和朱棣吃了你们!
要知道当年攻打云南的时候,蓝玉可是主将,已经死去的沐英都是个弟弟!
你沐春真了不起啊,比你爹还要厉害?
柳淳这边,义愤填膺,可当下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通了。
对方步步逼近。瞧见他们的武器没有,都冒着蓝光,一定是淬了毒,该死!好的不学,非要跟土人学用度,你们沐家堕落了!
“怎么办?快跑吧!”朱高燧躲在柳淳的后面,战战兢兢道,他可不想死在这里。
朱高煦和蓝新月互相看了看,彼此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保护柳淳先跑。
可就在这时候,他们一心保护的柳淳,突然催动白马,从护卫之中跃了出来,他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就这么暴露在对方的弓弩之下。
“在下是新任永昌卫驿丞柳淳,正要前来履新,你们是来迎接我的吗?”柳淳笑呵呵说道。
对面沉默了半晌,突然冲出两个人,对着柳淳冷笑。
“小小驿丞,好大口气。我家主将就在后面等着你,随我们走吧!”
柳淳没有迟疑,还笑着道:“官职不分高低,都是给陛下尽忠,替朝廷做事……”他竟然真的催马跟了上来!
“柳郎!”
“师父!”
蓝新月和朱高煦都疯了,几乎同时冲出。
可是他们却被两个骑士给拦下了。
“上面只要柳淳一人的脑袋,他跟我们走了,你们就活了!”
“你放屁!”朱高煦抽出佩刀,“小爷现在就剁了你们!”
蓝新月咬着牙,怒目而视,“柳郎若死,你们一个都活不了吗!所有人都要给他陪葬!”
柳淳都想走了,见他们这样,只好拨转马头,冲着蓝新月一笑,“反正都是一样的,我自己去就是……假如真的有事,你们替我报仇就是了。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不要为难这些弟兄们!”
“柳郎!你不会有事的,你说过,要娶我的!”蓝新月激动的泪水流淌,眼圈模糊。
柳淳笑道:“放心吧,我这个人命大着呢,没那么容易死!”
说完,又拨转马头,跟着对方离开、
眼瞧着柳淳远去,绕过一座土岗,彻底消失了。
蓝新月身躯摇晃,险些摔下马!
柳郎遇到危险了,命悬一线,该怎么办?
怎么办?
假如柳郎死了,她还活着吗?
活着!
要活着,要杀回应天,要去东宫,找朱允算账!
“那个……师娘啊!”
朱高燧改口还真快,他凑到近前,低声道:“我看师父八成是完蛋了,可咱们也不能无所作为,要不这样,我先走,去告诉我父王,请他起兵锄奸,再让梁国公里应外合,咱们干脆打下东宫算了!”
好家伙!
这是准备提前奉天靖难了!
还真别说,蓝新月挺赞同的,“这个办法好,再算上信国公,曹国公,魏国公,还有宋国公,杀一个天翻地覆!”
这几位不停畅想着,越说越高兴,简直都忘了柳淳被带走的事情了。
朱高燧最后抹着眼泪道:“先生虽然死了,等打进京城,就立刻给先生修庙宇,祭奠他!对了让他配享孔庙,还有,武庙也要先生的位置。想先生这样文武全才的人太少了,要风光大葬,追封官职,你们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你把该说的都说了……不对啊!”朱高煦突然跳起,伸手就掐住了朱小三的脖子。
“你丫的闭嘴好不!先生还没死呢!”
朱高燧小脸涨红,无奈道:“早晚的事啊,先生都这么长时间没回来,我看八成是遇难了。”
听他这么一说,就连蓝新月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跳上了战马,抽出了佩刀。
说了那么多,其实柳郎要是真死在这里,她一刻也忍不了,只有跟这帮人拼命了!
蓝新月怒目横眉,缓缓举起刀,指向远方。
就在此时,从对面军中冲出一队骑兵。
“冯将军请你们过去!”
“冯将军?”几个人都愣住了,不是沐家的人吗?怎么变成了冯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对面的人笑嘻嘻道:“几位,别问了,过去就知道了。”
这几个人互相瞧了瞧,都有一种荒唐的感觉。
他们在这里,又是悲伤,又是愤怒……柳淳倒好,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又把人家给忽悠了?
白替你担心了!
等他们也绕过土岗,到了一片营地,眼前的景象简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连酒席都摆上了!
大铁锅里,白汤翻滚,香气诱人。
一坛一坛的美酒,码得像是小山一样,所有士兵都喜气洋洋,跟过了年似的。
再往里面走,终于发现了柳淳,他正跟一个穿着盔甲的将军闲聊,那叫一个愉快啊!
蓝新月先是愤怒,可当她注意到那个将军的时候,忍不住惊道:“是……是冯大哥?”
那位将军缓缓站起,满脸的促狭,笑道:“蓝丫头,其实你该叫舅舅才对!”
蓝新月气得翻白眼,“你算什么舅舅?弄这么多大的阵仗,你想吓死我们啊!”
朱高煦和朱高燧完全状况外,根本不知道这位冯将军是谁!
他姓冯,叫冯诚,他有个爹,叫冯国用,他还有个叔叔,叫冯胜!他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姐姐嫁给了沐英,是沐春的亲娘,妹妹嫁给了柳三,所以说,冯诚算是柳淳的舅舅……假如蓝新月和柳淳成亲,自然也要管他叫舅舅!
“这……这都是什么事啊?”朱高燧哀嚎道:“敢情,敢情是一家人啊!”
朱高煦也气哼哼道:“你什么意思,莫非要吓唬本公子?”
冯诚叹了口气,“你们先坐下……我还真不是吓唬你们,是,是沐府那边传来了消息,似乎是有人要对柳淳不利!”
“不用似乎,就是!”朱高煦气哼哼道:“是不是东宫那边?要让沐春害柳先生?那个沐春是怎么打算的?对了,你也是沐春的舅舅,你就不能替他做主吗?”
朱高煦的话,又快又急,问得冯诚哑口无言。
作为军中宿将,冯诚当初随着蓝玉一起进军云南,后来就给沐英当手下,同样在云南听用的还包括汤和的儿子汤昭。
所谓淮西勋贵,彼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随便揪出两家,都能攀上关系。
冯诚就是个老实巴交领兵的,从战绩来说,也不算突出。
一句话,就是个混日子的。
“这个……我要是能替沐家做主就好了。这是妹妹透露给我的消息,当下沐春领兵在外平叛,还没有回来。假使他回来,柳淳就要凶多吉少了……你们也知道,沐家向来尊奉太子,唯命是从!“
“现在的东宫不是太子,是太孙!”朱高煦气哼哼道。
“太孙?”冯诚叹道:“父子一体,沐家还是会听话的。”
“混蛋!”
朱高煦脱口而出,又忙对冯诚道:“我可没说你,千万别误会!”
冯诚轻笑,“我都一把年纪了,会在乎你一个小孩子吗!我特意带着人过来,在昭通堵你们,就是想提醒柳淳,要小心谨慎。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来人,摆酒!”
冯诚还是很大方的,柳淳一行,都是好酒好肉。
在酒席之间,冯诚借着酒盖脸,鼓足了勇气,“那个……你看这样行不?我护送你去永昌卫,凭着我的一张老脸,沐春不敢怎么样的,我,我保护你!”
冯诚不是个头角峥嵘的人物,他爹冯国用死的又早,坦白讲,他在军中,地位真的不高,能说出这话,已经担了很大风险了。
柳淳轻笑,“舅舅,你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沐春我还是要见的!”
“果然!”冯诚自嘲一笑,“就知道你是个倔脾气的,那你可要想好怎么对付沐春啊!那小子就喜欢杀人,比他爹还狠三分呢!”
听语气,这位冯舅舅在沐春那里就没什么威信。
“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是送钱呗!”
“噗!”
冯诚一口酒喷出。
“柳淳,你说什么?送钱?你有多少钱?沐家世袭镇守云南,他们可是见过钱的!”冯诚道:“你能给一千两?一万两,还是十万两?不够的,真的不够!柳淳啊,你可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
柳淳大笑,这位便宜舅舅的眼界实在是不怎么样啊,他的目光已经被贫穷限制住了,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脚下有着一个超大的聚宝盆!
“舅舅,这世上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解决不了,那就是钱不够多!”柳淳翘着二郎腿道:“舅舅,我要让沐春跪下,乖乖叫大哥!”
冯诚嘴角抽搐,“那个……貌似他比你大啊?”
朱高燧探头道:“大哥不是看年纪的,徐增寿都认了大哥,多一个沐春算什么?”
冯诚傻了……他实在是不太能理解,自己这个便宜外甥,到底是什么妖孽变的!
第352章 挖沐家的墙角
冯诚心情是很复杂的,他摆这么个阵势,出了给柳淳提醒之外,还想看看他的胆色,毕竟妹妹成婚的时候,他还在领兵平定土司之乱,根本无暇回去,云南消息又闭塞,他只知道一鳞半爪的情况。
反正冯诚是很担心柳淳的,年纪轻轻,骤然贬官,又被弄到了彩云之南,虎狼环伺,想要他命的人这么多。
想要活下来,实在是不容易,除了本身够坚强,身边还要有些可靠的人。
一试之下,冯诚还是很欣慰的,至少外甥的护卫都很不错,尽职尽责,大军压境,也没人逃跑。
而且外甥也挺沉着冷静,没有害怕,也没有盲目硬碰硬,举止稳重,很有大将之风……这些都让冯诚欣慰。但问题是聊到了关键的地方,年少轻狂的劲儿又来了。
用钱买通沐春,你有几个子?
别说你现在就是个贬官的驿丞,就算你还是之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人家沐家也不会买你的账。
少年人这么狂,不会有好下场的!
像我虽然很平庸,很老实,很不突出,但我活得长啊!在军中安安稳稳的,朝廷有什么风雨都落不到我的头上。
冯家跟柳家都结亲了,他在云南,柳淳发配过来,居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便宜舅舅!老天爷啊,我这是隐藏的多完美啊!
冯诚都忍不住要给自己点赞了。
要不是考虑到妹子苦了十几年,好容易重新嫁人,他才不会出头帮柳淳呢!咱这辈子要求不高,能安安稳稳寿终正寝,无声无息埋了,再找一块永远不会被盗墓贼光顾的风水宝地,就完美了!
柳淳实在是想象不到,堂堂宋国公冯胜的侄子,竟然是这么个没志气的窝囊货色!
“既然你有把握,我就不说什么了,如果用得着舅舅,我尽力而为就是,咱们喝酒吧!”很明显,冯诚没有刚刚那么热情了。
柳淳多灵通啊,他察言观色,就猜到了一些冯诚的心思,这位是不相信了。
“舅舅,要说起来,汤昭将军也在云南?我能不能见见他?”
“你要见汤昭?”冯诚脸色微变,“你见他干什么?那家伙可凶残了……我跟你说啊,其实汤昭是有希望回京做官的,可这家伙杀心太重了,土司都把他当成了瘟神。军中也有非议,他才一直被按在了云南。不过我看他也无心升官了,能在云南打打杀杀,就很满足了。”
冯诚想了想,又道:“那个……舅舅觉得,他就是用钱收买不了的人,你给他多少钱,都没用!”
柳淳哈哈大笑,“舅舅教训的是,刚刚是我孟浪了,还是要劳烦舅舅,尽快让我和汤昭见一面。”
冯诚没说什么,既然柳淳坚持,他就只能照办了。
又走了五天,离着昆明已经很近了,这天安营休息,冯诚带着人出去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领着一伙人又赶了回来。
为首的是一员大将,这家伙身材非常高大,体格雄壮,长得也是凶相毕露,怪眼横肉,一副狗熊成精的样子。
一边走,他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你有事就说,我那边还练兵呢,过几天就要出征了,小事我不管!”
冯诚咧嘴苦笑,他也不知道柳淳请汤昭过来,是大事,还是小事啊!
“汤兄,我请你见个人,见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汤昭哼了一声,这个老冯,实在是太不爽利了。
他迈着大步,进入了营地,来到了一处帐篷的前面,扫了眼守帐篷的小兵,突然眼睛冒光。
“好苗子,身手不错!跟着老冯糟蹋人才了,给我当家丁算了!”
他说着,伸手去抓,哪知道对面的少年轻轻一转,就躲开了汤昭的熊爪!
“让本公子给你当家丁,你还差了点份量!有本事赶上我师父再说吧!不过你这辈子,估计都没戏了!”
汤昭气得眼睛圆睁,“好大的口气!你师父在哪?让爷爷见识一下!”
少年一指帐篷,“进去吧!就在里面呢!”
汤昭哼了一声,“小子,我先把你师父打服了,回头再让你管我叫师父!”
这位一头扎进去,后面的冯诚可吓坏了,汤昭有多凶猛,他是一清二楚。
“我说二公子,就凭柳淳的身手,能行吗?我跟你说啊,有一次土司大宴,汤昭在酒席上,活活摔死了一头猛虎啊!你知道吗?”
朱高煦轻笑,“知道又怎么样?云南这边的老虎,应该是孟加拉虎,体型要比我们大宁辽东的东北虎小很多的!我父王的军中,还有能跟东北虎搏杀的猛士呢!”
冯诚吓得张大嘴巴,“那要比常十万还厉害?”
朱高煦越发得意了,“我说冯将军,你真该多了解我师父的事情,常十万?比常十万还厉害的张定边,都乖乖听我师父的号令,要是他没本事,我怎么会拜师废物啊?”
“啊!”
冯诚张大了嘴巴,如果朱高煦说的是真的,那自己这个便宜外甥,就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了……
正在冯诚思量的时候,突然帐篷撩开,汤昭从里面大踏步走出来,他一把揪住了冯诚!
“你说!你那个外甥,是不是要干坏事?他活得不耐烦了!”
“外甥?哪个?柳淳没事啊!”
“呸!谁说柳淳了!”汤昭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柳淳跟冯诚之间还是亲戚!这下子他更怒了,“姓冯的,你还是个爷们不?沐春想要害人,你这个当舅舅不主持公道,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冯诚都懵了,“我说汤兄,你,你是站在哪一边啊?”
“废话!”汤昭哼了一声,他扯开衣领,从一堆胸毛中间,扯出一个银貔貅,在冯诚面前晃了晃!
“瞧见没有?老子听谁的,你知道了吧?”
这时候柳淳从帐篷里笑呵呵走出来,在他手里,托着一个圆润古朴的玉貔貅!
“汤将军,貔貅卫已经解散了,陛下又把这个赐给我,不过是个寻常信物罢了,你不用在意的。”
汤昭怪眼圆翻,呼呼喘气,嘟着满脸的横肉,气鼓鼓道:“我能不在乎吗?这玩意在我爹手里二十几年,他每次动家法的时候,手里就把玩着玉貔貅,弄得我现在看到了,都有点,有点害怕!”
真想不到,能屠虎搏熊的猛士,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玉貔貅给镇住了。
由此可见,汤和这家伙的家法,着实不简单啊!
汤昭不愿意多谈家里的事情,他困惑道:“我怎么弄不明白,东宫要对柳淳不利,是想干什么?再说了,东宫太子在日,你们不是挺好的吗?对了,两年前,沐王爷死的时候,我跟着扶棺回京,好像还听说你当了太孙的师父,有这事吧?你们师徒怎么反目了?”
汤昭的确是直肠子,这些事情冯诚也知道,但他不想问,也不敢问,生怕知道太多了,会把自己牵连进去。
柳淳点了点头,“汤将军,还有舅舅,我跟东宫之间,包括先太子的事情,变法的事情,这次定远侯被逼死替罪的事情,错综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有些只是我的猜测,没法拿到台面上……总而言之,你们想要站在哪一边吧?”
冯诚最怕问这话,站在哪一边?最好哪一边都别站,他才不想掺和呢!
汤昭立刻开口了,“你都拿了玉貔貅,我要是不听你的,我爹非打死我不可!不过俺老汤可说好了,造反掉脑袋的事情,我可不干!:”
冯诚也不得不跟着道:“柳淳啊,我们会想办法保护你的,你……放心吧!:”他咬着后槽牙说的。
柳淳轻笑,“舅舅,假如只是自保,就用不着你们二位了。我的意思是当下云南,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咱们不该把精力都放在镇压土司上面,咱应该干点大事。”
“什么大事?”汤昭傻愣愣问道:“我怎么觉得,还是要造反啊?”
柳淳轻笑,“是赚钱,赚大钱!就在云南的土地下面,埋藏着惊天动地的宝贝!”
“宝贝?”汤昭终于来了兴趣。
“是铜矿!”
柳淳道:“中原缺铜,历代皆是如此,可云南东川等地,却埋着数量惊人的铜矿,从东汉开始。这里就有铜矿开采。奈何土司遍布,技术水平太低,交通闭塞,始终没有开发出来。”柳淳自信道:“假如能把东川的铜挖出来,每年能有几百万斤的产量,甚至还会更多!有了铜,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铸币,铸炮,铜器……哪一样都是暴利!我原来是打算直接跟沐春谈,把这个富贵送给他。可我又想了想,沐春既然心怀歹意,直接给他,恐怕不妥。故此我想问问汤将军,还有舅舅,你们怎么看?”
“铜!”
汤昭大眼珠子来回转动,几百万斤的铜,那就是上百万贯的铜钱,而且是那种份量十足的!别看皇家银行推行纸币,但是在偏远的云南,还是以铜钱充当主要货币,
一百贯!
那可是好大的一笔钱,能堆出一个小山来!
汤昭一拍大腿,“有钱还管沐春干什么?老子直接带兵把铜矿给圈起来,然后老子带着人进山挖矿,挖到多少,都是咱们的!柳淳,你,你拿七成!我拿三成……至于老冯,咱,咱每年给他几百贯就行了。”
冯诚都哭了,这是把我当成要饭的打发了,人家老实,也不能这么欺负啊!
“汤将军。”柳淳笑呵呵道:“我这个人啊,从来不吃独食,而且呢,开山取铜,还要冶炼运输,这是个非常庞大的工程。我们光是卖铜矿,也赚不了几个钱,而且还都是辛苦钱,没多大的滋味,你看看我这个想法如何……”
柳淳笑呵呵,给汤昭讲起了生意经……开发铜矿,要交给土司,而且要给土司足够的好处,这样一来,云南的叛乱就能减轻很多,他们也能得到足够的劳动力。在冶炼这一块,可以让给沐春,炼出来的铜,或是卖给皇家银行,或是卖给军械作坊,或是干脆就在云南设立一个火炮工厂……
汤昭认真听着,他挠了挠大脑袋,“我说柳淳啊,钱呢?你把事情都给被人做了,咱们的钱呢?你不会让我们白忙活吧?”
柳淳哈哈大笑,“汤将军,你向四处看看,咱们的钱就在这里!”
汤昭茫然望去,“这四周都是荒地,哪有什么钱?你不是逗我吧?”
“哈哈哈!”柳淳大笑,“汤将军,只要能把炼铜产业建起来,会吸引多少商人?他们来到云南,要不是吃喝拉撒,要不要仓库酒楼!咱们只要提前把土地都买下来,连房子都不用建,就坐等收钱,多好的事情啊!”
冯诚哼了一声,又说胡话了。
“云南这么大,还能都买下来啊?”
“哈哈哈!”柳淳大笑,“舅舅,你也太老实了吧!在哪里建城,在哪里开采,哪里是作坊,哪里是商业区……全都握在我的手里,咱们是提前知道了骰子大小,还会输钱吗?”
冯诚突然倒吸了口气,“那,那真的能赚?能赚多少?”
“这个不好说,我跟徐增寿在苏州干了一票,现在三分之一的苏州城在徐家的手里……云南比不得苏州,但每年捞个几十万两,还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商路通畅了,除了滇铜之外,去他的好货也能卖出去。”
冯诚突然变得面目狰狞!
几十万两啊!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除了军饷之外,还没见过一万两以上的钱呢!
怎么办?怎么办?
是老老实实,继续苟着,还是挺起腰杆,也狠狠干一票?
冯诚陷入了天人交战,太纠结了……
第353章 大家一起来发财
柳淳跟汤昭聊了一阵子,又摆酒畅谈,一直喝到了三更天,汤昭醉眼泛红,抓着柳淳的肩膀,不停兄弟,兄弟地叫着,那叫一个亲密啊!柳淳觉得汤昭不错,是粗野了一些,但胆子大,估计手也够黑的,自己在云南太缺人手了,柳淳就把汤昭叫到了一边,嘀咕了几句。
冯诚很无奈……他这个舅舅,倒是成了外人了。
可让他不顾一切跟着柳淳干,他还是抵触的,哪怕有那么多的收获,他也犹豫踟蹰……当初傅友德蓝玉和沐英带兵入云南,老朱留下沐英镇守云南,其实冯诚可以回去的,凭着他的关系,让二叔帮忙,立点战功,混个侯爵,继承他爹冯国用的遗志,光大冯家门庭,是完全有希望的。
可冯诚不这么想,自古以来,将军只是打太平,不教将军享太平……再说了,回京也要出战,南征北战多苦啊!
他留在云南,不显山不露水,安安静静当他的云南二号土皇帝,这感觉多好啊!
冯诚跟柳淳待了没几天,他就知道坏了,这小子来了,就没有太平日子了。
瞧着吧,准有好戏看,只不过不知道是福是祸罢了……
正在他思量的时候,汤昭跟柳淳重新回到了宴席上,一开口,就让冯诚趴下了!
“哥!大哥!只要是办成了这事!你就是我大哥!我爹打我都不在乎!”汤昭抓着柳淳的腕子,竟然要纳头便拜,他也太实在了。
柳淳哭笑不得,“汤兄,你喝多了!”
“没多!我现在眼明心亮,你就是我大哥!”
……
旁边的冯诚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汤昭啊,你跟我外甥称兄道弟,是不是该管我叫一声舅舅啊?
许是感觉到了冯诚的想法,汤昭勃然而起。
“姓冯的,你别装孙子了!一句话,你干不干?”
舅舅没当成,变成孙子了。
冯诚是真的无语了。
“汤兄啊!”他没敢叫外甥,只能单论了,“这开挖铜矿,不是小事情,要朝廷同意,要沐春点头,还要土司答应……咱们该,该好好权衡,三思而后行……”
“呸!”
汤昭狠狠啐了他一口,“要这个同意,要那个同意!等他们都同意了,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了。我也看出来了,都是你的外甥,也是有亲有疏,你现在就去昆明,去迎接沐春回来,看看他怎么说吧!”
冯诚迟疑道:“汤,汤兄,我还要护着柳淳去永昌卫,你不能赶……”
“去什么永昌卫?”汤昭把怪眼一翻,“我告诉你,柳淳到了云南,就是到了自家的地盘,这么一位大才子,咱陛下都捧着他,云南穷乡僻壤,遍地蛮夷,他能来该偷着乐!真让他去当驿丞受苦啊?你这个舅舅怎么当的?”
汤昭一顿臭骂,冯诚狼狈逃窜。
真的没法待了,四更的时候,他就领着人灰溜溜走了。
冯诚临走还给柳淳写了一封信。
他不是不顾念亲情,也不是不想帮着柳淳。毕竟云南还是西平侯沐春说了算,他去跟沐春谈谈,尽量双方不要冲突,以和为贵。
冯诚解释之后,带着人先回了昆明,询问之后,沐春带兵在澜沧卫大破土司兵马,斩首数百人,正在返回的路上,他急忙带兵去迎接沐春,顺便谈谈柳淳的事情。
沐春今年三十出头,可若是看他的模样,绝对不像三十的人,比冯诚也小不了多少……不得不说,世袭镇守云南,看似风光,实则太苦了!
老朱的为人大家都清楚,假如真是个好差事,他舍得随便扔给义子么!
云南这块土司林立,汉人不多,而且气候炎热湿润,山林之间,蚊虫瘴气遍布……稍不留神,就容易染病去世。
这些年陆续有上万将士死在了云南,背井离乡,到死都是个外丧鬼!
沐家父子,除了要不断平叛之外,还要屯田,兴修水利,从内地移民……总而言之,一年到头,没有闲着。
沐英听闻朱标一死,就大口吐血丧命,固然是兄弟情深,但也是他殚精竭虑,身体早就熬不住了。
沐春没他爹的威望,只能比他爹更拼命。
从洪武二十五年继承了西平侯之位,二十六年就有十一寨联合造反,他亲自出征,刚打胜了,越州造反,出兵!越州打完了,广南土司又造反……就这么说吧,沐春就跟个陀螺似的,到处平叛,几乎没有一刻休息。
这次去澜沧卫还挺好,只是一战,就成功返回。沐春暗中庆幸,他最怕的就是拖延迟误……云南的底子还太薄了,朝廷能给的军需粮饷也太少了,基本上都要他们自筹。一边耕田,一边打仗……一个字:苦!
“事情就是这样,朝廷把太子少师,锦衣卫指挥使柳淳贬到了云南……这个,你看该怎么办?”
沐春瞧了眼舅舅,轻笑道:“如果我没记错,他也是你的外甥吧?”
冯诚尴尬笑笑,“我也的确有些为难,我琢磨着,还是应该和平相处,相安无事最好!”
沐春哼了一声,“舅舅,我想相安无事啊,可有人不答应!”
冯诚心中一动,沉吟道:“莫非是……”
沐春也没瞒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十几封信,扔到了冯诚的面前。
“瞧瞧吧,全都是嘱咐我,要‘好好’照顾柳淳的信。”沐春冷笑,“我现在真有点佩服这位了,他怎么有本事得罪了这么多人?我恨不得立刻见见他。”
冯诚拿过书信,一边看着,一边心里嘀咕,你还是别去见好了。
汤昭都认大哥了,万一你也扛不住,那可就好玩了……冯诚瞧了瞧这些书信,虽然没有落款,但是他也猜到了一些。
有文臣,有勋贵,有豪商,而且似乎还有宗室……我的老天爷啊!
柳淳啊,你才多大,当了几年的官?你怎么有本事得罪这么多人?
你瞧瞧舅舅,我一个都没有得罪过!
“那个……你打算怎么办?”
沐春苦笑,“还能怎么办?云南穷啊,好几十万人,多一半都娶不上媳妇,眼看着十年八年就老了,他们都是跟着我爹的老弟兄,我总不能看着他们孤独终老吧!朝廷这些神仙,随便歪歪嘴,就够我受的!没法子,只能委屈委屈柳淳了,他能扛得住,就算他的造化,他扛不住,那我也没办法。”
沐春很干脆,也没太多的犹豫,一个几乎天天打仗的将军,怎么舍得浪费时间呢!
老爹沐英留过遗训,他们镇守云南,靠的就是朝廷,现在是陛下,以后是太孙,不管怎么样,听他们的话,不会错的……
冯诚是暗暗叫苦,他想劝说沐春几句,可沐春懒得听了。
“舅舅,你安排一下,让弟兄们尽快回去修整吧。”
冯诚只好点头称是,他们向着昆明而来。
令人讶异的是,一直到了昆明城,其余的文武没有一个出来迎接的。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他们都反叛了?
沐春怒气冲冲,急忙让人去询问……结果倒好,原来城里的武将都被汤昭请走了,大将瞿能,都督佥事何福,指挥使徐凯,一共好几十位,全都被请走了。
“荒唐!身为大将,不在城里驻守,他们要干什么?”
手下人满脸苦兮兮的,”侯爷,听说,他们,他们去听课了!“
“听课?”沐春气糊涂了,都胡子一把了,还学孩子听课,难道要考个进士出来吗?简直荒唐!
“听谁的课?谁给他们讲课?”
“是太子少师,锦衣卫指挥使柳淳,柳大人!”随从语气还有些激动,“侯爷,柳大人学问可高了!待人也好,卑职都想去听听!”
“去你个头!”
沐春气坏了,柳淳现在不过是一个犯官,被贬到了云南,你还敢跳出来讲课,你有多大的本事?
尤其可恨,这帮将领都吃错药了,你们听道德文章,圣人的之乎者也,能帮你们打仗怎么滴?简直荒唐!
“走,现在就去,我要去找柳淳算账!”
沐春气哼哼带着人直奔柳淳的营地,冯诚吓坏了,连忙跟着,他虽然用处不大,但好歹也能劝说一下不是。
……
与此同时,柳淳正笑呵呵站在一堆将军中间,包括很多小兵,都在外围侧耳倾听。
“大家背井离乡,为国戍边,太不容易了!云南这块宝地,当初盛唐的时候,就想纳入版图,几次征战下来,都损兵折将,打得很惨!咱大明有气魄,将士们有勇气,一鼓作气,平定了云南,你们是这份的!”
柳淳竖起了大拇指,“可一个优秀的将领,不能光会打仗,还要会建设!会发展!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很凄苦,有家回不去,孤身一人,死了也无人过问。或许你们也会问自己,这一辈子值得吗?”
“弟兄们,我不是瓦解军心,更不是打消你们的士气……相反,我是要告诉大家伙!咱们发财了!真的!云南的资源丰富,尤其是铜矿,更是冠绝大明。我告诉你们,那些在你们看来,或许很讨厌的土司,其实就是最好的劳动力。我们完全可以用经济手段,稳住云南,发展云南……”
“或许有人会疑惑,你姓柳的是不是胡说八道?大家可以去打听一下,我在大宁做了什么?告诉你们,去岁的时候,大宁,北平,辽东,三地贡献的商税就有五百多万贯!仅仅是商税一项而已!云南土地辽阔,还能向四周扩张,比起北平三镇,一点不差!咱们苦干五年,也能像大宁一样!”
“大家伙想想,税金这么多,你们又能得到多少?到时候咱们弟兄腰缠万贯,衣锦还乡,到了老家,大把大把的撒银子,让父老乡亲看看!出征在外,不是他们想的穷酸可怜的样子,咱们过得好着呢!光宗耀祖!到时候家乡的小伙子都要跟着你们过来,大姑娘都抢着嫁给弟兄们,你们说,这样的日子如何啊?”
……
冯诚站在外围,就听着柳淳滔滔不绝,四周的将士如痴如醉,每个人的眼睛里冒着光彩,他们仿佛看到了家乡父老,敲锣打鼓,欢迎他们的场景。
衣锦还乡!
这四个字,简直戳中了他们所有人的心!
身为武夫,也能有福气回去风光走一趟,这辈子死了都值了!
冯诚咧着嘴,“这,这算什么啊?”
他看向了沐春,心说你可别发怒啊!
沐春眉头紧皱,突然分开人群,冲到了柳淳的面前,气哼哼道:“别说没用的,你就说说,打算怎么办?”
第354章 云南三十万将士泣血上奏
“还能怎么办?开矿呗!”
柳淳笑道:“论起开矿冶金,我手上的人才不少,不过要派人先去北平,请燕王帮忙。”
沐春哼了一声,“燕王有人才,我云南就没有吗?”他还真不是吹牛,当年傅友德、蓝玉、沐英三员大将,带着几十万人马入滇,老朱就配属了相当多的匠户。
云南偏远,路途艰险,朱元璋是希望云南军团尽可能自给自足,所以匠户的数量极多。而且这些匠户里面,居然有会制造火铳的。
这也不用惊讶,著名的三段射击,就是沐家的绝技,沐英父子能在云南大杀四方,土司无不胆战心惊,就跟他们娴熟的火器水平有关系。
“铜矿开出来容易,难的是运输,要怎么运出去?”
“简单!”柳淳笑道:“有两个办法可以用,一个是向北走,修通金沙江巷道……这个花费或许会高一些,不过也相对安全容易。”
“那花费少的呢?”
敢情沐春也是个抠门的主儿,听到花钱就脑壳疼。
“向南,一直打出一个出海口,通过水路,把铜料运到江南……从经济上看,走南边的通道比较好,但我觉得应该先修北路。”
“为什么?”
“因为不用我们花钱啊!”
……
柳淳和沐春一问一答,不管沐春提出多难的问题,柳淳都能有答案,而且是张口就来,没有半点迟疑,他已经做好了腹案。
“云南将士不容易,虽说为国戍边,乃是天经地义,可朝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伙受穷吧?而且铜矿关系到了货币,也关系了军械,至关重要,大明又缺少铜矿……凭着这两条,我们就可以上书朝廷,请求陛下拨款,征用民夫,修通金沙江航道。这样云南的铜就能走巴蜀,湖广,直接下江南……而且随着航道疏通,外面的物资能运进来,商人也会到云南做生意,有来有往,云南就活络起来了。”
“通过开采铜矿,我们积蓄力量,力量强大后,就能收服更多的土司,将势力向南推进,一直推到海边,有了港口,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柳淳想了想,又道:“我觉得还应在在云南设立一个水泥作坊,再聘请一批修建桥梁的人才,云南只有改善交通,才有出路……”
“对了,我看云南将士装备的火器不少,是不是在办一个军械作坊,主要研究新式火器。有了铜,我们就能铸造更多的火炮。有了火枪火炮,收服土司就更容易了。”
……
柳淳最厉害的不是懂得多少技术,而是他有统筹全局的能力。
就拿老朱来说,他为了控制云南,派义子驻守,命令士兵屯扎,开垦荒地,兴修水利,一点点种田积累,站稳脚跟。
这就是朱元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可柳淳不一样,他从铜矿着手,围绕着铜矿,建立起一套行业体系……这套体系运行起来,就有了源源不断的资金,还有强大的武器。最关键的是这套体系是要吃人的!
让一群如狼似虎的兵卒种田,有点太浪费人才了。
柳淳打算增加火器的比例,提高火器的性能……给他几年的功夫,云南士兵的战斗力必定成倍增加。
这时候再去对付土司,那可就太容易了。
柳淳这家伙也不嫌累,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向所有将士讲解自己的设想,千户以上的,全都可以发问,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
“他们懂什么,老实听令就是了。”汤昭不解。
柳淳喝了口茶,淡然道:“要想办成一件事情,就必须上下一心,如果时间允许,我甚至很想听听普通士兵的建议。开发铜矿,是一件很大的事情,有一个前提必须坚持住,那就是铜矿的获利,要真正落到士兵的手里。”
“大家伙背井离乡,提着脑袋,随时都可能埋骨云南。如果再不让大家伙多赚点钱,过点好日子,那就太说不过去了。我觉得至少要定个目标,比如说,五年之内,让每一个士兵,都能娶上媳妇!大家伙努力开枝散叶,多生娃娃,等孩子们长大,云南就永远都是大明的了。”
汤昭听着柳淳的话,喉咙动了动,竟然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多好的人啊!他在云南十多年了,坦白讲,他都没有柳淳想得这么多。
柳淳不但想了,而且处处都是为了普通士兵,他认这个大哥,值了!
“唉,朝廷真是糊涂啊!就应该让你当西平侯的!”
汤昭的抱怨,让刚刚走进门的沐春老脸臭得不行!
这还没怎么样呢?竟然想着篡权了,姓汤的,我没得罪你吧?
汤昭也不在乎,他只是吊了沐春一眼,就转到了一边,你没让大家伙过好日子,说你还不行啊?
柳淳算是看出来了,难怪汤昭升不上去呢,这家伙也太直了,根本不经过脑子,估计没汤昭罩着,他早就让人坑了。
“西平侯,有事?”
“嗯!”
沐春道:“修金沙江航道,可不是一件小事,而且又不在云南境内,我们该怎么办?”
还没等柳淳回答,汤昭就嚷嚷道:“还能怎么办,上书呗!不是都说完了吗?”
沐春真受不了这家伙的直接,可还是要耐心解释,“上书也未必能立刻执行,我们该想个说服天子和朝臣的办法才是。”
汤昭也不爱听沐春的话。
“铜矿就在那里,钱就摆着,不赶快挖出来,反而婆婆妈妈,商量来,商量去,是不是要等着大家伙都老了,娶媳妇也没用了,再开采铜矿啊?”
沐春忍着怒火,“那你打算怎么办?”
“多简单啊!一起上书呗!你带头,我也跟着署名,所有人都署名,请求朝廷答应,不答应咱们就闹,闹到朝廷答应为止……”
“胡闹!”
沐春怒哼道:“我们一起上书,万一有人说我们以下犯上,胁迫君父,这该如何是好?”
汤昭翻了翻白眼,我哪知道怎么办?
俺老汤只求痛快,别的事情,一概不管!
倒是柳淳,他突然微微一笑,“西平侯,依我说,这件事情是为了云南的发展,不是争权夺势,也不牵扯朝廷的争斗,大家联名上书,只能让朝廷更加重视,没关系的。”
沐春思量之后,略微点头,“那就这样吧,奏疏送去京城,再送回来,怕是要三两个月的光景,我们等着就是!”
“等什么?”
汤昭这个气啊,“兵贵神速懂不懂?朝廷商量朝廷的,咱们干咱们的。开矿不是要人吗!咱们抓了那么多土司的俘虏,都给赶上山去,每天挖矿,挖的不够,就别下山吃饭!”
显然,挖矿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汤昭的思路很不错,时间的确太重要了,耽误不得。
“西平侯,你看能不能帮帮忙,趁着这段时间,我想见见各地的土司头人,跟他们好好谈谈……虽说这次开矿,要借助他们的劳力,但是呢,也要给他们一些分润,总而言之,吃独食是不好的。咱们把利益协调好,商量妥当,愿意跟着咱们的土司,就让他们过好日子,不愿意的,那就对不住了……”
……
且不说,柳继续他的忽悠大业,一封特殊的奏疏,越过山川河流,走了几千里的路,终于到了应天。
这封奏疏先送到了通政司。
按职责,通政司要对所有奏疏进行整理,分门别类之后,借给朱元璋处理。
他们正在忙活着,突然发现了来自云南的奏疏!
开篇头一句话,就把所有人吓呆了!
云南三十万将士泣血上奏!
什么鬼?
云南的这帮丘八大爷要造反不成?
三十万人马,要逼宫吗?
他们战战兢兢看完,当然没有逼宫的内容,可是看到了最后,通政司短暂沉默之后,又爆发了,而且这一次爆发的更加猛烈!
坏了!
柳淳又来了!
没错,上面的开发方案,整个大明,能做出来的只有柳淳一个人……这家伙不是被贬去当驿丞了吗?
他怎么还不消停啊?
这才多长时间,京城好容易安静了一会儿,姓柳的又搞事情!
“大人,你看这个……要不要压下啊?”
通政使一听,简直想给属下一个大嘴巴子!
“你长脑子了吗?三十万武人的呐喊,谁敢压下啊!”他二话不说,抱着奏疏,拔腿往宫里跑,连片刻都不敢耽搁,生怕被追究罪责。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柳淳没有消失,他只是换了个方式而已,继续影响和支配着大明的走向,柳淳,真有你的!
东宫的风雨更加凄苦了,又给柳淳送去了三十万人,如何是好啊?
第355章 吏部天官都不要了
东宫的那帮废物,的确是弄不懂,为什么柳淳到哪里都能掀起风浪,一个穷乡僻壤,烟瘴之地,愣是让他玩出了花!
沐春是脑子坏了,还是良心被狗吃了?
怎么愿意替柳淳摇旗呐喊,简直咄咄怪事!
他们想不明白,不代表别人也想不通。
老先生刘三吾就一目了然。
他跟女婿赵勉聊天的时候,就很直白道:“瞧见没有?这就是柳淳的本事,云南三十万人,出屯边境,日子苦啊!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们征战十年,都到了而立之年,故乡回不了,媳妇娶不上……肚子里早就有怨气了,这也就是朝廷压得住,沐家也算高明。信不信,若是管不好,就会有人偷着跑回来。”
赵勉道:“岳父一语中的,当年秦始皇发几十万人,进入岭南,不也是如此呢!这云南比起岭南还要偏僻恶劣,想要真正留住人,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柳淳这个方略,必须成功!”
刘三吾长长的寿眉挑起,老眼之中,放出明亮的光,声音洪亮道:“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能做到这一步,就会被百姓铭记在心,建立祠堂,供奉敬仰。若是能为官一任,有大作为于天下,那就是万世流芳的名臣!”
“沐英入滇,世袭镇守云南,若是有人能开凿金沙江水道,将铜矿运出,兴旺云南,解决朝廷缺铜的困境,这是一举多得!既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又稳固了边疆,而且还会造福云南的将士百姓,受惠的商贾黎民更是不计其数……老夫年纪大了,若是二十年前,老夫一定要抢着去云南,把这个差事揽下来!”
刘三吾道:“你身为吏部尚书,心里可要有数啊,必须挑选一个最好的人过去,全力以赴,配合柳淳,把这事情办妥了!”
赵勉沉吟了一下,年轻二十岁,那不显而易见吗!
“请岳父放心吧,我估摸着,很快陛下就要升朝商讨此事。”
果不其然,两天之后,到了早朝的日子。
左都御史杨靖,户部尚书郁新,工部尚书王,这三位都凑到了赵勉的身边。
“那个……赵兄,我看云南的事情,应该交给我们都察院负责。”
赵勉笑了,“杨兄,何以见得?”
“这个赵兄还不知道?天子曾经派懿文太子巡抚边地,后来又以巡抚为名,派遣都察院御史,前往地方,处理一些政务,这次的事情关乎重大,都察院责无旁贷!”
还没等他说完,郁新嚷嚷起来,“杨兄错了!此次铜矿的事情,是为了铸币,理当我们户部负责!”
王哈哈大笑,“户部是等着开采之后,才去收铜,跟当下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们可别忘了,要收铜,就要开凿金沙江水道,这是我们工部的事情!这样吧!老夫我愿意亲自前往云南,处理此事!”
杨靖大惊,“我说王兄,你在工部坐镇就是了,何必亲力亲为呢?”
王摇头,“你们听老百姓怎么说咱们六部?富、贵、威、武、贫、贱……我们工部落了最差的一个字,说实话,我不服!这工部要是修通了水道,开采出铜矿,富这个字,没准就给工部了,对吧?”
这三位部堂高官,争得不亦乐乎。
在旁边不远处,曹国公李景隆抱着肩膀,心中冷笑。
你们都做梦去吧!
经过了这么多年,我就想明白一件事,跟着姓柳的,就一定能发财!瞧瞧徐增寿,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这一次也该轮到俺老李分一杯羹了,
谁也别抢,我要亲自上!
这些文武大臣们,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大家伙议论纷纷,正在这时候,钟鼓响起,太监鸣鞭。
老朱升坐奉天殿,御门听政。
群臣可以很明显感觉到朱元璋的衰老。就在柳淳离京后不久,朱元璋病了一场……虽然他还照旧上朝,但每一次早朝的时间都大大缩减。有人还注意到,天子鬓角流汗,不停手抖。
果然是岁月不饶人。
但是今天的朱元璋,显得神采奕奕,年轻了不少。
“诸位臣工,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云南三十万将士,提出了开采滇铜,富国裕边的主张,朕以为非常有道理。朕岂能不知道边关将士之苦!奈何以往一直没有对策,如今,有人献了方略,大家伙都议论一下,看看要怎么办才好!”
老朱的话语刚落,几位尚书都想开口,谁知道,吏部尚书赵勉竟然抢在了最前面。
“启奏陛下,臣以为开采滇铜,关系重大,此乃万世之功,一旦做成,西南边疆,会稳如泰山,朝廷用度,也会宽裕许多。还有,云南发展起来,就会像现在的大宁一样,商民纷纷前往,朝廷也就不用强制移民实边了。”
“还有,云南越是富裕兴旺,朝廷的军费开支就会下来,边军将士的心也会安定许多。总而言之,这是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臣以为西平侯沐春等人提出的此议,甚是重要,朝廷必须全力以赴,竭尽所能,支持此议尽快施行!”
老朱眼睛放光,哈哈大笑,“赵爱卿,你向来不多说话,可今天的这番高论,朕以为非常透彻,这就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说说吧,你还有什么打算?”
“启奏陛下,臣以为修通金沙江航道的事情,必须要快,而且不能过于扰民……臣提议,向皇家银行,举债两千万贯!以滇铜的收益作为担保,年息一成,分二十年还清。”
朱元璋立刻点头,“妙,赵爱卿果然是别出心裁,很好!”
他这么一说,可把户部和工部给气坏了,什么意思啊?从皇家银行借钱,我们成了摆设啊?
赵勉不搭理他们,继续道:“陛下,臣以为还应该征调一批最好的工匠,还有精通水利的臣工,前往云南。再有,臣还建议,要免去滇铜的税收,至少在十年之内,要对滇铜免税!另外呢,凡是运输到云南的商货,也要减税,最好只课征一半的税收。这样一来,就能鼓励商人前往云南经商……还有,臣以为是不是可以在云南也办一座学堂,以冶炼和水利为主……”
这个赵勉,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他的每一条建议,都让人耳目一新,仔细思量,又非常有道理。
朱元璋欣然大笑,“如此看来,赵爱卿已经有了全盘的方略……那赵爱卿以为谁能去做这件事呢?”
终于到了关键的时候,朝中大臣,纷纷伸长了脖子,原来没兴趣的听赵勉一说,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如果做成了,那是名留青史啊!
赵勉微微一笑,“陛下,臣以为此事牵连到方方面面,非重臣无法完成……臣忝列吏部三年,无尺寸之功,不能报国忠君,深夜思忖,汗流浃背……臣愿意请旨出京,前往云南,负责此事!不成功绝不回朝!恳请陛下恩准!”
说完,赵勉匍匐拜倒,五体投地!
什么?
所有人都傻了!
你一个吏部天官不干了,居然要去云南修河道挖铜矿……虽然此事也很重要,但是总不至于让你放弃吏部吧!难道云南有狗头金不成?
“赵爱卿……”朱元璋沉吟道:“你在吏部,甚得朕心,如何能离朕而去呢?”
赵勉磕头做声,“陛下,臣受国厚恩,身为吏部尚书,执掌铨选,位高权重……臣旦夕不敢忘怀天子之恩,修河道,开铜矿,乃是万世之功,哪怕过了百十年,后代子孙依旧能够收益……臣以此来报天子大恩,恳请陛下成全臣一点苦心!”
赵勉再度磕头作响。
朱元璋沉吟良久,说实话,他不太想放赵勉,因为此人听话,老实,不结党营私,除了王弼一案之外,他几乎没有自己的主张,什么都听自己的。
用他,很放心。
可云南的事情,的确如赵勉所说,非重臣不能承担!
“好!赵勉忠心为国,加少保衔,以吏部尚书、右都御史巡抚西南,总揽政务,督修航道,以及开采滇铜!”
这个任命下来,简直满朝震惊!
在老朱的时代,巡抚还没有形成定制,朱标曾经就以太子身份巡抚九边,如今赵勉以吏部尚书兼右都御史的地位,前往云南,足见老朱对西南之事的重视!
赵勉这家伙,是一步登天啊!
哪怕曹国公李景隆,都只能干瞪眼,没法跟赵勉争了。
杨靖,郁新,王这几个人更是大眼瞪小眼!
不带这么玩的,你一个吏部尚书,怎么有脸跳下来跟我们抢?你,简直厚颜无耻,不知廉耻!
几乎一瞬间,赵勉成了所有部堂大员的眼中钉,恨不得啃他几口才罢休。
赵勉却暗暗一笑……他去云南,的确是想做事情,当官到了他这个地步,也该想想身后名了。
另外赵勉也清楚,王弼一案,他带着六部携手勋贵,把矛头指向了东宫,这笔账早晚要算的。
而且谁都看得出来,朱元璋年纪大了,新旧交替就在眼前,他这个吏部尚书,必定会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与其被人家赶下台,还不如漂漂亮亮抽身撤退。
这就是赵勉的进退之道!
而且他也想好了,此去是投奔柳淳,以这小子的手段和份量,在新旧交替之际,绝对会有举动的。
自己本事不行,那就投靠一个行的呗!
柳淳,你可不要坑我啊!
第356章 跟柳淳混有前途
赵勉心情很好,他主动请缨,前往云南,在老朱这里,他是得分不少的,否则也不会破例给他少保衔,要知道明初的官还是非常值钱的,多少文官熬了一辈子,能熬到二品就不错了,刘三吾头发都快没了,才是个三品侍郎。赵勉一下子成了从一品大员,在整个文官当中,也是拔尖儿的。
“你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刘三吾也不打哑谜了,“你走了就逃出了是非之地,接下来的吏部天官可不好干了。”
赵勉当然清楚,不过他还想听老岳父有什么高见。
“如果老夫没猜错,东宫那边是一定要拿下吏部的,有了吏部在手,就可以压制变法一派的年轻官吏,大肆提拔科甲正途的官员。柳淳的那些学生们,怕是要受苦了。”
赵勉无可奈何,“就算我留在京城,也帮不了他们,毕竟他们的根基还太浅了。”
刘三吾点头,“没错,不只是你,就连柳淳都是如此……老夫本不想说,但你要走了,我不得不讲,陛下或许要易储!”
“什么?”赵勉大惊失色,“岳父,您老人家可别开玩笑啊!”
“不是!”
刘三吾断然摇头,“太孙软弱无能,且心胸狭隘,不懂用人,不是英主!”
“那……那陛下要易储,为何要放逐柳淳,为何……这说不通啊!”
刘三吾大笑,“没什么说不通的,陛下首先要顾的是朱家的江山,其次才是苍生万民。如果不把你们都发配出去,重新提拔一些人上来,就算易储,不还是无能为力吗!你走了,最好不过。如果晚了,陛下都未必保你!现在朝堂上的一些大员,从都察院,到六部,估计都会换人的。”
赵勉更加困惑了,他能感觉到危险,却没有料到会这么凶险!
“岳父,这我们都走了,陛下再换个储君,还不天下大乱啊!”
刘三吾轻笑,“咱们这位陛下,强悍坚毅,世所罕见。以一人之力,压制文武,就算在开国之君当中,也是极少的。唉……只是英雄迟暮,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你现在去云南,有三十万将士站在背后,又有柳淳在。就算有变故,你们也能应对从容,早晚你还有重回京城之日。奈何老夫垂垂老矣,到了那时候,恐怕你能见到的,也就是一黄土了!”
刘三吾语气豁达,仿佛根本不在乎,可赵勉却明白了,这是老岳父跟自己的最后一面了,他撩起袍子,郑重其事跪在了刘三吾的面前,磕头作响。
翁婿喝了践行酒,第二天,赵勉就带着随从,骑上快马,离开了应天。
在十里长亭,杨靖和几位老友来送他。
闲聊几句,杨靖就叹气道:“赵兄此去远离是非,小弟真是五体投地啊!”
赵勉还想装蒜,“都是为国做事,哪里不是一样,云南也未必是福地。”
杨靖轻笑,“赵兄就不要过谦了,早朝的时候,我们都没想明白,就你能看到这一步,真是高明啊!”
杨靖压低声音道:“老兄,现在两边都在争吏部天官之位,已经红了眼睛了!”
赵勉一愣,“真的如此?”
杨靖点头,“没错,东边推出了梁焕,赵兄不会不知道此人吧?”
赵勉大笑,“怎么不知道,他当年拍太子的马屁,往东宫送什么河图洛书,让太子臭骂了一顿,谁不知道!就凭他,也能当吏部尚书?”
杨靖笑道:“现在好些人都称赞梁焕,说他德才兼备,是不二人选。可是在吏部这边,是希望推侍郎翟善。”
赵勉执掌吏部三年,当然知道翟善了,此人从洪武初年就在吏部做事,一路升到文选司主事,后来詹徽被诛,他擢升侍郎,总体来说,翟善就是个循吏,很清廉,气度也够大,相比之下,他比梁焕合适多了。
“这俩人放在一起,不是一目了然吗?还有什么可选的!”赵勉哂笑道。
杨靖摇头,“赵兄,你恰恰说错了,目下梁焕的呼声比翟善高多了……且看着吧,我这个左都御史,也当不了几天了。”
……
赵勉想说什么,可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他催马飞驰,用更快的速度,逃一般离开了是非之地……就在赵勉离京之后,几个关键的衙门,进入了疯狂的换人阶段。
吏部,礼部,刑部,都察院……鸡飞狗跳,平均一个尚书,干不到一年,就要卷铺盖滚蛋。
道理很简单,吏部操持官员任命,是百官之首,必须抢夺的山头,礼部平时权力不大,在六部里面占了个“贫”字,可礼部执掌两样东西,其一是科举,其二则是草拟圣旨,由于废除丞相,拟旨的事情,就由礼部和翰林院负责,而且礼部执掌全国的礼法,对宗法有着很大的解释权力,易储,那是要符合宗法的。
显然,东宫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他们要攻下礼部,以此来制衡朱元璋。
其余刑部和都察院,那是杀人的部门,战斗的急先锋,必须操持在自己手里……
别看柳淳能把东宫整得很惨,但东宫背后,是积淀了两千年的儒家文官体系,大量的传统官僚,清流士绅,都在向东宫聚集。
一股强大的反对变法的力量,也在成型当中……朱元璋的压力不小啊!
不管京城的风雨如何,出来了就是幸运。
哪怕柳淳给自己添再多的麻烦,赵勉也都认了,反正他是很清楚的,不折腾人,那就不是柳淳了。
自己儿子才上了学堂没多久,就被一个水池打败了,他这个堂堂吏部天官,也绕了好半天,才想明白了。而且听儿子说,这才是入门,后面的难题一大堆呢!
赵勉死的心都有了,幸好他没上柳淳的学堂,偷着乐吧!
对待学生都这个样子,难道自己还能捞到好处吗?
赵勉几乎以悲壮的心情,用了两个多月,总算赶到了云南。
此刻距离柳淳入滇,已经快四个月了。
“咱们又见面了。”
赵勉两手一摊,“柳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吧!”
柳淳吓了一跳,“我说赵少保,你可别开玩笑啊!现在你是巡抚,又是从一品大员,我就是个驿丞,我吩咐你什么啊?”
赵勉很不客气地哼道:“行了,咱都是老朋友了,还装什么蒜!你可真够厉害的,刚到了云南,就收服了三十万将士,让他们给你在朝廷冲锋陷阵,前有四大国公,后有三十万将士!我这个少保,吏部尚书,能当个马前卒,也就不错了!”
这位倒真是能摆正位置,不光柳淳笑了,就连汤昭都跟着笑了。他伸出毛茸茸的大手,不停拍赵勉,拍得老赵龇牙咧嘴。
“你这个人有意思,不穷酸,俺老汤想教你这个朋友,怎么样,瞧得起俺不?”
赵勉苦笑道:“我现在倒是怕将军瞧不起我啊!”
老汤一拍巴掌,“行了,就冲这句话,你就是俺的朋友了,在这云南的地面上,谁敢不听你的,告诉老汤一声,我去砸了他的门,摘了他的牙,剥了他的皮!”
赵勉偷眼看柳淳,这位是谁啊?你在哪找来这么个夯货?”
柳淳解释道:“这是信国公汤和的公子,叫汤昭,是云南有名的大将!”
“哦!”赵勉点头,他总算清楚了,难怪柳淳能在云南这么快立足呢!想想也不意外,柳淳跟勋贵的关系那么铁,勋贵子弟在军中树大根深,人员众多,想不到的地方,都有柳淳的人马。
赵勉由衷伸出两个大拇指。
“柳大人啊,你现在就是个不倒翁啊!”
柳淳笑着摆手,“赵大人,咱们就别吹捧了……你远道而来,正好有一桩功劳要送给你!”
赵勉警惕道:“不会是要坑我吧?”
柳淳大笑,“怎么会?真是一件大功劳,我们刚刚袭击了两处土司,大获全胜!”
一旁的汤昭拼命点头,他晃着大脑袋,嘿嘿道:“柳大人真是这份的!”他伸出大拇指,发自肺腑赞道:“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这次赢得最轻松!痛快,太痛快了!”
赵勉当然听得出来,这个莽汉子对柳淳的尊重,那是发自肺腑的。
在军中,不光看官职,更看本事。
像之前柳淳给大家伙指点了发财之路,军中将领固然感激他,可还不到敬畏的地步。
这一次不一样,他们按照柳淳的办法,训练士兵,连战连捷,摧毁两处土司,击杀七百多人,俘虏超过五千!
最重要的是,他们损失了不到三十人,其中有几个还是跌落山涧摔死的。
这个战损比,已经让沐春汗颜了,甚至连沐英都未必做得到。
正要开矿,劳动力就送上门了,大家伙能不高兴吗!
柳淳在将士中间的地位,那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升高。
瞧这个趋势,要不了多久,柳淳都能取代西平侯沐春了。
至少在汤昭的心里,柳淳比沐春强多了!
“柳大人说话了,这个功劳就是你的!”汤昭冲着赵勉道:“别推辞了,就是你指挥着大伙,赢了土司,现在就上书报捷吧!”
赵勉还一头雾水呢,刚来就掉下一个大馅饼!
跟柳淳混,有前途啊!
“汤将军,你看这样行不……咱们就说西平侯运筹帷幄,汤将军身先士卒,将士人人奋勇,不避生死,百姓也帮着平定叛贼……至于我,居中调停,激励士气……你们看,如何?”
汤昭眨巴了一下大眼睛,冲着柳淳闷声道:“俺老汤服了,这帮文人,肚子里都是花花肠子!一个捷报,也能玩出花来!”
赵勉很谦虚,“汤将军谬赞了,我这点本事,比起柳大人差远了……对了,要不要再天上柳大人建言献策之功啊?”
柳淳哼了一声,“我要那玩意干什么,你们只管分就是了。”
“大方!够意思!”
赵勉欣欣然,写好了请功的捷报,还让柳淳瞧了瞧,确认无误之后,用火漆封号,交给了信使送走。
刚到云南,就捞了一个功劳,而且还是很难得的战功,赵勉心情大好。
“对了,柳大人,你到底是怎么对付土司的,能不能让我见识一下啊!万一朝廷垂问,我也好宣扬你用兵如神的美名啊!”
第357章 土司来降
既然少保大人这么好学,柳淳怎么能不教呢,只不过汤昭老脸发烧,他只是莽,只是残暴,却不是阴险,更不是没有底限,否则,他怎么会甘心情愿,把功劳让给赵勉呢!
这里面是有文章滴!
柳淳笑呵呵,邀请赵勉到了军营。
等到军营之后,赵勉可是大开眼界了。
云南的将士身量不算高,但个个都是一身腱子肉,丝毫不夸张,紧紧贴在骨骼上,即便不懂武术,也看得出来,这帮人个顶个是悍卒中的悍卒。
赵勉装模作样,捻着胡须赞道:“好,有此等猛士,何愁不胜啊!”
汤昭咳嗽了一声,“那个赵大人,这是寻常的士卒,真正执行攻击任务的,另有其人。”
夸奖错了!
幸好赵勉脸皮够厚,这一路上也晒出来了,半点不在乎。
“那好啊!快让我看看真正的猛士是什么样子吧!”
穿过一片军营,赵勉如愿以偿,见到了那些负责攻击的士兵。可看到这些人之后,赵勉立刻傻了。
这帮人高矮胖瘦各异,明显比前面的那些差许多,最要命的是他们身上的衣服很奇怪,多数都露着胳膊,还有光着脚板的,在脑袋上,也是花里花哨,有好多的羽毛,编着小辫,带着金银、蜜蜡、绿松石、牛角、象牙一类的装饰。
“这,这是大明的将士吗?我怎么感觉像是那些土人啊?”
汤昭哼了一声,“少保大人好眼力,你猜对了!他们假扮土人的!“
赵勉稍微沉吟,顿时明白了,“哦,是扮成土人的样子,出其不意,瞒天过海!这叫兵不厌诈,很好啊!柳大人这招太高明了。”
汤昭哼了一声,这么简单的办法,他们早就用过了,柳淳能那么简单吗?
……
其实到了云南之后,柳淳仔细研究了沐家父子的战法,坦白讲,柳淳不太认可。众所周知,沐英发明了三段击,他喜欢用火器,但是他喜欢那种大军作战,整齐列队,不断轰击的战法。
要说有用吗?
太有用了,西南的土司,就没人能扛得住!
但是大举出动有一个问题,就是消耗太大,而且土司容易先得到消息,逃入深山老林。
沐英和沐春都曾经因为追击土司叛军,受了伤,中了毒。沐英早早死了,也跟这个有关系。
柳淳把大家伙叫到了一起,很显然,大家还保留了中原时候,大兵团作战的习惯,可云南的情况不同了,敌人也不一样了。
必须要彻头彻尾,改变战术。
其实沐英也做了改进,比如挑选擅长在山地间蹿行的士兵,还有招募一些土人作为战士。
可柳淳却觉得,这些远远不够。
他给开出的药方是化整为零,以小股人马,奇袭为主。
首先,柳淳就让他们挑选熟悉地里环境,知道土人语言习惯的士兵,对这些人进行特训。与此同时,柳淳又召集许多工匠,让他们想办法改进火铳,降低火铳的长度,便于在山林之间使用。
柳淳还赶制了一批神火飞鸦,另外就是督造了一批两尺长的虎蹲炮!
看着柳淳在军械作坊忙活,许多人才想起来,原来当年柳淳还改进过火药哩!这位竟然也是火器高手,好一个全才的柳大人啊!
沐春等人惊呼赞叹,柳淳却还有些遗憾,他想造出燧发枪,不过在工艺上还差着许多,只能暂时等待攻克技术难题。
倒是虎蹲炮,柳淳十分满意。
这种火器只有两尺长,有一个架子撑着,就像是老虎蹲在地上,因此得名。
最初的虎蹲炮是为了抗击倭寇而出现的。东南水网密集交错,倭寇神出鬼没,要求火器威力足够,又便于运输携带,所有就有了虎蹲炮。
柳淳分析云南的情况,这里地形复杂,山河遍布,因此轻便的虎蹲炮,能发挥很大威力,
他让工匠赶制一批……云南不缺铜,工匠的手艺也不错,而虎蹲炮就是明代的技术,柳淳不过是稍微点拨,就造了出来。
等到两个月后,人员培训出来了,武器也造好了。
柳淳就开始部署他的作战方案了……首先,了解敌情,探听到土司的驻地,然后以小股人马秘密接近……不要超过一百人。
这些人携带着火铳,神火飞鸦,配属虎蹲炮,利用夜色,接近敌人,然后司机放炮轰击。打了就跑,绝不逗留。
“疲乏敌军,这也是好办法啊!”赵勉沉吟道:“汤将军,你怎么好像有些吞吞吐吐啊!”
汤昭哼了一声,“少保大人没看出来,光是袭扰,能抓那么多俘虏吗?”
赵勉终于抓到了关键,“那,那你们怎么抓的俘虏?”
汤昭不好意思开口,柳淳却满不在乎,“让其他土司出手呗!”
“噗!”
赵勉哭笑不得,“那咱们的战果,还有俘虏,都是别人的?柳大人,你这算不算谎报战功啊?”
柳淳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土司是遵照朝廷命令,配合出兵,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那倒也是!”赵勉很容易被柳淳带过去,“我说汤将军,兵不厌诈,我听着都挺正常的,没什么啊!”
柳淳也道:“我也想不通,这不是打赢了吗?”
汤昭瞅了他们俩一眼,意味深长地叹口气,这就是文人,阴谋诡计,用起来跟喝水吃饭似的,都不带眨眼睛呢!
可你们忘了!
我们是横扫西南的猛士啊!
现在好了,打仗的时候,藏头缩脑,伪装成土人商旅,也不敢正面迎战,只会夜晚偷袭,打了就跑,跟小偷似的。
而且还唆使土司互相攻伐。
柳淳说得好听,土司随着朝廷作战!
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柳淳规定,凡是愿意出兵的,都可以获得优先采购商品的待遇。一句话,俘虏和战果,有一半是买过来的!
让我们向土人低头,给他们好处,换取他们帮忙作战,这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放啊?
要不是柳淳威望够高,而且也确实打了胜仗,汤昭早就跟他翻脸了。
也太丢将士的面子了。
柳淳不意外,改变作战方式,的确不容易。
习惯了大兵团正面硬碰硬,换成这么猥琐的方式,谁心里都不会舒服的。
哪怕到了后世,也有人觉得航母不如浑身大炮的战列舰威风,坐在坦克里不如骑着战马冲杀勇猛……当然,现实会给这些铁憨憨一个最好的教训!
“我们要的是结果,不是逞能耍威风!这些年,三十万将士入滇,有多少死了?就连黔宁王都英年早逝了,你们还想耍光棍,充英雄啊?我们要考虑的是,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战果!少死几个弟兄,就能少让几个家庭破裂,少几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的脸皮,不如将士生命值钱,还是远远不如!”
让柳淳一顿训斥,掷地有声,汤昭被问得面红耳赤,但他还是转不过弯,“我承认,你的办法有些效果,可,可这样就能平定土司,我不信!”
他刚说完,冯诚就从外面急匆匆进来。
见到柳淳,就兴匆匆道:“刚刚有十几家土司派人前来,求见西平侯。”冯诚笑呵呵道:“瞧他们的意思,是来讲和的!你小子的损招,管用了!”
冯诚一边说着,还一边斜了眼汤昭。
怎么样?
我外甥,出手就是不一般!
不用怎么动兵,就逼得土司们前来求和,这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高!实在是太高了!
汤昭哼了一声看,阴沉着老脸,嚷嚷道:“那这么说,以后打仗,就靠着阴谋诡计就行了呗!我才不信呢!”
冯诚大笑,“不信你跟着就是了。”
“当然要去!”
他们一行,赶到了侯府,只见外面已经被土司来人给包围起来了。
黑压压的,塞满了街道。
汤昭面对此情此景,也是瞪大了眼睛,乖乖,真来了这么多人啊!冯诚说十几个,看样子二十几个也不止了!
光是灭了两处土司,能有如此效果吗?
他猛地转向柳淳,硕大的眼睛,分明在询问,你还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把他们逼得不得不来!
第358章 一时忽悠一时爽,一直忽悠一直爽
汤昭很惊讶,可沐春此刻就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了。外面的土司人马这么多,侯府里面那就更热闹了,数十名土司头人使者,包括本地一些有名的商贾,读书人,纷纷围攻沐春。
这位西平侯能打仗,可嘴皮子哪有这帮人利索,被围攻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你们简直可恶!本爵乃是朝廷命官,尔等要造反不成?”
造反两个字还是有威力的,很多人被吓得退后两步,他们也真的害怕沐春的威风。
可其中有一个老头站了出来,昂然道:“造反?你们断了商道,就算造反,又能如何?”
他此言一出,总算把土司们集体暴怒的原因弄懂了。
自古以来,云南的部族遍地,他们最主要的产出,而且最能卖钱的,就是茶叶,某罐茶不是说过,云南有十八怪,老太太上树比猴快吗!
这个说法不知道真假,但云南采茶,贩茶却是历史悠久,不需要怀疑。
云南的土司多数都会采集茶叶,加工转卖,即便不采茶,也要帮着运输,然后收取分润……一百二十斤茶叶,能够换来一匹上好的战马。
这就是茶马古道的规矩!
也是云南所有土司的规矩!
商贾行进在高山峡谷之间,冒着生命危险,带走茶叶,带回马匹,也带来财富……淳朴的土人竭尽全力,维护商道的安全,他们会给商贾提供饮水,送去食物,商人也会给一些针头线脑,回馈土人,对于极度匮乏的土人来说,弥足珍贵!
每当商贾经过的时候,都是大家最快乐的日子。
在一年之中,商贾来的次数非常有限,有时候甚至要几个月,因此只要商人驱赶着滇马,悠扬的铃声所过之处,就跟过节了一般!
沐英入滇,也仅仅是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土司,从来没有敢碰商路,事实上,沐英也通过商路,买了不少马匹,填补军用。
因此所有人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定要维护商路安全。
即便是盗匪,也仅仅拿走一些需要的商品,不敢竭泽而渔。
毕竟在地形复杂的云南,商人就是最宝贵的资源!
比大熊猫还珍贵呢!
可就是有人,竟然对“国宝”下手了。
柳淳训练的小分队,袭击土司是其次的,主要是假扮商贾,遇到了真正的商人,全都给抓起来,而且他们还会袭击那些欢迎商人到来的寨子。
虽然几乎没怎么杀人,这让他们这么一闹,商人不敢来了,即便来了,山寨里面的土人也不相信他们。
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被彻底打破了。
商贾交流,严重下降,有些地方,几乎断绝!
整个云南的土司愤怒了!
要知道大多数土司,尤其是实力弱小的,还是听从朝廷的号令的。
可朝廷这么干,还让不让大家伙活了?
“西平侯,商路断绝之日,就是我们开战之时!”
“对!我们要联手驱赶不守规矩的朝廷官军!”
“你和你的手下,都是卑鄙的懦夫,有本事跟我们堂堂正正打一仗!”
沐春脸都黑了,“打,你们现在就是逆贼!本爵杀你们跟杀鸡一样!来人!”
沐春一肚子气,柳淳这个坏蛋,办法不怎么样,惹得土司同仇敌忾了,先打发了这帮人,回头去找柳淳算账去!
侯府霎时间剑拔弩张,那些土司也不是吃素的。
“我们既然敢来,就不怕死!你杀了我们,立刻就举事起义!”
沐春能怕他们吗!
“挑衅朝廷,你们都该死!”
就在这个即将血溅三尺的时刻,突然有人高声大喝,“钦差大人到!”
赵勉一身红袍束着玉带,前面有人举着牌子,大书一行字,“少保吏部尚书右都御史奉旨巡抚西南赵!”
在后面还有人捧着王命旗牌,赵勉脸色阴沉,威严十足。
他走了过来,沐春迎接,赵勉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愤怒之情,溢于言表,他连话都没有说,直接走到了中间,把王命旗牌供奉起来,然后居中而坐。冲着所有土司的使者,微微一笑。
“老夫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陛下派来的钦差,专门处理云南的事情。我刚到就听到了非常震惊的消息,居然有人破坏茶马古道,断绝商路!这是要逼死所有人啊!朝廷是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赵勉说完,把头扭向沐春,“西平侯,你这么做,太短视了!你年纪轻轻,刚刚继承父亲的爵位,想要建功立业,老夫心知肚明,也知道你求好心切,一心想要平定叛乱……可你也不能不分好歹啊!你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让忠臣寒心吗?”
……
赵勉的这番话,那叫一个正义凛然。土司这边听得心花怒放,果然是钦差大人,就是有水平,说出来的话,暖人心啊!
沐春更加憋屈了,“赵大人,那不是我……”
“不要说了!”
赵勉摆手,“你身为西平侯,统御云南将士,理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岂可推脱无辜之人!本钦差奉旨巡边,自会上奏天子,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上书辩冤,不过当下,一切要听本钦差的!“
赵勉说着站起身,拿出了一品大员,钦差大臣的威风。
“诸位土司官员,部族头人,本钦差在这里表态,茶马古道不能断。不但不能断,还要扩大……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朝廷方面,是想扩大采购滇茶的!”
赵勉轻笑道:“你们或许也清楚,向西贩运,路途遥远,能赚到的毕竟有限,我大明子民亿兆,更兼海外市场,非常广阔,滇茶醇香好喝,是一大宝贝,朝廷又降旨下来,准许货物半税……天子加恩云南,力道前所未有啊!”
赵勉真不愧是当过吏部尚书,摆弄人心,那叫一个手到擒来。他这番热情洋溢的讲话,让所有土司都心里热乎乎的。
果然还是朝廷钦差大气,知道大家伙想什么,比起该死的沐春强多了。
有人情不自禁跪下来,叩谢天恩。
赵勉含笑让大家起来,“这样,准备一处宽大的地方,老夫让手下书吏,给你们讲讲细节,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他就是了。你们放心,此人颇有才华,心思缜密,保证让大家伙满意。”
诸位土司,千恩万谢下去了,就剩下一个老脸胜过锅底儿的沐春!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说的那个书吏,是不是柳淳?”
赵勉笑道:“没错,他原来不是驿丞吗!我借调手下,当个书吏,西平侯啊,你说我是多大的运气,能让柳淳给我当手下……”
“呸!”
沐春狠狠啐了赵勉一口,“赵大人,他不是你的书吏,他是你爹!”
说完这话,沐春一甩袖子就走了,留下尴尬的赵勉。
事到如今,沐春再不清楚柳淳打得什么算盘,那他就是二百五了。
柳淳这家伙的确改变了士兵的作战方式,也训练了一批强悍的士卒。新式的作战方法,虽然卑鄙猥琐,但确实消耗少,效果好。
沐春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可他哪里料到,柳淳竟然还给他准备了一口黑乎乎的大锅,让他背着!
“柳淳,你,你真该杀!”
沐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不要真的听东宫的算了,回头把柳淳宰了,向朱允请功。唯一的问题就是朱允太抠门了,让他对付柳淳,只是给了一封信。虽说你是半君,可让人办事,也要给点好处吧?
沐春正气哼哼想着,突然冯诚快步走了过来。
看到便宜舅舅,沐春就气不打一处来。
“去袭击商道,是不是你帮忙做的?”
冯诚点头,“对啊,这些年我光是运军粮了,云南的商贾道路,没有我不知道的!”
“你害我挨了骂,你知道不?”沐春叱问道。
冯诚尴尬笑笑,“那个……挨骂是小事,小事……这将军额前跑开马,宰相肚里能撑船。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关键是咱们要发财了当然,主要是你发财了!”
沐春龇牙咧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你跟着我过来。”
冯诚拉着外甥,到了花厅外面,此刻柳淳笑呵呵托着一个小盒。
“大家请看,这一盒茶,价值多少?”
土司们互相看了看,能值几个钱?
这一盒没有一两吧?
他们最好的茶叶,一百二十斤能换一匹上等战马,中等的五十斤,下等的三十斤。这一盒,只能买一撮马鬃!
柳淳轻笑,伸出三根手指,“是三两黄金!当然了,如果成套出售,那就更贵了,一盒大约是四两八钱!”
疯了!
土司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金子!不是白银,也不是铜钱!
怎么可能卖这么贵?
柳淳哈哈大笑,“茶叶乃我华夏独有之宝贝,海外之人趋之若鹜,我曾谏言陛下,推行官方贸易,海外之人争相采购,茶叶价格自然要高一些。而且以我的看法,云南的茶叶,尤其是熟茶,更适合海外饮用。”
柳淳轻笑道:“诸位,我们守着一座宝山啊!只要能把茶叶运出去,就发财了!茶马古道,能给大家的,恐怕连温饱都做不到。而金沙江航道,一旦畅通,滇茶就能顺流而下,进入江南,畅销海外!朝廷已经免除了云南商货的税金,又拨下两千万的修河巨款,更派来了赵大人,朝廷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大家伙了!”
第359章 柳淳的十万天兵
柳淳讲了这么多,抬头瞧见了沐春,立刻喊道:“西平侯,大家伙好不容易来了,摆酒宴,先杀10只羊!20条狗,准备100坛好酒啊!”
他声音洪亮,跟到了饭馆点菜似的,沐春的脸岂止是黑,简直要疯了。这家伙也太把自己当外人了,你出坏主意害我,让我背黑锅,还吃着我,喝着我……老子是你儿子不成?
冯诚瞧出沐春恼火,他连忙怼了沐春两下,陪笑道:“好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要不要再准备一些歌舞音乐?”
柳淳摆手,“别跟大家伙玩虚的,回头跟商行联络一下,税不是降了吗?咱们提前落实,让大家先买点东西回去,这一两个月商路受到影响,大家伙的日子不好过啊!记着,要物美价廉,不许坑人!”
柳淳吩咐,冯诚连忙答应,可走出去几步,他又哭笑不得了,论起辈分,他是柳淳的舅舅,论起官职,他现在是都督,整个云南,除了沐春,就数他了,甚至比汤昭还要高一点。柳淳就是个驿丞,最多再加上钦差的书吏。
他也有脸吩咐自己,这不是乱了上下尊卑吗?
更可气的是自己居然答应了,老冯啊老冯,你脑子里想什么啊?
冯诚觉得自己无可救药了……他不但准备了,还挑了最肥的羊,最好的狗,架上大锅煮着,柳淳笑呵呵跟土司头人们谈话。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本,跟这帮人聊着,随手就会记下一些东西……比如某某土司缺少粮食,某某山寨没有药材,还有某些土司之间,为了地盘冲突,甚至还有人抢掠对方的女子,两边斗得不亦乐乎……
总体来说,都是一堆琐屑的事情。
可柳淳就一样一样耐心记录着,没有多大一会儿,就记了好几页。
他随手把汤昭叫过来,有些冲突矛盾,干脆就在酒桌上解决。
“大家先喝一杯!要是忘不了仇,就喝第二杯,第三杯……”柳淳笑道:“有句话叫做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酒可是好东西!不但能消愁,还能敞开心胸,从今天开始,凡是愿意合作的土司部族,大家伙就是一起赚钱的伙伴,兄弟!一定不雅为了小事情冲突,有了大事情,商量着解决。我相信,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有,那就是钱不够多!”
“我有足够的诚意,也有发财的机会,我相信,咱们的合作,会非常愉快!注意啊,这是合作,不是以朝廷之尊,来欺负你们,在商业上面,我们是一样的。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合理的,一定采纳……”
……
沐春等人再旁边看着,只剩下目瞪口呆!
柳淳完全被头领们包围了,大家伙争先恐后,跟柳淳倾诉……而柳淳的反应也是快速无比,寥寥几句,就能让大家伙豁然开朗。
起初还有很多人瞧不起柳淳,觉得他太年轻了,可等到一顿酒喝下来,大家伙勾肩搭背,全都成了朋友了。
柳淳的小本子也几乎记满了。
“大家伙放心吧,你们先给家里送个信,然后有什么事情,继续商讨,我是开诚布公,欢迎指点。”
土司们千恩万谢,纷纷散去。
堂堂西平侯沐春,完全就成了背景了,连搭理他的人都没有了。
“荒唐,无耻!欺人太甚!”
沐春痛骂,这次连冯诚都劝不住了。
照柳淳这么折腾下去,云南还听谁的?他这个西平侯干脆让给柳淳算了!
“舅舅,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已经违背了上面的意思,现在柳淳喧宾夺主,欺人太甚!他干得出来,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我是一定要收拾他的!”
冯诚咧着嘴,“那个……你看啊,这开矿修河,除了柳淳,谁也不行!更何况还有个钦差赵大人,你还是忍忍吧!”
“忍个屁!”沐春爆粗口了,“这些事情柳淳也说了不少,大致的方略我清楚了。至于赵勉!”沐春哼了一声,说实话,他真没放在眼里!
沐春的爹可是老朱的干儿子沐英,地地道道的勋贵,而且他们离京很早,那时候文官的处境比现在差多了,吏部尚书算什么东西!想吓唬我,做梦去吧!
沐春是绝对不想放过柳淳了,冯诚这个为难劲儿啊,急得来回转。
“你不在乎柳淳,不在乎赵勉,可你总不能不在乎汤昭吧?”
这下子问到了点子上!
汤昭算起来比沐春还大了一辈,勇猛无敌不说,头几年,汤昭还教沐春箭术,算是他的半个老师。
哪怕沐英活着的时候,都非常尊重汤昭,尤其是汤昭背后,还是信国公汤和。沐春可听老爹说过,陛下最信任的,就是汤和……
“那个汤昭是怎么回事?舅舅,是不是你介绍给柳淳的?他怎么就那么乖,甘心听柳淳的驱使?”
冯诚能说什么!只能可怜兮兮道:“汤昭是滇中大将,真的别自乱阵脚了。”
沐春还上来了轴劲儿,“舅舅,你别劝我!我爹拼了命打下来的基业,世袭镇守云南。我不能看着老巢被柳淳抢走!这事啊,我跟他没完!”
冯诚怎么劝都没有,沐春是打定了主意。
五天后……汤昭到了柳淳营地,他晃着大脑袋,“刚刚沐春把我叫去了,说是让我去平叛。”
汤昭气哼哼道:“我怎么看,这孙子都没安好心!明明战斗不大,派小股人马去袭击就行了,为什么还让我去?而且还特别嘱咐,要把你训练的人马都带走,包括火器,一点不留!”
汤昭跟他爹一样,表明粗鲁,其实心里还挺有数的。
“我看啊,沐春是想动你了!他把我支开,让你孤立无援,好随便收拾你!”汤昭哼了一声,“他痴心妄想!我现在就告诉他,老子病了,我哪也不去,我就留在你这块儿!我看看他能怎么样!”
柳淳哈哈大笑,“老汤啊,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沐春有什么打算,也瞒不过我的眼睛。不过你放心,只管去平叛,我给沐春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
汤昭吸了口气,“柳淳,你是不是有什么保命的好东西啊?”
柳淳轻笑,“没错,我手上有十万天兵!”
汤昭立刻懵了,柳淳说什么,他都相信,可唯独说十万天兵,难道柳淳真是神仙下凡?这也太扯了吧?
俺老汤还是有脑子的,虽然读书少了点,可你也不能骗我啊!
但问题是骗老汤有什么好处呢?
我走了,你自己,靠着几十个护卫,能斗得过沐春吗?
难道是柳淳怕连累自己,所以才让自己先走,然后孤身一人,对付沐春?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柳淳也太够意思了!
你讲义气,俺老汤不能不讲。
汤昭憋了半天,真憋出一个主意来。
他先假意领兵离开,然后绕个圈子回来,在三十里外等着。假如这边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回师,如果没事,那就去平叛也不迟……
汤昭还真赌对了,他刚离开两天,沐春就迫不及待,去找柳淳算账了。
“这个王八羔子,简直没良心!”
汤昭骂骂咧咧,催促着部下,就往回赶,可没走出多远,负责探听的弟兄就跑来了。
“大人!真的有人马!有人去帮着柳大人了!”
汤昭大惊失色,“什么?难道是冯诚良心发现了?不对啊!他什么时候这么大胆子了?”
“不,不是冯都督!”
汤昭更迷糊了,这周围也没有别的兵马了,除了自己之外,都是沐春的部下,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
我的老天爷啊!
柳淳这小子也太厉害了吧?
“你快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汤昭发疯追问。
手下喘着粗气,终于告诉了汤昭,原来是土司的人马,分批到了军营,他们看到的,就有三批之多,加起来能有上千人!
“土司?这帮蛮子怎么会帮着柳淳啊?”
汤昭简直目瞪口呆!
虽说柳淳跟土司头人们谈得很愉快,但是这帮人也不至于出兵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汤昭的脑袋完全不够用了。
“奶奶的,马上回去!我要看看,柳淳到底能变出什么戏法来?”
老汤急匆匆赶回来。
此刻的柳淳,却在两个徒弟的陪伴之下,翘着二郎腿,跟沐春笑呵呵聊着。
“西平侯,这有古树春茶,都是上好的毫尖儿,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发酵……滑,柔顺,好喝啊!你要不要品品?”
“柳淳!”沐春咬牙切齿,“你给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勾结土司人马?你想造反不成?”
柳淳笑着摆手,“别这么大的火气,我要是不找几个人帮忙,你还不把我扔到山沟里去!”柳淳轻蔑一笑,“西平侯啊,说实话,我早就防着你这一手呢!人不能没良心啊!你想卸磨杀驴?只可惜,我不是笨驴,没那么好杀!”
你当然不是笨驴,你比狐狸还狡猾呢!
沐春咬牙切齿,“我就问你一句话,土司的人马,怎么会听你的?”
柳淳哑然,“西平侯啊……我跟土司谈生意,他们最怕的就是咱们翻脸无情,把他们给坑了。我就跟他们说,你们可以各自派遣一些人马,过来充当监督,有兵马在,是没人敢耍无赖的。这不,他们就把人马派过来!”
“就这么简单?”沐春问道。
“没错,就这么回事!”
“那,拿他们也不该听你的,你不过是驿丞而已,应该到我的账下才是!”
柳淳耸了耸肩,“我也不想的,谁让他们都相信我呢!如果侯爷能把人带走,我什么话都没有。”
“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跟侯爷不一样,我说话算数。”
沐春也顾不得斗嘴,急忙往外面跑,朱高燧好奇心最重,跟着沐春出去了,一刻钟之后,他笑得捂着肚子,跌跌撞撞从外面跑了进来。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朱高煦踢了三弟一脚,“你别笑了,快说,怎么回事?”
朱高燧咧着嘴,哈哈道:“师父,二哥,沐春出去,说什么土司的兵马都不信。他逼急了,就说断绝商路是师父想出来的坏主意,你们猜,土司那边怎么说?”
朱高煦才不猜谜呢,直接举拳道:“快说!”
朱高燧没法子,只能道:“土司那边都说,柳大人是正人君子,是天下最正直的好人!西平侯丧心病狂,他们再也不会相信西平侯的鬼话了!”
朱高燧笑得在地上打滚,勉强挣扎爬起,笑道:“你听到重点没?他们说师父是最正直的人!这可是我听过最好的笑话了!”
朱高煦哼了一声,板着脸道:“我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柳淳也笑着颔首,“为师做得虽然比大多数人都好,但为人师表,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啊!”
第360章 为了娶媳妇而努力的人们
沐春已经气到爆炸了,他觉得很有必要安排一下,没准就要儿子接替自己的位置了,他真的要被气死了!
柳淳这家伙,实在是让人无语。
现在那帮土司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认准了柳淳是好人,是可靠的,能带领他们过好日子的。
这不,多的派人三五百,少的也派了二三十人,聚集到柳淳周围,大约就有几万人之多。
要说这帮人是乌合之众,沐春不在乎。
可问题是好几万人,杀也要杀一阵子,而且杀了这帮人,就会跟土司彻底撕破脸皮,到时候云南就完了。
这才几个月的光景,柳淳竟然发展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堂堂西平侯,云南土皇帝,竟然拿柳淳无可奈何!
老天爷啊,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舅舅,再过些日子,是不是把我这个西平侯也让给柳淳算了?”
冯诚嘿嘿笑了,他心情还挺不错,柳淳能这么快就抓住土司,获得了跟沐春掰手腕的实力,让他也是刮目相看,至少他这个便宜舅舅不用为难了。而且看样子,夹在两个外甥之间,没准还能两头捞好处呢!
毕竟能在两边都说上话的,除了他,就没被人了!
冯诚突然发觉自己站在一个非常合适的位置上。
“其实吧,你也不用担心,以我观之,柳淳志不在此啊!”
沐春没反应过来,“什,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看不上世袭的西平侯!”
沐春愕然,这一刀扎得够狠!
真不愧是亲舅舅,沐春已经懒得跟他说话了。
难道自己引以为傲的西平侯,在柳淳的眼里,真的一钱不值吗?
那柳淳有多大的本事呢?
沐春突然觉得他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柳淳,至少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柳淳非常忙碌,在获得了几万人之后,他的安全总算有了保证,工程也能铺开了。
赵勉已经动身前往泸州卫,那里是金沙江水道的起始点,也是滇铜的第一个集中处。
说实话,从滇东北,向内地输运铜料,难度之大,路途之艰辛,全都是前所未有的。
首先,需要在会泽等主产区,开采出铜矿,经过冶炼,制成铜锭,然后用马匹驮运,到了泸州集中起来,才能装船进入金沙江航道。
光是这一段,就有几百里的距离。
这还不算完,金沙江航道水流湍急,两边山石暗礁遍布,船只航行期间,几乎时刻都在跟死神较量。
更要命的是金沙江航道也不是一路畅通的,因此就需要不断的卸货,走山路,到下一个点,重新装船,走一段再卸货,再装船……一句话,就跟蚂蚁搬家似的,那叫一个麻烦啊!
所谓整修金沙江航道,就是尽量炸毁石头,清理险滩,让通航的里程尽量增加……
即便都做成了,柳淳的估计,滇铜送到应天,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
坦白讲,从经济效益衡量,所得真的不多!
要不是这样,老朱也不会那么好说话,说拨款就拨款,说免税就免税……别看柳淳画的大饼很诱人。
可他心里最清楚,这个滇铜的真正价值是什么!
绝对不是带来的收入增加,而是稳定边疆,经营云南……而且,还有更深的一层,就是用新的思维模式,去组织云南的所有力量,把大家整合成一个拳头!
所以柳淳对土司拿出了十足的诚意,除了最初吓唬他们一次之外,柳淳真的是很公允,也很厚道。
因为没有坦诚合作,一切都是空谈。
接下来的日子里,柳淳几乎每天都在跑,从铜矿区到泸州卫,甚至更远的地方,勘察航道,确定施工方案。
结实的皮靴,用不了十天半月就磨坏了。
一张小白脸,也被晒成了枣红色。
柳淳说过,到了云南,就跟蓝新月找个鲜花盛开的地方成婚,可他一直忙碌,几个月下来,别说成婚了,连话都没说多少。
但柳淳的付出是有收获的,在会泽等地,炼铜作坊拔地而起,与此同时,军械作坊和铸币作坊也同时建立起来。
这是朱元璋的特旨恩许……滇铜开采出来,就地铸成铜钱,作为云南将士的军饷。要知道内地都已经推行纸币了,云南还停留在铜钱阶段,的确是落伍了。
可就是这个落伍的铜钱,让屯田的将士,真正看到了希望,虽然只有一丝,也弥足珍贵!
他们开始相信柳淳描绘的美好未来了。
围绕着采矿,炼铜,铸币,铸炮,铜器……一个产业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柳淳开始从士兵的子弟当中,挑选聪明的孩子的进入作坊学习。
另外,柳淳还特别招募那些受了伤,落了残疾的老兵,进入作坊。
沐春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当作坊里面,充满了十一二岁的少年,还有那些缺了胳膊,瞎了眼睛的老卒之时,突然,他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
从洪武十四年开始,三十万将士入滇,扫荡元朝的残存势力,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
有些人已经在云南扎根,娶妻生子,孩子都十多岁了。
还有许多的老兵,落了残疾,仅仅靠着分到的几亩田地过日子……别说娶妻生子了,就算填饱肚子都很困难。
如果再过几年,他们动不了,那日子就更苦了。
沐春扪心自问,就连他都忘了这些老卒了。可刚刚到了云南,还没有一年的柳淳,却想到了他们。
在作坊里,残疾老卒,只要还能行走,都能得到一个位置,而且还是小头目。
比如负责押运铜料,前往泸州。
“三十匹马,六千斤铜料,安全运抵泸州,运费共计十二贯。”
柳淳亲笔写好了一份单据,一个独眼龙老兵颤抖着接在手里,揣进了怀中。
“大人放心,小的务必按时送到!”
柳淳点了点头,“也要注意安全,另外,跟你去的这三十人,我希望你要照顾好,别让外人欺负他们。”
老卒一目了然,看了半晌,也笑了起来。
原来跟着他去的年轻人,都是土司的士兵,被柳淳当成了劳力来用。
想当初,老卒就是跟土司作战,丢了眼睛,现在却成了一家人,说起来真是有趣啊!
“走!上路!”
老卒领着队伍出发了……在这一路上,他的手里都拿着一根藤条,凡是有人不听话,上去就是抽打,绝不客气。
他倒是没让外人欺负这帮年轻人,可他却狠狠欺负,似乎要把失去眼睛的悲苦,全都发泄在年轻人的身上!
那些土司士兵的怒火也在积累之中,要不是此地已经远离家乡,深入汉人聚集的地域,他们都能杀了老卒,转身跑了。
就这样,足足十天的功夫,到了泸州卫,交割了铜料。
老卒领了运费,一场冲突,终于爆发了。
累了、苦了整整十天,别的队伍好歹都给买一点好吃的,开开荤,可抠门的老卒去了大半天,只拿回了一堆硬饼子!
所有的土司士兵,无不怒目而视。
老卒若无其事,他给每个人发硬饼子,嘴里还气咻咻道:“快吃,吃了要立刻赶回去,下一趟要更快才行!”
吃,吃什么吃?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土司士兵简直想杀人了……可就在这时候,老卒又漫不经心掏出一些东西,随意扔在了大家的面前,什么都没说。
有人拿起,竟然是一个装钱的袋子!
快数数!
四百文!
每人都有四百文!
三十个人,加起来,一共是十二贯!
也就是说,老卒把钱都分给他们了,自己一点没留!
大家伙都傻愣愣盯着老卒。
老卒声音冰道:“第一次出来,什么都不如赚钱重要,回头送给家里,别看钱不多,够彩礼了,再有几次,你们就能娶媳妇了!”
年轻的士兵傻愣半晌,不知是谁问道:“那,那你呢?”
老卒一瞪独眼,怒喝道:“小崽子,是不是胆肥了?我都熬了这么多年了,早就不在乎了!我真的不在乎!!快点吃,赶快走!”老卒赶快结束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队伍终于踏上了归途,一直苦闷的土司士兵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少年的笑容,灿烂如阳光,老卒脸上的冰冷融化着。而土司士兵们也觉得手臂上的伤痕不那么疼了,就连老卒的呵斥怒骂,也变得亲切起来。
“我们会好好干的帮你娶媳妇!”有人竟然大胆开起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