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三司会审走过场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一月二十,午时四刻。
整整一月的赶路,队伍抵达长安城,望着高大城门,咧嘴呵呵几声。李元嘉打开囚车,圣人特别吩咐,不乘囚车进城。这是给了足面子,武康抱拳致谢,抱龟壳衣和万户坛,低头钻出囚车。
四侍卫立前后,李亲兵传令,队伍继续行进。虽然尽量低调,还是引来围观,两件紫袍开路,武康人高马大,脸颊刀疤是标志。很快讨论声响,百姓知道是谁,纷纷驻足观看。
没有想象中的谩骂,惋惜占据主流,也没臭鸡蛋和烂菜叶。人群越聚越多,侍卫排成纵队,维持街道秩序。忽然前方传来哭泣,队伍逐渐停止,前排士兵两边分。
两位诰命夫人,锦衣正太和萝莉,拦在队伍前面。武康不禁浅笑,是代国夫人杨氏,韩国夫人武顺,贺兰敏之和敏月,缓缓往这边靠近。杨氏拄着拐杖,满脸老泪纵横,颤巍巍移动。
来到近前,拉着武康胳膊,不停的数落:“孩子你糊涂啊,为什么做傻事,让老身怎么办啊?怎么向你爷娘交代,怎么向你伯父交代?这是造了什么孽,老身愧对亡夫呀...”
顿足捶胸,情绪激动,武康赶紧搀扶。武顺泫然欲泣,敏之两眼通红,敏月泪流满面,恐怕只有他们仨,才是真正伤心。便宜伯母老戏骨,她的哭泣,我承受不起。
惨然失笑,冲杨氏鞠躬:“害伯母伤心,实在不为人子。然事到如今,您也别难过,都是我的命。这衣袍和坛子,还要劳烦伯母,转交给媚娘,康儿感激不尽。”
敏之双手接过,喊了声舅舅,哽咽的说不出话。敏月抹去眼泪,算袋里拿出物件,仰起脸红着眼:“我和兄长去迦叶寺,给舅舅求平安符,保佑舅舅逢凶化吉。”
美好的愿望,武康蹲下身,低头伸脑袋。平安符挂脖上,三角形的符坠,随手塞领口,扯出微笑说:“谢谢你们,我很高兴,也很抱歉。舅舅失信了,不能保护你们,敏之照顾好妹妹。”
敏之重重点头,终于落下泪水,杨氏哭的更凶。李元嘉过来劝,差不多就行了,不要误了时辰。李也来安慰,费了老大劲,终于安抚好。杨氏敦敦嘱咐,武康不断点头,跟着队伍前行。
余光扫视人群,直到大理寺门,也没见到那个人。多少有些惆怅,新城不来,可以理解,作为长孙家媳妇,确实不好出现。只是愧对二丫,我可怜的闺女,阿爹对不起你。
六位大理寺丞,负责验明正身,和李完成交接。阴森的大理狱,狱丞打开牢房,作出请的手势。看起来很干净,崭新的被褥,全新的马桶,还有张小桌子,豪华贵宾待遇。
狱丞托囚衣进来,语气很是恭敬:“皇后派人交代,好好照顾武公,您就安心住吧。需要什么用品,尽管和我说,只要不违规,我都给您办到。这是新囚服,还没人沾身,我服侍您换上。”
武康接过衣服,抱拳道谢说:“不敢劳烦狱丞,我自己换就行。若皇后再派人来,替我转达谢意,别让皇后担心。还要劳烦狱丞,随便找几本书,我来打发时间。”
狱丞连连点头,寒暄片刻,离牢房上门锁。武康坐在床上,抚摸干净被褥,无奈摇头苦笑。所谓的大理寺,负责审理刑狱案件,大唐最高的法律机构,类似最高人民法院。
在此上班的公务员,有大理寺卿一个,是最高领导。大理寺少卿二人,大理寺正两人,大理寺丞六人。主簿和狱丞二人,司直六人,评事八人,录事二人。
大理寺的监狱,也是最人性化的,贵贱和男女异狱。五品以上犯官,每月洗澡一次,生病给药吃,重病去枷锁,家人进来伺候。家人来探监,不允许纸笔、金刃、钱物和杵梃,其余皆可带入。
百无聊赖间,听外面有动静,缓缓睁开眼,噌的跳下床,激动溢于言表。狱丞打开牢门,走进婀娜美少妇,怀里抱着瓷娃娃。黑宝石般眼珠,不断扑闪的眼皮,片刻后伸手求抱抱。
武康手足无措,双手狠擦囚服,小心接过娃娃,紧紧抱在怀里。感觉她不害怕,摆出温和笑容,温言软语夸赞:“二丫真漂亮,和阿姊不相上下,肯定是个大美人。”
新城嗤之以鼻,坐在床边嘲讽:“是老天爷开眼,女儿随她娘,要是随他爹,肯定嫁不出去。我每天祈祷,脑子和脾气,千万别随她爹。再来个舍己为万民,老娘能哭晕。”
揭开伤疤撒盐,这娘们儿很坏,武康干笑几声,觉的应该找回场子。坐在新城身边,做鬼脸逗女儿,高高噘起嘴,脑袋晃成拨浪鼓。二丫咯咯乐,肉嘟嘟小手,揪鬓角头发,狠狠往下挣。
疼的龇牙咧嘴,心情愉悦之下,想到反击的话,把嘲讽送回去:“我这次出事儿,同僚肯定联名上书,阐明情况给我求情。长孙诠心思通透,肯定会在书上签名,也就保住了他的命。”
二丫连扯六下,没扯掉头发,嘴角扁要下雨。武康赶紧腾手,扯掉一缕头发,塞到小胖手里,很快听咯咯嬉笑。新城翻白眼,撇着嘴不屑道:“像你这样溺爱,孩子肯定宠坏,估计你家闹闹,比她娘更刁蛮。”
武康尬笑,继续话题:“媚娘最重感情,只要长孙诠联名,她会网开一面。可怜的小漱玉,你投怀送抱,还给我生女儿。一
切的努力,比不上三字签名,请问后悔了吗?”
新城冷笑,上下打量,轻声叹气:“我做过的事,从来不后悔,你嘲讽没用。公主在外人看来,是天潢贵胄;在我看来,是政治联姻工具,拉拢重臣工具。高履行是舅舅,东阳姐姐下嫁;长孙诠是舅舅,新城下嫁。既然是工具,谈何贞洁,谈何后悔?”
不该嘲讽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把闺女抱右手,揽新城肩膀道歉:“别讨论这个,真是对不起,是我小气了。我很快会消失,将来长孙家出事,没法再帮你。那个时候你要振作,天下无论缺谁,太阳都会升起。”
新城转过头,良久苦笑道:“我了解你的为人,你虽然爱民如子,却不会舍身为民。如果所料不差,是阿翁逼你就范,其实早有感觉,他会害你万劫不复。”
武康摇头:“也不是他的错,是我有心结,迈不过那道坎。他和阿娘的债,我已经还清。小晴有媚娘照顾,能生活的很好,将来李贤倒霉,闹闹也会安然。现在最担心的,是你们母女,长孙家很快倒霉,你们该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新城微笑道:“这个不用担心,你的武皇后,已经安排好了。那天她找到我,说会在适当的时间,将你的宝贝闺女,许给周王为妃。至于我,更不用担心,九兄会照顾我。”
周王就是李显,太坑爹了吧,我和媚娘无血缘,闹闹嫁李贤,其实无所谓的。可你与李九,是一母同胞,二丫和李显,是亲表兄妹,这不太好吧。本想开口劝,不知如何劝,古代流行亲上加亲。
很纠结与无奈,既然身在大唐,入乡随俗吧。二丫吵着嘘嘘,武康赶紧把尿,还吹起了口哨,惹得新城嗤笑。狱丞在牢外禀报,有人过来探监,新城吩咐:“狱丞进来吧,有些事交代。”
从怀里接过闺女,新城拿出金锭,赏赐并吩咐:“这个人饭量很大,顿顿不离酒肉,你要好好伺候。他有什么要求,劳烦尽量满足,所有花销算我的。”
狱丞连连点头,皇后和公主关照的,他没胆子怠慢。新城看向武康,淡淡说道:“李淳风批言,从来都很准,说你活到七十,就能活到七十。不要胡思乱想,没有过不去坎,改天再来看你。”
武康点头,挥手告别,挠头叹气。李淳风的金字招牌,这次肯定被砸,没人能够救我。听到脚步声,见到探监人,不禁呵呵两声。竟是上官仪,探监的目的,也不言而喻。
互相见过礼,招呼他坐下,上官仪连连摆手。表情很尴尬,迟疑半分钟,怀里拿出信封,红着老脸说:“老朽的发妻,庭芝的发妻,在家哭哭啼啼,还请变之谅解。”
这是来退婚的,武康接过婚书,很是不解的问:“我这次在劫难逃,肯定不会有嫡子,婚书迟早作废。敢问上官先生,为何急于一时,还有其他理由吗?”
上官仪嗫嚅良久,脸红成猴屁股:“事到如今,老夫实话实说,老夫也有苦衷。大半个月前,皇后找到宗正少卿,意图将他的独子,过继给变之。武少卿不同意,皇后雷霆大怒,后来的武少卿,出任龙州刺史。”
武康登时懵逼,久久不能回神,感觉太搞笑了。媚娘给我安排后事,让武元庆的独子,也就是倒霉的武三思,给我做便宜儿子。估计在他看来,武元庆可以再生育,我却永远没机会。
元庆兄不乐意,于是被媚娘安排,贬为龙州刺史(四川省平武县)。媚娘收拾哥几个,竟然是为了我?真的很搞笑!我是死刑犯,上官仪自然不乐意,孙女嫁死囚子嗣。为防夜长梦多,得知我在大理狱,急不可待退婚来了。
感觉情有可原,也不想强人所难。武康摸索腰间,拿出武家婚书,看着上官仪说:“婚书已经带来,本想找机会送回,你却先来一步。这样也好,省的麻烦了,我随你心愿。”
两封婚书放一起,慢慢的撕碎,大手抛洒天空,纸屑漫天飞舞。上官仪老脸通红,下意识低下头,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对方先退婚,那是皆大欢喜,现在得罪皇后,还会落世人耻笑。
越想脸越红,抱拳躬到底,转身离开牢房。武康微微摇头,世界就是这么现实。看来所有的人,包括媚娘在内,都认为我必死无疑。其实我也这样认为,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无忌哥和李,全部为我求情。
这是不可能的,当初做下骗局,李敬业殴打长孙冲,彻底得罪两家。无忌哥恨我入骨,肯定往死里整;李那老狐狸,只要不落井下石,我就烧高香了,求他给我背书,那是痴心妄想。
狱丞送来书籍,收拾满地纸屑,武康躺床上看书,很快进入梦乡。半夜被吵醒,枕头两只老鼠,正做羞羞事。有点欺负人啊,大手抓住它们,丢进马桶里。
又见两只蟑螂,在鞋面上勾搭,瞬间生无可恋。抬头见老鼠,低头见小强,很真实的写照。大脚踩死他们,躺床上继续睡,睡到自然醒。狱丞送来早餐,烧鸡腿和红高粱,果然贵宾待遇。
接下来的日子,吃完就睡,睡醒就吃,像头猪似的。很快五天过去,没等到媚娘,估计在忙吧。新城和武顺,来探望几次,除此再无外人。寺丞也带来消息,十一月二十八,迎来三司会审。
该来的总会来,武康坦然面对。那天大清早,换上新囚服,被狱丞、狱卒带走
。到大理寺正堂,衙役东西站,手持水火棍。录事、主簿都到齐,主审正襟危坐,约莫六十岁,国字脸很威严。
武康搜寻记忆,回忆盛世名人录,调出他的资料:大理卿段宝玄,曾任尚书右丞,参与编写《留本司行格》;后拜大理寺卿,参与编写《唐律疏议》。李义府从大理寺,捞出美女淳于氏,就是他举报的。
堂下东边坐的,御史中丞袁公瑜,敬爱的老袁同志。武康对他很尊敬,后人说他是大奸臣,确实冤枉了他。因为忠臣狄仁杰,给他写墓志铭,称其为:生性耿直,忠而获谤。他支持废王立武,就被定为奸臣,确实很搞笑。
堂下西边坐的,邢部尚书唐临,曾任大理寺卿。执法断案,公正严明,做大理寺卿五年,所判决的的犯人,没有一人喊冤。李九爱其才,先任御史大夫,再任刑部尚书。
三司会审,三位大佬,必须恭敬,抱拳行礼。段宝玄吩咐赐座,衙役搬来椅子,武康再次道谢。正襟危坐,庄严肃穆,等待大佬审问,估计走个过场。
会审开始,段宝玄翻动文案,先问明身份,再正式文案:“显庆元年九月三十,灾民围困婺州,嫌犯任婺州刺史。剪刀碎御赐圣袍,分发给灾民,并开城门安顿,此事是否属实?”
这个没法抵赖,好几万个人证,武康坦然点头。三大佬动容,微不可查叹气,段宝玄继续:“变之先任不良帅,再任司法参军,对法律知之甚详。当时是否知道,那是大不敬,会被判斩刑?”
这也没法抵赖,只能再次点头。录事快速记录,段宝玄缄默,袁公瑜问话:“永徽年间,变之两犯癔症,闹出很大动静。一次在婺州,突然寻死觅活;一次在京城,污称太子有病。剪碎圣袍时,心智是否清醒,是否正犯癔症?”
武康喟然苦笑,明白老袁的好意,可惜无济于事。唐朝法律的量刑,不管你是否未成年,不管你有无精神病。承认犯癔症,非但无关大局,还会惹来鄙夷,不如快乐装逼。
想到这里,淡淡说道:“无论是否犯病,都是无足轻重,我犯下大错,癔症也不能挽回。回禀袁中丞,武康当时很清醒,知道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后果。”
公堂再次沉寂,录事员扬起头,片刻后继续记录。三大佬交换意见,唐临开口问:“既然知道后果,却毅然去做,老夫很不解。请问武变之,出于何种原因,有外人逼迫吗?”
这也是废话,有也不能说,说了也没用。两世阿爹的遗憾,为摆脱精神折磨,冲动之下捅破天。无论如何辩驳,结果都是一样,不如继续装逼。留下天大好名声,小晴和闹闹,包括我的二丫,都会受人尊敬,都会享受福泽。
无奈叹气,继续装逼:“我是婺州刺史,是当时最大的官,没人能逼我。流民断粮七日,易子而食,惨绝人寰。襁褓中的婴儿,夜里被偷走,被流民煮吃了,妇人也疯了。”
缓缓起身,抑扬顿挫:“那是人间地狱,就发生眼前,我无法忍受。若置之不理,会成心中梦魇,永远不会磨灭。为婺州百姓,我焚身求雨;为数万灾民,我也能慷慨就义。”
节目效果不错,大佬幡然起敬,武康接续瑟:“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武康微薄之躯,不敢比肩泰山,却要问心无愧。武康区区性命,换回五万百姓,挽救数千家庭,这买卖划得来。”
大堂落针可闻,大佬脸色沉重,呼吸越发急促。大约两分钟,段宝玄离书案,快步走向这边。袁公瑜和唐临对视,起身紧随其后,所以工作人员离席,站他们身后。双手抱拳,一躬到底,默哀三分钟。
段宝玄直起腰,表情严肃认真,话语铿锵有力:“我敬佩变之的为人,也感动你的爱民心,但我会依法判决。无论何种原因,事实就是事实,罪名不容抵赖。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唐临也抱拳:“老夫空活七十,一生断案无数,从没像今天这样自责。我会依法判决,同时在朝堂上,也不会为你求情。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袁公瑜拍他肩膀,唉声叹气道:“除了长孙无忌,韩瑗和来济等,其余皆保持沉默。不是不开口,而是无法开口,大不敬是事实。国法无情,职责所在,请变之谅解。”
武康抱拳还礼,没什么好说的,咧嘴无声苦笑。三人重新归位,互相交换意见,段宝玄亲写判决书。结果不出所料,大不敬罪名成立,依律判处斩刑。因为是十恶不赦,不用等到秋后,判决后即刻执行。
判决书呈上,武康提笔画押,袁公瑜出声阻止:“变之不必着急,按照会审程序,你有两次机会,请求三司复审。若现在画押,判书呈交圣人,等圣人勾决,就会...”
武康心知肚明,就会即刻执行,没什么大不了的。板上钉钉的铁案,就算三百次复审,也只是多活几天。既然选择装逼,那就一装到底,呵呵笑道:“囚车开往刑场的路上,祈求一路红灯,可笑又无意义。”
第五十五章 腊月十五斩武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一月二十五,辰时五刻。
长安城太极宫,左延明门东侧,是门下省所在。门下省院落里,正北方有政事堂,是大唐最高权力机构。李九居端坐主位,拧眉面沉似水,扫视堂下重臣。
能议政的官员,都是货真价实的宰相,包括三省长官,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等。三省为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最高长官分别为:尚书令、中书令和侍中。
李二登基之前,曾担任尚书令,所以没人敢再担任,左右仆射掌管尚书省。尚书右仆射褚遂良,已经彻底凉凉,暂时无人顶替。所以三省最高长官:尚书左仆射于志宁,中书令来济,侍中韩瑗。
同中书门下三品:司空李,太尉长孙无忌,黄门侍郎杜正伦;参知政事:中书侍郎李义府;负责记录起草:中书舍人王德俭。
皇帝和七个宰相,皆缄默不言,气氛非常压抑。韩瑗接无忌眼神,轻咳两声开口:“启禀陛下,自八月份伊始,雍州持续霜雨。官道泥泞不堪,含嘉仓运粮受阻。是以臣建议,陛下起驾洛阳宫,带百姓去洛州就食。”
李九扫视众人,淡淡说准奏,望向杜正伦。老杜赶紧发言:“最近十几年,雍州频频受灾,导致长安粮食短缺,时有饥荒发生。为防影响朝政,是以臣建议,迁都洛州洛阳城。”
重磅炸弹抛下,长孙无忌瞳孔微缩,韩瑗、来济变脸色。于志宁瞥向韩瑗,接过话启奏:“长安城太大,人口百万余众,粮食需求太多。每年耗费人力物力,从洛州含嘉仓调粮,着实劳民伤财。是以臣认为,迁都洛阳城,有可行之处。”
关陇三相心知肚明,长安是他们的基地,迁都的根本目的,是摆脱关陇门阀。不用无忌哥指示,来济出言反驳:“迁都非同小可,必须慎之又慎,需召集百官商议。”
百官大多出身关陇,商议结果不言而喻,李义府冷言回应:“迁都势在必行,普天之下,洛阳最合适。众所周知,江浙是大唐粮仓,粮食走京杭大运河,直入洛州含嘉仓。武都督引进占城稻,江浙地区大丰收,形势更是一片大好。”
来济哼哼冷笑,绕这么大圈子,还是为武佞开脱,绝对不能答应。冷视李义府,针锋相对:“三司会审结束,武佞供认不讳,已经签字画押,大不敬罪名成立。还请李侍郎慎言,他非越州都督,而是待决死囚。”
气氛再度压抑,韩瑗立刻声援:“邢部尚书唐临,大理寺卿段宝玄,御史中丞袁公瑜,已经联署签名。武佞的判决书,在陛下书案上,请陛下即刻勾决。择日处斩武佞,以明正典刑,以堵悠悠众口。”
李九看着判决书,久久不能回神,无奈喟然长叹。缓缓抬头看,长孙无忌和李,都在闭目养神。韩瑗和来济,正气凛然的样子,其余低头不语。深思熟虑后,点名于志宁:“三司会审结果,于爱卿怎么看?”
于志宁沉默,纠结许久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武康非读书人,却胜过读书人,志宁五体投地。然国法大于天,大不敬是事实,人证物证俱在,臣无话可说。”
李九难掩失望,想到媚娘的哭求,既头疼又无奈。她天天以泪洗面,没了百折不挠的坚强,像个柔弱的妇人。我虽贵为天子,也不能独断专行,必须征求宰相的意见。
想要保他的命,除非七宰相联名,除非太尉、司空支持。前者不可能,后者更不可能,真的没办法啊。沉默许久,决定再次尝试,目光扫李义府。
李义府接示意,瞬间低下脑袋,心里暗暗叫苦。武康对我有恩,若非他的提点,没我今日的地位。可惜没办法,三司会审前,我可以拼命维护。罪名成立后,我不能开口,那是十恶不赦,会影响我的名声。
杜正伦也低头,摆明置身事外,根本指望不上。现在能帮忙的,只有舅舅和李,只要他们支持,就有回旋余地。想到媚娘的计划,李九吩咐王德俭:“时辰差不多了,令宫人传膳吧。”
王德俭应诺,离开政事堂,跑向尚食局。半刻钟后,宫人鱼贯而入,只有九碗米粥。宰相疑惑不解,昔日政事堂午餐,四分羊肉升半酒,大碗细米羊肉粥,为何今日如此寒酸?
见圣人开动,纷纷拿起筷子,粥无盐姜醋,吃着索然无味。免费午餐吃完,碗筷放在旁边,宫人也没来收拾。李九扫视众人,和颜悦色的问:“诸位爱卿,味道如何?”
这个不好回答,什么味儿没有,李突然说话:“昔日押解武康,在婺州吃过占城稻,甜于各地稻米。方才所吃之粥,与占城稻无异,还请陛下释疑。”
还是武康的事,长孙无忌皱眉,韩瑗来济对视。李九从书案下,捧出金色坛子,王德俭上前接手,请诸位宰相鉴赏。看见万户坛三字,长孙无忌厌恶,递给于志宁。
于志宁轻叹,传递给韩瑗,层层鉴赏后,回到李手中。见圣人眼神殷切,把坛子还给王德俭,李缓缓开口:“这是武康的万户坛,金色萤石雕琢,婺州耆老所送。”
坛子放书案,李九感慨道:“那是永徽三年
,婺州首次扶农会,得雏鸡的百姓,送一粒米装入万户坛。以后形成惯例,百姓秋收后,送来一粒秋收米,借此表达感激。对武康致力农事,改进农具的感激,引进稻种的感激,以及食果腹的感激。”
扫视堂下,言辞凿凿:“每年上元节,武康取坛中米,熬成白米粥,与婺州官员同食。婺州百姓称颂,官食万户米,万户养官吏。刚才诸位所食,就是万户米,婺州两万余户,秋收的一粒米。”
大堂落针可闻,宰相脸色怪异,下意识咂嘴。于志宁端起碗,筷子轻轻拨动,碗底米粒拨口中。韩瑗也拿起筷子,吃掉上面的米,继续垂头不语。李义府伸手指,蘸米放嘴里,声情并茂:“胜过山珍海味,天下第一美食。”
节目效果不错,李九又从书案下,取出怪异紫袍。王德俭接手,走到宰相前,郑重其事展开。密麻的小块儿,比铜钱还要小,组合宽大紫袍,就像乌龟的背。
这是武康的衣服,宰相互相对视,李略微动容。长孙无忌闭目,韩瑗来济有愧,索性眼观鼻、鼻观心。于志宁叹息,杜正伦抿嘴,李义府艳羡。
紫袍叠起,李九温柔抚摸,语带愧疚:“这件衣袍,朕当初赐给武康,只是没想到,会成催命符。剪成无数片,分发括州灾民,挽救无数家庭。数万婺州城民,得知武康有难,纷纷去都督府,送回手中布片。”
李义府见缝插针:“紫袍是陛下衣料,可保家门兴旺,可作传家之宝。百姓却主动送还,可见他深得民心。臣还听说,武康没白要布,为此散尽家财。可敬可叹,感人至深,臣自愧不如。”
李九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荥阳夫人拼合,一针一线缝起,圣袍再次复原。王叔元嘉密报,押解武康当日,婺州万人空巷。囚车寸步难行,钦差和侍卫,被百姓丢鸡蛋。众耆老堵城门,官道两侧的百姓,从婺州排到杭州。”
捧起万户坛,压在龟袍上,看向长孙无忌:“起初朕不信,认为夸大其词,后来找司空询问,与王叔所言不差。可朕还是不信,直至昨日皇后,送来万户坛和圣袍,朕才不得不信。”
大堂鸦雀无声,李九起身离案,走到众人跟前:“众耆老堵门时,问钦差两问题,一为‘数万流民的生命,比不上一件衣袍吗’,一为‘朝廷容不下好官吗’。现在朕请诸位,回答这两个问题,来卿家先说吧。”
来济嗫嚅许久,一时哑口无言,惭愧的低头。没有人接话,李九不禁冷哼,直接点名韩瑗,语气异常严厉。韩瑗直接跪倒,头埋在地上,咬嘴唇装聋作哑。
李九火气上涌,质问声色俱厉:“万民还衣,婺州空巷,百姓堵截。如此官员,就是你们口中,奸诈势利的佞臣吗?你们逼死武康,致朝廷痛失栋梁,究竟是何居心?”
这话说的很重,韩瑗和来济,立刻稽首告罪。众人心知肚明,此为指桑骂槐,直指长孙无忌。几分钟后,长孙无忌轻咳,李九转身而视,李睁开双眼。
他缓缓起身,行君臣之礼,不温不火回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法大于天。若赦免武康,那唐律疏议,会沦为空文。老臣以为,有过当惩,有功当赏。武康广施仁政,舍身为救民,理应重重有赏。”
李九面沉似水,眼中闪过怒气,袖中双手攥起。李嗤之以鼻,瞥了眼长孙无忌,继续置身事外。宰相们正襟危坐,此事已成定局,再无挽回的余地。
长孙无忌抬头,不卑不亢道:“老臣建议,武康发妻崔氏,加封一品楚国夫人。食邑两千户,在婺州和长安,各赐府邸一座;武康独女武氏,原为金华县君,加封三品东阳夫人,食邑千户。”
此言一出,包括李九,全被震撼。一品文武官员,或者国公母妻,才能封一品国夫人。楚国堪比秦国,皇后的生母代国夫人,元姊韩国夫人,也比不上楚国夫人。
最重要的是,所有外命妇,全部有名无实。公主等内命妇,才能配享食邑,况食邑两千户,超过大多公主。就连武康的女儿,还不到三岁,也有千户食邑。如此封赏,可谓厚重,也算对的起他。
同时也宣示着,长孙无忌杀武之心,如磐石坚定不移。李皱起眉头,彻底打定主意,要在临死之前,弄死长孙无忌。敬业殴打长孙冲,罪魁祸首是武康,长孙无忌为报仇,堵死圣人的嘴。
他不会放过武康,也不会放过敬业,我若死他前面,家族定有大难。就像房玄龄那样,被他抄家灭族。深思熟虑许久,还是无奈摇头,武康的铁案没法翻,除非与长孙无忌联手。
李九惨然失笑,彻底黔驴技穷,武康必死无疑。韩瑗来济对视,联袂稽首行礼,高喊“臣附议”。于志宁觉的,此为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最好的结果。自己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于是起身附议。
七个宰相,四个同意,李沉默,大局已定。杜正伦也附议,尽力为武康争取,妻女命妇的封赏。李义府站起身,忽然心头猛颤,刹那坐回原位。也效仿李,闭上双眼,保留意见。
他有强烈预感,提出封赏的,附议封赏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陛下和武皇后,不会放过他们,特别是武皇后,肯定疯狂报复。只有保留意见,不得罪武皇后,才能安然无恙。
李九回书案前,提起朱砂笔,盯着判决书,自言自语:“当初万年宫大水,爱卿不顾生死,挽救朕的生命。朕非但没报答,还要将你斩杀,朕对不起你。”
脸色逐渐狰狞,恨自己无能,更恨受制于人。杀意转瞬即逝,朱笔快速抖动,在判决书末尾,朱批血红“准”字。腊月十五,午时两刻,长安西市,执行斩刑。
堂后传来动静,李九丢下朱笔,匆匆进入帘后。众人瞠目结舌,很快心知肚明,脸色都很怪异,这里是议政堂啊。长孙无忌瞪眼,盯着珠帘咬牙,陛下太过分了。上次含元殿,这次议政堂,武氏全该死。
李缓缓起身,在他跟前停下,煞有介事安慰:“皇后与武康,感情确实深厚。方才陛下曾言,皇后悲伤难忍,整日以泪洗面。心忧堂弟安危,也是情有可原,太尉不必动气。”
宰相全部静默,纷纷转身离去,不敢参与其中。长孙无忌盯着李,眼里满是鄙夷,重重冷哼,拂袖而去。议政堂无人,李望他背影,鹰眼闪过狠戾。
延明门太极宫,媚娘疾步而行,李九紧跟其后,侍卫远远跟随。一路进入后宫,李九紧追几步,拦在媚娘身前,语带歉意道:“李置身事外,太尉苦苦相逼,我也无计可施,媚娘要理解我呀。”
媚娘抹去眼泪,强颜欢笑道:“陛下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是那混蛋该死。妾恳请陛下,行刑前那天,妾单独见阿弟。给他做断头饭,给他收拾仪容,换身干净衣服。”
李九很为难,纠结片刻说:“派婢女去吧,或者请韩国夫人,去给武卿家收拾。牢房阴气极重,你刚产下哲儿,身体还很虚...哎呦别哭了,朕答应就是,别再伤心啦。”
大理狱中的武康,听到这个噩耗,呵呵干笑几声。前来报信的刑部官员,从算袋里拿出纸笔,放矮桌上说:“按照刑部惯例,已被勾决的死囚,准许留下遗书。还请武公执笔,广宗向您保证,亲手交给夫人。”
武康回过神,感觉很耳熟,很快扯出浅笑。拈起笔杆,自言自语:“感觉自己很冤,堪比五大冤案。兄台可能不知,我朝五大冤案,分别是高祖赐死盛彦师;太宗谶语杀李君羡,谶语杀张亮,误信谗言杀刘公;高阳公主谋反,长孙无忌杀李恪。”
刘广宗眼圈微红,忽然反应过来,转身跑出牢房。见四下无人,长长出口气,跑到大理狱外,吩咐手下把门。再次回到牢房,抱起拳陈恳劝:“武公请慎言,不可随意指摘先帝。”
腊月十五,开刀问斩,没什么好怕的,浑不在意道:“盛彦师斩李密,射杀王伯当,为大唐立赫赫战功。他平定叛乱时,命王薄去潭州征粮,潭州刺史李义满,与王薄有龌龊,不开仓放粮。平叛后,羁押李义满,高祖却下诏释放。诏书还没到,李义满死狱中,便怒杀盛彦师。”
瞅瞅刘广宗,继续科普:“贞观年间,坊间有书《秘记》,言‘唐三代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怏怏不快,总是疑神疑鬼,想找出女武。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宴请武官,行酒令讲乳名。”
示意他坐下,继续说道:“李君羡自称五娘子,太宗不寒而栗,五与武同音,娘子就是女。他官拜武卫将军,封五连县公,籍贯武安县,全部有武字。所以太宗认为,谶语就是李君羡,便找借口杀了他。”
某种层面上说,他给媚娘挡枪了。武康呵呵笑,自说自话:“张亮的冤案,李恪的冤屈,想必兄台了解,我不再赘言。最让我痛心的,是刘相公冤死。褚遂良污蔑,他要效仿霍光,天大的笑话啊。刘公光明磊落,堪称治世贤臣,怎么可能效仿?”
刘广宗陡然起身,抱拳一躬到底,眼里噙着泪水:“不敢欺瞒武公,您所言的刘相公,正是我的先父。先父得武公认可,广宗感激不尽。然广宗轻言微,只是刑部都官郎中,无法为您鸣不平。”
武康赶紧起身,恭敬的抱拳,煞有介事道:“原来是刘公之后,武康失敬了,快快请起。”
两人相见恨晚,足寒暄半刻钟。武康写好遗书,交给刘广宗,言辞凿凿道:“昨夜梦观世音菩萨,她说我的杀身祸,会有贵人相助。贵人的名字,叫作卯金刀,现在想来,就是刘啊。”
刘广宗错愕,片刻后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皇后待我不薄,武公理解家父的冤屈,都是广宗的恩人。倘若菩萨显灵,真用得着广宗,定竭尽全力。时辰已到,广宗告辞,武公保重。”
武康送他出门,静静坐在床上,眼泪簌簌而下,没有想象中的坦然。昨夜也没有做梦,只是预感强烈,这次会逃出生天,而活命的关键,就在刘广宗身上...
第五十六章 皇后送行大理狱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四,辰时两刻。
长安城普宁坊,西南隅司空府,朱红大门紧闭。呼呼北方吹过,卷起路边枯叶,冰冷寒意刺骨。黑色斗骢马,不住打响鼻,卧主人北边,肉身挡北风。
崔小晴跪坊墙下,斜背圆卷布匹,缩脖子夹胳膊,浑身瑟瑟发抖。往手心吹热气,双手不断揉搓,嘴唇冻的青紫。在婺州历尽艰辛,终于在十一月底,收集完成万民书,也收到皇后的密信。
腊月十五开刀问斩,犹如晴天霹雳,她顾不上悲伤,眼泪也早已流干。连夜缝合万民书,闹闹托付狄仁杰,单人匹马赶来长安。饿了吃干粮,渴了喝酒水,困了睡马背,几乎日夜兼程。
一千五百多公里,全靠斗骢神勇,全靠意志坚持。终于在三天前,到达长安城,她没去武府,也没见皇后,那养无济于事。了因大师曾说,只能哀求李,如果他肯帮忙,能延缓斩刑时间。
数次吃闭门羹,司空府直接闭户,无奈跪门外求见。没有人应声,也没人过问,连跪两天两夜。以诚心做敲门砖,依旧毫无作用,只有李家小娘子,偷偷送些吃食。
明天西市问斩,没心情吃东西,擦掉嘴唇鼻涕,望大门无语凝噎。到了午时左右,风越来越大,身体缩成团,喉咙不住咳嗽。这时角门打开,元娘悄悄溜出来,捧着热腾腾茶杯。
小晴抹去眼泪,艰难说声谢谢,抱着茶杯取暖,肩膀抖动更大。脸色苍白如纸,发髻凌乱无比,鼻尖冻的通红。眼窝深陷眼眶,眼球布满血丝,整个人都憔悴了。
元娘悲从心来,摘她发髻枯叶,蹲在身前劝解:“你还是回家吧,大父不会见你,刚才我去求情,还凶巴巴的骂我。叔父告诉我,武猫罪孽太大,谁求情都没用的。”
小晴坚定摇头,没有了夫君,也就没有家。元娘揉揉眼,拿起空空茶杯,抚摸斗骢鬃毛,纠结片刻说:“我再去求大父,他若铁了心,谁也没办法。刚才老管家说,今夜可能下雪,你没武猫强壮,肯定挨不住。”
没得到回应,元娘唉声叹气,快速跑进角门。茶杯丢给管家,撒腿跑向书房,房里有人说话,是大父和叔父的声音。蹑手蹑脚靠近,耳朵贴门缝,屏气凝神听。
李思文很兴奋,滔滔不绝讲述:“敬业在泽州,帮大兄立大功,解决燃眉之急。今年八月份,泽州晋城县,泫水河决堤,淹没数万良田。因西突厥战事,朝廷救济不到,百姓聚众为贼。”
李眉心微蹙,仔细回忆许久,轻轻点下头。百姓因为断粮,无奈聚众为贼,抢劫泫水商船,甚至洗劫县城。晋城县南边,是巍峨太行山,陡峭马牢山。官兵每次围剿,他们躲进深山,等官兵离开,继续出山洗劫。
震儿是泽州刺史,肩头压力很大,曾写信向我问策。十月份中旬,泽州七府出动,数次围剿无果。圣人龙颜大怒,派使申饬震儿,若非老夫薄面,肯定丢官罢职。
想到这里,来了兴趣,抿口温酒,淡淡说道:“贼人狡猾,崇山为基,峻岭为营。官兵围剿,化整为零,官兵散去,聚众闹事。敬业那小子,去泽州不久,还两眼一抹黑,怎么解决的?”
李思文回话:“因粮草不足,七府围剿失败,无奈离开晋城。众贼卷土而来,数千人聚天井关,意图攻击泽州城。民兵观望不前,士气极度低迷,大兄焦头烂额。敬业找到大兄,信誓旦旦保证,只要两人随行,就能解决群贼。”
李眉眼微眯,深思熟虑许久,想不到什么计策。李思文端酒壶,给阿爷满上酒,继续讲述:“敬业和大兄说,亲去天井关谈判,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群贼散去。把大兄吓坏了,说啥也不同意,把他关了起来,可他偷跑出去。”
李思文很兴奋:“单人匹马出城,直接上天井关,跑到群贼老巢。亮出刺史印说,你们本是百姓,为了填饱肚子,迫不得已聚众。朝廷已经赦免,赶紧回家去吧,若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泫水渔期。”
所谓泫水渔时,就是冬季结冰时,大批鱼群冻冰层,百姓凿兵取鱼。有大批生鱼果腹,熬到救济粮抵达,应该不成问题。李露出欣慰,这小子有谋略,能抓住问题关键。
李思文继续:“敬业找到头目,责备他们不早投降,每人轻打四十板。同时放出话,最后离开的,就是真正的贼,要开刀问斩。结果数千贼众,竟然丢掉武器,蜂拥下山去了。阿爷您说说,是不是兵不血刃,是不是有勇有谋?”
思文眉开眼笑,突见阿爷沉脸,赶紧收敛笑意,小心翼翼伺候。李手捂杯口,眉头凝成疙瘩,抬头冲门外喊:“元娘你去外边,邀请楚国夫人,大父在此等她。”
门外响起惊呼,听起来很兴奋,脚步瞬间消失。李思文满脸宠溺,很快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问:“思文敢问阿爷,为何回心转意?武康犯大不敬,若贸然求情,对李家名声不利。”
沉默片刻,李喟然:“敬业有勇有谋,只身前往贼巢。说好听的,胆识过人,
说难听的,太过鲁莽。这次能成功,下次不一定。李家不需锐意进取,更需稳住家业。为父戎马一生,不会像他那样,将来坏李家的,定然是敬业。”
思文瞠目结舌,额头冷汗滑落,觉的言之有理。敬业太过鲁莽,误中武康诡计,殴打长孙冲打,致两家结大怨。想到这里,小声说道:“阿爷的意思,此次帮助武康,将来李家遭难,他能出手相助?”
李手拈长髯,语气异常肯定:“那日议政堂,皇后出现堂后,可见荣宠甚固。武康与皇后,感情颇为深厚,若能熬过此劫,将来权倾朝野。为父有预感,只要帮武康,就算敬业谋反,他也能保全李家。”
思文如遭雷击,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谋反吧。额头沁出细汗,阿爷眼光毒辣,从不无的放矢,敬业那混小子...就在这时,门外急促脚步,元娘大呼小叫,楚国夫人走啦。
李唰的起身,扭头看李思文,后者重重点头,撒腿跑出书房。半个时辰左右,垂头丧气而归:“找遍普宁坊,又找武府和修真坊,没发现夫人身影。明天武康问斩,只有阿爷和太尉,能拖延些时间,她去找长孙无忌?”
不会找长孙无忌,李果断摇头,端起桌上酒杯,忽然僵在半空。想到那种可能,既震惊又惋惜,仔细琢磨许久,觉的别无门路。可那种门路,必死无疑啊,武康也挨不住。
此次错失良机,难道是天意?缓缓站起身,走到书房外,看大理寺方向。大理寺正门外,紧闭的房门前,斗骢傲然而立。小晴凝神观望,苍白如纸的脸,爬上一丝温馨。
睡梦中的武康,猛地睁开双眼,翻身跳下砖床。赤脚跑到牢门,双手紧握栅栏,凝望对面墙壁。几分钟后,缓缓闭目,松开双手,紧捂胸口。站直腰身,心有灵犀,温馨浅笑。
走廊脚步响起,瞬间打破心境,怒气层层上涌。狱丞头皮发麻,眼中带着惊悚,哆嗦着拿钥匙,蹑手蹑脚开锁。良久之后,武康收杀气,敷衍的抱拳,回床边静坐。
七个狱卒进来,狱丞指挥吆喝,快速收拾卫生。马桶提出去,清理地上干草,堵上耗子洞。桌子放床边,一遍遍擦拭,搬两只矮凳。桌面铺玉帛,摆十几道菜肴,五斤装的酒坛。
菜肴很丰盛,全部是肉食,连牛肉都有。热气腾腾的,这顿断头饭,武康表示满意。狱卒抬来木桶,狱丞端着托盘,上面盖着黄缎,放木桶旁边。象牙白玉箸,萤石绿酒杯,且都是两副。
一切准备就绪,狱丞带狱卒出去,进来四个宫婢。拿出纤细银针,检查每道菜,完事儿作揖离开。这么大的仗着,是那个人来了,自从住进牢房,还没见过她。
很快出现倩影,武康挑挑眉,很不可思议。堂堂武皇后,竟是宫婢打扮,有点儿意思啊。咧开嘴嘿嘿笑,煞有介事道:“媚娘这身打扮,就是个女仆嘛,不过很可惜,无感制服诱惑。”
媚娘翻起白眼,吩咐侍卫离开,款步走到床边。伸出纤纤玉手,梳理鬓角乱发,温柔拂到耳后。忽然拧耳朵,逆时针旋转,咬牙切齿道:“杀千刀的混蛋,为何如此狠心,为何离我而去,让我依靠谁?该死的獠人,拧不死你!”
画风不对啊,这不是女仆,是霸道女王。武康龇牙咧嘴,赶紧连连讨饶:“姑奶奶饶命,这不是猫耳朵,拧掉也没用。哎呀别拧啦,我刚才感觉到,小晴在外边,你见到了吗?”
力道瞬间消失,媚娘愕然摇头。武康很失望,摇头轻叹息,也许是错觉。往旁边挪身位,媚娘坐床后仰,抬起双腿,压他大腿上。被褥贴墙壁,后背倚被褥,神态很慵懒:“只有在你身边,才能完全放松,这感觉很舒服。”
姿势很暧昧,武康撇撇嘴,不怕李九吃醋啊。余光瞟牢门,渐渐沉下脸,言辞凿凿道:“钱顺和平郎,以及三百保安,都在京城潜伏。钱顺曾说过,要劫大理狱,到现在没发生,我更加揪心。”
媚娘坐直,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武康重重点头,沉吟几息说:“过命的交情,我了解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若所料不差,明天西市刑场,他们会犯傻,可能会劫法场。”
揉捏她大腿,舒缓经脉,继续剖析:“平郎会挑选店铺,躲在店铺二层,窗户直视刑场。他箭法百步穿杨,轻松射杀刽子手,同时也是信号。保安制造混乱,若所料不差,会点燃酒精坛,制造火海或爆炸。”
停下手中动作,右手轻捏下巴,继续分析:“他们救出我,城门关闭前,逃出长安城,往南方逃窜。这是声东击西,那三百多弟兄,会用自己的性命,吸引官兵注意。”
说到这里,无奈苦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钱顺和平郎,会留我在长安,等风平浪静,再做其他打算。这群兔崽子,被我带坏了,个个胆大包天...诶,你哭什么?”
武康很无语,伸手去抹眼泪,手掌被拍下。两人四目相接,媚娘温言软语:“直到此时此刻,还在为我着想,不让钱顺他们,损害我的地位。康郎告诉我,咱们本无血缘,为何
如此对我,我想听实话。”
真不好回答,武康沉吟许久,苦笑爬上脸:“我这两辈子,都是年幼丧母,没享受过母爱。所以异常渴望,对年岁略大的,成熟稳重的妇人,产生浓浓依恋。专业术语讲,就是恋 母情结,很畸形的心态。”
武康来了兴趣,眨着眼轻声说:“李九和我类似,那种情节很重,几乎不能自拔。长孙皇后去世时,李九才八岁,被太宗带身边,极度缺乏母爱。所以面对老姐,自然一见倾心,继而深深依恋。”
媚娘错愕半晌,狠狠啐两口,翻着白眼说:“你这小混蛋,拐弯抹角的,嫌弃我老呗。我今年三十二,只比你大十一,是阿姊不是母亲。不过话说回来,除了崔小晴,你身边的女人,年岁都比你大。喜欢勾搭妇人,诸如新城公主,还有你的元姊。”
这锅不能背,我没勾搭武顺,武康感觉尴尬,便转移话题:“咱们言归正传,以你的能力,能阻止钱顺。不过不能声张,他们是百战精锐,要想办法收服。像楚神客那样,成为你的心腹,对你大有裨益。”
媚娘不置可否,下床走到桌边,解开酒坛封泥,抱坛往壶里倒酒。费劲的样子,把武康逗乐,起身抢过酒坛,仰起头咕咚灌。坐在凳子上,大袖擦干嘴,嘿嘿笑道:“这样喝的爽,坐下陪我吃饭,肚子好饿啊。”
放下酒坛,抓块牛肉,张嘴就咬。自从来到大唐,从没吃过牛肉,那是犯罪行为。至于病死的牛,更加不敢吃,也不喜欢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使劲往肚里塞。
感觉有些可笑,之前在婺州,每逢秋后处斩犯人,都陪他们吃断头饭。他们狼吞虎咽,一边掉眼泪,一边嘴里塞,根本不用筷子。曾经心中鄙夷,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哭有啥用啊。
此刻设身处地,不禁潸然泪下,站着说话不腰疼。胃撑到最大,酒足饭饱际,泪流满面时。媚娘起身离席,走到他身边,将他揽怀里,柔声的自责:“是阿姊没用,手中没权利,没能力救你,是我对不起你。”
武康敞开心扉:“曾经我以为,我会很坚强,现在才发现,只是个懦夫,连自杀的勇气都无。我这一辈子,欠爹娘的债,已悉数偿还。小晴和闹闹,包括我的二丫,有你的照顾,我也能放心。”
停止落泪,心有向往:“这辈子没遗憾,现在只希望,明天午时后,回到上辈子。回阿爹身边,甩皎月女神,追求李令月。那个小胖墩,暗恋我几年,肯定会同意。到时结婚生子,给阿爹养老送终,生活也就圆满了。”
媚娘缓缓低头,下巴抵住发髻,温言软语安慰:“有些话听不懂,明白大概意思,你的愿望会实现。康郎不要伤心了,沐浴更衣吧,阿姊给你梳头。”
武康嗯了声,媚娘松开手,转身离牢房。很快宦官过来,手里提着木桶,往浴桶里加热水。感受完水温,宫婢端箩筐,往里面洒花瓣。打开梳妆盒,固定好铜镜。准备好一切,纷纷离开牢门,背身守在牢房。
房里就剩两人,媚娘来解腰带,武登时懵逼,这样不好吧。来不及说话,眼刀飙过来,尴尬的闭嘴。衣袍件件脱落,露出精壮肌肉,以及道道伤疤,都是拼杀时留下的。
媚娘泫然欲泣,轻抚胸口伤痕,不停骂他傻子。武康尴尬撇嘴,坐在浴桶里,享受女王服侍。琢磨片刻,说临终遗言:“宫中步步惊心,走错一步,万劫不复。你要小心三个人,你母亲杨氏,以及武顺和敏月。”
滑腻柔荑微顿,武康扯出浅笑:“有能力害你的,往往是最亲的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谨记在心。还要警惕李九,男人都有审美疲劳,长时间面对某个女人,哪怕倾国倾城,也会索然无味。”
呵呵两声,继续说道:“在外臣里面,重用狄仁杰和张柬之,都是宰相之才。特别是狄仁杰,性格和我类似,能对你忠心耿耿,可以完全信任。至于张柬之,用其才可以,绝对不能交心。还有骆宾王,大男子主义太重,不要提拔他。”
媚娘轻声应诺,解开他的发髻,清洗杂乱长发。沐浴过后,换上干净衣服,对着铜镜梳妆。头发高高挽起,插上羊脂玉簪,拉着他起身。仔细打量,夸张咂嘴,品头论足:“虽然不英俊,却带着英武,就是杀气太重。”
武康摸脸颊刀疤,浑不在意道:“男人不靠脸,要靠能力吃饭,最讨厌那些娘炮,像个娘们儿似的。媚娘啊,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回宫吧。记住我的话,明天带着楚神客,制止钱顺和平郎。”
媚娘俏皮一笑,女儿态十足,拉着他坐床边:“陛下很快会来,还要和你下棋,咱们等着就是。咱姊弟天各一方,从没尽兴对话,今天咱们好好聊...”
第五十七章 西市刑场的博弈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五,卯时六刻。
长安城西北开远门,义宁坊波斯胡寺对面,是三司之大理寺。寺内东北是大理狱,豪华牢房站满人,睡梦中的武康,被烦人声音吵醒。昨天喝酒太多,和李九对弈象戏,杀的他丢盔弃甲,气的他呶呶怪叫。
后来媚娘参与,夫妻齐心协力,还是落花流水。最后那局放水,李九终于赢了,乐的眉开眼笑。收拾棋局,开始聊天,天南海北侃大山。直到两更天,侍卫数次催促,才依依惜别。
揉捏惺惺睡眼,扯掉眼角眼屎,扫视牢房众人。大理寺卿段宝玄,大理寺工作人员,带着各种工具,看来等候多时。武康打哈欠,伸个懒腰,摇头晃脑,注视那些物件,再熟悉不过。
长条形、巴掌宽木牌,类似衙门签筒令签。上方画朱砂红圈,圈内殷红“斩”字,下面竖排黑字:并州文水武康,十恶不赦之大不敬。方形黑木枷,约十斤左右,专门卡脖子。
闻到酒精芳香,瞬间来了精神,接过一气喝完。酒碗塞给段宝玄,煞有介事道:“行刑当日早晨,犯人不能吃喝,可能在行刑时,吓的屁滚尿流。段公给我喝酒,违反规定啦。”
得便宜还卖乖,段宝玄浅笑:“别人屎尿全出,变之绝对不会,我有这个信心。要说违反规定,西市执行斩刑,今日也是望日,都不合规矩。你的运气不错,圣人颁下口谕,去西市途中,免乘无盖囚车。”
武康哑然失笑,摊摊手点点头,示意狱卒自便。唐代承袭周礼,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平民和低阶官员,在市场公开处死,用来杀一儆百。五品以上官员,只要不是谋反、谋大逆、谋叛和恶逆,准许在家中自尽。
越州都督正三品,婺州刺史从三品,皆可家中自尽。朔日是每月初一,望日是每月十五,包括二十四节气,闰月的整个月,以及阴雨天气,都能不能执行死刑。老家伙长孙无忌,为了出口恶气,逼李九西市斩首。
感觉脚踝冰凉,两狱卒蹲脚下,安装沉重脚镣。黑色粗大铁链,抬起脚掂量下,至少二十斤。两狱丞上前,满脸赔着笑,手中拿的手铐,至少十斤重。
武康平伸双手,挂上冰凉手铐,冰冷寒意刺骨。两横木上下放,麻绳固定双手,上面的横木上,写名字和罪行。见狱卒拿木枷,配合仰起头,两半枷合并,牢牢卡住脖子。
一狱卒托着,一狱卒钉铁钉,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替他们着急。装备完毕,验明正身,离开大理狱,走出大理寺。百名士兵押送,身着明光铠,各个武装到牙齿。
武康拖着脚镣,被看护在中间,前面铜锣开路。吃瓜群众等候多时,坊内各处院门,都有脑袋探出。有些胆子大的,光明正大看热闹,不停指手画脚。
出义宁坊门,黑压压都是人,排在道路两边。这些吃瓜群众,着实令人无语,砍脑袋而已,有什么好看的。逐渐露出苦笑,自己身份太高,正三品大都督,还是当朝国舅,自然备受欢迎。
这些混蛋们,不会买我的肉吃吧,没得罪你们啊。队伍一路向东,在普宁坊、金城坊交叉口,听急促马蹄声。千牛卫拦住去路,四十左右的汉子,嗓门异常洪亮:圣人有令,国舅劳苦功高,赐枷不上身。
段宝玄应诺,狱卒立刻行动,撬钉子取枷锁,解麻绳去横木。武康晃晃脖子,活动酸痛手腕,感觉很舒服。队伍继续南行,过十字路口,进入居德、醴泉坊。
急促马蹄再响,还是千牛卫传谕,这次是救驾之功,赐铁索不加身。手铐和脚镣全取掉,解开五花大绑的麻绳,拿下背后长木牌,更加舒服了。李九仁至义尽,武康也不含糊,冲皇宫方向作揖。
全身没了束缚,明光铠团团围住,防止他逃跑。再过十字路口,到达目的地,长安城西市。两侧坊墙下,拥挤无数人,议论声更大。侯卫全部出动,排成长长人墙,现场维持秩序。
至唐开国以来,西市斩首的高官,貌似只有张亮。还是自己的老乡,郑州荥阳县人(河南省郑州市),本以务农为生,后跟着李世民混,混成凌烟阁功臣。
发达后抛妻弃子,娶个倒霉媳妇,头顶绿油油草原。他迷信思想严重,养了五百义子,被诬陷谋反大罪。李二怒不可遏,斩首于西市,家财全部充公。后来李二后悔,知道冤枉张亮,造就初唐大冤案。
再过几十年,还有个大佬,也在西市斩首。大名鼎鼎来俊臣,写《罗织经》那位,可惜见不到喽。迷迷糊糊间,到西市门口,前方出现骚乱。武康仗着身高,见士兵排成人墙,却看不见闹事者。
士兵匆匆来报,段宝玄轻叹气,和侯卫将军商议,吩咐带人上前。代国妇人杨氏,武顺和敏之兄妹,武顺抱着二丫。后跟白发老叟,觉的很是面熟,一时想不起是谁。
亲人来送行,武康很高兴,扯出温和笑意。杨氏老泪纵横,拐杖不住颤抖,武康先行礼,再微笑安慰,擦去她的泪。拍拍敏之肩膀,冲敏月浅笑,抱二丫在怀里,看着杨氏说:“伯母不该来,我是将死之人,会给带来晦气的。”
敏之控制不住,再次掉下眼泪,杨氏丢开拐杖,拉着他胳膊责备:“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生是武家人,死是武家魂。到了下面,缺什么东西,给伯母托梦,伯母烧给...造了什么孽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这心
里难受。”
杨氏失声痛哭,武顺边哭边劝,阿娘别吓到孩子。二丫不受影响,扯老爹鬓角头发,武康伸手揪一缕,递给宝贝闺女。二丫咯咯笑,没心没肺的样子,逗乐了老爹。
强压浓浓不舍,蹭蹭二丫额头,递到武顺怀里,温言软语道:“带伯母回去吧,这地方不吉利,别吓着小孩子。告诉新城,照顾好二丫,我会感激她的。”
武顺伸手接,二丫不乐意,攥领口不撒手,咿呀喊耶耶。武康咂咂嘴,再扯一缕头发,打发宝贝闺女。段宝玄和侯卫将军,和颜悦色劝慰,时辰快到了。
费了老大劲,终于劝走她们,只剩那名老人。他双眼通红,从腰间布袋,拿出坚硬米糕。武康如遭雷击,赶紧搀住他,不可置信道:“您是孙耆老,怎么跑京城了?您都八十五了,得爱惜身体,您家孩子呢,赶紧过来照顾。”
此言一出,四周寂静,段宝玄惊愕,侯卫将军震惊。孙耆老落泪,递出米糕,泣不成声:“武都督您尝尝,今年刚收的粮,老朽亲手做,吃完再上路。”
武康赶紧接手,嘎嘣咬进口中,咀嚼片刻咽下。三下五除二,消灭坚硬米糕,竖拇指点赞:“婺州稻米,又香又甜,碾压全国。老先生您回吧,去武府找我伯母,皇后会派出人手,送您回去婺州。”
孙耆老摇头,跪段宝玄面前,泣不成声:“老朽是江南婺州人,今年八十六岁,来京城给都督送行。从勇康到金华,再到杭州边界,一路百姓痛哭。他是个好官,朝廷冤枉他了,他真是好官。”
段宝玄吓坏了,赶紧弯身搀扶,孙耆老摇头:“我们十五人,在婺州边界,被狄仁杰拦下。老夫以死相逼,狄公才答应放行,若都督是坏官,老夫不会来。求您法外开恩,他被奸臣陷害,他是冤枉的...”
画面感人,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段宝玄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多说什么。忽然人群中,有人喊冤枉,很快数人呼应。声音越来越大,不到两分钟,喊声响彻云霄。
画面太过震撼,士兵如临大敌,侯卫胆战心惊,喝令百姓禁言。然而没卵用,民意禁不住,一时近乎失控。段宝玄头痛欲裂,马上招呼狱卒,架开孙耆老。老孙剧烈挣扎,扯嗓门喊冤枉,百姓群情激奋。
侯卫将军传令,府兵围困囚犯,匆匆进西市大门。百姓都是盲从的,呼喊火速蔓延,范围越来越大。段宝玄焦头烂额,立刻派人进宫,汇报情况,请求支援。
武康心沉谷底,没有丝毫感动,只有浓浓恐惧。这是钱顺的手笔,这徒弟太坑了,懂得煽动人心。京城和婺州,相距三千里,消息闭塞的时代,京民不会知道我。
定是钱顺和平郎,从长安两市下手,宣扬剪圣袍救灾民,制造舆论和谣言。这样做的目的,首先为了救我,其次获取同情。等到劫法场时,降低暴露风险,因为百姓的举报,比官兵搜查更可怕。
不禁惨然苦笑,这些兔崽子们,是要捅破天啊。可惜不能成事,你们的对手,是总裁武媚娘。收起思绪,跟随队伍,来到刑场。侯卫开路,走专用通道,沿台阶上刑台。
它位于西市东北,五米见方高台,后方是监斩案。监斩官是来济,当朝中书令,挺大的面子。他也听见喊冤,眼神略显纠结。不敢与武康对视,敷衍抱拳还礼,坐书案背过脸。
武康呵呵冷笑,您也知道害羞,有点儿意思啊。转身去断头台,见台前刽子手,提着鬼头大刀。挺着大肚子,巴掌大护心毛,体型异常彪悍。
符合影视造型,一时走神不查,踩到他的脚。下意识抱拳,语含歉意道:“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刽子手懵逼,错愕片刻闪身,大刀放地上,连道“无妨无妨”。斩台鸦雀无声,监斩员无不错愕,很快喟然长叹。来济心中刺痛,如此彬彬有礼,为什么是武家人?
武康跪台布,昂首挺胸膛,迎接最后时刻。视线所及的建筑,都是二层的店铺,二楼窗户打开,里面探出脑袋。呵呵哑然失笑,钱顺有些门道,没有包下二楼,而是混在二楼。
考虑箭支角度和力道,经过仔细甄别,锁定四点钟方向,那个不起眼小窗。完美的狙击点,如果我是钱顺,也会选择那里。可惜啊兄弟,你们棋差一招。计划已经失败,选择专业位置,瞒不过专业人士。
论刺杀的本事,你们不比楚神客,他能轻易锁定你们。此刻酒楼门口,博士喜形于色,无人问津的二楼,今日竟聚满客人。特别靠窗位置,卖出两贯高价,要是天天杀国舅,我能腰缠万贯。
又有客人到来,身高五尺半,穿普通灰长袍,却难掩满身贵气。后跟彪形大汉,身高六尺有余,与国舅相差无几。酒博士认为,前面的是主人,后面的是部曲。
等他们走近,酒博士愣神,主人竟是女子,长的可真高啊。赔着笑拦门口,点头哈腰道:“抱歉两位贵客,小店已经满员,无法招待您们。前边的雾凇楼,比小店大很多,去碰碰运气吧。”
高大侍卫上前,拿五片金叶子,攥酒博士手腕,扣在他手心。强迫他握拳,疼的他嗷嗷叫。又听阴冷话语,额头直冒冷汗,信誓旦旦保证:“两位请放心,马上就清场。”
火急火燎进门,和掌柜耳语。掌柜脸色煞白,立刻祈求客人离开,并免去所有食
钱。有的客人识趣,外加占了便宜,纷纷起身离席。几桌没眼色的,被大汉腰牌吓到,跑的比兔子快。
楼下清场完毕,掌柜吩咐博士守门,带着贵客上楼。同样的套路,掌管说完话,侍卫亮腰牌,声音异常冰冷:“千牛卫公干,闲杂人等,即刻离开。”
众食客呆愣,蜂拥跑向楼下,个个屁滚尿流。而在靠窗位置,两人无动于衷,扭头瞄向窗外。侍卫露出浅笑,收腰牌迈脚步,刹那惊叫出声,挡在女子身前:“顺子、平郎,我是楚神客,你们忘了吗?”
两精刚劲弩,两弩箭瞄准,钱顺皮笑肉不笑:“你能找到这里,定是大佬透露,可惜没有卵用。我已做好准备,今日大闹长安,打狗皇帝的臭脸。你这个叛徒,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楚神客摇头,马上解释:“两位兄弟冷静,我没出卖大佬,是他告知皇后。劫法场如同造反,夫人和小夫人,肯定受到牵连。狄仁杰没守信,夫人就在长安,想想你们的家人,不要冲动啊。”
林平郎冷笑:“别拿夫人威胁,在平郎的心里,大佬最重要。我当初杀十五人,若非遇见大佬,早就自刎而死。来京城之前,也安排好家人,她们不会被牵连。狼心狗肺的楚神客,若非大佬保你,你早身首异处。”
楚神客沉默,右手捂胸,信誓旦旦:“我从来没忘,你们这样做,大佬会恨你们。顺子你说实话,他为何留我在京,他为何会剪碎圣袍?”
一时寂静无声,钱顺恨的磨牙,五官逐渐扭曲:“大佬剪圣袍,因为武宾林,以及武皇后。数万灾民围婺州,若是发生暴乱,城外血流成河,会影响她的后位。”
楚神客点头:“两位兄弟,大佬的愿望,不是你们救他,而是保护他家人。夫人和小夫人,还有武皇后,还有二娘子。收手吧兄弟,咱们找到夫人,完成他的心愿。”
钱顺冷笑,抬起手中弩:“我可以告诉你,所有的兄弟,都藏人群里。只要平郎放箭,酒精就会爆炸,这里变成火海。时辰差不多了,平郎把弩给我,准备放箭吧。”
平郎递过弩,弯身从桌底,拿出两石弓。箭头探出窗外,弯弓拉成满月,快速校准角度。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声音:“左右监门卫,已经关闭城门,你们逃不出去。”
重磅炸弹抛下,钱顺双眼通红,最坏的结果发生了。盯着可恶女人,咬碎后槽牙:“都是因为你,才落如此地步。你们本就没关系,大佬在婺州好好的,你为何乱认亲戚?”
媚娘迎着弩箭,走到钱顺面前,盯着他双眼,露出迷人微笑:“顺子别犯傻,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救他脱险。这些天来,想各种办法,托各种关系,却天悖人愿。放下手中箭,跟我找小晴,我担心她做傻事。”
长时间的沉默,平郎缓缓收弓,颓然坐桌边,脸色很难看。楚神客上前,苦口婆心劝:“你们也知道,夫人性格倔强,李府前跪两天,然后不见踪影。她没找皇后,也没找你们,这很不正常。”
计划已经落空,钱顺惨然失笑,扔出手中弩。抓酒坛猛灌酒,转头看媚娘,愤愤的质问:“这话什么意思,夫人不找你,还能去找谁?昨天孙耆老说,夫人集万民书,除了你之外,谁能递给皇帝?”
媚娘柳眉紧蹙,小晴背的布,竟是万民书?她求见李,是求他递书?这不合常理,我能帮她呈上,为何舍近求远?心思电转间,想到那种可能,脸色瞬间惨白,急不可耐道:“赶紧跟我走,小晴有危险。”
说罢小跑离开,楼梯口顿住,转身焦急解释:“她是康郎的妻子,万民书由她亲呈,才能名正言顺,才能有说服力。她不相信任何人,司空府求见李,不是为递书,而是求他拖延。因为三天后,圣人去南郊祭祀,她想拦路递书。”
钱顺终于色变,拦圣驾伸冤,基本死路一条。媚娘额头冒汗,继续解释:“李没见她,只剩一条路可走,就是敲登闻鼓。登闻鼓响,百杖林开,圣人接见。没人能过百杖林,那是绝对的死路,赶紧跟我去找,别再耽搁啦。”
说罢蹭蹭下楼,步伐异常急促,三人迟疑半秒,立刻跟出去。来到楼下,钱顺使眼色,平郎入人群。很快找到赵声,压低声音说:“城门关闭,计划失败,弟兄们收队。”
赵声下意识摇头,平郎一把拉住他,瞪着牛眼训斥:“计划已经失败,别做无畏牺牲,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万民书。夫人敲登闻鼓,是叩门闯宫,是九死一生。让弟兄们收队,咱去支援夫人,别再耽搁啦。”
听到能救大佬,赵声连连点头。放下酒精坛,挤开旁边人,扎马步蹲下。平郎踩他大腿,快速立在肩头,扯嗓门大喊:“诸位兄弟,风紧扯呼!”
喊完跳下,拉赵声往外挤,跑向西市大门。很快人群里,到处“风紧扯呼”,暗号此起彼伏。伴随着拥挤,出现了混乱。台上武康闻言,扯出欣慰笑意,弟兄们要撤了。
媚娘做的不错,以她的聪明才智,收拾钱顺不成问题。忽然剧痛来袭,心脏如利刃搅动,冷汗瞬间溢出。不祥预感萦绕,头颅不受控制,看向东北方向...
第五十八章 夫人勇闯百杖林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五,辰时七刻。
巍峨长安皇城,共有九大外门,安福门是西边正门。走进安福门,是宽敞的横街,街南是各衙办公地。诸如将作监,中书门下外省,南衙十六卫等,都设立在此。
街北是太极宫,朱雀街、横街的交叉口,是正门承天门。此门向北,是嘉德门,然后太极门。过了太极门,就是太极殿,政治权利中心。大型政治活动,诸如元旦大朝会,大赦改元等,都在此殿进行。
太极门内西侧,有架陈年大鼓,名曰太极登闻,用于百姓叩阍。所谓的叩阍,是平头老百姓,向皇帝申诉冤屈。登闻鼓是叩阍途径,有冤屈或急案者,击鼓直达天听,从而成立诉讼。
然而并没卵用,此鼓就是摆设,寻常老百姓,根本进不来皇宫。所有皇城大门,有监门卫驻守,严密排查出入之人。能来到此处的,有各衙官员,亲王和公主,正一品外命妇等。他们就是有冤,也不会擂鼓,完全没意义。
登闻鼓响,太极门开,百杖林立,必死无疑。太极登闻鼓,高祖李渊立,自唐朝建国,历经三十八年,一次没响过。负责此鼓的,是刑部登闻院,负责此院的,是刑部都官郎中。
六名都官郎中,轮流来此值班,今天轮到刘广宗。他最近心情很糟,为父伸冤被驳,整日食不知味。他父亲刘泊,在太宗年间,被褚遂良陷害,被逼家中自尽。褚遂良被贬出京,本以为有机可乘,最终铩羽而归。
无奈喟然长叹,离开办公房,来到院子里。百名刑部问事,三五成群抱团,讲各种荤笑话,毫无纪律可言。也不能怪他们,登闻院无人问津,都是混日子的。
然而就在此时,忽闻隆隆鼓声,院里瞬间鸦雀无声。众人抬头看天,晴空万里的,不会打雷啊。屏气凝神倾听,鼓声越来越急。确定不是幻听,刘广宗大惊失色,扯嗓门咆哮:“登闻鼓响,火速准备。”
众问事痴呆,足足两分钟,灵魂才归壳。有人呶呶怪叫,潮水般涌进杖房,提水火棍出来。杂乱无章列队,擦掉棍上灰尘,摘下层层蛛网。刘广宗下令,跑出登闻院,直奔太极门。
此时太极殿内,正进行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共商西突厥战事。今年八月份,左卫大将军程知节,任葱山道行军大总管,讨伐阿史那贺鲁。连战连捷,屡破贼兵,一路势如破竹。
长孙无忌建议,再次增派兵马,彻底打垮西突厥,重新控制丝绸之路。司空李提议,右屯卫大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讨伐西突厥贺鲁。
突听隆隆鼓声,大殿瞬间沉寂,百官脸色怪异。李和长孙无忌,同时抬起头,看向大殿龙椅。李九缓缓起身,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后下台阶,大步走向殿外。
群臣面面相觑,全部起身离席,跟在大佬身后。能擂响太极鼓的,没有几个人,到底是谁呢?沿途侍卫警戒,百官到太极殿外,看清眼前阵仗,无不瞠目结舌。
太极门开,百个刑部问事,东西两侧列队。每列五十人,水火棍杵地,已严阵以待。门口娇小身影,穿国夫人命服,后背黑色圆筒。她傲然而立,单薄的身影,透着倔强与无畏。
正一品的国夫人,可自由出入宫闱,本朝只有三位。代国夫人杨氏,韩国夫人贺兰氏,以及刚刚册封的,楚国夫人崔氏。刘广宗笃定,她是楚国夫人,武康的发妻。
想到这里,匆匆过去,抱拳行礼,急不可耐:“我是刘广宗,刑部都官郎中,今日负责登闻院。夫人应该知道,百杖林十死无生,若现在回头,还能来得及。”
崔小晴惨然,坚定的摇头,解开布扣,递出圆筒。刘广宗不敢接,苦口婆心劝:“皇后对我有恩,武公仗义执言,下官也佩服他。夫人听我劝,赶紧回头吧,就算浑身是铁,也过不去百杖林。”
小晴摇头,屈膝作揖,再递卷筒。良久之后,刘广宗轻叹,双手接卷筒。跑队列尽头,郑重其事放下,挺直腰杆,高声呐喊:“刑部问事,立百杖林。”
问事齐呼喊,水火棍前倾,红棍端交叉。一林两问事,双腿前后分,高举手中棍。这时脚步声响,千牛卫匆匆来,扯嗓门传话:“圣人口谕,此时回头,既往不咎。”
小晴置若罔闻,缓缓迈步伐,来到第一林。双脚前后微分,腰身向前探,露出羸弱后背。一林问事对视,同时轻点头,水火棍砸落。砰砰两声,砸她后背,看着都疼。
刑杖加身上,小晴脚下趔趄,身体摇摇欲坠。艰难稳住身,腹中阵阵翻滚,忍痛咬紧牙,嘴边溢酸水。半分钟左右,缓缓挪脚步,走向第二林,还有四十八林。
一林两问事,水火棍前倾,交叉拦退路。二林问事举棍,叩阍人就位,再次砸两棍。小晴直接栽倒,脸苍白如纸,嘴唇咬出血。半分钟后,艰难爬起,走向第三林,还有四十七林。
千牛卫再次来,同样的口谕,同样置若罔闻,同样水火棍落。挨过第三林,呕吐胃中物;挨过第五林,嘴角沁鲜血;挨过第七林,鲜血染胸襟;挨过第十林,再站不起身。
太极宫广场,一百五十余人,不发一丝声音。众官员沉默,看着林中妇人,心中倍感惋惜。长孙无忌面沉似水,李不忍直视,李九眼眶微红
,转身吩咐李义府:“同样的口谕,爱卿去劝解。”
李义府应诺,撩袍匆匆跑,棍林外劝说:“夫人您也知道,棍林开启后,不允许回头。圣人再三破例,准许您离开,别再坚持啦。还有四十林,哪怕变之亲来,也绝对闯不过。”
小晴气喘如牛,双手摁地板,使劲浑身力,尝试站起身,却无力趴下。看着林外万民书,不断给自己打气,我要救夫君,只有我能救他。忍着刺骨疼,蹬脚往前爬,爬向十一林。
好倔强的女人,李义府喟然,转身回去复命。十一林问事对视,举起水火棍,东问事轻言:“职责所在,夫人莫怪,您准备好了,我们要落棍了。”
水火棍落下,小晴头晕眼花,再次吐鲜血。感觉力道稍轻,嘴唇不停哆嗦,说不出谢字。咬着牙坚持,手肘摩青石,身体向前蠕。爬到下一林,盯着万民书,咽下喉中血。
西问事眨眼,东问事点头,两棍再次落。力道再次轻,可此刻的小晴,已然强弩之末,依旧承受不住。意识逐渐消逝,盯着万民书。手脚并用,继续蠕动,全靠意志坚持。
第二十林,西问事举棍,东问事缄默。纠结几秒钟,忽然扭过头,盯着左边人,压低声音说:“我说赵二郎,你替我执行,我下不去手。等到下衙后,我请你吃酒。”
赵二郎偏头,你的酒我不吃,我也不会再打。为夫请命的烈女,都是天上的神仙,会遭报应的。东问事咬牙,举起水火棍,确定好位置,闭着眼落棍,也偏过脑袋。
都官郎中刘广宗,看着蠕动的妇人,心中阵阵不忍。武康好福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棍子再次落,她又吐了血,还在艰难蠕动。还有二十五林,你该怎么熬?
忽然瞳孔紧缩,见她手肘和膝盖,衣服已经磨破,露出森森白骨。触目惊心之下,感觉头皮发麻,视线逐渐模糊。当初父亲蒙冤,母亲若是如此,会有不同结果吧?
之前为父伸冤,满朝文武百官,只有李义府支持。可他不是真心,只是借此机会,报复褚遂良罢了。变之在大理狱,竟把父亲的冤屈,列为五大冤案。
轻微的呻吟,打断了思绪,竟然熬过三十林。她筋疲力尽,用额头助力,摩擦地板蠕动。看着身后血线,和前方的二十林,刘广宗双眼刺痛,好坚强的妇人。
刘广宗心想,皇后待我有恩,武康为阿爷惋惜。仅凭冤案二字,就是我的知己,士为知己者死,何况小小官职?刘广宗横下心,冲百杖林咆哮:“诸问事,杖走手。”
此言一出,未执行的问事,全部暗松口气。这是问事暗语,手中水火棍,执行杖刑时,有三种情况:走心、走力和走手。杖走心,用心打,二十杖内必死人;杖走力,用力打,生死听天由命;杖走手,走过场,百杖后生龙活虎。
主事官发话,有人背黑锅,自然敷衍了事。他们打心底,也不想着实打,会遭报应的。棍子高高举起,气势十足落下,却毫无杀伤力。武康的预感很准,都官郎中刘广宗,确实手下留情,确实是求生关键。
殿外文武百官,大多心知肚明,没人开口点破。邢部尚书唐临,觉察被人凝视,循着视线望去,竟是长孙无忌。见他频频使眼色,不禁嗤之以鼻,直接偏过头去。
实在不敢想象,堂堂三朝元老,凌烟阁首功大臣,心胸如此狭隘。老夫敬重武康,敬重楚国夫人,徇私一次又如何?你若追究责任,我便处罚刘广宗,你能奈我何?
然即便如此,小晴依旧艰难,撕心裂肺的痛,麻痹她的神经。盯着万民书,视线逐渐迷离,寸寸拉进距离。不知过多久,接触布卷那刻,终于抑不住泪水。
手失去知觉,用嘴咬绳索,解开万民书。感觉被抱住,艰难抬起头,僵硬的身体,瞬间酥软。媚娘突然出现,额头大汗淋漓,将她搂住怀里。单手扯开绳索,李九焦急走来,百官悉数跟随,来到百杖林外。
媚娘抹去眼泪,用力推开布卷,万民书翻滚,碰触李九双脚。看见密麻签名,李九登时暴喝,百官左右分开。李义府和杜正伦,在布卷前俯身,脚步快速后退。
万民书逐渐展开,足有二十余丈,平铺太极殿台阶。百官围上来,看万民签名,皆唉声叹气。密麻的人名,虽奇丑无比,虽不堪入目,却最为真实。满腹经纶的百官,没因字丑而鄙视,却因字丑而敬畏。
李九转身迈步,注视白布黑字,从西边走到尽头,从东边回到原点,一时感慨万千。小晴艰难开口,声音虚弱沙哑:“婺州万民上表,为婺州刺史求情,求陛下法外开恩。”
媚娘仰起头,向李九哀求:“陛下可派人查看,若有笔迹类似,若有弄虚作假,妾亲手撕毁此书。若是万民上表,请求陛下开恩,接受万民之意,赦免康郎之罪。”
李义府首先响应,单膝跪倒,高举官笏,高呼“陛下开恩”。袁公瑜和许敬宗,紧随其后附议,然后是杜正伦和唐临。不到半分钟,百官跪倒一半,皆为武康求情。
关陇群臣,犹豫片刻,小部分跪倒。李义府看万民书,嘴角扯出诡笑,直视长孙无忌,阴阳怪气儿道:“万民书首签名,婺州长史长孙诠,是新城公主的驸马,长孙太尉的堂弟。太尉必杀的人,堂弟要保的人,不觉的可笑吗?”
长孙无忌闻言,盯着长孙诠三字,刹那咬紧牙关。韩瑗见大势已去,举官笏跪倒,带动整个关陇。最后站着的,是李和长孙无忌,皆闭目不言。
李九闪过狠戾,直视长孙无忌,淡淡说道:“请舅舅回答,万民上表的官员,是不是好官?朕欲斩杀好官,婺州十数万百姓,会不会骂朕是昏君?”
很严厉的质问,长孙无忌惊愕,撩起衣袍跪倒,垂头缄默不言。李诡笑,单膝跪倒:“启禀陛下,前日臣在酒肆,有个杜姓汉子,请臣买重宝。他言辞凿凿,声称手中物,是陛下的旧衣。”
无忌陡然睁眼,视线饱含怒气,李浑不在意,继续汇报着:“臣自然不信,便一问究竟。卖宝人声称,尚衣局的杜奉御,是他的表兄,御袍千真万确。臣欲继续查问,他却仓惶逃命。臣年老力衰,部曲酒囊饭袋,他逃之夭夭。”
瞪眼说瞎话,众人心知肚明,却没有人反驳。李义府举官笏,开始剖析推理:“尚衣局旧衣有数,陛下的旧衣,只曾赏赐武康。若司空所言不虚,杜奉御偷龙转凤,呈给皇后的紫衣,并非真正的旧衣。”
许敬宗接话:“杜奉御监守自盗,犯大不敬之罪,按律流刑两千里。武康所剪之袍,并非真正圣袍,我们被蒙在鼓里。此案另有隐情,臣建议收押武康,审问杜奉御后,再行定夺。若陛下信任,下官愿做主审,定查明真相。”
现场落针可闻,百官心知肚明,杜奉御肯定供认不讳,他被李安排好了。李出面保武康,大局尘埃落定,袁公瑜首先附议。李义府、杜正伦和唐临,紧随其后。
长孙无忌怒视李,牙关渐渐咬起;媚娘看向李,眼中满是感激。李九直接准奏,命令千牛卫,缉拿杜奉御,由许敬宗主审。中书舍人王德俭,提笔起草圣旨:斩刑即刻中止,武康暂时收押,仍关大理狱中。
圣旨起草完,中书、门下官员签名,韩瑗犹豫片刻,也无奈提笔签名。王德俭捧朱笔,李九御批“准”字,圣旨走完程序。小晴露出微笑,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失去意识。
李九看着媚娘,圣旨递她手里,温言软语道:“皇后担心堂弟,去宣读圣旨吧。时间尚早,不必心急,注意安全。至于楚国夫人,暂时安排命妇院,朕派太医诊治。”
媚娘感激涕零,轻轻放下小晴,转身跑出太极门。此次绝地翻盘,是小晴的功劳,李锦上添花。若没万民书震撼,堵长孙无忌的嘴,李所言就是笑话。不过这份人情,定铭记于心,他日必有厚报。
带领千牛卫,西边安福门外,遇上婺州保安。换乘斗骢马,带上楚神客,直奔西市而去。终于在午时前,来到西市刑场,蔑视监斩官来济,宣读手中圣旨。
来济当场懵逼,满脸不可置信,仔细检验圣旨。确定无误后,瘫倒在椅子上,颓然挥挥手。媚娘嗤之以鼻,跑到监斩台前,面向人群大喊:“武康是冤枉的,此案另有隐情,陛下圣谕重审。”
不到半分钟,人群响起欢呼,喊声响彻天地。媚娘跑向武康,拉着他的胳膊,抑不住激动:“康郎你没事了,终于安全了。阿姊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永远的最后一次。”
武康没回神,呆呆望人群,双耳暂时失聪。宣读圣旨那刻,进入半傻状态,整个人迷茫了。感觉像拍戏,太不真实了,按理说不应该。使劲甩脑袋,食指伸口中,狠狠咬一口。疼的嗷嗷叫,果然不是做梦。
楚神客架起他,媚娘揉捏双腿,为他舒缓血脉。完事站起身,抽鼻子笑骂:“瞧你那德行,多大的人了,还吃手指。此地太晦气,赶紧跟我走,有太多话想说。”
武康茫然点头,艰难迈动脚步,见到来济颓废,嘴角扯出不屑。该死的老东西,风水轮流转,你等着倒霉吧。还有韩瑗、长孙无忌,你们都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
楚神客搀扶,走下断头台,由保安护卫,走出西市大门。很快适应走路,终于露出笑容,想仰天长笑。美丽的大唐江山,武康又回来啦;关陇门阀们,等着颤抖吧。
骑马回修真坊,进入卧室中,媚娘讲述经过。李的出手,让他很意外,也没放在心上,记住人情就行。媚娘纠结许久,再次吐实情:“多亏了小晴,勇闯百杖林,递上万民书。不过你别担心,刘广宗手下留情,并无性命之虞。”
武康如遭雷击,双耳再次失聪,茫然望着媚娘。想到可怕画面,嘴唇不停哆嗦,眼泪涌泉而出。心如刀割下,再也忍不住,瘫倒在地,抱头痛哭。
媚娘抚他发髻,轻叹气安慰道:“阿姊很佩服她,有这样的妻子,是你的造化。不必太过伤心,好好的补偿,好好的疼爱。康郎答应我,别让她再度犯险,别让悲剧重演。”
悲伤弥漫卧室,不知过了多久,武康抬起头,心中立下重誓...
第一章 拜师战神苏定方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腊月十八,辰时四刻。
义宁坊大理寺,尚衣局奉御杜仁礼,正接受三司会审。礼部尚书许敬宗,邢部尚书唐临,大理寺卿段宝玄,御史中丞袁公瑜等,共同审理圣袍案。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杜仁礼当堂认罪。
永徽六年五月,婺州刺史武康,献火山灰水泥有功。圣人赐旧衣为料,皇后亲手裁缝,做紫袍赏赐武刺史。那时的杜仁礼,正是尚衣局奉御,利用职务之便,截留圣人旧衣,企图留为传家宝。
不料被堂弟偷窃,欲高价卖与李,被识破后,畏罪潜逃。杜仁礼犯大不敬,依律流行两千里,发配剑南道益州。原婺州刺史武康,所剪紫服非圣袍,大不敬罪命不成立,着当庭释放。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私剪官袍,于礼不合,一撸到底。机关算尽整五年,拿命搏来的刺史,彻底沦为泡影。武康浑不在意,昨天所有的荣誉,已成为遥远过去。心若在梦就在,抱紧媚娘大腿,不过是从头再来。
午时三刻,褪去囚服,离开监狱。大理寺门外,和狱丞亲切握手,感谢他们的照顾。杨氏带武顺母子,以及钱顺和平郎,过来接他出狱。武康心旷神怡,除了元姊武顺,都热情拥抱。
杨氏老泪纵横,笑骂他没大没小;钱顺平郎傻笑,一时无语凝噎;武顺和敏之很激动,不停的抹眼泪。武康背着敏月,众人浩浩荡荡,回到永兴坊武府。
武康迫不及待询问,得知小晴无大碍,尚在命妇院修养,心终于放肚里。快乐吃团圆晚饭,遵守媚娘吩咐,席间滴酒不沾。陪杨氏谈笑风生,长安宵禁之前,婉言谢绝留宿,带兄弟回修真坊。
只是他走以后,武顺躲在房里,洒下嫉妒泪水。怒摔手腕玉镯,那是媚娘送的,本来是一对儿,姐妹俩一人一个。嫉妒的女人最可怕,可怜的韩国夫人,已经走上作死路。
武康回到修真坊,见到三百兄弟,又是情感大戏。握手拥抱勉励,众人都很激动,有的哭哭啼啼。与弟兄们共饮,轮流敬酒,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留下平郎五十人,其余跟随钱顺,去婺州接闹闹进京。
年关已至,开始准备过年,张灯结彩,筹备年货,静等女主归来。腊月二十巳时,千牛卫送回小晴。额头脸颊有伤疤,依然那么美丽;手肘膝盖缠绷带,依旧那么妩媚。
抱媳妇下车,安排卧室里,照顾她起居。做最爱吃的菜,哄着她喝苦药,白天陪聊天,讲古怪故事,晚上衣不解带。期间媚娘没来,估计临近年关,各种祭祀活动,实在抽不出空。
只是隔三差五,送名贵药材与补品,灵芝虫草当饭吃,参汤燕窝当粥喝。悉心照料之下,身体恢复很好,虽然依旧虚弱,脸上渐有血色。腊月二十五,终于能下床,武康欣喜若狂,每天搀她散步。
显庆元年的春节,是穿越大唐以来,最温馨最舒服的。独自去武府拜年,给敏之、敏月压岁钱,发现武顺情绪不对,眼神中带着疏离。还有小敏月,不像之前亲昵,竟然不让抱抱了。
武康没放心上,毕竟九岁丫头,知道害羞了。回到修真坊,陪媳妇吃团圆饭,和兄弟欢聚一堂。唯一的遗憾,闺女不在身边,婺州距离长安,实在太过遥远。
过完年是上元节,长安成为不夜城,据说热闹非凡。武康毫无兴趣,陪媳妇荡秋千,享受家庭温馨。正月二十一,钱顺终于回来,小晴抱着闹闹,哭的泣不成声。总算阖家团圆,生活渐趋圆满,每天抱着闹闹,陪小晴院里散步。
今年两个正月,闰正月十三,搞笑事情发生。媚娘派人传话,康郎收拾细软,咱去洛阳讨饭。去年雍州阴雨,长安城粮食短缺,大地主也没余粮。只能率文武百官,以及数万长安市民,去洛州讨饭吃,美其名曰就食。
闰正月二十一,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大总管。率领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征发唐兵和回纥兵,自北道讨西突厥。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率领突厥降兵,自南道攻击西突厥。
数十万兵马,李九彻底发狠,欲灭亡西突厥。武康兴奋难耐,同时也很无奈。自己被一撸到底,只能在家照顾媳妇,不能跟随出征。
二月初三,讨饭大军进入洛州,李九入住洛阳宫。洛阳皇宫东边,大名鼎鼎的含嘉粮仓,敞开肚皮吃吧。含嘉仓东边,是宏大的道政坊,武康和三百保安,被媚娘安排此处。
李九脸皮很薄,既然来洛州讨饭,就得给洛州福利。二月初五,颁下圣旨,洛州所有囚犯,徒刑及其以下的,全部赦免回家。同时洛州的百姓,免除一年租和调;百岁以上的老人,赐五斛粟和五匹帛。
二月十二,立李显为周王,媚娘派人送来御膳,和正宗的红高粱。终于能大快朵颐,闹闹吃的满嘴流油,小脸圆胖成苹果,正发展为小胖墩。到了午时左右,哄小闺女午睡,端米粥来卧室,投喂家里大闺女。
小晴幸福满满,含情脉脉望夫君,吃完碗中粥,调皮笑道:“自从嫁给夫君,最近这段时光,最为美好幸福。喂我吃饭,陪我入睡,陪我起床,陪我散步,好想永远受伤。”
这倒霉娘们儿,胡说八道什么,武康翻起白眼:“大师曾说过,你是鸿雁命,一
生一世一双人。我不砸大师招牌,所以百杖林当天,就立下重誓。此生守着你过日子,不沾染其他女人,只对我的小晴好。”
小晴愕然片刻,幸福泪水滑落,拉着夫君的手,嗲声嗲气撒娇:“这是梦寐以求的,小晴好幸福,说话要算话哟。夫君你知道吗,有了上次劫难,人家也想通了。当官也不好,不如平安与美满,咱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最好。”
武康乐出声,挤眉弄眼戏谑:“咱家小官迷,终于体会到,悔教夫婿觅封侯。只要你愿意,等完全康复,咱们就回婺州。买百十亩地,我耕田来你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夫妻双双把家还。”
小晴又被感动,举双手赞成,你一言我一语,憧憬田园画面,共织美好明天。然后和谐被打破,传来媚娘的声音:你们没机会了,可不能撂挑子,小晴拐跑康郎,我还能依靠谁?
女总裁来啦,武康起身行礼,被直接无视。媚娘坐床边,阻止小晴起身,握着她双手,温言软语道:“兄长们不争气,完全指望不上,阿姊的娘家人,就剩康郎一个。难道小晴忍心,让本就履薄冰的阿姊,再成孤家寡人吗?”
小晴连忙摇头,矢口否认道:“阿姊说笑啦,刚才只是戏言,闹闹的姑母与姑婆,必须鼎力支持。只是大劫刚过,夫君贸然为官,会惹朝臣非议。所以先回婺州,避过此阵风头,一两年后再出仕。”
媚娘被逗乐,没好气儿道:“避风头京城就行,何必舍近求远,再说也没必要。不过你说的对,不宜直接做官,我都安排好啦。圣人明天中午,为苏将军践行。康郎会做他的卫兵,共同讨伐西突厥,战场捞功劳。等班师回朝,按功劳大小,升任备身或千牛备身。”
武康当场懵逼,唐灭西突厥战争,竟能搭乘末班车,很快热血沸腾。苏定方是战神,一生灭国无数,做他的护卫,能学很多东西。忽然眼珠转动,馊主意涌心头,想到更有趣的。
小晴有些纠结,媚娘和颜悦色,继续灌**汤:“小晴不必忧心,康郎是堂堂国舅,苏定方会安排好。康郎也放心,等你出征后,我安排十个婢女,照顾小晴起居。”
话说这份上,不能再推脱,小晴调皮笑道:“恐怕阿姊的目的,是想把夫君,变成千牛卫士,贴身保护你吧。小晴也觉得,这安排很不错,贴身保护阿姊,是夫君的职责。”
所谓的备身,或千牛备身,就是御前带刀侍卫。领导他们的,是左右领左右府;显庆五年,改左右千牛府;神龙元年,改左右千牛卫。因为李元芳大哥,对千牛卫很向往,听着非常拉风。
小晴的回答,媚娘很满意,扭头瞟武康,淡然说道:“小晴已经同意,你今天收拾好,明天准时出征。客厅里还有客人,随我去接待,对你大有裨益。”
说完和小晴告别,昂着头迈正步,像骄傲的孔雀。武康云里雾里,这位吃炸药了,态度很不正常,是不是亲戚来啦。无奈的撇嘴,夫妻相视苦笑,抓抓手离开卧室。
跟在媚娘身后,觉察她身上气息,更加的阴冷。仔细想了想,没得罪她啊,怎么了这是。走出后院门,路过花圃边,媚娘突然发难。
小手揪他衣领,俏脸饱含怒气,抬脚跨上花坛。花坛有些高,她有些吃力,武康赶紧伸手,扶着她腰肢,送她上花坛。她居高临下,大小两张脸,几乎贴一起。
片刻之后,媚娘咬牙切齿,牙缝挤出声音:“你刚才说什么,只对崔小晴好,守着她过日子?不知四六的混蛋,为她去做田舍翁,还要离我而去。你个杀千刀的,太让我失望了,你可别忘了,要保护我的安康!”
原来问题在这,武康头皮发麻,吃哪门子醋啊。一时哭笑不得,赶紧出言解释:“媚娘误会了,只对小晴好,是指男女之情,对她忠贞不二。刚才小晴也说了,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职责嘛。”
总裁脸色稍霁,武康接着忽悠:“你也了解小晴,她就是个官迷,我们若回婺州,超不过仨月,肯定逼我当官。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官迷的话,当笑话听就行,别和她一般见识。”
这还算人话,总裁没了怒色,却不松开衣领,煞有介事道:“你对她立重誓,也得对我立誓,现在就起誓。说你永远守护我,永远忠心耿耿,永远不背叛阿姊。”
小女生吃醋嘛,咱的一代女皇,打开方式不对嘛。不过话说回来,你将迈入人生巅峰期,抱紧你的大腿,才能官运亨通。我脑子不秀逗,没理由背叛,咱们俩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想到这里,举起右手,郑重其事:“我志愿成为,媚娘的爪牙。拥护媚娘纲领,遵守媚娘章程,履行爪牙义务。执行媚娘的决定,严守媚娘的纪律,保守媚娘的秘密。对媚娘忠诚,积极工作,为媚娘的事业,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媚娘牺牲一切,永不被叛媚娘。”
这话很不要脸,媚娘瞠目结舌,良久轻啐一口,松开他的领子。双手搭肩头,十指扣脑后,瞟了眼地面。武康会意,搂腰抱她下来,暗暗松口气,这位喜怒无常。
继续走向客厅,她语气柔和很多:“圣人颁布圣旨,大唐所有的州,上佐取消别驾,只留长史和司马,且恢复实权。婺州官场调整,录事参军狄仁杰,升任婺州刺史;户曹参
军张柬之,升任婺州长史;法曹参军骆宾王,升任婺州司马。”
武康目瞪口呆,三大心腹坐火箭,连升好几级呀。婺州是上州,刺史从三品,长史从五品上,司马从五品下,都是真正的高官。然婺州是我老巢,也是我的嫡系,他们掌管最好。
媚娘忽然轻哼,语气恢复冰冷:“康郎你放心吧,咱们的仇人,我都不会放过。褚遂良、韩瑗和来济,包括长孙无忌,都会付出代价。圣人已经同意,下个月的大朝会,任褚遂良为桂州都督。”
感觉浓郁的阴冷,武康心惊胆战,头皮阵阵发麻。褚遂良是潭州都督(湖南省长沙市),贬为桂州都督(广西省桂林市),都贬到海边啦。亲爱的老褚,怪你自己站错队,自认倒霉吧。不过话说回来,桂林山水甲天下,好好修心养性吧。
忽然想起来,好像今年八月份,媚娘会再次出手。许敬宗和李义府作妖,韩瑗、来济也会被贬,褚遂良直接贬去越南。
感觉有些可怕,得罪女人可以,只要别太过分,过段时间就忘了。但不能得罪第二次,因为她会想起第一次,新账旧账一起算。
媚娘见他脸色差,轻叹口气说:“别怪阿姊心狠,权利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说这个了,康郎此次出征,要注意安全,不要冲锋陷阵。有没有其他要求,我转告苏定方,请他酌情处理。”
武康考虑片刻,凑到她耳边,提出两点要求。媚娘柳眉轻蹙,良久点下头,颇有些遗憾:“本来阿姊的选择,是司空李,还没找他谈。既然康郎决定,那就苏定方吧,挺不错的选择。”
很快来到客厅,看见端坐的老人,武康略微迟疑,赶紧过去行礼。老者起身,微笑搀扶,三人互相见礼。媚娘做完介绍,开门见山道:“康郎容易冲动,若在军中犯错,苏将军尽可责罚,人不死就行。”
苏定方连说不敢,这是在警告我,保护好武国舅。客套片刻,媚娘继续:“康郎有三百好友,曾随他出生入死,等下让他们列队。若将军看得上,可挑选心仪之人,共同编入卫队。”
老苏闻言很纠结,打心里看不起南兵,都是些羸弱无能的,战力不及北方汉子。不过皇后的面子,不能随便驳,随便挑选几个,随军照顾武康吧。想到这里,点头同意。
钱顺接命令,手指放口中,连吹三声口哨。原本静谧的院子,很快响起噪音,然后是杂乱脚步。三分钟不到,大群人涌入;六分钟不到,保安整齐列队。
算上钱顺和平郎,整整三百人,站成三个方阵。每阵五列,每列二十人,已经整装完毕。黑色紧身衣,灰色的披风,黑布巾包头。左肩背箭壶,右肩挂长弓,腰间长横刀,右手连枷棍。
昂首挺胸,精神抖擞,目视前方,阵阵肃杀。苏定方不禁侧目,血液流动加速,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能分辨兵员。纵看一条线,横看一条线,像木头人似的。
武康很满意,弟兄们表现不错,没给大佬丢脸。别的咱不说,单军容和集结速度,秒杀任何府兵。媚娘也看出门道,冲康郎抛媚眼,示意苏定方检阅。
老苏当仁不让,大踏步入阵,队列中检视。不时点头,满意之色,溢于言表。见婺州连枷棍,勾起浓浓兴趣,好像是乌木和精钢,好奢侈的装备啊。
停在士兵身边,伸腰取连枷。感受到阻力,士兵紧紧攥住,身体纹丝不动。苏定方皱眉,忽然一声暴喝,腰间横刀出鞘,猛砍士兵脖颈。电光火石间,刀锋瞬间停住,距离脖颈仅半寸。
再看那位士兵,依旧纹丝未动,就像木头似的。苏定方仰天长笑,良久收刀归鞘,大步到媚娘跟前,抱起拳坚定道:“请皇后应允,此三百士兵,末将全部要了,全部编为亲兵。”
媚娘很开心,这些小混蛋,敢在京城劫法场,还怕你吓唬吗?示意老苏免礼,和颜悦色道:“能入将军法眼,是他们的福气。另外告诉将军,他们都是骑兵,战马在隔壁喂养。”
苏定方错愕几秒,很快喜形于色,三百精锐骑兵,是绝对的宝贝。媚娘冲小弟招手,挂上和煦笑容,看向苏定方:“叔父叔母去的早,我又疏于管教,致使他闯下大祸,差点枉送性命。劳烦苏将军,收康郎为徒,代本宫好好管教。”
武康立刻配合,躬身双膝跪倒。苏定方迟疑几秒,也起了爱才之心,点头同意道:“变之带出这样的兵,自己又能冲锋陷阵,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既然皇后请求,臣只当应允,臣平生所学,定倾囊相授。”
媚娘欣喜若狂,赶紧让人准备,请苏定方进客厅。摆上香案,燃上清香,请上主位。武康虔诚敬茶,完成拜师礼。压抑不住兴奋,老苏是大唐战神,能拜他为师,是天大的福气。
时至今日,大唐新一代战神,正式初窥门径,即将冉冉升起...
第二章 打响西突厥战役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二月十三,辰时一刻。
讨伐西突厥的,朝廷北路大军,聚集洛阳城西门。李九亲临城门,安排出征仪式,为苏定方饯行。武康和三百保安,编入苏定方卫队,聆听李九教诲。
小晴和媚娘也来了,不厌其烦的嗦,不许冲锋陷阵。她们的说辞,若传李九耳中,肯定气的暴走。媚娘再三强调,随军出征的目的,跟着混些功劳,打酱油镀镀金。
回来做千牛备受,宫中带刀行走,贴身保护我。甚至撂下狠话,若敢冲阵厮杀,切你的是非根,永远陪我身边。武康头皮发麻,裤裆冷飕飕,信誓旦旦保证,就去打个酱油。
媚娘显然不信,临时加派监视者,楚神客编入卫队。李九演讲结束,繁琐仪式完成,大军准时开拔。目测不到三千,清一色铁甲骑兵,前去西天取经。
其实南衙十六卫,只是遥领天下府兵,将军并无军权。若战事发生,皇帝会临时指派,各道行军大总管。全国折冲府,地方州县长官,南衙十六卫,行军大总管等,各势力互相制约,没人能单独控制军队。这样一来,驻地分散的府兵,仍由皇帝直接掌握。
加急公文发出,从洛阳到新疆,各州县集结府兵,驻扎官道附近。大总管沿途收拢,像滚雪球和贪吃蛇,队伍逐渐壮大。三月份到雍州,激增三万多人,武康收媚娘家书。
报复已经开始,潭州都督褚遂良,贬为桂州都督;李九的三子李素节,由许王徙为郇王。这只是个信号,他是萧淑妃所生,以媚娘的尿性,估计对他下死手。
显庆二年三月中旬,中书侍郎李义府,任中书省中书令,兼任检校御史大夫;黄门侍郎杜正伦,兼任度支尚书,依旧同中书门下三品。媚娘频繁来信,信中无话不谈,武康受宠若惊。
显庆二年五月,大军出关内道,入陇右道凉州。照这个速度行进,大军抵达新疆,至少十一月份。古代战争太麻烦,交通条件是硬伤,若有铁路和火车,早弄死西突厥了。
枯燥无味的行军,全靠媚娘和小晴家书,打发无聊时间。白他呆苏定方身边,学习兵法和谋略,做力所能及的工作。诸如粮草统计,医用酒精密封,卫生监控等等。
显庆二年八月,十几万大军,行至沙州敦煌县(甘肃省敦煌市)。戈壁滩上玉门关,此处应有装逼,武康摇头晃脑: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诸位大佬**,苏定方击节赞赏,称赞他文武双全。
等过了玉门关,再收媚娘家书,政治风暴开启。李义府和许敬宗,按照媚娘指示,举报韩瑗和来济。说他们勾结褚遂良,挟桂州用武之地,欲行不轨之事。
当然这是污蔑,李九顺水推舟,开始清洗关陇门阀。韩瑗贬为振州刺史,即海南省三亚市,天涯海角钓鱼去了;来济贬为台州刺史,即浙江省台州市,在婺州的东边;褚遂良贬为爱州刺史,就是越南清化,贬出新中国了。
同时责令他们,永远不许还朝,关陇系三巨头,政治生涯结束。长孙无忌的党羽,已被全部剪除,孤立无援的他,就是下个目标。武康欣喜若狂,你们也有今天,我的仇正在报。
婺州剪官袍事件,你们往死里逼我,现在遭报应了吧。这还不算完,过不了多久,你们有生命危险。连出三大口恶气,估计媚娘此时,乐的找不到北。大功臣许敬宗,升任门下省侍中,杜正伦替任中书令。
喜事接踵而至,大总管苏定方,昨日允许他参加,大佬军事会议。虽然没有发言权,只负责端茶倒水,沙盘插小旗等,配合他们军演。然耳濡目染之下,也学到很多东西。
与老苏越发亲密,听不懂的内容,晚上单独询问。老苏也耐心解答,并要求他讲故事,就是《隋唐演义》和《说唐》里,那个苏定方的故事,被小说黑出翔的那个。
以反面角色出场,老苏家祖孙三代,都在和李唐作对。苏定方对战靖边侯罗艺,毒箭暗中射杀罗艺。又在紫金关外,计诱罗成陷泥潭,乱箭射死白虎罗成。
老苏开怀大笑,罗艺不是我杀的,罗成又是哪个。故事很快讲完,关系突飞猛进,这日中军内帐中,老苏接朝廷公文,不住唉声叹气。武康很纳闷儿,试探着问:“朝廷有何变故,恩师因何愁眉苦脸?”
苏定方喟然长叹,元年西突厥之战,朝廷处罚下来了。他是前军总管,遭遇突厥两万骑,率五百骑驰迎冲击。西突厥大败,唐军追奔二十里,斩敌一千五百余人。此为老苏的闪光点,史书上鼎鼎大名的,苏定方五百破阵。
后来出了龌龊,副总管王文度,给程咬金出馊主意:此次虽说获胜,官军也有死伤,不能急追穷寇。建议自结方阵,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等敌人来进攻。
为了说服老程,诈称有圣人密旨,表明自己是监军,节制西线战事。老程信以为真,下令不许深追,从而贻误战机。我军士卒终日骑行,严冬朔风身披重甲,粮草供应不及时,人马不时冻病而死。
武康瞠目结舌,笃定那个王文度,肯定没有密旨,只是嫉贤妒能。
苏定方叹气,颇为无奈道:“我也这样认为,并劝解程将军,出师目的是歼敌,不是坐困自守。圣人以您为大将,不可能给副手密诏。咱先把他抓起来,然后飞表上奏,就会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老苏苦笑:“程将军不听,大军到达恒笃城,数千家胡
人投降。王文度竟然说,他们等官兵离开,必然再次反叛。建议全部杀掉,夺取钱财和物资。变之你说说,这算怎么回事,我们是讨贼的官兵,不是打劫的恶贼。”
谁说不是呢,该死的王文度,典型的猪队友。武康有些郁闷,斟酌片刻说:“程咬金没听您的,反而听王文度的,派士兵杀人屠城。阿史那贺鲁听闻,再无投降念头,率残部逃跑了?”
苏定方点头:“变之说的对,我军补给不足,无奈班师回朝。王文度因为矫诏,本该判处死刑,长孙无忌出面担保。命是保住了,被除名免职,沦为庶民。程知节被牵连,也保住了命,却也丢官罢职。”
武康仔细回忆,这个王文度,不是无能辈啊。他战功彪炳,数立功勋,心胸有待提高。程咬金一世英名,落得晚节不保,可悲可叹啊。
忽然想到什么,嘴角扯出诡笑,试探着问老苏:“王文度矫诏,以程咬金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老师您说说,他是否故意如此,自污以保家族?”
苏定方蹙眉,良久缓缓摇头,圣人宽厚仁和,不存在功高震主。武康也觉的对,便笑着打趣:“老程光荣退休,对老师来说,是天赐良机。太宗不重用您,此次灭亡西突厥,您将迎来人生巅峰。”
事实就是这样,程咬金不下台,老苏上不了台。苏定方也明白,没好气儿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为师要竭尽全力,灭亡西突厥。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日急行军。”
武康躬身行礼,回自己营帐,和弟兄们侃会儿,钻被窝冥思苦想。认为灭了西突厥,才能稳定西域,才能控制丝绸之路。没丝绸之路,丝绸和瓷器出口受阻,经济储备大打折扣,唐王朝就会衰落。
接下来的生活,依旧千篇一律,白天行军赶路,晚上思念妻女,旅途相当烦闷。十日之后,苏定方传令,大军加快速度,争取腊月之前,抵达金山附近。
显庆二年十月,进入吐鲁番盆地,绕过巍峨天山。终于在腊月初,来到金山西侧,就是后世阿尔泰山。这仗打的憋屈,整个显庆二年,浪费在行军途中。
前方不足百里,是西突厥五咄陆,共有五个部落:处木昆、胡禄屋、摄舍提、突骑施和鼠尼施。首当其冲的,就是处木昆部,游牧于新疆省塔城一带。
前线探子汇报,处木昆部的俟斤(首领),懒独禄纠集三万骑兵,五十里外严阵以待。首战终于来临,苏定方命令全军休整,腊月初六辰时,召开军事会议。
与会人员有:大总管苏定方,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回纥可汗药罗葛婆闰,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以及专业打杂,负责端茶倒水,沙盘插旗的武康。
大佬们经过磋商,决定明日辰时,大军出金山北(蒙古国西部),与处木昆正面决战。会议的最后,苏定方发号施令:“右领军郎将薛仁贵,率你部五千精骑,做为前军左翼。”
薛仁贵应诺,苏定方继续:“药罗葛婆闰可汗,率领回纥精骑,做为前军右翼。渭南副都护萧嗣业,清点三千骑兵,作为后续增援;都护任雅相,统领后军步兵,稳步向前推进。”
逐个颁发令箭,与会人员全部起身,苏定方作最后陈词:“这是我军首战,望诸位齐心协力,不得有任何差池。老夫再次重申,必须首战告捷,必须旗开得胜。”
众人应诺离开,武康收拾会场,行礼告辞之际,被老苏留下。两人落座,苏定方沉吟,片刻后淡淡说:“韩非子曾言,宰相必始于州郡,将军必发于卒伍。想必变之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武康些许错愕,脸上露出喜色,点头如捣蒜:“不做地方官的官员,胜任不了宰相;不当士兵的将军,不是合格将军。恩师的意思,明天会派我出战,那再好不过。”
老苏笑容和蔼,轻抿茶水微笑:“变之切莫心急,会在适当时机,遣你加入战局。你曾指挥婺州平叛,更是身先士卒,与叛军厮杀。可格局太小,指挥千军万马,你还差太多。”
这个无法反驳,武康虚心接受,老苏继续:“你是当朝国舅,也是我的弟子,身份足够高。之前救灾剪官袍,在普通军士心中,也有不小威望。先从小军官做起,我会安排好,先回去休息吧。”
有安排就行,不是来旅游的,武康内心窃喜,恭敬行礼告辞。军令已经下达,全军开始备战,气氛阵阵肃杀。等回到营帐,被弟兄们围住,他们七嘴八舌,都是好战分子。
头盔挂横架,摘腰间横刀,坐在矮榻边,抓起烤羊腿,先吃饱再说。大快朵颐后,接羊皮酒袋,灌几口美酒,扫视众人,没好气儿道:“瞧你们的德行,个个眼冒绿光,那么想参战?”
林平郎憨笑,重重点头说:“当然想参战,俺们都是庶民,大字不识几个。想出人头地,就得战场拼杀,就得立战功。咱不远万里,不是来游玩的,大伙儿说对不对?”
众人深以为然,无不呶呶怪叫,惹来巡逻兵。钱顺笑骂几句,煞有介事道:“皇后让您捞功劳,您肯定不乐意,不能吃嗟来之食。咱们盛世安保,自己能挣功劳,不需别人施舍。大佬给句准话,咱们去前线吗,会不会参战?”
不吊他们口味,酒袋递给赵声,琢磨片刻回道:“明天是首战,恩师肯定亲临,咱们是亲卫队,自然会去前线。至于能否参战,他含糊其辞,说在适当时机。”
此乃敷衍词汇,众人很快泄气,赵声很不满:“适当时机,在俺看来,打扫战场罢了。咱们盛世安保,不比府兵精锐差,为何不能出战?要不您去求情,让咱们打头阵,绝对不给总管丢脸。”
不待武康回话,楚神客干咳:“还是算了吧,皇后数次交代,不许大佬冲杀。弟兄们都明白,咱们的大佬,是皇后的心头肉。万一出了差错,咱们都得陪葬。”
钱顺嗤之以鼻,嘲讽楚神客:“当初的楚神客,孤身刺杀大佬,现在却成了软蛋。大佬不是弱书生,是杀人的祖宗,哪次不带头冲锋?我说老楚啊,胆子越来越小,被酒色掏空了?”
楚神客轻啐,翻白眼反驳:“不是开玩笑,皇后很厉害,从来说到做到。苏将军非等闲辈,会安排好的,整个西北战局,论不到咱们指摘。等适当时机,他会派出咱们,都别心急呀。我说诸位兄弟,难道你们真想,大佬变太监吗?”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又惹来巡逻兵。小兵闻到酒味儿,直视羊皮袋,口水流出来。武康噗嗤乐,酒袋丢过去:“喝酒可以,别喝多了,当心军法。”
巡逻兵连连道谢,你们尽情嚎,俺绝不再来。他美滋滋走了,武康轻笑,干咳两声,郑重其事:“皇后爱护我,我不能给她丢脸,你们也别给我丢脸。老楚说的对,要令行禁止,若影响大局,我也保不住你们。”
众人齐应诺,武康聚拢小弟,小声的吩咐:“吃饱睡足,装备整理好,特别是救命黄金。如果被俘虏,用黄金买命。都给我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性命放首位。别的不多说,都去休息吧。”
弟兄们点头,各自回铺位,钻被窝睡觉。巡逻兵喝完酒,过来送酒袋,一时目瞪口呆。营房鸦雀无声,刀兵陈列整齐,比娘子闺房还整洁。这些婺州兵,能吃能喝能睡,着实令人羡慕。
腊月初七辰时,沉闷军号响,众人立刻起床。互相披战甲,井然有序且迅速,都是明光战铠。五十保安分两列,接大佬命令,依次取兵器,去营帐外列队。
武康戴头盔,横刀挂左腰,手持连枷棍,慢悠悠出营。三百兄弟,列阵完毕,三个方阵,挺拔如松。再看唐军大营,稀疏几个军阵,都杂乱无章的。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暴击,酒囊饭袋啊你们。武康嗤之以鼻,转身面向马厩,高喝跑步行进。整齐的脚步,招展的披风,在军营里拉风。府兵无不侧目,不论战力如何,看起来赏心悦目。
跑到马厩外,各自解缰绳,飞奔集合地。空荡荡草原,只有几个大佬,婺兵最先到达。武康打马上前,对他们抱拳,话语掷地有声:“大总管卫队婺营,三百零一人,已全部整装,请将军指示。”
大佬满意点头,苏定方摆手,武康去他身边,婺兵守卫身后。经过无聊等待,大军终于集结,行军令下达,骑兵行在前边,步兵随在后。沿着金山北,有条不紊推进,进逼处木昆部。
沿途没有人烟,旌旗遮天蔽日,惊飞金山群鸟。湛蓝的天空,青青的草原,通天的煞气。不知走多久,前方出现人影,是处木昆骑兵,黑压压望不到边。
双方距离五里,大军停止行进,开始战前对峙。武康搭眼望,灰蒙蒙敌军阵,有红影鹤立鸡群。在军阵最前方,队伍正中央,应该是懒独禄,挺骚包的嘛。
三军禁声,马匹躁动,踢踏四蹄。两团煞气,前方蔓延,交织一处,四周扩散,笼罩方圆。半刻钟后,薛仁贵左前锋,药罗葛婆闰右前锋,萧嗣业后援。前军全部就位,护卫中军精骑,攻击即将开始。
苏定方沉吟,忽然看向武康,不容置疑道:“变之率三百婺兵,以及右郎将左宣部,右屯卫张定远部,共两千骑兵。充当前军先锋营,准许便宜行事,诛杀敌营前军,能不能做到?”
武康登时懵逼,真的不敢想,会成为先锋营。呼吸很快粗重,一时脸色潮红,拳头猛砸胸膛,近乎咆哮道:“请恩师放心,定不负重托,吃掉处木昆前军。”
苏定方点头,令箭传下去,先锋迅速集结。武康驾驭斗骢,来到军阵前方,调转马头观望。中间是婺兵,楚神客为首;左边是渭南兵,郎将左宣统领;右边是右屯卫,郎将张定远统领。
当即提高嗓门,最大声音喊:“吾姓武名康,大总管亲传弟子,皇后的堂弟,任先锋营主管。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命属于我,我的命属于你们。弟兄们,为了大唐,随我冲锋”
战鼓随即擂响,武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斗骢马太过神勇,拉开先锋数十步,楚神客追不上,气的直骂娘。大佬还是那德行,只要身入战场,就是不要命的主。
距离快速拉进,热血开始燃烧,嘴角扯出狰狞。调整最佳状态,武康弓起腰身,拉开两石强弓,瞄准那团红影。灭亡西突厥之战,射出了第一支箭。
敌营山呼海啸,刹潮水般涌来,一时万马奔腾。武康大脑急转,羽箭再次搭弓,凭感觉仰天抛射。双方箭雨交织,哀嚎瞬间响起,骑兵纷纷落马。
此刻心无旁骛,冷静抛射第二箭,强弓插入锁套。高举连枷棍,旋转六棱铁,双脚死踩马镫,扯嗓门咆哮,迎接骑兵撞击...
第三章 俘虏懒独禄妻子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腊月初七,未时四刻。
蒙古国西北部,连绵阿尔泰山脉,北麓青青草原上,处木昆部与唐兵,正在血腥厮杀。十多里的战线,双方精骑交错,全部杀红了眼,互相收割生命。
武康双耳失聪,双眼黑红混杂,驾驭斗骢,横冲直撞。连枷棍挥动,铁链带动六棱钢,猛砸突厥兵额头。头骨瞬间凹下,皮开肉绽坠马,被斗骢踩陷胸腔。
腰身顺势扭动,连枷横着飞出,砸右侧突厥兵,正中敌兵下巴。下巴骨骼断裂,喷出几颗牙齿,打在他右脸颊。如蚊虫叮咬,武康浑不在意,攻击下个目标。
右肩金属撞击,弯刀砍上明光铠,没心情回头与思考,凭感觉挥砍横刀,切开左骑咽喉,砸碎前骑肩胛骨。左脸颊微热,被喷满脸血,左眼酸涩难受。
没有时间擦血,强惹着不适,继续打砸敌骑。感受左侧恶风,腰身往右倾,顺势砸碎右骑手骨。左侧危机消失,眼角余光扫视,血人楚神客就位。
右侧气息也熟悉,是林平郎和钱顺,浑身都是血,眼珠红的人。弟兄们终于跟上,左右危机消失,没了后顾之忧,武康如虎添翼。左右开弓,连砍带砸,尽情屠杀。
天生吃这碗饭,丝毫不觉疲劳,战场血腥越浓,嗜血**越强。身上明光血铠,格挡无数刀,头盔白缨染红,犹如人形兵器,令敌兵胆战心惊。渐渐觉察到,身前敌骑越发少,都被吓跑了吗?
忽然后方呐喊,步兵方阵报军情,大概意思是说:处木昆败局已定,弟兄们咬牙坚持,大胜就在眼前。武康置若罔闻,每次挥动连枷,都能带走人命。
不知过了多久,冲出敌兵堵截,眼前大片开阔地。前方两里开外,有突厥骑兵方阵,那身大红袍很扎眼。武康策马狂奔,俯身抱紧马脖子,直奔红衣疾驰。
箭矢身边飞过,唏律律破口声,让他更加癫狂。只要冲出箭雨,击垮处木昆啜亲卫,就能生擒懒独禄。心中不停的打气,斗骢兄弟加油,咱哥俩拿下首功。
此刻后方中军,苏定方得到消息,立刻爬上马背。黑衣亲卫营,像把锋利尖刀,刺穿处木昆皮肉,直取心腹之地。处木昆败局已定,老苏手拈长髯,满脸轻松惬意。
同立马背的任雅相,看向总管苏定方,颇有些艳羡:“武变之的勇猛,堪比古之恶来,丝毫不逊裴守约。下官恭喜将军,再次收得佳徒,衣钵可以传承喽。”
苏定方笑而不语,裴行俭是智将,武变之是猛将。两人各有千秋,若能携手合作,必定所向披靡。忽然瞳孔微缩,见尖刀插入本阵,懒独禄正在逃跑,立刻传下命令:全军出击。
拼杀中的武康,感觉右肩被砸,右侧有人坠马。是保安孙有七,他咽喉插弩箭,五官狰狞扭曲,被无数马蹄淹没。片刻的错愕,当即目眦尽裂,怒视右前方。
大红袍是个女人,颇有几分英武,手里拿着铁弩,身边几十卫士。该死的臭女人,武康再度暴走,连砸四突厥兵。再度冲出重围,直取持弩大红袍。第六感蓦然示警,头颅本能左偏,劲弩贴耳擦过。
耳垂丝丝清凉,心中怒意滔天,双腿猛夹马腹。女人转身逃跑,护卫前来堵截,与盛世安保相撞,一时人仰马翻,冲锋被迫停滞。楚神客持刀护卫,和林平郎协力,护大佬在中央。
武康的脑海里,此刻只有大红袍,果断丢掉横刀,收起连枷铁棍。取羽箭咬嘴里,摘下马背强弓,双脚离开马镫,爬上马背挺立。羽箭搭弓,拉成满月,屏气凝神,直视红影。
破口声响,长箭疾射,百步外红影,直接中箭坠马。滚了十几圈,很快不动弹,躺地上生死不明。危机感再袭,伴随破空声,箭头射中胸甲,发出尖锐摩擦。
武康赶紧哈腰,重新跨坐马鞍,拽连枷配合保安,吃掉眼前突厥兵。然后策马狂奔,冲向那个女人,将她包围起来。此时才发现,处木昆已经溃逃,唐军正在追击。
枪骑刺长枪,弓骑抛羽箭,刀骑大刀砍,尽情的收割屠杀。钱顺跳下马,伸手探她鼻息,直接拔出箭,抱着女人过来。应该是个人物,既然没有死,带回军营吧。
撂她在马背,欲继续追击,听刺耳铜锣,唐军鸣金收兵。心中暗叫可惜,只能调转马头,带人回归本阵。见过苏定方,俘虏交给他,和保安扎营帐。排队吃完饭,回到营房中,去除身上甲胄,询问伤亡情况。
帐内瞬间沉寂,钱顺纠结几息,叹口气回话:“阵亡八人,轻伤十二人,重伤十人。总共三百兄弟,一场冲锋下来,竟然折损一成。属下以为,以后不能这样,咱们没兵员补充。”
武康错愕良久,当初培训他们,是作为军官的,冲锋陷阵太可惜。现在我没官职,没能力再补充,必须谨慎使用。
想到这里,喟叹长叹,扫视众人,淡淡说道:“不必太过悲伤,吃的就是这碗饭,当兵吃粮,刀口舔血。刚才经历厮杀,弟兄们都累了,各自歇息吧。”
众保安应诺,各自回铺位,或发呆或睡觉。楚神客进帐,倒热水洗手,坐武康旁边,拿出小型酒袋:“我从伤兵营里
,借来些许酒精,大佬忍着点儿,给你处理伤口。”
武康轻点头,脑袋向左偏,扬起右脸颊。楚神客伸手指,抠掉耳垂黑痂,帛布堵住酒袋。等酒精浸透布,边清洗伤口,边唉声抱怨:“就差一寸距离,您的命就没啦,我们也得陪葬。大佬行行好吧,为弟兄们考虑,别冲锋陷阵啦。”
絮絮叨叨的,清理完伤口,涂抹金疮药。武康沉吟片刻,说心中心法:“千军万马对决,个人的勇武,用处着实不大。我会成为帅才,你也别担心,只要老苏不指派,我不主动请缨。”
楚神客差点落泪,不理钱顺嘲讽,煞有介事道:“你们别嘲讽我,放眼整个天下,我只怕武皇后。诶诶都别笑,你们不怕她,因为不了解她。看看咱家大佬,也是怕的要命,皇后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嗤笑声更甚,武康翻白眼,老楚不厚道,老拿我开涮。干咳掩饰尴尬,扫视众人训斥:“拼杀这么久,你们不累吗,抓紧时间休息。过不了多久, 大军就会开拔,继续往西边打。”
说罢钻入被窝,被子蒙住头,嬉笑变成狂笑。这些龟孙子,该松皮子了。身体接触地铺,心弦开始放松,困意随之袭来。忍不住打哈欠,抹去眼角泪,探出脑袋睡觉。
睡到翌日中午,迷迷糊糊睁眼,穿上厚重棉衣。木榻上有吃食,冷冰冰的羊肉,抓在手中啃噬。营房空荡荡的,别人都去操练,只有钱顺伺候,他凑过来汇报:“半个时辰前,苏将军来过,让我把这个给您。”
破旧的线装书,封面空空如也。翻开看几眼,乐的眉开眼笑,果然是兵书,老苏够意思。觉的有夹带,快速的翻找,是崭新信封,上书突厥二字。有点意思嘛,把兵书放枕边,抽出信纸阅读。
清新的墨香,应该刚写不久,是西突厥的资料:贞观九年三月,西突厥分为十部,每部由一人统领,号称为十设。每设赐一箭,又称突厥十箭。十箭分左右厢,每厢掌一箭。
左厢称为五咄陆,置五大啜,一啜管一箭。游牧区在碎叶川东,应该是吉尔吉斯斯坦境内,吉尔吉斯山脉北麓,辽阔的楚河草原。共有五大部落:处木昆律部,胡禄屋阙部,摄舍提暾部,突骑施贺逻施部,鼠尼施处半部。
右厢称为五弩矢毕,置五大俟斤,一俟斤管一箭。游牧区在碎叶川西,共有五大部落:阿悉结阙部,阿悉结泥熟部,哥舒阙部,哥舒处半部,拔塞干部。
永徽二年,头领阿史那贺鲁,叛唐率部落西走,自号泥伏沙钵略可汗,统领五弩矢毕和五咄陆。只是名义上的统帅,十大部落并不服他。左厢和右厢,常年互相征战,贺鲁根本处理不了。
资料的后半部分,介绍各部落情报,包括人口兵员数目,牲畜战马的数目,以及彼此之间的龌龊。武康十分不解,这些是军事机密,老苏为何告诉我?
几分钟后,想到那种可能,渐渐露出微笑。看来昨天的战斗,入了老苏的法眼,告诉机密资料,想让我参与决策?若果真如此,便再好不过,捞的功劳更大。班师回朝后,直接升任千牛备身,提着刀巡逻皇宫。
正做着美梦,听到干咳声,折叠起文件,抬头看过去。钱顺有些纠结,尬笑片刻说:“苏将军送书时,让您睡醒后,去中军帐见他。属下见您疲惫,没好意思提醒。”
这个兔崽子,武康瞪他几眼,起身穿牛皮靴。匆匆来中军帐,见恩师苏定方,恭敬抱拳行礼。老苏拉他坐下,怀里拿出信封,笑呵呵递过来,示意他打开。
感觉很无奈,有话就说呗,写信做什么。快速阅读后,一脸的懵逼,右屯卫将军举荐信。举荐他做骑曹参军事,正八品下的武官,主管各种杂畜和战马,类似弼马温。
将军的举荐,吏部不会反驳,可说板上钉钉。然而没卵用,武康诚挚道谢,实话实说道:“恩师的美意,学生要辜负,家姊已经安排好。等班师回朝,进左领左右府,任备身或千牛备身。”
苏定方浑不在意,呵呵笑道:“那没关系,有此举荐书,能做千牛备身。此战大败处木昆,斩敌两万余人,懒独禄啜遣使请降。不过有个条件,送回他的妻子,就是你俘虏的妇人。”
处木昆投降,在意料之内,他们伤亡太重。俘虏的红衣女人,竟是懒独禄啜的妻子,鲜花插牛粪啊。武康扯出戏谑,很不解的说:“那就送回去呗,不用和我商量,您老做主就行。不过我建议,处木昆投降后,适当拿些物质,安抚他们部落。”
苏定方正有此意,当即哈哈笑道:“变之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已经让薛仁贵准备。安抚处木昆部,等于稳定后方,打垮贺鲁之前,必须保证此部臣服。”
回到刚才问题,苏定方浅笑:“突厥有个习俗,俘虏对方妻女,俘虏者亲自送回,表达重归于好的诚意。所以劳烦变之,率领千名精骑,护送她回处木昆。”
这个没问题,武康拍胸保证,很快又有疑惑,眨眨眼说道:“若仅仅如此,恩师派人通知就行,不必喊来学生。还有别的事吧,直接吩咐就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绝对服从。”
苏定方渐露慈祥,手拈长髯微
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说的好,有这份心就好。言归正传吧,懒独禄发妻,刚才已经醒来,却不配合军医。说是你的俘虏,只听你安排,明白意思吧?”
女人很麻烦,突厥女人更麻烦,武康无奈道:“恩师的意思,让学生给他疗伤,然后送她回家。不过学生不解,她是背后中箭,如何得知俘虏者,后背长眼了吗?”
苏定方摊手,拿起桌上令箭,递到武康手中,语气颇为严肃:“不能掉以轻心,处木昆部投靠,关系整个大局。她在中军后帐,酒精和针线已准备好,马上去处理吧。”
武康接令箭,再次恭敬行礼,跟随亲兵出去。那女人运气不错,我用的不是脏箭,没在粪水里泡过。大幅降低细菌感染,用酒精消毒后,直接缝合就行。
很快来到后账,接过卫兵托盘,撂帐帘进帐篷。忽然眼前闪过黑影,下意识偏脑袋,不明飞行物贴脸过。看着地上枕头,无奈翻起白眼,还能扔东西,应该有的救。
弯腰捡枕头,迈步入营帐,来到地铺旁,放下手中托盘。右臂穿她脖颈,轻轻托起脑袋,枕头塞进去,再轻轻放下。看着肩头绷带,咂咂嘴戏谑:“受这么重的伤,就别发火啦,当心伤口崩裂。”
妇人松开嘴唇,轻轻点下头,一副乖巧模样。刚才还是泼妇,现在小鸟依人,变脸挺快嘛。懒得搭理她,靴筒取匕首,皮鞘伸她嘴边,淡淡说道:“等下会很疼,不想咬掉舌头,就死死咬住它。”
再次乖巧点头,轻启朱唇含住,还眨了眨眼。看起来很乖,继续保持啊,武康解她衣服,露出寸余伤口。先用酒精清理,再穿针引线,挂和煦微笑:“我要开始了,你忍着疼,咬皮鞘别松口。”
左手归拢伤口,钩针快速穿过,妇人浑身紧绷。武康哎呦怪叫,瞪着眼嚷嚷:“臭娘们快松嘴,让你咬皮套,咬我胳膊做啥?快点给我撒口,想疼死我吗?”
妇人置若罔闻,咬的更用力,眼都闭上了。这是报一箭之仇,乃翁成齐全你,当下不再理会,继续缝合伤口。缝合完毕,酒精清洗缝痕,等她松开大嘴。
血淋淋牙印,真够郁闷的。抱她翻过身,小心切开衣服,酒精湿润绷带。再次穿针引线,嘿嘿怪笑道:“属狗的女人,这次你趴着,看你怎么咬。准备好啦,我要下针了,小心被疼死。”
针线穿过皮肉,妇人肩头猛晃,武康再次嗷嗷。这个臭娘们儿,脸趴他大腿上,隔着裤子咬。心里暗叫倒霉,忍痛继续缝合,完事儿抱她翻身,淡淡说道:“自己穿衣服,送你回处木昆。等我砍了阿史那贺鲁,再来给你拆线。”
给她盖上被子,收拾东西离开,忽听身后抽泣。迟疑片刻,无奈转身,好麻烦的女人。哭的梨花带雨,胸脯激烈起伏。真是莫名其妙,缝的时候不哭,现在哭什么?
放下手中托盘,蹲在她身边,阴阳怪气儿道:“我说你别哭了,敢在战场上杀人,害怕区区疼痛?瞧瞧我的耳朵,就是被你射伤。还有我的手,被咬出手表,该哭的是我。”
哭泣依旧,泪如泉涌,貌似真情流露。武康收起笑脸,算袋里拿白布,给她擦干眼泪,颇为无奈道:“想起伤心事吗,如果你不介意,就和我倾诉吧。咱们萍水相逢,也不会再见,我替你保守秘密。”
足足半刻钟,哭声终于停,这位终于开口:“我们草原上,到处是捕兽夹,捕杀狼和野猪。记得小时候,去外边放羊,踩上捕兽夹。左腿被夹住,真的好疼啊,疼的我放声哭。”
踩上捕兽夹,几岁的小姑娘,不哭死才怪。继续落泪,继续讲述:“阿父找到我,他孔武有力,掰开捕兽夹。当时就是这样,我咬住他胳膊,咬的血淋淋,他一声都不坑。打开夹子后,也像你这样,给我擦眼泪。”
原来如此,触景伤情嘛,倒也有情可原。女人忍住泪水,情绪开始激动:“家人都很疼我,鹿鲁哥送五百只羊,作为提亲聘礼,本该幸福生活。可就在半年前,贺鲁攻打我部,掳走我和阿妈,以及我部的女人。”
又是悲伤故事,草原部落之间,攻伐冲突更血腥,女人就是战利品。草原人口稀少,部落甲征服部落乙,会掳走乙的女人,给自己部落繁衍人口。
她恨意更浓,近乎咬牙切齿:“被掳走的女人,分给处木昆部,饱受凌辱。阿妈不堪折磨,带着我逃跑,被处木昆抓住。他们打死阿妈,懒独禄啜看上我,逼我做他的女人。”
故事到此结束,武康有些感触,温言安慰道:“你运气不错,懒独禄啜对你很好,他向我大唐投降,条件就是送你回去。别再伤心啦,往事不堪回首,生活还得继续。收拾行装吧,半个时辰后,送你回处木昆...”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陡然起身,脑筋快速运转。约莫五分钟,有了馊主意,嘴角扯出诡笑...
第四章 妇人换三千骑兵
显庆二年(公元657年),腊月初八,辰时一刻。
亲卫婺营帐篷内,武康不停阅读家书,一遍遍不厌其烦。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抑不住心中激动。媳妇已经痊愈,闹闹健康活泼,家中万事安好,已然无后顾无忧。
皇后很喜欢闹闹,只要抽出时间,就带李贤过来。竟然美其名曰,小夫妻培养感情,感觉真的很坑。那些外命妇们,都佩服楚国夫人,纷纷来家拜访。唯独韩国夫人和敏月,从不找小晴唠嗑,敏之倒是经常过来。
武康有种感觉,从出狱那天开始,武顺母女心态变了,突然就冷漠了。百思不解,随她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家人,个人顾个人吧。
九月初八那天,媳妇随皇后礼佛,向白马寺**师,求取开光平安符,能保夫君平安。这时钱顺提醒,开会时间到了,武康终于回神。小心收起家书,藏入贴身口袋,取下敏月的符,换上媳妇的符。
忽然感觉可乐,自从刑场脱险,小晴成为佛教徒,整天吃斋念佛。她和武媚娘,终于有共同话题,大部分见面时间,都在谈佛论经。前往各大寺院,拜各种菩萨,祈祷夫君平安。
武康不信佛,却不排斥佛,甚至感激佛。唐朝佛教的盛行,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一代女皇。它宣扬众生平等,所以百姓认为,女人君临天下,没什么不可以。
接手镔铁横刀,瞅瞅榻上沙漏,横刀挂在腰间,迈步走出大帐。来到中军后帐,大总管苏定方,渭南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右领军郎将薛仁贵等,各自正襟危坐。
感觉很尴尬,自己来的最晚,赶紧诚挚道歉。大佬们很和气,不是变之来的晚,而是我们来的早。互相见过礼,回到自己木榻,取刀盘膝而坐。
苏定方见人齐了,吩咐亲兵巡逻,直接开门见山:“我军大败处木昆部,屈律啜率众逃跑,懒独禄俟斤欲投降,估计有万余帐。郎将薛仁贵,安抚他们的物质,是否准备完毕?”
薛仁贵起身,抱拳回话:“粟米一百车,玉帛三百匹,美酒两百斗,皆也准备完毕。战俘营和伤兵营,已经处理好战俘,只待将军传令,便可前往懒独禄部。”
苏定方颔首,来到中间沙盘前,众人立刻围拢。他琢磨许久,手指沙盘说道:“诸位将军,安抚好懒独禄,大军即刻拔营。从八道河出发,向南翻过金山,横跨曳河。兵临贺鲁牙帐双河,与之正面决战,诸位以为然否?”
大佬无不惊愕,盯着沙盘发呆,大帐寂静无声。武康凝视地形,比对脑海记忆,确认行军路线。东西走向的金山,就是阿尔泰山,在新疆最北边,与蒙古国接壤。东西走向曳河,是额尔齐斯河,阿尔泰山脉南部,是条跨国河流。
贺鲁牙帐双河区,有精河和博尔塔拉河,因此而得名。如果所记不差,是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博乐和温泉县境内。接壤哈萨克斯坦,距离额尔齐斯河,大约四百多公里。
终于有人说话,渭南都护任雅相,语气很是纠结:“我军兵力四万众,其中有两万五,要在此地驻扎。等待左屯卫大将军步真,和右武卫大将军弥射,共同开往南路。剩余一万五,经历前日大战,外加不适严寒,可用战兵不多。”
副都护萧嗣业,接话汇报:“伤兵三千余,染病近千余,能出动的战兵,不超过一万一。倘若兵临曳河,贺鲁必定堵截,西突厥十姓大军,至少十万众。”
武康赶紧出手,曳河北岸,插大小红旗,代表唐军数量。曳河南岸,插十杆蓝旗,代表十万突厥骑兵。感觉头皮发麻,一万对十万,兵力相当悬殊啊。
李九那个混球,貌似不信任苏定方,府兵联和回纥骑兵,只有两万余众。其余近三万府兵,交予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弥射。他俩是南路统帅,负责安抚突厥旧部,与北路遥相呼应。
然而薛仁贵的话,给的打击更大,可调动的战兵中,骑兵不到五千,其余皆是步兵。武康变换小旗,不禁扯出苦笑,如此低配的唐兵,硬抗十万骑兵,游戏怎么玩?
长时间的沉默,苏定方斩钉截铁:“草原作战,速战速决,不能步步为营。去年前车之鉴,大军无功而返,不能重蹈覆辙。本帅已经决定,大军即刻拔营,安抚懒独禄后,开向曳河。”
主帅一锤定音,众人不再说话,跟着大佬走吧。武康见气氛沉默,干咳吸引目光,讪讪笑道:“可用战兵不多,我倒有个主意,也许拉来千余兵马。”
苏定方摆手,武康指点沙盘:“西突厥共有十部,左厢五咄陆,右厢五弩失毕,游牧碎叶川东西。两厢素来不睦,互相征伐已久。阿史那贺鲁率部西逃,为了制造平衡,联合弱势五咄陆,打压强势五弩失毕。”
众大佬蹙眉,武康指点碎叶川西,最大的蒙古包,侃侃而谈:“阿悉结泥孰部,是五弩失毕中,实力最强的部落。素来不服贺鲁,数次被打击,可谓伤亡惨重。”
武康挪动蓝旗,继续说道:“就在半年前,阿史那贺鲁,联合处木昆部,大败阿悉结泥孰部。掳走妇人近千余,其中的大部分,赏给处木昆部。月铃告诉我,俟斤懒独禄部,分到五百人。”
见大佬们疑惑,立刻讪讪解释:“月铃就是俟敦,懒独禄的妻子,我抓的那个俘虏。她是泥熟部女子,和母亲被贺鲁掳走,她母亲逃跑被杀,她被迫嫁给懒独禄。”
短时间的静默,大佬忽然来精神,目光聚焦武康。薛仁贵两眼放光,首先打破僵局:“变之的意思,准备更多物质,从懒独禄手中,换回泥孰妇人。送还泥孰部,获得他们感激,拉拢他们出兵。”
不愧是薛仁贵,脑洞太开阔,不用点就通。武康微笑点头,任雅相捧哏道:“变之此计甚妙,倘若依计而行,可能收到奇效。此举让泥孰明白,贺鲁是害他们的贼,大唐是帮他们的亲人。”
英雄所见略同,武康送回马屁:“任都护真知灼见,晚辈心悦诚服。月铃还告诉我,泥孰人最重报恩,授他们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属下窃以为,他们会感激大唐,甚至派出兵马,共同讨伐贺鲁。”
薛仁贵补充:“不仅交还妇人,还要资助他们,此乃怀柔之策。泥孰刚遭重创,我们给予帮助,是雪中送炭。末将窃以为,他们会派勇士,与我军共伐贺鲁。”
沉默的萧嗣业,开口泼冷水:“突厥人口稀少,更加重视妇人,以物质换妇人,懒独禄未必同意。就算他同意,实力大减的泥孰,也未必会出兵,他们都是突厥人。”
会场再次安静,约莫两分钟,苏定方总结:“懒独禄是战败方,咱们的要求,他们无法拒绝,多给补偿就是。泥孰出兵与否,不是那么重要,只要他们按兵不动,就是帮了大忙。”
众人纷纷点头,武康看萧嗣业,温和笑道:“草原的历史,是征伐吞并史,同族之间的征战,往往更加血腥。在草原部落看来,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是不存在的。”
萧嗣业沉思,片刻露浅笑,武康继续忽悠:“贺鲁是敌人,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帮助泥孰,类似千金市骨,最终的目标,是拉拢五弩失毕。”
任雅相手拈长髯,眼里满是戏谑:“拉拢五弩失毕,打击贺鲁和五咄陆,很不错的决策。变之既能冲锋陷阵,又能统筹大局,看来我泱泱大唐,又要多位帅才喽。”
窃笑声响起,武康老脸微红,大佬的吹捧,最为致命。在场诸位大佬,有的是大唐战神,有的是未来宰相。与你们相比,我什么都不是。特别是薛仁贵,未来媒体宠儿,大名简直家喻户晓。
商业互吹完毕,苏定方轻咳,扫视众人说:“去年屠城事件,影响太过恶劣。突厥十大姓中,恐怕除了泥孰,已经结成同盟。然而同盟很脆弱,我们需要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能打碎同盟。”
大佬全部缄默,去年屠城事件,确实很不光彩。武康越发觉的,程咬金那个坑货,是故意以自污。自李九登基以来,长孙无忌掌权,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清算房玄龄和吴王。然后废王立武,政治 斗争太激烈,老程想效仿李,自污以明哲保身。
苏定方的意图,众人也心知肚明。只要有场大胜,五弩失毕和五咄陆,都不会帮助贺鲁。若突厥十姓投降,阿史那贺鲁的本部,就是强弩之末。然而孤注一掷,万余兵过曳河,有必胜把握吗?
老苏打破僵局,直接发号施令:“采纳变之的建议,以后收拢诸部落,只要是泥孰妇人,全部无偿送还。诸位各自传令,带走所有战兵,准备足够口粮,立刻拔营出发。”
军令如山,不容置疑,众人应诺,鱼贯离开。武康回到婺营,宣布行军命令,保安欢呼咆哮。火速拔营集结,个个热血沸腾,都是好战分子啊。唯独楚神客,黑着脸闷闷不乐,像个怨妇似的,惹来众人取笑。
半个时辰准备,战兵整装待发,数量比想象中更少。仅有九千多人,骑兵不到四千,其余全是步兵。九千对十万,情况很不乐观,想起就头皮发麻。
武康心情恶劣,可倒霉娘们月铃,还来火上浇油。要求共骑斗骢,还美其名曰,是突厥人的规矩。俘虏与俘虏者共骑,最能表达诚意。
诚意个屁啊,武康严词拒绝,她转身就走,带回老苏的命令。这就无奈了,幸亏她穿男装,不会造成恶劣影响。
大军很快启程,折磨随之而来,月铃很不老实,嘴里絮絮叨叨:“听说唐人皇宫里,男人都是太监,你是不是太监?我是处木昆的雪莲花,昨晚邀你共眠,为何转身离开?”
屁的雪莲花,白莲花有你的份,你才是太监,全家都是太监。忽然腿根酸麻,恨的武康咬牙,牙缝挤出声音:“不知羞的女人,再敢乱摸乱碰,乃翁扔你下马。”
月铃浑不在意,高高扬双手,捧成夸张弧度,没羞没躁调笑:“原来不是太监,为什么不睡我,我只想借个种。你
身高体壮,生出的孩子,肯定不会差。只有健壮男人,才能保护家人,才能在突厥存活。”
武康哭笑不得,把我当种 马吗,你又不是富婆,借狗屁的种。月铃得不到回应,话音颇为遗憾:“若你留在处木昆,我率全帐勇士,帮你们打贺鲁。若你同意借种,我率半帐勇士,好好考虑下。”
叽叽喳喳的,感觉很烦躁,武康轻叹气,实话实说道:“我曾经犯死罪,妻子为救我,差点丢性命。在她内心深处,藏着美好愿望,就是她的夫君,没有别的女人。所以我立誓,只要她活着,不沾染任何女人。”
效果立竿见影,月铃瞬间安静,后背离开他胸膛。直到靠近部落,见到黑压压的族人,以及熟悉的帐房,她才缓缓开口:“你是个好男人,你妻子很幸福,我不会再纠缠你。”
说完扬起双手,不断的挥舞,和族人打招呼。懒独禄很激动,下马快步走来,右手重拍心脏,毕恭毕敬行礼:“尊敬的大唐勇士,感谢送回月铃,您会是懒独禄部,最为尊贵的客人。”
五十左右的汉子,滚圆的胖大身躯,像个大号南瓜。长相对不起观众,怪不得你媳妇,要找别人借种。吐槽完跳下马,搀着月铃下来,双手抱拳,大声喊道:“这是我的荣幸,愿大唐和贵部,永远结为兄弟。”
懒独禄点头,再次弯身行礼,拉着月铃离开。来到苏定方马前,拿出怀里断箭,半跪高举头顶:“处木昆俟斤懒独禄,本部一万两千帐,效忠天朝上国。”
大佬纷纷下马,苏定方快步上前,接过半截箭,交给任雅相。扶起懒独禄,声音抑扬顿挫:“大唐右屯卫将军,伊丽道行军大总管,斗胆代表大唐,接受贵部效忠。”
突厥人全部跪倒,高呼大唐威武,受降仪式完成。苏定方再度传令,步兵方阵齐呼:大总管有令,既为兄弟之邦,无需如此多礼。大唐与懒独禄部,化干戈为玉帛,赠送粟米百车,玉帛三百匹,美酒两百斗。
很快山呼海啸,牧民近乎癫狂。懒独禄热泪盈眶,再次抱胸鞠躬:“处木昆屈律啜,视我如奴隶,大唐视我如子侄。懒独禄今日发誓,效忠天朝上国,此生永不反叛。我部派勇士千骑,供苏将军差遣,共击叛贼贺鲁。”
众大佬轰然叫好,武康却嗤之以鼻,所谓永不反叛,当笑话听就行。国与国之间,不存在誓言,只存在利益。特别是西突厥,都是白眼狼,弱小时投降,强大时侵略。
得一千骑兵,苏定方很开心,哈哈笑道:“俟斤如此盛情,苏某却之不恭。还有个请求,贺鲁破泥孰部,掳其部无数女子。我愿再拿同等物质,换回那些女子,还请俟斤应允。”
懒独禄迟疑几息,最终点头答应,拍胸脯保证:“除了我的月铃,其余皆可送还,这就吩咐下去。将军请入营帐,已经备好酒肉,为您接风洗尘。”
苏定方摆手,婉言谢绝:“多谢俟斤美意,大军整装待发,不便叨扰过甚。变之和仁贵,你们带着礼物,代本帅前去。要心平气和,配合俟斤收拢妇人,清点俟斤的骑兵。”
两人抱拳应诺,率领千名骑兵,押送物质进部落。物质送入营帐,懒独禄挑选骑兵,月铃收拢泥孰女子。她们面黄肌瘦,大多掩面哭泣,看来没少受苦。
骑兵集结完,武康不禁错愕,不仅多了三百骑,领导还是月铃。懒独禄走来,拍胸脯夸赞:“月铃是雪莲花,也是我部的勇士,手中弩可射杀雄鹰。将军尽可放心,我的俟敦月铃,不会拖后腿。”
薛仁贵忍住笑,不断眨眼皮,表情很暧昧。武康想抽他,觉的打不过,便和懒独禄寒暄。她的弩确实很准,若非本能反应,我已成弩箭之鬼。也没啥不放心的,只要您放心就行,倒霉的女人啊,就是狗皮膏药。
多出三百骑兵,老苏也很高兴,亲切告别懒独禄,绕道前往泥孰。事情很顺利,泥孰部欢呼一片,同时哭声一片,到处团员画面。苏定方和泥孰俟斤,展开亲切会谈,同时作出承诺:攻打贺鲁部,凡是贵部女子,全部无偿送回。
泥孰感恩戴德,草原燃起篝火,妇人载歌载舞,奶酒和烤全羊,招待最尊贵客人。泥孰部俟斤承诺,亲率两千骑兵,听候苏定方差遣,共同讨伐阿史那贺鲁。
武康躺在篝火边,枕着月铃双腿,望向浩瀚夜空。送回小月铃,得懒独禄部一千骑兵;送回泥孰女人,得泥孰部两千骑兵。共一万两千唐兵,还包括五千步兵,对战十多万突厥骑兵,这仗该怎么打?
第五章 唐军鏖战曳咥河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龙抬头,卯时六刻。
显庆二年的春节,显庆三年的上元,在行军途中度过。卫士们聚集篝火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自娱自乐凑合着过。然后继续行军,翻过连绵金山,跨过神奇曳河,东南草原安营扎寨。
苏定方率骑兵,驻扎在北原;萧嗣业率步兵,驻扎在南原,双方相距十多里。武康身披明光铠,悠闲坐在草地上,吃冰冷的羊肉干,喝火辣的高粱酒,倒也怡然自得。
现在所处的位置,新疆阿勒泰地区,东北部富蕴县境内。有个神奇的名字,叫可可托海;有条神奇的河流,叫额尔齐斯河。东南的阿勒泰山,就是此河的源头,貌似是中国唯一的,流入北冰洋的大河。
可可托海自然景区,在后世闻名全国,深得驴友青睐。此时更胜后世,景色美轮美奂,画面美不胜收。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河水,绿绿的草原,可惜不是我的家。
感觉被人注视,逐渐收回意识,循着视线望去。对面干瘦的卫士,盯他手里羊肉干,垂涎三尺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乐,晃晃羊肉干,轻轻抛过去。指卫士手中米饼,摆和煦笑容,缓缓勾手指。
卫士很快会意,有些不知所措,抛出手中米饼。暗黄色粟米,依稀黑指印,挺不错的食物。武康大口咀嚼,提起脚边水袋,喝水帮助下咽,冲小兵竖拇指。
小兵嘿嘿傻笑,狼吞虎咽吃羊肉,惹附近袍泽艳羡。钱顺和林平郎等,也效仿大佬,抛出羊肉干,接回粟米饼。带动整个保安团,一时肉干、米饼乱飞,惹得月铃嘻嘻笑。
众人填饱肚子,围拢抱团聊天,小兵笑容憨厚,壮着胆讪讪道:“我听毕校尉说,武果毅是国舅,是皇后的胞弟,身份尊贵的很。为什么来兴隆府,做俺们的果毅都尉,还和俺们共守防线,还是军阵最前线?”
武康没回话,卫士哎呦鬼叫,捂着脑门很委屈。左团校尉毕正,彪悍的北方大汉,瓮声瓮气笑骂:“兔崽子屁都不懂,武果毅军旅出身,咱们打处木昆时,他冲在最前面。立功就升官,左果毅都尉而已,别大惊小怪。”
众卫士嬉笑,武康不禁莞尔,楚神客解释:“我军连番作战,兴隆府冲在前线,自然损失惨重。苏将军便把亲卫营,改编成府兵军团,婺团编入兴隆府。原左果毅都尉殉职,大佬临时兼任,掌管咱们两团。”
众人兴奋异常,武康兴致缺缺,临时军官而已,从五品下的武官。兴隆府是上府,共有四个团,每团三百人。楚神客任婺团校尉,钱顺和林平郎任旅帅,各自管三个队。每队五十人,又分为五火,每火十卫士。
刚才问话的,是左团小火长。武康看着他,温和说道:“婺团楚校尉,回答首个问题,剩下的我回答。即将打响的战斗,应该非常艰难,我们以寡敌众。”
扫视众人,淡淡说道:“总管派我上前线,借我国舅的身份,稳定步兵团军心。左团兄弟们,现在都知道啦,愿不愿跟随我,共同抵御突厥兵?”
毕校尉首先响应,众卫士立刻声援,纷纷叫嚣着:国舅都不怕,我们怕什么;突厥兵是土鸡瓦狗,来再多也没用;跟着国舅干,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一时群情激奋,感觉军心可用,武康很欣慰。折冲都尉李文俊,右果毅都尉岑长清,被动静吸引过来。和武康打招呼,坐在卫士中间,加入聊天群。
有个瘦猴卫士,看向毕校尉,舔着脸说:“毕校尉说错啦,武果毅是文官出身,先做婺州法曹参军。然后平定叛乱,一路步步高升,成为婺州刺史。”
众人目光聚焦,瘦猴瞬间满足,见武康没生气,继续科普:“阿姊嫁进金华,经常给我写信,劝我搬家婺州,说很多武公事迹。脸上的刀疤,是剿灭叛军时,冲锋留下的。还有食人鼠,眨眼的功夫,把活人咬成白骨。”
气氛登时寂静,瘦猴绘声绘色:“武公带领婺兵,手里拿着铁锹,鼠群里杀老鼠。阿姊在信里说,武公是白虎转世,老鼠爬他身上,全都不敢下嘴。”
人群阵阵唏嘘,瘦猴口才不错,李折冲和岑果毅,也投来敬畏目光。武康哭笑不得,你丫才是白虎,摇摇头笑道:“没那么夸张,老鼠也咬我。现在我后背上,还有被咬的伤疤,别人云亦云的。”
此时响起马蹄声,武康抬头观望,是薛仁贵骑着斗骢,瞬间消失不见。婺营编为步兵团,战马都借给骑兵,斗骢借给斥候营。看他急匆匆的,应是紧急军情,于是看向李折冲。
三大军官对视,同时起身离开,走向中央指挥台。此地是南原制高点,坡度异常平缓,直径不到一里。驻扎五支折冲,两个上等府,三个中等府,共有府兵五千三。
临时搭建指挥台,在山坡最高点,挂着西突厥舆图。燕然副都护萧嗣业,聚精会神看舆图,两排武官左右站。五位折冲都尉,深红色武官服;三个上府果毅,浅红色武官服;六个中府果毅
,深绿色武官服;一个武康,黑色的明光铠。
鸡立鹤群般,相当的尴尬,自觉排末位。不到两刻钟,急促马蹄响,传令兵来到。带来总管军令,声音很洪亮:西突厥沙钵罗可汗,率突厥十姓骑兵,大约十三万。过乞则里八寺海,预计半个时辰后,到达我军营地。大总管有令,即刻部署军阵。
众人无不色变,对方十三万骑兵,我方五千余步兵,兵力太悬殊呀。武康眉头微蹙,乞则里八寺海,应该是乌伦古湖。位于福海县境内,与富蕴县接壤,突厥来的好快呀。
刹那恍然大悟,苏定方的策略,是以步兵做肉盾,消耗突厥兵的士气。曹刿论战中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步兵要抵挡攻势,至少抵挡三波,达到“三而竭”效果。
然后骑兵趁机冲杀,方有获胜可能,这是绝对的险棋。不足六千步兵,抵挡十三万骑兵,玩笑开的很大。然而转念想想,也认为只有此策,才能险中求胜。
此刻军阵周围,响起嘹亮号令:突厥来袭,战斗准备,聚众成圆,攒槊外向。军令很好理解,五支府兵排圆圈,枪槊一致对外,抵挡突厥骑兵的冲击。
萧嗣业轻咳,扫视众武官,直接发号施令:“坚守各自防线,没有中军命令,任何人不许撤退。哪处防线破裂,其折冲和果毅,全部军法行事。已然时不我待,你们都去准备,变之暂且留下。”
众武官应诺离开,萧嗣业走过来,盯着武康说:“西线首当其冲,兴隆府的压力,是最为艰巨的。变之要竭尽所能,力保西线不失。否则军法无情,大总管的徒弟,也难逃其咎。”
武康双手抱拳,点头应诺,转身离开。婺营襄助萧嗣业,没想到被老家伙,放第一关受死。狗屁总管弟子,萧扑街是想说,武皇后的堂弟,也难辞其咎吧。
你出身兰陵萧氏,与萧淑妃是本家,自然厌恶我和媚娘。西线直面突厥营,是难啃的骨头,公报私仇啊你。不过没关系,军令如泰山,乃翁硬扛就是。
快步回到西防线,楚神客、毕正指挥着,众卫士火速布阵。五棱长方形铁盾,底部埋入草地,盾兵后背倚靠。两根手臂粗短棍,支撑铁盾顶部,与地面成三角形。
枪槊兵蹲着,与盾兵肩并肩,沿盾牌围拢。弓箭兵排纵队,站盾牌后面,戴毡帽穿毡裘。腰里挂横刀,左手提强弓,后背皮箭囊,有箭矢六十。队列间的空隙,蹲着的卫士填充,准备顶替前排枪兵。
放眼望四周,唐兵结成圈,五千多卫士,被铁盾栅栏围拢。不远处毕校尉,竟然没有批甲,很不合常理。按折冲府配置,所有基层军官,都会配铠甲啊。斟酌片刻,高声问道:“左团毕校尉,为何不披甲?”
毕正大声回话,处木昆战役中,铠甲被敌兵砍烂。倒霉的小子,武康心思电转,对他发号施令:“穿我的明光铠,我要指挥弓箭手,铁甲沉重碍事。这是命令,无需多言,即刻执行。”
此言一出,凡是听闻者,无不瞠目结舌。铠甲对于士兵,是保命的根本,武果毅竟然让给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月铃嘟着嘴,极不情愿为他卸甲。
毕校尉匆匆过来,感激涕零的模样,嘴唇不住哆嗦。盔甲塞他手里,头盔戴他头上,武康扫视四周:“诸位兄弟们,筑起血肉城墙,不许突厥兵入阵。兴隆府左果毅,武皇后的胞弟,武康与你们同在。”
整齐应诺,响彻云霄,群情激奋。武康很满意,收买人心的伎俩,玩的炉火纯青。轻拍毕校尉肩膀,煞有介事嘱咐,转身走向弓队前。月铃为他穿保安服,钱顺给他挂箭囊,递来两石半强弓。
左边楚神客,手持三石弓;右边林平郎,手持两石弓;前边是小月铃,拿精钢掌弩,看起来很搞笑。武康不觉莞尔,轻轻拨弓弦,看弓弦震动,听嗡嗡轰鸣。
不知过多久,天地相接之际,涌来大片黑云,就像幕布下拉。接着马蹄轰鸣,如洪钟大吕,撩拨众人心弦。遮天蔽日突厥骑兵,停在三里开外,向两侧快速分开。
中军立起大旗,老贼阿史那贺鲁,竟然亲自挂帅。武康扯出诡笑,鹰眼扫视敌阵,至少十万骑兵。十万对五千,如果不是傻子,肯定会包围进攻。果然半刻钟后,敌骑左右两翼,斜着向前出击。
眼前搞笑画面,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有趣恶作剧:趁老爹不在家,提家里煤油灯,到野外找蚁窝。旧鞋带蘸煤油,围蚁窝摆圆圈,至少摆三层。圈外摆蜜糖,等蚂蚁大军出动,火柴点燃鞋带。
火苗蔓延鞋带,蚁群冲出首个火圈,再点第二条鞋带。唐兵就是蚁窝,已经被包围;敌骑就是鞋带,更确切的说,能推进的鞋带。每根由五骑组成,每圈间隔二十步,层层包围过来,视觉效果很震撼。
距离快速拉进,咆哮越发刺耳,如山崩海啸般。敌骑风驰电掣,包围圈急剧缩小。武康、平郎和楚神客,右手抽出长箭,轻轻搭在弓弦,缓缓拉出小弧。
精会神注视,寻找最大目标,突厥的贵族们。突厥的发型是辫发,类似维吾尔族妹子,脑后拖数根麻花辫。众发辫的下部,长方形饰片夹住,辫梢穿过饰片圆孔。
突厥可汗和可敦,留五根鞭发,贵族按照等级,辫发逐渐增多。突厥人的右耳,会戴单耳环,有金银铜三种质地。高高在上的贵族,自然纯金耳环,平民没有资格。
根据上述两点,从飘起的辫发中,选择宽度最小的。辨别那些耳环,选择金光闪闪,能亮瞎狗眼的。很快确定目标,嘴角扯出狞笑,该你倒霉啊哥们儿。
进入两石弓射程,猛地深呼吸,强弓拉成满月。最快速度瞄准,三支利箭发射,毫不拖泥带水。三名贵族坠马,正冲锋的敌骑,有轻微的混乱,有片刻的迟缓。
卫士轰然叫好,个个呐喊咆哮,毕校尉叫的最欢。三石弓神射手,都是军中至宝,我们竟然有三个。敌骑即将入射程,楚神客高喝:弓箭手准备,其余全部蹲下,举盾牌护身。
弓手羽箭搭弓,武康轻甩右手,箭囊摸出令箭。大脑快速计算,考虑风速和高度,依据实战经验。箭头瞄向天空,快速调整角度,长箭抛射而出。完美抛物线,有敌骑落马,立刻报告角度。
钱顺摆出角度,高高举起角规,哨长打出旗语。数百条抛物线,漫天箭雨坠落,无数敌骑落马,冲击再次迟缓。接下来不用指挥,弓箭手根据经验,适当调整角度。
抛射第三箭时,仰冲的突厥骑兵,终于开始反击。双方密集箭雨,犹如鸟群撞击,有的自由落体,有的射入阵地。蹲着的卫士,圆盾罩头顶,箭雨噼里啪啦。
然而即便这样,还是响起哀嚎,有袍泽中箭了。武康置若罔闻,重复抛射动作,直到射出五箭,强弓挂后背。双方箭雨停止,弓箭失去射程,轮到强弩登场。
箭手沿斜坡站,天然完美的三段、多段射击。弩墙水平推射,敌骑人仰马翻,嘶吼与哀嚎交织。首根鞋带报销,盾兵枪兵准备,硬抗后来的冲击。盾兵死死抵盾背,两卫士岔开腿,抱紧圆木支撑。
枪兵全部起身,三人共持一枪,枪头一致对外。在盾牌的上方,搭出数层枪林,像硕大铁刺猬。突厥轻装骑兵,手持锋利长矛,已经靠近盾阵。武康来不及提醒,只能默默祈祷,兄弟们挺住啊。
撞击如期而至,惯性制造动能,盾阵瞬间松动。抵盾卫士栽倒,旁边卫士顶替,继续维持盾阵。敌骑撞上枪林,皮肉轻松刺穿,鲜血喷溅而出。
战马紧急刹车,惯性甩飞突厥兵,有的砸枪林上,背后长出枪头。幸运的漏网鱼,躲开密集枪林,身体坠落本阵。根本没时间起身,被数跟长枪刺穿,被数把横刀分尸。
骁勇善战的突厥兵,发现前方遇阻,立刻勒缰降速度。驱散无人战马,慢跑围拢盾阵,双方枪矛相接。枪头你来我往,展开最原始杀戮,每秒十数人丧生。
卫士居高临下,占据有利地形,站在铁盾后面。肩并肩排成排,枪头节奏冲刺。前方袍泽中枪,后方袍泽顶上,维持枪林不乱。突厥兵落下风,被长枪刺死,被弩箭射杀。
赵声负责上膛,武康心无旁骛,强弩举在脸前,腰身不停扭转。单目、准星和突厥兵,完美的三点一线。扣动铁弩扳机,在袍泽中枪之前,射杀敌方持枪人。
不断瞄准射击,竟然有个突厥兵,鬼使神差偏头,弩箭穿过耳环。可他并未察觉,长矛猛刺唐兵,矛头即将碰圆盾,咽喉被短弩刺穿。身体向后仰,砸后方马头上,注定成为死尸。
武康眼睑微垂,见月铃重新搭弩,正寻找下个目标。这娘们儿不错,上得了战场,杀得了同族。心中给她点赞,再度聚精会神,等待赵声上膛,射杀其他靶子。
半刻钟左右,不见赵声动作,他大喊没箭了。箭囊空空如也,武康丢掉强弩,捡起脚下马槊,大步走向枪林。忽然停住脚步,见身后小尾巴,登时怒不可遏:“你给我站住原地,胆敢迈出半步,扒光你的衣服,丢到盾墙外面。”
吼完立刻转身,顶替战死袍泽,刺出手中马槊,刺破敌骑心脏。没了箭镞的卫士,全部提枪过来,排在枪林后方。若有袍泽阵亡,立刻填补缺口,如此前仆后继。
月铃提着长枪,站原地不敢动,盯着武康的背影,水雾眼眶里打转。人家只是想帮你,这么凶干什么,累死你个混蛋。片刻后扔长枪,摘取腰带铁弩,解开腰间算袋,抽出精铁弩箭。注视他的周围,若有些许危机,马上扣动机关。
袍泽不断倒下,新人不断填补,武康咬牙切齿。虎口的老茧,扎进了木刺,每次抽刺马槊,阵阵钻心的疼。疼痛的刺激下,全身血液沸腾,眼珠变的血红,不停送走突厥兵...
第六章 万余唐兵大反击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午时七刻。
曳河源头,阿勒泰山西南,平整的阿勒草原。唯一凸起的山包,被十三万突厥兵,包围的水泄不通。大概三天前,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得知唐兵只有万余,立刻传下可汗令。
西突厥十大姓,各率骑兵万余,连同沙钵罗四万精骑,组成伐唐联军,意图吃掉唐兵。然而出师不利,十三万突厥勇士,攻不破五千步兵。唐兵摆出长矛阵,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突厥勇士伤亡惨重。
阿史那贺鲁大帐,中央燃着火盆,长子阿史那运,聚精会神烤全羊。贺鲁正襟危坐,络腮胡微颤动,红脸黑成锅底,怒视眼前诸人。堂下共有九人,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各部的大啜与俟斤。
贺鲁火冒三丈,视线所及之处,无不纷纷垂头。到底是唐兵太强,还是突厥勇士太弱,还是你们出工不出力。视线停在空榻上,是缺席的泥孰部,该死的泥孰俟斤。
我们是突厥同族,平时关起门来,打破头无所谓。可唐人大举入侵,我们有灭国之祸,应该摒弃前嫌,共同破敌才是。
你竟因一己私仇,置大局于不顾,其心可诛啊。越想越生气,锁定拔塞干俟斤,冷冷问道:“泥孰部俟斤,还不出兵吗?”
拔塞干俟斤微楞,实话实说道:“泥孰倒向唐人,我派去的使者,也被他们扣下。唐军总管苏定方,采纳武康的建议,每次攻破我们部落,都会收拢泥孰女人,无偿送给泥孰部。”
气氛异常沉闷,众人各怀鬼胎,全部冷眼旁观。阿悉结阙俟斤,瞄向处木昆屈律啜,阴阳怪气嘲讽:“我们围攻唐阵,贵部主攻西线,伤亡最为惨重。负责西线防御的,就是二十岁的武康,屈律啜的勇士们,果然虚有其表。”
屈律啜怒目,反击针锋相对:“你们左翼五弩失毕,负责薄弱的东北线,两次无功而返。唐人有句话,五十步笑百步,同为失败者,你的狂傲从何而来?”
四大俟斤同时拍桌,横眉冷对五咄陆,内讧已经开始。贺鲁很头疼,运赶紧圆场:“众叔伯请消气,唐兵擅长龟枪阵,从隋到唐数十年,让咱们吃尽苦头。不过我军人多势众,唐阵势难持久,勇士们再冲锋,肯定大破唐兵。”
首领们不买账,我们不服你老子,你又算什么东西。精明的哥舒阙俟斤,有了馊主意,看向贺鲁说道:“破龟枪阵也简单,可汗派出重骑狼兵,只要冲破盾墙,唐兵就是绵羊。”
四大俟斤马上声援,胡禄屋阙啜说:“狼骑战马亦披甲,唐兵的长枪阵,刺不破精钢盔甲。只要撞开缺口,突厥勇士跟进,就能大破唐兵。吃掉苏部步兵,孤立无援的骑兵,就是囊中之物。”
五咄陆的五大啜,纷纷随声附和,九大部落达成一致。贺鲁面沉似水,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只有算计我时,才会齐心协力。我能降服你们,能称霸西突厥,就靠八百狼骑。若狼骑破唐阵,你们捡便宜;若狼骑折损,你们更开心。
大帐鸦雀无声,火架全羊烤好,运放进托盘,小心翼翼送上前。贺鲁拿出剔骨刀,缓缓切割羊肉,分发给各首领。很喜欢这种感觉,贺鲁要做持刀人,而不是接肉人。
九首领大快朵颐,贺鲁望羊肉发呆,深思熟虑许久,最终无奈叹息。放下剔骨刀,吩咐长子运:“传令都搭达干,两刻钟之后,百八狼骑出动,主攻唐阵西线。据说那个武康,是武皇后的弟弟,把他给我带回来。”
唐军阵地西防线,被贺鲁觊觎的武康,正悠闲躺草地上,枕着月铃的大腿,不厌其烦阅读家书。显庆二年腊月,媚娘悄悄建议李九,改洛阳宫为东都。
废谷州析福昌四县,连同怀州的河阳、济源和温县,郑州的汜水县,全部隶属洛州,任李显为洛州牧。这表示媚娘的地位,已然稳如泰山,武康很是欣慰。
还有更可乐的,西域的沙勒国,进献两头雄狮。按照信中的描述,应该是非洲雄狮,媚娘在信里表示:圣人非常喜欢,咱们的虎头虎脑,惨遭圣人冷落。等你班师回朝,咱们在长安百兽园,让虎头咬死它们。
武康恶趣味很足,回去就组织狮虎斗,看看谁是百兽之王。后世的狮吃虎吹,整天网上骂战,却永远不能见识。可惜我的虎头虎脑,只是小型的华南虎,若是孟加拉虎,肯定轻松取胜。
感觉虎口生疼,微微抬起头,鲜血顺手流。月铃满脸通红,晃晃手中匕首,尴尬的笑道:“你不能怨我,都是用针挑木刺,匕首肯定不行啊。那个你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众卫士不忍直视,刀尖继续剜虎口,终于挑出小木刺。钱顺清洗伤口,楚神客缠绷带,武康缓缓起身。见四周围满人,脸色都很怪异,欲言又止的样子。
武康活动脖颈,接酒袋喝几口烈酒,丢给毕正校尉,懒洋洋说道:“你们都不累吗,围着我做什么
,散了去休息吧。估计要了不多久,暴跳如雷的贺鲁,会再次攻击我们。”
毕校尉喝几口,酒袋递给卫士,壮着胆子说:“突厥两次围攻,弟兄们筋疲力尽,恐怕熬不过几次。武公给个准话,还要抵挡几次,苏将军何时出击。”
众卫士眼神殷切,全部聚焦过来,显然找到了主心骨。武康沉吟不语,抬头望天空太阳,露出和煦笑容。突厥首次围攻,持续一个时辰,第二次围攻,只持续半个时辰。
说明突厥兵士气,已经大幅衰竭。此次曳河会战,胜利的天平,正向我军倾斜。琢磨片刻,决定讲故事,安抚军心士气。看向林平郎,问奇怪的问题:“如果村里邻居,连续三天请你帮忙,去他家扛粮袋,你会怎么做?”
平郎挠挠头,迟疑几息回话:“之前在田庄台,经常有类似情况,一次两次可以。要是有第三次,我会非常心烦,根本不想过去。实在抹不开面子,也会敷衍了事,不会尽心竭力。”
卫士纷纷点头,司空见惯的现象,几乎都遇见过。武康满意点头,继续忽悠:“《左传》有篇文章,名叫庄公十年,讲述齐鲁两国战争。齐国人多势众,三次击鼓后,鲁国却发动总攻,杀的齐国落花流水。诸位兄弟,听说过吗,有名的曹刿论战。”
众人茫然摇头,感觉有些无奈,读书人真不多,摇头继续解释:“曹刿论战,两军交战,士气为先。首次击鼓,振作士气;二次击鼓,士气衰竭;三次击鼓,士气耗尽。齐军没士气,鲁军士气正隆,自然以寡胜众。”
他们懵懵懂懂,楚神客帮腔:“诸位兄弟们,大总管苏将军,也采取这种策略。用步兵方阵,硬扛骑兵冲锋,借以削弱突厥士气。我能感觉到,突击兵的士气,明显弱于上次,毕校尉怎么看?”
毕正皱眉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底气略显不足:“楚校尉说的士气,俺不大明白,但俺心里感觉,突厥上次进攻,比首次差很多。上次防御下来,也比首次轻松,紧张也小了很多。诸位兄弟,仔细想想,有没有同感?”
卫士面面相觑,不到三分钟,有人轻轻点头。有了节目效果,钱顺小声说:“苏将军的计策,把步兵当成钉子,死死钉住突厥兵,逐次磨灭士气。我若是突厥军官,十三万的骑兵,攻不下五千步兵,也会垂头丧气。”
人群响起低笑,毕校尉拍着胸脯,豪情万丈表示:“别的不敢说,枪林对骑兵,咱们最有经验。从做府兵开始,只要对战骑兵,将军都会用这招,兄弟们熟的很。”
武康深以为然,单从协作和走位,就能看出端倪。见卫士心态好转,再次添油加醋:“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我是突厥兵,连续两次失败,第三次肯定敷衍。若再来第四次,我绝对恶心死,绝对出工不出力。”
笑声继续蔓延,也都有了喜色,毕校尉递还酒袋,说出心中所想:“武公的意思是,只要再扛两次,突厥兵的士气,就会消失殆尽。苏将军就会率骑兵,打突厥兵的屁股?”
武康点头,言辞凿凿道:“不需要两次,最多再扛一次,突厥士气必殆。以恩师的精明,肯定抓住时机,届时骑兵出击。攻击突厥屁股,与步兵里应外合,杀他们落花流水。”
卫士轰然叫好,精气神回来了,毕校尉吐浓痰,嘴里骂骂咧咧:“突厥的瓜怂们,仗着人多势众,围着欺负咱们。弟兄们的心里,都憋着火嘞,等全军出击,咱大开杀戒,杀他们屁滚尿流。”
一时喊打喊杀,武康眉开眼笑,不断鼓舞人心。忽然响起咆哮,哨兵火速传令,突厥再次围攻,全军准备战斗。赵声匆匆来报,话语略显焦急:“报告武果毅,贺鲁的重骑狼兵,直奔咱们而来。”
现场陡然沉寂,卫士停止备战,视线聚焦过来,饱含惊愕与紧张。武康浑不在意,话语全是藐视:“都派重骑兵了,贺鲁黔驴技穷,蹦不了多久。弟兄们别担心,在我的眼里,重骑兵就是垃圾,立刻备战吧。”
卫士轰然应诺,武国舅都不怕,俺们更加不怕。士兵继续备战,没有丝毫慌乱,不愧是关中精锐。武康来到盾阵,搭眼极目远眺,敌阵亮光闪烁。是突厥狼骑,贺鲁的看家宝贝,降服十大姓的根本。
如果吃掉狼兵,不仅贺鲁崩溃,盟军也会崩溃。武康心思电转,很快计上心来,转身发号施令:“所有神射手留下,其余协助盾兵,维持盾铁墙;所有披甲兄弟,军阵后集结,只带盾牌和横刀;枪兵兄弟准备,再次架起枪林。”
命令火速传递,卫士立刻行动,盾墙立,枪林起。钱顺和楚神客,全都唉声叹气,给大佬披明光铠。肃杀弥漫军阵,伴随轰隆马蹄,突厥兵第三次冲阵。
武康扯出狞笑,终于见到狼骑,绝对不虚此行。骑士全身披甲,胯下健壮战马,也武装到牙齿。精钢锻造的面帘,上面有两个孔,完美护住马头。鸡颈护住马颈,当胸护马前胸,
战马身披重甲。
李二的玄甲军,也是这种配置,冷兵器时代的坦克。区区数千重骑,窦建德十万大军,被打的屁滚尿流。贺鲁意图很明朗,重骑兵撞开盾墙,为轻骑兵开路。让唐军枪林,威力打折扣,它刺不破盔甲,只能刺杀人脸。
若在平原地面,面对重骑冲锋,几乎无可奈何。现在占据制高点,重骑仰冲的速度,也会大打折扣。只要盾墙不破,重骑失去机动,就是废物铁疙瘩,就是任人宰割。
五十名神射手,肩并肩一字排开,筹备足够箭矢。武康轻拨弓弦,有节奏弹动,弹吉他似的。狼骑进入射程,快速抽出长箭,两石弓拉成满月,屏气凝神瞄准。
尖锐破空声,利箭急射而出,正中狼骑面门。具甲马继续狂奔,倒霉蛋坠落马,被队友踩成烂泥。神射手逞威风,只射骑士面门,一轮齐射完毕,至少十人落马。
马速大幅延缓,武康再次搭弓,瞄准最前方骑士,飞箭刺穿咽喉。五箭中三箭,收三条人命,效果很不错。楚神客和林平郎,几乎箭无虚发,一箭收一命。
撞击很快到来,盾墙七零八落,盾手直接飞出,哀嚎连绵不绝。枪兵毫不畏惧,再次架起枪林,直奔骑士面门。骑士避无可避,重重率落马背,战马冲入本阵,撞倒十几枪兵。
后排卫士填补,维持枪林不乱,弓箭手制服马匹。十分钟不到,武康高悬的心,终于放肚里。只要枪林依旧,就能守住本阵,军官咆哮怒吼,卫士有条不紊。这五支折冲府,都是关中府兵精锐,大局尘埃落定。
兵不在多而在精,老苏得李靖真传,敢于兵行险招。武康换普通硬弓,尽可能节省体力,机械搭弓射箭。五十名神箭手,发挥最大作用,失去速度的重骑兵,就是他们的靶子。
趋吉避凶是本能,失去主人的战马,不冲唐军本阵。左右方乱跑,甚至转身逃命,冲击突厥后排,造成更大混乱。狼骑伤亡惨重,估计贺鲁可汗,要骂娘吐血啦。
不知过多久,敌军忽然呐喊,重骑狼兵要撤退。武康呵呵狞笑,想来就来,想撤就撤,我的老脸,往哪摆啊。当即丢强弓,捡地上盾牌,拽腰间横刀,扯嗓门咆哮:“枪林闪开路,刀兵随我冲,盾牌护头顶,刀锋砍马腿。”
楚神客气的脸黑,咬牙收弓举盾,跟着大佬冲锋。杀千刀的混蛋,守阵地就行,为何主动出击。同时打定主意,若有命回京城,定如实汇报。希望皇后发狠,永远不让你出征,省的我提心吊胆。
重骑艰难转身,枪兵快速分开,站在宽路之内,闪出两尺过道。这是武康的杰作,参照足球场草坪,草地分割宽窄道。主要方便辅兵,在枪林立起时,救伤兵抬死尸。
令旗快速挥动,武康左手举盾,右手紧握刀柄,哈腰冲入枪林。十五条窄过道,刀兵鱼贯而出,卫士齐呼威武。很快冲出本阵,快速靠近重骑,刀锋断战马后蹄。
战马哀鸣后坐,骑士瞬间坠落,连续翻滚三次。武康闪身躲避,再斩旁边马腿,尽量向前涌动。很快遭到反击,盾牌像个龟壳,阻挡突厥长矛,牢牢护住身体。
战局彻底混乱,一时人仰马翻,刀兵三五抱团,盾牌挡利刃,利刃砍马腿。后方没马腿砍,就砍坠马骑士,尽情收割人命。步兵砍马腿,若正面冲锋,基本不可能。
只有骑兵失去机动,特别是笨拙转身,才有可能尝试。然而还是很危险,可能被骑士砍死,可能被残马砸死,可能被疯马踩死。武康不敢掉以轻心,在楚神客保护下,尽全力规避风险。
不知过了多久,突厥兵快速撤退,军阵却山呼海啸,是全军出击的命令。武康错愕半秒,刹那热血沸腾,用最大嗓门咆哮:“骑兵出击啦,西线的弟兄们,跟我上啊...”
整个南原阵地,犹如喷发的火山,卫士如滚烫岩浆,沿着山坡吞噬一切。果然不出所料,苏定方谋划成功,步兵阵磨尽突厥士气。一万士气爆棚的唐兵,鏖战十三万骑兵,有可能大获全胜。
西线卫士冲下山,山底重整军阵。武康收起横刀,接过丈许长枪,指挥枪林前推。然而就在此时,突厥牛角号响,可爱的贺鲁没撤兵,让突厥骑兵继续冲击。
很快双方相撞,敌我枪林交错,无数战马喷血,无数人命丧生。随着时间推进,随着血腥气浓郁,唐兵很快杀红眼。武康手握长枪,拼杀在第一线,悍不畏死的气势,带动整个兴隆府...
第七章 突厥同盟的瓦解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二月初二,未时五刻。
额尔齐斯河,河水变颜色,淡淡的殷红。三十里战线上,唐兵厮杀突击兵,骑兵横冲直撞,步兵步步为营。死尸漫山遍野,咆哮惊天动地,哀嚎若有若无。
失去机动的骑兵,敌不过专业步兵,被分割包围蚕食。犹如待宰羔羊,伴随长枪搅动,雨点般坠马。鲜活的人命,只需几秒钟,变成马蜂窝。战场是绞肉机,士兵是禽兽,杀戮是本能。
步兵全杀红眼,麻木抽刺长枪,机械挥舞钢刀。踩尸体前进,包围圈渐缩,突厥兵崩溃。铁枪头朝下,跪地求饶的,到处乱撞的,都被乱枪刺死。
他们不知疲倦,解决完眼前,加入附近队伍。武康混在其中,婺团亦步亦趋,犹如无头苍蝇般,哪里人多去哪里。右手抹盔甲,抹去手心汗,抹来铠甲血。
地上呻吟的,送他们解脱;迎面而来的,送他们升天。心里没有怜悯,只有敌我之分,就像行尸走肉,心中只有杀戮。不知过多久,枪头左右扫,找不到杀戮目标。
后腰被抱住,武康条件反射,甩束缚急转身。很快又被抱住,手中长枪被夺,潜能自动燃烧。咧开嘴撕咬,咬凹薄铁肩甲,怒吼歇斯底里,整个人陷入癫狂。次次甩开束缚,次次重新束缚,直至筋疲力尽。
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瞳孔逐渐聚光,是楚神客和钱顺。他们狰狞焦急,嘴巴快速张合,听不见说什么。可他们不会害我,绷紧的心弦,丝丝放松;僵硬的肌肉,寸寸酥软。
突如其来的噪音,刹那刺破耳膜,武康再度狰狞。接着噪音骤降,耳朵被人堵上,头脑逐渐清醒。从嗜血的禽兽,变成有感情的人,眼珠猩红褪去,视线越发迷离。
唐军欢呼渐渐停止,楚神客试探松手,见他没过激反应,不禁长舒口气。抹去额头血汗,笑的比哭难看:“步兵战斗结束了,突厥骑兵逃窜,苏将军披挂上阵,率精骑追杀溃兵。”
钱顺眼眶噙泪,声音不禁哽咽:“大佬您放松,老楚没骗您,曳河会战结束。我军大获全胜,歼敌至少万余,骑兵追杀出去,战果还会扩大。不信您看看,漫山遍野尸体,突厥人的尸体。”
武康连续深呼吸,头脑恢复清明,望眼前熟悉面孔。轻拍钱顺肩膀,轻解腰间束缚,转身望向远方。草原人头攒动,唐兵收拾战场,辅兵救助伤兵。
大局尘埃落定,艰难挂出笑容,张嘴发号施令,却听不见发声。喉咙堵着异物,伸手掐喉咙,弯腰全力呕,吐出大口浓痰。
后背被人轻锤,呼吸开始顺畅,尝试发出声音。终于能说话,微摇头自嘲,双手拄膝盖,慢慢站起身。
此地远离南原,靠近曳河,有清风拂面,是风水宝地。缓缓张口,吩咐众人:“老楚去找毕正,统计两团伤亡,报于我知晓。你们全部出动,寻找兄弟遗体,带这里安葬。”
众人应诺离开,钱顺拿出酒袋,平郎小声汇报,萧嗣业往这边来。武康淡漠转身,山坡有群红袍,前方有个女人,目标正是此处。懒得去迎接,直接坐在地上,开酒袋喝酒。
月铃小跑过来,见钱顺手势,赶紧捂住嘴,乖乖站旁边。等萧嗣业靠近,武康站起身,酒壶丢给钱顺。信步上前行礼,挂上职业笑容,不紧不慢道:“兴隆府左果毅,参见鸿胪寺卿。”
萧嗣业回礼,见他浑身血污,微不可查点头,笑容多分真诚:“沙场不必多礼,此战大获全胜,变之居功至伟。西线固若金汤,变之身先士卒,本官定据实以奏。”
武康浅笑,商业互吹:“萧都护谬赞,武康愧不敢当。恩师运筹帷幄,您老指挥有方,三军将士用命,方有此次大捷。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履行职责,不敢居功分毫。”
这话听着舒服,萧嗣业手拈长髯,笑容更加真实:“变之过谦了,该你的功劳,绝对跑不了。大总管有令,诸折冲果毅,指挥各府别将,登记阵亡袍泽,就地掩埋尸体。处理完这些,变之去中军帐,静等总管归来。”
都尉齐声应诺,随萧嗣业离开,李折冲交代好,和岑果毅离开。武康转过身,下意识皱眉,见楚神客悲哀,身后跟着担架。等担架到近前,抬的竟是毕正,左眼中箭而死。
心里不好受,示意放下担架,坐在他身边,孤独的喝闷酒。虽见惯生死,每当兄弟阵亡,心依旧会痛。喝完袋中酒,放毕正手边,颓然摆摆手。从战场上活下来,就是天大幸运,不能奢求太多。
慢慢站起身,又颓然坐下,直视赵声靠近。他脸色难看,缓缓到近前,钱顺抱起尸体,放躺旁边草地。武康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道:“这是三队的许章,家住婺州兴安坊,盛世的首批兄弟。”
钱顺点头,拿出汗巾,擦拭许章额头。整理好遗容,温言安慰道:“弟兄们吃这碗饭,生死早置之度外,您别过度悲伤。等回到京城,我送他回家,安顿他的家人。”
武康摇头:“我没有悲伤,能战死沙场,
是最好的归宿。李淳风给我批言,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也许未来某天,也像许章这样,战死沙场之上。”
钱顺惨然失笑,盘膝坐他身前,回复不假思索:“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李淳风是人,也会看走眼。无论未来如何,我会陪着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信诸兄弟,也都有此念头,平郎你说呢?”
林平郎颔首,坐钱顺旁边,眼里透着坚毅。武康不置可否,心弦再次绷紧,下意识偏头,又有保安回来。他背着尸体,赵声和平郎迎上,照顾尸体躺下,与许章肩并肩。
熟悉与稚嫩的脸,武康淡淡说道:“五队杨硕擎,今年十九岁,家住工匠坊,我的老宅邻居。记得三年前,去他家蹭饭,有两个女儿,缠着我要蜜糖。”
楚神客点头,坐平郎身边,唉声叹气:“统计出来了,婺团阵亡三十七,都是死于鏖战。三百兄弟征西,没了八十二个,不能这样打了。他们都识字,应该做校尉,不该做卫士。”
校尉又如何,同样征战沙场,同样不离阵亡。武康摇头,淡淡说道:“整整八十二个,我还有多少兄弟,就这样一个个拼光。不能这样了,等回到京城,全部回家吧,不吃这碗饭。”
几人同时沉默,武康缓缓起身,走向远处辅兵。拿出怀中金块,塞到辅兵手中,不理他的错愕,夺他手中铁锹。来到许章头前,铁锹铲进草坪,默默的挖坑。
众人不约而同,金锭换铁锹,弟兄遗体前,挖坟造新家。婺团陆续回来,扛回所有袍泽,也拿钱换工具。别将连连摆手,只收两块金锭,借出足够工具,派辅兵帮忙。
坑穴很快挖好,武康抱起许章,小心翼翼放进去。铁锹铲上土,犹豫两分钟,盖他胸口上。然后快速填土,把坟坑填平,挥洒剩余黄土。不敢留坟头,肯定保不住的,会被突厥人打扰。
拔横刀插坟前,取头盔戴刀柄,远离三尺站定。三十八柄横刀,顶三十八头盔,所有保安列队,沉重三鞠躬。武康接过接酒袋,酒水洒向草地,弟兄们一路走好。
送还铁锹,盘膝而坐,给他们守坟。回忆他们资料,姓甚名谁,家住哪里,牢记心中。若有命回京城,筹集足够钱财,让钱顺回婺州,送到家属手中。
现在的处境,能帮他们的,只有这么多。画面闪过脑海,昔日并肩作战,也曾同生共死,此刻天人两隔。从婺州平叛,到西征突厥,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时间分秒流逝,轰隆马蹄声,将他拉回现实。我军骑兵凯旋,个个浑身染血,脸上带着兴奋,该是大获全胜。马队渐渐停下,武康跑过去,向恩师行礼。恩师六十五岁,亲自披挂上阵,鲜血染红白须。
苏定方看向刀盔,喟然一声长叹:“变之莫要悲伤,他们是大唐勇士,为国捐躯死,皆重于泰山。调整好心神,来中军大帐,讨论进军计划。”
武康抱拳应诺,目送马队离开,听有人喊名字,是薛礼薛仁贵。他翻身下马,归还斗骢,抚鬃毛夸赞:“果然是匹神马,与我心意相通,让我如虎添翼。和贤弟说实话,我真不想还你,如此的神马,难怪务挺念念不忘。”
神马都是浮云,斗骢是我兄弟,你们不要惦记。挠挠斗骢脸,言辞陈恳道:“斗骢在我眼里,出生入死的兄弟,数次救我性命。仁兄若是喜爱,我做步兵时,它依旧陪伴你。”
薛仁贵浅笑:“恐怕没机会了,渡曳河之前,收朝廷加急公文。高句丽再次犯边,营州都督程名振,正在征集兵马。圣人让我回京,做为程都督副将,共同讨伐高句丽。”
李九忒不是东西,老师讨伐西突厥,就给两万大军。战役关键时刻,不是增派良将,反而调走猛将,很不厚道啊你。心中吐槽几句,注视薛仁贵问:“老师强留仁兄,为了曳河会战?”
薛仁贵摇头:“曳河会战,关系西征大局,我主动要求留下。经此一役,突厥联盟瓦解,战局简单很多。以苏总管的谋略,西突厥必亡,我没留下的必要。”
貌似很有道理,武康送上祝福:“仁兄先去打头阵,多打几场胜仗,多斩高句丽狗头。等我砍了阿史那贺鲁,稳定西域边陲,我们兵临平壤城下,彻底埋葬高句丽。”
薛仁贵大声叫好,拍武康肩膀,豪气干云道:“咱们兄弟俩,立君子协议,我在辽东等你。只要扫平西域,朝廷必会发动,高句丽灭国战。到时并肩作战,拔除心腹大患,立不世之功。”
武康拱手抱拳,送薛仁贵离开,仔细回忆历史。好像两年以后,也就是显庆五年,李九发动灭国战。如果记忆不差,苏定方也会参与,到时跟着他去,师徒共葬高句丽。
立下宏愿,来到坟前,戴上头盔,收回横刀。伫立良久,吩咐钱顺:“我要去中军帐,你们多留片刻,多陪兄弟们。离开的时候,别处铲草坪,遮盖坟上黄土。让诸位兄弟,永远沉睡在,曾守护的地方。”
众人沉声应诺,武康看向月铃,轻轻勾手指,指指身上盔甲。月铃
小跑过来,不理部下的错愕,熟练卸去盔甲。换上保安黑袍,系虎头披风,快速整理衣装。
武康来到河边,推开河中死尸,捧血水洗脸。骑斗骢离开,两刻钟左右,到中军大帐外。等亲兵汇报,迈步进营帐,眼角余光扫,果然没了薛仁贵。
帐中只有四人,老师苏定方,燕然都护任雅相,鸿胪寺卿萧嗣业,回纥可汗婆闰。给大佬行礼,到婆闰身前,一躬到底。身为回纥可汗,帮朝廷讨伐突厥,当得起一拜。
回到座位,萧嗣业说话:“变之镇守西线,拼杀最前线,三次挫败敌骑围攻。特别是第三次,重骑狼兵撤退时,率卫士冲出本阵。铁盾罩头顶,横刀斩马腿,歼灭全部狼兵。”
诸大佬闻言,全部呆愣当场,满脸不可置信。武康赶紧出列,向苏定方请罪,因私自带兵出阵。
苏定方笑的慈祥,给爱徒开脱:“禁止出阵的命令,老夫没有下过,变之并无过错。步兵斩马腿,只在当时实现,以后禁止尝试。”
武康表示受教,回到座位端坐,不怨恨萧嗣业,他说的是事实。会议开始,苏定方说:“骑兵追出三十里,一路斩杀无数,突厥溃不成军。初步统计结果,斩杀三万余人,包括三百突厥贵族。”
硕果累累啊,绝对的大胜,薛仁贵说的对,西域大局已定。众人很兴奋,任雅相笑道:“贺鲁带着残兵,在乞则里八寺海,重新安营扎寨。属下建议,重整兵马,乘胜追击。”
老苏笑而不语,目光瞄向这边。武康沉吟片刻,说出心中想法:“五弩失毕和五咄陆,除了死忠处木昆,都与贺鲁面和神离。贺鲁折损全部重骑,各部再无顾忌,同盟肯定破裂。”
几人同时点头,老苏手拈长髯,任雅相展颜,萧嗣业浅笑:“此战大获全胜,达成战略目的,各部各怀鬼胎,必定分崩离析。变之不妨猜测,各部如何选择,会不会向我军投降?”
接老苏眼神,武康沉吟,继续说道:“十三万联军,被万余唐兵大败,昭示贺鲁无能。草原以强者为尊,各部失望透顶,不会再信任贺鲁。为了各自利益,肯定选择投降,只是选择不同。”
整理思路,继续说道:“贺鲁统治西突厥,采用拉拢弱者,打压强者的策略。拉拢五咄陆,打压五弩失毕,双方积怨已深。我们对泥孰怀柔,已经作出表率,估计五弩失毕,会向我们投降。”
众人深以为然,武康继续分析:“我军先打处木昆,再扫鼠尼施处半,都是五咄陆部落。他们不信任我们,若所料不差,会率部南下,投降阿史那步真。”
气氛瞬间压抑,武康很尴尬,恨不得自抽耳光。阿史那步真,堂堂大将军,连名带姓称呼,肯定大失礼数。老苏沉下脸,语气带着斥责:“不可如此无礼,不能再有下次。”
武康赶紧保证,任雅相圆场,悄悄转移话题:“变之的分析,我认为有道理,五弩失毕投降,是显而易见的。五咄陆是否投降,我们没把握,建议兵分两路。”
苏定方起身,到中央沙盘,注视邪罗斯川。武康根据地形,很快得出结论,那是额敏河流域,阿史那贺鲁的,重要根据地。在新疆塔城地区,流经额敏县、裕民县,注入辽阔阿拉湖,在哈萨克斯坦境内。
长时间沉默,老苏发号施令:“萧将军和婆润可汗,即刻率领兵马,直奔邪罗斯川,堵截联军退路。不必赶尽杀绝,驱赶五咄陆南下,逼他们投降步真。”
两人接令应诺,离开中军大帐,各自整顿兵马。帐内只剩三人,寂静的可怕,任雅相小声说:“苏将军的意思,我们留下来,等五弩失毕投降。整合五部人马,从北方出发,直捣碎叶水?”
苏定方点头,又紧蹙眉头,沉默良久,淡淡说道:“暂时停留两天,若五弩失毕不来,再做其他打算。任都护请回吧,统计伤亡数字,代我巡视军营。”
任雅相离开,老苏注视沙盘,进入忘我状态。武康循视线看去,是贺鲁基地金牙山,也就是羯丹山。参照沙盘地形,结合脑中记忆,很快一脸懵逼。那里是托克马克,西部的比什凯克,就是吉尔吉斯斯坦的首都。
老苏胃口很大,武康不敢打扰,蹑手蹑脚斟茶。苏定方陡然回神,捧起茶杯微抿,忽然郑重其事:“萧嗣业和婆闰离开,可堪大用的,只有你和任雅相。从今天开始,跟在我身边,还会冲锋陷阵,做好准备没?”
武康迟疑几息,眼中闪渴望,果断点点头,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师徒相视而笑,苏定方左手端茶杯,忽然伸出右手,直指碎叶水边碎叶城...
第八章 暴雪行军捣巢穴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三月初八,辰时五刻。
巍峨连绵的天山,隶属世界七大山系,位于欧亚大陆腹地。全长两千五百公里,东西横跨中国,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四国。
在哈萨克斯坦,又名楚伊犁山,在北麓的山脚下,有阿拉木图自然保护区,闻名于全世界。此时不比后世繁华,却有更美风景,一望无垠的草原,丰沃肥美的牧场。
稀稀落落毡帐,毡制的帷幔,开三个窗户,突厥人标准住房。青青的草地上,数百只盘羊群,正在啃食嫩草。盘羊是最大的绵羊,体重可达四百斤,雄性的弯角粗大,身高在一米以上。
为首的领头羊,健壮堪比牛犊,身高至少一米三。牧羊的小女孩,还没领头羊高,看起来很可爱。满脑袋的辫发,头上戴着花环,手拿马尾皮鞭,客串牧羊犬,驱赶离群羊。
羊群缓慢移动,女孩完成工作,貌似心情不错。马鞭别腰带,怀抱小羊羔,绕羊群巡视。唱起欢乐山歌,声如百灵动听,笑如花朵娇艳,身如蝴蝶翩翩。
温馨和谐的画面,被嘈杂马蹄打破,女孩停止歌唱,踮起脚循声远望。刹那惊慌失措,轻放怀里羔羊,躲在头羊身后。双手紧紧捂嘴,眼中满是惊恐,望向远方突厥兵。
噩梦场景来袭,牧民逃出毡帐,到处牛马嘶鸣。百十名突厥兵,挥舞手中弯刀,追杀逃窜牧民。女孩看见婶母,手指盘羊群,大声疾呼着。很快被打翻在地,指向大山的手,颓然无力垂下。
狼兵提着弯刀,快速向这边奔跑,女孩下意识逃命。泪水簌簌落,快速窜上山,躲入灌木丛,惶恐往外看。羊群被狼兵赶走,还有家里的马,还有部落的牛。
八个突厥狼兵,向山坡张望,提刀冲过来。女孩如遭雷击,起身继续逃命,却被大力摁下。来不及惊叫,口鼻被捂住,身体被拉扯,靠入温暖怀抱。
就像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分毫,眼珠转到眼角,看见半张人脸。狰狞的刀疤,骇人的杀气,绝对是坏人。刚才竟然没发现,树丛里有人,看打扮是唐人,为何出现这里?
注意漆黑眼珠,感受她的疑惑,武康调皮眨眼,这个说来话长。曳河会战结束,我对局势的分析,全部得到应验。二月初三中午,五弩失毕率部投降;贺鲁与处木昆屈律啜,率几百骑西逃。
剩余五咄陆部,各带残兵回家,率部落奔往南道,降于阿史那步真。处木昆部屈律部,选举亲唐的大啜,也去投降步真。突厥十大姓,全部抛弃贺鲁,他成了孤家寡人。
老苏从五弩失毕中,甄选骑五兵千名,连同唐兵共万人,宜将剩勇追穷寇。日行军百里,二月十六辰时,在北双河流域,追上阿史那贺鲁,再次大破突厥兵。
武康再三确认,那是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州东部,塔尔迪库尔干附近。战斗异常激烈,苏定方身先士卒,师徒数次冲阵厮杀。突厥兵丢盔弃甲,可惜运气不好,没能生擒贺鲁。
贺鲁成丧家犬,率残兵五百多骑,再次向西南逃窜。苏定方收拢溃兵,与萧嗣业、婆润会师,队伍激增三万人。这仗打的舒服,别人越打兵越少,咱们越打兵越多。
二月二十一,西伊犁河流域,卡普恰盖水库附近,双方再次鏖战。二十里的战线,两军血腥厮杀,贺鲁全军覆没。仅率两百亲卫,继续向西南,逃亡碎叶城。
唐军继续追击,武康率斥候营,头前打探敌情。所谓的斥候,古代的侦察兵,最精锐的士兵。一路风餐露宿,三月初八这天,来到楚伊犁山。没刺探到军情,被怀里萝莉坑,引来了突厥兵。
心中暗叫倒霉,大脑快速转动,靠在女孩耳边。用生涩突厥语,声音放到最低:“你保持安静,我是大唐卫士,前来讨伐贺鲁。给你五十只羊,请给我帮助。”
就会这几句,和月铃学的,斥候营都会。不到半分钟,女孩乖巧点头,武康缓缓松手。小萝莉挺识相嘛,我这里最安全,再跑必死无疑。楚神客和林平郎,要么心狠手辣,要么古板呆傻,绝对弄死你。
缓缓拽横刀,右手握刀柄,左手捂她嘴。注视敌兵靠近,深呼吸屏气凝神,身前倾蓄势待发。看他们的打扮,是贺鲁的亲兵,烧杀抢掠牧民,倒也说的过去。西突是强盗集团,诸国深受其害,贺鲁不得人心,所以一败涂地。
突厥兵已然来到,不断四处寻找,靠在灌木丛外,叽里咕噜说话。连珠炮似的,听不懂说什么,饱含怒火和笃定。女孩娇躯猛颤,武康立刻禁锢,已然心知肚明。
他们是在忽悠,诸如发现你了,赶紧给我出来,饶你不死等等。我老爹的套路,乃翁五岁半时,就已免疫此招。只有这傻丫头,才会被你唬住,估计吓尿了吧。
天空乌云密布,丛林太过稠密,视线相当不好。狼兵恐吓无效,没胆子进丛林,蛇虫猛兽太多。气急败坏之下,手中
弯刀乱砍,削断无数枝叶。他运气不错,至少有三刀,威胁武康面门,几乎贴脸而过。
武康选择隐忍,他们是贺鲁亲卫,不能打草惊蛇。眼珠瞪的滚圆,手臂青筋暴起,随时准备暴起。五分钟左右,突厥兵没了耐心,骂骂咧咧下山了。
目送他们离开,不禁长舒口气,刚才好险啊。再等两刻钟,确定他们下山,彻底放宽心。松开怀中萝莉,活动酸麻腿脚,忽然心头猛颤。危机感来袭,陡然转过身,横刀挡胸前。
好漂亮的大猫,灰白色皮毛,布满黑斑和黑环。体长一米二左右,胡须轻微颤抖,尾巴不停扫地。黄绿色眼睛,凝望着武康,喉中沉闷低吼,犹如跑车发动机。前肢高高直立,后肢缓缓下蹲,一副蓄势待发。
这是雪豹兄弟,大型猫科动物,站食物链顶端。女孩失声尖叫,快速躲到身后,死死攥住腰带。武康差点气死,妥妥的猪队友,想变成雪豹粪吗?
左手探身后,粗暴推倒她,缓缓拉架势。该死的楚神客,无脑的林平郎,怎么断后路的。幸亏只是雪豹,体重轻体型小,若是大老虎,有刀也不行。
对峙半分钟,武康紧咬牙关,先下手为强,双手握刀猛冲。雪豹飞身而起,眨眼间扑来,速度快如闪电。他来不及调整,刀锋贴头皮过,胸口遭受重击,身体直线飞出。
扑通砸在地上,荡起大片灰尘,摔的七荤八素。横刀脱手而出,彻底完犊子了,大猫速度太快。又听沉闷咆哮,尽全力坐起,刹那当场懵逼。雪豹地上抽搐,豹头缺片头皮,多了两根长箭。
见林中黑影,是老楚和平郎,终于化险为夷。他们快速靠近,老楚砍死大猫,平郎过来搀扶。见大佬无碍,松口气说道:“豹子没老虎凶,也是难对付的,近战肯定不行。”
武康翻白眼,说什么废话,那么近的距离,没时间搭弓射箭。转身看女孩,脸色白如纸,估计吓傻了。迟疑几秒,吩咐他们:“老楚扛雪豹,平郎扛着她,去山下看看。”
三人快速下山,越靠近部落,哭声越清晰。女孩忽然怪叫,浑身剧烈挣扎,平郎赶紧蹲下。女孩跑向部落,哭的撕心裂肺,武康快步跟上。老楚拦住他,言简意赅道:“敌我不明,不去为妙。”
武康只得作罢,瞅瞅女孩背影,看看地上雪豹,很快打定主意:“我们长途跋涉,食物严重匮乏,此部落刚被洗劫,应该会帮我们。老楚通知恩师,我和平郎去部落,打听贺鲁的消息。”
楚神客果断摇头,平郎也跟着劝,这里太危险。武康无可奈何,三人转身离开,快速行进三里,和伺候营汇合。十五人策马狂奔,东行三十里,遇上大部队。
详细汇报情况,苏定方决定,去那个部落。斥候头前带路,武康跟随恩师,刚走出三里,天空飘落雪花。雪越下越大,雪沫变成雪条,很快淹没马蹄。
大军继续行进,距离部落五里,斥候匆匆来报,前方有牧民拦路。应该是那个部落,苏定方吩咐武康,和通译共去问话。等见到牧民,差点乐出声,萝莉也在其中。
正所谓脸熟好说话,女孩叽叽喳喳,牧民脸色缓和。通译上前答话,不到半分钟,他们神情激动。五个牧民离开,快马加鞭报信。其余护着女孩,来到武康马前,叽里咕噜说外语。
通译给出翻译:贺鲁是草原毒狼,经常劫掠部落,我们非常恨他。今天又来了,杀几十个族人,抢走几百牛羊。你是大唐勇士,要狠狠打毒狼,像打山豹那样,帮我们抢回牛羊。
这个没问题,武康微笑道:“朝廷此次出兵,就是打垮贺鲁,清除草原毒狼。为你们报仇雪恨,代表无数部落,向他讨回公道。你们可以派勇士,跟随正义之师,共同讨伐贺鲁。”
通译翻译完,女孩垂头丧气,表示做不了主。武康浑不在意,让她头前带路,大军继续行进。来到部落外,外面站满人,女孩奔过去,向中年大汉汇报。
大概五分钟,大汉提马上前,武康翻身下马,不禁皱起眉头,雪淹没了脚踝。大汉抚胸行礼,先表达感谢:“您从毒狼手中,从山豹嘴里,救出我的明月奴。尊敬的勇士,我会奉上大礼,报答您的大恩。”
武康笑着还礼,把事情经过,简短告诉老苏。苏定方颔首,双手抱拳:“尊敬的酋长,贺鲁无恶不作,是突厥的逆贼。我天朝上国,派正义之师,为突厥讨逆贼。请酋长派勇士,协助天朝上兵,共同讨伐贺鲁。”
酋长面露难色,良久摇头致歉:“前方四百里,就是毒狼牙帐,盘羊部勇士少,害怕毒狼报复。勇士救明月奴,为表达我部感激,留天朝上师夜宿。准备最好食物,招待将军和勇士,还请将军谅解。”
苏定方浅笑,和颜悦色道:“尊敬的酋长,你的顾虑可以理解,老夫不再勉强。感谢您的美意,贵部遭遇不幸,我等不便叨扰。等扫平贺鲁,安稳了西域,再来拜会酋长。”
盘羊酋长错愕,脸上歉意更浓,女孩又叽叽喳喳。酋长脸色更差,约莫三分钟,无奈叹口气,话语满是歉意:“我的明月奴,熟悉伊犁山和碎叶水,是部落的活地图。若将军不嫌弃,可带她在身边,为贵部引路。”
武康看看天,压低声音劝:“这场鹅毛大雪,至少持续三天,现在淹没脚踝,要不了多久,就会淹没小腿。不如在此留宿,大军养精蓄锐,雪停了再行军。”
苏定方笑而不语,与盘羊酋长寒暄,接受向导并致谢。明月奴很兴奋,提马加入大军,武康却很尴尬。这仗打的舒服,无论到哪里,都有妹子陪伴。之前费老大劲,打发走月铃,现在又来明月奴,还是个小萝莉。
明月奴见他心情差,立刻证明自己,手指前方,不断介绍。听完翻译的话,师徒俩懵逼,确实捡到宝了。她不是活动图,而是导航仪,还不需要充电。前方三十里有山,山有几座高峰;前方五十里有河,河水有多深,几乎如数家珍。
告别盘羊部,大军继续行进,卫士顶风冒雪。武康不免担忧,小声说道:“雪夜行军太危险,还请恩师三思。我可以熬住,只是担心恩师,和卫士的情绪。”
苏定方手拈长髯,慈祥的笑道:“老夫身体很好,不比变之差,区区风雪而已。我是大总管,你是武国舅,也在冒雪前行。只要不搞特殊,与卫士同甘共苦,就不会损伤军心。”
貌似有些道理,只有同甘共苦,才能凝聚军心。老苏抬头仰望,抹去脸上雪花,不紧不慢道:“我来问你,若你是贺鲁,见天降大雪,会作何感想?”
武康皱眉沉思,望着银装素裹,开始设身处地。几分钟后,据实回话:“贺鲁被日夜追杀,犹如丧家之犬,肯定身心俱疲。如果我是他,见天降暴雪,肯定欣喜若狂,感谢老天保佑...”
话语戛然而止,不禁瞪大双眼,良久后小声说:“半尺深的雪,几乎无法行军,几乎所有将军,都会安营扎寨。贺鲁也会这样认为,料定我们不会行军,乘机休养生息。”
老苏很欣慰,开始言传身教:“用兵之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恶劣雪天,贺鲁谓我不能进,必休息士马。我军兵临城下,贺鲁全无防备,战局如何发展?”
武康信口拈来:“孙子兵法计篇,已经给出答案,贺鲁必败无疑。筹划周密,准备充足,才可能获胜。学生受教了,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攻其不备。”
苏定方点头,谆谆教导:“兵圣孙武子,庙算军事思想,可谓金玉良言。变之要牢记在心,无论什么时候,不打无准备的仗,不打无把握之仗。”
武康受益良多,苏定方微笑,看看明月奴,呵呵调侃道:“原本有些担忧,毕竟地形不熟,雪地危机重重。现在有了活地图,我军如虎添翼,把危险降到最低。老夫和三军将士,托了变之的福,艳福不浅啊。”
老不正经啊你,武康很尴尬,立刻转移话语:“碎叶城是贺鲁老巢,军民数十万众,咱们几万人,相差太过悬殊。希望南路大军,及时与咱们会师,再次提高胜算。”
苏定方颔首,自信满满道:“变之放心吧,步真和弥射,并非泛泛之辈。据老夫估计,此时的贺鲁,不在碎叶城,而在金牙山。那里水草肥美,是碎叶城的屏障,他肯定亲自镇守。”
雪越下越大,两人不再说话,专心致志赶路。走出六里开外,明月奴突然开口,前方是沼泽泥潭,陷进去出不来。大军暂时停止,苏定方当机立断,两侧架起人墙。
兴隆府全员出动,跟随向导明月奴,茫茫雪原中探路。诸卫士手拉手,东西站成两排,开辟两丈宽通道。大军缓缓开动,武康带卫士齐喊:不要到处乱跑,紧跟袍泽脚步。若感觉身体下沉,立刻趴在地上,滚着离开泥潭...
终于在天黑之前,离开鬼见愁泥潭,前方再无危地。武康回到队首,和明月奴共同带路,不时晃动身体,抖掉头上积雪。冰冷的头盔里,耳朵冻的生疼,厚重的皮袄中,身体轻微颤抖。
不断往手中哈气,不停搓动双手,不时咳嗽两声,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感觉腹中饥饿,摸出怀里羊肉干,竟然比石头还硬,差点把门牙硌掉。这就无奈了,收起羊肉干,喝烈酒暖身子。
天地一片静谧,大军鸦雀无声,只有脚踩雪地,发出的阵阵咯吱。钱顺过来汇报,婺团并无大碍,江南气候温暖,真担心他们不适应。
武康彻底放心,都是精锐卫士,能适应恶劣气候。此情此景,想起那首诗: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第九章 西突厥战事落幕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三月十六,辰时一刻。
在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境内,有条大河名楚河。西汉以前称塞河,在西汉建昭三年,驱逐匈奴出天山,直至锡尔河流域。汉军改塞河为楚河,筑城池取名楚城,因为当时的将士,大多是楚地人。
唐人称其碎叶水,在碎叶水南岸,有军事重镇碎叶城(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城西南、阿克-贝希姆),是沙钵罗可汗的老巢。大约四十三年后,城中文曲星下凡,老酒鬼李白诞生。
碎叶城东北,碎叶水北岸,有座金牙山。突厥人称其羯丹山,是他们信仰的圣山,据说是天帝居所。突厥人立誓时,要手指羯丹山,突厥十姓可汗的更替,仪式也在此山举行。
金牙山的东麓,广阔的大草原,正沦为尸山血海。沙钵罗突厥兵,与大唐伊丽道联军,数十万兵马厮杀。武康称之为,金牙山大会战,西征决定性的会战,也是最艰苦会战。
三月初八在盘羊部,北路军遭遇暴风雪,苏定方命令昼夜兼程。三月十二中午,距金牙山二百里,与南路安抚军会师。
老苏召开军事会议,与阿史那弥射,阿史那步真共议:大军养精蓄锐,将士吃饱睡足,两天之后,兵临金牙山。
武康率斥候营,潜入金牙山打探,得知沙钵罗动向。贺鲁果然放松警惕,在金牙山西部打猎,老苏猜测应验了。乐的他手舞足蹈,然后乐极生悲,在回程的时候,遭遇贺鲁狼兵。
双手猫捉老鼠,百里内斗智斗勇,各使浑身解数。武康壮士断腕,牺牲五名斥候,诛杀十七狼兵。本人光荣负伤,左胸被砍两刀,十公分长的伤口。幸亏皮甲坚韧,幸亏胸肌精壮,只是切开表皮。
仓惶回到大营,紧急处理伤口,医务兵在他胸口,交叉缝两条蜈蚣。苏定方得知情报,三军立刻列阵,三月十六黄昏,抵达金牙山东。翌日辰时一刻,向贺鲁发起猛攻,金牙山会战开始。
贺鲁准备不足,很快落入下风,损兵折将无数。然而此山是圣山,贺鲁不愿放弃,严令坚守待援。大约辰时六刻,碎叶援军到达,主力大决战开始,战斗进入白热化。
中军帐寂静无声,诸大佬缄默不言,苏定方紧盯舆图。武康正襟危坐,伤口奇痒无比,像被蚂蚁叮咬。隔着棉衣挠痒,竟然越挠越痒,杀千刀的楚神客,狗屁祖传金疮药。
半刻钟左右,帐外响急促脚步,通讯兵匆匆来报:“报告大元帅,北线千泉折冲府,遭遇步失达干部。援军顽强堵截,推进停滞不前,折冲都尉张贵亮,以身殉国。左果毅张全,右果毅秦白路,向中军求援。”
大帐瞬间压抑,苏定方沉默许久,挥手打发通讯兵,继续凝视舆图。千泉府卫士,只有五百唐兵,其余是突厥降兵。
战斗力不强,又在圣山作战,降兵遭顽强阻击,肯定出工不出力。只是可惜张贵亮,彪悍的关中汉子,每战必身先士卒。
看来阿史那贺鲁,吃秤砣铁了心,负隅顽抗到底。武康表示理解,金牙山后方五十里,就是老巢碎叶城。如果此战失败,沙钵罗土崩瓦解,等待贺鲁的,只有逃亡或死亡。
放下手中茶杯,右手轻压右腿,有节奏敲击。此战艰苦卓绝,必须咬牙坚持,胜利终属于大唐。那场曳河会战,贺鲁以惨败告终,五弩失毕和五咄陆投降,已经注定他的结局。
没有突厥十姓,扛不住大唐兵锋,金牙山大会战,是他最后的疯狂。此战结束后,兵发碎叶城,战争宣告结束。到时找老苏申请,带领全部兄弟,提前赶回洛阳。去年二月出征,到现在整一年,日夜思念妻女啊。
通讯兵再次报告,打断他的思绪,带来了好消息:回纥四千骑兵,大破贺鲁左厢军;仆骨大将军,阵斩处木昆啜;与新城府汇合,逼近金牙山南,攻击左厢后军。
气氛终于回温,大佬面露喜色,来到中央沙盘。武康拔掉四蓝旗,代表左厢四千骑,丢阵亡旗盒里。拔出六支红旗,代表四千回纥兵,两千新城府步兵。移到金牙山东南脚,顶在六蓝旗前边,重重插入黏土。
泾渭分明两色棋,久而未动的红旗,迈出决定性一步。苏定方手拈长髯,看向婆闰可汗,由衷的夸奖道:“回纥勇士,骁勇善战;仆骨王子,勇冠三军;婆闰将军,后继有人。”
弥射和步真,任雅相和武康,纷纷随声附和,奉上热乎乎马屁。婆闰眉开眼笑,乐的手舞足蹈,不停谦虚着。处木昆曲率啜,是贺鲁的女婿,铁杆死硬分子。砍掉他的脑袋,政治意义重大,等于阵斩十万兵。
武康衷心赞美,扬言会战结束,和仆骨比摔跤,惹得众人大笑。婆闰当即应允,信心十足道:“武国舅骁勇善战,若论弓马骑射,与仆骨半斤八两。若论摔跤相扑,国舅必败无疑,仆骨回纥第一。”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打不赢就加入,没什么大不了。武康言笑晏晏,对于回纥部落,内心非常敬重。他们是维吾尔族远祖,也是大唐铁哥们儿,为大唐的统一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
婆闰的父亲吐迷度,首位归附的回纥可汗,曾协助唐灭薛延陀。后
来被侄子乌纥杀害,婆闰继任可汗,继任左骁卫将军,大俟利发,瀚海都督。此次讨伐西突厥,婆闰主动请缨,率五千骑兵参战。
最主要的原因,回纥知道感恩,是真正的友邦。在大唐帮助下,逐渐强大起来,建立回鹘汗国,雄霸漠北草原。强大以后,没有侵犯,仍受大唐节制。还知恩图报,协助平定安史之乱,使大唐转危为安。
通讯兵再次来到,又有好消息:阿史那元庆、阿史那元爽,萧嗣业和楚神客,歼灭右厢四千骑。元爽一马当先,生擒阿史那薄布,大破右厢后军。楚神客率兴隆府,占据金牙北线,正往南线进攻。
帐内爆发狂笑,弥射手舞足蹈,元庆和元爽,都是他的儿子。儿子们露脸,老子自然欣慰。武康也很欣慰,老楚和兴隆府,都是好样的,没让大佬失望。
众人送上马屁,大赞虎父无犬子,弥射也不谦虚,美滋滋的接受。这俩阿史那兄弟,和媚娘的兄长同名,却比他们强太多。突厥第六代贵族,个个勇武彪悍,都是军中猛将。
不经意间发现,阿史那步真的眼中,嫉妒转瞬而逝,笑容也很虚伪。武康嗤之以鼻,这就是个伪君子,毕生算计兄弟。大概四年后,诬告弥射谋反,导致弥射被冤杀。
懒得理会龌龊,履行本职工作,插拔沙盘军旗。黑色的金牙山,南北插上红旗,像伸出的拳头。配合中军部队,呈现半月形,突厥被包围。照此势头发展,要不了多久,贺鲁就会崩盘。
接下来的时间,捷报频频来传,红旗步步推进,蚕食蓝旗空间。盒里的阵亡旗,九根蓝和三根红,战损比很不错。贺鲁是强弩之末,大佬们放下心,气氛越发轻松。
他们各自落座,悠闲喝茶,惬意聊天。武康坚守岗位,不断听取战报,不断挪动红旗,不断拿掉蓝旗。包围圈越发小,战报越发频繁,斩获越来越多,竟达到两万人。
半个时辰后,听到依稀欢呼,众人全部起身,不约而同离开。武康无声微笑,丢掉手中小旗,离开中军大帐。接钱顺手中缰绳,挂平郎手中横刀,踩马镫上马背,跟随苏定方离开。
越靠近金牙山,欢呼声越大,很快震天动地。数不清的战马,被唐兵收拢;大片突厥兵,老实蹲地上,高举双手投降。大部队外围,大佬们下马,步伐大步流星,直奔金牙山脚。
突厥指挥台上,苏定方温柔抚摸着,土黄色巨大战鼓。抬头仰望旗杆,凝视青色大旗,是贺鲁的大纛。所谓的鼓纛,是少数民族首领,受皇帝册封后,赏赐他们的信物。
苏定方命令下旗,武康挺身而出,拽出腰间横刀。双手紧握刀柄,双腿自然分开,刀锋举过头顶。伴随沉闷怒吼,使劲浑身气力,腰身带动刀锋,狠狠砍上旗杆。
连砍十几刀,大旗缓缓坠落,大佬齐手托住。步真解下大旗,平铺高台之上,小心翼翼折叠。任雅相双手托,到苏定方身边,面向台下唐兵,声嘶力竭怒吼:大唐万胜,联军威武...
刹那山呼海啸,将士振臂高挥。金牙山的回音,混合唐兵咆哮,气势直冲霄汉。武康抑不住激动,浑身血液燃烧,战争终于结束了。右手不禁颤抖,心里五味杂陈。
从曳河会战,到金牙山会战,两个多月时间,大小数十场厮杀。大唐卫士血洒西域,至少八千袍泽,长眠各个战场。包括我的兄弟,一百零八位兄弟,希望你们魂穿梁山,再次轰轰烈烈。
不过为了欢呼,为了眼前胜利,过往所有牺牲,都是有价值的。怒吼持续很久,苏定方再传军令,所有骑兵整备,即刻进击碎叶城。步兵清理战场,休整半个时辰,集合碎叶城下。
武康跟随大佬,带着两万骑兵,渡过碎叶水,兵临碎叶城。突厥人投降,唐军尽收其众,标志着西突厥战役,正式画上句号。从永徽四年,到显庆三年,祸乱西域的贺鲁,彻底成为历史。
唐军此次征伐,前后收其人畜,大约四十余万,可谓硕果累累。可惜美中不足,贺鲁带儿子运,女婿阎啜等,大约百十残兵,继续往西逃窜。
就在当天夜里,贺鲁的皇宫内,苏定方召集众将,召开军事会议,具体内容如下:五弩失毕和五咄陆,包括其余部落,各自回到居住地。右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暂管五咄陆;左屯卫大将军,阿史那步真,暂管五弩失毕。
苏定方留在碎叶城,和燕然都护任雅相,负责处理善后。诸如开通道路,设置邮局驿站,掩埋战场尸骨。慰问百姓疾苦,划定部落地界,恢复畜牧生产,规划新的秩序。
同时向各部首领,作出郑重承诺,凡是被贺鲁掳掠的,包括财物和人口,牛羊马等牲畜,全部归还原主。酋长们瞬间**,整齐跪在帐外,向着长安方向,感谢李九恩德。
婆闰可汗父子,带数千回纥骑兵,暂时回漠北牙帐。等处理完琐事,共同回京复命,听候李九封赏。武康躲在角落,渐渐魂游天外,回忆西突厥战役,归纳用兵策略。
首先大战略上,采用分化孤立,结合重点打击。分化五弩失毕,打击五咄陆,孤立沙钵罗。穷追猛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终获大胜。大唐的势力范围,
因此延伸中亚,可能继续扩大。
武康恶趣味十足,附庸西突厥的国家,也会抱唐朝大腿,都来归附效忠吧。大唐的疆域,或者说势力范围,会延伸到哪呢,里海还是咸海?越想越兴奋,鬼脸笑出菊花,感觉不虚此行。
然而不到五分钟,笑容僵在脸上,苏定方淡淡道:“变之和萧将军,率领八百精骑,捉拿贺鲁和运。据他亲信交代,可能逃亡鼠耨设,你们明日出发吧。”
武康当场懵逼,我打算回家嘞,您老别坑我啊。老苏心知肚明,抛出大诱惑:“只要抓住贺鲁,带回来交了差,我马上开公文,许你提前回家。同时报捷文书里,详报你的功劳,助你再次当官。”
糟老头坏的很,拿住我的软肋了。现在身无官职,本人没有收入,靠妻女的食邑,媚娘的救济度日。软饭虽好吃,始终有些丢人,为了再次当官,捏鼻子认吧。
吩咐骑兵准备,和萧嗣业沟通,确定追击路线。翌日卯时五刻,匆匆吃完早饭,带走所有兄弟。与萧嗣业汇合,向着西南方向,快马加鞭,日夜追赶。
沿途向牧民打听,三月二十五那天,追到石国苏咄城(乌兹别克斯坦、塔什干附近)。与萧嗣业商议,大军城外等候,我们带几人进城,买些补给品。老萧表示同意,两人带十卫士,来到苏咄城北门。
城门紧闭,吊桥拉起,城上军士,如临大敌。翻译走上前,按指示喊话:我们是大唐军人,准备前往鼠耨设,途径贵国城池,进城购买食物。我们并无恶意,若城主担心,可用吊篮送食物。
大约半个时辰,城门缓缓打开,涌出大队士兵。为首两位老人,都在六十岁左右,衣着非常华丽。武康很欣慰,在西域诸国,“大唐”二字是签证,就是金字招牌。
老丈和颜悦色,略微有些紧张,向这边抱拳行礼,姿势很不标准。左边圆脸胖子,叽里咕噜说着,应该是突厥语。
武康听不懂,翻译小声解释:说话的是苏咄城主,名叫伊涅达干,旁边老丈是国王。他询问咱们,是不是大唐将士。
既然是国王,必须给尊重,众人翻身下马。武康上前,抱拳说道:“尊敬的国王,尊敬的城主,我们是大唐卫士。奉苏将军命令,前往鼠耨设部,捉拿叛贼贺鲁。途径贵国地界,欲进城买补给,还请行个方便。”
国王喜形于色,不让护卫跟随,只带城主过来,右手抚胸行礼。双方寒暄片刻,国王说赠送大礼,城主重重拍掌。众人疑惑间,城内响起呵斥,铠甲兵押着囚犯,鱼贯走出城门。
囚犯五花大绑,被麻绳勒住嘴,犹如行尸走肉。为首的竟是贺鲁,还有阿史那运,贺鲁的女婿阎啜。真是份大礼啊,武康难掩兴奋,言辞凿凿道:“此人正是贺鲁,是我们要找的人,为何在贵国手中?”
国王颇为自豪,滔滔不绝讲述:“就在三天前,贺鲁来到苏咄,因为腹中饥饿,拿珠宝换食物。伊涅达干得知,打开城门迎接,美酒招待他们。等到夜深人静,带着刀斧手,拿下睡梦中的叛贼。”
哎呦大兄弟,做的真漂亮,帮了我大忙。武康再表谢意,国王坦然,继续讲述:“伊涅达干报信,我便来到苏咄城,等候贵使驾临。献上贺鲁等叛逆,做为石国的诚意,与天唐上国交好。”
两人乐的合不拢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贺鲁是过街老鼠,自然人人喊打。武康敛去笑,郑重其事道:“贵国的帮助,武康感激涕零;贵国的诚意,定汇报大总管。”
萧嗣业接话:“吾乃鸿胪寺卿,贵国的好意,定报于圣人。贵国立此大功,圣人赏罚分明,定然不吝赏赐。萧某衷心祝愿,大唐与石国,永结兄弟之邦。”
通译翻译完,国王兴奋难耐,众士兵欢呼呐喊。在他们心中,大唐是天朝上国,得唐皇赏赐,就是天大荣耀。从国王狂热的表情,可知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武康走到贺鲁身前,解开他的马嚼子,淡淡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助之至,众叛亲离。你是一代枭雄,却落这般田地,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作死。”
贺鲁颓废落寞,武康阴阳怪气:“阿史那贺鲁,为了抓到你,我放弃美好假期。从洛阳到新疆,到哈萨克斯坦,到吉尔吉斯斯坦,最后是乌兹别克斯坦。从东亚到中亚,跑了半个地球,你是真的皮啊。”
所有人懵逼,贺鲁听不懂,索性闭上眼。萧嗣业干咳,来到他身边,疾言厉色质问:“太宗对你不薄,为何反叛大唐,并挑起西域兵锋。如今沦为阶下囚,请问沙钵罗可汗,你该当何罪?”
良久之后,贺鲁睁眼,喟然长叹:“我本是亡虏,先帝待我厚,而我背叛他。天怒降罚,无话可说,都是报应。听说唐人法律,杀人必在闹市,我不想被枭首。武国舅、萧将军,我愿昭陵就死,向先帝谢罪...”
第十章 太庙献俘遭报复
显庆三年(公元658年),十一月二十五,卯时八刻。
长安皇城东南角,唐王朝太庙所在,正召开献俘大典。庙堂外的广场,满朝文武百官,身穿正式朝服。太尉长孙无忌,司空李为首,按官职大小排队。外国君主和使臣,作为特邀嘉宾,按各国实力排位。
从太庙大门,到庙祠大门,西征亲兵执勤。苏营和婺营卫士,个个身披明光铠,矗立在东西两侧。数百人的广场,没有丝毫声响,弥漫庄严与肃穆。
媚娘身穿衣,李九身穿衮冕,站在太庙门口。金饰的冠冕,垂十二条白珠,挡眼前像门帘,不怕走路摔倒吗。
赤黑色的玄衣,红中带黄的裳,颜色酷似落日余辉。绣有十二章纹,就是十二补丁,看起来很搞笑。日月星三章纹,取其照临之意:太阳中绘金乌,月亮中绘癞蛤蟆,五圈相连代表星辰,酷似奥运会标志。
山章为群山,取其稳重和镇定;龙章为龙形,取其神异和变幻;华虫章是花和雉,取其文彩之意,残花加野鸡,为何如此搞笑?
宗彝章是老虎和猴子,取供奉和孝养之意;藻章是水藻,取其洁净之意;火章是火焰,取其明亮之意;粉米章是白米,有所养之意;黼章是黑白斧形,取割断和果断之意;黻章是黑青“亚”形,取其辨别明察,背恶向善之意。
如此大气的衣服,癞蛤蟆、猴子、野鸡都有,你这哪是皇帝,分明丐帮帮主。武康紧咬后槽牙,强忍心中笑意,强行放空意识。如此场合笑出声,绝对人头落地,果断回忆往事,转移视线和心思。
在石国逮捕贺鲁,苏定方食言了,不批准提前回京。六十五的老头子,还是授业恩师,武康无可奈何。每天跟他身边,处理战后事宜,确实学到很多东西。老苏说的对,军政不分家,政事也是军事。
四月初三班师回朝,从西域碎叶城出发,队伍浩浩荡荡。出征像贪食蛇,班师像剥洋葱,又像火车返程。沿途各个车站,府兵纷纷下车,告别部队回家种田。
行军越来越快,从陇右到关内,只剩一万大军。进入雍州地界,只剩两千府兵。十一月初八午时,行至醴泉县(陕西省、咸阳市、礼泉县),接到朝廷命令。
大军暂时驻扎,静等文武百官,在昭陵行献俘礼。所谓的昭陵,是唐太宗墓葬,建在九山上。文德皇后长孙氏,很多公主和重臣,埋葬附近山头。
依照传统礼制,献敌酋和战俘,通常在太庙进行。然太宗有很多遗憾,诸如西域未定,高句丽未灭等等。李九是孝顺孩子,为弥补老子遗憾,献俘仪式移至昭陵。同时也为证明,儿子不比老子差,西突厥我灭了,疆域比您更大。
武康在上辈子,参观过昭陵,印象最深的,是长乐公主墓,和新城公主墓。不禁想到新城,自从刑场脱险,两人再没见面。其实这样也好,毕竟都有家庭,长孙诠不会横死,没有再见的必要。
十一月十五,百官到达昭陵,献俘虏仪式开始。苏定方身穿戎装,武康身着明光铠,牵着阿史那贺鲁,从玄武门进正陵。仪式结束后,李九没在昭陵杀贺鲁,估计还在集市杀。
昭陵献俘结束,收获满头问号,文武百官之中,少俩张熟悉面孔:中书令李义府,中书令杜正伦。他们都是宰相,缺席献俘仪式,肯定出大事了。找时间咨询媚娘,李义府那瘪犊子,又作什么妖?
然而女总裁很忙,直到进入长安,也没能见上一面。同时收到坏消息,李九嫌昭陵不过瘾,还要在太庙献俘。武康表示理解,您老登基以后,首次捉到大酋,是得好好吹嘘。
大军进城当天,李九城门迎接,百姓夹道欢迎。武康兴致缺缺,这是老师的功劳,我只是打酱油的。等我独当一面,成为行军大总管,成为被欢呼主角,再尽情享受吧。
百无聊赖之际,在吃瓜群众中,锁定小晴和闹闹,心情陡然变好。闹闹热情挥手,小晴泫然欲泣,视线随夫君移动。武康要保持军容,只是轻微眨眼,无奈目视前方。
呆在右屯卫所,准备太庙献俘,发生可怕的事,媚娘派八两质问:为何冲阵厮杀,为何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武康心惊胆战,恨的咬牙切齿,怒怼楚神客:杀千刀的叛徒,吃里扒外的混蛋,你想害死我吗,必须割袍断义。
老楚很委屈,不要割袍啦,战场几万双眼,就算我不报告,她也能打听出来。武康气急败坏,决定狠狠报复,阵亡一百零八兄弟,你亲手做灵位。必须亲手做,一块不能少,否则要你好看。
楚神客应诺,信誓旦旦保证,肯定不假手于人。武康头皮发麻,绞尽脑汁想办法,该如何蒙混过关。向满天神佛祈祷,甚至向老师求助,求他客串说客。老狐狸置身事外,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夫肯定不参与。
沉重的脚步声,把他拉回现实,下意识看庙门。媚娘端庄典雅,表情庄重严肃,双眼目不斜视。武康唉声叹气,循着声音望过去,千牛卫押解贺鲁,出现广场门口。
贺鲁如行尸走肉,步履蹒跚艰难,需要卫士搀扶。之前乌黑头发,出现无数银丝,脸上布满皱纹。押解回京途中,他整天沉默寡言,抱膝坐囚车,浑身瑟瑟发抖。每天吃三个炊饼,还经常做噩梦,瘦的皮包骨头。
就现在的状态,武康可以笃定,他熬不过两年。本是一代枭雄,落到如今田地,令人唏嘘怜悯。千牛卫停住,李出列喊话:“右屯卫将军苏定方,兴隆府卫士武变之,押敌酋贺鲁上前。”
以他现在的状态,押个毛儿啊,搀着上前吧。对于李九的安排,武康心存感激,石国逮捕贺鲁,是和老萧共同完成。老萧是大队长,理应他来献俘,现在我来露脸,真的很够意思。
等贺鲁来到,武康搀右臂,苏定方搀左臂,架到李九跟前。扶着他跪倒,师徒昂首挺胸,守卫左右两边。余光偷瞄媚娘,还是目不斜视,心中越发凄苦。
李九拂袖,淡淡说道:“阿史那贺鲁,昔日乙毗射匮,追杀你和执舍地三部。你们走投无路,归附我大唐,寻求太宗庇护。太宗抚慰厚待,适逢讨伐龟兹,任你为昆丘道行军总管。”
说到这里,龙颜有怒,声音冰冷:“卫士出征之前,宴饮于嘉寿殿,给你优厚赏赐。太宗还脱圣袍,披在你的身上,亲自给你送行,是也不是?”
贺鲁面露愧色,嘴唇蠕动良久,挤出个“是”字。李九冷哼,继续数落:“等荡平龟兹,太宗赐你两千帐,提拔左骁卫将军,瑶池大都督,将你的部属,安顿在庭州莫贺城。你却秘密招引散众,太宗驾崩后,率部反叛大唐,你该当何罪?”
武康暗暗吐槽,这位狼子野心,就是个白眼狼。咱别说废话,我腰里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贺鲁愧色更甚,喉头不停涌动,断断续续请罪:“贺鲁罪孽深重,求陛下刑罚,不敢有怨言。”
这还像句人话,李九拂袖转身,慢步走上台阶。按照礼仪制度,太庙的大门,只有皇帝能开。其余人在台阶下,心怀敬畏之心,面向太庙正门,行庄严注目礼。
媚娘按照套路,站在康郎身边,挺直高挑的腰身。然而不到十秒,不按套路出牌了,武康的苦难来临。深青色衣下,黄金饰的舄履,狠狠踩上脚趾。
所谓的舄履,就是重木底鞋,古时最尊贵的鞋,只有帝王皇后能穿。**裸的报复,武康紧咬牙关,不让声带发音。倒霉的老娘们,这是献俘大典,是在太庙门口,咱严肃点行吗?
还有该死的李九,对先祖的敬畏,是发自内心的。你别再鞠躬啦,形式主义要不得,赶紧开门啊扑街。疼的额头冒汗,无尽的煎熬中,李九终于停止鞠躬。
缓缓推开太庙门,先敞开东扇,再敞开西扇。站在门槛外,再次三鞠躬,然后缓缓转身。如果条件允许,武康肯定抽刀,冲上去砍了他,你丫是故意的吧。
压脚趾的力量,已经消失;给脚趾的伤痛,还在继续。媚娘走上台阶,站在李九身边,转身目不斜视。武康倒吸冷气,搀起阿史那贺鲁,翘着脚趾走路,步伐略显怪异。
苏定方偏过头,狠狠瞪起眼,神情满是担忧。这是太庙献俘大典,无论任何缘由,都不能失礼数。你这样的姿势,若被百官发觉,死无葬身之地。
武康无可奈何,恢复正常姿势,脚趾触鞋底,钻心般的疼。迈步上台阶,前脚掌使力,像在钉床漫步,滋味相当酸爽。女人的报复,实在太可怕!
好容易到门前,跟随皇帝和皇后,缓缓进入庙里。李九的太庙,太祖是虚位,六亲共庙制。太祖居中,左昭右穆,父昭子穆。三昭是,宣简公李熙,景帝李虎,高祖李渊,排在太祖左边;三穆是,懿王李天锡,元帝李,太宗李世民,位于太祖右方。
贺鲁非常懂事,跪下磕头谢罪,然后被搀出去。师徒架着他,来到台阶下,摆出跪拜姿势。然后再上台阶,关闭左右庙门,守护庙门两边,客串左右门神。
大概半个时辰,大门缓缓打开,正主走了出来。师徒俩下台阶,站在贺鲁左右。夫妻俩下台阶,李九淡淡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不欲施刑罚,你住太仆寺中,闭门思过吧。”
广场文武百官,以及诸国使臣,齐呼陛下仁慈,太宗俘虏颉利,也安排在太仆。贺鲁老泪纵横,嘴唇不断抖动,说不出半句话。四个千牛卫过来,架着他离开,交大理寺处理。
武康暗自吐槽,假仁假义罢了,以贺鲁的状态,熬不了多久。献俘大典结束,众人来到前殿,李九论功行赏:“苏烈平叛有功,擢升左骁卫大将军,加封邢国公。其长子苏庆节,授尚辇局奉御,加封武邑县公。”
老苏赶紧谢恩,感激涕零的模样,不仅自己升官,还福泽了子孙。武康也很开心,左骁卫大将军,比右屯卫将军高。大器晚成的恩师,终于收到李九青睐,即将迎来开挂人生。
尚辇局奉御,官职从五品上,负责李九的车驾,就是司机队长。县公也很不出,从二品爵位,食邑一千五百户。按照唐朝惯例,食邑是虚封的,最
多实封二百户。
李九扫视武康,眼中闪过戏谑:“讨伐处木昆部,武康为先锋官,冲锋在最前线。与贼兵厮杀时,被弩箭射穿右耳垂,就差半寸不到,朕将痛失勇士啊。”
话音未落,温度降低,武康头皮发麻。偷眼瞄媚娘,俏脸冷森森,貌似在咬牙。杀千刀的李九,你存心的吧,说这些做啥。赶紧抱拳躬身,眼里满是祈求,咱换个话题吧。
李九置若罔闻,继续坑人大业:“曳河决战,武康身临前线,死守大阵西线。与卫士并肩作战,长枪刺杀贼兵,左肩再次负伤。伤口距离脖颈,不足半寸距离,可谓凶险至极。”
百官交头接耳,长孙无忌睁眼,感觉不可思议。苏定方面带欣慰,李刮目相看,他不仅骁勇善战,还有战略眼光。无偿归还泥孰妇人,为西征战役的胜利,打下坚实基础。老夫想收他为徒,却被苏定方抢先,很是遗憾啊。
感觉温度再降,媚娘俏脸结冰,武康哀求更甚,求您换话题吧。腹黑的混蛋,你被媚娘欺负,便祸水东引,拉我分担火力。给我封官就行,不要描述细节,不要多说废话。
李九感慨颇深,眼中再闪诡异,继续坑小舅子:“金牙山决战,武康刺探军情,因斥候的疏忽,被贺鲁亲兵追杀。为藏匿我军行踪,与贼人斗智斗勇,胸口再中两刀。最终完成任务,保证突袭成功,可谓居功至伟。”
百官无不色变,胸口被砍两刀,还能活蹦乱跳,这还是人吗。媚娘面沉似水,武康扑通跪倒,额头滑下冷汗。可怜兮兮望李九,我给您老跪了,赶紧换话题吧。
节目效果很好,李九相当满意,淡淡说道:“武康公忠体国,作战悍不畏死,立下军功无数。朕心甚慰,擢升千牛备身,赏赐千牛刀,隶左领左右府。”
武康真心觉得,只说封赏就行,前面的都是废话。估计该死的李九,在媚娘那里受了气,特意拿我当出气筒,涉嫌打击报复。媚娘刚才踩我脚,现在全知道了,会如何修理我呢,真把我变成太监?
李九强忍笑意,煞有介事道:“千牛备身,正六品下,手执千牛刀,常备君主身边,是天大的荣耀。爱卿闷闷不乐,是嫌弃官职小,还是嫌弃朕,不愿护卫左右啊?”
好大的帽子啊,该死的扑街。武康矢口否认,强忍骂人冲动,正气凛然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身为大唐卫士,为国为君杀敌,是臣分内之事。”
大殿寂静数秒,无忌嗤之以鼻,百官脸色怪异。还是那个武佞,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苏定方抬头望天,李低头看地,媚娘直翻白眼。李九很尴尬,这种肉麻的话,爱卿私下说就行。
武康出口恶气,好好的献俘礼,你们夫妻两个,轮流报复我,必须恶心你们。心里舒服些,再次声情并茂:“臣有不情之请,共同出征的袍泽,共有一百零八人,战死沙场之上。臣想即刻启程,送灵位回婺州,安抚袍泽家属,求陛下恩准。”
大殿再次寂静,众臣纷纷赞许,武变之有情有义,堪称外戚典范。李九心知肚明,小舅子想逃跑,门儿也没有啊。自从皇后得知,你在战场冲锋,没少埋怨我,你要是跑了,谁替我受罪?
李九果断摇头,淡淡说道:“你的随身部曲,都是为国捐躯,朝廷自会处理,不会亏待他们。你留在京城,尽快去吏部登记,去左领左右府供职。献俘大典结束,众爱卿都乏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说完迈步离开,昂首挺胸的样子,表情相当欠揍。媚娘亦步亦趋,没有任何表示,却有浓浓怨气。百官鱼贯离开,苏定方拉爱徒起来,轻轻拍他肩膀,给予无声安慰。
武康差点落泪,跟随百官离开,暗骂李九的祖宗。等离开太庙,躲在队伍后面,撒腿跑向安上门。已经打定主意,先回家看望妻女,再找地方躲起来。等个十天半月,姑奶奶消气了,再负荆请罪。
一口气跑到城门,看见八两和四钱,顿时如遭雷击。两人款步到来,躬身行完礼,八两嬉笑道:“皇后吩咐奴婢,邀请康郎喝茶,请跟奴奴走吧。”
彻底完犊子,艰难迈开步伐,跟在两人身后。离开长安皇城,走在陌生街道,嬉皮笑脸道:“八两姐姐啊,咱俩曾亲密接触,能不能小声告诉我,这是要去哪啊?”
四钱捂嘴笑,八两煞有介事:“很好玩的地方,有皮鞭和蜡烛,有山珍和海味。还有张大木床,以及四条铁链子,还有奇怪的刀。我们皇后说了,要履行承诺,永远留你在身边。”
武康瞠目结舌,怪异画面挂脑海:躺在木床上,手脚捆上铁链,媚娘拿着怪异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