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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第一佞臣全文阅读

作者:宝珠道长     武唐第一佞臣txt下载     武唐第一佞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 武昭仪荣登皇后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十四,辰时六刻。

    司空府角门打开,武康迈步出来,李思文礼送出门。两人施礼告别,等角门关闭,转身踏入雪地。心情很舒畅,刚才被送客,李留下股份,宣示大功告成。

    唯一郁闷的,额头有些疼,被剑芒刺破皮肉。老狐狸良心未泯,赠送祖传金疮药,伤口已经止血。刚刚在院子里,遇到小元娘,缺心眼儿的萝莉。指着他眉头,捂着肚子笑弯腰,毫无淑女形象。

    说起来也搞笑,眉心两道竖纹,伤口在竖纹中间,结痂成黑色圆块。就像长了三只眼,活脱庙里二郎神,既凶悍又可爱。表示无言以对,你不仅没心没肺,笑点也很低,诅咒你嫁不出去。

    地面积雪很深,没过小腿肚,踩上去咯吱吱。走出十几步,雪进入靴筒,凉飕飕很难受。一阵风吹过,无数雪沫坠落,下意识缩脖子。脑袋昏昏沉沉,看向远处坊门,渐渐加快脚步。

    感觉有些可笑,北宋的程门立雪,是尊师重道的典范,已经名垂千古;我的李门立雪,是帮媚娘上位,绝对遗臭万年。宋人编纂唐史,褒李贬武是主流,李门立雪若被记载,武唐第一奸官佞臣,就是为我准备的。

    忽觉头重脚轻,摸摸滚烫额头,应该发高烧了,至少三十八度。多亏身体壮硕,贴身穿毛线内裤,否则早被冻死。

    坊门出现熟悉身影,是媚娘和小晴,真是太好了。想喊话,张不开嘴;想拥抱,迈不开腿;眼皮眨,人影消失。坊门空荡荡,原来是幻觉,纯属浪费表情。

    继续迈开双腿,幻像再次出现,更加逼真和庞大。不仅有崔小晴,还有钱顺、平郎等兄弟,快步往这边跑。他们很焦急,眼神很担忧,嘴里喊名字。抬手揉双眼,眼前一片黑,随后失去知觉。

    恢复意识,头痛欲裂,万蚁噬骨,痛入骨髓。想起永徽三年,刚魂穿大唐时,与现在如出一辙。翻起千斤眼皮,适应柔和光亮,听狂喜女高音,惊叫连绵不绝。

    浑浑噩噩,云里雾里,我是谁?我在哪?旁边两张美人脸,红眼圈的崔小晴,红脸颊的武媚娘,皆劫后余生般庆幸。感觉手腕微凉,有名白发老叟,穿太医署制服,正闭目给自己切脉。

    几分钟后,太医缓缓起身,走到媚娘跟前,躬身抱拳:“回禀武昭仪,武都督脉象平稳,并无大碍。臣开固本药方,每天多喝姜汤,多则半月,少则五天,便可痊愈。”

    崔小晴长出口气,下意识抚胸,握住武康手腕,轻轻放锦被里。媚娘冲太医摆手,太医再次行礼,提药箱跑出门。

    没了外人,小晴泫然欲泣,声音略微哽咽:“夫君昏迷半个多月,吓死奴奴了,谢天谢地。”

    好家伙半个多月,差点把命丢进去,不由得胆战心惊。离开李府邸时,应该是九月十四,现在是十月初?仔细回忆史书,貌似错过许多,抬眼问媚娘:“圣人有没有找李,老狐狸怎么说,是否投赞成票?”

    见她眼圈微红,感觉大事不妙,正想继续询问,崔小晴抱怨:“夫君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别说太多话。昨天阿耶说,大势已成,你就别担心啦”

    不要说男人虚,我壮的像头牛,浑身充满力量。媚娘也坐到床边,和颜悦色道:“你昏迷的第二天,圣人去司空府,直接问李: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

    翻译成白话文:大佬我想换媳妇儿,褚遂良是顾命大臣,也是茅坑里的石头。铁了心找不自在,良心大大的坏。请问李司空,是否就此作罢,考虑好再回答。

    武康表情急切,媚娘不觉莞尔:“李司空沉吟片刻,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圣人很开心,赏赐珠宝两斗,解除李敬业禁足,兴冲冲离开司空府。”

    有点儿意思啊,果然很李,回答滴水不漏,包含两层意思:此乃大佬家事,褚遂良狗拿耗子,别搭理他就行。我也是外人,不敢干涉大佬的家事。俺坚决站您这边,高举忠心大旗,为您摇旗呐喊。

    武康扯出笑容,这十一个字,字字价值千金。媚娘迈入人生巅峰,要感谢它;与关陇门阀博弈,李九旗开得胜,要感谢它;李赢李九、媚娘的敬重,彻底稳定地位,后半辈子如鱼得水,也要感谢它。

    总而言之,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后人普遍认为,就是这十一个字,葬送大唐江山。在武康看来,大唐江山,关我屁事?只有媚娘发达,我才能不断升官。之前立功无数,却被关陇系打压,只升崔小晴的诰命,不让我进中央。

    所以废王立武,符合我的利益,必须不遗余力。事到如今,板上钉钉,心里美滋滋。冲媚娘挤眉弄眼,煞有介事说:“阿姊得偿所愿,不久的将来,要称呼‘皇后殿下’喽。”

    三只眼同时挤,非常的滑稽,崔小晴被逗乐。媚娘翻白眼,没好气儿道:“我怎么感觉,你比我更开心,咱俩到底谁当皇后?要不这样吧,我吹吹枕边风,封你做贵妃如何?”

    小晴乐出声,武康嘴角抽搐,这个没良心的,我拼死拼活的,还不是为了你?老李家口味重,初唐龙阳癖盛行,有些恶心啊。赶紧转移话题,想起史书记载,老褚被贬就在十月,沉吟几息问道:“褚遂

    良倒霉了吗,圣人怎样处理他?”

    媚娘冷下冷,咬牙切齿道:“昨天大朝会,贬为潭州都督,便宜了他。应该直接扑杀,或者流放三千里,眼不见心不烦。还有韩瑗和来济,公然跳出来求情,他们都该死。”

    武康知道结果,李九的报复,不是说说而已。潭州都督府,治所湖南长沙,老褚的政治生涯,基本宣告结束。然而这只是开始,两年后贬为桂州都督,晚年贬爱州刺史。

    从京城长安,到湖南长沙,再到广西桂林,最后是越南清化。可见李九与媚娘,对他的恨有多深,哪怕他死在爱州,媚娘也没放过他。不仅削掉官爵,还把他的子孙后代,全部流放到爱州。

    想到这不禁唏嘘,可怜的老褚啊,您确实拎不清。纠结两分钟,小心翼翼道:“按照朝廷惯例,他必须七日内离京,我想去送送他。虽然我俩有龌龊,我却佩服他的正直,当初诸暨扛瘟,也曾并肩作战...”

    “不许去!褚遂良正直?正直个屁”,媚娘直接爆粗,翻脸比翻书还快:“褚遂良在太宗年间,与宰相刘洎不和,向太宗谗言污蔑,导致刘洎自尽于家中。正直两字,从何说起?”

    气氛很尴尬,小晴脸色发白,不敢多说什么。武康觉的很冤,不去就不去呗,发哪门子火啊。眼珠转动,嬉皮笑脸:“我去嘲讽他,当年仗着官比我大,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现在我俩平级,我得讨回面子。”

    气氛依旧尴尬,约莫两分钟,媚娘唉了声,淡淡说道:“潭州是大都督府,越州是中都督府,官级还是比你高。康郎死心吧,知道你可怜他,不会让你去的。小晴先出去,我有些话,单独和康郎说。”

    小晴无奈离开,带上卧室门。媚娘伸出手,抚摸他眉心伤疤,语重心长道:“在康郎心里,褚遂良是正直的忠臣,其实不是这样。他是奸诈小人,等我说完刘洎,你就明白了。”

    故事娓娓道来,刘洎确实很悲哀。是李二的宰相,和魏征系出同门,都是敢言的谏臣。李二亲征高句丽,让刘洎、高士廉和马周,辅佐李九监国。班师回朝时,在途中患病,刘洎与马周探视。

    褚遂良与刘洎不和,污蔑他欲效仿伊尹、霍光,辅佐年幼太子,诛杀二心大臣。李二病愈后审理,刘洎坚决否认,从未说过这话。马周出庭作证,褚遂良却一口咬定,双手各执一词。

    最终李二陛下,选择信任褚遂良,赐死宰相刘洎。老刘临死时,想留下奏言,老褚命令宪司,不给他纸笔。李二得知后,没处罚老褚,只将相关官吏下狱。

    听完不禁苦笑,朝廷里的大佬,屁股都不干净。媚娘很满意,开始吐露心声:“康郎对我的好,阿姊心知肚明,也不会亏待你。不过你胆子太大,长孙无忌和李,别人不敢算计,你却同时算计。”

    武康瞠目结舌,良久尴尬挠头:“我说老姐啊,你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知道重阳诡计的,只有三个心腹,以及新城公主,到底谁告诉你的?你说出来,我保证不弄死他。”

    媚娘嗤之以鼻,盯着他双眼说:“你曾经的心腹楚神客,是我的心腹,他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不知重阳计划,却知道二显,擅长模仿声音。也是个人才,给我留下吧,以后用得着。”

    您老真不客气,武康果断点头:“跟着你也好,皇宫处处危机,就算做皇后,也不能掉以轻心。林平郎的本事,不比楚神客差,也留下做护卫。还有五十保安,都是精兵悍卒,你随便挑...咋的了这是,这就感动啦?”

    媚娘摸摸眼角,搀扶武康起身,褪去绣花鞋,盘膝坐对面:“你给的感动,数不胜数,阿姊早麻木了。为求见李,熬酷寒雪夜,变成了雪人。还有额头的伤,以及种种过往,我会铭记于心。康郎放心,阿姊保证,会报答李太史的。”

    算你有良心,以后好好报答,至少给个宰相...等会儿,我没听错吧,报答李淳风?管他屁事!笑容逐渐僵硬,感觉有些可乐,这是德纲老师,损于老师的套路,您怎么也会啊?

    媚娘调皮笑,抓他双手放膝盖,轻眨桃花眼说:“永徽三年六月二十八,李淳风送来锦囊,里面有句话:两千里外,武曲星降,福星心腹,永葆安康。”

    继续懵逼中,这是四句话,狗屁武曲星,完全封建迷信。撇嘴表示不屑,陡然瞠目结舌,那年六月二十八,好像是穿越日子。睦州距离长安,确实两千里路,不会这么巧吧?

    媚娘轻抬右手,把他舌头塞嘴里,托下巴合上嘴,嘻嘻笑道:“这句话的意思,我的福星与心腹,出现在两千里。他会忠心耿耿,会永远保护我,会效犬马之劳,保我平安健康。”

    柔情似水,含情脉脉,有些危险。武康很紧张,媚娘哑然笑:“当时处境不好,便托付武元庆,让他帮忙寻找。可武家的混蛋们,根本不放心上,家门都不出。无奈之下,再找李淳风,他说命中注定,不用寻找,福星会自己上门。”

    有没有这么邪乎?武康嘴角直抽,媚娘继续倾诉:“半个月后,两千里外的婺州,金龙祥瑞降世。圣人龙颜大悦,滔滔不绝的讲,发现者名叫武康。武曲星降,永葆安康,就是武康嘛。”

    真的这么邪乎,怪不得献黄金蟒,就手收她的私信。当时很

    纳闷儿,咱俩素未谋面,你贸然改族谱,强行把我变成堂弟。以武则天的城府,不会如此幼稚,原来李淳风作妖。

    想到这儿,满脸尬笑:“其实我不信鬼神,也不信李淳风,感觉所谓的占卜,都是骗人的把戏。李淳风给我批言,说我最多活到七十,还说我子嗣艰难。明显不对嘛,我现在有两个闺女,身体没有问题,子嗣很快就有。”

    媚娘轻轻摇头,淡淡说道:“我相信李淳风,他和袁天罡,本事通天彻地。所有占卜,全都应验,深受陛下信赖。当时我就决定,要把你收为心腹,便强行修改家谱。”

    封建迷信害死人,武康哑口无言,良久讪讪说道:“咱实话实说,在我心里,你城府很深。而之后的通信,你就像个傻白甜...好像毫无心机,什么话都敢说,完全不把我当外人。”

    媚娘微笑:“命中的心腹,要推心置腹,要无话不谈。我要让你死心塌地,全心全意保我安康。李道长的批言应验,你立功无数,让我更得陛下恩宠。”

    这就尴尬了,我没那么高尚,抱大腿而已。尽心竭力的帮你,因为我是穿越人士,知道您老的上限。忽然想起那封信,纠结好几分钟,小心翼翼说:“永徽三年有封信,小公主薨,你在信里自责,说自己害了她...到底怎么回事啊?”

    媚娘有些哀伤,轻叹一声说道:“当时我不在紫薇宫,八两照顾思儿,后来王氏过来。等我回到紫薇宫,思儿就...本来好好的,李淳风和所有太医,都查不出死因,说思儿是暴卒。都是那个煞星,把煞气带给思儿,是我没照顾好她。”

    看着流泪的女人,武康当场懵逼,我他妈理解错了,以为是她溺死小公主。当初吓的差点自杀,可真是太冤了。仔细想想也对,太医不是吃干饭的,非自然死亡都会有蛛丝马迹。

    难道真如《旧唐书》、《唐会要》所言,小公主是暴卒?仔细回忆资料,觉的很有可能,后世有个医学难题,叫婴儿猝死症:看似健康的婴儿,熟睡以后,突然停止呼吸。即使解剖,也难发现病灶,难道是这个?

    心思电转间,想到骆宾王,在《讨武檄》中,列举各大罪状。诸如杀姊屠兄,弑君鸩母,唯独没杀女。以老骆的尿性,如果真有杀女,哪怕空穴来风,肯定会加上去。

    懒得再纠结,先安慰女总裁吧:“媚娘您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小公主命该如此。既然李神棍说,我是你左膀右臂,那我再接再厉,不能砸他老人家的招牌。”

    媚娘抹掉眼泪,盯着他双眼说:“你真心对我,我不会辜负,会报答你的。圣人已经决定,这个月十五,废掉那两个贱人,正式立我为皇后。”

    这是好消息,武康嘿嘿傻笑,媚娘下床穿鞋:“下个月初五,举行立后仪式,圣人率文武百官,带我入太庙拜见。我会向圣人请求,特许你和小晴观礼,可不能错过。”

    武康拍胸脯保证,斟酌片刻说:“等仪式结束,小晴加封荥阳夫人,我就会婺州吧。身为婺州刺史,整个永徽六年,都在外面奔波。”

    媚娘嗯了声,柔声说:“是该回去了,不能怠慢政务。我回去和圣人商量,小晴的诰命加封,提前到仪式前。等明年吧,把你提拔进京,地方官不是长久之计。”

    真是太好了,终于能入主中央,想到婺州政务,涌起恶趣味:“阿姊有所不知,录事参军狄仁杰,司户参军张柬之,都是宰相之才。随便拎出一个,管理小小的婺州,根本不在话下。”

    媚娘翻个白眼,记住他们的名字,没好气儿道:“先管好你自己,在朝堂站稳脚跟,再提拔你的心腹吧。你好好养伤,别留宿永兴坊,也别让任何人,留宿在这里。”

    霸道女总裁,管的有些宽了,恭敬送她离开,小晴匆匆进来。武康不瞒她,谈话内容悉数告知。乐的她找不到北,俺夫君是武曲星下凡,肯定出将入相。武康不置可否,封建迷信嘛。自家人知自家事,领兵打仗的本事,比大佬们差远了。

    接下来无聊的等待,身体很快恢复,修养三天生龙活虎。十月初十,小晴正式册封荥阳夫人,穿着诰命服抱着圣旨,睡觉都舍不得脱;十月十四,中书舍人李义府,升任中书侍郎。

    十月十五,废皇后王氏,淑妃肖氏,诏立昭仪武氏为皇后;十月十八,大赦天下,八十岁以上的百姓,赐粟两斛,帛两匹;十一月初五,参加立后仪式,彻底被震撼,场面太宏大。媚娘很有牌面,李手持印玺,册立她为皇后。

    拜访岳父崔义玄,伯母杨氏和武顺,以及新城母女。留下二显和十名保安,和媚娘依依惜别,带队赶往婺州。刚出城门,又得到消息,李义府加同中书门下三品,封广平县男。

    中书舍人是从正五品上,中书侍郎是正四品上,同中书门下三,就是宰相。老李的开挂人生,已经正式开始,本性也快暴露啦...

第四十章 上巳节与民同乐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情人节,大饱眼福节。

    所谓上巳节,唐朝三大节之一。在曹魏之前,是三月首个巳日,其后定为三月初三。古人的传统节日,在遥远的上古,女人结队河边沐浴,然后躺尸河边,场面更胜海天盛筵。

    唐朝上巳很和谐,以春游踏青,临水宴饮为主。春天也是发情季节,少男少女盛装出行,寻找命里的他(她)。杜甫的《丽人行》,如此描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每逢此日,李九会在曲江池,宴请文武百官。武康向大佬看齐,带婺州官员郊游,与百姓共度佳节。在婺州城南,东阳江支流,婺水河畔设宴。婺州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少出行,聚集婺水河畔。

    男人组团野餐,女人坐在河边,脱掉鞋袜洗手脚。此为祓禊洗污,使身体洁净,有祓除不祥之意。数以千计的妹子,河边洗脚丫子,画面非常喜感,是以称大饱眼福节。

    男性的单身狗,打扮花枝招展,煞有介事游览。遇到心仪女子,过去抱拳行礼,先自我介绍。妹子没回应,乖乖滚蛋;妹子挪身位,可深入探讨。坐妹子旁边,开始谈情说爱,是以称情人节。

    鸟语花香,春意盎然,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美中不足的,是武康野餐团,气氛很尴尬。小晴兴趣缺缺,俏脸满是哀怨。众人如同开会,小心翼翼交谈,狄仁杰频使眼色:大佬管管夫人,她这个样子,太影响食欲。

    武康露出苦笑,这媳妇我管不了,脑壳已经秀逗。官员团和太太团,也都心知肚明,没有丝毫不满,却有浓浓的惋惜。狄大嫂使眼色,闺蜜们温言劝慰:闹闹是潞王妃,夫人别得陇望蜀。

    究其原因,说来话长,上溯到正月初五。礼部尚书许敬宗,为巴结李九和媚娘,上疏请改立太子。李忠不是嫡子,名不正言不顺,应废其太子之位,改立嫡长子李弘。

    李九当即同意,正月初六下旨:废黜李忠太子之位,降封为梁王,授任梁州都督(陕西省汉中市)。实封两千户,赐五色绸两万段,豪华宅第一座。

    正月初八,三岁的代王李弘,立为大唐太子。同时大赦天下,告别永徽六年,改元显庆元年。一岁的潞王李贤,迁任岐州刺史(陕西省宝鸡市),加封雍州牧,幽州大都督。

    小晴得知消息,化身拆家二哈,闹的鸡犬不宁。当初与皇后结亲,李弘、李贤任你选,为什么选李贤?当初若选李弘,闹闹就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你个杀千刀的,日子没法过了,咱们必须和离。

    两岁的闹闹,也跟着起哄,整天祸害书房,文件满地扔。两个小官迷,真的很无奈,每天抱小女儿,哄大女儿。甚至实话实说,李弘携带结核病,二十多岁就没了。到了那个时候,李贤就是太子,闹闹也是太子妃。

    然而没有卵用,嘴唇都磨破了,小晴死活不信。从正月到现在,整天头昏脑涨,郁闷的生无可恋。最头疼的是,李贤也没好下场,闹闹能做太子妃,却做不了皇后。

    当初选择李贤,因为他能多活几年,闹闹少受几年罪。暗暗打定主意,必须找个机会,取消与李贤的婚约。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甩了李贤,女儿幸福最重要。

    聚餐没有气氛,小弟们纷纷开遛,去婺水边活动。巨大的麻布席,只剩一家三口。闹闹挣脱怀抱,祸害席上水果;武康起身护卫,拿开酒菜和糕点;崔小晴纹丝不动,沉着脸生闷气。

    闹闹抱个鸭梨,跑到母亲旁边,捧着递过去,咿呀着喊娘娘。小晴被萌化,起身抱闺女,终于有了笑容。武康赶紧过去,接过鸭梨擦拭,嬉皮笑脸讨好着。小晴白他两眼,轻叹口气说:“我决定了,以后不闹了。”

    老天开眼喽,苦尽甘来啦,竖大拇指点赞:“夫人圣明,李弘讨厌我,也会讨厌闹闹,咱闺女不稀罕他。其实我觉得,别要求太高,咱找皇后退婚吧,让闹闹自己择婿。”

    “你敢”,崔小晴直接翻脸,恨铁不成钢的抱怨:“你是正三品都督,子女的婚事,必须门当户对。再说了,与潞王的婚事,咱们做不了主,只能皇后退婚。以她的脾气,肯定不同意,除非你犯大罪。”

    我能犯什么罪?乌鸦嘴啊你,武康不屑道:“我对圣人和皇后,有救命之恩,还推动废王立武。他们俩重感情,只要不谋反、谋大逆、谋叛,都会保下我,夫人以为然否?”

    小晴呵呵赞同:“夫君说的对,咱家攀了高枝儿,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亲爱的夫君,给皇后写信呗,求圣人提拔进京。哪怕是五品官,也比越州都督好,人家想念阿耶嘛。”

    武康哭笑不得,这位脸都不要了,斟酌几息说:“夫人放心吧,离开长安前,皇后给了准信。今年是大考,我是三品都督,圣人直接内考。只要不出意外,肯定提拔进京。媚娘给两个选择,左千牛卫大将军,或者御史中丞。”

    崔小晴呆愣当场,小官迷被震撼了。左府千牛卫,隶属南衙十六卫,大将军是正三品。士兵是千牛备身,也就是大内侍卫,负责守卫皇宫。皇帝出行时,随行护卫车驾,皆由重臣子弟担任。

    千牛卫大将军,是心腹中的心腹,皇恩浩荡呀。御史中丞,正五品上,御史台二把手,也是皇帝的心腹。武康更

    倾向大将军,手握千牛刀,比到处喷人好。

    小晴笑逐颜开,一扫数月阴霾,没好气儿抱怨:“肯定选大将军,别做御史中丞,为何不早说,害人家郁闷。你做大将军,好过闹闹做皇后,咱儿子有福喽。”

    重男轻女很不好,武康接过闹闹,抱在怀里戏谑:“未来的将军夫人,不要愁眉苦脸,容易变老的。既然有了好心情,参加上巳活动吧,咱夫妻与民同乐。”

    小晴眉开眼笑,夺过宝贝闺女,迈小碎步离开。武康哑然失笑,你这坏脾气,都是我惯的。钱顺和平郎打手势,二十名侍卫集合,护在大佬身后。

    狄仁杰瞅瞅小晴,冲大佬竖拇指,哄女人您老再行。武康瞪他两眼,和长孙诠、张柬之打招呼,看向河水里怪物。有木质的碗,有切开的瓢,里面装着美酒。

    岸边人用各种工具,勾出河里的酒,捧手中仰头喝。此为曲水流觞,大名鼎鼎《兰亭集序》,就是此背景创作。钱顺、平郎蹲河边,用钩子勾两瓢,递给大佬和夫人。

    武康一饮而尽,四下翻看木碗,碗底找到落款。随手递给钱顺,后者赶紧喊话:华安坊张王氏。百姓瞬间炸锅,扯着嗓门传话,约莫半刻钟,有少妇羞答答过来。

    此为上巳节规矩,官员喝觞酒,给主人小费。武康打开算袋,摸出几十文,放妇人手里,按套路送祝福:“上巳酒喝入口,祸灾病出门口,胖小子屋里走,恭喜张王氏。”

    百姓起哄,妇人捧铜钱,羞答答道谢。官员纷纷行动,从河里勾酒碗,按大佬套路,给钱、买碗、祝言。气氛渐达**,被勾到的妇人,个个心花怒放,反之嘟嘴不爽。

    百姓们也勾酒,同样的配方,同样的祝福,这就是与民同乐。欢愉的气氛中,钱顺低声耳语,武康眉头微皱。接过信打开,是驻京办密信,已经翻译出来,看起来很有意思...

    二月初五,李九总裁下令,赠武士司徒,赐爵周国公。去世的便宜伯父,正迈向鬼生巅峰,媚娘是孝顺的孩子;二月初七,度支侍郎杜正伦,升任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武康撇嘴,宰相年年有,何时到我家,羡慕嫉妒恨。

    二月十六,侍中韩瑗上疏,为褚遂良做无罪辩护,劝李九屏弃谗言。李九不听,韩瑗辞职,也不批准。武康不禁叹息,老褚没犯罪,却犯政治错误。只要李九不死,只要媚娘在朝,他没机会翻案。

    密信丢给钱顺,接第二封信,情不自禁呵呵。娟秀的笔迹,一首五言情诗: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如意娘》,永徽二年上巳,媚娘赠与九郎。

    猛女也缠绵啊,女总裁写的情诗,读起来很肉麻,不过为何寄给我?瞅瞅骆宾王,涌起恶趣味儿,把落款撕掉,递他手里说:“观光兄阅此诗,是否能入法眼?”

    老骆双手接过,肩膀明显哆嗦,脸色异常怪异。狄仁杰凑过去,表情更怪异,目光流转大佬、老骆,你们俩有奸情。武康沉下脸,瞪着眼解释:“这是我阿姊...元姊写的,你们点评下。”

    两人表情更怪,骆宾王说“尚可”。狄仁杰说“很好”,凑过来低声耳语:“大佬与贺兰娘子,虽无姊弟之实,确有姊弟之名...有悖于伦理,会惹来非议,大佬三思。”

    三思个屁,别那么污,武康火冒三丈,决定把他踹下河。忽然间呆愣,遥想在京城,媚娘耳提面命,不让留宿武府,难道与武顺有关?琢磨片刻,觉的有故事,问问钱顺吧。

    四下寻找,钱顺屁颠过来,捧着鸡蛋和红枣,赔着笑献殷勤:“曲水浮素卵,曲水浮绛枣,请大佬品尝。”

    这个兔崽子,故意恶心人,武康脸黑如墨。曲水浮素卵,是煮熟的鸡蛋;曲水浮绛枣,是干红枣。投入水中,顺流而下,下游人食之,寓意多子多孙。

    是上巳节习俗,钱顺一片好心,武康想弄死他。数以千计的妹子,在婺水上游洗脚,洗脚河里捞枣、蛋,我真吃不下去。眼珠一转,恶心狄仁杰,呵呵笑道:“怀英说的对,我会铭记于心,蛋和枣赏给你。”

    老狄竟然道谢,红枣塞嘴里,旁边的狄大嫂,接过鸡蛋剥壳。武康有些懵,您口味比我重,我只轻微恋足。这时平郎过来,信封还是媚娘笔迹,仔细阅读之下,微微蹙起眉头。

    王皇后和萧淑妃,被废为庶人后,安排在太极宫小院。屋门窗紧锁,墙上凿小洞,饭从洞里送,再把空碗拿出来。去年腊月初三,李九感情起波澜,觉的对不起她们。

    当初废王立武,罗织的罪名,是预谋鸩毒,本就是莫须有。一日夫妻百日恩,共同生活十几年,感情还是有的。李九良心不安,鬼使神差之下,悄悄去冷宫探望。

    见环境恶劣,心里更内疚,甚至掉下眼泪。媚娘在信里,描述当时场景。李九:皇后、淑妃安在;王皇后: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李九唉声叹气:朕即有处置。

    翻译成白话:我们俩现在是奴婢,当不起皇后、淑妃的称呼。陛下若念旧情,就放我们出去,我们洗心革面。请您把这个院子,改名为回心院,用以鞭策我们。

    此对白和场景,想起年前长安,媚娘

    讲述的过往。当初在感业寺,她也这样哀求,求李九带她离开。李九动恻隐之心,说了句“朕即有处置”。

    似曾相识的剧本,只是换了女猪脚,李九挺混蛋的。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媚娘送《如意娘》的原因。她害怕了,害怕历史重演,害怕李九接她们出冷宫。

    武康表示理解,对于媚娘来说,皇后才是根本。她当天找李九摊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咱们斗关陇门阀,刚取得良好开端,不能付诸东流。

    李九雄才大略,明白其中道理,虽可怜她们,却不能影响政治大局。要斗垮关陇门阀,要掌握朝廷大权,傀儡日子过够了。于是承认错误,决定杀了她们,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这个腹黑的混蛋,说自己不方便下手,让媚娘去背黑锅。媚娘得到处置权,带心腹来到冷宫,强迫她们自尽。王皇后说:希望陛下长命百岁,昭仪正沐圣恩,死是我应有的结局。

    一言道破宫斗,成王败寇,败者必死。贵族女子的骄傲,体现的淋漓尽致,**裸鄙视媚娘。你没资格当皇后,就算杀了我,我也只称你昭仪。

    不禁轻叹息,王皇后挺可怜,本身并无大错的。感觉嘴里酸甜,从思绪中回神,看向崔小晴,吐出嘴里东西。嘴角直抽搐,竟然是干红枣,洗脚河里捞出来的。

    甩手就扔,听干咳两声,以及冷言冷语:曲水浮绛枣,子嗣家里跑,赶紧吃。这就没意思了,武康咬牙切齿,把枣撂嘴里。直接咽下去,愤愤扭头,继续阅读...

    萧淑妃临死前,脾气很暴躁,破口大骂: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大概意思是:阿武这个狐狸精,把我害的好惨,来世我变成猫,阿武变成鼠,活活掐死你。

    两个女人临终遗言,气的媚娘七窍生烟,一个蔑视一个诅咒,都不是好东西。弄死她们两个,还觉不解气,王皇后改姓蟒,意为心如蛇蝎;萧淑妃改姓枭,意为吃肉的恶鸟。

    感觉有些可笑,这种文字游戏,只有女人玩儿。不过王氏和萧氏,害死你们的,并不是阿武,而是肮脏的政治。还是那句话,废王立武是迂回,归根结底是政治 斗争,是向关陇门阀夺权。

    信到这里结束,武康不乐意,行刑过程为何不写?后世史书记载,你处理她们,就像吕雉处理戚夫人。如此精彩的过程,为何不写?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个?

    果断给差评,回忆《资治通鉴》:先打一百大板,打得皮开肉绽。然后剁掉手足,扔进酒缸里,给她们骨醉。大概意思你,想重获自由,活在梦里啊。阿武乐于助人,让你们醉到骨里,永远做黄粱美梦。

    武康呵呵两声,折信纸塞信封,蓦然间发现,里面还有信纸。立刻取出打开,再次失望透顶,也不是行刑过程。短短一句话,读起来很肉麻:亲爱的康郎,阿姊经常做噩梦,梦到猫向我扑来,怎么办啊?

    我哪知道啊,不会真像《资治通鉴》里,你患心理疾病吧?害怕小萧转世报复,禁止宫里养猫。通鉴里还说,你梦见小王、小萧,披头散发鲜血淋漓。吓得不敢住太极宫,搬到大明宫,甚至不敢回长安。

    若真是这样,我鄙视你,如此胆小,别做女总裁,跟我回家养猪。鄙视完,很纠结,怎么解决问题,怎么才能开导?

    一筹莫展之际,见狄仁杰和张柬之,正吃着洗脚枣,登时有了主意。把信塞给他们,淡淡说道:“皇后夜不能寐,咱们身为臣子,理应排忧解难。你们集思广益,活动结束前,拿出解决办法,要切实有效的。否则今年考核,全部不及格。”

    小弟们都懵了,大佬的不及格,是考核中下等,要丢官罢职的。赶紧阅读内容,瞬间苦了脸,大佬真不厚道。我们再能,也管不了梦境,别赶鸭子上架呀。

    他们愁眉苦脸,武康心里酸爽,本刺史手下,不养无用之人。然而不到三秒,也愁眉苦脸,小晴塞个洗脚蛋,乖乖吃了吧。当即打定主意,明年活动取消,不再与民同乐。

    时间分秒过去,狄仁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俗话说的好,狮子守门旁,老虎坐中堂。虎是猫的老师,皇后梦见猫,定有野猫作祟。您家有两只猛虎,派人送到长安,关在珍兽园。有猛虎老师坐镇,野猫退避三舍,皇后就梦不见了。”

    武康一脸懵逼,这就是对策?太不靠谱了,酒囊饭袋啊你们。后世有传言,猫是虎的老师,到你们嘴里,虎是猫的老师?视线扫过,众人纷纷点头,感觉被他们演了。

    虎头、虎脑是华南虎,被小晴养大,先征求她的意见。小晴欣然同意,出谋划策:“虎头和虎脑,是小翠养大的,和她非常亲近。让小翠跟着过去,专门给皇后养老虎。”

    武康彻底蒙圈,媳妇真有心机,这是打发小翠。她是如烟的婢女,我刚来婺州时,就在身边伺候。本打算嫁出去,她却哭哭啼啼,明显想成为妾室。

    小晴眼神狡黠,武康颇为无奈,转身吩咐钱顺,按夫人的意思做。钱顺应诺安排,人群突然大乱:有人落水,赶紧救人啊...

第四十一章 长孙诠派的刺客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五,辰时一刻。

    婺州驿大门外,二百名盛世保安,摆出矩形方阵。黑色圆领劲装,黑红虎头披风,头戴竹篾斗笠,后背虎口强弓,腰挂精钢横刀。跨下蒙古战马,左边挂箭壶,右边连枷棍。

    棍身八道铁箍,坚硬乌木制造,长六十公分,直径四公分。棍头六棱铁棒,长三十公分,直径四公分,铁链相连棍身。这是武康的设计,名曰婺州连枷,装备整个盛世安保。

    全副武装的保安,是最精锐的死士,个个骁勇善战,浑身透着煞气。方阵中两辆马车,高大铁笼子里,两只吊睛白额猛虎。虽然趴着假寐,却令战马焦躁,完全的血脉压制。

    如此肃杀气氛,被方阵的小领队,搅合成童子军。崔小晴骑小母马,同款保安行头,发髻插根金钗。就像颗倭瓜,拴在马背上,画风很喜感。武康强忍笑意,接闹闹抱怀里,柔声细语道:“夫人此去京城,听平郎安排,切莫意气用事。”

    崔小晴翻白眼,瞪着他抱怨:“人家不是小孩子,夫君少看不起人;也不是娇弱女子,能独自前往京城...你你还笑,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

    武康摆上严肃,竖拇指点赞:“巾帼不让须眉,我相信夫人的能力,独行长安不是问题。不过咱不需要,弟兄们会护着你,若非情况特殊,我也会陪伴你。到了京城,代我向皇后问好,参加完亲蚕礼就回来,闹闹会想你的。”

    小晴唉声叹气:“参加完仪式,见过咱爷娘,我就回婺州。不过你得答应我,回来咱们就去括州,去东海沙滩郊游。人家想见识下,东海有多大,比洞庭湖大多少。”

    大很多啊宝贝,武康微笑答应,吩咐林平郎:“你全权负责,夫人听你安排,千万注意安全。等到了京城,先去永兴坊武府,拜访伯母和武顺。等夫人参加完亲蚕礼,把信转交新城公主,然后立刻返回。”

    大佬着重强调武顺,平郎心知肚明,重重点头应诺。该交代的讲完,崔小晴眼圈微红,武康扫视众人,诚挚的道谢:“有劳诸位兄弟,武康感激不尽。”

    保安整齐行礼,武康接过女儿,挥手和众人告别。平郎吩咐启程,骑兵两边分,中间闪出道。小晴调转马头,带领队伍出发,颇为几分英姿飒爽。

    马队渐渐远处,不禁轻叹口气,武媚娘真能折腾人。昨天收加急公文,本月二十八日,皇后率内外命妇,主持亲蚕大礼。所谓亲蚕礼,是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蚕,鼓励国人勤于纺织。

    农耕社会两大祭祀礼,先农礼由皇帝主持,亲蚕礼由皇后主持。通过盛大仪式,表达奖励农桑,界定男耕女织。自周代以后,历代多沿袭奉行,贯穿整个封建社会。

    媚娘初登后位,是以特别重视,列出邀请名单。包括嫔妃、公主、郡主、县主等内命妇,以及三品以上郡夫人,特别邀请荥阳郡夫人,以示对康郎的恩宠。

    领导动动嘴,小晴跑断腿,为参加无聊仪式,来回跑两千公里。公文中明确点明,只邀请荥阳夫人。明白媚娘的意思,留在婺州处理政务,应对九月大考,做入主朝堂的准备。

    感觉她多心了,有狄仁杰和张柬之,就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不用我亲自出马。至于那两只老虎,是送给媚娘的,震慑宫中野猫,赶紧非常可笑。

    等马队完全消失,变幻几个鬼脸,逗笑怀里女儿。哈哈怪笑几声,亲亲女儿脸颊,走向南城门。五名保安开路,钱顺紧走几步,苦着脸道歉:“属下办事不利,请大佬责罚。”

    武康瞪他两眼,心情很郁闷,竟然被敏月算计了。她把我灌醉,给武顺制造机会,把我给睡了,丢人现眼啊。怪不得武媚娘,三番五次要求,不许在武府过夜,她们母女想干什么?

    钱顺很尴尬,压低声音说:“属下昨天查过,括州靠近大海的,是永嘉和安固县。属下找括州商人打听,永嘉县环境更好,比安固县繁华,非常适宜郊游。”

    永嘉和安固两县,就是后世的温州,现在隶属括州。昨天和小晴闲聊,说海滩日光浴,可以美容养颜。小晴当即决定,要去旅游感受,带闺女参观大海。武康也没去过海边,日光浴比基尼,是上辈子梦想。

    这辈子身在浙江,想看大海很简单,看比基尼很难。明年进京任职,长安远离大海,很难再有机会。于是应允小晴,忙完夏收与夏播,七月份去海边。

    打定主意,吩咐钱顺:“去永嘉县吧,七月中旬去,你提前安排。花满楼的订货会,一切正常吧?做好安保工作,那些外地富商,不能在婺州出事。”

    钱顺点头应诺,纠结片刻说:“萤石订货会没问题,大队长孙铭震负责,五十个兄弟维持秩序。其实我担心的,是上巳节落水事件,感觉不是巧合,而是针对您的阴谋。”

    武康停住脚步,投以疑惑目光,钱顺立刻回话:“根据兄弟们调查,落水者是大安坊薛氏,原本住在京城,过完年回

    到婺州。她是万年县尉的续弦妻子,家住长安城义宁坊,年前林县尉去世。”

    跟上大佬脚步,继续汇报:“处理完丧事,林县尉的儿子,把她赶出家门。薛氏祖籍婺州,大安坊的薛远,是她同胞兄长。薛氏带女儿投奔,薛远不让进门,无奈之下,去律师求助。”

    有点儿意思啊,小晴也掺和了,武康呵呵两声。钱顺沉吟片刻,继续汇报:“律师调解,达成一致,薛氏母女暂住老宅。当掉几件首饰,在东明道做小买卖,二月份开始经营。薛氏的遭遇,和皇后殿下很像,属下窃以为,是故意为之,博取您的同情。”

    再次停住脚步,眉头微微蹙起,确实很相似。武士死后,杨氏母女几个,被武元庆赶出家门。杨氏历尽艰辛,去投奔元女武顺,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额头有些温热,武康回过神,闹闹的小手,正抚眉心疙瘩。咧嘴呵呵笑,贴心小棉袄啊,爹地爱死你啦。小棉袄咯咯乐,搂住父亲脖颈,小脑袋蹭胸膛。

    钱顺继续汇报:“上巳节那天,我早注意到她,别人蹲在河边,她总是偷瞄您。您参加活动,夫人让我捞酒,薛氏马上放碗入河。给我的感觉,是刻意为之。”

    不至于吧,武康咂咂嘴,半开玩笑道:“偷瞄我的妇人很多,整个婺州都知道,我喜欢少妇嘛。刻意放碗,不足为奇,刺史的赏钱和祝福,妇人趋之若鹜。”

    钱顺果断摇头,言辞凿凿:“她放的木碗,精美无比,若非早有怀疑,我会捞她的碗。属下有预感,她想接近您,在赏金、祝福时,突然发难行刺您。”

    这话把武康逗乐,顺子有些神经过敏,有保镖的职业病,看谁都像刺客。然而接下来的话,也勾起他的狐疑。那时决定送虎进京,让顺子负责安排,有明显的转身动作。

    顺子语气肯定:“您转身的那刻,她便失足落水,太过巧合。给我的感觉,她误以为您要离开,便孤注一掷,想让您下水救命。”

    武康有些懵,当时真想下水,因为河边都是百姓,可以好好最秀,突出自己的见义勇为。却被钱顺抢先,当时颇为抱怨,现在想想,头皮发麻。沉吟片刻,面露不屑:“她一个弱女子,还是在河中,未必杀的了我。”

    钱顺点点头,又摇摇头:“当时救她时,她没丝毫惊慌,抱着我往下沉。我水性很好,却控制不住身体。后来平郎下水,我们两人合力,才把她拖上岸。”

    听完顺子的话,渐渐陷入沉思,感觉很有道理。薛氏来路不正,她的身世与遭遇,刻意模仿媚娘。她了解我的脾性,知道我热衷作秀,可能下水救她。事实上她猜对了,若非钱顺抢先,我真的会下水。

    突听钱顺咆哮,不禁火往上撞,兔崽子嗷嗷啥,别吓着我闺女。低头见闹闹正常,稍稍放下心,抬头看去,如遭雷击。酒馆三个伙计,正殴打老乞丐,被保镖们制止。

    钱顺扶起老乞丐,怒斥酒馆掌柜。掌柜的点头哈腰,孝敬一把铜钱,钱顺直接丢他脸上。老者捡起竹竿,掸掉身上泥土,慢悠悠离开。武康快步跟上去,缓缓跟在后面,跟着走出老远。

    保安全部过来,钱顺接大佬眼神,人流小的地方,把老乞丐围中间。搭出两道人墙,武康到乞丐面前,强压喉中哽咽:“阿耶,我要去花满楼开会,您带闹闹回家,好吗?”

    老者无动于衷,死鱼眼里满是落寞,气氛异常压抑。良久,武康强忍悲伤,声音略微颤抖:“阿耶求您了,带闹闹回家,小晴去了长安,我不放心其他人。您帮我照顾她,好吗?”

    他依旧沉默,不拿正眼瞧武康,盯着地面发呆。两分钟后,稚嫩的声音,打破僵局。闹闹伸胳膊,咿呀说“祖父抱抱”。乞丐肩膀微颤,迟疑片刻,接孙女抱怀里。

    人墙开始移动,将他围在中央,闹闹趴他肩头,不时冲这边摆手。直到人墙聚拢,再看不见身影,武康心如刀割。钱顺凑到近前,小心翼翼劝:“大佬您放心,我会处理那家酒馆,让他们彻底消失。”

    武康摇头,走向花满楼,呼吸逐渐粗重。钱顺亦步亦趋,纠结许久,转移话题:“属下以为,薛氏就是刺客,我派人盯死她。属下还以为,十有**,是长孙诠派来的。”

    脚步再次停住,深思熟虑许久,长孙诠值得怀疑。他是长孙操的儿子,长孙操的父亲,和长孙无忌的爷爷,是同胞亲兄弟。也是说长孙无忌、长孙诠,有共同的曾祖父,关系非常近。

    我推动废王立武,和长孙无忌开战,和他有利益冲突。可就算这样,也该按官场规则,用政治手段击败我。派刺客刺杀,算怎么回事,不遵守游戏规则嘛。

    不禁嗤之以鼻,冲钱顺点头,走向花满楼。袖子被扯住,钱顺脸色怪异,纠结片刻,小心翼翼说:“属下怀疑,您与公主的事,长孙诠知道了,否则不会派杀手。”

    武康如遭雷击,越想越觉得可能,估计只有那件事,才会让长孙诠暴怒,不顾忌官场规则。事情相

    当棘手,站路边考虑许久,转身问钱顺:“若是如此,如何应对?”

    钱顺回答:“派出机灵的兄弟,监视薛氏母女,监视长孙诠。狄仁杰和张柬之,是您的心腹盟友,可以找他们帮忙。然后修书给皇后,让她亲自出面,保护二丫头。”

    武康不禁苦笑,恐怕很难办到,那个傻女人,靠二丫要挟我。她有李九撑腰,媚娘也没办法,也不能让李九知晓。两人商量许久,没万全之策,走一步看一步吧。

    东明道花满楼,市令明司虎,市丞齐有道,客串迎宾先生。婺州全体官员,在订货会现场,接待各地富商。再有半刻钟,萤石订货后,就会正式开始。

    义乌县和勇康县,大批萤石矿挖掘,品相差的拿去炼钢,品相好的雕刻工艺品,诸如花瓶、酒杯和神像等。从永徽四年开始,已经打开销路,辐射越州都督府,甚至进军长安和洛阳。

    萤石成为婺州特产,成为土贡之一,成为龙头企业。婺州开年会上,同僚们达成一致,举办大型订货会。邀请各地豪商,于今日共聚一堂,展示最美的商品。

    武康来到花满楼,喧嚣很快停止,商贾纷纷行礼。同僚过来迎接,和他们寒暄几句,简单讲几句。让众人别见外,由狄仁杰陪同,参观订货会现场。

    类似后世乡间集市,两边是长长的柜台,工艺品琳琅满目。柜台里婺州萤石商,向柜台外的商贾,介绍各自商品。会场人头攒动,各地口音混淆,到处讨价还价。

    随便找个摊位,观察交易过程。婺商说萤石杯,可以千杯不醉;外商也不反驳,只说太贵,歙州不好出手。坐地起价,就地还钱,交易达成。歙商订购酒杯八个,砚台三十个,镇纸五十个,以及各种首饰,成交额达到七十贯。

    狄仁杰介绍,双方签订协议后,歙商缴纳部分定金。婺商聘请民兵,押送货物到歙州,最后钱货两清。这是最好的办法,婺商能挣钱,民兵也多份收入,两全其美。

    不停转悠,见证一笔笔交易,一直等到午时,来到竞拍时间。武康回贵宾席,旁边是张柬之,两人交头接耳。伴随一声锣响,场面迅速安静,长孙诠走到展台前,介绍压轴拍卖品。

    彩虹镇纸亮相,会场鸦雀无声,全都被震撼。巴掌大小的镇纸,黑色的底座,彩虹般拱桥。七种颜色,泾渭分明,称得上价值连城。衙役端着托盘,走进宾客区,让商贾饱眼福。

    去年挖出七彩萤石矿,聘请最好的雕刻家,历时整整一年。上个月十五,共雕琢三个镇纸。两个品相好的,由小晴带到长安,献给李九和媚娘。这个是残次品,红色、黄色有瑕疵,底座缺两个角。

    长孙诠干咳两声,提高嗓门吆喝:“诸位都看到了,此乃稀世珍宝,虽略有瑕疵,却瑕不掩瑜。此次拍卖规则,底价三十贯,每次加价,至少五贯,价高者得。”

    话音刚落,有人报价,是个圆球胖子,直接加到二百贯。众商贾倒吸冷气,武康呵呵直乐,财大气粗啊哥们。然而半分钟不到,有其他人喊价,比胖子多五贯。

    场面越发热烈,喊声此起彼伏,一路飙升四百贯。小弟们眉开眼笑,镇纸是大佬的,大佬早就放出话,拍卖钱财平分。所有同僚都有份,所以他们看起来,比竞价者还激动。

    最先喊价的胖子,貌似势在必得,每次竞价都有他。最后发了狠,直接加到七白贯,现场再次寂静。长孙诠按照套路,连问众人三遍,最后一锤定音。

    示意众人安静,长孙诠微笑:“彩虹桥镇纸,由越州秦家珠宝行获得,订货会圆满成功。会议最后,有请越州都督,婺州刺史武公,与秦掌柜共饮庆功酒。并将宝物镇纸,亲手交给秦掌柜,诸位热烈欢迎。”

    婺人知道套路,纷纷拍手鼓掌,很快带动全场。一时掌声雷动,武康暗暗苦笑,剧本里没有这出。导演长孙诠,你是临时加戏,还是别有用心?

    掌声停止,武康起身,冲钱顺打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同时打起精神,扫视会场环境,来到主展台前。衙役端托盘过来,一个酒壶,三个酒杯。长孙诠先倒一杯,恭敬端给武康;倒第二杯,递给秦掌柜。

    秦掌柜受宠若惊,抱拳一躬到底,小心翼翼接酒杯。看起来很激动,圆脸涨的通红,身躯轻微颤抖。长孙诠倒第三杯,端自己手中,示意衙役离开。

    武康用眼角余光,仔细打量长孙诠,确定没有异常,举杯邀请共饮。酒杯送嘴边,左手臂遮挡,以示意尊敬。饮完杯中酒,酒杯口朝下,以示滴酒不漏。

    三人微笑,长孙诠笑的自然,武康笑的含蓄,秦掌柜笑的感激。就在此时,秦掌柜手腕翻动,酒杯飞向武康。武康偏头躲,一道寒芒闪过,奔着咽喉而来,果然有猫腻..

第四十二章 偷公主东窗事发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初八,辰时三刻。

    婺州官衙二堂,西侧有座小院落,是长史办公房。长孙诠端坐,眯着眼,握着笔,发着呆。平铺的桃花纸,娟秀的飞白体,优美的诗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草,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遥想当年甜如蜜,回顾往昔琴瑟鸣,物是人非心渐冷,手中毛笔挪半空。甜笑变成苦笑,苦笑变成冷笑,双眼逐渐模糊。笔尖悬“君”字上,微不可查轻晃。忽然墨汁滴下,米粒大墨团,浸染娟秀字迹。

    长孙诠清醒,拇指迅速抹墨,摁上明显指印,覆盖整个“君”字。心头怒气上涌,五官逐渐狰狞,笔杆龙飞凤舞,涂鸦娟秀字迹。直至白纸漆黑,笔杆颓然坠落,盯着黑纸发呆。

    约莫半刻钟,隔壁传来惨嚎,长孙诠堪堪回神。嘴角扯出冷笑,隔壁是法衙后堂,不良卫审讯室,又在拷打商贾。这些酒囊饭袋,审案南辕北辙,永远不会有结果。

    急促敲门声响,长孙诠问哪个,是司法参军王旭。淡淡说声稍等,桃花纸窝成团,丢进脚边木桶。挺直腰身,提高声音:“王司法请进,把门带上。”

    王旭闪身进门,站长孙诠对面,恭敬抱拳行礼。表情不满,倾诉委屈:“狄仁杰和骆宾王,审理都督遇刺案,竟然不让我过问。我是司法参军,不能参与法衙事务,岂有此理啊。长孙长史,他们太放肆,分明看不起您。”

    长孙诠不置可否,沉吟片刻说:“王参军切莫生气,萤石交易会上,武刺史差点受伤。行凶者逃逸未果,七窍流血而亡,确实太过蹊跷。不让你过问,可能有原因,做好本职工作吧。”

    王旭更加不满,我是跟你混的,他们排挤我,你不能做缩头乌龟。刚想据理力争,长孙诠摆手阻止,沉着脸送客:“该下衙了,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说罢低头看公文,王旭哑口无言,转身悻悻离去。房门打开,惨嚎传来,越发心烦。双手堵耳,眉头紧蹙,盯桌上沙漏。熬到申时两刻,惨叫戛然而止。活动酸麻胳膊,看看脚下木桶,转身离开房间。

    房门落锁,离开衙门,回长史府。东明大道上,民兵和不良卫,个个凶神恶煞,盘问过往行人。长孙诠嗤之以鼻,秦胖子当场死亡,你们掘地三尺,也挖不出幕后主使。

    武佞多行不义,想让他死的人,如过江之鲫。微微摇头,离开东明道,进入无明巷。沿着高高坊墙,走到巷子中央,看见远处有人,正倚着坊墙发呆。

    为首的彪形大汉,穿盛世保安服,看背影很熟悉。随着距离拉近,认出此人是谁,刹那停下脚步。他们停止交谈,转身往这边走。长孙诠心头一颤,下意识扭头,身后也有保安,自己被包围了。

    感觉大事不妙,强迫自己镇定,藐视对面大汉。钱顺抱拳行礼,笑容人畜无害,话语很客气,却有不容置疑:“大佬在刺史府,请您过去喝茶。奉劝长孙先生,我们是虾兵蟹将,不要让我们为难。”

    刺史府书房外,黑衣保安巡逻,房内欢声笑语。武康抱着爱女,逗玩桌上猫咪,闹闹小手撸猫,咯咯笑个不停。猫咪生无可恋,蜷成团缩起头,猫爪盖住胡须,萌得众人浅笑。

    几分钟后,武康看窗台沙漏,把闹闹放腿上,摆出温和笑脸:“我的小心肝儿,又到了办公时间,去玩儿躲猫猫吧。姨娘们躲猫猫,小闹闹找猫猫,好不好吗?”

    闹闹不乐意,踩阿爹大腿,敷衍亲亲老脸。闷闷不乐,扭小身板,伸手求抱抱。鱼玉贞赶紧抱住,温言软语的哄:“闹闹不生气,阿耶要办公,我们躲猫猫嘛。”

    还是绷着小脸,噘小嘴瞪阿耶,咿呀儿语半天。武康呵呵直乐,拍拍胸脯说:“原来咱家闹闹,是生小白的气,这懒猫确实讨厌,竟敢不陪闹闹玩。闺女放心吧,阿爹教训它,给它长记性。”

    闹闹笑逐颜开,摆手和阿爹告别,被鱼玉贞抱走。吩咐婢女送牛奶,从书架抱出盒子,拿出乳白酒壶。酒杯放桌上,半杯牛奶半杯酒,手指搅拌均匀,放到小白嘴边。

    小白闻到奶香,慵懒站起身,伸头舔牛奶。不到三下,武康拿开酒杯,倒入桌底铜盆。喵星人不乐意,望着无良主人,喵喵表示不满,萌的他心都化了。

    拿起酒壶,扫视壶柄内侧,找到米粒大按钮,拇指轻轻触摸。拿到耳边,摁下按钮,噪音微不可闻。嘴角扯出不屑,再倒半杯酒,混和半杯奶。用笔杆搅匀,放小白跟前,看猫舌轻舔。

    半杯牛奶下肚,小白突然抽搐,四肢原地打转,顷刻摔倒书桌上。不停的喵呜,像发情似的,嘴里涌出白沫,瞳孔逐渐放大。不到三分钟,猫眼淌出血,四肢僵硬笔直。

    酒奶倒铜盆,酒杯丢进去,轻轻拍巴掌。书房门打开,保安赵声进来,直接吩咐他:“铜盆和猫尸,拿出去处理,别让闹闹撞见。去东明道市集,买同样的奶猫,同样大小和毛色,闹闹明天玩儿。”

    赵声应诺,快速收拾,转身离开。武康研究酒壶,古人的智慧,着实令人

    佩服。传说中的鸳鸯壶,类似鸳鸯火锅,装毒酒和美酒。壶柄处有按钮,是启动机关,切换美酒和毒酒。

    两人共喝一壶酒,我好好活着,你被鸠酒毒死,相当有意思。透过壶口看,看不出端倪,想打碎研究,又觉暴殄天物。沉吟片刻,涌起恶趣味,如此杀人神器,媚娘应该喜欢。

    立刻准备纸笔,书写使用说明:往壶中灌美酒,酒面接近壶口横线,摁动壶柄机关,再往壶里灌毒酒。使用前先试验,建议用阿猫阿狗。友情提示,多试验几次,别把自己毒了。

    写完收笔,吹干墨迹,折叠信纸,放入信封。敲门声响,房门打开,钱顺进来。长孙诠见鸳鸯壶,瞳孔瞬间紧缩,肩膀轻微颤抖。不到半分钟,豆大的汗珠,滑落后脖颈。

    武康瞟他两眼,拿起鸳鸯壶,启动旋转机关,倒掉壶中水酒。示意钱顺上前,信封递过去:“派人前往长安,把家书和酒壶,送给我的夫人,让她转交皇后。你们都出去吧,我和长孙兄聊聊,不许任何人进来。”

    钱顺应诺离开,示意长孙入座,挂和煦笑容:“不要紧张,就当拉家常,把话题摆明面。长孙兄博学多才,想必知道《唐律疏议》。请问《贼盗律》第五条,谋杀府主等官,作何解释?”

    长时间的沉默,长孙诠眯眼,嘴角扯出讥讽,据实回答:“都督、刺史和县令,是州、县最高长官,称之为府主。下属谋杀府主,判流刑两千里;若府主受伤,下属判处绞刑;若府主死亡,无论主犯从犯,全部判处斩刑。”

    武康点赞:“萤石订货会,越州秦掌柜,对本官下杀手。本官久经战阵,反应更加灵敏,堪堪躲过杀机。他一击不成,转身逃命,逃到门口,七窍流血。临死之前,怒目而视,伸手怒指你我。”

    说到这停住,盯着长孙诠,言辞凿凿道:“我的眼力很好,感觉也很准,他指的不是我,而是侧后方的你。请问长孙兄,你们认识吗,为何临死指摘你?”

    长孙诠放肆狂笑,笑声经久不息,怒目而视道:“事到如今,别惺惺作态,刺客是我的人,幕后主使也是我。我想不明白,你喝了鸠酒,为何安然无恙?是鸳鸯壶失灵,还是你早有防备?”

    承认的干净利落,武康跟不上节奏,呆愣片刻摇头:“那时的我,不知道鸳鸯壶,是早有防备。去会场之前,顺子汇报说,落水的薛氏,很可能是刺客,很可能受你指派。”

    轻叹口气,颇有些感伤:“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拍卖会现场,你临时加戏,我更加怀疑。酒我没喝,倒入衣领里,逃过一劫。”

    遥想当日场景,不禁心有余悸,轻叹一声说:“为防打草惊蛇,为争取时间,为寻找酒壶,我下令全城戒严。控制商人,假装审讯;出动民兵,假意盘查。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长史府书房,找到了鸳鸯壶。”

    长孙诠浑不在意,目光咄咄逼人:“钱顺说的对,薛氏也是我的人,上巳节故意落水,也是为了行刺。你是伪君子,善于蛊惑人心,擅长逢场作戏,肯定下水救人。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的狗打乱计划。”

    武康嗤之以鼻,很不屑道:“计划虽周密,并非天衣无缝。不仅仅钱顺,狄仁杰和张柬之,也都发现端倪,只是没放心上。倘若我被杀,以他们的能力,肯定会查到你。”

    凝视长孙诠,异常严肃道:“官吏之间互杀,是为不义,十恶不赦之九;杀害本府长官,以毒药害人,都是死罪。多大仇多大怨,让你铤而走险,不惜玉石俱焚。”

    笑声更放肆,长孙诠笑出泪。双掌猛拍桌,腰身向前探,声色俱厉:“你和那个贱人,苟合生下贱种,当我不知道吗?长安城驸马府,有我的眼线,你们每次私会,我都知道。奸夫淫妇,死不足惜,只恨没成功啊!”

    果然如此,钱顺又料到了,武康苦笑。感觉很冤枉,诸暨县那次,我也是受害者。沉吟片刻,盯他双眼,加重语气:“骂我奸夫可以,不要骂漱玉。她是无辜的,她是为了你...”

    “放你娘的狗臭屁”,长孙诠直接爆粗,扭住武康衣领,五官扭成团。双眼通红,声嘶力竭:“与男人苟合,偷偷生孽种,是为了我好?当我是傻子吗?”

    武康心平气和,语气放缓:“事实就是这样,信不信由你。知道李淳风吧,他给新城批言,不久的将来,长孙家遭逢大难。长孙无忌,长孙家子弟,都会死于非命。所谓大势不可逆,细节可以改,李淳风认为,我可以救你性命。”

    感觉衣领微松,武康稍稍放心,开启忽悠之旅:“听起来很搞笑,深思熟虑后,又觉的有道理。从西魏到北周,从前隋到大唐,你们关陇门阀,始终把持朝政。”

    晃晃脑袋,使呼吸顺畅,接着忽悠:“雄才大略的隋炀帝,只因没能处理好,关陇门阀的内斗,导致隋末乱世;雄才大略的太宗,重用山东士族,间接打压关陇门阀。太宗有丰功伟绩,能震慑他们,然而当今陛下不行...”

    盯着长孙诠,言辞凿凿:“他们拜

    服太宗,却不服圣人,甚至把他架空。圣人也雄才大略,不甘心做傀儡,便向关陇系开战。你们实力太强,不能硬碰硬,他选择战略迂回,就是废王立武。”

    衣领再次放松,呼吸完全顺畅,武康再接再厉:“王皇后出身关陇系,废掉她就是安内,攘外必先安内。不出所料,关陇系反抗激烈,可惜天佑圣人,得到李支持。李德高望重,是军方的代表,所以关陇系必败。”

    长孙诠不傻,渐渐陷入沉思,逐渐压抑怒火。武康拿开他的手,揉揉咽喉,接着忽悠:“废王立武很成功,圣人旗开得胜,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中...长孙兄,坐下说吧。”

    僵持三分钟,长孙诠坐下,脸黑如锅底。武康扯浅笑,继续忽悠:“今年二月,侍中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辩护。圣人不听,韩瑗辞职,圣人不允。为何不允,时候未到,短时间内,罢黜两相,朝堂不稳。”

    武康起身,给他倒酒,接着忽悠:“韩瑗上疏后,杜正伦拜相,填补褚遂良的空缺。这是政治信号,是提拔非关陇,排挤关陇系。等朝堂稳定,时机成熟,韩瑗和来济,必被清算。”

    暂时停话题,自斟自饮,等他情绪稳定。五分钟后,感觉良好,与聪明人谈话,真的很舒服:“褚遂良、韩瑗和来济,是长孙无忌党羽,剪出完党羽,轮到长孙无忌。”

    举杯邀共饮,长孙诠不理,武康也放下:“多则五年,少则三年,朝廷稳定之时,清算无忌之日。他也会被贬,附带长孙家人,都会被罢官。包括你在内,全部流放出去,至少是岭南。”

    长孙诠手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不是酒囊饭袋。新城是长公主,最得圣人宠爱,肯定被留在京城,肯定再次嫁人。想到这里,两眼通红,抖的更厉害。

    武康轻叹息,温言软语:“事情到此,并未结束,也不会结束。韩瑗、来济和褚遂良,兴许能保命,但无忌必死。他是关陇大树,只有树倒,猢狲才会散。圣人不会允许,关陇系死灰复燃,肯定斩草除根。”

    长孙诠蓦然抬头,死死盯着他。武康浑不在意,再次举杯,四目相对。画面定格,半刻钟后,纹丝未动。魂游天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许多人,骂李九是废物?

    剪除门阀政治,完善科举制度,符合历史潮流。废王立武,层层推进,步步为营,埋葬门阀。政治手腕,不输李二,若非身体原因,媚娘真没机会,不会出现武则天。

    半刻钟过去,听酒杯撞击,长孙诠开口:“按武刺史言论,长孙无忌必死。长孙家子弟,被全部流放,然后赶尽杀绝?圣人宅心仁厚,不会如此决绝。”

    这就可笑了,他不是宅心仁厚,而是凶残腹黑。先点头,再摇头,言辞凿凿:“圣人的宅心仁厚,就是你们的催命符。皇后和李义府等,担心三五年后,再召你们回朝。为了永绝后患,会斩草除根的,会派人弄死你们的。”

    气氛再次压抑,长孙诠连喝三杯,盯着武康说:“李淳风指点迷津,公主为保我性命,所以求助于你。你是武后心腹,还救过她的命,更推动废王立武。如果你求情,她会网开一面,饶我性命吗?”

    武康摇头,实话实说:“我没信心,我的恳请,未必有用。她心狠手辣,也聪慧过人,不会放过你们。所以在诸暨,公主的恳求,我果断拒绝,可谁知...”

    纠结两分钟,决定豁出去,尬笑几声说:“我被公主下药,醒时五花大绑,各种手段虐待我。我抵死不从,她豁出去了,想到馊主意,用孩子逼我就范。”

    说罢老脸微红,讪讪说道:“软肋被拿捏了,我会因为孩子,去哀求武皇后。她若不应允,我便铤而走险,派手下死士,保护你藏匿,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书房鸦雀无声,武康忽悠成功,这位听进去了。想到新城,头皮发麻,自从豪州历险,她心态变了,让人捉摸不透。以后的交往,从偶尔轻虐,到完全不虐,该如何应对啊?

    都怪李淳风,我要砸你招牌,你说子嗣艰难,我就多生儿子。想到这儿,头皮再次发麻,他说的不错,子嗣有些艰难。如烟和琴娘,跟我四年多,玉贞跟我一年。没冷落她们,肚子就是没动静,难道这玩意儿,还挑人吗?

    听椅子摩擦,瞬间抬头,盯着长孙诠背影:“她的心在你身上,为你牺牲太大,请不要怪她。你若有气,杀了李淳风,或者痛扁我,我不会还手。我曾答应新城,要保你性命,所以刺杀之事,从没发生过。”

    长孙诠一声冷哼,摔门而去,留下他懵逼...

第四十三章 三童村武公生词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十三,卯时一刻。

    婺州勇康县同林乡,宽阔平整的官道,有马队向南行。十三匹马开路,三十骑兵断后,中间三辆牛车。头两车装载粮袋,袋中白花花稻米;第三辆装载玉帛,白色蚕丝布匹。

    年初立李弘为太子,改元显庆元年,李九送出福利:大赦天下,死刑以下赦免;民三日,允许百姓喝酒三天;八十以上粟帛,年龄超过八十的,赐两斛米和两匹帛。

    正月份的政令,因为距离遥远,三天前才到婺州。朝廷给的福利,必须贯彻落实,昨天召开碰头会,长史长孙诠缺席。据钱顺汇报,初八那天开始,他整天宿醉不醒。武康表示理解,任何男人戴绿帽,心情都会糟糕。

    婺州官员到齐,司户参军张柬之,会上作统计报告。婺州共有耆老九十,勇康县最多,有三十五人。其中二十一人,在同林乡三童村,也是有名的长寿村。

    唐朝的老人,福利相当好:庶人超过八十岁,可以拄拐入朝堂,见皇帝不行礼。每逢春节,地方官员来拜年,送米一斛、绢一匹。每逢朝廷大喜,诸如册立太子、新皇登基、年号改元等,也有丰厚福利。

    唐朝养老制度,非常完善:庶人超过八十岁,官府分配一名官奴;超过九十岁,分配两名官奴服侍;超过一百岁,分配五名官奴服侍。常年住家中,照顾生活起居,不收取任何费用。

    官员养老更完善,拿武康来说,兼任三个职位,年薪接近千贯。若现在退休,退休金是年薪的一半,甚至拿到全额。怪不得天师钟馗,做梦都想把妹妹,嫁给九品小官,终身衣食无忧啊。

    任刺史四年,因为种种原因,没给耆老拜过年。现在有机会,又身在婺州,决定去长寿村,弥补这个遗憾。五更天出发,带上大米和玉帛,由录参、户参和法参陪同,前往勇康县三童村。

    道路两边,无尽稻田,无数百姓,辛勤劳碌。恰逢插秧,秧马上场,一人坐马上,不断扭腰身,插颗颗秧苗。插完这片,双脚蹬地,秧马后退,省时省力。

    宋朝的秧马,被武康搬运。因为制作简单,制作成本低廉,经过两年推广,基本普及婺州。感觉很欣慰,洋洋自得道:“秧马普及,婺州幸事,三位兄长,居功至伟。婺州农业大发展,经济中心会逐渐南移,你们名垂青史啊。”

    大佬的马屁很受用,狄仁杰笑的开心,张柬之自谦:“功劳最大的,是怀英和观光,就不要提我啦。怀英起草告示,数次下乡推广;观光的《秧马歌》,妙笔生花,通俗易懂,起决定性作用。”

    两人自谦,马屁送回,商业互吹后,都开怀大笑。当初创作秧马歌,为了让百姓听懂,骆宾王数易其稿。每次改完后,念给母亲听,直到母亲听懂了,再找狄仁杰点评。

    武康竖拇指点赞:“大俗即大雅,写文章的目的,不是卖弄文笔,而是服务百姓。当初在长安,圣人、皇后读秧马歌,不吝赞美之词。圣人当时拍板,任命观光兄,为婺州司法参军。先历练两年,以后定有大用。”

    又是爽朗笑声,老狄和老张恭喜,老骆抱拳道谢。四人有说有笑,渐渐靠近村庄。村北有座庙,是最高的建筑,应该是土地庙。走到庙前,瞠目结舌,武康当场懵逼。

    祠堂丈许高,两丈宽,朱红门,黑牌匾,上书“武公生祠”。所谓的生祠,是给活人建祠庙,并加以奉祀,对象都是官员。看牌匾所书,生祠主人姓武,不会就是我吧?

    狄仁杰捋山羊胡,拍大佬马屁:“汉景帝时,栾布为燕相,燕齐之民,为其立社,称为栾公社;汉武帝时,石庆为齐相,齐人立石相祠,是立生祠之始。万万没想到,勇康县百姓,给大佬立生祠,肯定传为佳话。”

    张柬之不甘示弱:“汉光武帝时,任延是九真太守,九真郡百姓,为其立生祠;汉顺帝时,王堂任巴郡太守,韦义任广都长,民皆为立生祠。上述先贤,深得民心,下官为武公贺。”

    读书人的马屁,拍的真舒服,武康假惺惺谦虚:“两位兄台谬赞,有生祠的官员,未必深得民心。下级官员阿谀奉承,给上级官员立祠,犹如过江之鲫。”

    老狄和老张鄙视,大佬您就装吧,瞧把您乐的,眼珠子都没了。直男骆宾王,翻身下马,进生祠参观。三人相视而笑,纷纷下马跟随,也去一探究竟。

    见到供奉的雕像,武康眉开眼笑,可不就是我嘛。身躯伟岸挺拔,穿官袍戴官帽,金鱼带挂横刀。左手按刀鞘,右手持秧苗,左脚踩山峦,右脚踏硕鼠,真的很形象。

    美中不足的是,脸颊刀疤太眨眼,不要这么写实嘛。香炉里装满香灰,有未燃尽的清香,看来香火很旺。听骆宾王招呼,三人到功德碑前。密密麻麻的文字,阐述武公的政绩,强调占城稻和萤石矿。

    建祠单位,勇康县三童村;建祠时间,永徽六年九月;建祠人很多,估计全村有份,石碑刻满名字;出资者两人,孙耆老和王耆老。还真是凑巧,发福利的对象。

    看完碑文介绍,老骆心服口服,抱拳鞠躬到底。武康搀他起来,惺惺作态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分

    内之事。这种风气不好,就算有些功劳,记心里就行,形式主义要不得。”

    得了便宜还卖乖,老狄、老张表示鄙夷。老骆表示认可,一番慷慨激昂,绝对直男癌晚期。武康见耽搁已久,呵呵笑道:“咱们立刻进村,发放完福利,返回婺州城。”

    四人离开祠堂,带队伍进村,武康有些感动。回想过往几年,经历太多风浪,干过不少好事。即将卸任进京,能收到生祠礼,婺州刺史之任,没有遗憾喽。

    进入三童村,见很多新瓦房,青砖砌的院墙。农村标配篱笆墙、柴扉,本村寥寥无几,村民挺富裕嘛。武康来了兴趣,随口说了句:“看来三童村民,生活相当不错。”

    狄仁杰回话:“大佬有所不知,村南五里开外,就是三童萤石山。萤石随处可见,埋藏的很浅,有色萤石很多,成色也很好。彩虹桥镇纸,以及七色念珠,都出自此山。”

    原来如此啊,靠近大矿山,想不富都难。张柬之收起文书,指着前方篱笆门:“大佬您看,那是孙耆老家,高龄八十五,身体非常好。户衙分配的官婢,被他打发走了,理由是不需要。”

    有点儿意思,保姆都不要,身体应该不错。想到武公祠铭文,应该是出资者,必须先去拜访。沉吟片刻开始行动,带队伍到门口,缰绳交给钱顺,吩咐众人下马。

    院子里摆满石头,三间破旧堂屋,两间东西厢房。耍木刀的孩童,见大批陌生人,吓的跑进屋。不到半分钟,妇人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张望。

    武康抱拳行礼,挂和煦微笑:“婺州刺史武康,录事参军事狄,司户参军事张,司法参军事骆,前来探望孙老先生。带着朝廷赏赐,还请娘子通报,我等感激不尽。”

    脑袋唰的消失,感觉很尴尬,妹子好羞涩呦。不到半分钟,妹子再次出现,搀扶白发老叟。老人见紫色官袍,以及脸颊刀疤,瞬间眉开眼笑。甩开妇人的搀扶,一路小跑迎上来:“刺史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诸位快快有请。”

    篱笆门打开,武康再次行礼,却被握住双手,便颜悦色道:“婺州刺史武康,携数位同僚,给老先生见礼。去年腊月,武昭仪荣登皇后;今年正月,代王立为皇太子,耆老之上,皆有重赏。”

    孙老闻言,神色庄重,面朝长安。恭敬三鞠躬,礼数做足,嘴里振振有词:“庶民孙正茂,屡沐皇恩,受之有愧。拜谢陛下圣恩,拜谢皇后赏赐,太子殿下万寿。”

    套路走完,再拉武康手,使劲往里拽,吩咐身边妇人:“通知大郎和二郎,把礼物拿过来。准备最好的酒,准备糕点和红枣,再去村正家,求最好的茶饼。”

    妇人应诺离开,武康赶忙客套:“老先生不必麻烦,我等公务在身,不便过多打扰。您看这样如何,等拜访完诸耆老,我们再来您这里,讨两杯水酒喝。”

    脑袋摇成拨浪鼓,孙老二话不说,一个劲往屋里拽。盛情难却无计可施,和老狄对视,跟着他进堂屋。狄仁杰安排工作,四保镖抬两袋米,张柬之和骆宾王,每人抱匹布,搬进院子里。

    房间摆设简单,些许必备家具,摆满各种萤石。西边工作台,摆各种刻刀,无数雕刻作品。原来这老先生,还是雕刻大师。佛像惟妙惟肖,花瓶晶莹剔透,堪称艺术品。

    分宾主落座,握着手不松,孙老情绪激动:“老夫盼您到来,整整三年啦。总想去婺州拜访,可那两个孩子,担心我的身体,死活不让去。”

    应该是客套话,武康不放心上,微笑着回话:“两位郎君做得对,此地距离婺州,至少九十里地。您老高寿八十五,经不起长途奔波,呆在家里最好。”

    老孙摇头,继续说道:“我身体很好,腰不酸腿不疼,还能下地干活。记得三年前,俩孩子带回二十小鸡,说是刺史扶农鸡。养成十九只,县衙收两只。从那个时候起,盼望您能过来。去年大丰收,每亩多收五斗,当时老夫...”

    声音略哽咽,眼里有泪光:“不怕刺史笑话,去年夏收时,老夫泣不成声,很多百姓痛哭。老夫想去州衙拜见,孩子们跪着哀求,还是没去成。当时我在想,若见不到武刺史,不能当面道谢,死不瞑目啊。”

    这话说的重,武康赶紧开导,咱这么大年纪,别学人家追星。握住老人双手,温言软语安慰:“孙老言重了,此乃本官分内事,当不得感激。说来很惭愧,早想来长寿村,可惜公务缠身。”

    安慰没效果,转移话题:“您是大匠师,有雕刻手艺,收入应该很高,生活肯定不错。村里都盖新房,拉起青砖院墙,为何您这个院落,还是篱笆院啊?”

    孙老有了笑容,语气颇为自豪:“手艺祖传的,给珠宝行供货,每月挣六百多文。仅仅两年功夫,给我两个孩子,盖两所砖瓦房。明年曾孙成亲,先给他盖新房,老屋放到最后。”

    众人被震撼,八十五岁高龄,年入十五贯,非常了不得。武康刚想点赞,外面传来争吵,苍老声音在训斥:你们不是婺州兵,婺兵不会阻拦百姓,都给老夫让开,老夫要面见武刺史...

    村民和保安冲突,狄仁杰赶紧离开,老孙

    哈哈大笑:“村里的王耆老,也是个老府兵,数次随太宗出征,脾气古怪的狠。当初建武公生祠,田舍翁非得出钱,讨厌的狠。”

    原来是老兵,必须亲自迎接,武康搀他起来。刚出门愣住了,篱笆外站满人,八个白发老人,无数村民百姓。狄仁杰赔笑,张柬之安慰,钱顺训斥保安。

    众人见武刺史,很快安静下来,王耆老脸色潮红,两人搀着往这边走。武康立刻迎上,毕恭毕敬行礼:“王老先生恕罪,部下不懂事儿,我会惩罚他们。”

    王老连连摇头,握着他的手说:“武刺史言重,老夫打了一辈子仗,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精兵。阻止我等进来,也是职责所在,可不能随便惩罚。”

    您老好眼力,武康赔着笑,和诸耆老见礼。孙老逐个介绍,越介绍人越多,其余耆老得知消息,也都匆匆过来。有两个瘫痪的,被家人抬过来,情绪都很激动。

    感觉有些懵逼,我自认是佞臣,为何受百姓爱戴。王耆老从青年手中,抱起紫色雕像,举到胸前,声如洪钟:“这是送给刺史的,老夫雕琢半年,不比孙匹夫手艺差。”

    紫色人物雕像,造型和生祠类似,刀疤有些扎眼。武康恭敬接过,乐的不断道谢。孙老不乐意,也呈上礼物:萤石雕刻的坛子,通体金黄色,坛身刻“万户坛”三字。

    被这三个字感动,当初拍老崔马屁,启动扶贫鸡计划,受益者送一粒米。四年不断坚持,婺州万户坛,尽装万户米。孙老的意思,用这个坛子装万户米,可以相得益彰。

    致以诚挚谢意,把雕像和万户坛,交给钱顺保管。狄仁杰三个被感动,不禁扪心自问:什么时候,也能像大佬这样,被百姓立生祠,心安理得接受礼物?

    寒暄过后,狄仁杰发号施令。所有人行动,村民和保安配合,分发诸耆老礼物。张柬之和骆宾王,负责统计工作,请他们签字画押。福利发放完毕,村民搬来椅子,安排众人入座。

    中间两张长桌,摆各种吃食,诸如干枣、杏仁、米糕、豆饼等。武康也不客气,招呼老狄他们,大伙儿开茶话会。咬口米糕,竖拇指点赞:“婺州米糕,又香又甜,碾压全国稻米。”

    百姓轰然叫好,王耆老抹把泪:“托武刺史的福,找到占城稻,再也不担心饿肚子。之前许多村民,拿不到百亩地,粮食勉强吃饱。自从武刺史上任,能领到足够田地,地里的收成够吃了,还经常吃荤腥嘞。”

    百姓随声附和,赵耆老接话:“王老兄说的队,之前逢年过节,才能吃荤腥。几个孩子孝顺,天天给我煮鸡蛋,都快吃腻了。三童山开矿,孩子们有钱,家家盖新房。十里八村的娘子,争着往三童村嫁,都是托武刺史的福。”

    座谈会变表彰会,武康感觉羞涩,不断谦虚着:“乡亲们谬赞,武康些许寸功,比不得圣人和皇后。引进占城稻,圣人力排众议;在婺州推广,皇后强烈建议。今天的幸福生活,全靠圣人和皇后,乡亲们说是不是?”

    百姓无不称是,气氛达到**。狄仁杰撇嘴,大佬自诩女儿奴,我看还是姐姐奴,无论啥好处,都往皇后身上加。张柬之深以为然,骆宾王表示不屑,她一个女人家,如何能参政?

    等现场安静,武康问王老:“刚才先生说,拿不到百亩地,到底怎么回事?按照朝廷制度,每个男丁,得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亩数不够吗?”

    王耆老摇头,唉声叹气:“前任勇康县令,是个糊涂官,户籍记录不明。孩子到年纪,拿不到田地;人口不断增加,耕地数量固定,很难分够数;那些大户人家,想方设法买田,我们手里的田,越来越少。”

    武康眉头微皱,王耆老的话,是均田制崩塌的前兆。土地兼并,人口增长,逃户众多。这种问题,是封建社会的通病,相当棘手。沉吟片刻,吩咐张柬之:“户籍统计,不能掉以轻心,孟将兄切记。”

    张柬之应诺,不禁暗自苦笑,婺州也有逃户。大佬在豪州遇险,莫名谷的贼人,都是逃户人家。气氛有些沉,王耆老补救:“现在好多了,不是老夫吹,就凭三童山萤石,没有田也能活。”

    这话说的违心,大多数人不表态,只有少数青年赞同。武康瞳孔微缩,觉的很有道理,拿孙耆老来说,年入十五贯,就算不种地,也能生活富裕。

    回想后世社会,工商业的发展,能遏制土地兼并。模糊想法萦绕,渐渐露出微笑:“我们工作没做好,感觉很惭愧。请乡亲们放心,婺州会竭尽全力,处理好田地问题。”

    假大空的话,再次赢得喝彩,孙耆老笑道:“自从有了占城稻,我们拥有的田地,等于翻了一番。武刺史难得过来,留下来吃顿饭,三童村要全村招待。”

    武康赶紧推辞,任务已经完成,要尽快赶回婺州。乡亲们不乐意,脾气暴躁的老王,直接攥紧他的手,说啥也得留饭。老孙也发话,不仅留饭,还得喝酒,乡亲们杀猪宰羊。

    这就无奈了,看向狄仁杰,众人表示无奈,今晚得留宿了...

第四十四章 煮熟鸭子不能飞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三月二十八,末时七刻。

    婺州都督府游乐房,各种稀奇古怪玩具,有滑梯、秋千、积木、木马和跷跷板,堪称大唐版幼儿园。红色的跷跷板,两头儿重量悬殊,这边是彪形大汉,那边是娇小美女。

    起起伏伏之下,咯咯婴儿嘻笑,画面温馨和谐。闹闹小手攥把柄,小脸笑逐颜开,开心的不得了。钱顺额头冒冷汗,死死盯住把柄,全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如猛虎。

    倘若县君坠落,自己铁定倒霉,不死也得脱层皮。亲爱的大佬啊,无聊的游戏呦,赶紧结束吧。善解人意的闹闹,读懂钱顺的哀求,笑脸逐渐消失,口齿清晰喊娘娘,伸出胖乎乎小手。

    钱顺如遭雷击,哈腰探出双臂,虚扶县君左右。跷跷板停止起伏,武康小心起身,走过去抱闺女,温言软语哄:“阿爹的小宝贝,又想娘娘啦?今天是三月二十八,娘娘正和你婆婆,举行亲蚕礼嘞。”

    闹闹不乐意,包起小嘴,脸挂乌云,要下雨了。武康赶紧摇摆,柔声安慰着:“宝贝儿不生气,等阿娘亲完蚕,就回来亲闹闹。都怪你的婆婆,非让娘娘过去,简直坏透了。”

    效果立竿见影,小脸放晴了,武康来精神,继续编排媚娘:“你婆婆很牛的,女权运动发起者,伟大的革命者,她就是传奇。嫁两个皇帝,生两个皇帝,自己还是皇帝,堪称皇帝专业户。只是想不明白,那么多名门千金,为何偏选闹闹,给倒霉李贤做王妃...”

    大佬胡言乱语,钱顺精神错乱,担心大佬的状态,更担心自己的小命,会被灭口吗?听门外脚步,不禁长舒口气,终于有人分担喽。

    林平郎匆匆至,算袋里拿出信封,小心翼翼递出:“报告大佬,夫人来信。”

    懂事的闹闹,冲平郎伸小手,说平叔抱抱。平郎受宠若惊,连续诶两声,信封递给钱顺。钱顺撕开,展开信纸,递给大佬。武康接信,单臂抱闺女,父女共同研究。

    片刻后噗嗤乐,信纸给闺女撕,阴阳怪气儿说:“你的未来婆婆,又怀龙种了。由此可见,当初的她,真不得李二喜欢。若阿爹所料不差,这胎应该是李哲,就是后来的李显。史书称其为,最窝囊的皇帝,被三个女人完弄,被亲女儿毒死。”

    平郎瞬间懵逼,钱顺大汗淋漓,向满天神佛祈祷,俺什么都没听见。闹闹不明所以,快乐撕信纸,玩的不亦乐乎。有纸片掉落,平郎即刻捡起,递给县君继续。钱顺咽口唾沫,小心翼翼说:“午时马上到,该去客栈了。”

    见大佬点头,两人赶紧开溜,钱顺通知鱼玉贞。平郎直奔大门,先派十人排查客栈,消除所有安全隐患。上次刺杀事件,是保安队的耻辱,不允许再次发生。

    约莫半刻钟,武康和玉贞到来,女保安扶玉贞上马。今天皇后亲蚕,全国放假一天,恰逢鱼家客栈开业,便约上骆宾王,参加开营典礼。准备求老骆的墨宝,给客栈讨彩头,毕竟初唐四杰嘛。

    客栈外敲锣打鼓,舞狮队激情表演,道喜者络绎不绝。狄仁杰和鱼家夫妇,赶紧迎接大佬,酒博士喊“武都督到”。吃瓜群众欢呼,武康扶玉贞下马,冲人群抱拳。

    老鱼的卑躬屈膝,令他很不自在,你才是长辈儿。众星捧月到门口,司仪主持典礼,良辰吉时到。武康按照剧本,扯掉牌匾红绸,带领群众鼓掌,说些祝福语:“鱼家客栈,开业大吉,酒水免费,感谢捧场。”

    一时锣鼓齐鸣,众人喜气洋洋,武康被请上楼。老鱼门口迎宾,首个客人道喜,说鱼家大娘子,是武都督伺妾,鱼掌柜攀了高枝;第二客人道喜,说鱼家二娘子,是录事参军伺妾,也是大富大贵。

    第三个客人道喜,说客栈的牌匾,是骆参军亲题,羡煞旁人。老鱼找不到北,笑的老脸抽筋,还是生女儿好。边殷勤接待食客,边偷眼瞧对面,柳家客栈门可罗雀,让他彻底**。武都督捧场,你们羡慕不来,关门歇业吧。

    柳家客栈中,掌柜生无可恋,空空大堂太愁人。楼梯口传来声音,十多个蛮人下楼,柳妻起身接待。蛮人直接出门,向导刘三怪笑:“鱼家客栈开业,午时美酒免费,我带贵客去对面。”

    柳妻跳着脚骂,气呼呼坐对面,手托腮叹气。老柳也无奈,安慰妻子说:“老鱼家大娘子,是武都督姬妾,飞枝头变了凤凰。你也别生气,咱家没有娘子,攀不上武...那个我听说,都督爱美妇,要不你去?”

    桌子砰砰响,柳妻目眦尽裂,瞪着他喝骂:“你个杀千刀的,会说人话吗,你以为我不想?都督看不上老娘,自荐枕席没用...我说当家的,那些个蛮人,是做什么的?”

    柳掌柜蹙眉,压低声音说:“是西边来的商队,来这里买药的,我介绍了刘三。那混蛋忘恩负义,骗了不少钱财,还把客人往外领。不过我感觉,蛮人来婺州买药,很不正常。”

    柳妻赞同,扭头看四周,小声说:“他们很有钱,出手也阔绰,不能被对面拉走。听刘三说,蛮人带着黄金,买药不讲价,后院那五大车,都是他们买的。你给我盯好了,只要他们出门,赶紧迎到咱家。”

    柳掌柜应诺,锁定鱼家客栈,心中不断祈祷:诸位西蛮财神,别在那里惹事啊。然而他被打了脸,客栈里的蛮人,正在惹是生非。酒博士脚下趔趄,托盘坠地,酒水洒某人身上。

    络腮胡性如烈火,一把推到博士,捋胳膊挽袖子。酒博士道歉,他不依不饶,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砸脸上。钱顺准备出手,蛮人同伴解围,小白脸拿出铜钱,向酒博士道歉。

    冲突暂时解决,酒博士快乐离开,留下蛮人内讧。络腮胡不服,与小白脸争吵,叽里咕噜说外语。几分钟后,小白脸拍桌子,不知说了什么,络腮胡讪讪闭嘴。

    二楼走廊雅座,武康饶有兴趣,打量楼下蛮人。大唐没普通话,方言晦涩难懂,听不懂说什么。骆宾王放下酒杯,眉心渐渐舒展,小声说道:“他们是乌江以南,羁縻州人氏,或者是矩州人。”

    所谓的羁縻州,是朝廷在边远地区,为少数民族所置之州,类似于后世的自治区。江南道的羁縻州,以西南诸蛮设立,隶属黔州(四川省彭水市)都督府。

    老骆口中的矩州,武德四年置,治所在贵州贵阳市。贵州与浙江,隔着湖南和江西,他们来婺做什么。老骆见大佬疑惑,继续解释:“早年我在道王府,侍卫队有矩州人,他们的称呼方式,不同于中原和江南。”

    狄仁杰接过话,煞有介事道:“观光兄说的对,他们称呼兄长,名字后面加‘哥’。咱们称呼兄长,家中排行加‘兄’,‘哥’有时也称呼父亲。”

    武康微微点头,小声问骆宾王:“刚才他们说什么,给我们翻译下。矩州距离婺州,路程至少三千里,感觉他们有问题,是买萤石的商人吗?”

    骆宾王摇头,临时客串翻译:“白面人说:无一哥冷静,这里是婺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络腮胡说:我的袍子,是大哥给的,若在螺丝寨,非扒他的皮。谢无二,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

    老骆言外之意,他俩是亲兄弟,武康仔细观察,眉眼确实很像。只是名字搞笑,谢无一和谢无二,他们大哥叫什么,谢无零吗?他们的爹娘,真不负责任,谢无零还好...谢无零,矩州,矩州谢无零?

    瞳孔刹那紧缩,貌似想到什么,努力搜索记忆。整整五分钟,嘴角扯冷笑,运气好逮大鱼喽。心思电转间,吩咐钱顺:“带他们进来的人,应该是向导,把他的嘴撬开。”

    钱顺应诺离开,狄仁杰不明所以,压低声音说:“大佬您想干什么,谢无一没殴打酒博士,谢无二道歉赔钱。事情已经过去,您可不能乱来,不能如此护短。”

    狗屁的护短,武康想抽他,见老骆也想劝,立刻开口说:“你们别想歪,我没那么小气,这些人有问题。俗话说的好,闭门家中坐,功从天上来。如果所料不差,咱们要白捡功劳,不能放他们离开。”

    两人十分鄙夷,那是祸从天上来,别乱改俗语。骆宾王迟疑几息,提出自己见解:“我也有种感觉,他们不像好人,脸上带着煞气。为安全起见,建议派不良人,十二时辰监视。”

    狄仁杰摇头:“不良人不行,蛮人警惕很高。进入客栈,审视布局,选择靠门窗位置。其中四个人,一直注视环境,桌上的酒菜,全部银针试毒。建议通知于洪志,调动金华民团,或者派盛世保安。”

    武康深以为然,等钱顺回来,再做其他安排。此时此刻,钱顺找人打听,得知刘三的信息。是个无业游民,和厨娘有暧昧,他安排好蛮人,从角门进后院。

    经过仔细排查,发现东北角柴房,有暧昧的呻吟。蹑手蹑脚靠近,听到男女苟合,直接大脚踹门。尖叫戛然而止,厨娘被干脆打晕,刘三挨四记耳光。

    好容易清醒,见匕首架喉,又认出钱顺,直接吓尿了:“钱团长饶命,奴没得罪您,也没欺压坊人。上次扫黑打恶,我也改邪归正,现在做正经买卖...”

    又是两耳光,孙子尿我一鞋,钱顺恶狠狠:“闭上你的臭嘴,乃翁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倘若乃翁觉的,有半句虚言,就切了你下面,喂后厨的黄狗。”

    刘三点头如捣蒜,问什么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刻钟左右,钱顺满意点头,淡淡说道:“算你小子识相,回头去我家,领两贯铜钱。”

    说罢反手甩耳光,把小痞子打晕,浓痰喷他脸上。瞧瞧昏厥的厨娘,胡乱捡件衣服,盖她身上遮羞。关上柴房门,若无其事上楼,凑到大佬耳边,建议找安静的地方。

    武康带着他们,去玉贞的休息室,打发走姐妹俩。安排保安警戒,招呼众人落座,示意顺子开口。

    钱顺汇报:“骆参军说的对,他们是矩州人,五天前进城,住对面客栈。由于言语不通,都是写字交流,柳掌柜介绍刘三。刘三和他父亲,曾做药材生意,在矩州定居过。据刘三交代,蛮人来婺州,也做药材生意。”

    武康浅笑,离猜测更近了,示意钱顺继续。

    钱顺小心翼翼:“刘三带着他们,奔走各个药铺,买走许多药材。他们出手阔绰,不讨价还价,购买种类多,数量也很大,几乎搬空药房。刘三还说,他们会在三天后,离开婺州城。”

    种类很多,数量很大,不讨价还价,肯定有问题。狄仁杰皱头,言辞凿凿道:“他们不是商贾,买药不为赚钱,行迹着实可疑。刘三是否交代,买了什么药种,哪种买的最多?”

    钱顺征求许可,提笔努力回忆,写出全部种类。四人围桌边,研究药材清单,足有三十多种。其中的葛根、黄连和金银花,是婺州的土贡,驰名整个大唐。

    两刻钟过去,看不出端倪,武康琢磨许久,吩咐众人:“你们精通医理,用清单里的药,组合各种药方。能用来止血,清热解毒,去血化瘀的方子。”

    三人马上行动,准备纸笔书写,各自写出药方,与清单匹配。半刻钟左右,骆宾王开口:“我组合三张药方,一个祛除脓疮,一个去腐生肌,一个清热解毒。”

    钱顺组合止血药方,连同老骆的方子,交狄仁杰手中。仔细研究比对,老狄成竹在胸,开始拍马屁:“大佬料事如神,我们组合的方子,都需要葛根、黄连和金银花。也就是说,他们来婺州,就是收购这三种药。”

    武康不置可否,伸拇指点赞,开始引导他们:“这三种药,都是婺州名产,也是朝廷贡品。他们不远千里,收购巨大数量,不为赚取差价,到底为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狄仁杰怪叫:“金银花是止血药,葛根和黄连,能祛除脓疮、清热解毒。都是战争必备,每当战事将起,朝廷向全国征集,难道他们...”

    众人明白过来,气氛顿时紧张。武康怡然自得,淡淡说道:“囤积战略物资,只有两个目的,要么发战争财,要么发动战争。请问几位,蛮人属于那种?”

    狄仁杰脸色潮红,强压心中激动,言辞凿凿道:“我朝立国以来,蜀地和黔地诸蛮,叛乱达数十起。种种迹象表明,矩州正酝酿造反,他们来婺囤积药材,是为造反做准备。”

    骆宾王补充:“有预谋的造反,准备非常充足,规模肯定不小。两地路途遥远,咱们能做的,就是扣押蛮人,削弱造反力量。大佬料事如神,勘破蛮人阴谋,宾王心悦诚服。”

    感觉有些尴尬了,你们以小见大,分析矩州将反,才是料事如神。我是投机取巧,知道历史书上,有这么一句话:显庆元年四月,矩州人谢无零反,黔州都督破之。

    感谢骆宾王,能听懂蛮语,了解蛮人的称呼。让我想到谢无零,也算阴差阳错。谦虚几句,呵呵笑道:“送上门的功劳,必须握在手中,几位怎么看?”

    狄仁杰发言:“首先,八百里加急,向朝廷阐明,提醒早日应对;其次,羁押全部蛮人,不能让婺州药材,流入叛军之手。”

    这不废话嘛,若放走他们,失查之责逃不掉。骆宾王抬头,提出新问题:“我们没证据,没羁押理由。倘若贸然行事,会对婺州名誉,造成恶劣影响。”

    狄仁杰也叹气:“观光言之有理,非法缉拿外商,是抹黑婺州形象。咱们的萤石和药材,还要靠外商消化。下官建议,召开同僚大会,共商万全之策。”

    武康斟酌许久,摇摇头说:“事关机密,不能打草惊蛇,暂时保密吧。顺子去安排,派机灵的兄弟,日夜监视他们。再通知张柬之,集我们四人之力,拿出解决办法。”

    钱顺应诺离开,狄仁杰喊停,做最后的补充:“对方很狡猾,恐怕婺州城中,还有其他同伙。通知于洪志,派金华军团精锐,严密把守城门,必要时支援行动。”

    武康摆摆手,钱顺转身出门,三人冥思苦想。半个时辰左右,张柬之匆匆赶来,共商应对之策。窃窃私语,提出方案,又逐个否决,最后黔驴技穷。

    武康烦躁,淡淡说道:“常规办法,不能解决,就用非常规的;白道行不通,就用黑道。总之一句话,煮熟的鸭子,不能飞出锅。你们好好考虑,必须拿出方案,否则考核不及格。”

    小弟们翻白眼,大佬您太无耻,老掉牙的威胁。不过话说回来,能当宰相的,都不是省油灯。经过筛选、完善和总结,终于确定方案,乐的武康拍手叫好。

    终于有机会,实现影视剧里,黑吃黑的把戏...

第四十五章 跨州屠戮矩州贼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四月初七,末时七刻。

    江南道饶州,弋阳县永丰乡(江西省上饶市广丰区),永丰山连绵平缓。南酸枣树,漫山遍野,树干挺直,树皮灰褐。高五丈余,小枝粗壮,枝繁叶茂。

    太阳挂南天,北麓山阴下,出现大队人马,约莫六七十人。八辆毛驴车,蒙防雨桐油布,拇指粗麻绳煞车。六十多彪形大汉,背强弓挂横刀,胯下战马健壮。

    为首的两人,左边络腮胡子,三角眼迸发凶光。右边小白脸,摇着白羽扇,貌似心情不错。羽扇搭长眉,遥望永丰山,摇头晃脑嘀咕,话语饱含惋惜:“好大的五福树,可惜时节不对,没五福酸枣吃。”

    谢无一不屑,酸倒牙的枣,鬼才喜欢吃。不过这些五福树,确实比矩州的高大,摇晃脑袋发表感慨:“小时候有个梦想,要住矩州最大的房子,现在感觉可笑。矩州相比婺州,繁华程度差太多,可说是天壤之别。”

    谢无二嗤之以鼻,少见多怪啊你,淡淡说道:“二哥有所不知,和长安比起来,婺州就是茅房。等大哥起事成功,咱们去长安转转,定让二哥大饱眼福。”

    谢无一笑而不语,大哥天生神力,起事肯定成功。俗话说的好,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嘛。忽然心头猛颤,前方恶风不善,几乎出于本能,双脚退出马镫。脚弓使力,身躯斜飞,扑三弟下马。

    听两声闷哼,下意识扭头,两骑士坠马。咽喉插长箭,双手捂箭杆,鲜血涌指缝,身体在抽搐。谢无一大吼敌袭,见附近一马平川,抱三弟躲车底。

    密集破空声,不禁目眦尽裂,天空下起箭雨。十几声哀嚎,车夫瞬间惨死,被箭雨钉成刺猬。毛驴受惊狂奔,谢无二咆哮,命令保护好药材。骑士不退反进,迎着箭雨,控制毛驴,又被射死七个。

    好容易控制驴车,大队快速后退,谢氏兄弟上马。瞄向西北山腰,密集五福林里,有大批弓箭手,以及两名神射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拦我们去路,是附近山贼吗?

    谢无二发号施令,勇士们临危不乱,很快退出射程,漫天箭雨停止。失去全部车夫,十几个螺丝勇士,兄弟俩心在滴血。谢无一暴跳如雷,取弓搭箭瞄准,射向西北山腰。

    羽箭全部坠落,没丝毫效果,谢无二大喝:“二哥稍安勿躁,敌人藏密林中,我们没有目标。勇士们准备战斗,敌人要抢劫药材,很快会冲过来。”

    螺丝勇士列阵,取强弓搭长箭,紧紧盯着西北。不到两分钟,见骏马奔腾,平缓山坡上,涌出无数骑兵。全身黑衣包裹,黑色披风拉直,势如猛虎下山。

    谢无二发令,勇士一字排开,强弓拉成满月。破空再次袭来,对方首先放箭,五名勇士坠马。心头不安更甚,敌人弓箭射程,比我方更远,是唐人的府兵精锐吗?

    骑兵冲锋,风驰电掣,很快进入射程。勇士发射,箭支迎头相遇,双方互有死伤。丢掉强弓,拽出横刀,谢无一带头冲锋。看请对方的武器,嘴角扯出讥讽,竟然是连枷棍。

    对付这种武器,勇士们有经验,身体往右躲,远离敌人右手。刀锋斜向上,看准时机,削断皮绳,连枷变小木棍。谢无一摆出姿势,瞳孔再次紧缩,这些人是鬼吗?

    红黄蓝条纹,涂抹整张脸,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赶紧仰头长啸,勇士们纷纷呼应,士气得到提升。距离急速拉近,看见连枷铁链,心中暗叫不好。

    骑兵冲撞,人仰马翻,一个照面,八名勇士丧命。被六棱铁棍,砸的头破血流。谢无一呶呶叫,斩落面前人,斜砍左侧乌棍。竟然没斩断,“乌木”闪过脑海,好奢侈的装备。

    螺丝寨法师说,乌木埋地千万年,是价值连城的神木,坚硬堪比百炼钢。大户人家做棺材,家具和各种佛像,他们竟然做武器,绝对是将军亲兵。

    永丰山酸枣树丛,武康托着南酸枣,剥掉青色果皮,露出透明果肉。丢进口中咀嚼,噗的吐在手心,吐舌头喘大气。没成熟的南酸枣,更加酸涩难吃,满口牙被酸倒。

    呸呸吐口水,抠掉透明果肉,露出南酸枣果核。类似橄榄球,顶端五个眼,象征五福临门。塞进算袋里,再剥第二个,十个五福临门,送给我家俩闺女。等剥到第八个,伸来两只手,有剥好的枣核。

    武康呵呵乐,丢掉手中酸枣,凑够十个枣核。钱顺观察战局,小声提建议:“对方也是精锐,双方旗鼓相当,弟兄们有死伤。未免夜长梦多,请让我参战,平郎留下保护。”

    武康不置可否,抚摸斗骢鬃毛,取出婺州连枷。解开六棱棍绳,检查连接铁链,放进牛皮锁带。目视钱顺、平郎,淡淡说道:“咱们都过去,保安是心头肉,不能折蛮人身上。”

    轻夹马腹,斗骢四蹄如飞,武康热血沸腾,鬼脸浮现狰狞。冲锋途中,挽两石强弓,搭长尾令箭,斜着指天空。陡然破空声,两支箭抛射,划出完美抛物线,目标战场后方。

    观战的谢无二,突然杀猪般咆哮,从马背上坠落,捂左肩哀嚎。如此远的距离

    ,刚才冲下山的,就是神箭手。失去主人的战马,脖子也插长羽箭,嘶吼着冲入战团。

    武康仰天笑,强弓插入锁带,拽出婺州连枷,铁棍尽量摇摆。手臂高举,力劈华山,刀棍相接,撞击铿锵。惯性推动六棱枷,砸贼兵天灵盖上,瞬间头破血流,坠马死翘翘。

    侧方横刀袭来,挥棍砸下马,斗骢前蹄跃起。精钢马蹄铁,踩踏他胸膛,肋骨咔嚓断裂,直接死于非命。感觉热血沸腾,侧身躲过刀锋,连枷棍右甩。铁链带动棍头,砸贼兵太阳穴,眉骨登时砸裂。

    如虎入羊群,左挡右砸,结果数条人命。杀性大起之际,突听沉闷怒吼,前方恶风来袭。剧烈的撞击,虎口酸麻,遇到对手啦。钱顺赶紧过来,砸死右侧贼兵,保护大佬右翼。

    平郎护住左翼,武康桀桀怪笑,举棍再砸谢无一。贼兵将他拦住,双方自觉集结,继续无情厮杀。杀声震天,哀嚎连连,不断有人落马,被铁蹄无情践踏。

    不知过多久,保安人数占优,渐渐占据上风。眼见包围圈形成,异变陡然横生,眼角余光扫过,谢无一冲出包围,打马向西逃窜。没门儿啊兄弟,你要是走了,我怎么立功?

    连枷砸贼兵,贼兵胸膛挺,双手死攥铁棍头。武康直接撒手,趁他身体后仰,拽出横刀劈砍。人头落地,鲜血喷脸,直接转马头,闪出战圈,追赶谢无一。

    钱顺想去支援,却被贼兵纠缠,瞪眼干着急。平郎也被纠缠,两人火冒三丈,手中连枷怒打,疯狂收割人头。约莫两刻钟,包围圈形成,战斗接近尾声。

    保安层层推进,若有贼兵到地,五六条连枷打砸。不打头颅和胸膛,只打后背和双腿,听骨骼断裂,活活把人打死。画面毛骨悚然,有个贼兵崩溃,丢手中横刀,跪地上求饶。

    平郎手起棍落,砸断他肩胛骨,保安蜂拥而至,哀嚎很快停止。贼兵满脸血污,瞪眼死不瞑目,平郎平摊双手,饱含歉意道:“真的很抱歉,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处理完喽兵,保安架来谢无二,钱顺饶有兴趣,打量扭曲白脸。缓缓伸出右手,握他肩头箭杆,疼的他呶呶怪叫。不禁嗤之以鼻,慢慢拔箭支,享受他的哀嚎。

    钱顺桀桀怪笑,阴阳怪气儿:“放心吧谢无二,不会让你死的,你的脑袋值钱。可怜的小反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弟兄们,给他包扎,等下我要审问。”

    保安高声应诺,钱顺面朝永丰山,双手捂成喇叭,罩在嘴边呐喊:“那边树林里,玩尿泥的狄老西儿,带着你的人,出来洗地啦。”

    山腰出现人影,是婺州不良卫,为首的狄仁杰,胖脸黑成锅底。很快来到战场,吩咐部下行动。有的收拢尸体,有的聚拢驴车,有的救治袍泽。

    安排好工作,狄仁杰来到钱顺身前,冷着脸嘲讽:“该死的田舍奴,你才玩尿泥儿,别满嘴喷粪。这里交给我,你去支援大佬,平郎早过去啦。”

    钱顺斟酌片刻,呵呵笑道:“老西儿放心吧,斗骢脚程快,大佬武艺高,加上林平郎,谢无一跑不掉。有更重要的事,撬开谢无二的嘴,确定他与谢无零的关系。”

    狄仁杰点头,现场摆公堂,提审谢无二。正如钱顺所言,谢无一跑不掉,大佬紧追不舍。之前混战时,箭壶被砍掉,只能拼马力。对方也是宝马,耐力不比斗骢,距离越拉越近。

    很快并驾齐驱,两人同时出刀,刀锋咬在一起;道路越来越窄,两马挤在一起;斗骢忽然发力,马头撞在一起;两人身体摇摆,武康瞅准时机,飞身撞谢无一,坠马抱在一起。

    摔的七荤八素,横刀同时脱手,开始肉搏战。你上我下,你下我上,不断翻滚。两人棋逢对手,都是天生神力,四只大手扭打。然而半刻钟后,武康落下风,也该他倒霉。

    螺丝寨有摔跤比赛,谢无一经验丰富,蝉联几届官军。骑武康身上,死扼咽喉,龇牙咧嘴,手腕青筋崩出。

    武康不能呼吸,双手死命挣扎,渐渐翻白眼仁。头脑昏沉,意识涣散,感觉死亡来临。千钧一发,斗骢发威,马头撞人头。

    感觉到了呼吸,武康咬破舌尖,疼痛刺激神经。起身抱住他,喉中爆出怒吼,两人同时跌倒。滚了三滚,滚出小路,滚进池塘。

    冰冷的水,刺激神经,推开谢无一,游到三米外。双腿踩水,扭过头看,仰天大笑。这是个旱鸭子,双手扑打水面,溅起阵阵水花,仰头咧着嘴,水中浮浮沉沉。

    天要亡你啊,武康笑逐颜开,围着他游泳,示范各种姿势。等恶气出口,游到他身边,右手揪发髻,脑袋摁水里。等十秒左右,提脑袋上来。谢无一大喘气,来不及呼吸,又被摁进水里。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他昏厥,仔细确认后,拖死狗似的上岸。丢在路中间,阵阵天旋地转,双脚发软,瘫坐在地。浑身湿透,双手抱膝,瑟瑟发抖。

    大口喘气,想起刚才,心有余悸,眼泪抑不住。俗话说的好,最可怕的事,不是面对死亡,而是劫后余生。就这样坐着,等眼

    泪流干,缓缓起身,伸手解腰带。

    解到一半,见西边有马车,停下手里动作。马车靠近,平凡的乌篷车,挥马鞭的车夫,见眼前场景,赶紧拉缰绳停车。纠结半分钟,抱拳赔笑:“这位郎君,劳烦让个路,奴奴这里谢...你干什么,放开我。”

    拎小鸡似的,把车夫丢路边,随手扯掉车帘。有双年轻夫妻,二十岁上下,妇人生的水灵,瓜子脸满是惊恐。男人身体挪动,把妇人挡身后,脸色煞白无比。

    武康尴尬挠头,经历刚才厮杀,黑袍血迹斑斑,加上人的脸,确实很恐怖。咧嘴干笑两声,抱拳行礼道:“两位不要害怕,我是官府不良人,缉拿朝廷钦犯。身上没绳子,借车帘一用,稍后定有重谢。”

    不等他们应声,走到谢无一身边,捡横刀割车帘,撕无数布条。对车夫下令,过来帮忙搓绳,否则弄死你。车夫吓尿了,哆里哆嗦靠近,小心翼翼帮忙。

    搓三根绳子,用力扯几扯,满意点点头。翻过谢无一,双手捆身后,打两个死结。再捆双脚,扛上马背,捆马鞍上。大功告成,露出浅笑,再冲车里抱拳。

    帅气小哥疑云重重,嘴唇哆嗦片刻,小心翼翼问:“请恕在下斗胆,可是武都督当面?”

    武康有些懵,审视小夫妻,认为没危险,便点头默认。帅小哥如释重负,脸上有了血色,刚想继续说话,感觉后背被抓,讪讪闭嘴。妇人探出脑袋,俏脸没恐惧,却有丝丝鄙夷。

    懒得搭理他们,捡起地上横刀,又听东边马蹄声。望模糊轮廓,露出欣慰笑容,帮忙的来啦。浑身是血的平郎,赶紧下马行礼,披风递给大佬。解掉腰间麻绳,将贼人五花大绑,捆自己马背上。

    武康给他点赞,看向年轻夫妻,伸手摸算袋,抬头问平郎:“有没有带钱,给这对夫妻,买他们的车帘。”

    平郎摸口袋,帅气小哥阻止,纠结片刻说:“武都督切莫如此,我们不要钱,车帘也不值钱。你看这样如何,等到了婺州,给我们车帘就行。”

    这个可以有,别说给车帘,送马车都行。微笑应下,翻身上马,走马车前边。走出没多远,感觉青年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扭头仔细瞧,越瞧越面熟,就是想不起来。

    见他们尴尬,便专心赶路,继续搜寻记忆。大概走出五里,听他们小声聊天,刹那茅塞顿开。妇人的口音,有浓郁的荥阳味儿,婺州的司马,就是郑州荥阳人。

    总结蛛丝马迹,心知肚明了,言辞凿凿道:“兄台的眉眼,很像上官公;娘子的口音,是郑州荥阳的。如果所料不差,你们是上官公的家人,上官庭芝夫妇。”

    上官纯呆愣几秒,讪讪回话:“武都督慧眼如炬,上官纯佩服,刚刚有所隐瞒,还请都督见谅。这是我的发妻,出身荥阳郑氏,随我一起访亲。”

    还真是他们,未来的亲家,上官婉儿的父母。这个郑氏了不起,将来上官家落难,她和襁褓中的婉儿,入掖庭沦为官婢。恶劣的条件,教出巾帼女相,不服都不行。

    挂上和煦笑容,看向郑氏说:“我妻加封荥阳夫人,阿嫂出身荥阳郑氏,都是缘分啊。咱们是一家人,不要拘泥礼数,等到了婺州,给上官兄接风洗尘”

    上官纯客套,郑氏却嘟起嘴,谁和你是一家人?我们不远千里,来饶州观音庙,求送子观音保佑,只生郎君,不生娘子。粗鄙的武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就是有娘子,也不嫁你家郎君。

    武康不知她的想法,摆出笑脸喧嚣,说无关痛痒的话。渐渐来到永丰山,战场早清理完。敌人的尸体,抬上山喂野兽;袍泽的遗体,送回婺州城安顿。

    钱顺打马过来,压低声音汇报:“谢无二禁不住拷打,什么都招了,大佬所料不差。他和谢无一,是谢无零的亲兄弟,来婺州收购药材,就是为了造反。车里都是草药,狄仁杰先行离开,带走了谢无二。”

    武康长舒口气,板上钉钉了,功劳没跑儿啦。这时谢无一苏醒,剧烈挣扎着,叽里咕噜说外语。平郎握起拳头,猛击他后脑勺,再次把他打晕。

    钱顺继续汇报:“谢无二交代,本月十五日,谢无零会带喽兵,从螺丝寨出发,突袭矩州城。贼兵四千多人,等拿下矩州,便挥师东进,目标黔州都督府。”

    武康嗤之以鼻,胃口很大嘛,就是冲出矩州,也会被黔州都督剿灭。今天初七,还有八天,八百里公文,应该能到达。只要在造反前,朝廷收到公文,其他爱咋咋地。

    打定主意,命令队伍开动,直到进入信安县,才把心放肚里。后方马车中,上官纯愁眉苦脸,声音放最低:“婚事是阿爷定的,咱们无计可施,等到了婺州,千万不要提。”

    郑氏泫然欲泣,望向讨厌背影,恶狠狠的诅咒:讨厌的癞蛤蟆,诅咒你武家绝嗣,诅咒你犯下大罪,直接开刀问斩...

第四十六章 陪媳妇括州看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八月二十九,午时一刻。

    江南道括州,永嘉县乐清湾(浙江省温州市乐清县),对面是浩瀚东海。温暖的阳光,柔软的沙滩,怪异遮阳伞。温馨的小情侣,不伦不类服装,兼容古典和时尚。

    武康上穿背心,露出健壮肌肉,下身大裤衩,脚蹬谢公屐。崔小晴挽冲天髻,上身宽大长袖衫,下身齐膝短裙,葱白可爱小脚,蹬着楠树木屐。倚肩坐红毯,沐浴腥腥海风,互诉绵绵情话。

    三月二十八,参加完亲蚕礼,在娘家小住半月,期间办件大事。说起来很解气,四月份在饶州,偶遇上官庭芝夫妇。为照顾亲家面子,都督府摆洗尘宴,邀请全体同僚参加。

    哪知上官庭芝,给脸不要脸,委婉提出取消婚约。武康当时就怒了,若非狄仁杰拦着,非抽他几耳光。武大都督的子嗣,你没资格嫌弃,你爹上官仪都不行,你算哪根葱?

    酒席不欢而散,犟脾气上来,写信找皇后告状。媚娘收到信,气的当场暴走,带着崔小晴,找上官仪麻烦。上官夫妇服软,当场立下婚书,板上钉钉了。你越嫌弃,我越坚持,恶心死你。

    小晴带着婚书,五月初离开长安,六月回到婺州。武康出口恶气,本想履行承诺,来括州看大海,却被夏收耽搁。在此期间,朝廷发来公文,矩州谢无零造反。

    黔州都督李子和,领兵三万,前去讨伐。六月初五,阵斩谢无零,枭首矩州城。攻破螺丝寨,宣告叛乱平定,就是场闹剧。李子和是前辈,做过婺州刺史,是崔义玄的前任。

    婺州明察秋毫,洞悉反贼阴谋,及时报告朝廷。扣押反贼同党,阻止药材外流,可谓居功至伟,全体重重有赏。工资提高两级,赐新罗婢两个,菩萨蛮三个。

    所谓新罗婢,从新罗(韩国)引进的婢女,和菲佣相差无几,乖巧听话受欢迎;所谓菩萨蛮,缅甸东北有女蛮国,从那里引进的舞女。头发梳起,头带金冠,璎珞披肩,能歌善舞。因受文人喜欢,便以菩萨蛮为名,作词曲写小调,逐渐成为词牌名。

    小弟们全部**,美滋滋领回家,感受异域风情。武康还没感受,五个小美眉,被崔小晴打发。狄仁杰两个,张柬之两个,骆宾王一个,堪称败家娘们儿。

    六月三十,处斩谢无一、谢无二,南城门枭首三日。媚娘在密函中透露,李九已经承诺,官吏大考后,马上提拔进京。左千牛卫大将军,加金华县开国公,腊月去吏部报道。

    终于能入朝为官,自然异常兴奋,大宴全体同僚,喝的不省人事。宿醉三天才醒,赶紧收拾行李,带小晴括州开海。还没离开都督府,又接恶心公文,行程再次耽搁。

    江南道观察使,要求婺州刺史,即刻开始官吏大考。按照朝廷要求,每四年的大考,十一月十五之前,文书必须抵京,交予尚书省吏部。婺州距离京城,近两千二百里,必须提前进行。

    好家伙累成狗,吩咐婺州五县令,考核各县里正、村正和坊正。七月初十,乡级官员们,考核完毕。文书送到州衙,武康带狄仁杰,前往婺州下辖五县,考核县令和县丞。

    从信安到龙丘,从龙丘到勇康,从勇康到义乌,从义乌回到金华。视察各县工作,听取海量报告,随机走访百姓。起的比鸡早,睡的比鸡晚,力图至善至美。

    七月二十二,回到婺州城,登记考核结果。忙完这些,考核州级官员,包括婺州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六曹参军,录事和博士等,共二十一个同僚。

    考核标准,四善二十七最。四善是品德方面:德义有闻,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对应的解释:道德品质高尚,上下公认;清正廉明,办事谨慎,人所共知;处理问题公道,受到赞许;勤恳守职,从不懈怠。

    所谓二十七最,是根据官员的职责,制定的具体标准。譬如说骆宾王,他是司法参军,考核第九最:推鞫得情,处断平允。大概意思,是否依法断案,有无徇私枉法,有无冤假错案等。

    根据标准,分三级九等。最高的是上上,四善一最占全,基本不大可能。二善无最为中上,一善无最为中中,中中以上升官发财,其余等着倒霉吧。

    五县的县令,都是老部下,也都是嫡系。录参狄仁杰,司户张柬之,司法骆宾王,嫡系中的嫡系。没啥好说的,评级至少中上,狄仁杰和张柬之,更是给出上中。

    其余的小弟,平时很乖巧,没惹大佬生气,给出中中评级。反正高升在即,无论什么龌龊,好聚好散吧。七月二十九,官员考核完成,等朝廷钦差验收。

    八月初二,考功郎中到婺,颐使气指的样子,差点把武康气死。他是长孙家子弟,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考核的公平,他严重质疑。万般无奈下,陪他再下五县,围婺州再转一圈。

    其实说白了,就是恶心人,因为最近三年,婺州是全国先进州。诸如人工孵鸡,果树科学管理,占城稻的引进,永徽犁和秧马等,皆利国利民的善举。婺州官员考核,没人敢给差评,那是打朝廷的脸。

    所以到最后,考核结果微调,长孙诠变成上中。八月二十,考功郎离开,带走所

    有文书。大考告一段落,武康感到庆幸,有越州都督头衔,不归考功郎中管。

    朝廷诸位亲王,三品以上官员,重要的京官,大都督和中都督,由李九亲自考试,称之为内考。越州是中都督府,都督是正三品,属于内考范畴。否则不敢想象,公报私仇的考功,会怎么恶心人。

    八月二十三,钦差大臣到来,考核婺州刺史。武康见到钦差,乐的眉开眼笑,御史中丞袁公瑜。这是个好同志,崔义玄的小弟,绝对大开绿灯。果然走个形式,老袁亲自执笔,花团锦簇的文章,婺州成天上人间。

    为表达感激,也为打好关系,武康热情招待。首次踏足教坊,找最漂亮的妹子。老袁不乐意,一个哪够啊,多来几个。美女加美酒,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酒到酣处,武康半真半假:老袁同志啊,听我媳妇儿说,您名声很不好。京城坊间传言,您和许敬宗、李义府、崔义玄,是皇后的四大嫡系,对此有什么看法?

    袁公瑜哈哈大笑:小武同志,别置身事外,皇后有五大嫡系。咱们哥五个,被那些忠臣们,骂为奸官佞臣。特别是你小老弟,被关陇门阀们,列为武后第一走狗,兼任第一鹰犬。

    当时都懵了,沦为第一佞臣,感觉很冤枉。现在想起来,觉的很搞笑。本人爱民如子,百姓自发立生祠,为何到你们嘴里,秒变鹰犬走狗?转念一想,也很正常,屁股决定脑袋,你们爱咋咋地。

    忽然脸皮微凉,不禁收回思绪。小晴左手端荷叶,右手持荷茎,笑嘻嘻洒水。然后眼前一黑,荷叶盖脸上,银铃笑声响:亲爱的夫君,陪我拣贝壳,回去送给闹闹。

    拿掉脸上荷叶,见可爱小精灵,欢乐跑向大海。光着脚丫子,弯腰捡海螺,笑嘻嘻显摆。嘴角扯出无奈,您老已经当妈妈,不能像小丫头似的,整天没心没肺。

    吐槽完毕,退掉木屐,跑向海边。五颜六色的贝壳,吹面不寒的海风,温热柔和的海水。心情渐渐开朗,小两口殷勤忙碌,挑最美的扇贝,不时欢声笑语。

    武康负责捧,小晴负责捡,不到半刻钟,手心里装满。走进遮阳伞,贝壳放算袋,继续去海边。小晴背着手,眼神闪狡黠,神秘兮兮说:“夫君闭上眼,我捡到个宝贝,给你个惊喜。”

    这小表情,绝对是惊吓,无奈撇嘴,闭上双眼。不出所料,脸被泼水,还有嘲讽:“让你闭眼,你就闭眼,像个傻子。我说二傻子,快快追我,有福利的。”

    这个不能忍,武康呶呶怪叫,沙滩追逐嬉戏。崔小晴很皮,急转弯,泼海水,不时做鬼脸。很狼狈,也很开心,不时提醒着:“别往深处跑,深水很危险,乖乖听话...”

    然而没卵用,崔小晴玩疯了,越走水越深。这样不行,紧追两步,抱在怀里。本想索取福利,感觉脚趾生疼,疼的龇牙咧嘴。小晴敛去笑容,从他身上下来,小表情很担心。

    赶紧抬起左腿,见大脚趾上,挂个巴掌大螃蟹。画面很喜感,小晴忍不住,捂肚子笑弯腰,毫无淑女形象。武康脸都黑了,没心没肺的女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左手掐蟹螯,咔嚓掰断蟹腿,随手丢海里,咬牙切齿道:“幸灾乐祸啊你,必须家法伺候,乖乖给我站住。诶诶,别往深处跑。注意脚下,海水很脏,你姨妈还没走...”

    小晴被抱起来,狠挠他胸口,龇牙抗议着:“别这样抱我,这是抱女儿的姿势,赶快放我下来。杀千刀的混蛋,我是你媳妇儿,不是你女儿...”

    武康被逗乐,来个公主抱,妹子们都喜欢。抱她离开海水,赤脚踩沙滩,身心很舒服。又听清脆笑声,以及调皮的嘲笑:夫君快看顺子,像个皮猴子。

    抬头看过去,噗嗤乐出声,画面很诡异。远处七十保安,背身排人墙,钱顺倒着走路。往这边靠近,脚下趔趄,屁股蹲地,噌的站起,继续倒退。

    表示可以理解,小晴光着脚丫,过膝的短裙。暧昧的穿着与姿势,后世司空见惯,现在惊世骇俗。唐朝妹子很开放,可以暴露手臂,可以穿平胸装,却不能暴露腿脚。

    钱顺到身边,右手伸屁股后,紧张兮兮报告:“二显发来密信,已经翻译出来,还有皇后的家书。半刻钟之前,姜大牛送来,还有个年轻僧人。说有重要的事,要和您面谈,被我拦住了。”

    僧人找我何事,估计求施舍,懒得搭理他。缓缓蹲下身,小晴伸手拿信。钱顺快步离开,跑的比兔子快,惹小晴娇笑。这娘们儿没救了,武康翻起白眼:“我想抱着你,劳烦咱家夫人,读给夫君听。”

    小晴吐舌头,快速打开信纸:“显庆元年七月,西洱酋长杨栋,显和酋长王罗祁,郎州、昆州、梨州、盘州酋长王伽冲,率部族归附我朝。圣人派出钦差,前往颁旨册封。”

    略微思考,露出微笑,万邦来朝啊。都是边境地区,包括云南和广西,是个好消息。

    崔小晴继续:“七月二十日,中书令崔敦礼,升任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哎呦,又一个宰相,亲爱的夫君,你何时拜相...哎呀,八月初五,崔敦礼病逝,终年六十一岁。”

    刚拜相就殒命,老崔时运不济

    ,武康不禁苦笑。对崔敦礼有好感,前隋重臣之后,隶属关陇门阀,却不同流合污。当初废王立武,他和于志宁类似,完全置身事外。

    小晴蹭蹭脑袋,温言软语道:“圣人异常伤心,宣布罢朝三日,东云龙门举哀。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赐谥号为昭,并陪葬昭陵。”

    寿终正寝,福泽子孙,相当不错。武康感叹完毕,阴阳怪气儿:“并州大都督,四大都督之一。圣人赐谥号,还陪葬昭陵,天大的荣誉。亲爱的夫君,你何时陪葬昭陵?”

    小晴被恶心,瞪起小鹿眼,拧耳朵训斥:“胡说八道什么,太不吉利了,你不是太宗臣子,不能陪葬昭陵。好好努力吧,争取陪葬乾陵,福泽后代子孙。”

    武康也被恶心,感觉生无可恋,这媳妇不能要了。所谓的乾陵,是李九和媚娘的墓,陪葬进去也不错。那里有网红无字碑,有六十一番臣像,最重要的是,没被盗墓贼光顾。

    小晴松开耳朵,嘻嘻笑道:“夫君别生气,不是那个意思,我继续读信。八月二十,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讨伐西突厥。在榆慕谷大破歌逻、处月二部,斩首千余级。副总管周智度,进攻突骑施、处木昆等部,攻破咽城,斩首三万。”

    这是好消息,程咬金老当益壮,西突厥走向灭亡。可惜无法参战,我陪你们庆祝,露出开心笑容:“请夫人帮忙,给程咬金、周智度点赞,表达我的敬仰。”

    小晴翻白眼,冲西北竖拇指,煞有介事的样子。继续往下看,忽然沉下脸,哼哼着讽刺:“李义府不是东西,简直无法无天,圣人太偏心啦。好恶心,你自己看,我不想读。”

    双手执信纸,放夫君眼前,脸颊高高鼓起。武康有些懵,怎么了这是,李义府作妖,再正常不过啊。仔细阅读,嗤之以鼻,老色鬼李义府,确实不是东西。

    洛州女子淳于氏,犯杀人重罪,关大理寺监狱。李义府听说,淳于氏貌若天仙,便悄悄过去探监,然后惊若天人。被美色迷惑,起了坏心思,找到大理丞。这妹子我看上了,偷偷放出来,老李我要纳妾。

    大理寺丞毕正义,徇私枉法放人犯,对不起他的名字。很快风声走漏,大理寺卿段宝玄,据实上奏朝廷。李九颁下口谕,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审理此案。

    老李担心败露,再次来大理寺,逼毕正义自缢。堂堂大理寺丞,六品朝廷命官,就这样被逼死,堪称无法无天。人是老毕放的,现在死无对证,案子就此了结。

    武康啧啧称奇,见媳妇心情不好,赔着笑脸说:“如此看来,淳于氏是个美人,能让老李杀人灭口。不过小晴啊,没必要生气,他就那德行,多行不义必自毙。”

    小晴柳眉轻蹙,微微摇头说:“惹老娘生气的,不是李义府,他不够资格。是圣人偏听偏信,也惋惜王义方。他弹劾李义府,请求圣人裁断,并在朝堂上痛骂。圣人龙颜大怒,认为他诋毁大臣,贬为莱州司户。”

    轻抚媳妇秀发,斟酌片刻说:“圣人心知肚明,包庇李义府,是有原因的。他很重感情,当初废王立武,李义府率先投诚。再者说来,大理寺丞毕正义,徇私枉法,死有余辜。”

    小晴摇头,闷闷不乐,武康继续哄:“若因此处罚李义府,那些投诚官员,都会寒心的。得不偿失,不符圣人的利益。最重要的,李义府有大用,是圣人手中的刀,猎杀关陇门阀的刀。”

    斟酌片刻,轻声叹息:“在别人眼里,老李是奸官佞臣;在圣人眼里,是大大的忠臣。维护圣人利益,帮忙铲除异己,是最听话的狗,让咬谁就咬谁。可以这么说,长孙无忌死前,他绝对安全。”

    “哎呀我不想听”,小晴不耐烦,拆开媚娘家书,又是唉声叹气:“长孙诠刺杀事件,皇后已经知道,信里狠狠骂你,你也确实该骂。夫君就听我的嘛,让钱顺弄死长孙诠,保证神鬼不知。”

    这娘们儿心狠,武康很尴尬,也很头疼。媚娘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那起刺杀事件,只有四人知道,老狄和老张,钱顺和平郎。难道保安团,有人被收买?

    小晴收起信,纠结片刻说:“皇后在信里说,最迟两个月,把长孙诠调走。不过夫君啊,咱家的二丫,到底怎么处理?皇后也没办法,二丫在新城手里,根本要不过来。”

    武康苦笑连连,安慰她说:“别担心,我会处理的。我们难得郊游,别理糟心事,穿好衣服,陪我见那个僧人。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跑到括州见我。”

    小晴乖巧点头,武康放倒遮阳伞,躲伞后换衣服。突听保安呵斥,以及陌生的呐喊:武都督请相见,小僧昨日占卜,都督大祸临头。小僧不打诳语,今年腊月之前,必有杀身之祸...

第四十七章 括州爆发大海啸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八月二十九,午时七刻。

    和煦的阳光,柔软的沙滩,高大的遮阳伞。简易的圆桌,小巧的炭火炉,沸腾的小茶壶。钱顺手握壶柄,斟满三只茶杯,东边二个,西边一个。茶壶放矮凳,撤掉圆桌火炉,旁边小心伺候。

    西边高背椅,坐年轻僧人,慈眉善目,笑容和蔼。双手合十,捧起茶杯,轻抿香茗。举止优雅,煞有介事:“武曲杀星,刚毅果决,自立自强,吃苦耐劳。勇于任事,不畏挫折,负责尽职。”

    放下茶杯,看向武康,毫不避讳:“倔强固执,欠缺圆滑,处事严苛,自我要求太高,权力**太大。贫僧方才所言,是武曲星的优劣,还请武都督点评。”

    武康不置可否,感觉有些诡异,太史令李淳风曾说,我是武曲星降世。眼前小和尚,也言辞凿凿,忍不住想相信。钱顺眼皮微眨,仔细思考比对,觉的言之有理,符合大佬的脾性。

    小晴柳眉微蹙,双手合十,恭敬说道:“禅师的总结,可谓分毫不差,夫君太过刚强。禅师起初之言,今年腊月之前,夫君有杀身之祸,还请解释清楚。”

    声如百灵清脆,却饱含浓郁杀机,钱顺右手伸背后,打出警戒手势。保镖包围遮阳伞,摁开横刀绷簧,右手紧握刀柄,气氛杀气腾腾。只等一声令下,横刀出蜂拥上,将贼和尚剁肉酱。

    僧人泰然自若,风轻云淡道:“就在三天前,武都督入永嘉,贫僧已然觉察。昨夜温山坐禅,偶然间发现,武曲星黯淡无光,恐有陨落之虞。贫僧不忍于此,特下温山拜会,失礼之处,还请都督见谅。”

    示意保安散开,武康沉吟道:“神鬼之言,空穴来风,素来不屑。那日见李淳风,言辞凿凿给批言,说我至少活到六十,最多活到七十。敢问大师,是否您的道行,比他更胜一筹?”

    面对嘲讽,僧人泰然,不正面回应,看向崔小晴:“鸿雁最有灵性,昔日五百大雁,听佛祖**,因流连忘返,被陷阱捕杀。死后转生天人,不堕三恶道,不受众生苦。”

    崔小晴有些懵,说什么鸿雁啊,话题跨度太大,我跟不上节奏。不过所言不假,佛经有此故事。大雁也是成亲必备,当初与夫君订婚,法衙三卫齐出,野外猎捕大雁,被阿爷痛骂。

    僧人双掌合十,和颜悦色道:“因为有灵,所以忠贞,有夫妻之伦。成双结对,若配偶逝去,便形单影只。若贫僧所料不差,夫人出生时,当有大雁流连。”

    夫妻脸色微变,小和尚有些道行,是有这么回事。小晴出生当天,连绵半月的阴雨,突然晴空万里。出生不久,院落里有雁鸣,两只雁落房顶,久久不愿离去。如此异象,乐坏老崔,取名崔令晴,表字雁鸣。

    武康收起轻视,与小晴确定眼神,正襟危坐,端正态度。和尚浅笑,轻抿香茗,继续忽悠:“夫人得全家宠爱,更得夫君宠爱,夫君会忠贞不二。”

    此言一出,小晴噗嗤乐了,眼里满是戏谑。武康老脸微红,和尚道行很浅,我是很宠她,却没做到忠贞。家中三个妾室,外面还有私生女,说起来挺渣男的。

    忽然瞳孔微缩,看向崔小晴,摆出笑脸说:“太史令李淳风,说我活到七十岁,所以不要担心。闹闹的千贝马,还差九十贝壳,咱们今天回婺州,劳烦夫人继续。”

    小晴嘟起嘴,闷闷不乐起身,狠狠瞪他两眼。转身去海边,继续捡贝壳,心头却很甜蜜。我亲爱的夫君,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支开我。不过没关系,你所有的事,都瞒不住我。

    钱顺带保镖离开,去海边保护夫人,众人寸步不离。武康看向小和尚,斟酌片刻说:“大师的意思,李淳风批言有误,或者说我的命运,被夫人影响了?”

    和尚莞尔:“不是有误,而是不全,他给武都督批言,夫人肯定不在场。都督今年,必有大劫,十死无生,只有一变。变数在夫人身上,她若舍身相救,你便绝处逢生。”

    感觉很玄幻,武康不置可否,自信满满道:“不是我说大话,以我今日地位,置我于死地的,绝对寥寥无几。诸如谋反、谋大逆、谋叛和大不敬,都隶属十恶不赦,我肯定不沾染。”

    和尚笑而不语,气氛陷入沉寂,武康逐条分析。谋反是十恶之首,推翻皇帝的统治,这没啥好说的,亲儿子都得死。再说我跟媚娘混,除非脑子秀逗,根本不会谋反。

    谋大逆为十恶之二,诸如毁坏太庙或宫殿,破坏皇陵草木等,基本必死无疑。然而太庙、宫殿或昭陵,都在长安附近,距婺州太过遥远,就算想破坏,也没那机会。

    谋叛是叛国罪,无论哪个朝代,都是必死无疑。大唐是天朝上国,我为什么反叛,叛逃到草原放羊吗?至于大不敬,包含内容很多,回忆《唐律疏议》,一条条分析。

    偷李九的祭祀用品,或者衣服帽子等,流二千五百里。这个不可能,我对男人,有严重洁癖,送给我都嫌脏。身上这件紫袍,李九的破衣服改成,若非媚娘亲手缝,我绝对不会穿。

    盗取、伪造李九玺印,判处绞刑;给李

    九配的药有误,做的饭菜犯食禁,造的车船不牢固,辱骂钦差等,也会判绞刑。辱骂李九,判处斩刑,我在心里骂,别人不知道。

    思来想去,觉的都不可能,不禁如释重负。瞅瞅小和尚,呵呵笑道:“刚才大师说,若灾难降临,夫人可以救我。还请给些提示,她会怎么救,有生命危险吗?”

    和尚陷入沉思,良久缓缓睁眼,长叹口气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能救命。能救武都督的,不是荥阳夫人,不是当今皇后,而是无数凡人。”

    这话很深奥,小和尚的意思,老百姓能救我,估计难度很大。撇撇嘴自嘲,没那么大面子,想了想继续说:“相对于应劫,我更想避劫,还请大师教我,如何避开大劫?”

    僧人再次沉默,大概半刻钟,缓缓开口:“避免劫难,完全可以,也非常简单。可冥冥之中,会有无形力量,逼迫都督应劫,可能是您最在乎的人。言尽于此,贫僧不敢多说,请都督见谅。”

    无形的力量,无形的装逼?最在乎的人,就那么几个。小晴和闹闹,不会逼我;皇后武媚娘,也不大可能。想到那个人,武康沉思,也果断摇头。老爹脾气古怪,虽天天作践我,却不会逼死我。

    实在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打定主意站起身,闪开圆桌,一躬到底:“大师提点,感激不尽。敢问大师,在哪座仙山,哪座古刹修行。我必重修庙宇,重塑佛祖金身。”

    小和尚微笑,虚扶武康起身,口诵阿弥陀佛:“佛不住庙宇,也不住佛像,住贫僧心里。武曲星降世,贫僧亦有所感,数年来皆在关注。都督屡施仁政,造福天下百姓,贫僧万分敬佩。”

    这是得道高僧,是僧人的典范,武康心悦诚服,再次恭敬行礼。突听小晴呼喊,话语带着兴奋:夫君快来看,平郎发现了水龙,足有五尺长,赶紧过来呀。

    武康一脸懵懂,水龙是什么鬼,天下根本没龙啊。见媳妇着急,对和尚说抱歉,快速跑向海边。保镖让开路,小晴拉胳膊,急不可耐道:“ 海水突然退潮,留下许多怪鱼,水龙首当其冲。”

    走入人群,见到水龙,确实很怪。体型侧扁如丝带,身体呈银灰色,尾巴呈黑色。头尖口大,从头到尾,逐渐变细,全长一米五左右。仔细观察,噗嗤乐出声,狗屁的水龙,就是条带鱼。

    苦笑着翻白眼,轻点小晴鼻头:“这不是水龙,是条大带鱼,带回去吧,和面切成段,做油炸带鱼。都别大惊小怪,带鱼是深海鱼,现在这个时代,没能力深海捕捞,没见过也正常。”

    保安抿嘴轻笑,小晴闷闷不乐:“还以为是水龙嘞,能像金龙那样,作为祥瑞献给圣人。海水突然退去,很多奇怪的鱼,夫君学识渊博,找找有祥瑞没?”

    屁的祥瑞呦,武康哭笑不得,把带鱼当祥瑞,能笑掉大牙。只有于老师的父亲,才会在胸口上,纹两条带鱼。保安两边闪开,陪同小官迷,沙滩寻找祥瑞。

    刚才海水退潮,留下许多鱼类,诸如加力鱼、马加鱼、红利鱼等,都是绝佳的美味。一时兴趣盎然,不断科普着,让平郎拣鱼,今晚做全鱼宴。

    很快觉察不对,那些鱼和带鱼,都是深海鱼啊。近海区绝对没有,被海水冲到沙滩,也基本不可能。正疑惑间,感觉后背被砸,闪电般侧身,抱小晴闪开。

    平郎突然晕倒,脸埋在沙滩,竹篮海鱼洒出。武康赶紧过去,保安纷纷围上,众人齐搭手。翻开林平郎,抹掉脸上泥沙,伸手探鼻息,不禁长舒口气。

    好端端的,突然昏厥,脑溢血吗。武康很揪心,赶紧掐人中,钱顺泼海水。几分钟后,平郎悠悠转醒,一脸的懵逼:“报告大佬,刚才不知怎的,浑身酸麻无比。”

    众人扶他起来,在跌倒的位置,露出怪异鱼头。武康瞳孔紧缩,指着鱼头大喊:“钱顺用连枷棍,砸死那条电鳗,是它电晕了平郎,注意身体别接触。”

    钱顺立刻行动,挥舞连枷猛砸,顷刻砸碎鱼头。武康万分疑惑,电鳗是海底高压线,能释放高电压。轻松电晕人类,甚至电死鳄鱼,不该在东海出现呀。亚洲只有印度洋,以及东南太平洋,才有电鳗存在。

    快步闪出人群,望向海面。原本深蓝的海水,五分钟不到,变成乳白色。白色的前方,出现长长水墙,感觉非常怪异。水墙的前方,涌出大量泡沫,好像海水被煮沸。

    大脑快速运转,综合眼前异常,想到那些深海鱼,天空飘来两个字。瞬间如遭雷击,扯开嗓门咆哮:“弟兄们赶紧逃命,逃的越远越好,海啸快来啦。”

    说罢扛起媳妇,撒丫子跑路,大声吩咐着:“丢掉全部东西,包括银锭和铜钱,减轻马匹负担。前方五里,有座小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山上躲避。找最大的树,死死捆在身体,别被海浪冲走。”

    大佬的话是圣旨,保安言听计从。黑色人群中,白衣小和尚,跑的比兔子还快,成为领头羊。仅仅三分钟,跑到小树林,焦急解缰绳。抱小晴上马,指向旁边母马,命令僧人说:“你乘这匹马,跟着我们逃。”

    翻身上马,猛抽马背,斗骢健步如飞,冲在最前面。抱紧媳妇,脸色狰狞,不断骂娘。我是什么体质,东北遇火山,括州遇海啸。无论走到哪,都伴随自然灾害,名灾星武康?

    马队风驰电掣,附近没有村庄,一路畅通无阻。小山越来越近,心也越提越高,希望山上大树牢固。只要跑到山腰,就能躲避海啸,弟兄们就有机会活命。

    不到五分钟,来到山脚下,不用大佬吩咐,众人自觉上山。不幸中的万幸,山坡仰角很小,马匹可以上去。好容易来到山腰,再往上没有树,武康再次咆哮:“各自找大树,捆在树干西,用树干挡海水,马匹也拴树上。”

    盛世的保安,按特种兵训练,会执行特殊任务,麻绳随身携带。武康找棵大松树,缰绳捆在树杈上,解掉腰间麻绳,绕树干打死结。后背贴树干,小晴抱怀里,连打三个死结,确定不被冲开。

    水声刺破耳膜,海啸终于来临,脑中涌起画面:天海相接之际,几十米高的水墙,铺天盖地涌来。吞噬所有生物,摧毁所有建筑,真正意义上的洪水猛兽。

    它由海底地震、火山爆发等引起,深海风平浪静,到浅水地带,形成巨大水墙,高达四十多米。可是这种东西,多出现在日本,东海几乎没有啊。

    摒弃思绪,大声询问,所有兄弟,准备完毕,听天由命吧。低头看小晴,见她很淡定,没丝毫慌张。小晴嫣然笑,脸颊贴在胸膛,信誓旦旦道:“夫君我不怕,有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怕。”

    哎呦我的妈,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还在撩汉,没心没肺啊你。双手抱紧她,眉心凝疙瘩,如此大的灾难,史书肯定记载。闭上双眼,快速回忆,两分钟后,大骂“入娘嘞”。

    新唐书有记载,显庆元年九月中旬,括州海水泛溢,破坏安固和永嘉二县,摧毁四千余家。可现在是八月底,北宋的史官们,太不负责任,要坑死乃翁吗?

    海浪响彻天地,武康再度咆哮:“海水来的时候,都屏住呼吸,不要惊慌,别被水呛着。弟兄们请放心,海啸虽凶猛,持续时间短,就像没用的男人,不会...”

    接下来的话,被海水吞噬,身体被淹没,一时人马咆哮。裸露的肩膀,被铁锤擂打,差点折断骨头。紧闭双眼,咬牙切齿,抱紧媳妇,祈求海浪早些结束。

    遥想上辈子,记得是零四年,带小胖墩回家,火车上看新闻,得知东南亚海啸。小胖墩李令月,大学的同学,也是唯一的,倒追他的妹子,追求整四年。

    令月很漂亮,就是太丰腴,身材胖乎乎的,不是心动类型。脾气也很怪,在武康面前,总是自称公主,还是太平公主,神经病似的。那次带她回家,冒充女朋友,是让老爹安心。

    吃完晚饭,回房睡觉,床让给她。打地铺睡不着,百无聊赖间,上网查询资料,了解海啸知识。只是没想到,魂穿大唐后,竟派上用场。仿佛冥冥之中,有天意主宰。

    很快浪潮过去,众人沦为落汤鸡,浑身衣袍湿透。武康收回思绪,低头看小晴,情况很乐观,在我的怀抱里,只有发髻微湿。投以勉励眼神,大声询问:“弟兄们,都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回答此起彼伏,保安并无大碍。武康彻底放心,看漫山残枝,勉励所有保安:“兄弟们放心,接下来的浪潮,只会比这次小。检查各自绳子,都耐住性子,等潮水退去,咱们就安全啦。”

    众人高声应诺,精气神很好,没丝毫惊慌。毕竟百战精兵,什么场面都见过,生死早置之度外。武康看旁边,见和尚很淡定,嘿嘿怪笑道:“大师武艺高强,跑的比兔子快,等咱们脱险,教我几招如何?”

    小和尚红脸,尴尬不言语,众人哄堂笑。小晴强忍笑意,瞪夫君几眼,假意训斥:“别胡说八道,不要对大师无礼,佛祖会怪罪的。刚才捡贝壳时,你们说了什么,有没有生死劫?”

    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大师刚才说,我有杀身大祸,没人能救我。大师还说,能否躲过大祸,关键在夫人身上,夫人就是我的救星。”

    小晴脸色一暗,表情严肃认真,信誓旦旦保证:“夫君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什么代价。哪怕身家性命,我也救你脱险,你是我的天。”

    这话很中听,蹭蹭冲天髻,安慰她说:“夫人别担心,大师的推测,已经应验。大自然的威力,人力不能抗衡,确实没人能救。夫人带我看的带鱼,以及那些深水鱼,出现在沙滩上,就是海啸的征兆。”

    说到这儿,提高嗓门:“多亏荥阳夫人,我发现海啸端倪,才能带诸位逃生。夫人是我的救星,也是弟兄们的救星。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整齐的应是,钱顺和平郎起哄,众人哈哈大笑。小和尚欲言又止,微不可查摇头,慢慢闭上双眼。武都督啊武都督,牢记我的话,好自为之吧。这次括州海啸,不是真正的大劫,而是大劫的开始...

第四十八章 灾民必定聚婺州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初五,午时二刻。

    婺州都督府后花园,郎朗的读书声,略显稚嫩,又充满朝气。大明湖边吴越亭,鎏金镂空银薰球,散发袅袅青烟,香味沁人心脾。青烟逐渐稀薄,钱顺小心靠近,打开温热香炉,点燃新的熏香。

    大佬还在午休,躺梨花木躺椅,眉头凝成疙瘩,面部肌肉紧绷。看这情形,又做噩梦,钱顺无声叹息。自从离开括州,大佬好像魔障了。午睡做噩梦,经常被吓醒,估计心忧灾区。

    大海啸过后,一片汪洋大海,放眼满目疮痍,到处残垣断壁。水里漂浮死尸,淤泥覆盖尸体,有人有牲畜。房屋被摧毁,粮食被浸泡,田地全淹没,一路百姓痛哭。

    听沉重喘息,打他断思绪,大佬胸脯起伏,五官逐渐狰狞。钱顺忧心忡忡,蹑手蹑脚过去,小心翼翼呼唤。连喊五六遍,又听低沉闷哼,眼前黑影闪,胸膛遭撞击。

    身体控制不住,撞翻身后矮榻,香炉摔成两半。身体急促后退,脊梁撞上亭柱,刹那眼冒金星。腹中翻江倒海,哇的吐出酸水,又觉寒光闪过,不禁失声惊叫:“大佬是我啊,我是顺子呀。”

    咽喉寒气逼人,大佬杀气腾腾,血红的眼珠,狰狞的刀疤,紧绷的神经。钱顺头皮发麻,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寒气消失。大佬神色黯然,丢掉手中匕首,说了声对不起。

    钱顺抹把冷汗,赶紧收拾矮榻,组合熏香火炉。迅速收拾完,纠结片刻,讪讪说道:“您是越州都督,只掌五州兵权,不掌五州政务。括州灾区的善后,灾民的救助,朝廷自会处理,不该您操心的。”

    良久之后,武康睁眼,摇头苦笑:“不是因为海啸,最近做的噩梦,也与灾民无关。我梦到阿娘,她脸色苍白,流着血泪,开膛剖腹。喊着我的名字,说她又冷又饿...”

    钱顺鼻子微酸,压低声安慰:“您不必自责,那就是个意外,谁都不会想到,伯母身处叛军营。您当时戴面具,她也无法相认,一切都是误会。”

    武康惨然:“我还梦见秀才,浑身都是血,也说好冷好饿。重复着一句话:一将终成万古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顺子你说,他想表达什么,想提醒我什么?”

    钱顺冥思苦想,试探着说:“字面上的意思,不要妇人之仁,理性的处理问题。属下以为,不能掉以轻心,无论什么时候,秀才都不会害您。要不找个时间,去给伯母、秀才烧钱,请他再次托梦。”

    武康点头,缓缓起身,拍他肩膀说:“我始终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不会害我。这事你来安排,带夫人去雉山县,拜祭阿娘和秀才。另外,平郎有消息吗,龙丘生进城没有?”

    钱顺摇头,小声安慰:“您不要着急,武开父子医术高明,不比龙丘生差。据属下所闻,龙丘生是耆老,先祖是龙丘苌,脾气非常古怪。属下担心,平郎请不动他,要不您亲自去请?”

    武康不置可否,扯出阴森笑意,听说过龙丘苌。西汉末年,隐居龙丘山,即金华县九峰山,被称为乡贤之祖。李二为纪念他,在贞观八年,析信安和金华,置设龙丘县,隶属婺州管辖。

    龙丘生八十二岁,家喻户晓的神医,据说架子很大,从不外出就诊。可是老爹病重,我要床前伺候,没心情三顾茅庐。你最好识时务,再大的架子,也禁不住刀砍。不禁嗤之以鼻,淡淡说道:“他会来的,要么人来,要么头来。”

    这是大佬的作风,钱顺头皮发麻,希望龙丘生识相。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子也不对,锦衣玉食不好吗?非去满街乞讨,非要作践大佬,和我家大人一样?

    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小声汇报:“半个时辰前,狄仁杰、张柬之和骆宾王,说有重要的事求见。当时您刚睡下,属下便自作主张,让他们在客厅稍待,还请大佬恕罪。”

    三大心腹联袂而来,肯定不是小事,武康不再耽搁。来到前庭客厅,三人神色慌张,简单寒暄片刻,分宾主落座。看向狄仁杰,开门见山:“发生何事,为何忧心忡忡?”

    狄仁杰沉吟,摆出笑脸说:“朝廷去年的稻种,分配给扬州、苏州和杭州;今年引进的,分配给越州、台州和饶州。下官听说,括州刺史不满,数次上书申请,都杳无音信。”

    这个没办法,扬州是江南重镇,是大唐的上海;苏州、杭州和台州,是钱粮仓库,肯定优先照顾。想到这嗤之以鼻,看向三人说:“括州刺史的不满,朝廷的施政方针,与我们毫不相干,别理会就是。”

    骆宾王脾气最急,懒得拐弯抹角,站起身说道:“下官担心括州刺史,会因此报复婺州。下官得到消息,括州大海啸,永嘉和安固两县,五千余户流离失所。”

    武康脸色微变,骆宾王继续:“近六千户人家,至少五万灾民,他们去哪讨饭?首先会去括苍县,那是括州城所在。可问题来了,朝廷的赈灾粮,从洛州含嘉仓,走京杭大运河,再到括州城,至少需要一个月。”

    客厅寂静无声,张

    柬之小声补充:“今年五月份,括州遭遇旱灾,粮食大幅减产。他们没有能力,安顿数万灾民。如果我是括州刺史,会怂恿灾民去婺州,那里有占城稻,连续两年大丰收。”

    武康大惊失色,唰的站起身,大步流星出门。一路来到书房,站巨大舆图前,盯婺括交界处。括苍与勇康接壤,灾民涌入勇康,很快会来金华,最后到婺州城。

    长时间的沉寂,书房落针可闻,狄仁杰瞅瞅同僚,上前两步说:“婺州占城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亩产平均两斛,每年可收两季,百姓存粮充足。下官以为,就算刺史不怂恿,灾民也会蜂拥而至。”

    武康紧闭双眼,苦笑爬上脸,还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占城稻的丰收地,目前只有扬州、苏州和杭州,都在婺州北方。婺州首当其冲,五万饥饿流民,那是什么概念?

    倘若处理不好,流民变暴民,又是什么概念?不敢往深处想,就觉眼前发黑,头颅嗡嗡作响。又听狄仁杰说:人性都是自私的,粮食是百姓的命,婺民不会施舍。如此一来,冲突在所难免,后果不堪设想。

    砰的书桌巨响,武康脸色狰狞,声嘶力竭怒吼:“这些我都知道,说我不知道的,该怎么应对?如何阻止灾民入婺,如何避免流血冲突,如何保证婺民安全,都给我说啊!”

    众人噤若寒蝉,首次见大佬发火,吓的低头不语。如此装聋作哑,武康火气更大,杀气充盈书房。钱顺见大佬暴走,赶紧悄悄离开。不到五分钟,端着托盘过来,后跟荥阳夫人。

    小晴捧起茶杯,示意钱顺站门外,款款来到近前,递出手中茶杯。两分钟后,武康无声叹息,伸手接茶杯,缓缓坐下来。小晴一言不发,搬来太师椅,坐夫君身边,冲三人微笑:“你们都坐吧,顺子去上茶。”

    狄仁杰和张柬之,向夫人行礼,坐对面长椅。骆宾王不满,此乃婺州政事,夫人岂能参与?张柬之频使眼色,老骆纠结片刻,坐在狄仁杰旁边。

    武康舒缓情绪,感觉有些可笑,咆哮不能解决问题。放下手中茶杯,沉吟片刻说:“征调所有婺兵,沿金华、勇康一字排开,武力阻挡灾民入婺,请问是否可行?”

    彻头彻尾的馊主意,狄仁杰委婉提醒:“没有朝廷的圣旨,越州都督或婺州刺史,都无权戒严边境。如果真戒严,会加剧灾民敌视,会惹来朝廷非议。您爱婺州之民,圣人爱大唐之民,请大佬三思。”

    骆宾王补充:“狄公所言不虚,此举火上浇油,若灾民因此暴动,后果不堪设想。朝廷怪罪下来,丢官罢职是小,问罪下狱是大,还请大佬三思。”

    武康面沉似水,张柬之迟疑,也提出建议:“大佬曾经说过,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下官建议,派出不良卫,前往括州括苍县,打探灾民动向,及时汇报灾情。同时散播谣言,采取柔和手段,阻止灾民入婺。”

    完全脱裤子放屁,众人无不鄙夷,老百姓又不傻,根本不会相信。不过话说回来,打探灾情是必须。及时掌握动态,了解灾民状况,才能更好的应对。

    钱顺收到命令,转身匆匆离去。兹事体大,不仅不良人,保安也得出动。武康五指微动,有节奏敲击书桌,良久淡淡说道:“下个话题,灾民入婺后,我们如何应对?”

    书房再次沉默,不知过多久,狄仁杰开口:“婺州萤石矿,三成在义乌,七成在勇康。可以这么说,勇康是商税大县,也是婺州命脉,不能有任何差池。下官建议,疏导灾民,导入金华县。”

    骆宾王反对:“狄公此言差矣,勇康是经济中心,金华是政治中心,更加不能乱。灾民进入金华县,区区三十里,就会抵达婺州城,到时如何应对?”

    张柬之和稀泥:“观光有所不知,勇康县南是矿山,良田集中东北,距离更加遥远。众所周知,婺州城最繁华,就算不引导...数以万计的灾民,也不会舍近求远。与其他们乱跑,不如主动引导,更容易管理。”

    崔小晴轻咳,轻喊声进来,婢女鱼贯而入,给众人奉茶。会议被迫暂停,骆宾王更不满,这是牝鸡司晨。幸亏夫人贤惠,从不参与政事,否则以大佬脾性,政权定落妇人手。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深思熟虑,又是无奈叹息:“按你们的说法,灾民聚集婺州城下,已经成为定局。那么请问诸位,是放灾民进城,还是在城门外,搭建临时粥棚?”

    骆宾王马上发言:“绝对不能进城,灾民数量太大,至少四万多人。能不能安顿,暂且不提,单说治安问题。倘若放灾民进城,盗窃、抢劫、械斗,甚至淫辱妇人,都会随之而来。”

    秃子头上的虱子,如果不能约束,城内肯定乌烟瘴气。各种违法犯罪,刑事案件频发,必定摧毁治安。狄仁杰和张柬之,纷纷表示赞同,强烈反对灾民进城。

    武康也深以为然,摇头苦笑,提出新话题:“婺仓有多少存粮,那些萤石和铜钱,能购买多少粮食?假定灾民五万,能坚持几天?能不能熬到,朝廷赈济到达?”

    目光聚焦张柬之,老张闭目盘算,很快摇头尬笑:“下官估计,最多十天之内,灾民聚集婺州城下;赈灾粮抵达婺州,至少二十五天;婺州仓的存粮,最多坚持五天。”

    意思不言而喻,至少十天断粮期,要不要这么坑。人的**,只喝水不吃饭,熬十天没问题,可灵魂不答应。数万饥饿灾民,什么事都敢做,甚至聚众造反。

    现在九月初,各州的田租,早抵达含嘉仓,不能就近征粮。不禁怀念上辈子,铁路加航空,救援瞬息而至,区区五万灾民,根本不算事儿。还有各方捐款,在大唐很难实现,粮食就是百姓的命。

    长叹一口气,看向张柬之:“之前和你们说过,婺州的商税,全部换成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可你们就是不听,认为粮食充足,商税用来囤积萤石。现在后悔吗,萤石能吃吗,写五千字检讨吧。”

    三人羞愧难当,全部低头不语,说这些也没用啊。正尴尬无语间,门外有人喊,三个字“不吃药”。小晴登时色变,焦急看向夫君,神色异常紧张。

    武康缓缓起身,脸色异常难看,吩咐狄仁杰:“通知全体同僚,半个时辰后,州衙二堂开会。所有人必须到齐,包括长史长孙诠,听明白了吗?”

    不待他们回应,大踏步离开,身影消失院外。小晴离开书桌,微笑着解释:“闹闹偶感风寒,不好好吃药,说药太苦了。这孩子被惯坏了,要夫君哄着,才能乖乖吃药,还请诸位见谅。”

    三人连说不敢,小晴躬身作揖,也匆匆离开。跑到都督府柴院,全副武装的保安,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示意保安免礼,走进东厢房,瞬间红眼圈。

    老人半躺病床,目光呆滞无神,牙关紧咬嘴唇。花白胡须上,有黑色的药汤,被子湿了大片。夫君坐床边,左手端药碗,右手持汤勺,僵硬在半空。

    手轻微颤抖,药汤不时溢出,顺勺子流淌。粉拳渐渐握起,其实在她心里,痛恨这个公爹。脾气比夫君更倔,一旦认定某事,不撞南墙不回头。

    锦衣玉食你不要,整天各地乞讨,自己搞垮身体。每次回到家,呆在柴房里,不停数着稻米。每次你回来,夫君欣喜若狂,必定躲进厨房,做最拿手的菜。

    每次都是失望,端着托盘离开,饭菜粒米未动。夫君失神落魄,关自己在书房,流着泪吃光。然后拿出针线,缝制那身衣裳,手指都是针眼。那是拿刀的手,根本捏不住针。

    衣服做好后,兴冲冲给你,结果还是一样。夫君跑到金华山,跪文殊菩萨前,祈求菩萨原谅。四天前你病倒,夫君星夜兼程,到括州括苍县,将你带回婺州。

    可你在干什么,竟然不吃药,岂能如此作践?那是亲儿子!想到种种过往,再也忍不住,跑到病床边:“阿舅是长辈,有些话,儿媳不该说,但您太过份了。”

    “小晴别...”

    “你闭嘴!”

    崔小晴彻底暴走,发泄全部委屈:“坑杀三千战俘,是朝廷的圣旨,小小的录事参军,岂敢抗旨不尊?为什么把责任,强加夫君身上,这不公平。”

    武康放下药碗,拉她袖子离开。小晴剧烈挣扎,继续宣泄:“追捕陈硕真,夫君误杀阿姑,根本就是意外。为隐瞒此事,秀才无辜枉死,那是他最好的兄弟。”

    “你别说啦...”

    小晴失声痛哭,继续咆哮着:“夫君被赶出家门,孤身来到婺州,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出人头地。自从你们失踪,每天都在寻找,时常被噩梦惊醒。您可以不体谅,为什么要作践?非要家破人亡,您才满意吗?”

    胡说八道什么,武康怒不可遏,捂她嘴往外拉。小晴情绪激动,剧烈挣扎着,碰倒了凳子。药碗坠落,四分五裂,瞬间安静。心如刀割之际,响起稚嫩童声:“阿爹不打娘娘,闹闹会哭的。”

    武康赶紧松手,袖袍抹把脸,快速抱起女儿,强行挤出笑:“闹闹误会了,阿爹没打娘娘,永远都不会。闹闹和娘娘,都是阿爹的最爱,永远不会打骂。”

    小晴转过身,肩膀抽动,捂嘴哭泣。闹闹看见爷爷,侧身往外挣,伸双手求抱抱:“太公来看闹闹啦,闹闹好开心,阿爹抱我过去,闹闹要太公抱。”

    武康连连点头,再次靠近病床,眼里满是祈求。几分钟后,老爹缓缓抬手,不到半尺,又颓然落下,眼角涌出泪花。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孙女,只是再没力量,抱起孙女。

    肥嘟嘟小手,摸干瘪的脸颊,擦拭眼角泪水:“太公不哭,阿爹说,生病要吃药。”

    武老爹老泪纵横,嘴唇不断抽搐,艰难吐出话语:“吃药没用的,大母来接我了,太公很快会走...”

第四十九章 流民冲击婺州城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三十,巳时一刻。

    都督府柴院,整洁的院落,孤零零的石桌,武康孑然而坐。盯着病房发呆,眉心拧成疙瘩,神情异常疾苦。自从确定灾民来婺,整个九月份儿,都在煎熬中度过。

    石桌放着家书,信封放着报喜帖,本月中旬,李哲出生,就是后来的李显。武康身为舅舅,肯定首先通知,还得送大红包。原本是件喜事,却喜不起来,公私两座大山,压的他直不起身。

    九月初八,五千信安民兵,四千龙丘民兵,抵达金华西防线,沿东阳江一字排开;九月初十,七千义乌民兵,进入金华东防线。北起金华山,南至东阳乡,拉起百里警戒线。

    九月十一,数万灾民渡丽水,进入勇康缙云乡。录事参军狄仁杰,团练指挥于洪志,率领金华民团,引导流民入金华。队伍如长龙,浩浩荡荡,连绵不绝。

    九月十四,流民围拢婺州城,人数至少四万。九月十五,七千勇康民兵,部署金华南防线。西至东阳江,东至东阳乡,连接东西两线。由于线长兵少,武康以越州都督身份,命令括州刺史岑昌,征发括兵两千,协助部署南线。

    金华县民团,四千开往兰溪,连接东西两线,部署金华北线。四千开进婺州城,协助法衙三卫,镇守城池四门。至此,五万括州流民,被包围在婺州城下。

    九月十六,武康率婺州官员,南城门会见流民,发表重要讲话:朝廷的赈济粮,走京杭大运河,已经进入淮南道。

    最迟半个月,抵达杭州城。经由富春江,进入兰溪水,直抵婺州城下。呼吁所有流民,谨守秩序,互相监督;团结起来,互帮互助。

    同日关闭城门,绞动城楼绞盘,绷直的精钢索,拉起巨大吊桥。录事参军狄仁杰,婺州长史长孙诠,司户参军张柬之,司法参军骆宾王,各领九十工作人员,负责四门粥棚。

    每天申时两刻,所有工作人员,随同赈济稻米,乘坐大型吊篮,下放到城门外。经由临时浮桥,来到河外粥棚,开火熬煮米粥。武康制定标准,粥锅里立筷子,筷子倒人头落。

    民兵维持秩序,强迫流民排队,无论老弱妇孺,每天一碗米粥。为了人手一饭碗,婺州绞尽脑汁:买空城内瓷器店,从百姓家收购,甚至去杭州购买。

    施粥到酉时,等流民吃完饭,负责人开始演讲,着重强调秩序。演讲半个时辰,直至口干舌燥,乘吊篮上城楼。天黑以后,流民燃起篝火,合盖被子,抱团取暖。

    瓷碗、被子和木材,搬空婺州积蓄。如此好的待遇,节目效果自然不错,灾民排队领粥,都会感谢武都督。特别是首日,城外大片哭声,为武都督歌功颂德。

    然而这种和谐,在九月二十二,出现很大裂纹。婺州仓没粮了,只坚持了五天。为了筹集粮食,每天都在开会,每天唉声叹气。官员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愁掉大把头发。

    去各坊宣传,号召百姓募捐,武康带头捐款。同僚全部响应,商贾慷慨解囊,百姓也给面子。可惜杯水车薪,募捐的铜钱,买不到太多粮食。无论城内城外,百姓人心惶惶,不愿意出售存粮。

    城内六大粮行,早被城民搬空,就是出两倍铜钱,城民也不卖粮。万般无奈下,武康再次带头,捐献自家存粮。依旧无济于事,最后黔驴技穷。

    九月二十五,饥饿三天的流民,城外痛哭哀求。九月二十六,事态继续恶化,流民开始谩骂。甚至有几人,冲过护城河,要求放他们进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密探带来消息,朝廷的赈济粮,在扬州遭遇麻烦。抵达婺州城下,至少需要七天,该怎么熬啊?

    九月二十八,武康登上城楼,流民跪地哀求。同僚费尽口舌,才让流民安静,武康本想发言,被女人疯笑打断。有个年轻妇人,面黄肌瘦,披头散发。脚步踉跄,摇摇欲坠,在人群傻笑。

    知情人透露,她襁褓里的孩子,昨夜被人偷走。今早在粥棚边,找到孩子襁褓,以及几块骨头。妇人抱着襁褓,跪在护城河外,哭的撕心裂肺,最后疯疯癫癫。

    武康心如刀割,没脸再说空话,直接走下城门。饥饿使人疯狂,让人变成禽兽,出现了易子而食。可他无计可施,市民有粮食,却不愿出卖。官府没有借口,更不能强迫,否则城内先乱。

    每天食不知味,短短几天功夫,愁出了白头发。妻妾不断安慰,你已竭尽全力,能对得起良心。然而公事折磨,尚能忍受,父亲的病情,令他备受煎熬。

    半个月来,病情急剧恶化。食量不断减小,从大碗到小碗,从整碗到半碗,从碗变成勺;精神逐渐萎靡,从神智清醒,到精神恍惚,再到疯言疯语。

    昨天只吃两勺,之后陷入昏迷,到现在没苏醒。武康心急如焚,守在病床边,彻夜未眠。早上小晴过来,胡乱喝几口粥,便没了胃口。坐在石桌边,望着天空发呆,内心满是凄苦。

    病房门打开,武康赶紧起身,搀龙丘生坐下,迫不及待道:“请问老先生,阿爷的病情,有没有好转?请先生实话实说,阿爷能苏醒吗,能熬过此劫吗?”

    龙丘生沉默,手拈雪白胡须,闭上眼沉思。良久之后,直视武康,唉声叹气:“宾林本就体弱,长期风餐露宿,吃食太过简陋。已经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

    武康如遭雷击,抓住老者的手,近乎哀求道:“求您妙手回春,一定医治阿爷,他是我唯一的长辈。需要什么药材,哪怕万年人参,只要您说话,我马上派人找。”

    喟然长叹,龙丘生摇头:“都督的心情,老夫能理解,可宾林的病,老夫束手无策。渗入五脏六腑,就算大罗金仙,也是回天乏术。尽早准备吧,现在的病情,熬不过两天。”

    武康紧咬嘴唇,喉中阵阵酸楚,眼泪簌簌落下。小晴走出房门,坐夫君旁边,握夫君的手,无声的安慰。龙丘生轻叹,轻拍他肩膀,轻声劝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请都督释怀。”

    道理谁都懂,可惜没有用,武康抹把脸,看向龙丘生:“宾林是家父大名,敢问老先生,您如何得知?您与家父,是否早认识,还请先生释疑。”

    龙丘生回道:“事到如今,老夫也不隐瞒,确实早就相识。都督生母李氏,是老夫的弟子,她死于难产。宾林将你养大,后来续弦崔氏,生活倒也平淡。直到永徽三年,你犯下大错,被赶出武家村。”

    武康不禁惨然,那个时候的原主,被活活打死了。可无论灵魂是谁,血缘不会改变,这点无法否认。上辈子的父亲,永远不能再见;这辈子的父亲,也要离我而去。

    龙丘生轻叹:“永徽四年,官吏横征暴敛,宾林家破人亡。夫妻俩走投无路,又被叛军挟裹,从此走上不归路。永徽四年八月,崔氏得了重病,宾林跑到龙丘山,找老夫求药,可惜...”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更难受,战争就是那时爆发。叛军南下婺州,婺兵顽强抵抗,与扬州军南北夹击,最终剿灭叛乱。婺兵的总指挥,就是他的亲生儿子,错手杀害继母,坑杀三千战俘。

    龙丘生感慨:“天大的打击,宾林没有崩溃,四处乞讨行善。期间三次来龙丘,找老夫求医问药。诸暨县爆发鼠疫,他不顾老夫劝阻,毅然进灾区。临行之前,跪拜菩萨,祈求佛祖原谅。”

    武康嘴唇溢血,小晴赶紧擦拭,心里也不是滋味儿。阿姑和秀才的死,是夫君心里的死结,是伴随终生的梦魇。没有人会知道,他从噩梦中惊醒,抱头呜咽的场景。

    龙丘生喟然,语重心长道:“宾林确实怨你,你没有亲兄弟,害生母难产的,就是都督自己。你的继母崔氏,也是死于兵灾,所以他更加怨你。可即便这样,还是为你奔波,为你行善赎罪。”

    气氛很压抑,武康心如刀割。上辈子的妈妈,生产时落下病根,后来急剧恶化,病死在医院。难道姓武名康的,都是克母的灾星?

    收起思绪,缓缓起身,双手抱拳,万分陈恳:“求先生竭尽所能,保住阿爷性命,无论付出...”

    声音被打断,保镖的阻拦,狄仁杰的呼喊:大事不好啦,赶紧去南城门,灾民开始暴动。有人游过护城河,攀爬上吊桥,企图破坏钢环,被于洪志射杀。

    瞬间脸色煞白,下意识攥手心,最坏结果发生了。听小晴喊疼,赶紧松开手,赶紧小声道歉,小晴却急不可耐:“夫君快去城门,阻止流民暴动,这里有我和先生。”

    看看病房门,冲龙丘生抱拳,拍小晴肩膀,转身大步离开。狄仁杰和骆宾王,急的团团转,脸色都很难看。武康带领保镖,离开都督府,大步赶往南城门。

    刚出金华大道,远远听到咆哮,百姓纷纷让路。民兵拥挤城洞,死死抵住城门,门缝大幅裂开。快速来到城头,抬眼往下看,黑压压人头。饥饿数天的流民,终于失去理智,疯狂冲击城门。

    有的攀爬吊桥,有的跪地哀求,有的仰头怒吼。手里拿着木棍,是取暖的木材,是拆掉的粥棚。民兵严阵以待,弓箭手搭箭,连枷兵守垛口,强弩兵瞄准,做好了战斗准备。

    张柬之匆匆过来,抹去额头冷汗,近乎哀求道:“场面已经失控,下官嘴皮磨破,他们听不进去。请即刻下令,婺州所有民兵,收缩金华防线,包围全部暴民。”

    局势刻不容缓,武康重重点头,先包围震慑。张柬之传令,于洪志呐喊,命令快速传递。城门楼望台,点燃两柱狼烟,旗手亮出红旗,打出包围旗语。

    不到五分钟,收到防线呼应,四面八方狼烟起。模糊的黑影,往这边涌来,呐喊响天彻底。狄仁杰跑上城墙,扯嗓门汇报:“东西北三门,民兵正在放箭,灾民往这边聚集。”

    武康怒不可遏,冲狄仁杰咆哮:“谁下的命令,是长孙诠吗?你和钱顺过去,把他押过来,若是反抗,直接砍头。命令所有官员,全部来南城门,胆敢违抗者,也给我砍了。”

    狄仁杰脸红脖子粗,让钱顺自己去,急不可耐道:“现在不是砍人的时候,大佬赶紧想办法,安抚流民情绪。暴乱一旦形成,无论结果如何,朝廷不会放过你我。”

    说的都是废话,武康咬牙切齿,让如我怎么安抚。正焦急间,听城下大喊:官兵冲过来啦,我们被包围了,咱们撞开城门...一时咆

    哮更剧,失去理智的流民,潮水般冲击。

    江南百姓都会水,护城河形同虚设,河水被人群溢出。无数人挤压吊桥,更多人爬上去,城楼绞盘禁不住,木栓直接断裂。实木吊桥拍下,躲闪不及的暴民,当场砸死几十个。

    狄仁杰咆哮:“不能再耽搁啦,下令防线进攻,城门撑不了多久。若是城门被破,暴民涌入城内,婺州生灵涂炭。失城之罪,谁也担不起,别再犹豫啦!”

    武康嗓门更大:“他们不是叛军,是饥饿灾民;不是想攻城,只想填饱肚子。倘若武力镇压,就是血流成河,再无挽回可能。逼迫流民造反,我们肯定背锅,结果是一样的。指挥使于洪志,传令金华防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于洪志迟疑几秒,转身传递命令,婺兵很快停止推进。全部刀兵出鞘,个个虎视眈眈,等待冲锋命令。他们看待流民,更无半点好感,当初五县指挥使,竟然联名上书,要求边境戒严。

    大佬动真火,谁也不敢造次,盯着城下暴民,个个心急如焚。平郎匆匆跑来,凑近低声耳语。武康面露喜色,吩咐狄仁杰:“半个时辰后,我若不出现,你便下令进攻。”

    狄仁杰大喜,点头如捣蒜,众人如释重负。武康快速下楼,骑马跑回都督府,缰绳丢给平郎。一口气跑到后院,见到龙丘生,急不可耐问:“是阿爷醒了,还吃半碗粥?”

    龙丘生毫无喜色,拉他离开几步,压低声音说:“突然间苏醒,头脑很清醒,精神也常好,醒来就要见你。感觉不正常,老夫窃以为,有可能是回光...”

    突听小晴呼喊,武康闪身离开,急匆匆进门。武宾林坐在床头,后背倚着枕头,轻轻抬起左手,虚弱的张开口:“崔氏先出去,阿舅有些话,和康儿单独说...”

    小晴立刻应诺,作揖离开房间,轻轻带上房门。武康欣喜若狂,自从穿越大唐,父亲首次和颜悦色。赶紧跑过去,握住老父左手,激动的不知说什么。

    武宾林抬右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出精致荷包,颤巍巍递过来。武康赶紧接住,听虚弱声音:“康儿打开袋子,数数里面的稻米,还有多少粒?”

    武康点头如捣蒜,快速解开绳子,倒出所有米粒。捧在左手心,右手拈米粒,一粒粒放进荷包。几分钟后,清点完毕,立刻回答:“回阿爷的话,共有3056颗。”

    武宾闻言,面色疾苦,断断续续道:“罪孽深重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为人。你继母的死,会算到你头上;皇帝和阎王,是平起平坐的,所以那三千战俘,也会算到你头上。”

    见孩子不反驳,武宾林很欣慰,继续说道:“你是我的骨肉,也是唯一血脉,我想让你再世为人,我要给你赎罪。起初袋子里,有米三千零一,代表战俘和你阿娘。我做件善事,就吃掉一粒;你做件好事,也吃掉一粒;你做件坏事,就放入一粒。”

    武康肩膀微颤,羞愧很快上脸,嘴唇不住哆嗦。武宾林叹息,继续诉说:“三年多了,我四处行善,救人于水火。可是袋中米,比之前还多,是阿爹无能啊。”

    缓缓摇头,潸然泪下,武康哽咽道:“不是阿爹的错,是我太混蛋,做了太多坏事。豪州莫名谷,屠戮数千人,砍头筑京观,是我罪孽深重。”

    武宾林摇头,缓缓拿荷包,塞武康手里,有气无力:“莫名谷贼人,抢劫田租,死有余辜。袋中罪孽,是诸暨犯下,他们罪不至死。你爱婺州之民,不爱全国之民,这是不对的。”

    武康更加惭愧,当初诸暨抗瘟,全县戒严时,那些盗贼、无赖,根本罪不至死。甚至有些百姓,擅自离开院子,也被婺兵射杀。现在想起来,确实很残暴。

    剧烈咳嗽,打断思绪,赶去伺候,端桌上茶杯。武宾林摇头,气息越发弱:“阿爹毕生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袋中没有米。可天悖人愿,老骨头不争气,永远等不到那天。康儿答应爹,吃掉此袋子里,所有的罪孽。”

    又是剧烈咳嗽,轻抚阿爹胸口,手绢轻覆他嘴上。咳嗽渐渐停止,武康端起茶杯,手绢放在桌上。蓦的双眼发黑,手绢上大片血,刺痛他每根神经。

    想起上辈子,父亲生病住院,也说了同样的话:爹毕生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见到你结婚生子。然后剧烈咳嗽,鲜血染透纸巾,画面如此相似。当时自己承诺,毕业后就娶令月,可直到穿越前,也没兑现诺言。

    一时心如刀绞,把米袋塞进怀里,看着父亲微笑,再次给出承诺:“我向您发誓,您的毕生愿望,肯定能实现。求您等着我,最多两个时辰,我就回到这里,当着您的面,吃掉袋中米。”

    武宾林瞳孔涣散,艰难蠕动嘴唇,努力瞪大双眼,微不可查点头。武康拿起剪刀,快速塞进算袋,言辞凿凿道:“阿爹您稍等,康儿现在就去,实现您的毕生愿望...”

第五十章 杀身之祸终应验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九月三十,午时三刻。

    婺州城金华道,武康撒腿狂奔,看见熟悉身影,刹那停住脚步。年轻的小和尚,拦在路中央,身穿紫色袈裟。唐朝的僧人,袈裟向官员看齐,以皇帝赐紫、红为尊。

    和尚手挂念珠,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敢问武都督,决定应劫吗?”

    武康喟然长叹,双手合十说:“大师所言不虚,我的杀身之祸,最终还是来临。我将犯下大罪,没人能救我,皇后也不行。大祸可以避免,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推我应劫。”

    和尚躬身行礼,抑扬顿挫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都督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佛祖会保佑你,贫僧也会祈福。”

    恐怕万能的佛祖,也保不住我的命,武康惨然失笑。躬身行礼,从身边跑过,沿着东明道,直奔南城门。耳边呼呼风声,店铺层层后退,噪音愈来愈大,城门阵阵肃杀。

    各坊的胡同里,埋伏金华民兵;高高的坊墙上,箭弩蓄势待发;宽阔的城门内,枪兵严阵以待;结实的人型木架,横木斜插长枪,枪头直指城门;婺兵鸦雀无声,城外震耳欲聋。

    走上城门楼,连枷兵列队,弓箭兵就位,盾牌兵堵垛口。鞭炮般砰砰,碎石落城头,是暴民的攻击。同僚围着沙漏,静等攻击时间,见大佬现身,纷纷过来行礼。

    武康轻叹息,吩咐于洪志:“撤回刀盾手,民兵下城头,把守各坊门,监控所有街道。钱顺放吊篮,送本官下城,我和流民谈判。你们都闭嘴,什么都不想听,执行命令吧。”

    众人心急如焚,却没人敢说话。不到半分钟,于洪志传令。命令层层传递,士兵列队下楼,钱顺放吊篮。飞石渐渐停止,噪音逐渐减小,武康来到垛口,转身继续吩咐:“我自己下去,你们不要跟,随时听候差遣。”

    狄仁杰想劝,武康摆手制止。爬女墙凹口,站在吊篮里,俯瞰芸芸人头。流民见到紫袍,知道来人是谁,再看孑然一身,渐渐呆在原地。吊篮越放越低,流民越发安静;吊篮离地丈许,流民鸦雀无声。

    打开腰间算袋,取出阴森剪刀,解掉金玉腰带,脱去身上紫袍。右手持剪刀,左臂挂紫袍,扫视人群道:“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今日在此承诺,放所有人进城。”

    流民不可置信,很快响起议论声。狄仁杰暴走,大声疾呼不可,同僚异口同声。然而不到半分钟,被群众欢呼淹没,欢呼响彻天地。武康抬手下压,大约十分钟,现场再次寂静。

    扬起手中官袍,音量放到最高:“婺州百姓都知道,我的这件紫袍,是圣人穿过的。圣人登基以前,曾是太子和晋王,旧衣存放尚衣局。我因微薄功勋,圣人赐下旧衣,皇后日夜缝制,方有这件官袍。”

    扯出浓浓苦笑,扬起右手剪刀:“请稍安勿躁,我会用剪刀,剪碎这件袍,分发给乡亲们,作为进城凭证。进城以后,婺州全体官员,会安排你们,入住城中百姓家。圣袍的碎片,交给各家主人,抵伙食和住宿费。”

    话音落,万人齐喑,落针可闻,武康惨然:“圣人是真命天子,有真龙之气,所有御用之物,皆能带来福祉。圣人贴身衣物,常年浸润龙气,能做传家之宝。乡亲请放心,城内的百姓,乐意用些许米粮,换现成的传家宝。”

    官员全被震撼,狄仁杰如遭雷击,转身吩咐钱顺:“带领所有保安,所有不良人,所有民团骑兵。调动所有力量,通知各坊百姓:武都督剪官袍,流民手中的圣袍,就是接待的报酬。安置的越多,得圣袍越多。张户参,骆法参,你们也去。”

    两人脸色苍白,沉声应诺,张柬之言辞凿凿:“请狄公放心,婺州城五十坊,五千三百多户,每户都会通知。若有一户不知,若有一人不晓,柬之引咎辞职。”

    官员再次沉默,狄仁杰苦笑,无奈挥挥手。骆宾王含泪,急匆匆下楼,所有人行动。内心疑惑不解,大佬何必如此,付出天大代价,到底为了什么?宾王不服任何人,从今天开始,只服武康一人。

    钱顺跑下城门,任务交给赵声,一口气跑到都督府。后院拜见夫人,一五一十汇报,话还没说完,听当啷一声。茶杯四分五裂,夫人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白眼翻起昏过去。

    瞬间鸡飞狗跳,妾室婢女乱成团,钱顺赶紧找人,找武元的妻子。又是掐人中,又是敷毛巾,终于悠悠转醒。小晴泪流满面,浑身都在颤抖,顾不上穿鞋,哭着跑向柴院。

    钱顺意识不好,亦步亦趋跟随,额头挂满问号。很快来到柴院,院门挂着锁,平郎拦门口。见到夫人,直接跪地上,拽腰间横刀,架自己咽喉:“大佬交代,他回来之前,不让您进柴院。属下不敢阻拦,若夫人相逼,属下唯有一死。”

    小晴泣不成声,冲院里咆哮:“你和夫君说了什么,他为何做傻事?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为何逼他去死?现在家破人亡,你终于满意了,我家到底欠你什么?”

    小晴瘫坐在地,哭声嘶声裂肺:夫君好狠的心,我们孤儿寡母,该怎么活啊。哭声越来越大,婢女匆匆来到,三个妾室都落泪,不停安慰主母。

    钱顺百思不解,为何要死要活,到底

    怎么回事?想起城门楼上,婺州官员的表情,以及骆宾王的眼泪,刹那如遭雷击。双腿发软,瘫倒在地,想到那种可能,很快大汗淋漓。

    突听平郎惊呼,夫人再次晕倒,钱顺赶紧起身。厢房抬出软床,如烟和琴娘搭手,抬夫人回卧室。钱顺双手颤抖,怒视柴院病房,紧紧握住刀柄,这都造了什么孽?

    病房里的老人,双目呆滞无神,流下两行清泪。嘴唇不住抽动,嘴角溢出鲜血,顺着胡子,滴在胸前。刚才的话,他听到了,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钱顺松开刀柄,心里满满懊悔,当初就该杀了他。早就有预感,这个老不死,会祸害大佬。与平郎对视,转身望城门方向,实在想不明白,大佬为何做傻事。

    流民群情激奋,武康面色疾苦:“诸位应该不知道,我今天的行为,到底意味什么。《唐律疏议》之《名例》,列数十恶不赦,其六曰:大不敬。礼是敬的根本,敬是礼的载体,对圣人逾礼,就是大不敬。”

    微微摇头,提高嗓门:“唐律疏议规定,指斥乘舆,情理切害,隶属大不敬。意思是说,诽谤诋毁圣人,是最严重的逾礼,会被判处斩刑。本官剪碎圣袍,比诽谤更严重。”

    气氛开始压抑,万道目光注视,武康痛极而笑:“也就是说,剪刀张开那刻,我这条命,也就没了。朝廷的救济粮,七日后到婺州,在此期间,你们以客人的身份,接受主家照顾。所以请诸位乡亲,恪守为客之道。”

    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近乎哀求:“为客之道,谨言慎行,听从安排。不让主家为难,不让主家厌烦,不要沦为恶客。拜托诸位乡亲,要遵纪守法,别让武康白死。”

    现场死寂,半刻钟后,有名老者,缓缓稽首。苍老声音,喊“武公万福”,向四周辐射。流民纷纷拜倒,如风吹麦浪,又如多米诺骨牌。万民稽首祝福,整齐而铿锵。

    武康剪刀下压,吊篮缓缓滑落,直至与地面相接。城门缓缓打开,保安搬开拒马枪,刀兵对面而站,雪亮的横刀,组成长长甬道。流民纷纷起身,静静站在原地,目光聚焦过来。

    狄仁杰大声疾呼,流民听从吩咐,涌向护城河外,排起长长的队伍。武康抖动紫袍,打开手中剪刀,强压心中悔意。摒弃最后的犹豫,剪刀落紫袍领口。

    惨然失笑,这条小命,真的没了。铜钱大小的布片,递给最近流民。青年接布片,眼里含泪花,一躬到底。然后走入城门,密麻的弓箭下,高举紫色碎布,进入刀兵甬道。

    剪掉第二片,递给白发老人。老人接过布,侧身指身后,喉中哽咽道:“他们是老朽家人,老幼共七口,您给一片就行。老朽在此立誓,若有命回家,定给武公立功德牌。”

    没这个必要了,武康哑然,无奈摇头。一户一布也好,流民数以万计,这身衣袍不够分。狄仁杰示意放行,老人高举布片,带着全家七口,鱼贯进入甬道。

    重复手中动作,剪刀开开合合,灾民纷纷走过。想到秀才的托梦,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意气用事,可自己还是辜负。愧对良苦用心,我却不会后悔,前世的遗憾,对老爹的愧疚,让我痛不欲生。

    这辈子的阿娘,死在我的刀下,阿爹再含恨最终,我会生不如死。噩梦、悔恨与自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早就受够了。洗清所有罪孽,彻底解脱吧,哪怕丢掉性命。

    忽听奇怪声音,缓缓抬头看,错愕片刻,扯出浅笑。狄仁杰站对面,也脱掉官袍,也找来剪刀,效仿大佬行为。老狄够意思,你感动了我,想帮我分担罪责,可惜没有卵用。

    你私剪官袍,最多遭受斥责,我却十死无生。现在只能奢望,救驾李九的功劳,废王立武的功劳,曾经的种种功劳,能保我的命。转念仔细想,觉的不大可能,以后再说吧。

    不知过多久,剪刀声更杂,眼角余光扫,有些哭笑不得。婺州全体官员,城门排五横四列。个个手持剪刀,剪各自官袍,就像车站售票窗口。见长孙诠在列,有些不可置信,你应该巴不得我死。

    对视片刻,长孙诠收目光,继续手里动作。武康收思绪,递出手里布片,却听憨厚声音:俺韩五不要布,让俺进城进行。俺有浑身力气,能卖苦力吃饭。武公是好官,后面人很多,您的衣服不够。

    五大三粗的青年,确实有把气力,你能帮我的,也就这么多喽。武康微微点头,看向密集人群,斟酌片刻说:“你去兴兰坊张家,院墙最高的那家。见到张七郎,报我的名号,他会安排你。”

    韩五诶诶两声,抱拳一躬到底,大步进入城门。黑衣人迎上,带他去甬道边,和士兵交代几句,示意可以通行。踏入甬道那刻,士兵杀气腾腾,刀锋寒光森森,感觉腿肚打颤。

    好容易出甬道,被不良人拦住,喝问为何没布。赶紧据实相告,不良人不再言语,领他进旁边胡同。到处是武装士兵,坊墙弓箭手林立,箭头瞄准自己,韩五大汗淋漓。

    艰难来到坊门,不良人推他进去,转身大步离开。韩五稳住身体,找到最高院墙,就在街道尽头。迈步走过去,路过第一户人家,门里冲出个妇人,抓住他的袖子。

    往家门里拽,边走边说:“是括州灾民吧,我家做蜡烛买卖,需要人手帮忙。每天两顿管饱,夜里睡在工房,给我

    看家护院。你就放心吧,我家都是老实人,不会亏待你,快把圣袍给我。”

    最后那句是重点,韩五赶紧停步,挠挠头尴尬道:“俺没要圣袍,武公让俺去张家,卖力气讨饭吃。娘子给的条件好,俺住您家也行。俺力气很大,什么活都能干,填饱肚子就行。”

    没有圣袍啊,妇人当即冷脸,松开袖子鄙夷:“傻不傻啊你,圣袍都不要,那是圣人的衣服,沾着仙气儿嘞。放香囊随身戴,肯定能当大官,像都督那样的大官。你个小傻子,马上去张七家,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这时坊门走进三人,妇人麻溜离开,还是刚才说辞。很快买卖谈成,不良人调笑:“我说吕大嫂,这是第四个啊,你家能安顿吗?可别坏武公名声,到时武公饶你,我叶三不饶。”

    妇人从夫妇手中,接布片塞怀里,满脸赔笑道:“叶郎君说笑了,七天后皇粮来,都督的话俺信。就是再来四个,嫂子也养的起,你就放心吧。嫂子也不贪心,收集五个圣袍,俺就不抢人啦。”

    不良人哼哼笑,煞有介事道:“那得照顾好括人,不要坠都督名声,否则真饶不了你。不过老嫂子,实话告诉你,他们拿的不是圣袍,而是狄公的官袍。”

    妇人略微变脸,纠结片刻说:“那也没说的,都督是天下第一好官,狄公就是第二好官。狄公的官衣,留给我家小娘子,将来嫁个好人家。叶家大兄弟,嫂子要招待客人,不和你聊啦。”

    夫妻千恩万谢,跟着妇人进门,韩五有些后悔,后悔没要圣袍。转身继续走,又被住家户拦住,也是要圣袍的,每天管三顿饭。好容易解释清楚,又被第三家拦住,干脆撒腿快跑,嘴里大喊没圣袍。

    跑到巷子尽头,来到张家门口,有辆牛车驶出。韩五道明来历,穿华服的中年人,正是主家张七。他吩咐人拿米糕,韩五狼吞虎咽,张七淡淡说道:“有事要做,跟着我们,不要乱跑。”

    韩五点头应诺,跟在牛车后,牛车停在隔壁。张七和户主交涉,竟然要买圣袍,张口就是五贯。韩五瞠目结舌,五贯够我家吃五年,就算圣人的衣服,也不值五贯吧?

    交易很快达成,主家拿出三块布,张七放算袋里。仆人打开车帘,满车子的铜钱,韩五开始搬钱,十五贯送进主家。

    然后挨家挨户,购买邻居圣袍,很快买到几十条。韩五更加疑惑,主家买这么多,家里孩子多吗?

    一路无话,来到坊门妇人家。妇人得知来意,直接冷嘲热讽:“多少钱都不卖,老娘家里有钱,圣袍留给孩子。张七啊张七,你的如意算盘,别以为老娘不知。想借圣袍,抢我家生意?”

    张七摇头,异常陈恳:“咱们做白蜡的,做人不能忘本,你也应该知道,白蜡树是武公引进的。当初揭不开锅,现在锦衣玉食,皆拜蜡树所赐,是不是这个理?”

    妇人掐着腰,扯嗓门咆哮:“老娘没忘本,去我家堂屋看看,有武公的功德牌。今年中秋节,给他送五十团蜡,可他说啥不要。我说张七郎,你什么意思,这和圣袍有关吗?”

    张七郎摇头:“妇人家啥都不懂,武公说自己犯‘大不敬’,不是哄骗括人,而是千真万确。武公对我有恩,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买下所有圣袍,重新缝合起来,送给武公赎罪。”

    妇人沉下脸,手不再掐腰,沉吟片刻道:“你是不是哄我,那么好的官,朝廷会杀头?若真是这样,你能买多少?你看这样如何,咱们现在去蜡会,集合所有会员,共同想办法。”

    众人拾柴火焰高,张七当即赞同,安排仆人买布,与妇人匆匆离开。望着他们的背影,韩五百思不解,琢磨刚才的话。武公那么好的官,是婺州一片青天,真的会被杀头吗?

    黄昏时分,所有灾民进城,安排好一切,武康匆匆回家。匆匆来到柴院,钱顺和平郎迎上,两人眼珠通红。平郎紧咬嘴唇,钱顺满脸坚毅,拍胸脯信誓旦旦:“大佬您放心,我带弟兄们蹲守,朝廷的钦差,不能活着进婺州。”

    作死啊你们,武康翻出白眼,黑着脸训斥:“别胡说八道,那是犯上作乱,那是万劫不复。你们也别担心,那个小和尚说,还有一线生机。这样吧,你和平郎去京城,去找新城公主,让她向皇后汇报。”

    两人迟疑几息,应诺转身离开。武康走进柴院,拿出怀里米袋,一时心有戚戚。挽救数万灾民,洗清全部罪孽,心情也非常放松。

    压在肩头的大山,此刻终于没了,您的毕生愿望,我帮你实现了。想到这,强颜欢笑进门,刹那楞在原地,墙上四个血字:愧对康儿。

    呵呵两声,眼泪簌簌,掀开被子。阿爹已经走了,没等我回来,我还是晚一步。抱阿爹平躺,擦去嘴角血,盖上新棉被。解开荷包红绳,米粒倒入口中,不停的咀嚼...

第五十一章 武皇后首出前台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十五,下元节,巳时三刻。

    婺州城都督府,院子里坐满道士,正在祭祀水官。道家有云,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天下一切众生,天地水三官统摄,下元是水官诞辰,对其诚心祭祀,便可消灾解厄。

    武康虔诚祈祷,之前不信宗教,现在有敬畏之心。无奈叹口气,手掐三清指,开始神游天外。十月初一,武宾林遗体火化,带着小晴和闹闹,赶去雉山县梨园坡。

    山坳中间莲花庙,三清宝殿后面,有两座无碑坟。前面那座大的,坟头被青草覆盖,安葬着继母的骨灰。小心翼翼锹刨开,与阿爹骨灰合葬,让老两口同穴相伴。

    后面那座坟头,是好兄弟秀才的,请他永远陪伴爹娘。坟头添把土,清理完杂草,再种两棵树。燃三柱清香,烧三斤纸钱,磕三个响头,祭三坛美酒。从此了却心愿,世上再无长辈,肩头再无大山。

    小晴无丝毫悲伤,抱着闹闹站旁边,全程冷眼旁观,且只给秀才作揖。武康表示理解,她就是这样的人,敢爱敢恨,爱憎分明。恨武宾林夫妇,他们祸害夫君,不肯认这对舅姑。

    十月初二,夜里做梦,梦到爹娘,还有三郎和小妹。一家人在武家村,围着圆桌吃晚餐,欢声笑语,温馨和谐。阿娘恢复原样,刚穿越时的美丽、温柔;阿爹和蔼可亲,爷俩推杯换盏。

    十月初三,睡到自然醒,醒来不见小晴。书房里找到她,聚精会神的翻书,是《唐律疏议》和《永徽律》。很揪心也很无奈,板上钉钉的铁案,这次恐怕在劫难逃。安静坐她身边,见凌乱白纸,以及蝇头小字,一时感慨万千。

    十月初四,梦到兄弟秀才,哥俩言笑晏晏。都是不良人打扮,腰里挂着横刀,在东明市巡逻,在花满楼喝酒。秀才临走时说,无不散之宴席,祝大佬官运亨通、武运昌隆。

    那日以后,再无噩梦,每天自然醒。从永徽五年起,终于体会轻松,终于解开心结。他现在的状况,就像癌症患者,保持轻松愉悦,静等死神降临。

    十月初八,救济粮到婺,连绵不绝的粮车,来得不是时候。与同僚决议,集合所有括民,狄仁杰率领婺兵,押送救济粮队,送他们离开婺州。在括苍县括州城,和括州刺史交接,流民事件告一段落。

    十月初九,小晴不再翻书,有了新的工作。婺州白蜡商会、占城稻粮商会、药商联合会、梨园扶持会,以及婺州孵化中心,送来两包碎布。是他们自发收购,被剪成碎片的圣袍。

    破镜不能重圆,碎片缝补没用,可这份情得领。武康原价收购,商人坚决不要,推迟两刻钟,最后不了了之。夫妻向众人鞠躬,对他们的真心,表达最诚挚谢意。

    小晴躲进书房,玩起拼图游戏,针线缝补碎片。武康没制止,就当给她希望,哪怕无济于事。她是坚强的女孩,从出事那天起,没掉过一滴泪。翻遍所有法律,寻找解救办法;缝合片片碎布,缝成龟壳布块儿。

    十月初十,再被感动,得到消息的百姓,纷纷前来都督府,送还手里碎布。不让他们吃亏,武康撂下狠话,你不收钱,我不要布。很快散尽家财,白天购买碎布,夜里缝合成片。

    出售所有产业,由婺州首富,沦为家徒四壁。遣散家中奴婢,包括三个妾室,给足够钱财,全部赶出家门。武元夫妇不离不弃,说什么也不走,担心都督、夫人病倒。

    库房里全部积蓄,分发给盛世保安,打发他们各回各家。然而很不顺利,他们既不接钱,也不离开。副团长赵声,当着老狄、老张和老骆的面,口口声声吐反言。甚至全团暴动,挟持大佬占山为王,这是开玩笑。

    武康声色俱厉,狠狠训斥他们,老狄等三大心腹,则是苦苦劝说,总算打发了保安。不过有强烈预感,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可能会做傻事。譬如截杀朝廷钦差,途中劫囚车,京城劫法场等。

    若真是这样,就捅破天啦,彻底无法挽回。很快几天过去,他们风平浪静,便稍微放下心。大门空荡荡,堂堂婺州刺史,沦为孤家寡人。真实体会到,何为树倒猢狲散。

    今天下元节,狄仁杰组织,全婺州道士,齐聚都督府。武康麻木了,你们爱咋咋地,现在身无分文,只能准备斋饭。等祭祀完水官,与道长们见礼,再次收到祝福,以及蒲州来信。

    读完信很纠结,屋漏偏逢连夜雨,天大的坏消息。小晴参加完亲蚕礼,带回了老崔的消息,因为身体原因,请求告老还乡。李九不同意,收回御史大夫,令其出任蒲州刺史(山西省永济市)。

    拿着信来到后院,元嫂抱着闹闹,小晴还在拼图。给元嫂使眼色,让她带着女儿,去游乐房玩耍。坐媳妇对面,纠结三分钟,勉强开口道:“有个坏消息,上月十六日,阿翁在蒲州逝世,五兄寄来报丧信。”

    小晴肩膀猛颤,停下手中针线。武康轻叹,淡淡说道:“圣人赐谥号‘贞’,追赠大子少傅,赠益州都督。阿翁他老人家,今年八十一岁,还是无疾而终。绝对是喜丧,小晴别太难过,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咽声响,她掩面而泣。武康坐过去,轻轻揽怀里。对于岳父崔义玄,是非常尊重的,是自己的引路人。我本寒门子弟,若非老崔帮助,根本不可能做官,更做不到婺州刺史。

    李九重感情,亲写祭文悼念,令崔五承袭清丘县公,追赠益州都督。保崔家后人,数代衣食无忧。

    益州都督了不起,在整个大唐,真正的大都督,只有区区四个:扬州都督(江苏省扬州市)、益州都督(四川省成都市)、并州都督(山西省太原市)、荆州都督(湖北省荆州市)。

    轻叹一声,温言软语:“夫人别伤心,岳父无疾而终,多少人求之不得。别再缝碎布了,根本没有用,缝成袍也没用。收拾下东西,我让赵声护卫,你带着闹闹,去蒲州奔丧吧。”

    小晴泣不成声,对着老天控诉:“我到底做错什么,为何如此对我?最疼我的男人,一个已经没了,一个即将斩首。我的老天爷,为何这样对我?”

    声嘶力竭,惹人泪下,可惜没办法。武康柔声安慰,小晴连连摇头,语气异常坚决:“我不去奔丧,五兄会处理,我是武家媳妇。大师之前说,只有我能救你,我要留下来。”

    这又何必呢,武康长吁短叹,娄子捅的太大,你救不了我的。缓缓仰头,强压泪水,看向西北方。半个月过去了,钱顺和林平郎,应该到达京城。有没有见到新城,媚娘收到信了吗,她能帮我脱险吗?

    此刻的长安城,金碧辉煌的紫薇宫,巨幅水官神像前,有道士作法解厄。道士是洞玄真人,头戴莲花冠,横插子午簪。手中白色拂尘,口中念念有词,祈求水官解厄。

    约莫两刻钟,祭祀礼完毕,媚娘由婢女搀扶,与道士殷勤见礼。紫竹摇篮边,仔细检查襁褓,轻盖紫色小被,露出慈祥笑容。这是三子李哲,还不到一个月,胖乎乎很是可爱。

    带真人去外堂,分宾主落座,吩咐婢女打赏,和颜悦色道:“清风道长亲至,是哲儿的福气,本宫感激不尽。请问赵道长,你师兄李太史,最近忙些什么?本宫最近心神不宁,想去拜会解惑。”

    清风道人微笑:“半个月前,师兄沐浴皇恩,被封昌乐县男。圣人颁下诏令,与国子算学博士梁述,太学助教王真儒等,审定并注释《十部算经》。下衙回到家中,与诸位师兄弟,共研秘密武器。”

    见皇后疑虑,继续解释:“大概在一年前,师兄驾临静云观,邀请五位师弟,进京研究秘物。据说威力巨大,可平地起惊雷,能瞬间摧毁城池。皇后有所不知,此秘密武器,也是武都督提出。”

    媚娘哑然失笑,那个小混蛋,总是不靠谱。我说梦到猫,他送两只虎,要是梦到狗,会送两只狮吗?微微摇头,忽然心痛,柳眉倒竖:“最近心神不宁,劳烦道长带话,明天午时,拜会李道长。”

    吩咐婢女送客,缓缓站起身,胸口再次绞痛。颓然坐下,不住揉胸,还是请太医吧。转头吩咐婢女,八两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信封,恭敬的见礼:“奴婢参见皇后,韩国夫人来信,关于武都督的,托都官郎中转交。”

    媚娘接过信,缓解心口疼,良久睁开眼。没着急看信,略微思量片刻,决定向圣人请求,允许阿姊出入皇宫。康郎从婺州来信,需要几经转手,才能到我手上,确实太麻烦。

    忽然间觉的,都官郎中耳熟,略微思量片刻,很快想了起来。几天前听圣人说,都官郎中刘广宗,上书为父亲刘洎伸冤。刘洎是太宗的宰相,因褚遂良进谗言,被太宗赐死家中。

    李义府请求重审,本想以此为借口,彻底收拾褚遂良,却被乐彦玮搅黄。仔细想想也对,刘洎案是太宗办的,蒙冤也不能伸。如果圣人平反,那表示太宗有错,不可能沉冤昭雪的。

    略微沉吟片刻,吩咐八两去内库,取十颗紫色萤石珠,赏赐给刘广宗。一来表达谢意,二来拉拢人心,这个人以后有用。都官郎中,隶属刑部,掌管公私良贱,为错案伸冤等。

    打开信阅读,脸色瞬间煞白,胸口急剧起伏。突然站起身,双手开始颤抖,信纸缓缓飘落。拿起桌上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声嘶力竭咆哮:“杀千刀的混蛋,天下最大的傻子,你都做了什么?”

    奴婢全部跪倒,头颅埋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皇后好像疯了,开启拆家模式,瓷器不断破碎,碎片到处乱飞。宫人被划伤,任凭鲜血流淌,不敢动弹分毫。

    卧室传婴儿啼哭,皇后终于不砸花瓶,转身离开宫门。四钱赶紧跟随,吩咐众人收拾,让八两哄皇子。同时心如油烹,都督到底怎么了,惹皇后大发雷霆,皇子啼哭都不顾。

    一路打探得知,圣人在含元后殿,与重臣商议要事。不禁心头剧痛,肯定关于康郎,一时双眼噙泪,不断加快脚步。千牛卫不敢阻拦,来到含元殿后,凝神倾听谈话。

    侍中韩瑗,大放厥词:“婺州刺史武康,剪圣袍为碎片,诅咒陛下粉身碎骨,实属大不敬。臣恳请陛下,即刻颁布圣旨,将武佞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会审。”

    御史中丞袁公瑜,马上出列反驳:“启奏陛下,韩侍中所言,臣以为有失公

    允。五万灾民围婺州,由于断粮已久,暴乱即将发生。武都督剪圣袍,虽有不妥之处,却挽救数万百姓。臣认为,罪不至死,罢免官职即可。”

    中书令来济,针锋相对:“袁中丞谬矣,陛下以旧衣为料,皇后亲手所缝,那是天大殊荣。武佞非但不珍惜,反而剪成碎片,着实大不敬,按律当斩。臣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中书侍郎李义府,见圣人脸色难看,赶紧出列说话:“灾民围困婺州,百姓家中有粮,武都督没强征。灾民暴乱在即,被逼无奈之下,剪圣袍分发。灾民进城后,百姓为圣袍,争相安置。兵灾消弭于无形,百姓得以活命,实乃大功一件。”

    韩瑗马上陈情:“李侍郎所言,臣亦深以为然,确实大功一件。然剪碎圣袍,就是大不敬,就是弥天大罪。些许微末寸功,不足消弭罪孽,臣请陛下,按律行事。”

    许敬宗微笑:“韩公言‘微末寸功’,本官不敢苟同。永徽四年,剿灭叛军,为平叛之功;永徽五年,万年宫救驾,为救驾之功;引进占城稻,稻米大增产,为活万民之功。武康功勋卓著,却因年岁过小,冲动酿成大祸,请陛下从轻发落。”

    李义府接话:“武都督之功勋,可谓多不胜数。改良耕犁,耕牛善用,果树增产,发现白蜡,邮政快递,火山水泥等,皆利国利民。在婺州广施仁政,婺民感恩戴德,自发立武生祠。敢问韩侍中,如此忠臣良官,为何赶尽杀绝?”

    韩瑗冷哼,直视李义府:“武康的生死,本官无权决定,李侍郎也无权决定,只有法律能决定。大不敬,十恶不赦之六,按律当判斩刑。李侍郎要明白,置武康于死地的,不是陛下与朝臣,而是大唐铁律。”

    来济帮腔:“有功要赏,有过要罚,赏罚分明,治国之道。试问在场诸位,能立足朝堂者,谁无些许功劳?若人人恃功而骄,置法律于不顾,则政将不正,国将不国。臣请陛下,按律行事,处斩武康。”

    李九脸更黑,李义府赶紧发言:“武康有功于社稷,剪圣袍是一时冲动,理应从轻处罚。是以臣建议,罢黜其越州都督,婺州刺史,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荥阳夫人崔氏,罢黜诰命;金华县君武氏,罢黜诰命,解除与潞王婚约;一家三口,流放岭南。”

    短暂的安静,惩罚确实不轻,众人不再言语。忽然长孙无忌轻咳,韩瑗来济倒吸凉气,这是要赶尽杀绝啊。仔细想想也对,武康胆大包天,为了立武氏为后,竟算计李和无忌,报应来了呀。

    同时也觉有道理,李义府施的缓兵计。武佞是武氏堂弟,深得陛下器重,只要有命在,很快东山再起。两人交换眼神,接长孙无忌示意,暗自叹口气,继续痛打落水狗。

    总之一句话,必须借此良机,彻底弄死武佞。李义府与许敬宗,开始针锋相对,现场一片混乱。李九很头疼,武康啊武爱卿,朕不想你死。你救朕的性命,推动废王立武,帮朕打开局面,朕想保你。

    打定主意,看向李,希望他挺身而出。很快失望透顶,老家伙紧闭双眼,再次置身事外。无奈之下,看向长孙无忌,和颜悦色道:“如何处罚武康,舅舅有何意见?”

    气氛再次寂静,圣人称呼舅舅,是要保下武康。众人心知肚明,能一锤定音的,只有李、长孙无忌。任何一人点头,就能顺水推舟,武康就能活命。李置身事外,长孙无忌痛恨,结果不言而喻。

    老家伙睁开眼,干咳两声说:“谋反与大不敬,皆十恶不赦,是唐律规定。亲王与公主,是陛下兄妹,谋反亦伏诛。难道皇后的堂弟,能凌驾法律吗?老臣恳请陛下,依律行事。”

    彻底宣判死刑,韩瑗、来济马上声援,请求依律行事。李九的脸,黑成锅底,许敬宗等立刻求情。突听砰砰两声,帘后闪出身影,长孙无忌瞳孔紧缩,李微微睁眼,李九当场懵逼。

    媚娘怒气勃发,瞪着长孙无忌:“当年水淹万年宫,康郎奋不顾身,进入内宫救驾。喊醒陛下时,洪水已淹台阶,后果不堪设想。他用绳索,捆陛下腰身,用力拉到房顶,方逃过一劫。”

    伸出纤纤玉手,直指长孙无忌:“若按唐律所言,绳索捆束陛下,比起剪碎圣袍,更加大不敬。请问长孙太尉,为何不依律行事,为何不判康郎斩刑?”

    全员继续懵逼,众人噤若寒蝉,长孙无忌闭眼,胸脯剧烈起伏。媚娘扑通跪倒,俏脸泪流满面,苦苦哀求李九:“康郎年轻气盛,为救万民剪圣袍,实属有情可原。法律不外人情,求陛下开恩啊...”

    李九终于回神,赶紧下殿搀扶。朕的皇后诶,怎么跑前面了,于理不合啊。见舅舅怒气勃发,拉媚娘赶紧走,留下一句话:关于武康的处理,明日大朝会,百官共商议...

第五十二章 万人空巷送武康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二十一,辰时三刻。

    婺州都督府前院,孤零零的圆石桌,摆着四菜两壶酒。崔小晴哺乳闺女,武康投喂媳妇,很是温馨和谐。等娘儿俩吃饱了,开始风卷残云,吃光所有饭菜,喝完两壶美酒,舒服打饱嗝。

    闺女不断袭胸,媳妇直翻白眼,抱在怀里轻声数落:“都两岁的人了,天天缠着娘娘,天天要奶吃,看你吃到什么时候。夫君还喝酒吗,家里就剩一壶了,我给你拿过来?”

    武康连连点头,最后的红高粱,那可是最原味的,必须尽快喝完。小晴抱闹闹离开,消失在月亮门里,脚步略微沉重。月亮门出现身影,手里大包小包,是武元全家五口。

    永徽三年来婺州,他们在身边伺候,转眼五年过去了。武开泫然欲泣,来到石桌旁边,磕三个响头。武康扶他们起来,和颜悦色道:“十里搭帐篷,无不散之宴席,以后好好生活。不要哭哭啼啼,我也不送你们,赶紧离开吧。”

    五人再次施礼,武开欲言又止,轻叹息转身离开。目视他们出门,直至身影消失,久久不能回神。真成了孤家寡人,诺大的刺史府,除了小晴和闹闹,再无人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喟然长叹息,正欲收回视线,门口又出现两人。红脸的大胖子,竟是老熟人,英国公李;四十左右的男子,穿紫色亲王服,看打扮是个王爷。

    快速回忆名人录,资料涌入脑海:韩王李元嘉,高祖第十一子,现任泽州刺史。感觉受宠若惊,缉拿小小的武康,竟然派出司空李,联合一品亲王,倍有面子呀。

    小晴出现月亮门,一手抱着闹闹,一手拿着酒壶。见到门口两人,双眼很快通红,娇躯微微颤抖。平时表现再好,事到临头之际,还是被情绪支配。

    款步走到桌边,放下手中酒壶,坐在夫君身边。武康也不起身,两茶杯摆对面,满上三杯水酒,抬头看着他们:“最正宗的红高粱,下官亲手酿造,埋藏酒窖四年。这是最后一壶,李司空、韩大王,喝两杯如何?”

    两人确定眼神,桌边对面而坐,三人举杯共饮。李放下酒杯,韩王啧啧称奇:“果然是好酒,入口绵甜入腹柔,胜过玉液琼浆。只有妙人武都督,才能酿如此美酒,元嘉心服口服。”

    会心一笑,既然喜欢,多喝几杯。小晴起身,背起女儿,给三人斟酒。一时推杯换盏,开启商业互吹,直至壶中酒空。武康放下酒杯,冲两人摆手:“酒喝完了,该上路了,二位请便。”

    气氛刹那沉寂,两人对视片刻,走到院子中央。李接过圣旨,高高举过头顶,抑扬顿挫喊话:“检校右武卫大将军,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跪接圣旨。”

    武康离开石桌,走到他们面前,撩衣袍跪地上。双手抱拳,冲西北方,高声说道:“臣武康,恭请圣安。”

    “圣,恭安!”

    土黄圣旨打开,话语铿锵有力。门下:显庆元年九月三十;礼者,敬之本;敬者,礼之舆。故《礼运》云:礼者,君之柄,所以别嫌明微,考制度,别仁义。责其所犯既大,皆无肃敬之心,故曰大不敬。

    并州文水武康,流民围婺之际,有大不敬之嫌。着:黜越州都督之职,黜婺州刺史之职,废右武卫大将军之誉;着:司空李,韩王李元嘉,即刻押解进京。枷锁不上身,乘囚舆而行,交由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共同审理判决。

    中书令,臣来济,宣;中书侍郎,臣李义府,奉;中书舍人,臣王德俭,行;侍中,臣韩瑗;黄门侍郎,臣杜正伦;给事中,臣乐彦玮等,言。诏书如右,请奉谨言,显庆元年九月三十。

    有点意思啊,天大的面子,竟是三司会审。原本还以为,是门下省给事中、中书省中书舍人、御史台御史等小三司,没想到是大三司,不枉此生喽。想到这里,双手抱拳,淡淡说道:“罪臣武康,接旨奉行。”

    圣旨入手,缓缓起身,交给媳妇。小晴惨然,转身跑开,进入月亮门。片刻之后,抱东西过来,放武康手中。折叠的龟壳紫袍,收集到所有碎布,一针一线缝合,堪称绝对奇迹。

    金黄色的坛子,篆刻“万户坛”,内装万户米。从扶农鸡开始,到白蜡树林,再到占城稻。婺州形成惯例,百姓每次丰收,每户送粒秋收米,装进万户坛里,坛中尽装万户米。

    抱在怀里,嘴唇抽动,盯着妻女,良久挤出“对不起”。我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对不起你们。盯着闹闹小脸,咧嘴傻笑两声,迈步走向大门。

    李和韩王,见到万户坛,想到京城流言,微不可查摇头。

    刺史府大门外,左边是无数侍卫,整齐列队,全副武装。右边是辆囚车,类似简易牢房,牢门已经打开。武康抱着衣坛,迈步走过去,钻进囚车里。

    车门落锁,回头大门,和妻女告别。小晴紧咬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无力挥动右手。闹闹不明所以,见生人很害怕,软软喊声阿爹,肉嘟嘟小手,胡乱摆动着。

    武康咧嘴笑,艰难回过头,快速闭上眼。之前和小晴约定,不让她们送行,会给闹闹造成阴影,希望她能遵守吧。感觉有些讽刺,曾无数次憧憬,风光入主京城。

    实在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耻辱的进京。

    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多么真实的写照。侍卫大声吆喝,囚车渐渐开动,武康强行放空。不知过多久,听熟悉声音,是三大心腹,狄仁杰、张柬之和骆宾王。

    同僚全部到齐,包括长史长孙诠,靠在坊墙边。老狄胖脸疾苦,抱拳一躬到底,信誓旦旦保证:“武公别担心家眷,等此事了结,下官会安排妥当,送夫人进京。”

    张柬之托酒壶,递过囚车缝,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武公一路保重。武康扫视众人,接过酒壶仰起头,一气喝完壶中酒。酒壶递出去,抱拳微笑道:“拜托诸位兄弟,等这件事过去,再送她们进京。”

    众人躬身,整齐呼喊,恭送武公。武康挥挥手,转头闭上眼,强行放空思绪。娘儿俩没被牵连,很不错的结果。小晴的荥阳夫人,闹闹的金华县君,竟然保留下来,是媚娘的功劳。

    说来很搞笑,曾腰缠万贯,在最后关头,只留一座宅院。在京城修真坊,还是媚娘送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武皇后,会照顾我妻女。以她现在的能力,能保全我妻女,已经难能可贵。

    关陇门阀的反扑,有理有据的反扑,就算圣人李九,也束手无策。唯一的遗憾,闹闹与李贤的婚约,竟然没能解除。按理说不应该,堂堂潞王妃,不能是死囚的女儿。

    忽听人声鼎沸,囚车再次停住,武康睁开双眼,登时目瞪口呆。囚车边围满人,七嘴八舌喊武公,有的手拿武器,应是婺州民兵。再看东明大道,整个人山人海,道路水泄不通。

    看这情况,万人空巷,百姓竞相拥挤,挤开护车士兵。武康迟疑几息,放下龟袍万户坛,向四周抱拳。喧哗加剧,人们脸色疾苦,有的还掉下眼泪。

    李和李元嘉,不约而同苦笑,他在婺州的声望,比想象中更大。来婺州之前,李元嘉提议,先去东北义乌县,征调义乌民兵,入婺州维持秩序。现在很讽刺,最先围拢囚车的,就是义乌民兵。

    场面近乎失控,侍卫不敢上前,怕被愤怒殃及。前方传来喝骂,冯记棺材铺门前,婺民与侍卫冲突。见到那副棺材,李瞳孔微缩,立刻派出亲兵过问。得知实情后,与李元嘉商议,无奈选择妥协。

    两轮平板车,放漆黑棺材,百姓闪开路,推板车过来。冯老板到囚车旁,情绪异常激动,话语含糊不清:“都督要的寿材,我给您做好了,服务满意吗?”

    老冯满眼血丝,该是日夜赶工,没啥不满意的。那是三天前,义乌县令派亲信,告知钦差到婺。武康找到老冯,话语犹在耳边:我曾说过,也许有一天,需要你帮助,可能这一天,永远不会来。希望到时候,你还能帮我。现在,可以为我服务吗?

    李派出亲兵,接手平板牛车,套备用马匹上。武康对四周抱拳,言辞陈恳道:“诸位乡亲,你们能来,我很开心。请让开路,放囚车过去,别让钦差为难...”

    效果很不好,婺民继续围堵,场面近乎失控。婺州官员赶来,狄仁杰和张柬之,苦苦劝说他们,这样做毫无意义。最后无计可施,婺州官员手拉手,将囚车围中间。

    三大心腹开路,他们声望也很高,勉强让囚车移动。场面彻底失控,百姓宣泄怒火,砸出各种东西。烂菜叶臭鸡蛋,腐烂的臭鸭梨,还有愤怒的谩骂。

    押送士兵遭殃,个个双手抱头,承受无穷民愤。他们不敢反击,会被怒火撕碎,会演变成暴乱。李赶紧传令,所有士兵冷静,不许与百姓冲突。传完令下马,亲兵举起盾牌,将他围在中间。

    李元嘉都哭了,烂菜叶和臭鸡蛋,是囚车的专属啊,为什么砸我们?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来,婺民太可怕啦。扭头看向李,两人相视苦笑,后悔接这趟差。

    武康苦苦哀求,求婺民保持冷静,最后索性闭眼,爱咋咋地吧。很是震惊和感动,任婺州刺史四年,也做了许多实事,可都是分内事。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天经地义嘛。万人送行,被震撼的同时,也不可思议。

    囚车缓慢行进,走到城门口,再次被停住。前方开路士兵,纷纷往后退,李呵斥几句,突然闭了嘴。亲兵护着他们,退到囚车旁边,命令撤去盾牌。

    士兵以囚车为障,人字形向后退,露出数十拦路者,白发苍苍的老人。老态龙钟,佝偻腰身,拄着拐杖,有的被抬着。为首的几个,武康都认识,长寿村的耆老。孙耆老和王耆老,村里立武生祠,都是刺史的拥趸。

    他们来到近前,孙耆老盯着李,话语带着哽咽:“我们这些老家伙,半个月前进城,住在客栈里。今日拦路,就想问一句,敢问两位钦差,朝廷容不下好官吗?”

    话说的很重,现场很快安静,钦差哑口无言。此刻终于明白,朝廷派一品司空和亲王,共同来婺押解武康,不是大材小用。可朝廷依旧失算,就算司空和亲王,也走不出婺州城。

    相视苦笑之后,李亮明身份:“回老先生的话,李可以回答,好官会有好报。我们护送武刺史,只是进京调查,等三司会审后,一切才有定数。”

    李元嘉行礼,和颜悦色道:“我是韩王元嘉,高祖的子嗣,圣人的叔父。李司空说

    的对,定罪一州刺史,需圣人亲自过问。没有朝廷旨意,谁也没权利,处置一州刺史。老先生请放心,圣人会明察秋毫,三司也会秉公处理。”

    耆老并不买账,情绪很激动,孙耆老开口:“武公被奸人所害,他是婺州青天,不可能大不敬。老朽空活八十五,从没见过有官员,因旱灾焚身求雨。也从没见过,为保护秧苗,和鼠群搏杀,被咬的遍体鳞伤。”

    越说越激动,竟老泪纵横:“为阻瘟疫入婺,舍身犯险,进入瘟区;春耕为困难户扶犁,秋收为残疾户扛粮;改良各种农具,想尽一切办法,为百姓多收粮;种白蜡树,开萤石矿,为百姓多见钱。请问韩大王,他为李家鞠躬尽瘁,为什么容不下他?”

    李元嘉哑口无言,喉中阵阵酸楚,眼中饱含泪花。那日大朝会,朝堂七成官员,逼着圣人下旨,治武康的死罪。只有许敬宗、李义府、袁公瑜等少许臣,为他据理力争,其余保持沉默。

    圣人扛不住压力,落泪颁发圣旨,特意派我和李安抚。如果他是佞臣,我希望所有官员,都是这样的佞臣。李元嘉双手抱拳,向孙耆老保证:“老人家请放心,今日所见所闻,等回到京城,必据实上报。”

    王耆老颤巍巍上前,李赶紧搀扶。四目相对,王耆老说道:“当初平定叛乱,战死和伤残民兵,武公每年慰问,送去米面和布匹。这样的将军,称得上爱兵吧?”

    李点头,王耆老继续:“附近村的残兵,在矿山做监工,工钱不比别人少。前年勇康水决堤,武公带人下水,用身体堵决口,最终堵住河堤。请问李将军,这样的官员,会大不敬吗?”

    哑口无言,李沉默。王耆老不满意,甩开他的搀扶,面向众耆老:“诸位老兄弟,武公一旦进京,定被奸人所害,咱们不能答应。两位钦差大臣,想过城门可以,踩着老朽的残躯。”

    说完坐地上,耆老纷纷效仿,城门完全被堵。百姓振臂高挥,万人齐喊冤枉,声势震天动地。押解士兵沉默,李索性闭眼,感觉像过街老鼠,被万人唾骂。

    李元嘉心急如焚,苦苦哀求众老人,急的脸色通红。无计可施间,觉察袖子被扯,低头见李手势,立刻转身哀求:“贤侄说句话啊,叔父没为难你,也别为难叔父呀。”

    这位黔驴技穷,开始攀亲戚了。武康喟然长叹,这样不是办法,便点头应允。李元嘉欣喜若狂,抹掉额头冷汗,接过囚车钥匙,亲自打开锁链。抱起万户坛,腋夹龟壳衣,眼神殷切,满脸哀求。

    武康钻出囚车,来到耆老跟前,缓缓跪倒在地。耆老赶紧起身,把他拉起来,武康扯出苦笑:“诸位老先生,这样没用的,他们奉命行事,难为他们没意义。现在还没定数,我只是进京受审,一切尚不可知。”

    孙耆老摇头:“您就别骗我了,老夫不是傻子,若是进京受审,不会坐囚车里。您剪碎圣袍,是为了救灾民,难道数万流民的命,比不上一件衣袍吗?”

    狄仁杰上前,抱拳哀求道:“孙老先生,这样真没用,圣人定会明察秋毫。武公的阿姊,是当朝的皇后,她不用允许任何人,无理加害武公。”

    婺官苦苦哀求,李和李元嘉,也苦口婆心劝说。武康无数次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进京受审。僵持半个时辰,还是无济于事,无奈抱起孙耆老。众官员齐下手,抱开所有老人,终于出了城门。

    转身欲入囚车,却被李拦住。李元嘉直接锁囚门,您要是再入囚车,我们走不出婺州。真的很无奈,走在队伍前边,充当开路先锋。很快再被震撼,官道两侧都是百姓,一眼望不到边。

    万人空巷送武康,心中没有遗憾,不枉此生了。冲左右不断作揖,不像去京城受死,反像被夹道欢迎。离开婺州之前,昼伏夜出吧,省的节外生枝。

    空荡荡婺州城,空荡荡刺史府,小晴无助哭泣。旁边众多妇人,是同僚的家属,安慰无济于事。骆母老泪纵横,嘴里直喊造孽,狄嫂抱着闹闹,不停的哄着。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佛号,小晴刹那止哭,起身冲过去。跪和尚面前,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大师曾言,我能救夫君,求您指点迷津。无论刀山火海,就算丢掉命,我也要救夫君。”

    众人围过来,小和尚虚扶,口诵佛号:“阿弥陀佛,夫人免礼,贫僧专为此而来。婺州城民齐出,耆老拦路喊冤,百姓列队官道,直至婺杭边界。”

    和尚再诵佛号:“善哉善哉,如此画面,感人肺腑。常言说的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圣人和朝臣,感受万民心意,才能救武公脱险。能救武公者,只有万民,阿弥陀佛。”

    说完转身离开,小晴仔细感悟,重重磕头感恩。从地上爬起,哀求众位妇人:“求您们帮我,缝制长布卷,我跪求万民留书。只有万民留名,只有万民上书,才能救夫君,求嫂子帮忙...”

第五十三章 发妻跪求万民书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十月二十三,辰时三刻。

    崔小晴身穿保安黑袍,后背大匹玉帛布,左手提着食盒,右臂抱着女儿,匆匆跑出书房。朝廷没委任新刺史,暂由录事参军主政,所以能暂住刺史府。

    跑到大门外,刹那停住脚步,门外站数十人。狄仁杰、长孙诠领头,婺州同僚全员到齐,还有下辖五县令。他们都是叔伯辈儿,都是父亲的老部下,小晴悲从心来。

    众人纷纷见礼,参见荥阳夫人,参见金华县君。义乌县令秦礼,上前两步说:“万民书集万民名,以夫人一人之力,很难及时完成。我和老魏他们商量,每人拿走几丈布,走访县里百姓,请他们帮忙签名。”

    小晴眼角噙泪,喉咙阵阵哽咽,不住点头道谢。放下手中食盒,狄嫂抱走闹闹,骆嫂和张嫂帮忙,取下沉甸甸玉帛。平铺金华大道,三尺宽、二十多丈长,狄仁杰拿出剪刀,剪掉几丈叠起来。

    秦礼接过玉帛,贴身收入怀中,安慰夫人几句,转身上马离开。信安县令王林睿,龙丘县令孙茂,勇康县令孙应元,金华县令魏定州,全部收起布匹,说些安慰的话,骑马匆匆离开。

    长孙诠打开食盒,取出笔墨纸砚,毛笔轻蘸墨水。来到布匹前,没有丝毫犹豫,签上自己名字。老狄和老张微怔,大佬与公主有染,他已心知肚明,为何还会签名?

    小晴看着名字,走到长孙诠面前,作揖诚恳道谢。长孙诠拈毛笔,递给狄仁杰,风轻云淡道:“我恨他的人,却敬他的行,以及爱民如子的心。当时那种情况,我做不到舍己为民,他值得我签名。”

    说完转身离开,嘴角扯出苦笑,李淳风说的对,只有他能救我。万民书首个签名,以后长孙家遭难,我被流放岭南,武皇后不会赶尽杀绝。新城那个傻女人,还是太心急了,签名能解决的问题,为何牺牲**?

    狄仁杰望他背影,明白他的想法,也承这份人情。撩起衣袍蹲下,签上自己名字,毛笔交给张柬之。如此传递毛笔,众官员都签名。小晴走上前,作揖一躬到底:“今日之恩,定有后报,谢谢诸位。”

    众官员还礼,安慰几句,与她告别。骆宾王拿出纸卷,递给崔小晴:“我写的陈情表,为大佬求情,希望能帮到他。夫人暂且收下,与万民书一起,呈与朝堂之上。”

    小晴接过文章,小心翼翼收起,眼里闪出泪光。张柬之说道:“大佬对狄公,有救命之恩,对我和观光,有知遇之恩。若夫人不嫌弃,我们三个随您一起,请求百姓签名。”

    终于抑不住泪水,小晴不能言语,不断点头道谢。三人收拾万民表,狄嫂交还闹闹,收拾笔墨纸砚。众人离开金华道,来到东明市集,商量片刻,分头行事。

    小晴走进粮店,掌柜赶紧迎接。放下怀中女儿,冲他抱拳行礼:“刘掌柜您好,我是武康的妻子,请求万民上书,进京救我夫君。求您行行好,签上大名行吗,奴感激不尽。”

    刘掌柜呆愣,很快点头如捣蒜,拍拍胸脯说:“夫人您太客气,武公待奴不薄,上次地痞勒索,都督亲自解决。不要说签名,就是去告御状,我也不含糊。”

    朴实话语,最动人心。小晴打开食盒,取出笔墨纸砚,摊开万民表,双手递出笔。刘掌柜不含糊,直接签上姓名,吩咐妻子去后院,喊来两个儿子,分别签上名。闹闹双手合十,稚声稚气说:“谢谢阿伯,谢谢两位兄长。”

    掌柜连说不敢,县君如此纯真,心里直喊造孽,好人没好报呀。抹掉眼角泪水,大步跑出门,扯喉咙大喊:“各位掌柜的,夫人集万民书,进京给都督伸冤,赶紧过来签名。我说朱大头,别做缩头乌龟,做人不能忘本。”

    朱掌柜冲出店,边疾走边叫骂:“你才缩头乌龟,去年梨园大丰收,婺梨堆积如山,可把我愁怀了。都督得知此事,安排我们去杭州,很快卖的精光。我说老秦和老黄,你们也承了恩情,可不能做瓜怂。”

    两中年骂骂咧咧,骂朱大头是瓜怂,快步往这边来。店老板纷纷出门,嚷嚷着签名,涌进刘记米粮铺。朱掌柜握笔,突然苦脸,挠挠头尴尬道:“我不会写字,我叫朱二全,全部的全,夫人您代签吧。”

    崔小晴摇头,拿起备用纸墨,桌上铺张白纸。写出他的名字,陈恳的解释:“万民书由万民写,别人代写心不诚,也是欺瞒圣人和朝廷。劳烦朱掌柜,按照纸上书写,给您添麻烦啦。”

    朱掌柜连说不敢,大手握毛笔,参照纸上痕迹,写一笔看一眼,良久写全姓名。不堪入目的字,犹如狗刨一般,却能打动人心。小晴拉着闹闹,向朱掌柜作揖,表达诚挚谢意。

    老朱连连摆手:“都督帮我们,我们帮都督,天经地义的,当不得谢字。夫人请稍待,我现在回家,叫四个瓜怂过来。托都督的福,他们读了私塾,必须过来签名。”

    说罢转身跑,人群纷纷叫好,踊跃靠近签名。七嘴八舌,歌功颂德,群情激奋。都督在婺四

    年,从不巧立名目,咱们除了商税,没多交半文钱,大恩必须要还。

    人越挤越多,刘掌柜喊话:“今天不做生意,大郎和二郎,桌子搬出去,放咱家店门口。再去咱们坊,通知坊正和坊民,请他们都来签名。早日集齐万民书,让夫人早日进京,咱们早日迎回都督。”

    群众无不叫好,潮水般涌出,街上拉出场地。百姓得到消息,放下手中活计,全部跑向这边。东明道水泄不通,小晴紧咬嘴唇,拉闹闹跪下:“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给乡亲们磕头。”

    百姓瞬间炸锅,纷纷大叫不可,几个妇人跑来,把娘儿俩搀起。刘掌柜抹泪,冲人群大喊:“夫人和县君是命妇,我们承受不起;让都督妻女跪拜,老天爷要折寿。”

    梨店黄掌柜帮腔:“都督爱民如子,大伙心知肚明,如今被奸人所害,不能坐视不理。大伙赶紧签名,签完也别闲着,各自奔走相告,通知更多人过来。我还就不信了,婺州城几万人,写不出万民书?”

    喊声震耳欲聋,百姓围拢木桌,争先恐后签名。老狄、老张得到消息,火速过来帮忙,骆宾王带来不良人,现场维持秩序。搬出许多桌子,路中间围成圈,万民书分成数份,几人各自负责。

    会写字的直接签,不会写的说名字,狄仁杰先写纸上,让他们照着写。文学博士也来了,带来州学全部学子,帮助不识字百姓。教他们握笔,不厌其烦的讲解,指导他们签名。

    小晴紧咬嘴唇,双手合十,抬头望天。大师说的对,种善因得善果,施仁政得反哺。眼望向西北方,向佛祖虔诚祈祷,夫君要坚强,我一定救你脱险。

    收集万民书,需要时间,押解武康进京,也需要时间。进入淮南道,终于放下心,钱顺平郎没出现。真担心他们犯浑,带弟兄们劫囚车,那是作死行为。可惜他不知道,三百保安入长安,正紧锣密鼓的谋划,比劫囚车更可怕的。

    李和李元嘉,一路不为难他,好吃好喝好招待。赶路时坐囚车,进驿馆开囚车,准备丰富吃食,顿顿不离酒肉。睡觉单独房间,外面没人把守,倒是非常放心。

    李元嘉是个妙人,每天拎着酒壶,找他喝酒聊天。武康对他知之甚详,曾是重点监控对象,因为他的儿子李撰,将来会与越王李贞,李冲父子等,纠合李氏宗室,起兵反对媚娘。

    后来造反失败,全被媚娘赐死,还被改姓虺氏。神探狄仁里,蛇灵的闪灵虺文忠,就是他的后人。更让武康感兴趣的,是他灵巧的双手,左手画圆,右手画方,适合修炼左右互搏。他还博学多才,是个大画家,娶房玄龄的女儿。

    同时也是大孝子,他妈妈宇文太妃,犯重病卧床不起,他痛哭绝食,差点走他妈前面。实在想不明白,这样完美的人,为何参与谋反?媚娘待你不薄啊,封你一品太尉,外加定州刺史(河北省定州市),为何不知感恩?

    十一月初三,队伍进入河南道,距长安越来越近。十一月二十,来到洛阳驿馆,酉时两刻左右,李元嘉提壶拜访。三杯酒下肚,煞有介事笑道:“最近长安城里,有你的消息,要不要听啊?”

    武康懒得理他,知道他藏不住话,索性自斟自饮。韩王也不在意,咂咂嘴感叹:“皇后为了你,到处托关系,各处走门路。甚至拜访太尉,被严词拒绝,病急乱投医啊。”

    这话很有道理,最想弄死我的,就是长孙无忌。我推动废王立武,为取李支持,算计长孙冲,他肯定知道真相。也该着我倒霉,成了关陇与李九,政治 斗争的幌子。

    你们拿我做文章,打压媚娘的势力,剪除媚娘的羽翼。不过很可惜,你们不会得逞。喝完杯中酒,酒壶拿过来,淡淡说道:“没有其他的,大王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李元嘉抢回酒壶,再给两人满上,眨着眼笑道:“话还没说完,还是关于皇后,你肯定有兴趣。你这次捅破天,武家的三兄弟,全部受你牵连,全被贬黜出京。”

    见武康疑惑,李元嘉科普:“你阿姊登后位,圣人大封武家,你伯母封代国夫人,你元姊封韩国夫人。武元庆任宗正少卿,武元爽任少府少监,武惟良任卫尉少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很正常。媚娘讨厌他们,但为了稳固后位,必须靠他们支持。选择冰释前嫌,安排他们为官,也安排我进京,任左千牛卫大将军。可我不争气,犯下滔天大罪,辜负她的好意。

    李元嘉继续:“就是因为你,武元庆贬龙州刺史,武元爽贬豪州刺史,武惟良贬始州刺史。武皇后和他们,关系很不好。当年周国公身死,代国夫人去投奔,被他们赶出家门,那时有了嫌隙吧?”

    武康冥思苦想,其实不怪武家兄弟,根本原因是武士。他先娶相里氏,傍上李渊的大腿,抛弃糟糠之妻。武元庆和武元爽,文水老家陪伴母亲,后来相里氏病死,他也不回家葬妻。

    续弦弘农杨氏,生下三个闺女,宠成手心宝。武氏兄弟很惨,娘死了

    爹不疼,失去母爱和父爱,自然敌视杨氏。武士死后,杨氏去投靠,被哥俩赶出家门。

    感觉情有可原,如果换位思考,我也不待见杨氏。但会收留她们,因为妹妹们太漂亮,留下来养眼也行。不过这锅我不背,武元庆三人被贬,是被杨氏算计了。

    屏蔽李元嘉的聒噪,努力回忆史书,眉心渐渐皱起。根据史书记载,杨氏宴请三兄弟,告知他们即将升官,说下这样的话:媚娘想与你们,翻过往日恩怨,再给你们升官,以后要多帮衬媚娘。

    听说要升官,他们很感激,信誓旦旦保证。然而杨氏作妖,开始翻旧账:当年赶我们出门,我们不计前嫌,还给你们升官。所以好好想想,是享了谁的福,得了谁的势。

    这话很过分,如果换成是我,也会婉言谢绝。武家三兄弟,也是这样做的,不食嗟来之食,拒绝再次升官。杨氏打小报告,媚娘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全部贬出中央,造成武元庆身死。

    忽然意识到不对,武康唰的起身,眼中闪过杀机。李元嘉头皮发麻,眼神太吓人了,下意识起身跑路。就在这时候,酒桌风平浪静,老李长舒口气,撇着嘴抱怨:“别一惊一乍的,叔父胆子小。”

    武康慢慢坐下,眉心凝成疙瘩,开始归纳总结。我出事以后,媚娘肯定倚重他们,想给他们升官。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兄长与母亲有龌龊,便征询杨氏的同意。

    杨氏拿鸡毛当令箭,那番话是故意说的,目的就是激怒媚娘,赶走武家兄弟。不仅报当年仇,还有更深目的,老太婆不简单啊。媚娘成为皇后,为了稳固地位,必须依靠娘家人。

    现在我和武氏兄弟,全部倒了血霉,她只能倚重舅家人,即杨氏的娘家人。嫁出去的女人,她的娘家人,永远比舅家人亲。仔细回忆历史,貌似真是这样,弘农杨氏东山再起。后来媚娘醒悟,知道被母亲坑了,便重用武承嗣、武三思。

    杨氏既报一箭之仇,又让娘家占便宜,可谓一箭双雕。想到这里,武康冷笑更甚,她是一石三鸟。现在谁都认为,武家兄弟被贬,是被我牵连。杨氏成功甩锅,武家人会恨我,她能置身事外。

    这个老妖婆子,我是将死之人,你还狠心算计?感觉很烦躁,夺过酒壶仰起头,喝干壶中酒,躺床上蒙头睡。李元嘉自讨没趣,无奈安慰几句,唉声叹气离开。

    到了三更半夜,感觉床边有动静,武康唰的坐起。探手摸腰间,早已没横刀,注视床边人影,很快长舒口气:“你可吓死我了,这里很危险,你赶紧走吧。”

    钱顺抱拳道:“大佬您别担心,弟兄们潜伏京城,已做好万全准备。您若无事,皆大欢喜;您若出事,我们潜入大理寺,砸开牢门,救您出来,逃亡西突厥。”

    武康登时暴走,瞪着眼训斥:“你胡说什么,劫大理寺狱,等同于造反,会连累皇后。叛逃西突厥,亏你想的出来,祖宗都不要啦?顺子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

    气氛异常压抑,钱顺两行清泪,压抑喉中哽咽:“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得您这样付出?为了不连累她,甘愿引颈受戮?他是宫里的皇后,和您没任何关系,您永远得不到她。”

    “你给我闭嘴”,武康沉声怒喝,渐渐放软语气:“叛国是十恶不赦,我的家人会死,你的家人也会死,弟兄们都会被牵连。顺子听我说,做人不能自私,不能只为自己活。”

    钱顺摇头:“这次进京,您必死无疑,太多人想您死。弟兄们进京前,全部脱离家谱,都是没家的人。夫人和县君,狄仁杰会安排,您没有后顾之忧。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武康呆愣当场,良久缓缓摇头,走到钱顺跟前,盯着他双眼说:“长安北有北衙禁军,南有南衙十六卫,都不是酒囊饭袋。咱们能离开大理寺,却走不出长安城,更离不开大唐帝国。不要做傻事,带兄弟们回婺州,过平静的生活。”

    钱顺再次摇头,转身大步离开。武康目眦尽裂,两步追上去,拽出他的横刀,架在他脖子上。手腕不住颤抖,一时悲从心来,苦口婆心劝解:“昔日的好兄弟,我失去文若和二牛,秀才也离我而去,不想再失去你。”

    轻声叹息,横刀入鞘,近乎哀求:“普天之下,能保护我妻女的,只有武皇后。她活的好,小晴和闹闹,才能无忧无虑。顺子我求你,带着兄弟们,回家去吧。”

    钱顺转身,一躬到底:“我的预感很准,能害您的只有两个,武宾林已经死了,只剩下武媚娘。一直以来,钱顺对您言听计从,可这次我不会听。既然您不杀我,也不要干涉我,请保重身体。”

    说完转身出门,消失在夜色里,武康颓然瘫坐,紧紧揪住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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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中毒魂穿,来到唐高宗初期,先平第一位女皇叛乱,再见证第二位女皇的崛起,成为武唐第一鹰犬爪牙...更新、质量有保证,放心入坑武唐第一佞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唐第一佞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唐第一佞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