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心如刀割投名状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十七,巳时七刻。
阴暗地牢门打开,丝丝亮光透来,武康瞳孔微缩,逐渐适应光线。十几个彪形大汉,强行拉他起来,重新五花大绑,绳头打成死结。仔细检查再三确认,两把横刀架脖颈,推搡着押出地牢。
昨夜狱卒没说谎,这是要押赴刑场,嘴角扯出苦笑。一宿未睡深刻检讨,落得今日下场,只因对女人太包容。今天风和日丽,温度湿度适宜,看日头临近午时。更印证内心猜测,身为婺州刺史,熟悉处决人犯流程。
午时、午时三刻问斩,不是法律规定,而是约定成俗。古人基本迷信,认为杀人是“阴事”,阴气对人有害。所以斩刑和绞刑,选阳气重的时候。午时是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之间,阳气重适合杀人。
古人还认为,午时三刻阳气最重,此刻被处决的犯人,直接魂飞魄散。三魂七魄俱散,不能再入轮回,只有十恶不赦的,才会午时三刻问斩。其余都会绕过三刻,留下犯人的魂魄,好让他们投胎转世。看现在的情形,要在三刻问斩,就这么恨之入骨?
经历尸山血海,凡事都能看开,并无惊慌失措,也无其他杂念,只是放不下女儿。弟兄们都是婺兵精锐,瘟疫都不怕,更不怕死亡。公主能逃走,便不会牵连家人,已经赚到了。
摒弃心中杂念,余光瞟向两边,桃源人也很安静。老弱妇孺皆有,个个面黄肌瘦,有的脸呈菜色,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眼神中并无怨毒,也不喊打喊杀,只是客串吃瓜群众。
几个孩童手里,那怪异的石头,引起他的主意。脚步略微停顿,肩膀推搡袭来,身体前仰脚步趔趄。勉强稳住身形,懒得回头看究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嘛。
很快来到刑场,山脚下挖大坑,看情形要活埋,有点儿壮烈啊。东方搭简易竹台,坐着五位领导。麻脸汉子居中,满脸横丝肉,膘肥体壮;四个老匹夫,面色红润精气十足,都不缺营养。其实这也正常,哪怕原始社会,也有贫富差距。
主席台旁人群里,有道怪异目光,饱含不忍和悲伤,是那个臭娘们儿。从狱卒口中得知,麻脸名叫古力折,是莫名谷大头领,女人是他独生女。狱卒说她苦劝众长老,要放其他人离开,留下我做压寨夫君。
古力折很宠独生女,是以言听计从,可惜四长老坚决反对。抢劫朝廷田赋,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放出去通风报信,等待官兵围剿吗?古力折没办法,经过几天磋商,决定全部坑杀。
暴喝打断遐想,现场顿时混乱,贼人咆哮喧嚣,把婺兵推进坑里。弓箭手坑外放箭,逼退挣扎的民兵,出现流血与死伤。武康目眦尽裂,做垂死挣扎,仰天怒吼:“暂且住手,我有话说,我能解决你们的问题。”
声如平地惊雷,古力折噌的站起,场面再度混乱。约莫十分钟,现场逐渐安静,贼兵簇拥五头目,在丈许外停下。头目交换眼神,古力折面露不屑:“你只是个押粮官,能解决什么问题,我们又有什么问题?”
武康岿然不惧,不卑不亢道:“你们都是逃民,或者永业田被兼并,或者口分田不够。负担不起租庸调,甚至活不下去,便逃户入莫名谷。此地人少田多,能自给自足,能吃口饱饭。然而,人口不断增长,耕地不会增加,已经养不活你们。”
现场瞬息安静,五头目交换眼神,武康侃侃而谈:“田地的产出,不够人口消耗,便会产生饥荒。如果所料不差,你们极度缺粮,甚至有人饿死。否则不会冒生命危险,离开世外桃源,打劫朝廷田赋。”
古力折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说的不错,莫名谷确实饥荒,确实有人饿死。我们被逼无奈,才会铤而走险,怪你们自己倒霉。说说的你的办法,若能解决饥荒,一切都好说。”
武康没接话,继续讲道理:“抢劫治标不治本,这批粮食吃完,饥荒依旧回来。你们如何应对,再去抢劫吗?由敦厚朴实的百姓,沦为打家劫舍的山贼,让子孙后代背负骂名吗?”
吃瓜群众缄默,古力折暴跳如雷,指着他鼻子咆哮:“这莫名谷的事,不用你来操心!速速说你的办法,若再危言耸听,便将你们全部活埋!”
武康嗤之以鼻,开启长篇大论:“人口增长不能遏制,田地数量有限,只能从两方面入手。其一,增加粮食亩产量,让有限的田地,产出数倍粮食;其二,大力发展工商,赚取大量铜钱,购买粮食解决饥荒。”
直视古力折,言辞凿凿:“婺州试种占城稻,可春播夏收,可夏播秋收,每年收两季。稻穗比唐稻长,颗粒比唐稻饱满,更加耐涝抗旱,产量比唐稻翻两番。朝廷大力引进,并在婺州试种,稻种已到婺州仓。我是婺州粮官,稻种归我管!”
意思不言而喻,只要放我离开,就给你们稻种。众人无不震惊,从没听说过,一年两收的稻子。倘若此言属实,一年产出三年粮,饥荒肯定迎刃而
解。
吃瓜群众议论纷纷,四长老不置可否,古力折面露鄙夷:“此言太过匪夷所思,在场所有人,世代都是农民,比你更了解农事。你的话太假,让我如何相信?”
这个问题好回答,如此露脸的盛事,李九巴不得世人皆知。公文早就通报各州,武康张口即来:“朝廷已经通报各州,你们可派人打探,相信在豪州城,能得确切消息。”
又是长时间讨论,武康心思电转,搜寻脑海资料。约莫半刻钟,古力折开口:“关于占城稻,暂且信你所言,说其他的。莫名谷荒郊野岭,有什么值钱东西,有什么换钱宝贝?”
武康扫视四周,找不到那几个孩童,斟酌片刻淡淡道:“刚才来的路上,几个孩童玩的石头,就是大名鼎鼎的云母。可以制造油漆,可以造出纸张,是豪州土贡之一。”
众人再次震惊,他们不知云母,却知土贡的意思。各地上缴朝廷的供品,都是当地特产,都是贵的离谱。古力折眉头微蹙,和古娘子低声耳语。不到两分钟,古娘子捧几块云母,拿到他跟前展示。
武康仔细看,暗暗松口气,言辞凿凿道:“白色的是白云母,可以造云母纸,比蜀中金花纸更贵;黄色的是金云母,是黄油漆、青色漆的主要原料。你们可直接卖云母,我也会造纸和油漆,能挣很多铜钱。”
众人无不动容,这是活下去的希望,老匹夫们目瞪口呆。古力折难掩兴奋,漫山遍野的废石头,竟然是土供云母。他是豪州本地人,知道云母是豪州土贡,被百姓们称为“血母”。每当官府征集,百姓就迎来劫难,死在矿洞里的,不计其数。
武康趁热打铁:“你们坑杀我们,因为粮食紧张,不想浪费在我们身上。我可以立下毒誓,只要给我们活路,五十车粮食耗尽前,必用云母赚回五十车钱,购买十倍、百倍粮食。”
又是重磅炸弹,吃瓜群众炸锅,这张蓝图很美好。古娘子脸色潮红,悄悄到古力折身后,不知嘀咕些什么,还不时往这边看。几分钟后,五头目暂时离开,去商量对策。
古娘子羞答答上前,不停说些什么,武康半句听不进。闭双眼煎熬等待,等着命运抉择,等待最后判决。人群渐渐散开,手持刀箭的贼兵,把他们团团包围。被推进坑的民兵,也悄悄爬上来,呆在大佬身后。
整整半个时辰,五头目来到,武康缓缓睁眼。古力折皱眉,伸出两根手指:“我可以留你性命,但有两个条件。其一,取我女儿为妻,永远留在莫名谷,终身不得离开。”
古娘子含羞低头,武康面沉如水,良久轻轻点头。古力折继续:“外人来莫名谷,想要在此安身,必须缴纳投名状。你们都是官兵,更加不能例外,知道投名状吗?”
武康心知肚明,看过那部同名电影,巨星云集场面宏大,听过同名主题曲。旧时上山当土匪,为表决心和不背叛,先随便杀个人。将人头献给组织,表示有人命在身,不会向官府高密,人头就是投名状。
这都不是事儿,为保住弟兄们,可以滥杀无辜。正想点头答应,古力折淡淡道:“百姓的投名状,可以不限身份;你们是官兵,投名状只能是官兵。五百二十六人,我们养不起,所以只留一半。”
刹那如遭雷击,武康瞪大牛眼,滔天怒意转瞬即逝,身体轻微颤抖。古力折瞟他两眼,提高嗓门儿说:“你们一半人,会被推入坑中;另一半亲自动手,将坑中人活埋。”
场面极度安静,只有粗重喘息,以及滔天怒火。古力折盯着武康,下最后通牒:“要么全死,要么死一半,你是阶下囚,没资格讨价还价。你是他们的统领,他们的生死,由你决定...给你半刻钟考虑。”
“不用半刻钟,我已经决定”,武康脸色煞白,抑不住哽咽:“你们有祭坛,肯定有占卜师,我要签筒和竹签。去除‘中平’签,要二百六十一上签,二百六十三下签。”
话刚说完,背后传爽朗笑声,林平郎呵呵笑道:“大佬要的竹签,比总数少两个,如果所料不差,是给我和钱顺的吧。我在婺州犯杀人案,都能赶上大赦天下,运气肯定不差。那支活命签,我自己争取!”
钱顺也微笑:“大佬想让兄弟们,凭运气定生死,那就保证绝对的公平。在场所有兄弟,与叛军厮杀过,与食人鼠决战过,与瘟疫抗争过,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支活命签,我也自己争取!”
武康扯出微笑,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大步跳上土堆,扫视弟兄们,近乎咆哮的呐喊:“我们婺州兵,敢面对任何逆境,从来不畏死亡。顺子说的对,要保证绝对公平,我与众兄弟一起抽签。上签生,下签死,生死各安天命。”
弟兄们山呼海啸:武公说的好,生死各安天命...我们婺州兵,从来不怕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一时群情激奋,武康眼圈微红,是我指挥
无能,是我对不起你们。若有来世,定结草衔环,弥补今日罪孽。想到这陡然转身,凌冽盯着古力折,平静的说:“要么不准备,要么二百六十四支,你也资格没讨价还价!”
无形杀气与煞气,所有人心惊胆战,吃瓜群众下意识后退。古力折面沉似水,鏖战时他就知道,这些都是精兵悍卒。在计谋达成的情况下,乡民战死百十人,对方只死伤二十多。
多亏那个神秘妇人,令他们束手就擒,否则六百多乡民,肯定全军覆没。这些人最多留一半,多了控制不住,会影响我的地位。
想到这吩咐手下,同时打定主意,尽快举行婚礼。等云母开采出来,换回大批粮食,就无后顾之忧。我就一个女儿,肯定保女婿做首领,他会乖乖归顺的。
古娘子拿签筒过来,两贼兵松绑,武康泰然自若。发现有根签冒头,再看女人眼神期待,当即心知肚明。呵呵两声冷笑,侧身面向弟兄们,不看签筒随便抽,吓的古娘子心惊胆战。
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上上签,**裸的讽刺啊。古娘子一把夺过竹签,武康一把夺过签筒,来到林平郎跟前。平郎撇撇嘴,低头张口,叼出一支。
武康看竹签,暗暗松口气,在他眼前展示,也是上上签。拿到贼兵眼前,俩贼兵对视,也给他松绑。平郎闪过杀气,悄悄瞟向大佬,却得无奈苦笑。
明白他的意思,等一半人松绑,暴起和贼兵拼命。这是不现实的,贼人并不傻,肯定做万全准备。他们有弓弩手,咱们赤手空拳,与送死无异。事到如今,保一个是一个,从长计议吧。
丢掉竹签,到钱顺面前,他的嘴比较臭,只叼出上签。武康很欣慰,只要左膀右臂在,就会无所畏惧。来到民兵前,摆出无奈笑脸:“兄弟,抽一支吧。”
民兵先点头,再低头,是一支下签。武康闭嘴,不知如何开口。早有心理准备,心依旧会疼,依旧会滴血。民兵看清竹签,惨然笑道:“我叫张传江,金华县兰仪乡,张李村人。”
武康点头,良久吐出“对不起”。两个贼兵上前,张传江盯着他们,露出浓浓不屑。扔句“乃翁自己会走”,两步踏土堆,毅然走进土坑里,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武康不敢看他,强迫自己冷静,强行放空思想。丢弃一根根竹签,送个一个个战友,承受一份份煎熬。终于竹筒空,武康站土堆上,望着静坐兄弟,握紧手中铁锨,青筋根根崩出。
良久,带领坑外兄弟跪倒,行三拜大礼。咬破舌尖,铁锨铲土,偏头洒入坑里。一时尘土飞扬,坑内兄弟狂笑,忽然有民兵呐喊:“弟兄们,唱响《婺州兵进行曲》,我来带头儿...”
歌声整齐嘹亮,歌词不堪入耳,却又那么的动听。武康行尸走肉,机械挥动铁锨,没有心如刀绞,只有无尽恨意。恨古力折父女,恨莫名谷所有人,以及那个逃走的女人...
豪州城刺史府后院,传出刺耳噪音,门外滕王李元婴,瞬间冲进房内。见到破裂瓷碗,满地热羊奶,焦急而又关切:“新城你怎么了?心又疼了...快来人!”
新城柳眉紧蹙,左手捂心口,看着划破的手指,一时泫然欲泣。奴婢们乱成团,赶紧过来包扎。新城甩开手,焦急问滕王:“有武康的消息吗,民兵集结了吗,什么时候出发?”
见她如此憔悴,滕王也心疼:“莫明山到处是毒瘴,山民不敢进,不良人正开辟道路。调兵遣将需要时间,最迟明天下午,钟离、定远两县民团集合;济阴和招义县民团,后天中午到。”
新城连连摇头,声带哭腔:“从昨晚开始,我的心好疼,康郎肯定出事了。不能再等,明天中午出发,王叔告诉秦刺史,倘若武康出事,我不会放过他。”
滕王撇嘴,很可怜秦刺史,更可怜侄女。轻叹口气,柔声安慰:“昨天师太占卜,武康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王叔不待见他,也服他的本事,肯定安然无恙啊。”
新城还是摇头,眼泪簌簌落下:“王叔你不知道,他很重感情的,如果民团出事...他会恨我一辈子,永远不会原谅我!王叔你快去,快去催促秦刺史。”
滕王万般无奈,又不是你的驸马,不原谅又如何?你是公主他是臣,有什么资格很你?就是全死了,又有什么担忧的,他们本就是兵。
吩咐奴婢收拾,重新准备热奶,语重心长道:“事已至此,急也没用。看你消瘦的样子,王叔很揪心。新城你也知道,圣人最疼你,肯定迁怒武康。为了他,也为了你,多吃些吧。”
热奶再次送来,新城呆愣片刻,完全不顾烫,捧起碗就喝...
第二十五章 莫名谷鸡犬不留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二十,戌时五刻。
秋雨淅沥敲瓦片,万籁俱寂听北风,张灯结彩新房夜,满屋春色锦帐鸣。连绵女高音停歇,青色帷幔轻动,武康赤身**,轻抚后背瘙痒,漫步来胡桌旁。酒杯斟满酒,放鼻前轻嗅,仰头一饮而尽。
半刻钟左右,感受后背温暖,是件黑色披风。嘴角勾出微笑,拿茶盘里酒杯,斟满放旁边。古小莲脸色潮红,桃花眼春水汪汪,朱唇轻抿黄酒,风情万种娇笑:“夫君好厉害呦!为何闷闷不乐,奴奴没伺候好吗?”
武康不置可否,古小莲腻歪撒娇:“夫君只是押粮官,听阿耶和长老说,是没品级的流外官,不如莫名谷舒坦。谷内一千多户,等过个三五年,阿耶传位给你,比县令管的还多。告诉奴奴,是不是又在想,那个逃跑的贱人?”
“不是想押粮官,也不是那个女人,只是不舒服”,喝尽杯中酒,颇有几分哀怨:“我们纳投名状,舅翁还不放心,把我的人关地牢。今天搜集云母,商议出售计划,也不让我参加,明显拿我当外人。”
古小莲娇笑,起身抱他脑袋,贴胸脯上安慰:“你们才加入三天,长老们不放心,慢慢就好了嘛。奴奴理解夫君,所以求了阿耶,放出张二显照顾你。夫君若想去地牢,随时都可以,钥匙就在抽屉里。和奴奴说实话,是不是想那个女人啦?”
轻揽纤腰,矢口否认:“那妇人凶的很,仗着她九兄是大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拿臭鞋砸我,拿蜡烛烫我,早就受够了。现在看来,还是莲儿温柔,比她好百倍。”
古小莲嘻嘻乐:“你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依靠,当然对你好。库房钥匙在抽屉里,明天咱俩去过,把阿耶许的嫁妆搬走。那匹上等绢布,给你做套衣服,再给孩子做虎头鞋。”
武康噗嗤乐了,撇着嘴戏谑:“这么想要孩子,那得继续努力,把酒喝完再战。去穿件衣服,我皮糙肉厚不怕冻,你要是感染风寒,就算怀上了,也会影响孩子,快去快去...”
从她怀里闪出,推着腰肢催促。小莲闷闷不乐,胡乱披上绢衣,再次匆匆过来,再次抱住夫君。一番唇枪舌战,武康一声叹息:“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若非你苦苦哀求,弟兄们都得死,真的很感激你。”
嘴被柔荑堵上,武康温柔拿开,怜爱溢出眼眸,轻点她鼻尖:“婺州有个规矩,新婚次日喝交杯酒,代表夫妻恩爱缠绵,心心相印永不分开。也叫作断昔酒,断昔日交往的女人,一心爱护新婚妻子,要不要喝?”
女人笑撵如花,捣蒜般点头,眼里满是情愫。武康递过酒杯,两人手臂相交,喝干杯中酒,倒转杯子口,满是温馨与幸福。
小莲含情脉脉,时间分秒流过,笑容渐渐消失。柳眉轻蹙,柔荑抚腹,声音微颤:“奴奴的肚肚,忽然不舒服,哎呦好疼呀,针扎一样的疼,夫君...”
武康满面春风,却闭口不言;眼眸柔情似水,却勾出嘲讽。听剧烈咳嗽,看痛苦扭曲,闻断续话语:酒里有...有毒,你好狠的心,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下毒?我...我和你拼了!
咽喉被小爪锁住,像抓痒的猫咪,又像情人的撒娇。武康置若罔闻,盯着胭红嘴唇,欣赏殷红鲜血。微微摇头,淡淡说道:“今天收集云母时,无意发现两具鸟尸,他们不知道什么,我却知道它是鸩。”
勾起微笑,继续科普:“古书有云,鸠极其罕见,漂亮羽毛泡酒,可以产出毒素。美酒泡鸩羽,酒色香不变,而鸩毒尽入。喝之五脏俱溃,神经麻木,不出片刻,一命呜呼。俗话说的好,尽信书不如无书,我想做个试验...”
大口温热喷脸上,夹杂刺鼻的血腥。小莲摇摇欲坠,武康左臂揽纤腰,右手扶香肩。贴在自己胸前,听奄奄一息的诅咒:“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好狠的心...你不是人,你会遭报应...我做鬼也不放...放过你。”
感觉怀里重量,弯身公主抱,挤开青色帷幔,把尸体放床上。盖上龙凤锦被,拿起龙凤锦帕,细致擦掉扎眼血痕。手心轻抚脸颊,让她闭上双眼,轻吻眉心朱红:我不是押粮官,我是婺州刺史,所以不会做压寨夫君。
找到自己的衣服,打开床头抽屉,找出两把钥匙。一把山洞仓库的,弟兄们武器所在;一把地牢的,只能打开大门,不能打开牢门。各个牢门的钥匙,在古力折那里,必须找他借...
莫名谷最大院落,坐落在莫明山脚,杂乱山石搭建,是大首领的宫殿。古力折睡觉很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醒。听脚步声睁开眼,又听爱女呼喊:阿耶您快来,夫君突然腹痛,您快给他看看...
听到女婿压抑、急促喘息,古力折赶紧下床,应该是水土不服。鞋都顾不上穿,应了声“马上来”,摸火石点燃蜡烛。胡乱穿件衣服,披上羊皮大氅,急匆匆去开门。
寒光一闪,咽喉一凉,呼吸瞬间困难。下意识伸手捂,是冰冷的裁衣剪刀。大脑昏沉,咬破舌尖,强打精神,看清眼前人。高大的身影,是女婿武康;麻杆汉子,是伺候他的俘虏。为何莲儿不在?明明听她声音...
时间不允许思考,狐疑僵硬在脸上,身体不停的抽搐,意识渐渐消失。又是死不瞑目,望着那张烧饼脸,轻咳两声呕出浓痰,早想吐你一脸。迈步踏过尸体,按照小莲的提点,书房里找到大串钥匙。
来到尸体边,把地牢所有钥匙,递给麻杆张二显,“拿着地牢钥匙,放出所有弟兄,山腰仓库集合。昨天成亲现场,你离库房很远,能找到位置吗?”
张二显重重点头,转身快速离开,消失在雨幕里。这个兔崽子,最擅长口技,能模仿任何声音。他当初犯了事儿,同村吴和堤外出聚会,趁机潜入吴家。模仿吴的声音,骗奸他媳妇儿,忒儿不是东西。
被判徒刑两年,平陈硕真叛乱时,让他戴罪立功。加入保安团,卧底陈硕真,也是个机灵的,十七卧底保安,只有他活下来。武康徇私枉法,给他销了案底,留在身边效力。
昨天以缺乏安全感为由,哀求小莲放他出来,傻女人竟然同意了。二显模仿她的声音,骗出古力折,猝不及防丢性命。想到这嗤之以鼻,不要怪我心狠,莫名谷的结局,在我埋葬兄弟那刻,就已经注定了。
再次看向古力折,露出淡淡诡笑。你夺婺州田赋,杀我婺州兄弟,我让莫名谷陪葬,很公平的。取墙上横刀,再次露出诡笑,这是我的刀,其他人用不惯。
弯腰拔出剪刀,任由热血喷脸,拽出鞘里横刀。斩下他的头颅,抓头发拎手中,转身消失在雨幕。直奔山腰仓库,途径婺兵葬身地,双手祭奠头颅,手抚胸膛立宏愿:这个麻脸脑袋,弟兄们先玩着,其他的明天奉上。
爬山到库房外,钥匙打开门,踹开大步流星。长长走廊亮着蜡烛,尽头处出现火把,十几个库管听到动静。见闯入不速之客,丢掉火把亮横刀,呶呶着蜂拥而至。
武康咧嘴无声,依旧大步流星,即将碰面那刻,横刀握在手中。几分钟刀光剑影,伴随着金属噪音,转瞬即逝的火花。惨叫起伏爆发,血箭四面八方,尸体七零八落。
横刀归鞘,捡起火把,继续前进。见宽敞库房,足有三个篮球场,真佩服他们的毅力。环视四周觉的可笑,除了自己的粮食,啥玩意儿没有。别人剿灭山寨,能剿出无数财宝,到我这里就变了?
呵呵干笑两声,数着堆积粮袋,少了二十麻袋,也就是二千公斤。略微放下心,缺口不太大,可以轻松堵上。检查旁边小仓库,都是空荡荡的,最后那间兵器室,弟兄们装备都在。
武康笑出猪声,古力折眼光深远,装备管制挺严。急促脚步传来,转身离开兵器库,拽横刀守走廊口。张二显幸不辱命,弟兄们都来了,林平郎和钱顺领头。众人整齐行礼,全都打了鸡血,咧嘴无声大笑。
示意他们安静,不疾不徐道:“恭喜你们,获得暂时自由;血洗莫名谷,杀光所有人,就是彻底自由。装备在那间屋里,弟兄们全副武装,砍下所有人的头颅,筑京官祭奠袍泽。诸位兄弟,大声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一时山呼海啸,山洞杀气凝聚,有条不紊的行动。约莫半刻钟,武装到牙齿的婺兵,在葬尸地聚集。武康举起横刀,下达最后命令:“弟兄们,血洗莫名谷,除了咱们牛马,其余鸡犬不留。”
屠杀正式开始,二百多民兵和保安,三人为队分散。在夜色和细雨中,挨家挨户进门,展开最原始的杀戮。接连不断的惨叫,惊醒睡梦中人,带动牲畜哀鸣。
武康纹丝不动,缓缓闭双眼,静静等天亮。哭声雨声哀求声,声声入耳;雨味臭味血腥味,味味刺鼻。感受杂乱脚步,蓦然睁开眼,是往这边来的,是想逃进仓库。你们没机会,亮出手中横刀,率贴身保安截杀。
男人的呐喊,手起刀落;妇人的哀求,置若罔闻;孩童的啼哭,略微迟钝,统统杀光。此刻我是恶魔,滔天恨意必须发泄,莫名谷必须陪葬,才能告慰婺兵亡魂。
噪音持续一夜,武康站了一夜,任由雨水湿透。没有公鸡打鸣,没有土狗吠叫,真的鸡犬不留。血腥令人作呕,横七竖八的尸体,老弱妇孺都有,鲜血染红积水。
雨到辰时停下,平郎率队收人头,钱顺整理田赋。找到丢失的车辆,找出丢失的牛马,搜出丢失的旌旗。搬出库房存粮,搜刮谷里的粮,堪堪凑够五十车。
辰时三刻左右,二显匆匆来报,谷外出现大队人马,看起来是豪州官兵。武康发号施令,所有人集合列阵,弓箭手和弩手就位。敌友未分之前,必须保持警惕,不允许再次翻船。
十几分钟后,密林中涌出豪州兵,匆匆来到山腰。等看清山谷画面,
全都倒吸冷气,全部停下脚步。十几分钟后,武康见他们没胆下来,命令解除战备,继续收拾残局。
豪州兵得指挥使命令,手忙脚乱两边分,露出宽阔过道。滕王和新城在前,豪州官员在后,闻到浓郁血腥,无不皱紧眉头。搀扶新城的婢女,纷纷大吐特吐,新城也捂胸干呕。
远远见那抹身影,下意识往山下跑。滕王赶紧拦住,秦刺史凑过来:“滕王、公主容禀,看下面情形,婺兵已控制局面。车队正往这边来,目测四五十车,粮食损失应该不大。请公主放心,老臣在此保证,缺多少补多少。”
滕王眼力好,看到如山头颅,强忍呕吐背过身,也劝慰新城:“咱去山顶等,武康太残暴,婺兵太凶残。到处是无头尸体,头颅筑成京观,到底多大的仇啊!”
新城悲从心来,最坏结果发生了,若非怒不可遏,康郎不会如此暴戾。强忍着眼泪,默望那道身影,不断祈的祷着。这时牛车过来,秦刺史立刻下令,豪州兵帮忙拖拽。
牛车一辆辆过去,新城默默数着,五十辆车足够,只是民兵少许多。等车队完全过去,心也沉入谷底,拦住林平郎问:“出了什么事,损失多少人,武康在干什么?”
林平郎纠结片刻,带她来到僻静处,实话实话道:“弟兄们损失过半,贼人逼着自相残杀,是我们亲手活埋的。大佬命令屠谷,莫名谷鸡犬不留,共五千七百多人。”
新城脸色煞白,平郎瞟她两眼,纠结几息继续:“大佬砍下全部头颅,在弟兄们坟前堆积,祭奠袍泽亡灵。公主殿下,您也了解大佬的为人,若非血海深仇,不会赶尽杀绝。此事瞒不住,倘若朝廷追究,还请您从中斡旋...”
此时谷内火光冲天,无数屋舍点燃,包括那座京观。刺鼻焦臭袭来,新城再次作呕,平郎赶紧搀扶:“为公主身子着想,赶紧离开这里,不要担心大佬,顺子在他身边。”
新城连连摇头,再次看向京观,抚胸压制干呕。平郎轻叹气,继续劝道:“还是离开吧,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孩子着想。我了解大佬脾性,也是没心没肺的,别看现在怒火冲天,过段时间就忘了。”
此时滕王过来,平郎赶紧行礼,自觉闪到旁边。婢女搀扶新城,滕王接着劝:“去马车上等吧,等下武康出来,我先和他谈谈,不会有事的。王叔略懂医理,所有刺鼻的恶臭,都可能引起小产,不能掉以轻心。”
得知可能小产,新城终于点头,由婢女搀扶着,依依不舍离开。来到山顶,斗骢驮她下山,找保安继续打听,确定当时情况。心里越来越酸,回到马车中,再也压抑不住,留下悔恨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响起熟悉声音,新城立刻掀车帘。武康已清理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拱手抱拳道:“婺州刺史武康,拜见公主殿下。婺州田赋被劫,连累公主犯险,臣请公主恕罪。”
良久的沉默,武康抬起头,见放下的车帘,无奈扯出苦笑。正欲转身离开,依稀听见哭声,心里也不是味儿。再次叹气,淡淡说道:“此次损兵折将,是我的责任,不关公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转身离开,和滕王、秦刺史打招呼。滕王拉他到僻静处,再次着重强调,新城为搬救兵,受了多大的苦。都轻生寻死了,可不能再揭伤疤,再往伤口洒盐。最后转移话题,里外不离滕王阁,意思不言而喻。
武康乐得帮忙,用钱打通王爷门路,肯定稳赚不赔。当即不再含糊,恭敬回话:“多亏大王斡旋,才能调动豪州兵,武康感激不尽。将来若有需求,大王不必客气,武康尽心竭力。”
这话听着舒坦,滕王眉开眼笑:“那说定了,等本王到洪州,马上建滕王阁。到时请骆宾王,为滕王阁作文章,不知武刺史,能否行个方便。”
得到肯定答复,滕王轻拍他肩膀,带领车队美滋滋去了。这位是个艺术家,根本无心政治,都被贬到江西了,还那么傻开心。只是不知道,骆宾王的滕王阁序,能超越王勃吗?
和秦刺史寒暄,承诺在公主面前美言,也让他感恩戴德。田赋被劫,必须大事化小,真要追究起来,倒霉的不仅是他。婉拒秦刺史送行,吩咐粮队启程,沿着官道向北。
离开钟离县,钱顺过来汇报,公主让他去车上。这很无奈,自从得知她的遭遇,也就没了恨意。其实说白了,主责在自己身上,当时也动了恻隐之心。如果拒不从命,公主没办法的,她也不会真的自残。
不过,不能让她轻易过关,好好拿捏几天,让她知道天高地厚。脑中闪过灵光,何不借此机会,说服她支持媚娘...
第二十六章 废王立武准备中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十一月二十二,冬至。
从淮南道豪州,到河南道洛州,路程五百多公里。婺州押粮队,下元节到洛阳,交田赋到含嘉仓。一路有惊无险,连同大运河那批,圆满完成纳租工作。林平郎带队回婺州,武康带三十保安,护送新城公主去长安。
赶在冬至这天,抵达长安城春明门,发现数不尽的百姓,热火朝天修葺城墙。城门口立着牌子,大概意思是:前方施工禁止通行。前去打探的钱顺,带回可乐消息:十月初三开始,朝廷雇佣雍州百姓,共四万一千余人,筑长安城外郭。
雍州是九州之一,是长安城所在,后来改京兆府。看着忙碌民工,不禁想起水泥,然后无奈叹息。曾经深入研究过,唐朝能造的水泥,只有火山灰水泥。石灰掺火山灰,胶结碎石制成混凝土,硬化后强度高,能抵抗淡水、含盐水的侵蚀。
石灰有的是,火山灰没有,没火山群啊。中国六大火山群,不是在东三省,就是在内蒙古,都不是大唐的领土。总而言之,想搞出火山灰水泥,必须吃掉火山群土地,倭国是最佳选择。
想到这又乐了,小小刺史一枚,无权左右国家战争。无奈饶行南城,新城掀开马车帘,低声耳语道:“南城肯定过不去,饶道东城吧。今天恰巧冬至,九兄要率文武百官,去南郊圜丘祭天。”
武康更郁闷,都赶一起了,咋就这么背。圜丘天地祭坛,在长安城南二里外,遗址在陕西师范大学老校区。穿越两年前,被建成天坛公园,陪女神瞻仰过。
李九祭祀完,会在大明宫含元殿,召开冬至大朝会。邀请文武百官,各大使馆使臣,天南海北侃大山。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说的就是冬至朝会。
按照套路,会议结束后,李九大宴群臣。各种山珍海味,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称得上饕大餐。然而填不饱肚子,繁复的仪程,酒行十二遍,反复下跪行礼,能吃饱才怪。
等宴会结束,犒赏群臣,奖品丰富实惠。赏文官几双袜子,赏武官三支皮靴,惠而不贵。这也意味着,最近七八天,别想见到媚娘。还是那句话,来的不是时候。
钱顺再去打探,只有西城金光门通行,无奈围着城墙饶半圈。折腾到午时,总算进入长安城,然后一路往东。直到未时四刻,来到皇宫东边永兴坊,伯母杨氏住这里。
过家门而不入,送新城到长乐坊,驸马府在那。公主突然回府,仆人们惊呆,瞬间鸡飞狗跳。新城依依不舍,邀请武康进去喝茶,吓的他直晃脑袋。外面到处是客栈,约会何必在家,我还想多活几年。
她孕期五个月,因为身材娇小,不是那么显怀。穿棉衣披大氅,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端倪。她平时住长孙府,驸马府的奴婢,都是她的心腹,要秘密生产了。
返回永兴坊途中,武康冥思苦想,有谁知道怀孕?除了钱顺和林平郎,也就狄仁杰和滕王,前三个都是心腹,滕王不敢保证。途中向新城打听,得知造滕王阁的费用,就是封口费。那没说的,倾家荡产也得建,花不了几个钱。
冬至是盛大节日,路上玩耍的小朋友,欢乐唱数九歌:一九冰头万叶枯,比天鸿雁过南湖,霜结草投敷碎玉,露凝条上撒珍珠。二九严凌切骨寒,探人乡外觉衣单,群鸟夜投高树宿,鲤鱼深向水中攒...
有点儿意思呀,武康停下脚步,站在旁边聆听,颇有几分附庸风雅。听完心里高兴,吩咐钱顺打赏,孩童们不扭捏,各拿十几文铜钱,美滋滋一哄而散。
等他们离开,心里郁闷起来,冬至也是团圆日,是游子回家的日子。漂泊在外心凄凉,一时触景生情,煞有介事吟诗:长安城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略显狗屁不通,嘿嘿干笑两声,带着保安离开。永兴坊热闹非凡,喧嚣随处可闻,武府却冷冷清清。只有伯母杨氏,武顺一家三口,得知武康回来,又惊又喜门外迎接。
武康给杨氏、武顺行礼,互相寒暄几句,再受外甥礼数。拍拍敏之肩膀,笑呵呵举起敏月:一年多没见,敏月更水灵啦,肯定倾国倾城。悄悄告诉舅舅,想舅舅没?
敏月俏脸通红,武康片刻错愕,不禁有些尴尬。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今年八岁了,亲昵行为逾礼。也不能放下,那更尴尬,硬头皮抱怀里,讪讪看向杨氏。
杨氏浑不在意,武顺笑着圆场:“敏月快下来,都是大娘子了,还这么闹舅舅。康郎舟车劳顿,赶紧进屋休息,刚包好的混沌,我给你煮两碗。”
话题转移开,武康自然很多,抱着敏月进门。杨氏吩咐管家,马匹拴后院马厩,给保镖准备吃食。一家人走向客厅,用眼角余光扫,不见武氏兄弟。如此重要节日,不来拜见母亲,关系有够恶劣。
坐杨氏身边,被老太太拉手,笑呵呵拉家常。杨氏得知闹闹出生,笑的合不拢嘴:“小娘子有福气,刚出生就封金华县君,皇恩浩荡呀。等媚娘产下皇子,老身给你们做主,
把婚事定下来。”
这就安排上了,武康略显尴尬,顺着话说:“孩子终身大事,伯母提的建议,我和小晴定慎重考虑。等媚姊产后再说,万一也是娘子,那就空欢喜喽。”
武顺端馄饨进来,武康接过道谢,捧起碗就吃。杨氏见他不见外,老脸笑出菊花:“闹闹是有福的,肯定不愁嫁,若媚娘产女婴,婚事也没跑。敏之今年十二,等闹闹十二岁,娶进贺兰家门...”
武康噗的一声,馄饨吐出老远,热汤渗进鼻腔。剧烈咳嗽,眼泪下来,您老真坑。武顺抚后背,老太太笑骂:“都有孩子啦,自己像孩子,媚娘说的对,你就是不稳重。”
您可拉倒吧,能稳重才怪,敏之那臭小子,还不如李贤嘞。我宁愿闹闹成老闺女,也不嫁给贺兰浪子,能活活气死我。好容易止咳,放下馄饨抹眼泪,果断转移话题:“等媚娘产后再说...今天冬至团员,她能回来吗?”
杨氏唉声叹气,脸色暗下来,武顺插话:“宫中太医推测,腊月或明年正月,媚娘就会临盆。马上进入腊月,她挺着大肚子,要在宫里静养,圣人不许出宫。”
武康嗯了声,据史书记载,李贤生辰就是腊月。见不到也好,省的再提娃娃亲。杨氏抿口茶,继续说:“康郎赶紧吃,馄饨凉了不好吃,顺娘再煮两碗。”
武顺依言离开,杨氏再拉家常:“承蒙圣人恩准,待申时两刻,宫人会来家里。接老身和顺娘,还有敏之敏月,进宫陪媚娘过节。可惜康郎去不成,圣人特别忙,禀报来不及。”
武康满不在乎,才不想进皇宫,搞不好少点东西,哭都没地方哭。此时小淑女敏月,向杨氏撒娇:“外祖母,月月不想进宫,想在家里陪舅舅。”
有点儿意思,什么时候外甥女,也成贴身小棉袄啦。老太太被逗乐,也不直接拒绝,和蔼可亲道:“康郎会多住几天,有的是时间,月月别急嘛。你要真想留下,老身做不了主,问你阿娘去。”
敏月嘟嘴不乐意,武康更开心:“外祖母说的对,舅舅至少呆五天,啥也不干就陪月月。今天是团员日,还是进宫吧,你姨母深宫寂寞,更需你的陪伴。”
听到这话,敏月直接噘嘴,还把头偏过去,搞的他莫名其妙。老太太有些落寞,跳过此话题,继续和侄儿闲聊。从张家长李家短,到媚娘的后宫生活,再到哺乳婴儿的经验,天上一脚地上一脚。
都是家常话,还异常唠叨,武康却甘之若饴。整整两辈子,祖母和娘去的早,没人和他唠叨。微笑着聆听,聊的很投机,不时插两句,连吃四碗馄饨。
老太太乐开怀,让敏之向舅舅学习,要恭听外祖母唠叨。敏之有些尴尬,杨氏话锋一转,开始唉声叹气:“老身受媚娘托付,数次拜访长孙无忌,好话说尽苦苦哀求,他还是油盐不进。”
拜访的目的,傻子都明白,让无忌哥同意“废王立武”。此为痴人说梦,武康斟酌片刻,苦笑道:“太尉就是茅坑石头,又臭又硬又犟,伯母别浪费表情了。”
杨氏颇感无奈:“伯母心知肚明,可是没办法,只能不断哀求。媚娘想要那个位置,必须长孙无忌同意,否则难如登天。满朝文武中,帮媚娘说话的,也只有亲家了。”
老崔给媚娘背书,倒是意料之外,武康浑不在意:“我们都是成年人,能处理自己的事,伯母别操心了。和您实话实说,此事成败的关键,不在长孙无忌,而是某个朝廷重臣。现在时机不成熟,暂时不能透露,伯母放宽心,那人会出手的。”
见他言辞凿凿,杨氏不禁愕然,冥思苦想许久,想不到那人是谁。轻揉额头,和蔼笑道:“有康郎这句话,伯母放心啦。时候不早了,宫人也快来了,顺娘先收拾。”
谈话就此结束,武康扶杨氏起身,送到后院准备。敏之和武顺离开,敏月寸步不离,俏脸很是兴奋。已征得母亲同意,在家陪舅舅玩耍,不去见那个女人。
武康抱着她,后院里荡秋千,两保安负责推,乐的敏月咯咯笑。见钱顺匆匆过来,示意保安停手,把敏月放腿上,作出聆听准备。
钱顺汇报道:“属下在酒馆探听,有两大消息。高句丽勾结,七万兵马攻契丹,左武卫大将军、松漠都督李窟哥,率本部人马迎头痛击。交战月余,战局暂时不明,战况异常激烈。”
武康微皱眉,快速回忆资料,渐渐成竹在胸。李窟哥本名大贺窟哥,是契丹大贺氏酋长,贞观年内属唐朝。太宗以契丹部,置松漠都督府(内蒙古赤峰市、通辽市),以窟哥为首任松漠都督,赐国姓李氏。
契丹接受唐文化,渐渐成了气候,几百年后建立大辽,打的大宋俯首称臣。武康不置可否,没心思管后事,嘲讽高句丽:“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猴子们皮痒了。过不了多久,朝廷大举讨伐高句丽,会向全国募兵,婺兵不能错过...说第二条儿吧。”
钱顺也露出笑:“战局暂不明朗,李都督向长安求援,请求兵
器和粮食。朝廷派薛仁贵护送,楚神客也去了,很可能直接参战。”
是个好消息,以楚神客的本事,早晚出人头地。这时杨氏出来,武康起身相迎,武顺开启唠叨模式。叮嘱康郎照顾好敏月,叮嘱敏月听舅舅的话,整个滔滔不绝。
直到宫人到来,这位才闭嘴。钱顺看向敏之,嘿嘿调笑:“常住小老弟,听说宫里的御膳,凡人吃了能成仙。给我们拿些呗,让俺们沾沾仙气。”
武康白他两眼,没出息的样子;老太太和武顺,捂嘴窃笑不已;敏之的面瘫脸,也勾起浅笑:“顺子舅舅放心,敏之每样都拿,让您吃...吃不了兜着走!”
爆发善意笑声,顺子尴尬挠头,这是大佬的口头禅,不是什么好话。武顺曾在婺州呆过,顺子负责安保,和敏之关系不错,经常互开玩笑。
送她们离开,让管家关门,众人回后院。保安负责巡逻,钱顺跟着武康,武康抱着敏月,敏月开口说话:“舅舅...能不能对阿娘更好,超过对姨母的好。”
武康瞬间停下,这话不太对,于是低头笑问:“月月为何如此说,舅舅向来一视同仁,送同样的夜明珠,送同等的鸡枞菌...悄悄告诉舅舅,发生什么事了,月月不喜姨母吗?”
敏月果断点头,又快速摇头:“月月不喜姨母,外祖母偏心,让姨母进宫,还让她做皇后,为何不让娘做?舅舅也偏心,送给姨母的珠宝,比阿娘多的多,也不给阿娘红高粱。”
这不是好兆头,孩子思想有问题,现在就嫉妒了。怪不得长大后,会抢媚娘的皇后,最终落的惨淡收场。必须纠正过来,必须掐死苗头。武康打定主意,在石桌旁坐下,开启话痨模式。
亲爱的外甥女,这种思想要不得,将来会吃亏的。你姨母进宫时,你娘都嫁人了,自然不能进宫。舅舅给姨母钱和酒,因为她有大用,用钱购买皇后选票。这俗话说的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姨母当皇后,咱们都能沾光。
讲到一半闭嘴,敏月眼圈红了,泫然欲泣的模样。看来白说了,不能再说了,换频道安慰。一安慰不打紧,捅了马蜂窝,敏月哇哇的哭啊,所有人头痛欲裂。
武康把嘴唇磨薄,钱顺也跟着哄,费九牛二虎力,终于把她哄住。折磨随之到来,看着绢布棋盘,看着黑白棋子,武康也想哭:“月月小宝贝,别玩五子棋行不?我下不过你...好吧好吧,咱下五子棋,只要你别哭。”
三局下来,丢盔弃甲,这个郁闷啊。敏月玩出花样,让管家拿酒坛,输一局喝一碗酒。这个可以有,武康来了精神,不知喝了多少碗,直接醉倒棋盘上。
敏月轻唤舅舅,眼里闪过狡黠,让管家喊来仆人,把他抬进卧室。杨氏很有人情味儿,专门开辟个院落,作为武康的寝室。钱顺登时懵逼,不禁想起诸暨抗瘟时,新城公主的下药套路,和现在如出一辙。
一时汗如雨下,赶紧跟上去,阻止“龌龊”发生。新城公主的恶作剧,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都是成年人,大佬不会怪罪。敏月不一样,万一真发生了,绝对人头落地。
卧室房门半开,大佬鼾声如雷,敏月旁边看书。守在门外的钱顺,心跳扑通扑通的,贼眼目不转睛。脑门直冒冷汗,眼珠斜的生疼,眼泪都斜了出来。
敏月发现异常,直接关紧屋门。钱顺如遭雷击,贴耳在门上,向满天神佛祈祷。一直等到天黑,接到二显报告,老太太回来了。终于熬过来,长出一口气,心力憔悴差点瘫倒。
告知杨氏情况,跟随仆人离开,吩咐弟兄们巡逻。来到自己房间,享受宫廷糕点,味道好极了。再喝几口小酒,舒服躺床上,很快进入梦乡。
武康卧室中,婢女在旁伺候,武顺带敏月探望。敏月小大人似的,摆出威仪吩咐:“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回去就寝吧,没我吩咐不许过来。”
婢女应诺告退,敏月关上门,神秘兮兮道:“外祖母就寝了,阿兄也睡着了,阿娘你照顾舅舅。我回去睡觉了,阿娘要有吩咐,喊院外的梅婆。”
说完转身就跑,又蹦又跳很欢乐,搞得武顺云里雾里。蓦然想到什么,脸颊浮现红霞,骂了句“人小鬼大”。水盆倒热水,拧干毛巾,为康郎擦脸...
与此同时,皇宫紫薇院,媚娘悠闲躺着。贴身婢女八两,也拿热着毛巾,小心翼翼擦脸。婢女们扶她起来,媚娘轻抚肚子,扫视心腹婢女,抿嘴戏谑:“康郎来长安了,你们谁去伺候?”
八两主动请缨,上次万年宫外,就是她照顾起居。其余婢女脸色潮红,跃跃欲试的模样,媚娘不禁轻啐。刚想调笑几句,四钱匆匆来报,新城公主求见。
新城公主?她来做什么?媚娘柳眉微蹙,让众婢女搀扶,亲去门外迎接。两人来到客厅,新城一句话,彻底搞蒙媚娘:求昭仪做主,武康欺负我...
第二十七章 李淳风相面批言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十一月二十二,酉时七刻。
长安皇城后宫,紫薇殿门紧闭,十数宦官宫女,守殿外大院里。殿中只剩两妇人,新城眼圈微红,媚娘哭笑不得。小姑子跑来诉苦,哭哭啼啼不说话,如何主持公道?
也没公道主持,说康郎欺负她,姐姐自然不信。您是陛下亲妹子,最受宠的公主,只有你欺负别人,没人敢欺负你。康郎胆小如鼠,每次见到你,都是大疯起。再者说来,他要真欺负你,找陛下告状多好,找我干啥?
估计是鸡毛蒜皮,媚娘心情很舒畅,二进宫这么久,首次有公主拜见。自己曾是先帝才人,自然不受她们待见,高祖或太宗的公主,都对自己敬而远之。那两个贱人的女儿,更是横眉冷对,老死不相往来。
新城找我诉苦,确实值得开心,等她哭声渐小,便和颜悦色安慰:“新城妹妹啊,武康块儿头大,胆子却很小。借他两个胆,也不敢欺负你,是不是有误会?”
哭声陡然响起,媚娘彻底懵逼,有这么大委屈吗?正想继续安慰,声音戛然而止,新城左手抚小腹,右手捂嘴干呕。媚娘瞠目结舌,赶紧扶腰起身,来她背后轻拍。
都是过来人,知道她也怀孕,心中不禁狐疑。等她止住干呕,轻眨桃花眼:“可不能再哭了,当心哭坏身子,对胎儿不好。新城妹妹啊,什么时候怀上的,几个月啦?”
新城脸红了,扭捏半晌,声若蚊呐,道出日期。媚娘云里雾里,有什么害羞的,难道五个月有忌讳...等等,五个月?心思电转间,嘴角扯出诡异,她没危言耸听,确实被康郎欺负了。
现今十一月底,六月中旬怀孕,信息量很大。据探子回报,康郎五月十二,率队入诸暨抗瘟,八月初一离开。獠人褚遂良言,新城也进了疫区,并找出克制鼠疫的偏方。
因为此事,陛下龙颜大悦,赐她数不尽的财富,新城郡增邑五千户。算上衡山郡五千,公主食邑万户,货真价实的万户侯。这是天大恩宠,高祖的千金公主,食邑仅三百户。
也因为此事,圣人迁怒康郎,责怪他办事莽撞。若非我苦苦劝解,申饬公文早下发了,早骂他个狗血喷头。本以为够糟了,更糟心的来了:新城在诸暨怀孕,长孙诠从未踏足,这孩子是谁的?
媚娘强忍笑意,亲爱的康郎,你小子真行啊!说你胆子大,在我面前孙子似的;说你胆子小,敢让新城怀孕。这可如何是好,倘若泄露出去,倘若长孙家施压...
陛下扛不住,为维护长孙家颜面,康郎必死无疑...也不尽然,陛下兴许念及救命恩,会从轻发落,但至少丢官。所以必须隐瞒,等新城生下孩子,再做其他打算。
打定主意,转移话题:“新城妹妹,康郎欺负你,因为豪州意外吗?”
新城瞠目结舌,武媚娘都知道了,怎么泄露出去的?数次下封口令,令他们守口如瓶,谁这么大胆子,滕王叔还是秦刺史?觉的不大可能,试探着问:“谁打的小报告,康郎不会有事吧?”
媚娘知道小报告,曾听康郎讲过,呵呵笑道:“豪州刺史的发妻,出身弘农杨氏,他能做刺史,全靠关陇门阀。再者说来,没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太多,根本瞒不住。”
见她紧张,继续爆料:“你是不知道,褚遂良、韩瑗和来济,卯足劲上书,让陛下严惩康郎。弹劾他的奏章,比城墙还高,都被留中不发。陛下知晓隐情,田赋也悉数追回,不再继续追究。”
新城心有余悸,遗失田赋是重罪,会丢官罢职的。幸好蒙混过关,想到这略感气愤:“当初是我逼他,才中贼人圈套,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难道不明真相?”
就算知道真相,也会攻击武康,你不懂其中龌龊。媚娘不想回答,直奔主题:“是否从那以后,康郎态度变了,对你冷淡许多。他就那德行,说好听重感情,说难听妇人之仁,别放在心上。”
新城很委屈,嘟着嘴抱怨:“人家知道错了,他还绷着脸,都承诺不打他了,还想怎么样嘛。昭仪你说说他,他最听你的话...再敢忽冷忽热,我还打他。”
媚娘神色怪异,不明白“打”字何解,怎么打的呀?忍住八卦念头,扯出戏谑笑意:“新城放心,明天我就修书,把他臭骂一顿。因为些许民兵,敢对你摆脸色,反了他了。”
新城噗嗤乐了:“昭仪发话,新城放心,是该狠狠骂。时候不早啦,朝会也结束了,新城去拜见九兄。昭仪身子不方便,别送了。”
媚娘送她到门口,两人再次告别,目送她跟侍卫离开。回到寝宫,让八两准备茶,思索她的目的。肯定不是告状诉苦,也不是让我做主,难道向我示好?
冥思苦想许久,觉的不大可能,长孙家与我水火不容,她示好有什么用。据说她和长孙诠,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为何怀康郎的孩子。定不是康郎主动,他并非色胆包天,知道哪种女人不能碰。
她此次回长安,把幼子
留在婺州,本就有悖常理。陛下言她刚离疫区,不宜接触婴儿,所以留给长孙诠照顾。这也说不过去,到底为什么,让她不惜怀孕,不惜抛下幼子,独回长安生产?
可惜,凭她聪明绝顶,也不可能想到。新城要利用孩子,等长孙家遭劫,逼迫武康求情,求她给长孙诠生路。也幸亏想不透,否则以她的狠辣,不会允许孩子降生。
揉胀痛脑袋,喊八两进来,瞅了眼沙漏,不禁蹙眉头。都戌时两刻了,宴会早就结束,为何陛下不回。吩咐八两和四钱:“你们去打听,陛下身在何处,在忙些什么。”
两人应诺离开,两刻钟左右,带回怀消息,陛下留宿萧淑妃寝宫。恨的她咬牙切齿,该死的狐狸精,看我怎么收拾你。当即吩咐八两:“通知桃婢行动,给那两个贱人,准备一份大礼。”
把俩贱人安排好,静静躺床上,睁眼发呆。桃婢是萧氏心腹,被我用钱收买;她还有个妹妹,是王皇后婢女,也被我收买。早点解决她们,趁康郎在长安,让他见识姐的手段,肯定吓傻他!
四天后的中午,武康陪敏月逛东市,听八两带来的消息,确实被吓傻了。昨日媚娘晕倒,可吓坏了李九。醒来说做噩梦,梦见被巫蛊诅咒,梦见弘儿被害,求陛下主持公道。
意思不言而喻,李九昏了头,马上派出龙武卫,突袭检查王皇后、萧淑妃寝宫;结果不言而喻,搜出各种巫蛊,有扎满针的布偶,有贴着媚娘八字的泥偶。
李九勃然大怒,怒斥两个女人,她们却死不承认。好家伙彻底暴走,马上召见众大佬,把巫蛊道具丢地上,扬言必须废后。话还没说完,被口水淹没,韩瑗、来济大唱反调。
褚遂良跳出来,表示可能有隐情,建议再次调查。关陇系纷纷背书,其他人置身事外,崔义玄独木难支。闹到最后,不了了之。李九脸红脖子粗,气呼呼回紫薇殿,摔碎好几个茶杯。
实在想不明白,所谓巫蛊诅咒,真的有用吗?汉武帝因巫蛊,搞的朝廷乌烟瘴气,还灭了自己三族。《唐律疏议》中,更是明令禁止,不就一封建迷信嘛。
不过话说回来,媚娘稳赚不赔,不仅让王皇后、萧淑妃彻底失宠,更坚定李九废后心思,以及对关陇系的恨,可谓一举三得。这场政治风暴,正式拉开帷幕,好戏要开场喽。
媚娘书信中言,收买她们的婢女,从而栽赃陷害。谁知歪打正着,龙武卫仔细搜查,还有意外收获,找出新的巫蛊道具。看来那俩女人,也在巫蛊诅咒,可笑又可怜。
要是诅咒有用,媚娘早死几百次了,完全浪费感情嘛。后宫的争斗,更加血腥暴力,更加惨不忍睹。稍有疏忽,全盘皆输,不能有丝毫大意和软...是挺软...
高分贝尖叫响,刹那回过神儿,脑袋下意识后仰,躲过飞来巴掌。保安瞬间靠近,把大佬团团围住,摁开腰刀绷簧,右手紧握刀柄,时刻准备发难。
两仆人认怂,下意识两边分,露出俩锦衣女子。婢女打扮那位,眼珠喷射怒火;主子打扮那位,捂着胸脯和臀部,俏脸冷若冰霜。吃瓜群众围观,视线齐聚圈内,又能看热闹啦。
桥段有些狗血,武康有些尴尬,示意保安闪开。这里是长安,多事不如少事,抱拳诚挚致歉:“刚才走神,实属无心,还请见谅。我可以赔偿,请您开出数目,给我赎过的机...”
“谁要你的臭钱”,婢女直接跳脚,指他鼻子呵斥:“我家娘子,堂堂千金公主,会稀罕你的臭钱?你们都别走啊,等候卫飞来了,把你们关进牢房,先打四十大板。”
符合刁蛮丫鬟形象,武康觉的搞笑。所谓的候卫,指的是左右候卫,隶属南衙十六卫;所谓的飞,是称呼侯卫士兵,负责巡逻大街小巷,管理京城治安。
吃瓜群众赶紧散,公主的热闹不能看,可能惹祸上身。武康回忆“千金公主”资料,觉的更搞笑。史书评价不高,网上更是称其为,大唐最无耻的公主。
本是高祖李渊的女儿,是媚娘的姑姑,为了自己活命,认媚娘为义母。同时给媚娘介绍姘头,冯小宝就是她举荐的,就是个拉皮 条的。越想越可乐,终于忍不住,噗嗤乐出声。
公主火气更大,武康赶紧解释:“公主误会了,不是笑话您,只是想起开心的事,我老婆生孩子...刚才确实走神,确实无心冲撞,还请公主海涵。”
千金公主摆派头,两眼放出精光,好精壮的汉子,奴奴就爱这口。等看见左脸刀疤,瞬间没了胃口,**疾速褪去,脸也沉了起来:“兀那汉子,休要巧舌如簧,分明故意冲撞,等飞处理吧。”
那就等呗,武康浑不在意,还真不怕千金公主。此时响起爽朗笑声,有人多管闲事:“下官刚才看见,这位兄台在沉思,确实无意冲撞。还请公主高抬贵手,别和他一般见识,就当给下官面子?”
好大的口气呀,武康抬眼瞧去,眉头再次皱起。回忆保安部资料,瞳孔骤然紧缩,同时哭笑不得。这位就是
李淳风,新城怀胎的馊主意,他就是始作俑者。还是冠绝古今的半仙,伟大的天文学家、数学家、易学家,影视剧里的常客。
千金见是李淳风,也没了脾气,圣人面前的红人,自然不能得罪。瞪武康两眼,对李淳风笑道:“既然您求情,奴奴绕了他。兀那汉子,下次出门,带上眼睛。”
骂的挺时髦儿,武康再次道歉。看向李淳风,上下打量,呵呵笑道:“恕在下眼拙,先生可是黄冠子,李道长吗?”
李淳风点头,捋山羊胡回答:“贫道正是黄冠子,当不得先生二字。也恕在下眼拙,阁下是否来自婺州,婺州刺史武变之?”
受宠若惊啊,您老知道我的名字,再次抱拳谦卑:“在下正是武康,刚才之事,多谢道长美言。相请不如偶遇,去附近找个酒馆,小酌几杯如何?”
李淳风欣然同意,今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酒不给钱。正欲结伴离开,千金公主作妖:“原来是武刺史,现在奴奴相信,刚才无心之失。你是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奴奴很惭愧。”
这高帽子戴的,笑容也如沐春风,翻脸比翻书还快。武康没开口,她再抛橄榄枝:“奴奴听坊间传言,武刺史有华佗庇佑,鼠疫都不敢近身。所以,奴奴有不情之请,请去我家作法,让幼子沾神医仙气。”
我还有这功能,武康不置可否,没拒绝女人的习惯,便客气敷衍:“传闻不足为信,下官认识华佗,华佗不识下官。若能抽出时间,便去拜访公主。不会做法事,倒有些强身法门,可以传授令郎。”
“那一言为定,奴奴扫榻以待。不打扰两位雅兴,先行告辞”,说完不待回应,拉婢女匆匆离开,生怕他反悔。
武康莫名其妙,怀中敏月凑耳边:“舅舅,月月知道你喜欢...少妇和寡妇。但是千金公主,千万不能沾染,她命格克夫。听阿娘说,两次下嫁的夫君,都被她克死了。”
这就尴尬了,武康翻白眼,撇着嘴训斥:“你个黄毛丫头,胡咧咧什么?所谓的克妻克夫,都是子虚乌有,没丝毫科学依据,不许胡说啊。”
李淳风神色怪异,钱顺紧咬嘴唇,强憋住笑意。大佬的反驳点不对,前半句才是重点。武康浑不在意,公主这种生物,还是少惹为妙,到时放鸽子吧。
与李淳风寒暄,让钱顺定酒馆,边走边聊。想到那些穿越前辈,最怕李淳风和袁天罡,怕他们看出端倪,甚至对他们起杀心。武康不以为意,反其道而行:“听新城公主说,道长占卜无双,相术堪称一绝,可否为在下相面?”
李淳风不推迟,仔细研究面相,煞有介事掐算。很快了然于胸,呵呵笑道:“武刺史乃爽快人,贫道自当明言,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刺史福源深厚,至少高寿六十五,至多七十岁。”
唐人活这个岁数,也算是高寿了,武康满意微笑,笑容很快僵硬。自己七十那年,恰巧是公元705年,媚娘在那年离世。这是巧合,还是暗示,有点儿意思呀。
李淳风继续:“武刺史官运亨通,可能有波折,皆迎刃而解。子嗣异常艰难,晚年孑然一身,膝下无子陪伴。不过别担心,血脉延续,命中注定,武家不绝户。”
这话放其他人身上,肯定暴跳如雷,武康不在意:“我有女儿,就是血脉延续。俗话说的好,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道长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女子传承血脉,没听说过。老李不置可否,有些话不能明说。武康不依不饶,问最关心的问题:“我的结局如何,是寿终正寝,还是意外横死?”
老李再次掐算,脸色逐渐沉重,探究目光看去。得到肯定眼神,轻叹一声,摇头晃脑,说句跨时代的话:“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战死沙场吗,有点儿壮烈,武康被震撼。觉察敏月怒气,轻握小手安慰,露出无奈笑容。来而不往非礼也,您老震撼我,我也给您个重磅炸弹。
干咳两声,缓缓开口:“我有个秘密武器,可以平地起惊雷,可以剧烈爆炸。如果运用得当,且分量足够,可炸毁长安城,可炸掉东岳泰山。”
李淳风也被震撼,下意识停住脚步,瞪双眼望过来。
节目效果不错,武康继续忽悠:“上古秘录记载,此武器为火药,由硫磺、硝石、木炭混合而成。可以明火点燃,若放进陶罐里,便会发生爆炸。不过可惜,配方遗失了,道长是否有兴趣,让它重见天日?”
李淳风彻底震撼,脸部充血潮红,整个人呆住...
第二十八章 初次会晤卢照邻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腊月初八,辰时六刻。
山南道邓州穰县(河南省南阳市穰城),武康一行三十一人,快马加鞭向东南,必须回婺州过年。官道尘土飞扬,大地都在颤抖,今天都腊八了,路程还有一千公里。
除了千里马斗骢,其余都是驽马,七十公里是极限,否则人疲马乏。若不出意外,回婺需半个月,绝对临近年关。归心似箭之下,武康心急如焚。大唐什么都好,就是交通太次,空间太折磨人。
也没啥好抱怨的,能回婺州过年,是不幸中的万幸。腊月初二那天,陪情妹新城逛东市,正有说有笑,被侯卫大将军拦截,李九总裁有请。风尘仆仆到含元殿,得知来龙去脉,气的差点背过气。
剑南道州(四川省西昌市),胡丛、显养、车鲁等“蛮”叛乱。右晓卫大将军、州道行军大总管,曹继叔主持平叛大局,官军连战连捷。眼见大功告成,诸蛮藏匿万林山,那里弥漫剧毒瘴气。
曹继叔边开辟道路,边八百里加急求援,求朝廷派太医署支援。老扑街褚遂良,提议武康为钦差,率太医支援州。理由很强大,武刺史诸暨抗瘟,有丰富的从业经验。
韩瑗、来济推波助澜,竟然抛出坊间谣言,说武康有华佗庇护,瘟疫瘴气不能近身。更可笑的是,李九脑瓜秀逗,竟然同意此建议。武康哭笑不得,我不是郎中大夫,也没百毒不侵buff。
那几个老扑街,摆明要坑我,多大仇多大怨?不敢直接拒绝,硬着头皮答应,趁圣旨没下发,找“软饭”们帮忙。媚娘吹枕边风,新城旁敲侧击,李九回心转意。
长安城不能再呆,老扑街的主场,能被他们活活坑死。于是告别武家人,把新城哄开心,收拾细软逃命。今年够倒霉了,鼠灾、鼠疫和田赋,全年都在忙碌,完全冷落妻女。
崔小晴那种**,万一耐不住寂寞,给我戴几顶帽子,找谁说理去?所以必须回家,哪怕天下刀子雨。也不能像去年那样,时间耽误路上,初三才回到婺州。
然而天悖人愿,离开穰县不远,眼角余光发现异常。远处枣树丛中,有人自挂枣树枝,身体不断踢蹬。不能见死不救,取弓、搭箭、瞄准,箭飞、绳断、人坠,全程不足十秒。
强弓挂马背,手指抵手心,示意马队停。保安发现情况,不待大佬吩咐,钱顺策马过去。眺望事发现场,看身材是妹子,有点儿意思啊。妙龄女上吊,腿肚子都能想到,始乱终弃了呗。
先人个板板,武康大飙脏话,回家这么难吗。那边传来啼哭,妹子剧烈挣扎,还想再挂上去。僵持几分钟,钱顺失去耐心,直接公主抱。妹子依旧挣扎,钱顺改变姿势,直接扛上左肩。
啪啪几下脆响,妹子消停了,世界清静了,保安爆笑了。武康也咧开嘴,下手没个轻重,屁屁也有穴位的。妹子受点委屈吧,他们都是糙汉子,没怜香惜玉的习惯。
顺子来到跟前,放下肩头妹子,妹子捂嘴抽泣。武康和颜悦色,先表达歉意,再询问情况。然而她只是哭,什么也不说。耐心消磨完,直接板起脸:“问你话嘞,你家在哪?送你回去,等我离开,你再去死。”
话很难听,哭声更甚,一发不可收。感觉有些过分,武康不禁撇嘴,给钱顺使眼色。钱顺也撇嘴,温言软语安慰:“小娘子别哭,大佬是好人,只是每月总有几天...你有什么委屈,和我们说说,大佬是朝廷命官。”
貌似有效果,她情绪渐趋稳定,缓缓抬起头。二八年华,七分姿色,梨花带雨,惹人怜惜。心底柔软,不禁触动,刚要问话,见钱顺表情不对,有铁汉柔情嫌疑。
武康不喜居高临下,侧身跳下马背,弟兄们跟着下马。女人很害怕,下意识靠近钱顺,双手紧张抱胸。静默半刻钟,确定没有恶意,又纠结片刻,终于打开话匣。
果然不出所料,痴情女负心汉,几千年的狗血剧。她是穰县人士,家住邓州城兴安坊,父亲是米记粮行老板。大概五个月前,米娘子乘车出游,东城荷花塘赏花。近距离欣赏莲花时,没留意脚下,失足坠塘里。
被英雄救美,有个白面书生,跳水救她上岸。小白脸风流倜傥,举止温文尔雅,言谈满腹经纶,彻底虏获芳心。一来二去,眉来眼往,郎情妾意,谈婚论嫁。
小白脸很温柔,对她也很体贴,两人蜜里调油。直到半月前,妹子怀上了,苦难也来了。小白脸不认人,别说上门提亲,直接恩断义绝。米娘子伤心,问他为什么,得到绝望答复: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
标准的渣男,武康点评:“米小娘子,婚前同居,无可厚非。不过要有个度,要做好安全措施,不能搞出人命。事到如今,怪不得别人,怪你自己笨。”
这也不是人话,米娘子再哭,钱顺再次劝,武康再闭嘴。接下来更悲催,东窗事发后,米老板暴跳如雷,责怪她不检点。去找小白脸理论,被直接轰出来,再去
被打出来。
人家背景大,在刺史府任职,商人得罪不起。米老板无计可施,张罗闺女的婚事,赶紧嫁出去得了,眼不见心不烦。米家是邓州大户,嫁女风声传出,媒婆踢破门槛。当得知有了身孕,媒婆二话不说,绷着脸离开。
武康再次点评:“你和你的父亲,不欺骗隐瞒,也是讲信誉的。不过这种情况,能真心接受的,如凤毛麟角。拿我来举例,虽不在乎那层膜...不在乎贞洁,却在乎怀孕,除非真心喜欢。”
钱顺插话:“我们很难帮你,那混蛋人品败坏,却不违反法律。你情我愿的同居,只要双方未成家,法律不会干预。要不这样吧,我们送你回去,你拿下孩子...”
说不下去了吧,武康白他两眼,现在的医疗条件,堕胎会出人命。确实爱莫能助,哪怕始乱终弃犯法,也只能邓州方面处理,轮不到我越俎代庖。
武康轻叹息,良言相劝:“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生下来吧,爱你的人,自会接受。也别寻死觅活,那渣男不配;也别念念不忘,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哭声陡然大作,伴随她的哭诉,气氛越发紧张,所有人皱眉。昨天渣男找上门,不是回心转意提亲,而是故意恶心人。渣男提出,纳她为妾室,气的米老板吐血,拿起扫帚就打。
渣男骂骂咧咧,米老板怒不可遏,迁怒米娘子,一气之下赶出家门。这都造了什么孽?米娘子无家可归,心如死灰到枣林里,决定结束生命。站胡凳上犹豫很久,最终踢倒木凳。
无巧不成书,马队恰巧路过,武康射断上吊绳。弟兄们群情激奋,渣男忒不是东西,先谈婚论嫁,再始乱终弃,还想纳她做妾,这不作践人嘛。
武康也板起脸,决定收拾渣男:“相逢即是有缘,法律治不了他,我帮你出恶气,打断他三条腿。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喜欢去哪浪,速速道来。”
弟兄们摇旗呐喊,个个跃跃欲试,最喜欢揍小白脸。米娘子纠结许久,在钱顺的开导下,终于说出信息。
武康当即下令:“弟兄们记住了,城南大庆坊,东南角那家。把他骗出来,装进麻袋里,给我往死里打。都记住名字,卢照邻、字升之,别打错了人...等会儿...卢照邻?”
不禁当场懵逼,初唐四杰之一,是同一个人吗?正纠结间,米娘子开口:还是算了吧,他出身范阳卢氏,是刺史府典签。刺史就是邓王,很是器重他,曾在文会上,对别人说“此吾之相如也”。
武康嗤之以鼻,说这话不嫌丢人,别黑司马相如好吧。若论文学素养,卢照邻和司马相如,确实半斤八两。可司马相如,富贵不忘发妻,对卓文君始终如一,被称颂千年,完爆你几条街。
仔细回忆史书,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那个卢照邻。邓王名叫李元裕,李渊第十七子,李九的王叔。一直居住邓州,五任邓州刺史,家中藏书无数。
也就是今年,卢照邻到邓王府,奉命做了典签,借机博览群书。所谓的典签,即诸王出使外地,朝廷派出的幕僚。名为典领文书,实则监视诸王,权利非常大。
到了李二时期,权利大幅削弱,没了监察之责,只能掌管文书。卢照邻从此发迹,几年后调任蜀中,做了某州的都尉。负心蜀女郭氏,被骆宾王知晓,写《艳情代郭氏答卢照邻》。老骆为郭氏出头,痛斥他朝三暮四、移情别恋。
武康琢磨着,不看僧面看佛面,看李元裕面子,也不能痛下打手。更不能到此为止,决定交给老骆处理,有今天的素材,外加嫉恶如仇的性子...《艳情代米氏答卢照邻》,肯定腾空出世,相比皮之肉苦,更具杀伤力。
心中有了计较,淡淡说道:“俗话说的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送你回家,再劝你家大人,给你们做和事佬。身怀六甲的女人,没有家庭庇佑,肯定死路一条。”
米娘子连连道谢,确实无处可去。钱顺很殷勤,跑到枣树林,搬来上吊凳子,放骏马旁边,搀扶她上马。然后牵着缰绳,跟在斗骢后面,掉头返回邓州城。
武康频频回头,觉察钱顺有异,这小子想干什么。大概三个月前,他妻子因病过世,留下三个孩子。婺州人都知道,他是跟我的混的,是我的左膀右臂。去他家提亲的媒婆,也踢坏了门槛,都被婉言谢绝。
曾数次劝他续弦,不管看上谁家闺女,大佬给你保媒拉纤。可他总是搪塞,借口还无法反驳,心念过世发妻,过些时日再说。现在情况不对,心里有种错觉,他对米娘子有好感。
不会想接盘吧,这不好啊兄弟,武康很纠结。来到邓州城米宅,仆人见娘子回来,也不进去通报,擅做主张领进门。来到堂屋旁,听里面乱哄哄,好像在吵架。
忽听沙哑咳嗽,客厅瞬间寂静,沙哑声音再响:“我说钱掌柜,听本王一句劝,令嫒进卢家,是你们高攀。升之出身卢氏,又是本王典签,前途不
可限量啊。”
武康嗤之以鼻,这个邓王李元裕,确实看重卢照邻,亲自过来调解。不过您看走眼了,卢照邻最大的官职,从八品下的县尉。芝麻绿豆小官,最后投水自溺...
感觉腰眼被碰,见钱顺的手势,直接呆愣当场。王八看绿豆,真看对眼啦,你小子疯啦?
眼神再三询问,钱顺再三点头,这就无奈了。遥想上辈子,自己也这德行:明知皎月女神怀孕,还坚持扯证,差点气死老爹。
无奈摇摇头,我帮你办了,示意仆人通报。不到半分钟,跑出个矮胖子,是米娘子的父亲。这位脸红脖子粗,见到院中诸人,觉察不简单,赶紧收拢情绪。
刚想行礼,又出来几人,气氛刹那沉寂。为首的中年人,身穿紫色常服,背着手挺着腰,满身书卷气,是邓王李元裕。身后白脸青年,五官确实端正,讨女人欢心的脸型。看年纪二十左右,温文尔雅的样子,应该就是卢照邻。
武康上前两步,摆出和煦笑容,向郑王行礼:“在下姓武名康,草字变之,官拜婺州刺史。请恕在下眼拙,丈人可是邓州刺史,高祖的**王吗?”
众人错愕,米老板懵逼,卢照邻鄙夷。李元裕略微思索,也心知肚明,先称“邓州刺史”,再称**王。旨在向老夫传达,到关键时刻,咱们是平级的,不在乎你是邓王。
李元裕浑不在意,听说过武康,于是上前虚扶:“贤侄无需多礼,老夫听说过你,无论军事、政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唯独诗文,有待提高,哈哈...”
这很尴尬,戳蛤蟆的《大明湖》,流传如此广吗;卢照邻的鄙夷,也是这个原因吧。不过无法反驳,人家有鄙夷资格。至于称我“贤侄”,倒也说得通,我是媚娘堂弟,按辈分喊他叔父。
武康满面春风,开始商业互吹:“叔父教训的是,武康惭愧,诗文与您相比,那是云泥之别。阿姊曾教训,如果的我诗文,能有叔父一成,她就去文曲庙烧高香。”
李元裕放声笑,被搔到了痒处:“昭仪谬赞,老夫愧不敢当。不过贤侄啊,既然途径邓州,却选择过门不入,说不过去吧。这样一来,老夫到婺州,也不能进贤侄家门了。”
这是搞事儿,武康呵呵甩锅:“叔父说笑了,不是这个意思。此地距离婺州,两千多里路,若非部下私事,也不会来这里。马上过新年,必须火速回婺,和家人团员。”
李元裕不置可否,瞅瞅米掌柜,瞅瞅米娘子,故作不解道:“听贤侄意思,特地绕道邓州,是为部下私事。老夫不明白,难道本州有人,在贤侄麾下效力?”
武康拉出钱顺,瞪眼说瞎话:“这是我的左膀右臂,年前来邓州访友,可惜友人搬走。郁闷伤心之下,巧遇出游的米娘子,惊鸿一瞥惊为天人,回到婺州念念不忘,整天魂不守舍的。我知晓情况,便想撮合,无奈公务繁忙,一直耽搁着。”
现场寂静,钱顺目瞪口呆,说的有板有眼,忍不住想相信。李元裕和卢照邻,表情很怪异;米老板先错愕,然后红眼圈,胖大身躯微颤。米娘子不可置信,觉察钱顺眼神,羞的赶紧低头。
武康瞟卢照邻,继续编故事:“此次进京公干,特意绕道邓州,打算撮合此事。然而问题来了,顺子当初痴傻,忘记打听米娘子。提前三天来寻找,依然毫无线索。无奈和大队汇合,返回婺州途中,偶遇米娘子上吊...”
现场鸦雀无声,米老板懊恼不已,眼泪簌簌落下;米娘子掩面而泣,却不敢发出声音。邓王面沉似水,卢照邻脸黑如墨,眼神带着厌恶,死死盯着武康。
武康不以为意,接着忽悠:“世间事就这么巧,两人宿命般相遇,钱顺倾诉爱慕。我们在外等候,他们进入树林,说了很久。出来以后,米娘子哀愁,顺子哀求我登门提亲。”
钱顺得大佬首肯,来到米老板跟前,恭敬行礼道:“晚辈钱顺、字顺之,今年二十五,家住江南道婺州城。盛世安保的掌柜,有良田百亩,每年攒二十贯。发妻年前过世,我心系米娘子,还望丈人成全。”
武康觉的可乐,论说谎的本事,咱俩旗鼓相当。顺子看看卢照邻,继续恳请:“在枣树林里,米娘子吐露实情,晚辈都知道了。不过请丈人放心,我会好好待她,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此言一出,包括武康在内,全部当场懵逼。这就是一见钟情,这就是爱情?你很前卫啊兄弟。米老板老泪纵横,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捣蒜般频频点头。
再看卢照邻,表情相当精彩,武康乐出声...
第二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战事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腊月二十八,午时三刻。
江南道杭州富阳县(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富春江南岸十里坡,距离婺州义乌县,仅有十余里。预计黄昏时分,就能抵达婺州城,一路紧赶慢赶,终能吃团圆饭。
原计划腊月二十五,还是被邓州破事耽搁,行程被拖慢。钱顺相中米娘子,成为光荣的接盘侠,外人不好说什么。米老板万分满意,准备丰厚嫁妆,仅铜钱就有两车,送女离开千里之外。
这很耽误事儿了,武康提议分头走,自己带五人先行。钱顺坚决反对,为安全考虑,要求至少二十人。最后不了了之,车队有丰厚嫁妆,会招来贼人惦记。
自从秀才身死,楚神客留京,心腹只剩钱顺,不希望他出事。所幸没有耽搁,武康心情不错,百无聊赖间,又想起和邓王、卢照邻的龌龊。那日在米宅,李元裕吹胡子瞪眼,卢照邻黑脸离开。
武康浑不在意,邓王不足为惧,卢照邻收为己用,计划都安排好了。让骆宾王写诗骂,喷他个狗血淋头,让他对婺州产生兴趣。等明年五月份,婺州升级审批后,举荐他当司户参军。
押送田赋离开前,和狄仁杰、张柬之开会,得知婺州的人口,已经超两万户。符合升级标准,公文已经发出,最迟六月确定。届时刺史升从三品,录事参军和六曹参军,全部官升两级。
上州的法衙和户衙,设两名主管参军事。多出的司法参军,举荐骆宾王,他嫉恶如仇,执法正合适;多出的司户参军,举荐卢照邻,让张柬之治他的渣男病。
极目远眺前方,看到一里外的界碑,温馨喜悦油然而生。过了那座界碑,进入婺州境,进入自己地盘。远处灰蒙蒙村庄,冲出一匹骏马,快速向这边奔驰。
应该是二显,让他提前进城,通知车队行程。想必小晴很高兴,妾室们肯定在忙碌,准备丰盛晚餐,给自己接风洗尘。真想肋生双翅,飞到宝贝们身边,好好陪她们过年。
钱顺让开位置,二显提马上前,边走边汇报:“回禀大佬,属下在北城门,见到夫人和县君。狄仁杰夫妇也在,老狄悄悄告诉我,从腊八那天起,夫人每天抱着县君,北城门翘首以盼,等您回家过年。”
这就扎心了,心口阵阵发堵,满满都是愧疚。大佬脸色不好,钱顺小心翼翼:“要不加速吧,雪娘身子硬朗,婺州官道很平。我说二显子,为何不劝夫人,城门楼多冷啊。”
二显苦了脸,狄仁杰都劝不住,我凭什么?你个瘪犊子,站着说话不腰疼。狠狠瞪他两眼,讪讪回话:“大佬要不这样,您带人先离开,我留下陪顺子。前面就是界碑,咱们的地盘,不会有危险。”
武康斟酌片刻,在界碑旁停住,微微摇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有进婺州城,才是绝对的安全。二显与我先行,钱顺带着车队,时刻保持警惕,义乌有几股盗匪。”
大佬语气坚决,两人不再言语,钱顺传达指示。武康归心似箭,扬起手中马鞭,突听身后马蹄声。感觉马蹄急,不待回头看,红影掠身边,带起飕飕冷风。
竟然是朝廷驿卒,背后插三支红旗,武康眉头皱起。这是八百里加急,前往婺州方向,发生什么事了。不祥预感萦绕,与钱顺、二显对视,示意马队停下。
听急促“吁”声,驿马速度骤减,停在两百米外。见驿卒调转马头,挥鞭往这边来,不祥预感更甚。武康下意识祈祷,千万别找我,否则弄死你。
不到半分钟,驿马停前边,距队伍两丈左右。驿卒打量武康,气氛开始紧张,四周鸦雀无声,片刻后驿卒抱拳:“吾乃长安春明驿,敢问对面郎君,可是婺州武刺史?”
心里凉半截儿,不会是褚遂良他们,坚持让我去州吧...应该不是,李九都否决了,呵呵干笑两声,向驿卒亮明身份。驿卒二话不说,直接跳下马背,解开身后包裹,露出土黄卷轴。
好家伙是圣旨,当即不敢怠慢,命令弟兄们下马。钱顺跑到马车前,搀扶雪娘下车,回大佬身边。驿卒高举圣旨,中气十足:“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跪接圣旨。”
所有人恭敬跪倒,武康暗暗咬牙,心里七上八下。需要跪接的圣旨,都是天大的事,要了我的亲命呀。双手抱拳,高声大喊:“婺州刺史武康,恭请圣安。”
“圣,躬安!”
门下:永徽五年十一月二十,高句丽、百济和,不顾我朝数次警告,纠集兵马二十万,悍然入侵新罗国。十二月初五,新罗使臣入长安,祈求我朝救援。朕为新罗宗主,属国有灭国之祸,岂能坐视不理?
着: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各率本部兵马,即刻出兵高句丽。婺州刺史武康,创伤口缝合术,创酒精灭脓术,创滑轮起重术,朕心甚慰。着:即刻奔赴营州,供营州都督差遣,随军共击高句丽。
书令,臣柳,宣;中书侍郎,臣来济,奉;中书舍人,臣李义府,行;侍中,臣崔敦礼;黄门侍郎,臣韩瑗;给事中,臣许敬宗等,言。诏书如右,请奉谨言,永徽五年十二月十九...
武康如遭雷击,我去你大爷的,为何这么坑爹?乃翁不想去营州,乃翁想回家陪媳妇,想回家抱女儿...不敢露丝毫不满,强迫和颜悦色,挺直腰杆,平伸双手: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婺州刺史武康,接旨奉行!
木然杵地上,盯着大便色圣旨,久久不能回神。想骂人不知骂谁,想哭挤不出泪,这就是当官的代价吗?老婆翘首以盼,我却扭头离开,去营州做后勤官。
这也太坑了,从浙江金华,到辽宁辽阳,再到朝鲜半岛。依稀听钱顺说话,茫然抬头,无奈叹气:“抱歉了顺子,你的婚礼我没法参加,提前恭喜你们。二显去通知林平郎,集合所有兄弟,火速赶来此地。”
钱顺瞅瞅雪娘,舔着脸插科打诨:“我跟您去吧,雪娘上了贼船,只能跟我过。等战事结束,咱们回到婺州,再举行婚礼。到时还得您,给我们主婚,替我挡酒。”
武康露出苦笑,转身吩咐二显:“去通知老林,让姜大牛和许三郊,过来接米娘子。通知狄仁杰和张柬之,我不在婺州期间,他们代行刺史权利。”
见大佬欲言又止,二显小心翼翼:“请大佬示下,怎么和夫人说,实话实说吗?属下觉的,弟兄们集结需要时间,您不如趁此机会,亲自和夫人解释。”
没什么解释的,徒增伤感而已,轻叹气无奈道:“圣旨命令即刻北归,倘若南行半步,就是抗旨不尊。告知狄仁杰夫妇,让狄嫂找机会,告知东阳夫人。”
盯着界碑,斟酌片刻吩咐:“朝廷引进占城稻种,应该在括州境内,不日到达婺州。告诉狄仁杰,尽最大努力,说服百姓种植。如果有必要,免费提供稻种,待五月丰收,再收稻种费用。”
说完皱起眉头,再次着重强调:“通知长史长孙诠,以及其余所有官员,全力配合狄仁杰。占城稻的试种,关系整个大唐的民生,不许有毫厘之差。通知于洪志,可便宜行事,听从狄仁杰差遣。”
二显重重点头,钱顺忽然开口:“朝廷八百里加急,必须尽快到营州,最好乘驿站驿马。如果去的人多,只能乘咱们马,就算日夜兼程,至少两个月。”
武康目瞪口呆,玩笑开大了,计划全得推翻。就算最大的驿站,也只有十匹驿马,保安集结至少三百。考虑片刻,无奈苦笑:“二显你去吧,只通知林平郎。我不在期间,盛世安保所有事务,你来全权处理。”
二显应诺离开,武康唉声叹气,就带钱顺和平郎吧。有大队保安在,家里不用担心;有狄仁杰和张柬之,政事不用担心,毕竟两个未来宰相,搞好占城稻没问题。
真的搞不明白,朝廷为何浑水,朝鲜半岛三个蠢货,都是地道的白眼狼。有困难找你帮忙,没困难找你打仗,让他们狗咬狗多好。无奈长叹息,吩咐保安许队长:“带所有人离开,骑斗骢回去。”
钱顺上前,继续建议:“让斗骢跟着吧,他和您心意相通,又是千里马,应该扛的住。实在不行,就不要骑,空背跑路。大佬若没吩咐,我去交代雪娘,多准备些盘缠。”
武康不置可否,钱顺扶雪娘离开,两人叨咕片刻。雪娘吩咐婢女,尽量准备铜钱,塞进马背行囊。送保安队伍离开,两人蹲在路边,开始无聊的等待。
仔细回忆史书,这好像是李九登基以来,首次讨伐高句丽。怪不得如此谨慎,让正四品的刺史,去做小小后勤官。仔细想想也对,意义很重大,李九想旗开得胜。此次战略目的,逼迫高句丽退兵,策略是围魏救赵。
所谓三国联军,高句丽是主心骨,其他俩打酱油。只要唐军打几场胜仗,攻破几个城池,摆出大兵压境架势,就能逼高句丽回师。如果战略成功,新罗转危为安。
我的工作很简单,培训野战军医,多救几个伤兵,呆在后勤睡觉。说白了,也是打酱油的,这很不爽。什么时候能成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指挥千军万马,灭亡半岛三国?
良久干笑两声,恐怕只要李在,永远没机会。老狐狸不能得罪,媚娘能否登后位,关键在他身上。他能抗衡长孙无忌,根据史书记载,也确实投了赞成票。
其实很好理解,他要在临死前,弄死长孙无忌,保后代平安。房玄龄是前车之鉴,后代子孙一锅端,杀的杀流的流。他与无忌哥也有龌龊,知道自己死后,无忌哥会对后辈下手。所以必须让他,死自己前面。
武康揉太阳穴,继续冥思苦想,嘴角扯出微笑。如果记载无误,战争结束的时间,是明年五月份。恰巧“废王立武”开启,如果运气好,不会错过大戏。
钱顺递来干枣,邓州的特产,吃着又香又甜。两人边吃边聊,聊到即将遇见的大佬,程名振和苏定方。给钱
顺科普,这俩都是大将,身经百战战功彪炳,到时好好学习。
特别是苏定方,当之无愧的猛将,一生灭国无数。越说越兴奋,脸色开始潮红,滔滔不绝的讲。钱顺有些懵逼,大佬太能忽悠,都讲到十几年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马蹄声,两人起身望去,武康差点跳起脚。前面是林平郎,背弓箭挂横刀,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后面那娘们儿是谁,骑着枣红马,怀里抱孩子,一脸的衰相。
二马到近前,钱顺立刻行礼,参见东阳夫人,参见金华县君。殷勤接过县君,递到大佬怀里,冲林平郎使眼色。两人远远离开,背对大佬闲聊,说不痛不痒的话。
武康抱熟睡的闹闹,咧嘴无声笑,五官都狰狞了。崔小晴红了眼圈,冷哼两声抱怨:“杀千刀的混蛋,等你那么久,见面就抱女儿。跟你女儿过吧,明天我就回娘家,再也不回来。”
这倒霉娘们儿,闺女的醋都吃,想求抱抱就明说。于是一手抱小女儿,一手揽大女儿,满脸的无奈:“大兄弟对不起,那个倒霉的李九,发来倒霉圣旨,得掉头去辽东。这一走至少半年,苦了你们娘俩,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榆木疙瘩啊你”,小晴指点爱郎鼻子,恨铁不成钢:“那是辽东战役,多好的机会,多好的消息。过去好好干,立几个大功,把‘检校’去掉。你可能不知道,朝廷派越州刺史,没挂都督头衔。”
瞬间哭笑不得,我是上战场,你应该依依不舍,应该哭哭啼啼,不是这个画风。小晴白他两眼,阴阳怪气儿道:“男儿志在四方,就该去闯事业,天天围着老婆转,像个娘们儿似的。”
哎呦我的妈,武康生无可恋,撇嘴反驳:“我说崔小晴,脑子秀逗啦?你应该抱着我哭,千叮咛万嘱咐,嘱咐照顾好自己,然后活着回来见你。”
小晴再翻白眼:“拉倒吧大兄弟,你不能升官,我才会抱着你哭。不过说真的,只要不冲锋陷阵,其他没问题。多多建立功勋,争取当越州都督,那可是正三品。”
这话太扎心,媳妇儿就是官迷,武康很无奈。越州都督府是中府,确实是正三品,朝廷派的越州刺史,确实没兼任都督。可这并不代表,会让我兼任都督,也没啥意思。
都督掌握军权,能调动下辖各州的府兵,然而越州都督府,压根儿没府兵。本来有几支,被陈硕真一闹,全部撤销了。想到这,苦笑道:“越州管的几个州,一支折冲府没有,去不去‘检校’没区别。”
崔小晴浑不在意,扭头看看四周,冲东北方努嘴,继续阴阳怪气儿:“你去京城四个月,和小情人你侬我侬,我却独守空闺,这很不不公平。去辽东又是小半年,人家感觉好饿,你看着办吧。”
武康扭头看,恨的咬牙切齿,瞧你那德行。东北有片梨园,光秃秃梨树下,光秃秃小窝棚。应该是梨园主人,防止别人偷梨,搭建的小窝儿。很郁闷也很无奈,狠狠瞪她两眼,抱着女儿离开。
来到小弟旁边,让钱顺抱闹闹,板着脸吩咐:“我和夫人诉衷肠,共慰离别之苦,你们不要打扰。好好照顾我闺女,她要是哭了,我也让你们哭。还有,不许回头,更不许别人打扰。”
吩咐完转身离开,两人对视片刻,眼神都很怪异。小声侃大山,轮流抱县君,从午时七刻,到未时五刻。钱顺嘴角直抽,压低声音说:“大佬和夫人,感情真的好,都这么久了,还在依依惜别...”
林平郎鄙夷:“哪那么多废话,都知道怎么回事,当心大佬收拾你。不过夫人真彪悍,以后讨妻子,也得讨这样的。我说顺子,这次去营州,真的只做火头兵吗?”
钱顺沉默,良久后小声说:“圣旨这样要求,不过我有预感,这次攻打高句丽,肯定会闹大事。咱也别想太多,保护好大佬,其余让大佬处理。”
结束话题,长时间等待,直到申时两刻,身后传来脚步。两人同时转身,见大佬脸色煞白,走路都有些飘。再看夫人,整个容光焕发,精神头相当好。
就在此时,南方出现马队,是接应的保安。武康抱小晴上马,再次依依惜别。几分钟后,小晴接过女儿,温柔的嘱咐着:“夫君别担心家里,照顾好你自己,我和女儿等你回来。”
武康差点落泪,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人话。吩咐二显小心行事,目送马队离开,跨上斗骢马,直奔北方而去。钱顺和林平郎,策马紧随其后,表情都很严肃。
三人驿站换马,赶往下个驿站,晚上在驿馆睡觉。武康睡不着,找斗骢聊天,蹲在马厩旁,望天空发呆。冷风吹过,听乌鸦叫,阴霾涌心间。有种预感,营州之行,不会风平浪静...
第三十章 火山喷发的前兆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午时三刻。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空间变幻,如梦如电。武康兄弟三人,先客串驿站驿卒,日夜兼程的赶路。最喜庆的正月,消耗在旅途中,二月二龙抬头,来到河北道、营州柳城县(辽宁省朝阳市)。
找营州都督程名振报道,被安排到后勤辎重队,官加行军大司务长。负责粮草运输,修桥铺路,做饭烧汤。跟随大军出发,离开朝阳市,途径锦州市,进入沈阳市。
四月初九,渡过大辽水,开进高句丽境内。百姓望风而逃,一路没遇抵抗,大军步步为营。所谓的大辽水,后世称大辽河,古代六川之一。跟据脑中记忆,结合打听的消息,军队的驻扎地,应该是沈阳东南。
往东一百五十里,是西南走向的贵端水,鼎鼎大名的浑河。贵端水东岸是新城,后世的抚顺市,高句丽的辽东重镇,驻扎九万敌兵。唐军三万余人,双方隔河对望,鏖战一触即发。
密密麻麻的军营,紧张肃杀的气氛,严阵以待的士兵,都和武康没关系。自从随军出征,与程名振、苏定方两大佬,仅有一面之缘。程大佬忙着研究军情,苏大佬忙着排兵布阵,没时间与心情理会,芝麻绿豆司务长。
学习计划落空,顿感兴趣缺缺,整天无所事事,做天和尚撞天钟。像个废人似的,安排早餐喝什么汤,晚餐吃什么饭。每天辰时之前,安排好本职工作,午时带钱顺和林郎平,以及新结识的小程,去军营后的雪山玩耍。
今晚睡觉前,哥四个侃大山,武康被震撼。年纪相仿的小程,名字叫程务挺,程大佬的亲儿子。未来的王牌悍将,更是苦逼的大佬,将来被媚娘整死。
程务挺、王方翼、黑齿常之,个个威震外邦,个个战功彪炳,称得上民族英雄。可惜那个败家娘们儿,砍头程务挺,流死王方翼,逼死黑齿常之。
武唐时期,对外战争,屡屡失败,她负全责。起初媚娘赏识程务挺,当时的宰相裴炎,平叛消极怠工,建议她还政李唐,被撂进监狱。程务挺拎不清,上书为裴炎辩护,惹怒了母老虎。
说来也巧,徐 敬业造反组织,好几个和他关系好,便有佞臣趁机诬陷。还是谋反大罪,媚娘火冒三丈,也不审问直接砍了,然后灭其满门。突厥人集体**,为小程建祠堂,每次出征都去拜祭。
被自己人冤杀,被敌人尊崇,这事够讽刺。武康辗转反侧,满脑子都在考虑,如何挽回悲剧。思来想去,决定弄死裴炎,那货不是好鸟儿。和徐 敬业勾结,意图推翻媚娘,称得上乱臣贼子。
静谧的营帐,响起钱顺鼾声,迅速传染另外两头。三个瘪犊子,仿佛打鼾比赛,一个比一个大。特别是程务挺,鼾声如打雷,还抑扬顿挫。乃翁为你后事急,你却睡成猪,大兄弟过分了。
越想越郁闷,拎起地上靴子,循声源砸过去。泥牛入海,鼾声依旧,武康气乐了,摸第二只靴。感觉不对劲,平时冰冷的泥土,竟然有温热。手心贴地感觉,确实很温暖,像被篝火烘过。
此地是东北,还是干冷春天,这很不科学。掀开被子,没感觉冷,胡乱披衣服,趴地上摸索。一寸寸感受,突闻浓郁脚臭,脑袋撞在腿上。仰头见黑影,听惊讶的询问:大佬您不睡觉,趴在上找啥,丢东西了?
钱顺的声音,左肩头被拉,武康顺势起身。随便敷衍两句,抹黑回床铺,不小心碰倒凳子。瓷碗摔地上,鼾声瞬间停,程务挺、林平郎唰的起身,两把横刀出鞘。
“没事没事,都别紧张”,武康赶紧答话,迟疑片刻说:“你俩收起刀,顺子点蜡烛,有特殊情况。你们仔细感觉,帐篷里很热,土地也很热。”
钱顺摸出火折子,点燃半截蜡烛,栽在桌子上。林平郎光脚,试探踩地上,疑惑爬上脸。程务挺擦额头汗,蹲下来手心触地,也皱起眉头:“是挺热,不应该啊。”
是很不应该,武康有种错觉,军营下铺地暖了。昏暗灯光下,四人围成团,大眼瞪小眼,钱顺开口:“是不是附近营房,有人偷偷烤火,热量传到这里?”
这不可能,三人翻白眼,顺子很尴尬。刚想挽回尊严,程务挺开口:“是不是地下有温泉...也不可能,昨天冷的受不了,今天突然暖和,不知他们啥情况?”
这些天都很冷,特别是晚上,浑身冰凉刺骨。进被窝缩成团,没有半个时辰,根本伸不开腿。林平郎起身,大步出帐篷,三人对视片刻,各自穿鞋出去。
来到账外,不约而同趴下,手心贴地感触,和里面相差无几。武康鼻子猛抽,闻到淡淡酸味儿,不像屎尿味儿,便小声和他们说:“你们仔细闻闻,是不是有股酸气,比醋布淡许多。”
三人抽动鼻子,很快同时点头,林平郎说:“应该是醋味儿,可能是火头营,在附近倒了汤水。大佬,都三更天了,咱们睡觉吧,明天找火头兵问问。”
程务挺打个哈欠,赞同平郎的意见:“变之兄,别大惊小怪,天
亮一问便知。昨天接到消息,高句丽渡过贵端水,已经整装待发。战争即将开始开始,咱们也快忙了,都回去睡吧。”
回到营房,吹灭蜡烛,各自钻被窝,鼾声再次响。武康不能入眠,浑身汗唧唧的,掀掉两层被子。瞪大眼注视黑暗,涌起不祥预感,笃定有大事发生。
绞尽脑汁搜脑海,想各种可能,又逐个否决。一时头痛欲裂,剪不断理还乱,心如油烹似的。良久干笑两声,也许神经过敏,把问题想复杂了。放下地热不管,考虑明天战事,与史书并无偏差。
高句丽见唐军人少,便渡过贵端水,血战即将开始。回忆工作安排,没有发现遗漏,渐渐放宽心。闭上眼稳定心神,强迫意识放空,渐渐产生睡意。
突然马嘶嘹亮,瞬间来了精神,噌的坐直身子。是斗骢的叫声,带着惶恐与焦急,还有噔噔马蹄声。小程他们也被惊醒,全都坐起来,聆听账外动静。
约莫三分钟,隔壁有人咒骂,骂斗骢扰人清梦。林平郎凑近,压低声音说:“大佬不正常,斗骢平时很乖,除非觉察危险,否则不会撒欢儿。”
“你才不正常,会不会说话”,钱顺瞪林平郎,也压低声音:“老林说的对,若有潜在危险,斗骢就会示警。咱们来的路上,过那座危桥时,斗骢死活不上桥。恰巧有辆牛车,走到桥中央,木桥就塌了。”
有这么回事儿,犍牛当场摔死,车夫压在牛车下。被三人救出时,已经奄奄一息,当时都吓傻了。程务挺兴趣盎然,凑过了嘻嘻奸笑:“我的变之兄,那匹千里马,你就让给我呗。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兄弟我有的,要什么给什么?”
话语刚落,斗骢安静,仿佛听到了对话。程务挺呶一嗓子,吓的他们一哆嗦,奸笑再响:“万中无一的宝马,兄弟求您啦,让给我好不好?我用蟠龙锁换,墨家巨子打造,智章禅师开光。能当传家宝,明天一看便知...”
平郎、钱顺嗤之以鼻,武康直接钻被窝,开启嘲讽模式:“早感觉你有问题,程大都督的儿子,和火头兵玩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死了这条心吧。给我金山银山,也不卖斗骢,赶紧睡觉。”
程务挺不放弃,嘴里喋喋不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蟠龙锁价值连城,墨家巨子打造,能趋吉避凶。并再三强调,明天一定要看,看了就会喜欢。
把武康烦的,拉被子蒙脑袋,双手堵耳朵。整夜没睡好,有轻微的噪音,蚊子嗡嗡似的,不停萦绕耳边。翌日清晨起床,顶着黑眼圈,揉发痛的太阳穴。再听一声“变之兄”,疼的更厉害,咬牙切齿瞪眼,怒视程务挺。
程务挺嬉皮笑脸,取下脖颈银锁,递武康眼前推销:“变之兄你看,这就是蟠龙锁,很精美吧?黄冠子道长开光,真能逢凶化吉,你看锃明发亮的...嗯?”
话语戛然而止,钱顺捧腹大笑,平郎直翻白眼:“我说程九莲,当我们瞎吗,哪找的破铜烂铁?我说大兄弟,别白费心机,斗骢是我们的兄弟,不可能卖给你。”
钱顺无情嘲讽,都黑成锅底了,还锃明发亮?程务挺脸红脖子粗,摇头晃脑辩解:“不是这样的,离开营州前,我还拿出来祷告,真的锃明发亮...怎么突然黑了,这才多久呀。”
武康眉头微皱,拿过灰黑银锁,不停的翻动研究。平常使用的银子,表面都呈浅灰色,是被硫化的缘故。银遇到含硫物,譬如说硫磺,发生化学变化,变成黑色的硫化银。
这个蟠龙锁,黑的太过分,快变成黑炭了。难道营地附近,有大量硫磺?短短两个月,让锃明发亮的银子,变成这幅德行?蟠龙锁被抢走,程务挺很尴尬,信誓旦旦保证,一定找到配得上斗骢的珍宝。
懒得搭理他,转身去洗手,发现水是温的。鼻子抽动轻嗅,也有淡淡酸味儿,摆笑脸教育小兵:“我习惯冷水洗漱,以后别烧热水,木材也是战略物资,不能随便使用。”
小兵莫名其妙,讪讪笑道:“武刺史误会啦,这水没烧过,打出来就是温的...真是这样,今早在西北角,突然冒出温泉。上面还冒泡嘞,弟兄们围着洗脸,就是有些酸。”
自作多情了这是,武康尬笑两声,笑容却僵在脸上。突然涌出的温泉,温热的地面,变黑的银子,淡淡的酸味儿,斗骢的预警...这些巧合加起来,肯定不是巧合,难道要地震吗?
突如其来的呐喊,打断他的思绪,前线战斗打响了。武康快速洗脸,带众人赶往伤兵营,吩咐后勤人员,准备接受、治疗伤兵。平郎带担架队出发,钱顺带人洒石灰,大伙儿各司其职。
仔细检查伤兵营,大锅架起烧热水,酒精全部就绪,军医各就各位。满意的点点头,又闻略重酸味儿,心弦再次绷紧。转身看向斗骢,正围着木桩转圈,等缰绳全部缠上,再逆时针转圈。
惶惶不安的样子,确实在示警,动物对地震的敏感,远比人类强烈。查看四周环境,盯着身后雪山,久久不能回神。山顶耸入云端,从半山腰开始,往上白雪皑
皑。
当地居民说,此山名“半雪山”,积雪常年不融。武康倒觉得,应该叫富士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再次打量环境,把心放肚子里,四周空旷无比。就算十级地震,也造不成大伤亡,帐篷砸不死人。
首批伤员来了,立刻忙碌起来,戴口罩进帐篷。大腿中箭,稍后处理,拔出箭支,清洗伤口,吩咐军医缝合;肚皮切开,优先处理,人绑长凳上,直接缝肚皮;心脏中箭,立刻处理...个毛儿,抬出去等死。
到处是杀猪般咆哮,有的直接疼昏,倒也省事儿。武康不停指挥,军医有条不紊,手术完抬到康复营。浓重血腥弥漫,染血绷带成堆,伤员哀嚎不断。
担架匆匆过来,又匆匆离开,士兵伤亡很大,可见厮杀的激烈。忙的脚不沾地,喊的口干舌燥,尽全力挽救生命。军医疲惫不堪,全都大汗淋漓,徒弟们不停擦汗。
一直忙到中午,来往担架终于稀疏,前线呐喊也消失,鸣金收兵了。口罩挂脖颈,擦干额头汗珠,轻轻揉咽喉。钱顺过来汇报,共五百多伤员,死亡三十例,其余都可能痊愈。
武康很欣慰,等抬走最后伤员,便离开伤兵营,去呼吸新鲜空气。望着半雪山发呆,突听惊惶呐喊,气氛顿时紧张。几个士兵慌不择路,正往这边逃命,仿佛被厉鬼索命。
难道有人袭营?气氛刹那紧张,武康发号施令,士兵各操家伙儿。程务挺吩咐敲锣,林平郎和钱顺拉弓,跑在最前边的士兵,突然呶呶怪叫:有很多蛇,不是敌袭...
虚惊一场啊,武康火冒三丈,抬巴掌抽他脑袋,劈头盖脸喝骂:“该死的田舍奴,瞎嚷嚷什么,蛇有那么可怕?瞧你们这点出息,滚回家养去猪吧,还不如个娘们儿。”
挨打小兵很年轻,被大佬气势吓到,抱着脑袋求饶:“武刺史息怒,不是一两条蛇,是几百上千条。还有无数老鼠、野鸡和野兔,还有几头大野猪,都往西边逃跑,您去看看就...”
武康马上停手,审视面前小兵,看情形不像说谎。动物大迁徙,斗骢的预警,真要大地震呀。越想越觉得可能,不敢再耽搁,吩咐眼前士兵:“你们不要紧张,带我过去看看。”
小兵扭头就跑,武康紧随其后,众人离开军营。眼角余光发现,原本平整的田地,涌起许多土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像被耗子拱过。随脚踩一个,噗嗤陷进去,坑里竟然有水。
蹲下身查看,浓郁酸味扑鼻,就像沸腾的水,不时冒出气泡,还有淡淡雾气。程务挺催促,来不及思考,加快脚步追上。跑出一里外,身体僵在原地,所有人目瞪口呆。
画面太震撼,蛇虫鼠蚁,各种小动物,从半雪山脚下,潮水般涌出。很多互为天敌,却顾不上吞噬,全部慌不择路,向着西方逃命。蓦然冲出八只野猪,雷霆咆哮着,大地都在颤抖。
程务挺、林平郎带头,凡是佩戴弓箭者,全部向野猪射击。然而诡异横生,一般来说,野猪中箭会暴怒,会疯狂报复人类。可它们没有,丝毫不理士兵,个个如同刺猬,继续向西奔逃。
羽箭不断射出,除了两猪逃跑,其余全部死亡。又有野猪肉吃了,士兵开怀大笑,武康笑不出来。无数老鼠、蜥蜴、蚂蚁,爬过野猪尸体,将其完全淹没。
此情此景,想起电影《奇幻深林》,里面的动物大迁徙。基本可以确定,地震即将发生。强自镇定下来,觉的问题不大,甚至有些兴奋。贵端水东边的新城,都是高句丽人,砸死完更好。
军营四周,荒山野岭,都是简易帐篷,不会有大危险。除非这场地震,能把半雪山震崩,否则...震崩?瞳孔蓦然紧缩,抬头眺望雪山。本来白雪皑皑的山顶,露出青色石头,积雪融化了?
刹那如遭雷击,脑海闪出两个大字,下意识冲向山脚。没跑出几步,就听哄的一声,遮天蔽日的鸟群。一颗心沉入谷底,鸟飞兽走,最明显的征兆。
钱顺担心大佬,和林平郎冲过去护驾,程务挺呶呶叫:“你们快回来,这里的蛇都有毒,特别是五步倒,被咬了必死无疑。变之兄快回来,会出人命的...”
武康置若罔闻,顾不上几步倒,必须验证想法。程务挺急的跺脚,也冲了出去,一口气到山脚。见武康蹲地上,手里拿三只鸟尸,正反复查看。
慢慢走过去,旁边洒雄黄酒,阻止毒蛇靠近,片刻后说道:“鸟刚死不久,羽毛完好无损,爪子、鸟嘴也完好,不像...变之你说什么,火什么山,喷什么发?”
“扑街的盲流,火山喷发呀”,武康彻底暴走,蒲扇大手攥领子,把程务挺提起来。表情异常狰狞,呶呶的咆哮:“半雪山是火山,很快就会喷发,立刻带我见你爹。不能再打啦,所有人必须撤离,否则都得死...”
第三十一章 我们与死神赛跑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初六,申时一刻。
贵端水西畔尸横遍野,高句丽与大唐首次会战,高句丽以惨败告终,扔下千余具尸体,仓惶逃回东岸。大唐援新罗志愿军,中军大帐气氛紧张,二老二少对面坐。
二老年岁六十靠上,虽须发苍苍,却精神矍铄。与程务挺相貌相仿的,是营州大都督程名振,营州行军大总管。
旁边是苏烈、字定方,天生大众脸,看起来很低调,笑容和蔼,人畜无害。两人并肩,研究两块黑炭:程务挺的蟠龙锁,苏定方的银鱼袋。
确定好眼神,程名振摆手,武康开始科普:“火山喷发前,释放含硫气体,和硫磺相差无几。银遇硫,引起化学变化,生成黑色硫化银,附着银块表面。这就是蟠龙锁、银鱼袋黑化的原因,可以把这种现象,理解为铜铁生锈。”
程大佬不置可否,苏大佬放下银鱼袋,考虑片刻言道:“武刺史口口声声,说半雪山是火山,很快就会喷发,老夫不明白。可否解释下,什么是火山,为什么会喷发,会造成什么后果。”
这就难为人了,地质学的专业术语,万能的体育老师,也是搞不懂的。心思电转间,很快有说辞,举例子讲解:“山海经中记载,在北魏时期,云州定襄县(山西省大同市),昊天寺曾有火山喷发。”
两人同时皱眉,互相对视片刻,眼里有了慎重。都是博学多才,读过山海经,知道有此记载,苏烈继续问:“武刺史因何确定,半雪山是火山,会在最近喷发。”
终于问到点子上,武康略感欣慰,娓娓道来:“蟠龙银锁黑化,是前兆之一,其二就是地热。火山与火有关,温度变化最直观,大地骤然温暖,湖水变成温泉,山上积雪消融。”
说到这暗叫侥幸,幸亏积雪不厚,不会造成山洪、泥石流。两大佬沉默,这个不能否认,最近半月确实暖和。甚至傻傻认为,此乃天降祥瑞,保佑大唐旗开得胜。
武康继续科普:“其三是地形变化,雪山周围出现裂缝,涌起无数土堆。裂缝喷出细沙,泉水涌出气泡,就像烧开的水。其四,是动物异常,它们对自然灾害的敏感,远远胜于人类。”
脑筋快速归纳,言辞凿凿道:“鸟群飞离森林,各种野兽逃亡,蛇群苏醒迁居,牛马夜里叫唤。野兔、飞鸟等小动物,莫名其妙死亡,身上找不到蛛丝马迹。”
他们依然沉默,程务挺瞟武康,干咳两声帮腔:“确实是这样,我们来之前,见禽兽大逃亡。毒蛇不吃鼠,山猫不猎兔,野猪只逃命,蚂蚁大迁徙。斗骢在昨夜,突然大声叫唤,然而其他牛马,并未出现异动。”
两人还是缄默,武康有些心急:“动物能预感地震、火山,它们的种种异常,都是向人类示警。刚才半雪山脚,发现枯死杂草,枯黄的树叶。植物也预警,此为前兆之四,不能置之不理。”
程名振瞟他两眼,沉下脸不说话,武康更急:“两位将军仔细听,能听见轻微轰鸣,越靠近半雪山,声音越明显,此为前兆之五;涌出的泉水,有淡淡酸味儿,是因硫磺作祟,此为前兆六。”
还是装聋作哑,武康渐渐暴走:“种种迹象表明,火山最近喷发,是危及百里的大喷发。请程都督下令,大军即刻返回,远离此地百里。如若不然,除了骑兵,都有可能丧生。”
程名振终于开口,颇有些阴阳怪气:“武刺史危言耸听,一切都是推测,并无真凭实据。今日会战高句丽,斩俘近三千余,我军旗开得胜。老夫与苏将军,正商讨乘胜追击,形势一片大好,岂能贸然撤军?”
武康气乐了,白费唾沫啦,你们没听进去呀。脸也沉下来,尽量稳定情绪,也阴阳怪气:“还是那句话,倘若火山喷发,骑兵可能逃出,其他都会死,请两位将军三思。”
气氛开始僵硬,苏烈适时开口:“武刺史方才所言,太过匪夷所思,老夫也不敢相信。程将军说的对,此战大获全胜,理应乘胜追击。至于你的提议,我们会慎重考虑,若无他事,就请回吧。”
慎重考虑个屁,当我刚断奶吗,这是外交辞令。正想据理力争,袖子被人拉住,程务挺连使眼色。武康憋红脸,良久抱拳道:“事关三万生命,请三思而后行,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拂袖而去,留下三人发呆。程名振直接拍桌子,颇有些气急败坏:“你们都瞧瞧,这是什么态度?眼里有没有,我这个总管?有没有,你这个将军?靠女人上位,凭什么嚣张?”
苏烈讪讪苦笑,微不可查轻摇头,也讨厌这副嚣张样儿。不过对老程指责,却有不同意见。听说过武变之,确实有些本事,并非靠武昭仪上位。程务挺不敢停留,和两人告辞,跑出帐外。
武康回辎重营,板着脸检查工作,一副“别惹我烦着呢”,搞得后营人心惶惶。检查完回帐篷,脱掉鞋盘膝坐,黑着脸生闷气。真的没办法,人家是正二品都督
,我是正四品上刺史,差整整三级。
转念仔细想,也能理解他们,此次出征的战略目的,是逼迫高句丽撤兵,化解新罗危机。目的不能达成,就是打败仗,没法向朝廷交代。我刚才的说辞,他们就算听进去,也会犹豫几天,毕竟撤兵是大事。
倒霉就倒这几天,万一火山喷发,后果不堪设想。要不脚底抹油,叫上钱顺和平郎,趁现在逃命?
很快苦笑否决,没大总管允许,擅离军营就是逃兵,会被砍脑袋。这就无奈了,明知潜在大劫,必须硬头皮留下...哗了狗了。
帐篷帘掀开,钱顺、平郎进来,见大佬脸色不好,大气都不敢出。平郎回铺位,钱顺放下野猪肉,坐饭桌旁发呆。武康神游天外,眉头拧成疙瘩,找不到破解办法。
心情越发烦躁,突听奇怪声音,见钱顺满脸尴尬。瞅瞅大块野猪肉,绷着脸训斥:“饿了就吃啊,管你们的嘴啦?我要是绝食,都陪我饿死吗?”
钱顺赔笑,下意识摇头,又立刻点头。见大佬继续放空,冲平郎使眼色,拿出匕首分肉。等填饱肚子,见大佬还发呆,纠结片刻端肉碗。平郎眼疾手快,拉他袖子摇头,最好别自讨没趣。
时间分秒流逝,武康肚子罢工,无奈唉声叹气,胳膊杵地站起身。门帘又掀开,程务挺回来,见到野猪肉,两眼硕硕放光。这位也不客气,抓起肉就啃。
钱顺哎几哎,见肉进嘴,无奈闭嘴。大佬要饿肚子喽,他有个坏毛病,只与妇人共食。武康强忍暴躁,懒得搭理他,解腰带脱外袍,钻被窝睡觉。
还是睡不着,满脑子火山喷发,岩浆吞噬万物的画面。昨天也没睡好,到半夜扛不住,渐渐进入梦乡。不知过多久,突听斗骢嘶吼,唰的坐直身子。室友也被惊醒,屏气凝神聆听,叫声越来越大。
毛驴最先响应,驴叫异常难听,不到五分钟,所有牛马嘶鸣。军营刹那沸腾,营外脚步急促,士兵怒斥牛马,皮鞭啪啪昨响。然而并无卵用,畜生们发情似的,到处是踢踏声。
这是动物示警,昨天仅斗骢觉察,现在都感受到了。武康心沉谷底,地壳运动更剧烈,大火山随时喷发。穿鞋披衣出营房,见火把到处流动,训马声随处可闻。
斗骢见主人,停止撒欢儿,叼肩膀衣袍,一直往西方挣。意思不言而喻,武康心知肚明,却不能做逃兵。轻抚斗骢鬃毛,附上马耳安慰,我没办法呀兄弟。
平郎三个一言不发,并排站在身后,流露紧张与焦急。牛马躁动越来越大,士兵驯服不了,惊动了中军帐,传令兵咆哮:大都督有令,所有人即刻回营,否则格杀勿论...
一遍又一遍,武康嗤之以鼻,轻拍斗骢转身,又被叼住后领。钱顺抚鬃毛,平郎抚马鼻,费了老大劲,才让斗骢松嘴。四人回帐篷,都没有睡意,大眼瞪小眼熬着。
熬到黎明时分,牛马停止嘶鸣,武康当即吩咐,赶紧养精蓄锐,可能有大事发生。眯到辰时两刻,再被骚动惊醒,四人赶紧出去。士兵全部离营,全员东北望,目光聚雪山。
积雪大片脱落,山脚涌出黄水,往四周蔓延。温度骤升,积雪融化,山顶部位,喷出黑烟。此为火山灰,火山即将喷发,武康立刻咆哮:火山马上喷发,全部往西边跑。
节目效果很差,士兵纷纷扭头,看二傻子似的。武康心急如焚,正欲再次咆哮,却听传令兵呐喊:大都督有令,全军紧急撤退,都往西边跑,不要收拾物品,现在就跑...
平地一声炸雷,大地开始颤抖。人群瞬间炸锅,个个慌不择路,呶呶逃往西边。钱顺、平郎守护大佬,武康继续咆哮:都别着急,还有时间,弟兄们保持队形,切莫拥挤踩踏...
没什么卵用,声音被人流淹没,所幸营地面积大,拥挤并不严重。钱顺牵来斗骢,平郎焦急催促,武康冲他们喊:“你们没马先跑,我有斗骢没事,我去维持秩序。”
嚎完转身离开,扶起跌倒士兵,不断吆喝:都不要惊慌,注意脚下...
忽然觉察危险,身子腾空而起,眼前黑影掠过。一头黄牛拖木桩,像得了疯牛病,撞到十几个士兵。被撞的士兵,轻伤继续逃,重伤趴地挣扎。
眼前黑影再闪,听利箭破空声,羽箭射入牛头。疯牛横冲直撞,跑出几十米,倒在血泊里。程务挺丢掉强弓,平郎抱武康后闪,四人缩在帐篷外。
武康看半雪山,完全没了白雪,山顶被灰尘笼罩。眼前人头攒动,赶紧继续提醒:衣服蘸水堵鼻,用手捂住嘴,火山灰能呛死人,都捂住嘴和鼻子...
十几分钟口干舌燥,人群终于离开,留下百十个倒霉蛋,在地上挣扎惨叫。四人松口气,突听对面营房,传来求救声。有个年轻小兵,趴在帐篷外。左手摸左腿夹棍,右手伸向这边,不断喊着救命。
四人快速过去,平郎、钱顺架起他,武康弯腰公主
抱,盯着他双眼说:“兄弟不要怕,擦掉你的眼泪,我送你离开。平郎你们留下,处理地上伤员,生死伤势,分门别类,等我回来。”
抱断腿伤兵离开,岔双腿坐马鞍,斗骢起身嘶吼,四蹄健步如飞。沿途都是伤员,趴地上生死不明,聪明的斗骢,从他们上方跳过。一直狂奔三里,追上大部队,两群人维持秩序,正是两位大佬。
来到程名振跟前,盯着他双眼说:“这位袍泽断了腿,请程都督安排,不抛弃不放弃,不丢下任何兄弟。另外给我三匹马,伤兵营里的兄弟,我要全部带回。”
程名振目瞪口呆,片刻后重重点头,两名亲兵出列,接手断腿士兵。三名亲兵下马,牵马到他身边,伸手递出缰绳。武康抱拳道谢,一条缰绳拴马鞍,两条缰绳双手攥,直奔凶险半雪山。
天空再次轰鸣,涌起大片黑烟,大地轻微颤动,皆不能阻止那道背影。老程苦笑连连,心里很是自责,昨天就该走了。苏定方面露赞许,然后调转马头,跟随部队离开。
军营等待的三人,见大佬牵来马,也都心知肚明。不用等吩咐,各自挑选战马,挑选伤员护送。死的不去管,抱伤兵上马,两人共骑,追赶大部队。
武康无意发现,旁边百十名伤兵,视线聚焦自己,饱含担忧与恐惧。略微迟疑,递缰绳给伤兵,不容置疑道:“你抓紧缰绳,别控制斗骢,它会送你离开。追上大军就下马,斗骢会自己回来,明白吗?”
老兵疑惑点头,武康来马头前,贴马耳轻语。顷刻马蹄轰鸣,宝马绝尘而去。露出淡淡笑意,迎着疑惑视线,来到伤员跟前,半开玩笑道:“弟兄们请放心,大佬与你们同在,只要还有一人,我就不会离开。”
人群寂静无声,约莫两分钟,有人小声抽泣。情绪快速蔓延,伤员眼含热泪,武康呵呵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别惺惺作态,都把眼尿擦掉。不就火山喷发嘛,有什么好怕的,大佬我就不...”
又是一声炸雷,山口再涌黑烟,武康果断闭嘴。装逼得有度,人在大自然面前,渺小的如蝼蚁,得有敬畏之心。同时祈祷满天神佛,等我把伤员带走,您们再**吧。
很快三匹马回来,开始争分夺秒,按照伤情排号,重伤的先离开。每带一人离开,就多一分开怀;与等待的伤员聊天,弱化恐惧气息。平郎他们返回的时间,都比上次慢,因为军队也在移动。
忙碌一个多时辰,只剩四名伤员,都在翘首以盼。四周烟尘弥漫,呼吸越发困难,伤员开始咳嗽。武康紧蹙眉头,走到一具尸体边,取靴筒匕首,割下五条长布。
寻找水源无果,不敢去山脚温泉,无奈再来尸体边。纠结片刻说抱歉,把尸体翻过来,割开胸膛衣服,匕首刺入心脏。拔匕首蘸血水,分发给四伤员,淡淡说道:堵住口鼻,跟着我做。
生死关头没人迟疑,忍受刺鼻血腥,脸色都很沉重。轰鸣越发频繁,呼吸越发困难,环境越发炙热,能见度越发低。众人没有惊慌,只要主心骨在,活命就有希望。
半刻钟左右,终于听马蹄声,平郎他们回来了。没时间犹豫,制止众人说话,带三伤员离开。两人对面而坐,武康松开血布,煞有介事问:“看看咱俩的处境,我就问你怕不怕?”
伤员朴实憨笑,却坚定摇头,含糊不清道:“您都不怕,我怕什么?真不敢相信,有您这样的好官,如果能活命,只要您征兵,我肯定过来拼命。”
有点儿意思,武康刚想装逼,又听雷声轰鸣,天地一片惨红。火山终于喷发,火光照亮半边天,滚烫岩浆顺坡流,融化沿途万生灵。好美、好壮观,你陪我唱情歌,看最美的烟火...
回过神一蹦三尺,布条放地上,撩衣袍撒尿;布条蒙口鼻,系在后脑勺。背伤兵转身跑,使出吃奶劲儿,跑的比兔子还快。大地颤抖,火山灰弥漫,刺鼻硫味,令人作呕。
感觉抱着火炉,汗水快速蒸发,紧咬牙迈双腿。地震陡然加剧,两人栽倒在地,武康再次背起,却听阵阵啜泣:武公...您自己跑吧,不要管我了。
别急啊兄弟,还不到时候,还有活命的机会。救下你的命,你帮我宣传,我得底层士兵心,才能战无不胜。艰难跑出半里,听熟悉马蹄,瞬间笑逐颜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可以选择,信任斗骢...
伤兵抱紧后腰,武康策马狂奔,下意识扭头,吓到几乎坠马。铺天盖地的火山灰云,距离仅数十米。左手擦冷汗,右手抖缰绳,扯嗓门咆哮:斗骢兄弟快逃,我们与死神赛跑!
风驰电掣,画面刺激,血液燃烧。不知过多久,远处地平线,生出两匹马,是钱顺、平郎来接应。两人迟疑半秒,立刻调转马头,猛抽马背仓皇逃命。毛骨悚然的画面,深深嵌入脑海。
乌黑的斗骢,驮紫色身影,被无尽黑墙追逐...
第三十二章 火山灰水泥问世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二十一,巳时五刻。
长安东永兴坊,武府大门外,薛礼率千牛卫巡逻,楚神客守大门口。院子里站满人,武家人以杨氏为首,其余人以黄袍为尊。黄袍左边是美艳少妇,右边是铁塔巨汉,对面五只紫色老狐狸。
土黄色黄袍是李九,少妇是武媚娘,大汉是武康。火山喷发祸及百里,三国联军撤出新罗,高句丽战事结束。死里逃生之后,带钱顺和林平郎,快马加鞭回长安。再次客串驿卒,沿途乘驿马,三天前抵达。
对面五个紫袍,年岁六十左右,皆货真价实的大佬。太尉、扬州都督、赵国公,长孙无忌;尚书右仆射、河南郡公,褚遂良;中书令、固安县开国公,崔敦礼;侍中、颍川县开国公,韩瑗;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来济。
原中书令柳,也是个有能力的,可惜被媚娘坑了。年前**,媚娘状告王皇后,行巫蛊厌胜之术。柳是王皇后的舅舅,因外甥女拜中书令,吓的赶紧辞职。暴怒李九不放过他,直接赶出长安,贬为遂州刺史(四川省遂宁市)。
相比中书令的调动,武康更关注中书舍人,那个即将丢官的李义府。此次重回长安城,要完成三件事:一、献上建筑神器,为媚娘增加政治实力;二、找情妹新城聊天,抱私生子或私生女;三、拜访李义府,开启“废王立武”风暴。
先完成第一件,征得李九同意,对钱顺、平郎使眼色。两人来到中间,揭开地上麻布,露出两米见方水泥板。水泥作为建筑材料,后世家喻户晓,也是穿越家装逼首选。
节目效果很好,大佬们瞠目结舌,目光聚焦水泥板,既震惊又鄙夷。震惊平整的石头,鄙夷上面的字:吾皇万岁万万岁,媚娘永葆青春。如此不要脸的马屁,只有“武佞”一家,别人要脸拍不来。
媚娘心花怒放,向康郎投去赞许;李九老脸微红,捂嘴干咳两声。缓缓蹲下,轻抚水泥板,仔细研究;大佬满脸鄙夷,各找位置蹲下,伸手或敲或抠。
研究老长时间,个个百思不解,这就是水泥吗?李九让众人闪开,吩咐薛仁贵动手。老薛当仁不让,拽出腰间钢刀,卯足劲劈石板。一时间电光火石,只留浅浅白印,石板坚硬如铁。
百炼钢刀刃卷口,薛礼肉疼心疼,随手丢地上。往手心吐唾沫,双手不断揉搓,接二十多斤铁锤,活动筋骨拉开架势。武康脚步移动,挡在媚娘身前;千牛卫保护李九,却被李九推开;无忌哥摆手,带领小弟后退。
铁锤砰砰砸混凝土,噪音震耳欲聋,碎屑四下飞溅。再看青色石板,只有浅浅凹痕,最深不过半寸。武康觉的可乐,足足十公分厚,就算项羽在世,估计也砸不碎。
现场鸦雀无声,大佬各怀鬼胎,纷纷交头接耳。约莫半刻钟,李九转过身,手指盆里粉末,试探着问:“这个混凝土石板,就是用水泥、泥沙、碎石子混成?”
此处应有装逼,武康扫视众人,小心翼翼回话:“陛下圣明,正是混合而成,是以称混凝土。这盆灰色粉末,就是火山灰水泥,按照合适配方,石灰掺杂火山灰。”
手指建筑材料,继续科普:“粗沙、碎石和水泥,用水搅拌均匀,称之为水泥浆。木板钉成模具,里面放些铁条,也可以不放。泥浆倒入模具,用木板压实、抹平,凝固成混凝土。抗雨水冲刷,百十年不腐,用于建筑和修路。”
见他们脸色怪异,再次着重强调:“其实很简单,只要有火山灰,傻子都能造水泥。上个月讨伐高句丽,巧遇火山爆发,险被火山灰活埋葬。便带回来几包,掺成水泥做试验,竟然成功了。”
院里再次安静,无忌哥面沉似水,大佬们鄙夷略减。特别是褚遂良,还露出几丝赞许。火山喷发救伤兵,类似诸暨抗瘟疫,符合武佞的风格。
这个小兔崽子,虽然没有风骨,虽然不是东西,却能在危急关头,从容指挥伤员撤退。三人三马舍身犯险,救助无法跑路的伤员,足足一百一十五人。这个真不能黑,然而并不代表,我会放过你。
想到这上前两步,干咳两声说:“敢问武刺史...哦不对,应该称武都督。石灰掺火山灰,变成水泥;掺沙石和水,变成水泥浆;几天后凝固,坚不可摧混凝土。这些你从何得知,哪本典籍记载,老夫从未耳闻。”
您老没听过的,简直不要太多,听说过灰太狼吗?搞事儿啊你!武康翻白眼,开始编谎言,很快有说辞。眼珠转动,挂邪恶诡笑,准备恶心他们。
干咳两声,抱拳行礼:“回禀褚公,当初被妖人污蔑,被迫离家出走。投奔婺州途中,偶得一本古书,上有只言片语。途中靠莲子充饥,虽填饱肚子,也吃坏肚子。没有厕筹,就用那本书...到了婺州城,书也用完了。”
此言一出,褚遂良黑脸,胸脯剧烈起伏。无忌哥冷哼,大佬们鄙夷,李九也皱眉。媚娘当即决定,事后严加管教。用纸出恭的糗事,已经被读书人唾弃,上古秘书都敢用,简直在作死。
武康低眉顺眼,不看他们脸色,作为有痔青年,厕筹就是要命。暴风骤雨来袭,褚遂良开喷,韩瑗
、来济帮腔,崔敦礼点评。李九置身事外,媚娘不好答话,只能暗暗焦急。
这些都是小儿科,足球场被万人唾骂,俺都不放心上。思绪果断放空,遥想杭婺边境,梨园里的小窝棚。与崔小晴坦诚相待,共诉离别哀愁。小官迷张口闭口,就是越州大都督,这下遂她意了。
贵端水战役,后勤管的好,八成伤兵痊愈。之后发生的事,那是非常喜感:辽东的贵端水,是大唐的钢锯岭,我是大唐版戴斯蒙德。救出百余伤员,政治意义重大,李九论功行赏,去掉“检校”二字,加封越州大都督。
身为婺州刺史,兼任越州都督,完全没有问题。伟大的无忌哥,也兼着扬州都督,房仁裕只是刺史。越州是中都督府,掌越州、杭州、括州、婺州,台州军权。
然而没有卵用,五州没有府兵,现在能调动的,只有婺州民兵。若调其他四州民兵,必须有朝廷圣旨,还要看各州刺史的脸色。所以基本不可能,用一句话概括,蒙古国海军司令。
好处是官阶提升,中都督官拜正三品,比婺州刺史高两级。正式成为三品大员,名正言顺穿紫袍,腰间可佩金鱼袋。武康的名字,正式入住婺州志,以及金华县志。
其实说起来,不算官升两级,而是步步高升。五月初八那天,朝廷批准婺州升级,婺州正式升为上州。婺州刺史升从三品,再封越州都督,只是官升一级。
突觉脑门生疼,瞬间灵魂归壳,见媚娘龇牙瞪眼。感觉很委屈,老姐你秀逗啦,削我耳雷子做啥?
媚娘恨铁不成钢,瞪小鹿眼训斥:“明天就请太医共诊,治好你的癔症。陛下问话,火山灰水泥,只能用火山灰吗?”
豆大冷汗滑落,此情此景走神,作死的节奏。赶紧抬头,见李总龙颜浅笑,不禁松口气。老褚、老韩和老来,车轮战喷我,只能唾面自干,我喷不过他们。
考虑媚娘的问题,露出淡淡苦笑,颇有些无奈。水泥有很多种,现在能搞的,只有火山灰水泥。于是实话实说:“回禀陛下,火山灰不可替代。不过别担心,从前线回来时,程都督和苏将军,正收集火山灰,不日运回长安。”
此言一出,李九很失望,韩瑗叹息道:“此物虽好,原料却难求。两位将军收集,对大唐来说,杯水车薪。加固城墙与宫殿,修复全国道路,需求量太大。”
您老说的对,可是没办法。眼珠转几圈,计上心来,决定祸水东引:“韩相公所言极是,此物若要推广,必有海量火山灰。大唐没火山群,只能从外面寻找。”
无忌哥瞳孔紧缩,大佬们感觉不妙,武康继续勾引:“据我所知,距离最近的火山群,在东北的长白山、大兴安岭。另外就是倭国,到处是火山,比更多。咱们可以购买,或者出兵讨伐,抢夺火山群。”
众人不置可否,武康考虑片刻,再抛重磅炸弹:“火山灰可以造水泥,也是最好的肥料,能让劣田变良田,让良田大幅增产。据古书记载,至少提高五成,也不知道真假。”
所有人震惊,增产最重要,无忌哥都不淡定了。媚娘很兴奋,投以赞许目光,武康却有些心慌。五成是胡说,火山灰有磷和钾,类似后世化肥,应该能改良土壤。
李九意识到重大,决定召群臣共商,转身看向武康,摆出和煦笑容:“无论水泥还是肥料,皆利国利民的,爱卿再立新功...说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这就没意思了,言外之意不想赏,当然我也不能要。刚升越州都督,虽然没卵用,不能得寸进尺。于是酝酿情绪,摆出庄重肃穆,准备婉言谢绝,顺便表忠心。
媚娘款步上前,温言软语提议:“陛下若是要赏,还赏他衣袍吧。赏赐的绯袍,他与叛军厮杀,被砍的千疮百孔;赏赐的紫袍,在火山中救伤兵,被火山灰糟蹋。”
贤内助啊这是,李九眉开眼笑:“媚娘言之有理,爱卿穿衣太费,再赏件紫袍吧。最近内库紧张,不如这样吧...朕为晋王、太子时,所穿的衣袍,存放在尚衣局。全部拿出来,给爱卿改做紫袍,媚娘以为如何?”
媚娘喜出望外,感觉拉武康谢恩,歌功颂德完毕,信誓旦旦保证:“不劳尚衣局,妾身亲自动手,给二郎裁缝衣袍。反正要给贤儿做衣,便一起做了,请陛下恩准。”
李九连声叫好,大佬们脸色怪异,武康差点**。世界太美好,皇帝的衣料,皇后亲手缝。这要穿在身上,得多有面子,一时美的找不到北。可惜他不知道,正是这件衣袍,给他带来杀身大祸。
惠而不贵的赏赐,李九很满意,既显皇恩浩荡,也花不了几个钱。立刻起驾回宫,回去研究水泥、肥料,留下媚娘陪武康,你们姊弟好好叙旧吧。
姐弟俩送走他们,和杨氏、武顺闲聊,媚娘提出逛街。这个必须同意,等她换上男装,两人去逛东市。楚神客、林郎平和钱顺,率千牛卫护卫,远远跟在后面。
出永兴坊,过崇仁坊,来到热闹东市。商业异常繁荣,叫卖不绝于耳,比婺州东明道强多了。随便买些东西,媚娘要逛平康坊,搞的武康蒙圈,您老去
红灯区合适吗?
不理妹子们的风骚,走入僻静小巷,媚娘终于开口:“四月初九那天,新城产下女婴,眼睛和你很像。也是个有福的,他大人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漂亮。”
扎心了老铁,武康尬笑挠头。想到李淳风的批言,有些淡淡的纠结,摇头苦笑道:“李太史给我相面,说我子嗣艰难,看来所言不虚。小晴生闺女,新城也生闺女,难道生不出儿子?”
媚娘柳眉微蹙,片刻后摇头:“他说子嗣艰难,没说绝无子嗣,你就放心吧。正月二十九,我产下贤儿。俩孩子的婚事,也该确定了,康郎你说呢?”
说个屁呀,订娃娃亲很不好,武康干咳两声,满脸赔笑:“要不这样吧,让我家二丫,做李贤的王妃。新城是长公主,身份比崔小晴尊贵,二丫配的上。”
说罢暗暗道歉,二丫对不起,别怪爹偏心。李贤没好下场,为保护你姐姐,我都豁出去了。媚娘呵呵冷笑,在小院儿前停下,急促敲门三下,再缓敲两下,三长两短。
好家伙头皮发麻,要是不答应,也会三长两短吧。小门很快打开,两老妪行礼,媚娘缓步进去。武康硬头皮跟上,向满天神佛祈祷,让这娘们儿失忆吧。
钱顺、林平郎想进门,被楚神客拦住,冲他们笑道:“大佬们说悄悄话,咱们别打扰。我说顺子、老林,和愚兄说说,火山历险的故事。”
两人也不担心,大佬不会有危险,昭仪不会为难他。然而,大佬不这么认为,看着媚娘缓缓磨墨,以及平铺的白纸,眼泪下来了。这位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立婚书,逃不掉喽。
磨好墨,淡淡说:“新城身份再尊贵,二丫也是私生女,配不上贤儿。闹闹必须成为,我的儿媳妇。要么李弘,要么李贤,自己看着选。”
“孩子还小,以后再...”
“选!”
“李贤...”
这就无奈了,她决定的事,真的拒绝不了。现在若不同意,李九圣旨下来,结果还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竭尽全力保护闹闹,不被李贤牵涉就行。
媚娘亲自执笔,写俩孩子生辰八字,盖俩大人手印。婚事定下来,一式两份,各留一份。老妪送来热茶。两人对面坐,媚娘遣散婢女,优雅的品茶。
几分钟后,再次开口:“我在皇城西修真坊,给你准备了宅院,以后再来长安,就住在那里。以后在永兴坊武家,必须滴酒不沾,更不许留宿。”
武康蒙圈,怎么了这是?也懒得问原因,直接点头答应,不喝酒不留宿而已。媚娘很满意,放下手里茶杯,弯腰拉条胡凳。放上双脚,自言自语:“妇人生孩子,身体吃不消,才走几步路,就腰酸腿疼。”
得嘞您老,俺伺候着。武康撇嘴,拉胡凳坐下,给她做小腿按摩。
媚娘微眯双眼,几分钟后说:“上次你喝醉,留宿永兴坊,发生了不好的事。我不想再次发生,所以有此安排,康郎要理解。”
武康闻言,很是莫名其妙,什么不好的事...斟酌片刻,试探着问:“不会耍酒疯吧,当时钱顺也在,他肯定会阻拦。媚娘你是不是,怀疑顺子?”
媚娘摇头:“顺子是你的心腹,和楚神客一样,可以信赖。不过有些事,他不会管,甚至推波助澜。当初在诸暨,若新城下毒,他们肯定阻止;若是迷药,他们不会管。”
尴尬又无奈,武康撇嘴抱怨:“如此私密之事,您老都知道,到底在我身边,安插多少眼线?感觉很受伤,最亲爱的阿姊,都不信任我喽!”
“那是为你好,省的你犯浑”,媚娘翻白眼,哼哼两声说:“就是因为犯浑,惹下多少祸事?火山救人,诸暨抗瘟,意图殴打褚遂良,都不是小事。别老揉小腿,大腿也酸疼,赶紧给我按摩。”
这样不好吧,感觉过线了,接到肯定眼神,选择屈服淫威。媚娘很满意,舒服闭双眼:“你上次醉酒,做了糊涂事,没有印象吗?和我说实话,是真没印象,还是装傻充愣?”
武康努力回忆,和敏月玩五子棋,貌似直接醉倒了。丝毫没印象,片刻后肯定摇头,有时间问问钱顺。
媚娘知道他的想法,摆摆手说:“没印象就算了,不要问顺子,就当没发生。”
双手交叠放小腹,嘴角扯微笑,心情相当不错。你只能对我忠心,只能为我做事,不许对任何人分心,我姐姐也不行。想到这睁开眼,纠结几息说:“后天离开前,去拜访崔舅翁。陛下想立我为后,却没人敢提。”
肯定没人敢提,都不敢得罪无忌哥。您的意思很明显,让我说服崔义玄,上书立你为后。不过有更好人选,武康胸有成竹,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吧,离开长安前,给你安排好...”
第三十三章 废王立武风暴起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二十二,申时三刻。
长安城东市,武康与新城逛街,刚从驸马府出来。果然如媚娘所说,父女俩眉眼酷似,可把他乐坏了,紧紧的抱着,舍不得松开。二丫很给面子,轱辘水汪汪眼珠,嘴角偶尔扯出笑。
本来很和谐,被长孙林搅合,小兔崽子哭鼻子,带哭了二丫。两人费老大劲,终于把他们哄睡,苦难也随之降临。新城脑子秀逗,拉武康到卧室,变着法子蹂躏。特别那双臭脚,估计几天没洗,差点把他熏死。
阴影笼心头,颇有些生无可恋。新城略微愧疚,傻笑着讨好:“康郎别生气,本女王答应你,下次绝对洗脚。别这么小气嘛,男子汉大丈夫,回去请你吃牛奶。”
这娘们缺心眼,狠狠瞪她两眼,牛奶留给娃子吧。新城尬笑,转移话题:“今早婢女汇报,闹闹与李贤定亲,可真是个悲剧...康郎,多留几天嘛,婺州狄仁杰坐镇,不会有大问题。”
武康没好气儿:“傻啦吧唧的,什么都不懂,小问题也不行。占城稻收割在即,钦差很快抵婺,必须回去主持。狄仁杰来信,百姓都疯了,载歌载舞庆丰收,犯夜屡禁不止。为维持秩序,民兵都出动啦,我再不回去,铁定出大事。”
新城表达不满,几分钟后劝慰:“你也别着急,婺官不是酒囊饭袋,肯定能处理好。百姓疯狂也正常,春播秋收千百年,却被占城稻打破。有望丰收两季,多打一倍粮食,还不用缴租,任谁都会疯。”
言之有理啊情妹,田租按年收取,每年每丁稻米两斛,夏收可以不缴。不过有预感,以大佬们的尿性,等钦差回京禀报,他们肯定作妖,肯定提出按季收租。
暗暗打定主意,哄好新城妹子,就去拜访李义府。搞定第三件大事,然后启程离京,婺州升级上州,大堆政务等着处理。两人路过家酒馆,武康眼角余光瞟出,下意识停脚。
酒馆靠窗,坐个中年人,自斟自饮喝闷酒,白脸皱成苦瓜。快速回忆《安保名人录》,比对大佬画像,资料涌入脑海:李义府字毅名,虚岁四十一,瀛州饶阳县人(河北衡水市饶阳县),后客居梓州永泰县(四川绵阳市盐亭县)。
贞观八年,任门下省典仪;得马周举荐,任监察御史,随侍晋王李治;贞观十七年,任太子舍人,崇贤馆直学士;贞观二十三年,晋王李治登基,任中书舍人;永徽二年,兼修国史,加弘文馆学士。
原本顺风顺水,最近倒了血霉,很快就会滚蛋。怪不得喝闷酒,相请不如偶遇,在酒馆解决吧。他是媚娘的真命天子,废王立武的政治风暴,必须由他开启。
和新城耳语,转身入酒馆,博士殷勤迎接。武康手指李义府,吩咐柜台掌柜:“从现在开始,酒馆我包了,食客的酒钱,算在我头上;从现在开始,除了窗边人,全部请出去。”
嚣张的话语,尽显土豪本色,新城拉他衣角。李义府抬头,冷笑以示鄙夷,继续自斟自饮。酒博士痴呆,掌柜不敢言,贵客穿紫袍,绝对得罪不起。
七桌食客离开六桌,有人请客很不错,仅剩一个儒袍书生,无动于衷喝酒。武康大步过去,打开腰间算袋,拿出二两银锭。轻轻放酒桌,二话不说离开,和掌柜低声耳语。
不到半分钟,书生起身离开,银锭也被带走。掌柜跑向楼梯,博士关门歇业,守在窗户外。武康走到窗边,冲李义府抱拳,搬胡凳放东边,伺候新城落座。
绕到李义府对面,取腰间金鱼袋,拿出私人印章,递给窗外博士:“拿着我的信物,去红高粱酒坊,搬一坛十八里红。本官和李舍人,在此小酌几杯。”
李义府抬头,作出请的手势,略微打量片刻,摆出职业微笑:“十八里红可是好酒,昭仪赠送三坛,老夫珍藏至今。若所料不差,阁下是昭仪堂弟,婺州刺史兼越州都督,不知有何指教?”
貌状温恭,嬉怡微笑,如沐春风。符合史书评价,成语笑里藏刀,就是因他诞生。武康兴致很浓,再次恭敬行礼:“近日在长安,遇到了麻烦,还请帮忙解决,如何收费您开价。”
谈买卖啊你,李义府气乐了,笑容依然和煦:“武都督说笑了,昭仪得圣人宠幸,她若解决不了,老夫更无计可施。另外请武都督,称呼老夫李公,或者称呼先生。”
武康浅笑:“京城长安,中书舍人,正五品上,实权官职;蜀中壁州,壁州司马,从六品上,无权无势;连降六级,天堂地狱,咫尺天涯,可悲可叹,可笑可怨。”
酒杯停嘴边,笑容全消失,眉头拧疙瘩,心中惊涛涌:我得罪长孙无忌,被贬壁州司马,敕书在中书省。中书舍人王德俭,是我至交好友,今早向我告密,他如何得知?
武康浅笑:“贬官敕书,到门下省,板上钉钉,天大危机。所谓危机,危险之中,蕴含机遇。若李舍人帮忙,我便指条明路,求圣人留中不发。你继续做中书
舍人,甚至加官进爵,不知可有兴趣?”
李义府嗤之以鼻,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害我的是长孙无忌,我不得圣人重视,他不会因为我,与长孙无忌撕破脸。别说你个毛头小子,就算武昭仪求情,照样无济于事。
喝完杯中酒,酒杯放桌上,摆敷衍笑容。见酒博士回来,李义府闭嘴,努力维持微笑。武康接酒坛,揭坛口封泥,倒掉酒壶老酒,换十八里红。放酒坛端酒壶,给两人满上,摆手邀请共饮。
李义府拈酒杯,敷衍的碰杯,仰头一饮而尽。人口柔,一线喉,果然好酒。放下酒杯,淡淡说道:“武都督了解内情,老夫不再隐瞒。最迟三天后,敕书到门下省,老夫必须离京。所以请问武都督,要老夫帮什么忙?”
您老终于上道了,武康笑的很真实:“圣人欲立昭仪为后,得不到长孙无忌支持,担心诸位相公反对,尚未正式提出。他需要某个重臣,公开上书请立昭仪,彻底摆朝堂上。”
李义府身子微颤,笑容逐渐消失,酒杯越攥越紧。良久果断摇头,眼中满是嘲讽,阴阳怪气儿:“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满朝大臣,皆能上书,皆不敢上书。就算老夫上书,敕书也不会留中,老夫还是被贬,甚至贬更远。”
突听清脆冷哼,新城怒视李义府,有暴走的迹象。我的康郎,只能我打骂,你算什么东西?
两人同时懵逼,李义府满脸不悦,好没教养的书童,恶毒眼刀飙过去。武康暗叫不好,桌底安抚新城,姑奶奶淡定,可别坏事儿啊。
约莫半分钟,母老虎变小绵羊。新城收敛怒火,拿桌上酒壶,再给两人满上。武康瞠目结舌,李义府脸色缓和,不和书童计较。抬头看向武康,还是笑里藏刀,举杯邀请共饮。
放下酒杯,武康说道:“方才先生所言,我有不同意见。废王立武的奏书,不同朝臣递上,会有不同后果。倘若我来递,圣人不会感激,甚至迁怒于我。”
李义府面沉如水,武康接着忽悠:“当年同安公主,向太宗介绍王氏,太宗许给晋王为王妃。之后立晋王为太子,册封其太子妃。晋王登基,册封其为皇后。见证此过程的大臣,才有资格上书,否则徒增笑柄。”
道理很浅显,李义府略微动容,很快深以为然。没经历全程的,没资格指手画脚。
武康很满意,接着忽悠:“圣人为晋王时,您在王府侍奉,后来成为太子舍人,看着圣人成长。普天之下,只有您的上书,最具说服力,最得圣人感激。”
李义府小腿微颤,觉的有些道理,沉默片刻说:“我只是五品舍人,随侍圣人多年,从来不被重视。武都督的舅翁,御史大夫崔公,官居正三品,出身清河崔氏。在我看来,他上书更好,为何找我呢?”
楼梯传来声响,掌柜端木板过来,是象棋盘和黑红棋子。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收拾,摆棋盘摆棋子。武康执红先行,拈起左边,跳出正日格。
李义府进兵应对,武康呵呵笑道:“诚如李公所言,崔公上书也行,可他没有勇气,也觉得没必要。长孙无忌会反对,宰相们也会反对,怕遭他们报复。”
我也怕报复,李义府扯出嘲讽,很快想到什么,神情渐渐慎重。仔细品味话语,渐渐露出了然:王皇后是王思政的孙女,王思政是西魏左仆射;长孙无忌是长孙晟之子,长孙晟是前隋,右骁卫将军。
来济是来护儿之子,来护儿是前隋,左翊卫大将军;韩瑗祖籍雍州三原,经长孙无忌举荐,才升任宰相;褚遂良是褚亮之子,褚亮是前隋,散骑常侍。
武康浅笑道:“王皇后和长孙无忌,以及那些宰相,要么是魏臣之后,要么是隋臣之后。他们有个共同名字关陇门阀。皇后出身关陇门阀,才符合他们的利益。”
匹冲出河界,武康继续:“立媚娘为皇后,他们反对;立萧淑妃为皇后,他们也会反对;普天下全部女子,只要不是关陇系出身,他们都会反对。”
李义府困住匹,出攻击左路。武康支仕防守,浅笑道:“关陇门阀垄断朝政,圣人雄才大略,不甘心被架空。废王立武只是幌子,若归根结底,还是政治 斗争。此政斗棋局,圣人要做棋手,不能做棋子。需要有重臣,充当先锋官,开启这局棋。”
单斩匹,李义府笑呵呵:“棋局太大,贤弟的,贪功冒进,孤立无援,所以被绞杀。崔义玄不敢做先锋,害怕关陇门阀报复,难道我就不怕吗?”
武康不置可否,支相防守:“关陇门阀的报复,最坏的结果,无非丢官罢职。所以我舅翁,不敢投鼠忌器,可李公不同。您已经丢官,已经面临最坏结果,还怕什么呀?”
盯着九宫棋子,言辞凿凿:“孤立无援,横冲直撞,进可攻退可守。越是不需要援助,越能得到援助。关陇门阀专权,同僚早就不满,只要开出去,肯定有人上。”
李义府拿起,移动到顶门“相”上,摇头晃脑道:“贤弟这手是臭棋,故意送我宰相。然而此相,并非彼相;此宰相,并非彼宰相。贤弟没此能力,武昭仪也没有。”
武康不否认,淡淡说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现在不该考虑宰相;贬官敕书的留中,才是燃眉之急。还是那句话,我理解的危机,是危险中的机遇。机遇就在眼前,去蜀地做司马?继续做中书舍人?全在李公一念之间!”
砸在相上,发出清脆声响。李义府拈起相,塞进袖子里,笑容多几分真诚。手指红,盯着武康说:“我现在将军,贤弟要解局,只能弃保。”
武康浑不在意,舍弃两颗,李义府笑逐颜开:“愚兄很不解,你和武昭仪,并无血缘关系。为何设身处地,处处为她着想?只有一个,不知在贤弟心里,谁是真正的?”
武康不想回答,打开腰间算袋,抓起红塞袋里。站起身抱拳,开始商业互吹:“李公棋艺高超,武康自愧不如;李公旗开得胜,是个好兆头。”
李义府爽朗大笑,抱拳回礼:“借贤弟吉言,我还有事处理,这便告辞了。倘若旗开得胜,成为常胜将军,袖中这颗相,有朝一日还给贤弟。”
又寒暄片刻,谈话就此结束,送李义府离开。终于完成第三件事,回棋盘前,见新城红了眼圈。无奈叹口气,来个摸头杀:“漱玉对不起,这是历史大势,我们无法阻止。以李义府的德行,就算我不提点,也会放手一搏。”
新城仰脸直视:“这些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我要长孙诠活命。只要他活着,你女儿就会幸福,否则我就把她...嫁给杀猪的屠夫,让她受一辈子的苦。”
武康当场懵逼,倒霉娘们儿呦,她也是你女儿。满满的无奈,正想是怼几句,又听新城质问:李义府的问题,你还没回答,赶紧告诉我...别给我装傻,为何帮武昭仪?谁是你心中的?
这个好回答,武康干咳两声,煞有介事道:“媚娘做皇后,我就能升官,就能做宰相。至于这个嘛,李义府说的不对,可以有多个。所有的亲人,包括你在内,都是我的。”
“你可拉倒吧,鬼才信你”,新城翻白眼,扭头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李义府前倨后恭,还称呼你贤弟,脸都不要了。你只称他李公,不称他兄台,很讨厌他吗?”
武康斟酌片刻,决定实说实说:“是很讨厌他,我神通广大,知道将来事,那孙子没好结果。既然漱玉感兴趣,咱就好好聊天,我给你讲讲,李义府以后的事...”
故事天马行空,新城越听越气愤,李义府真不是东西,十足的奸官佞臣。然而故事的男主角,此刻一路小跑,来到平康坊。找到王德俭姘头,见到狐朋狗友,美滋滋离开。
替王德俭执夜班,一路到皇宫太极殿,中书省办公地点。抹掉额头汗,准备文房四宝,咬笔杆酝酿。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大概意思是:王皇后无子,没资格母仪天下;武昭仪有代王、潞王,理应立为皇后。
写到这停笔,满满都是后悔,自扇俩嘴巴子。今年正月十九,李弘封代王,李贤封潞王。那可是代王,最古老的王爵,有替代继承的意思。信号如此明显,为啥不放心上,现在欠武康人情,该怎么还?
暗骂几句继续写,写完放下笔,俯身吹干墨迹。仔细检查三遍,能否飞黄腾达,就看这份奏表。小心翼翼折叠,夹在硬板里,贴身放胸口。胡乱吃口饭,又等半个时辰,直奔后宫而去。
豪华紫薇宫,李九和媚娘,正逗着小李贤。宦官四钱匆匆来报,老脸笑成包子:禀告陛下、昭仪,中书舍人李义府,深夜叩门上书。请求废黜王皇后,改立昭仪。
登时鸦雀无声,媚娘最先回神,激动压抑不住。李九直搓手,乐的五官狰狞:“他在哪里,让他去书房候着,朕马上接见。你去找三德,取出一斗珠宝,朕要赏给他。”
媚娘从旁帮腔:“妾身前几日听说,中书舍人李义府,因为得罪舅翁,被贬壁州司马。敕书在中书省,尚未下发门下省,如此忠臣良才,可不能贬出去呀。”
李九连连点头,吩咐人去中书省,找到那份敕书留中。略微整理仪容,和媚娘告别,跟着四钱离开。一路健步如飞,美的找不到北,终于找到先锋官了。
媚娘哄睡李贤,来到外厅静坐,整个人如沐春风。心腹们纷纷道喜,纷纷夸赞李义府,全都重重有赏。打发走婢女,静坐太师椅,咧嘴无声笑。
真的没想到,康郎会找李义府,比崔义玄更合适的人选。办差尽心竭力,还办的如此漂亮,姐姐不会亏待你。想到这款款起身,灯光下穿针引线,裁缝那身紫袍...
第三十四章 钦差大臣上官仪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六月十三,巳时七刻。
武康与钱顺、平郎,二十天日夜兼程,终于回到婺州。五月十三启程,楚神客城外送行,带来好消息:早上的大朝会,李义府突然启奏,提议废黜王氏,立武昭仪为后。借口是王皇后无子,武昭仪有两子。
重磅炸弹抛出,朝堂瞬间炸锅,大佬们猝不及防,被雷的外焦里嫩。清丘县开国公,御史大夫崔义玄;高阳县开国男,卫尉卿许敬宗;御史中丞袁公瑜等三人,立刻跳出来支持。
崔义玄是武康岳父,和媚娘有姻亲,肯定全力支持;袁公瑜是老崔的手下,也是至交好友,自然跳出来背书;许敬宗与长孙无忌,两人早有龌龊,自然全力支持。
褚遂良、韩瑗、来济等关陇门阀,表示强烈的抗议,唇枪舌战之下,几乎上演全武行。最后不欢而散,李九含恨离开。武康心情不错,成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话题打开。只有提出话题,才可能解决话题,时间有的是。
楚神客还说,朝会结束后,许敬宗去找无忌哥,劝他同意废王立武。无忌哥当场翻脸,当初我妹妹去世,你这孙子开怀笑,现在让我废王立武?滚你的蛋吧。
武康知道这个梗,那是贞观十年,新城的妈妈去世。李二挚爱长孙皇后,悲痛欲绝之下,命令百官服丧。初唐四大家之一,率更令欧阳询,因为相貌很丑,惹许敬宗大笑。
这一笑不打紧,被御史举报,贬为洪州司马。从京城长安,到江西南昌,笑出二千多里,可真够悲催的。笑了整整六年,才被调回长安,因编纂书籍有功,授封高阳县男。
俗话说的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被揭伤疤的老许,当场暴跳如雷,指着鼻子骂无忌: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就想换老婆,何况天子欲立后。这是陛下的私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何必妄加议论?
貌似很有道理,男人发达后,都想换老婆;女人无论发达与否,只要遇到更好的,也会考虑换老公。无忌哥不这么想,气的火冒三丈,直接火力全开,喷他狗血淋头。
老许被喷的怀疑人生,离开太尉府时,没留神被砖头绊倒,脸与狗屎亲密接触。那画面太喜感,武康的漫漫旅途,有两件趣事排解无聊,此为其中之一。
其中之二是大事,相当振奋人心。墙头草西突厥,三天归附两天反叛,数次阻挠唐使入西域。彻底惹怒李九,朝廷发动战争,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十万兵马,讨伐沙钵罗可汗,开启灭西突厥之战。
右屯卫是南衙十六卫之一,程知节就是程咬金,影视剧里的红人,这是他最后一战。想到这有些唏嘘,轻叹气收思绪,提速赶去婺州城。进入金华县三河戍,金黄稻穗入眼帘,有的正在收割。
忍不住下马观瞧,来到田边掐一穗儿,确实比唐稻大。双手快速揉搓,吹掉手心稻壳,是颗粒饱满的大米。部分递给林平郎,其余仰头倒口中,嚼碎咽肚里。
会心微笑爬脸,稻米又香又甜,世上最美的食物。闭眼回味无穷,占城稻试验成功,每年丰收两季。只要不遇特大灾害,百姓不会饿肚子,可以向钦差和朝廷,上缴完美答卷。
同时这也是,最大的政治资本,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正沉溺遐想中,忽闻咆哮声,两汉子舞镰刀,呶呶着冲过来。平郎果断下马,挡在大佬身前,亮出手中横刀。
武康顿觉尴尬,看他们的架势,把我当偷粮贼了。让平郎收刀退后,抱拳一躬到底,微笑着解释:“我不是偷粮贼,见稻米长势喜人,忍不住掐稻穗。两位别生气,我可以赔偿。”
两人见华丽紫袍,赶紧收起镰刀,知道这是大官。年长的丢掉镰刀,小心翼翼打量,看见脸颊刀疤,刹那喜出望外:“老朽参见武公,您从京城回来啦?”
有点儿意思啊,我武康的形象,在婺州家喻户晓喽?脸上的刀疤,就是我的记号,这年头儿没法整容。当即微笑点头,打开腰间算袋,摸出两文铜钱。
老丈连连摆手,头摇成拨浪鼓:“武公折煞老朽,您是婺州青天,也是婺州农神。要是收您的钱,老天爷会折寿,一个稻穗也不值钱...大伙儿快来看呀,武公回来啦,赶紧过来见礼。”
武康哭笑不得,有啥好看的,农神又是什么鬼。田里忙碌的百姓,纷纷丢掉农具,撒腿往这边跑。也就眨眼功夫,围了十几号人,七嘴八舌打招呼。脸色兴奋潮红,个个笑逐颜开,类似铁杆粉丝,偶遇挚爱明星。
奋斗婺州整四年,能得百姓认可,成为婺人偶像,一切努力都值了。心里美滋滋,姿势平易近人,和他们拉家常。深入稻田研究,了解详细情况,亲切慰问农夫,并承诺解决困难。
热火朝天之际,远处传来马蹄声,林平郎搭眼眺望,是钱顺回来了。马匹到近前,钱顺守大佬右边,小声汇报:“夫人组织全体同僚,刺史府准备筵席,给您接风洗尘。”
这个崔小晴,简直太胡闹,形式主义要不得。武康呵呵两声,向人群抱拳:“乡亲们,我最后补充两句。左邻右舍团结起来,打好夏收攻坚战,大干十五天,保证粮食颗粒归仓。”
农夫轰然叫好,七嘴八舌答话,节目效果不错。扬手示意安静,义正辞严道:“本官
在此承诺,婺州全体官员,会起带头作用。所有官差下乡,协助你们夏收。欢迎监督指导,提出宝贵建议,鞭策我们行动。”
满堂喝彩爆发,乡亲们**了,齐喊婺州青天。热情欢送,三人告别,大约午时五刻,来到金华大道。
刺史府门口,站着许多妇人,有道红影冲过来。武康瞠目结舌,崔小晴的形象,让他头皮发麻。梳着冲天高髻,插金色步摇;黄色窄袖短衫,露出白藕双臂,以及半个胸部;绿色曳地长裙,腰垂红色腰带。
太暴露啦妹子,必须制定家规,不许穿平胸装,简直有伤风化。笑呵呵着下马,见小晴红眼圈,一时颇为伤感。三个妾室围上来,都是这种打扮,造反啊你们。
从玉贞怀里接过闹闹,打量两尺高女儿,看着可爱模样,笑的合不拢嘴:“我的小心肝,眨眼一岁喽,可想死老爹啦。会说话了吧,闹闹乖哟,喊声爹听听。”
闹闹盯着眼前人,水汪汪的双眼,满是疑惑与好奇。小嘴瘪了两瘪,忽然放声大哭,含糊喊阿娘。小晴赶紧接走,柔声安慰着:“闹闹乖咱不哭,他虽然长的丑,虽然长的凶,虽然不顾家,可就是你阿耶。”
这很扎心,离开大半年,闺女都不认了。赶紧舔着脸哄,闹闹哭的更凶,直接背过脸去。感觉有些难受,等完成夏收工作,呆在家啥都不干,和女儿培养感情。
一家人到门口,妇人纷纷见礼,是婺州太太团,有几个生面孔。小弟们应该到齐,客人不能迎主人,便让媳妇代替。武康再次蒙圈,都是露臂平胸装,去年不是这样,怎么流行起来的?
打过招呼,转身上台阶,又愣住了。门楣上的牌匾,由刺史府,变成都督府。惊喜一波接一波,撇嘴进大门,院里站满人。长孙诠带头见礼:下官参见武都督,恭喜武公高升。
武康呵呵笑:“行啦行啦,诸位免礼,在家吃洗尘宴,都别拘泥。也别喊武都督,还按之前的来。有几个生面孔,是新来的同僚吧,长孙兄介绍下。”
长孙诠应诺,带生面孔出列,逐个介绍着:司马许之昂,司户参军秦典,参军事魏国器,市令明司虎,市丞齐有道,文学博士韩变。
互相见礼,寒暄片刻,吩咐入席。太太团去后院,婢女们上酒菜。三张大圆桌,高背高脚椅,武康坐主桌。顺时针往下看:长史长孙诠,录事参军狄仁杰,司户参军张柬之,司法参军骆宾王。
婺州升级为上州,需两名司法参军,两名司户参军。举荐骆宾王,为司法参军;举荐卢照邻,为司户参军。老骆走马上任,看心情还不错,没因举荐而抱怨。看来这位愤青,在狄仁杰调教下,情商渐渐在线。
卢照邻为司户,却被媚娘否决,给出三条理由:他是邓王府典鉴,会引起邓王不满,得不偿失;他与钱顺有龌龊,要照顾钱顺面子;他与骆宾王不和,老骆与钱顺关系好,得知他负心米氏,当即写诗大骂。
写的很不错,媚娘拍手叫好,夸赞老骆文采好。武康恶趣味很浓,等他写文章骂你,更会觉的他是人才。等饭菜上齐,吩咐开饭,推杯换盏,气氛和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新人也放开,聊天很愉快。
悄悄数了数,领导班子到齐,共有二十一人:长史一人,司马一人;录事参军一人,司功参军一人,司仓参军一人,司户参军二人,司兵参军一人,司法参军二人,司士参军事一人;录事二人,参军事四人,医学博士一人。市令一人,市丞一人,文学一人。
市令和市丞,负责管理市场,中州不设,由仓衙兼任;文学也称文学博士,类似医学博士,负责教授学子读书,管理科举相关,中州同样不设。
随着时间推移,闺女给的郁闷,渐渐排解出来,心情好多喝几杯。狄仁杰凑过来,附在耳边说:“武公在京城时,可知晓钦差消息?这都俩月了,为何还没到婺?”
武康仔细回忆,小声回答:“媚娘没说,我也没打听,肯定是重臣。占城稻是大事,不会随便派人。怀英你说,是不是已经来了,悄悄微服私访?”
狄仁杰深以为然,占城稻的引进,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可也没啥私访的,到处黄灿灿稻田,眼不瞎都能看见。只要有农田常识,都能看出来,旬日就能收割。沉吟片刻,轻声问:“会不会路上出意外?”
这个不大可能,钦差虽没兵马护送,只要亮出节仗,没谁敢打劫。爱咋咋地吧,若没暴毙,总能相间。
继续开怀畅饮,武康拿酒壶起身,挨席轮流敬酒。众人大声起哄,长孙诠哈哈笑:“咱们的武刺史,酒量就是海量,喝酒像喝水,能把咱们都喝趴。”
这话我爱听,连敬他三杯,和众人轮两圈,渐渐过量了。钱顺匆匆跑来,附耳轻声汇报。太乱听不清,武康扯嗓门喊:“你说啥?钦差大臣在门外?让他自己进来,本官没时间迎接...”
嘴被狄仁杰捂住,现场瞬间安静,大佬嗓门太嘹亮,钦差肯定听见了。果然大门口,走进三个人,脸色都不好。为首的中年,脸黑成锅底,山羊胡轻微颤动。
武康酒醒三分,扯开狄仁杰,打量钦差大臣。比对《安保名人录》,资料涌入脑海:上官仪、字游韶,今年四十七,陕州陕县人(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
早年出家为僧,贞观年进士及第,授弘文馆直学士,迁至秘书郎。因才华横溢,深受李二青睐,官拜起居郎。李九总裁登基,加封太子洗马,随侍太子李忠。
太子洗马,从五品上,很有意思。不负责给太洗马,而是辅佐太子,教太子政事、文理的官职。七分醉的武康,不关注是否洗马,几步到近前,抱拳朗声道:“婺州刺史武康,参见上官先生。”
众人到大佬身后,学着大佬见礼,齐齐称呼先生,给足够的尊重。上官仪脸色略好,挂职业微笑,抱拳还礼。同时心里疑惑,和武康从未谋面,钦差身份也保密,他从何得知?
武康看出端倪,挂和煦笑容:“我书读的少,却敬重读书人,特别是有大才的。在我看来,普天之下,诗词文章最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骆观光先生,我的司法参军,一个就是上官先生。”
给的评价很高,骆宾王矫情,行礼自谦。上官仪难为情,心里却很高兴,读书人爱听这个。笑容真实几分,摆手自谦:“武刺史谬赞,老夫愧不敢当。诸如正在饮宴,老夫贸然造访,看来不是时候。”
张柬之出列,豪迈笑道:“一年多没见,上官兄风采依旧,着实让人羡慕。俗话说的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武公刚回婺州,我们接风洗尘;上官兄刚到,一并接风洗尘。”
上官仪笑逐颜开:“原来是孟将兄,昔日桃园共饮,现在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你在婺州任职,可喜可贺呀。武刺史心胸豁达,想必不会在意,有外人入席吧?”
算你小子识相,占城稻在那放着,你没办法抹黑,犯不着怕你。想到这儿,呵呵笑道:“先生与我们共饮,求之不得。顺子去搬椅子,准备新的餐具,酒杯换大号的。”
酒宴再次开始,气氛有些拘谨,武康给老骆使眼色,打出和尚念经手势。老骆心知肚明,和上官仪谈经文,狄仁杰、张柬之和长孙诠,不时从旁插话。
上官仪早年被迫出家,对经文理解颇深,也喜欢研究经文。都是博学之人,话题逐渐铺开,气氛渐渐和谐。有诗有酒有菜,自然相谈甚欢,也都熟络起来。
其他人客串听众,武康一窍不通,却装出兴致很浓,煞有介事的附和。上官仪心情大好,更加滔滔不绝,经文层出不穷。唾沫星子乱飞,颇有些酒逢知己。
谈完整部金刚经,上官仪回过神,感觉在喧宾夺主。有些尴尬,瞅武康衣袍,没话找话:“武刺史的紫袍,比普通的更精美,颜色更鲜艳。若老夫没看走眼,这种成色的衣料,是亲王服饰。”
您老有眼力,武康露出缅怀,神色并茂:“当初辽东战役,有些微薄功劳,圣人赏我衣袍。衣料的来源,是圣人为太子时,穿过的服饰。阿姊昭仪缝制,一夜没合眼,做了这件衣服。”
瞬间鸦雀无声,圣人衣袍改制,昭仪亲手裁缝...上官仪也很震惊,传言果然不虚,武刺史圣眷正隆。救过圣人性命,提供无数秘术,皆利国利民,就是文才略差。
武康眼珠微转,决定恶心他,脸上挂诚恳:“晚辈对先生的敬仰,犹如浩瀚海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应允,求您将孙女儿,许给我家犬子。”
所有人蒙圈,跟不上节奏啊。上官仪云里雾里,片刻后哑然失笑:“武刺史说笑了,据老夫所知,你只有一女。老夫有独子上官纯,有独孙上官琨儿,且在襁褓之中,并无孙女儿。若说结亲,该请武刺史,许配令嫒给琨儿。”
老家伙别急,九年后就有了,俺还知道名字,叫上官婉儿。人长的漂亮,还是大才女,做我儿媳妇正合适。咱先预定了,把订金交啦,省的被媚娘祸害,被李隆基砍脑袋。
想到这,微笑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被昭仪指婚,成为潞王妃。您也知道,我是武夫出身,想让未来子嗣,成为读书人。上官家书香门第,便舔着脸请求,还望先生应允。”
上官仪不置可否,略微考虑片刻,决定婉言谢绝:“等武刺史有子嗣,老夫有孙女儿,再谈也不迟。再者说来,孙辈儿婚事,该由纯儿夫妇决定,老夫不便越俎代庖。”
武康点头答应,反正一时兴起,就当没话找话,“那以后再说,咱接着喝酒,今日不醉无归。明天都去州衙,部署夏收工作,争取做到尽善尽美。”
众人无不应诺,继续喝酒聊天。约莫半个时辰,钱顺捧盘子过来,上面还扣个碗。到大佬跟前,脸色怪异,纠结片刻说:“那个人...让我送来的,您...”
欲言又止的样子,武康不禁眉头,很快拧成疙瘩。慢慢伸手,拿掉盘上碗,是半块发霉炊饼。若所料不差,是阿耶乞讨的。到底想干什么,想提醒我什么,故意恶心我吗?
几息后无奈摇头,掩去嘴角苦笑。拿起硬邦邦炊饼,抹掉上面青毛,咬一口慢慢咀嚼。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目光聚焦,满桌珍馐佳肴,与发霉的炊饼,形成鲜明对比...
第三十五章 群魔乱舞打谷场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六月三十,婺州官员旬休日,辰时一刻。
金华道都督府书房,武康打开鸡毛信,拿出满是数字的信纸。大排书架上,取本线装书,去年下发的《唐律疏议》。对照阿拉伯数字,找到相应的页,找到对应的列,找到特定的字,誊写在白纸上。
这是盛世驻京办,发来的密码信,经邮政快递系统,从长安发来的急信。当初提出邮政系统,朝廷试运营三年,半年前终于辐射婺州。
四个月前派盛世密探,常驻京城红高粱酒坊。收集大佬们的信息,吃饭拉屎事无巨细,情报网初具雏形。
誊写完所有字,阅读有趣消息:六月初七,任命侍中崔敦礼,为中书省中书令;六月初十,媚娘派心腹楚神客,秘密前往崇仁坊,慰劳勉励李义府,鼓励他再接再厉。
六月二十二,长安县令裴行俭,得知废王立武。认为国家将有灾祸,秘密会晤无忌哥、褚遂良,共同商议对策。御史中丞袁公瑜觉察,悄悄汇报杨伯母,裴行俭因此获罪,贬为西州都督府长史。
他出身河东裴氏,父亲裴仁基,是隋朝礼部尚书,根红苗正的关陇门阀。武康对他有些好感,军神苏烈的徒弟,战功彪炳的大将,还被后世称为“儒将”。
不过你拎不清,李九已痛下决心,与关陇门阀开战。李义府被无忌哥贬官,敕书被强行留中,就是最明显的信号。他们神仙打架,你明哲保身就行,何必做马前卒?
感觉手腕温热,见湿漉漉白纸,听呀呀儿语,不禁眉开眼笑。刚才走神了,没发现小晴母女,起身抱闹闹,乐呵呵夸赞:“咱闺女真厉害,阿耶的书法,经闹闹的润色,分分钟超越褚遂良。”
小晴噗嗤乐了,翻白眼调侃:“得了吧你,咱家绑一起,也比不上褚遂良。赶紧换衣服,狄仁杰、长孙诠到了,大门外候着嘞。我在家带孩子,谁陪你去长河村,玉贞还是琴娘?”
武康接毛巾,擦手腕尿渍,团起信纸,丢垃圾篓。起身离书桌,让琴娘换衣服,沉吟片刻说:“谁都别跟着,我是去干活,不是去郊游。这么毒的日头,在家呆着吧,省的晒成黑炭。”
鱼玉贞略感失望,小晴瞟她一眼,饶有兴趣问:“和上官家结亲,二郎是认真的吗?他只是秘书少监,小小的从四品上,他家孙女儿不配。还是听我的,将来有嫡子,就娶五姓女。”
那就听您的,上官婉儿不是省油灯,私生活也不检点,还是五姓女贤惠。敷衍着点头,八字没一撇,有儿子再说。蓦然间想起,李淳风相面批言,不会真像他说的,生不出儿子吧?
记得老家伙还说,自己晚年得子,武家不会绝后。关键这个晚年,到底有多晚,七老八十吗?撇撇嘴摒弃杂念,换上居家常服,戴斗笠拿镰刀。大门外见狄仁杰,互相打招呼,骑上斗骢马,前往南城长河村。
三天前接义乌、勇康、信安、龙丘公文,夏收工作全部完成。劣田得稻谷三斛,出大米一斛半;良田得稻谷四斛六斗,出大米两斛三斗。平均亩产约两斛,二百一十斤白米,接近宋朝产量。
振奋人心好消息,激动的差点哭了;上官仪和狄仁杰,直接老泪纵横;占城稻引进成功,可以普天同庆。长河村的二十亩,是钱顺的永业田。他身为盛世掌柜,忙的脚不沾地,都是钱老丈代管。
今年比较特殊,钱顺做接盘手,续弦珠胎暗结的米氏。钱老丈暴跳如雷,盛怒之下撒手不管,夏收也被耽搁。武康带全体同僚,美其名曰体验生活,实则帮他解决困难。收完这二十亩,婺州夏收工作,圆满画上句号。
到达长河村时,得到消息的村民,围在打谷场外,足有二百多号。头次听说当官的,给老百姓干活,必须凑热闹。村正、里正都来了,钱老丈带家眷迎接,与武康热情寒暄。
钱顺给老爹行礼,收到重重冷哼,尴尬的低头不语。受气小媳妇钱米氏,红着眼圈低着头,一副泫然欲泣。武康认为这不好,能理解老丈的心情,却不能多说什么,直接吩咐干活儿。
拎着镰刀进稻田,众目睽睽下,三下五除二,放到一小片。群众纷纷叫好,这姿势太标准,不穿官服就是农夫。官员有样学样,拎镰刀下地,明显慢很多。
里正和村正吆喝,吃瓜群众帮忙,有的收割,有的扛稻。气氛热火朝天,钱老丈缄默不言,良久长叹一声:“送你婆娘回家,喊上大郎全家,过来收粮食。”
钱顺喜出望外,搀媳妇往家走,乐的合不拢嘴:“二娘别哭了,阿耶终于让步,还是大佬有面子。我说你别哭,大佬曾说过,孕妇要保持好心情。”
钱米氏激动难耐,阿翁终于认可,终于熬出来了。这段时间在家,整天以泪洗面,若非东阳夫人开导,真想再次上吊。抹去眼角泪,小声嘀咕着:“武公和夫人都是好人,你要好好做事。”
钱顺笑而不语,小心翼翼搀扶,心里回答妻子:我这条命,早就卖给大佬。别说刀山油锅,就是他举旗造反,我也会打头阵。盛世安保三百人,包括平郎在内,都是大佬的死士。
打谷场里的上官仪,绯袍鹤立鸡群,显的格格不入。突然感觉尴尬,正三
品的都督,正在做田舍翁。收割忙碌的景象,百姓的欢声笑语,**裸的嘲讽。
上官仪看向书童,接手递来的镰刀,大步走进稻田,弯腰开始收割。怪异姿势,手足无措,惹笑众人。老脸通红,乃翁不信邪,不信比写字难。咬牙挥镰刀,稻杆棵棵倒,累的捂老腰,真比写字难。
烈日炎炎,汗流浃背,武康很兴奋,速度越发快。割完一趟,追上官仪,放缓速度,小声问道:“关于废王立武,先生怎么看,昭仪能上位吗?”
上官仪皱眉,斟酌许久回话:“老夫不看好她,王皇后有太尉、褚遂良等支持。反观武昭仪,支持者寥寥无几。李义府、许敬宗、崔义玄、袁公瑜,就算加上武都督,话语权还是太轻。”
武康无奈赞同,也确实不够看,能一锤定音的,只有那个人。给媚娘的锦娘妙计,就是关于那个人,不知她看了没。不禁轻声叹息,继续问道:“先生小声告诉我,您会支持她吗?”
长时间沉默,上官仪敷衍:“我只是秘书少监,支持与否并不重要,我也不打算掺和。老夫窃以为,此乃圣人家事,除了长孙太尉,别人不该指手画脚。”
您的想法不错,可那些宰相们,不会有此想法。他们应该学习崔敦礼,出身关陇门阀,官居中书令,却选择置身事外,最后得以善终。正事聊完,挤眉弄眼:“先生是拿笔的,干不了粗活,哪凉快哪歇着吧。”
**裸的嘲讽,上官仪翻白眼,反唇相讥:“武都督得举荐之前,本就是农家子,自然熟知农事。上官家书香门第,家父是前隋北部郎中,自然不接触农事。”
武康不置可否,呵呵笑道:“本人窃以为,书香门第者,也要知农事。农是国之根本,做官不知农事,就不懂百姓生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像晋惠帝那样,何不食肉糜?”
**裸的嘲讽,这是骂我呀,上官仪很不忿。不知如何反驳,心中有气,用力过猛,哎呦一声。丢镰刀,捂小腿,锋利镰刀,割破长袍,割小腿上,疼的龇牙咧嘴。
这就尴尬了,武康丢下镰刀,背他去打谷场。取出腰间匕首,掀开绯色官袍,露出狰狞伤口。割开四周衣服,钱顺拿来酒精,和医学博士一起,紧急消毒处理。
伤口缝合时,杀猪般咆哮,武康忍不住,噗嗤乐出声:“我说上官先生,不要这么夸张,我就是浑身伤。瞧瞧脸上的刀疤,当初缝合时,一声都没吭。”
上官仪气急败坏:“你就是个匹夫,皮糙肉厚的莽汉,老夫比不了。田舍奴还笑...气煞我也,想娶我家孙女,死了这条心吧...哎呦呦,疼死老夫也。”
武康哭笑不得,这就拒绝啦,不过无所谓。崔小晴不乐意,就算婚事定下,等您老事发,媚娘也会干预。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怜的上官婉儿,做不了我儿媳喽。
伤口缝合完,保安搀他去草垛,搬条矮凳让他坐。武康也没心情干活,自己搬条凳子,陪着喝水聊天。见他龇牙咧嘴,白脸轻微扭曲,感觉很可乐。
时间分秒过去,稻田收割完毕。二显带着保安,捡田里稻穗;平郎带着官差,平铺稻杆在打谷场;钱顺牵着耕牛,套上大石磙。挥舞马鞭,不停转圈,一遍遍碾压。
笨重滚动的石磙,引起上官仪注意,武康扶他起来。缸口粗的石柱,横向镂出沟壑,圆柱两端掏孔。外边是方形木框,内侧凸出两根橛,插在石磙圆孔里。
木框挂着麻绳,犍牛拉着转圈,遍遍碾压稻杆。上官仪仔细琢磨,很快大加赞赏:“此物大善,碾碎稻杆,碾出稻谷。比连枷省力,速度更快,好东西呀。老夫要上报朝廷,必须大力推广,谁发明的?”
武康有些懵,难道大唐没石磙,这很不科学。曾经有新闻报道,陕西出土大型石磙,专家说是汉朝的。不过很抱歉,不是我的发明。遥想上辈子,脱粒机出现前,都是牛或拖拉机,拉着石磙满场跑。
那个时候,每家必备石磙,不过穿越时,它退出了历史舞台。而上官仪说的连枷,就是长木棍,铁链拴小木棍。人挥舞长棍,短棍击打稻堆,分离出稻谷。
同时也是武器,双节棍、三节棍的鼻祖,骑兵的最爱,守城士兵必备。所谓的守城战,敌方爬上城头,用兵器杀掉他。然而想消灭敌人,必须能看见敌人,比如手中拿刀,只能等敌人露头。
连枷不用见人,短棍是活的,对着城头砸,就能砸死人。同理,也是盾牌兵的噩梦,脑袋缩盾牌后,照样头破血流。
武康和保安队,最近都在苦练,比横刀杀伤力大,也不要招式,用力砸就对了。以后成为标配,几百连枷挥舞,想想热血沸腾。
听上官仪呼喊,渐渐回过神,见他目光焦急。迟疑片刻,厚着脸皮承认:“偶然突发奇想,想出这个点子,难登大雅之堂,让先生见笑啦。去年在婺州推广,可惜牛马少,村民排队使用。”
上官仪瞠目结舌,你不是武夫嘛,怎能想到石磙?然而想起永徽犁,渐渐释然,呵呵笑道:“恭喜武都督,再立大功勋。收回刚才的话,武都督的嫡子,与老夫的孙女,婚事可以商量。等回京城,征询纯儿意见,再给准信儿。”
有点儿意思,武康呵呵乐,老家伙被震撼了。想想也是,石磙是脱粒利器,无论小麦或粟米,都能完美使用。若实在没牛马,做好润滑工作,两名大汉也能拉动。
打谷场中央,钱顺赶牛离场,众人用木杈翻动。把稻杆翻个儿,再用石磙碾压。两刻钟左右,木杈挑开秸秆,一部分堆草垛,作为牛马饲料;一部分运到田里,堆成小堆烧掉,草木灰可是肥料。
涌起恶趣味,要不下道政令,禁止燃烧秸秆。想到这笑出声,真下达那个命令,肯定被百姓骂死。好容易攒的“婺州青天”,秒变“婺州赃官”。
上官仪捋山羊胡,满意他的表现,看来真想结亲,瞧把他美的。这个必须拿捏,给未出世的孙女,争取最大利益。结亲的对象,必须是嫡长子,否则免谈。
稻谷堆打谷场,继续碾稻杆,直到午时末,全部碾出来。众人齐下手,把大堆稻谷,移到场地中央,垒成长墙形状。老天爷很给面子,刮起了轻风,钱老丈闪亮登场。
吐唾沫,搓手心,认风向。拿木锨,铲稻谷,扬上天。风吹稻壳,白米落下,清脆滴答,最美乐章。上官仪蒙圈,盯着飞舞木锨,久久不能回神。
贞观年间,自己在扬州,辅佐扬州都督杨仁恭,知道大米脱壳流程。先用连枷打,秸秆与稻谷分离;再用米碓捣,分离谷壳和白米。舂米是体力活,在秦汉时代,甚至是刑罚。刘邦的戚夫人,被吕雉罚舂米,还做了首《舂歌》。
唐朝水碓普及,能借助水力舂米,仍有很大局限。一来造价很高,二来建河流旁,很难完全普及。现在有石磙,可一步到位,也是农业盛事。想到这儿扭头,盯着武康说:“此脱壳方式,也是变之发明?”
有点儿意思,称呼都变了,都喊我的字了。关系更近一步,不过不好意思,不是我发明的。是后世劳动人民,积累经验教训,摸索出来的套路。然而,不要脸一次,就能有二次,于是昧良心点头。
上官仪眼冒金光,呼吸开始急促,捋着山羊胡说:“关于婚事,不用等消息,老夫现在决定。二十年之内,倘若你有嫡长子,我也有孙女出世,便定下婚约。”
武康笑逐颜开,恭敬的抱拳,您老真给力。钱顺凑过来,赔着笑见礼:“武公有所不知,我家大人是高手,别人扬场费时费劲,大人手到擒来。所以我们村的人,都请大人帮忙,给些白米酬谢。”
这更有意思,武康呵呵直乐,想到上辈子的爷爷。也是扬场高手,每到收割时节,村民提着酒过来,称呼一声大师傅,去给俺扬场吧。可惜老爷子走的早,只在遗像上见过。
叹口气,收思绪,见上官仪兴奋,决定再给震撼。马上吩咐钱顺,去家里拿秧马,那也是农业利器。钱顺应诺而去,上官仪云里雾里,秧马是什么马?
约莫半刻钟,实物搬过来,外形似小船:头尾翘起,背面象瓦,供一人骑坐。武康开始讲解,这是种水稻时,插秧、拔秧的工具。让钱顺示范:插秧,秧苗放船头,右手取,插田中。双脚驾驭秧马,向后逐渐挪动;拔秧,双手拔秧苗,捆缚成匝,置于船后仓。
提高工作功效,减轻劳动强度,去年发明并推广。武康窃以为,是中晚唐出现的,在北宋大幅流行。大文豪苏东坡,曾作《秧马歌序》,用以推广此物。
上官仪麻木了,直接发话:回城就签婚契,以二十年为期。若老夫没孙女,或者你没嫡子,则婚契作废。
有点儿意思,武康点头答应,心思电转间,涌起坏主意。既然订婚了,那么废王立武,您老也出力吧。干咳两声,压低声说:“先生您知道,昭仪是我阿姊,能不能帮帮她。”
上官仪沉吟,最终摇摇头:“此事风险太多,我若支持昭仪,万一失败...关陇门阀的报复,上官家不比清河崔氏,根本承受不起。变之也别劝,老夫置身事外,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明哲保身,可以理解,他不敢孤注一掷。此时打谷场中,传来阵阵欢呼,稻谷全部扬出,白白大米真讨喜。所有人齐下手,装麻袋装车,收稻糠堆草垛。
节目效果不错,决定再加把火,示意众人安静,大步来到场中:“朝廷格外开恩,婺州今年夏收,可以不缴田租。诸位乡亲们,皇恩浩荡,尽情欢呼吧!”
不到五秒钟,爆发满堂彩,众人彻底**。不知谁起头儿,唱响婺州民曲,一时载歌载舞。好家伙太热烈,男女老少跳舞,整个群魔乱舞,乐的他哈哈笑。
很快笑不出来,钱老丈和三个老人,不由分说拉他进群。笨拙的身躯,僵硬的舞步,惹的官差爆笑。武康也乐了,作死啊你们,都给我下来跳舞,上官仪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疯了,村民把官差包围,官差也渐渐放开,学着又唱又跳。整个打谷场,群魔乱舞...
第三十六章 诡计之坑长孙冲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初九,重阳节,午时四刻。
长安皇宫凤凰门外,长乐坊新城驸马府,东别苑公主寝室,上演怪异地震。家具纹丝未动,胡床**飘摇,喘息疾风骤雨。伴随嘹亮女高音,胡床风平浪静,寝室鸦雀无声。
帷幔无声打开,武康跳下床榻,**到圆桌边。摘下酒壶瓷盖,左拇指堵壶嘴,右手拎壶仰头,张口接饮壶中酒。是苦辣雄黄酒,陡然间想起,今天九九重阳节。
去年重阳很悲催,护送婺州田赋队,以及床上的娘们,在豪州出大乱子,损失二百多兄弟。今年重阳节,照样很悲催,其凶险程度,不逊豪州历险。甚至有种预感,稍有些许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从婺州到长安,又是舟车劳顿,有必须来的理由。六月底完成夏收,送走钦差上官仪,夏播工作如火如荼。忙碌至七月末,接到朝廷圣旨,占城稻试种成功,震动整个京城。武康居功至伟,又发明石磙、秧马和谷物脱粒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如何论功行赏,朝堂吵翻天,大佬各抒己见。李九综合意见,彰显坑爹本色,给出坑爹奖励:不赏正主赏媳妇儿,原东阳郡夫人,擢升荥阳郡夫人,正三品升正二品。
荥阳郡即河南道郑州,当之无愧的雄州,后世的河南省郑州市,与老家开封市相邻。二品郡夫人的册封,不能给张圣旨完事儿,必须本人亲赴长安。出具有效证件,经历繁文缛节,才能登记造册。
倒霉娘们崔小晴,乐的找不到北,整个内分泌紊乱。亲闺女都不要了,托付给狄大嫂和妾室们,天天催促进京受封。武康烦不胜烦,命妇分内外两种,内命妇是嫔妃、公主、郡主。外命妇是虚名,没食邑和封地,至于这么兴奋吗?
八月初五启程,带五十名保安,骑快马赶往长安。九月初三抵达,住城西修真坊,陪崔小晴修真。想到这不禁嗤笑,她天天猴急的样子,简直太可爱。
感觉嘴里难受,雄黄酒喝不惯,还是很口渴。起身寻茶饼,见新城端茶杯,便展颜道谢。提醒她穿衣服,天冷别着凉,接杯一饮而尽。然后瞬间苦脸,瞪着眼训斥:“你很过分,又给我喝牛奶...再来一杯。”
新城翻白眼,接茶杯入帷幔,准备新鲜牛奶。武康重新坐下,眉头渐渐皱起,最近有太多事,有些措手不及。来到京城后,快速安顿下来,初四那天早晨,和小晴去永兴坊,拜访伯母杨氏。
杨氏脸色难看,再三追问之下,又是媚娘升职的事。她数次拜访无忌哥,每次都吃闭门羹,都是满肚子火气。小晴温言安慰,武康也生闷气,武家兄弟忒不是东西。
武元爽和武元庆,媚娘同父兄长;武惟良和武怀运,媚娘的堂兄。废王立武关键期,个个做缩头乌龟,让年近八十的老太太,到处奔走找门路。难道你们不明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媚娘当皇后,会福泽整个武家。
估计这四个孙子,都胆小如鼠,害怕无忌哥报复。关键时刻掉链子,等媚娘发达后,又舔着脸巴结。媚娘也顾娘家人,给你们高官厚禄,你们却不知满足。撺掇贺兰敏月,企图取而代之,不弄死你们才怪。
夫妻俩费劲唇舌,终于安抚杨氏,也得到很多消息:初四那天上午,李九带着媚娘,十几车珠宝,去拜访无忌哥。金银财宝奉上,无忌哥的几个幼子,全部封了散官。
意思很明显,我想废王立武,您老就从了吧。无忌哥很不厚道,钱也收了,官也要了,就是不接话茬。顾左右而言其他,收礼不办事,气的李九咬牙切齿。
武康感觉很可乐,倚老卖老呀兄弟,太拿自己当回事儿。杨氏唉声叹气,又讲个故事,既悲催又喜感:九月初一那天,大朝会结束,李九召无忌哥、李、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再谈废王立武。
大佬们心知肚明,褚遂良大包大揽,大概意思是:今天大佬宣召,多半废王立武,这是铁了心了,违抗者必死无疑。无忌哥是元舅,哥是功臣,志宁哥分量不够。
遂良窃认为,不能让大佬背负,杀元舅、功臣的恶名。我受先帝大恩,方成顾命大臣,不以死谏诤,无颜见先帝。等会儿进去了,你们都别说话,我来搞定他。
李见势不好,现场大秀演技,摇晃着摔倒在地。拉褚遂良的手,满是愧疚:对不住啊贤弟,昨晚太操劳,头昏脑涨腿软,不能并肩作战。保护王皇后,维护大唐和平的重任,就交给贤弟了,哥我先遛。
于志宁也想遛,无奈演技不过关,也拉不下老脸,只能硬头皮跟进。同时打定主意,你们爱咋咋地,我是装聋作哑,不发表任何意见。天要是塌了,由褚大哥顶,我打酱油就行。
武康听到这,差点乐出声,与史书记载无出入,老狐狸李遛了。可惜没那么便宜,有些事你躲不掉,我也不会让你躲。等着吧老狐狸,不把你拉下水,我就不姓武。
接下来的剧情,按剧本发展,李九提废王立武。大概意思是:王氏不能
下蛋,武氏下了两个。事关皇家血脉,不能掉以轻心,我想立武氏为后,你们怎么看?
褚遂良怼过去:皇后系出名门,是先帝钦点的。先帝驾崩时,拉着陛下的手,对我说‘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陛下亲耳听闻,此刻言犹在耳,皇后并无过错,不能轻易废掉。废王立武,老臣不敢苟同,不敢违背先帝遗愿。
他把太宗搬出来,李九哑口无言,又整一肚子气,让他们全部滚蛋。对于老褚的言论,武康也不敢苟同,哪怕千年后,夫妻不能生育,日子也过不下去。你们心中所想,未必冠冕堂皇,皇后出身关陇,才符合你们利益。
陪杨氏唠完嗑,和崔小晴离开,武康冥思苦想,怎样帮助媚娘。三更天喂饱小晴,四更醍醐灌顶,生出奇思妙想。决定从长孙冲下手,制造天大矛盾,拉李下水。
找来三个心腹,让他们尽快打听,长孙冲有何嗜好。他是无忌的嫡长子,是长乐公主的驸马,分量足够大。武康对长乐感兴趣,史书说她美貌如花,比情妹新城更美吗?可惜英年早逝,今生无缘相见。
九月初五下午,再去武府拜访,杨氏又愁眉苦脸,武顺在掉眼泪。感觉很无奈,接着安慰吧,又得到消息:今天朝会后,再留无忌哥、褚遂良和于志宁,继续昨天话题,可惜血染后殿。
褚遂良放大招:陛下真要换皇后,老臣请求筛选全国,所有世家望族,何必非立武氏?众所周知,她曾侍奉先帝,天下人的耳目,怎么能掩盖呢?千秋万代之后,人们如何评价陛下?请陛下三思!老臣触怒陛下,罪该万死。
说完朝笏放台阶,解头巾磕台阶,磕的血流满面,直言告老还乡。李九勃然大怒,气的找不到北,命人拉他出去;帐后偷听的媚娘,也气的不轻,吼出那句名言:何不扑杀此獠?
杨氏讲到这,武康噗嗤乐,这都人身攻击了。不笑话褚遂良,而是脑补媚娘,那生气的模样:柳眉紧蹙,瞪着鹿眼,双手掐腰,咬牙切齿,跳脚怒骂...应该很可爱吧!
装聋作哑的无忌哥,终于跳出来说话,真怕李九盛怒之下,扑杀好同志老褚。大概意思是:老褚是三朝元老,是先帝顾命大臣,就算犯天颜,也不能杖刑加身。
武康有种感觉,无忌哥在坑老褚,拿他当枪使。老褚确实正直,确实忠心耿耿,却犯低级错误。媚娘是李二的才人,是公开的秘密,也是小两口共同的伤疤。你揭伤疤撒盐,不仅媚娘恨你,李九也会恨你。
陪杨氏唠完嗑,和小晴告辞,送她回修真坊,去找新城帮忙。她和长乐是亲姊妹,长乐公主去世时,新城已经九岁。两人关系好,她应该知道,长孙冲的嗜好。
路过平康坊,有人喊武康,是个白发老叟。回忆《盛世名人录》,脑海涌出资料:许敬宗、字延族,杭州富阳县人。父亲许善心,官居隋朝给事中,被宇文化及杀害。许敬宗哀求免死,投奔瓦岗军,后来投靠李二,成为十八学士之一。
贞观八年,授著作郎,兼修国史,任中书舍人;贞观十年,长孙皇后丧期,一笑贬为洪州司马。后迁给事中,兼修国史;贞观十七年,封高阳县男,检校黄门侍郎;李九当太子后,迁太子右庶子,检校礼部尚书。
贞观十九年,检校中书侍郎;贞观二十一年,加封银青光禄大夫;永徽二年,升任礼部尚书。期间为多收聘礼,嫁女儿给蛮夷,被举报降为郑州刺史;永徽三年,担任卫尉卿,弘文馆学士,兼修国史。
《新唐书》有个奸臣阁,老许位列首位,仕途丰富且搞笑。武康不鄙视他,甚至很崇拜他,他开创“嫁女看聘礼”的先河。谁给的聘礼高,就把闺女嫁给谁,千百年后司空见惯。
找小酒馆,开怀畅饮,铺开话题。老许心情好,因为这月初一,再任礼部尚书。得知武康意图,当即哈哈大笑,贤弟找我就行。长孙冲爱王献之,说来很凑巧,愚兄有一副,你拿去用吧。
武康欣喜若狂,当即放下话,不让兄长吃亏,您开个价吧。假惺惺推搡,坐地起价,就地还钱,最后五百成交。两人美滋滋,结清酒钱,回府取墨宝。这位是真小人,比伪君子可爱。
当天夜里,召集钱顺、二显、平郎,制定周密计划。经过几天策划,几人分头行动。今天一大早,二显拿着墨宝,给长孙冲送去;平郎徘徊李府,见机行事;武康来找新城,安抚她寂寞的心。
喝完牛奶,感觉还渴,抬头看新城。得到俩卫生球,以及暧昧的嘲讽:还喝上瘾了,找崔小晴要去。你个杀千刀的,最近忙啥啊,神秘兮兮的。
得不到回复,跨坐他腿上,阴阳怪气儿:“你打错了主意,长孙家是舅舅做主,表哥不敢忤逆。别说王献之墨宝,王羲之也不行,表哥不可能接受。”
那可不一定,收礼不办事,是长孙家优良传统,有其父必有其子。突然觉得不对劲儿,我如此保密,她如何得知。心思电转间,露浓浓苦笑,仰头望新城:“我与顺子交情过命,漱玉别为难他,好不好
?”
新城不屑:“没为难他,只是吓唬几下,谁知他胆小如鼠,竹筒倒豆子全招了。打听表哥嗜好,找我就行啊,为何找许敬宗?那个王八蛋,阿娘去世时,他竟然放声笑。”
还是那个梗,你妈妈对他无恩,不伤心也正常。至于钱顺的招供,是因为信任你,知道你会保密。若非如此,哪怕刀兵加身,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又被新城催促,无奈实话实说:“本来想找你,偶遇许敬宗,正合我心意。漱玉你知道的,这场政治风暴,后续太过凶险。千万别浑水,更别反对媚娘,她的报复很疯狂。”
长时间沉默,新城嫣然一笑:“看你这么乖,给你说说朝堂事。前天,韩瑗找到九兄,声泪俱下劝谏;昨天再劝谏,也学褚遂良那样,磕的头破血流,气的九兄脸都白了。”
武康嗤之以鼻,老韩是铁杆倒武派,不作妖不正常。
新城继续说:“来济昨天哭谏,说的很有道理。他说皇后之位,必选名门淑女,幽雅娴静,贤淑美好,才能众望所归。武氏是先帝才人,污点洗刷不掉,没资格母仪天下,没资格令百官信服。”
还是那个梗,继续嗤之以鼻,新城笑嘻嘻:“来济举例说明,周文王造船迎太姒,才有《关雎》教化,百姓承受福祚;汉成帝纵欲成性,以婢女为皇后,使皇统血脉断绝,导致社稷倾覆。奴奴觉的有道理,康郎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韩瑗、来济归根结底,是维护关陇门阀的利益。想出言反驳,嘴唇被堵上,眼前一片白。眼角余光瞟沙漏,时候差不多了,二显能成功吗?
二显表示毫无把握,盯着紧闭大门,半个时辰过去,没半点消息。凉风吹过,下意识缩脖,冻得瑟瑟发抖。往手心吹气,不停的搓着,北方重阳真冷。长孙家的货色,没一个好东西,特别是长孙冲,行不行给句话,别吊着乃翁呀。
挨骂的长孙冲,此刻也在纠结,王献之的墨宝啊。武佞的想法,傻子都知道,可惜找错了人。良久仰天长叹,如此难得真迹,与我无缘喽。轻卷书轴,交给管家,淡淡吩咐:“把字还给他,打发他离开。”
管家见主子肉疼,眼珠转几圈,赔着笑说:“既然是武佞送的,郎君还喜欢,依奴婢看来,不要白不要。送信的还说,武佞有《鸭头丸帖》。只要您赴约,无论结果如何,都双手奉上。”
长孙冲瞬间石化,那可是《鸭头丸帖》,王献之的代表作,落在武夫手里,是暴殄天物。纠结良久,还是摇头:“武佞之心,路人皆知。他病急乱投医,求我劝大人,痴心妄想。”
管家眨眨眼,示意奴婢离开,出谋划策:“奴婢昨天听说,圣人送十车礼物,想让阿郎应允,立武昭仪为皇后。阿郎收下礼物,却绝口不接茬,圣人也无可奈何。”
长孙冲瞳孔微缩,这是让我效仿大人,收礼不办事。仔细思量片刻,觉的未尝不可,武佞算什么东西?就算我效仿,又能奈我何?转念又一想,还是觉的不妥。大人是圣人元舅,收礼名正言顺。我与武佞无亲无故,要是传出去,恐有损名声。
管家心知肚明,郎君动心了,我要再接再厉。摸摸口袋里夜明珠,足有鹌鹑蛋大小,散发淡淡绿光,此为雌珠。等事成以后,会得到红色雄珠,红男绿女龙凤珠。
打定主意,赔着笑继续劝:“依老奴看来,郎君不妨收下。赴武佞之约,取墨宝《鸭头丸帖》,并答应劝阿郎。郎君别生气,听老奴慢慢道来...”
管家转眼珠,温言软语:“您要做的,是劝阿郎,仅此而已。劝言有无效果,阿郎听不听,和您没关系。实在不行,把话题挑明,请阿郎陪您做戏。”
长孙冲瞳孔再缩,貌似很有道理,劝不劝在我,听不听不在我。要不向大人禀明,他假意怒斥,便大功告成,同时大有好处。首先,得王献之墨宝,特别是鸭头丸帖,价值连城。
其次,向李义府、许敬宗等,传达大人的态度。为抵制废王立武,不惜痛骂爱子,你们又算什么东西?特别是那个杨氏,狗皮膏药似的,让她知难而退。
再次,安同僚心,褚公、韩公和来公,得知大人心志坚定,也会全力以赴。如此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那就找大人商议,他骂的越凶,效果也就越好...等等,还有一条儿。
长孙冲诡笑,我假意支持废王立武,会得圣人感激。就算博弈输了,圣人也会因我,减轻对长孙家的厌恶。一举四得,必须得做,打定主意,接过墨宝。
主仆俩交头接耳,一番嘀嘀咕咕。管家奸笑连连,马屁拍过来,郎君妙计也。长孙冲捋胡子,淡淡笑道:“把我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告诉大人,请他老人家定夺。”
管家眼珠再转,再次提意见,为防节外生枝,可以先斩后奏。长孙冲思量,终于点头,直接吩咐:“通知外面人,就说未时两刻,准时赴卢林楼之约。”
第三十七章 诡计之坑李敬业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初九,未时三刻。
长安城东市西南,万年县坊墙对面,是长安城酒楼一条街。酒香扑鼻,酒旗摇曳,迎宾吆喝,不绝于耳。酒街中间,卢林酒楼,三层红楼,装修大气,鹤立鸡群。招牌酒是红高粱,招牌菜是鸡枞菌,招牌水果是婺州大鸭梨。
三楼地字号包厢,有个白面小伙,浓眉大眼国字脸,颇有些意气风发。桌上摆酒坛,左手端酒碗,不时抿几口。右手拿怪异物件,碗口般圆形红木,名家雕刻的花纹,高端大气上档次。
喝尽碗中酒,先摸左脸颊,再摸鼻子嘴。五官摸一遍,对着圆盘傻笑,时而挤眉弄眼,时而龇牙咧嘴。指甲塞口中,抠出牙缝菜叶,抹在桌子上,貌似精神病患者。
忽然剑眉微蹙,左拇指与中指,来回拨弄发髻。猛地向下一拽,扯掉一缕头发,连续拽三次,扯下根白头发。伸舌头舔发梢,轻黏在下巴,好像白胡子。煞有介事捋着,再次咯咯傻笑,确实精神病患者。
少年自言自语:好清晰的镜子,更胜铜镜百倍。看材质是水晶,背面特殊处理,名贵红木雕框,着实价值连城。那俩獠人太傻,竟然只卖五贯,要么不识货,要么镜子来历不明。
越想越美滋滋,小心翼翼包起,贴身放进怀里。左手红高粱,右手大鸭梨,左右开弓,大快朵颐。明天祖母五十大寿,用宝镜做礼物,祖母肯定喜欢。她老人家吹枕边风,求祖父讨个差事,应该不成问题。
半斤酒下肚,肚子剧烈咕咕,有去茅房的**。少年皱起眉头,红高粱配鸭梨,向来这样吃的。腹部越发胀痛,来不及细想,捂着肚子出门。跑到走廊尽头,关上茅房木门,蹲干净的马桶。
约莫半刻钟,打开茅房门,捂着腹部苦着脸,去找郎中问药吧。路过天字包间,隐约听祖父的名字,不由停住脚步。凝神仔细倾听,确实有人说李。俊脸黑成锅底,怒气直冲天灵盖,田舍奴好大胆,嫌自己命长吗?
这位确实该发火,背后嚼舌惹人厌,何况对象是爷爷。他叫李敬业,今年十九岁,祖籍河南道、曹州离狐县,即山东省菏泽市东明县;父亲名叫李震,官拜泽州(山西省晋城市)刺史;祖父名叫李,司空、上柱国、英国公,当之无愧的大佬。
放眼整个大唐,敢对李指名道姓的,绝对不超五个。想到这怒不可遏,见左右无人,蹑手蹑脚靠近。轻轻伸脑袋,耳朵贴窗棂,聆听包间对话。
声音甲:世人皆说英国公,开疆拓土,功勋卓著,出将入相,深得朝廷信任。其实在我看来,他就是个蟊贼,骨子里皆贼性。十二三岁是蛮贼,不分青红皂白,逢人便杀;十四五岁是横贼,心情不爽,就去杀人。
声音乙:长孙兄您喝多了,切莫胡言乱语,别背后说坏话。我们对李公,要高山仰止,要给予足够尊重。李公战功彪炳,是大唐的万里长城,是吾辈学习的标准。
这话听着舒服,李敬业自豪满满,很快再次黑脸。讨厌声音很熟悉,是死对头长孙延的...好像不太对,长孙延是个莽夫,说话不会文绉绉。难道包间里的人,是他老子长孙冲,父子俩声音很相似。
声音甲:武都督有所不知,李原名徐世,年少家境殷实,积栗数千钟。隋炀帝大业末年,十七岁的李,见天下大乱,便投靠翟让。普通人做贼,是走投无路;李出身富贵,却自愿为贼,便是贼性使然。
李敬业心思电转,确定声音乙是武康。江南口音浓重,官居越州都督,兼任婺州刺史。我最爱的红高粱,据说是他发明的,送给了他姐武昭仪。据说最近来京城,为废王立武奔波,走长孙家的门路,也说得过去。
讨厌声音继续:李加入贼军,给翟让出谋划策,说附近是你我家乡,不宜侵扰乡亲。去宋州和郑州,两州靠近运河,过往商旅众多,方便劫掠官私钱物。武都督您听听,这是人话吗?劫掠官私财物,贼性暴露无遗。
偷听的李敬业,渐渐咬紧牙关,又听武康劝说:敬明兄多吃少喝,再喝就醉了。劫取公私财物,是为大业做准备,乱世人命贱如狗。依我看哪,您别指责李公,李公忠孝仁义,我们没资格指责。
李敬业脸色狰狞,敬明是长孙冲的字。好你个田舍奴,多喝几杯尿酒,诋毁我祖父,岂有此理啊。倒是武都督,替祖父说话,是正人君子。长孙冲给我等着,待我回去禀报,交由祖父定夺。
身子还没动,长孙冲继续放屁:李公忠孝仁义,笑煞我也,那个田舍奴不配!咱先说“忠”字,他先投靠翟让,见李密势大,劝翟让投李密。田舍奴有些本事,数次击退隋军,被封为东海郡公。
一年多后在江都,宇文化及杀隋炀帝,越王杨侗东都即位。赦免李密诸贼,封李密为魏国公,授李右武侯大将军,命他们讨伐宇文化及。本来是反隋英雄,转身变隋朝大将,太可笑啦...武都督别急,听我继续道来。
李密大败宇文化及,又被王世充打败,便收拢余兵,归
顺我大唐,原来的地盘,被李占据。那狡猾的老贼,记录辖区州县,统计军民户口。假意报告李密,实则向我朝表达,我李又要投降啦。
高祖很看重他,赐国姓李氏,他也改名李世。再往后说,窦建德活捉宇文化及,进军攻打李,老贼陷入绝境。高祖待他不薄呀,但凡节义之士,应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他不这么认为,什么道义和气节,什么朝廷和皇帝,与身家性命想比,皆为粪土。所以那个老贼,又投靠窦建德。敢问武都督,如此两面三刀,如此反复无常,配得上“忠”吗?
气氛很压抑,走廊很寂静,突然的砰声,显得格外刺耳。李敬业转身跑,暗骂沉不住气,不该跺脚的。脑袋刚离开门,又听武康说话:估计是小徐捣乱,它是卢三的宠物猫,很调皮的小家伙。长孙兄别在意,咱继续喝酒,我敬您一杯。
清脆的碰杯声,李敬业松口气,轻抚胸脯继续,偷听长孙冲放屁:窦建德逮捕徐盖,也就是老贼的父亲,押在军中做人质,让老贼镇守黎阳。后来窦建德与我朝交战,渐渐显露颓势,老贼见势不好,只身逃到长安,再次投降高祖...
武都督您瞧瞧,这是人办的事吗?不顾以往承诺,不顾父亲死活,只顾自身性命,只为强者效力,有奶就是娘。如此老贼,反复无常,何配称忠?枉顾生父,抛弃生母,何配称孝?
短暂的安静,武康不接话茬,一个劲儿劝酒。酒杯相碰,长孙冲冷嘲热讽:忠孝仁义,咱再说仁,他更不配。俗话说的好,一个女婿半个儿。可在他看来,女儿只有一个,女婿可以有很多个。
他的次女李氏,嫁给弘农杜家,也算门当户对。贞观十八年十一月,太宗任命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任命李,辽东道行军大总管,领军六万进攻辽东,与张亮协力并进。
李招来女婿,让他随军出征,美其名曰挣军功。武都督您也知道,大将军接管军队,首先整顿军务,其次确立威严。如何立威,最简单的,杀人祭旗。被祭旗者,必精挑细选,必有足够身份,才能震慑全军。
他女婿首次出征,犯了些许错误,被他砍头祭旗。分量足够大,效果非常好,军威成功立下。其实在我看来,召女婿随军,不是让他镀金,而是早就计划好,借女婿脑袋祭旗...您别急着辩解,咱再喝两杯,听我继续道来。
酒杯相碰,放屁声响:贞观二十年正月,薛延陀部内乱;六月,太宗进击薛延陀。薛延陀向西溃逃,拥立新的可汗,遣使上书朝廷,请求在郁督军山安家;太宗派李安抚,薛延陀摇摆不定,李决定再启战端。
又到祭旗时刻,李娘子的新夫君,没能及时起床,被推出辕门斩首。这个可怜虫,与前辈如出一辙,也是被骗入军营。从此看来,两任女婿的死,根本不是巧合,而是蓄意谋杀。
去年三月份,李娘子再嫁杜怀恭,两位前辈珠玉在前,奢望可怜的小杜,别成为第三个倒霉蛋。李心狠手辣,专对家人动手,何配称仁?所以我说,英国公老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咆哮如同雷震,房门砰的撞开。李敬业五官狰狞,握着拳头冲过来。武康陡然起身,张双臂拦身前,声色俱厉:你是谁,想干什么?
李敬业呶呶怪叫,两人抱在一起,纠缠五分多钟。武康哎呦一声,被甩出老远,后背撞顶梁柱。满桌珍馐佳肴,有人脸埋双臂,趴桌上悄无声息。
装的挺像啊,小李杀气腾腾,大步到桌边。左手抓发髻,拎起脑袋看,果然是长孙冲。该死的田舍奴,污蔑乃翁的祖父,你以为装醉,就会放过你?
抡起蒲扇右手,啪啪左右开弓,血手印快速上脸。长孙冲不省人事,李敬业暴跳如雷,好你个王八犊子,接着给我装。又是几耳光,脸颊快速凸起,嘴角沁出鲜血。
“诶诶干什么,怎么乱打人啊?他是秘书监长孙冲,长孙无忌的嫡子”,武康搂腰往后拽。李敬业不撒手,扯着长孙冲发髻,带翻整个饭桌。这下更热闹,酒菜碗碟哗啦啦,全砸在长孙冲身上。
李敬业呶呶怪叫,知道他是长孙冲,打的就是他。再次猛甩武康,咬牙切齿抬脚,狠踹长孙冲后背。武康再次跌倒,嗷嗷两声爬起,挡在小李身前,扯嗓门怪叫:打死人啦,出人命啦,快来人呀...
来毛儿的人啊,早被我们清场啦,大佬您太坏喽。躲在床底的二显,紧紧咬嘴唇,双手捂死嘴。眼里满是笑意,驴脸都扭曲了,因为画面太喜感。
倒霉的李敬业,出门不带脑子,大佬力大无穷,是婺州第一悍将。就你这小身板,不可能挣脱,他单手拎你起来,和拎小鸡差不多。不过大佬更可乐,好好劝架不行吗,别踩冲哥的脸呀。
长孙冲自作聪明,武佞的东西也敢吃,扎的你嘴破血流。其实请你赴会,不是走你后门儿,而是请你挨打。自从进包厢,大佬只说废话,绝口不提废王立武,只是不停的劝酒。
几杯酒下肚,找恰当时机,悄悄下蒙汗药。这药可厉害了,李淳风配的,指甲大小的分量,就能迷晕犍牛。当初诸暨抗瘟,大佬都被公主药倒,皮鞭、滴蜡轮着上,差点整死人。
大佬在夫人眼皮下,幽会公主情妹,就是为了蒙汗药。设计完长孙冲,便设计李敬业,他也是没脑子的。那块水晶宝镜,整块水晶磨成,历时半年有余,是送给昭仪的礼物。傻子都知道,价值连城宝镜,怎么可能只卖五贯?
你酒里有泻药,拉完肚子,离开茅房,故意让你听到。当然说那些话的,并不是长孙冲,而是我二显子。我有口诀绝活儿,只要是声音,都能模仿,都能以假乱真。
屋里噼里啪啦,二显笑意消失,心头涌起阴霾。做此局的目的,是给长孙无忌、李制造矛盾,让他们对立起来。无忌哥反对废王立武,李做缩头乌龟,大佬要拉他下水。
为帮武昭仪,得罪两位重臣,真的值吗?倘若事情败露,无论长孙无忌,还是老狐狸李,都不会放过他。二显纠结片刻,觉的不会暴露,卖镜子的人,平郎会处理的。
见时候差不多,李敬业被抱走,声源很快下楼。二显立刻钻出,瞟了眼长孙冲,一口浓痰吐脸上。小心翼翼绕过,脱掉鞋拿手中,下楼跑到后院,从后门逃之夭夭。
沿途遇大队武侯,嘴角扯出讥讽,速度回修真坊。见到钱顺和平郎,打出ok手势,两人回点赞手势。走进后院厢房,插上门凑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一直等到黄昏,仍不见大佬回来,三人都急了。最后达成一致,把今日的事,原本告诉夫人。让她找崔公和杨氏,打听宫里情况,可别节外生枝。
他们的担心没发生,此刻皇宫西内殿,紧张又喜感。李九脸黑如锅底,李和长孙无忌,全都闭目不言。如果仔细观察,无忌哥的山羊胡,正微微颤动。侯卫将军看天,于志宁看地,武康跪地不语。
长孙冲浑身包绷带,脑袋肿成猪头,眼泪汪汪的。李敬业悲痛不已,讲述当时情况,添油加醋,声泪俱下。说到一半,李的胡子,也轻微颤动。李九当即制止,让武康起来,淡淡问道:“武爱卿,为何找长孙冲?”
武康恭敬回答:“回禀陛下,臣找长孙监,是为了武昭仪。伯母数次拜访太尉,皆被严词拒绝,整日郁郁寡欢。我便找长孙监,求他在太尉面前,为昭仪美言几句。”
话音落,冷哼起,声源长孙无忌。李九脸色微好,眼中闪过赞许,看向长孙冲:“武康所言,是否属实?李敬业所言,是否属实?你去卢林酒楼,是否打算应承武康?”
接连几个问题,长孙冲懵逼,忍着浑身痛,声泪俱下:“回禀陛下,武康所言属实。但臣去赴约,并无承诺什么,只想见识《鸭头丸帖》。我们见面后,闲聊几句,喝不惯红高粱,很快就醉了。”
李九看向侯卫将军,后者赶紧抱拳:“经过调查,并询问长孙监的管家,两人所言不假。武都督找许尚书,买王献之墨宝,派人送给长孙监。谎称还有墨宝,请长孙监会面,长孙监也同意了。”
示意侯卫将军退下,李九再问长孙诠:“你们会面以后,谈了些什么,喝了多少酒,什么时候醉的?醉酒以后的事,爱卿是否记得,是否辱骂过司空?”
长孙冲冥思苦想,哭丧着脸说:“陛下容禀,我们见面后,礼节性喝两杯。得知无《鸭头丸帖》,也不好马上离开,又喝五六杯,就不省人事了。臣可以保证,没出言不逊,李敬业污蔑臣,求陛下做主!”
李敬业不服,李干咳制止。无忌哥转身,目光逼视李敬业:“冲儿向来谦卑,不会出口伤人,此事太过巧合,其中定有蹊跷。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是偷听,不足为据。”
李九再召侯卫将军,后者据实相告:“侯卫仔细检查房间,并无第三人出没,也无密室暗道。大理寺不良帅,仔细比对脚印,并没发现第三者。卖镜子的人,已经找到,经大理寺审讯,镜子是捡的。”
武康闻言,心里难受,那个兄弟,没少受苦吧。不听平郎建议,不杀人灭口,只因信任兄弟。想到这儿,暗说抱歉,恭敬禀告:“那块宝镜,是给阿姊的,昨天遗失的,已找侯卫报案。现在被李兄买走,那就是李兄的,我回去销案。”
到了这个地步,众人也都认定,长孙冲酒后失言,被李敬业撞破,才有后面的悲剧。李九很头疼,抬眼看于志宁,淡淡说道:“于爱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于志宁想骂娘,烫手山芋呀。牵涉两位大佬,还能怎么处理,大事化小呗。沉吟片刻,决定和稀泥,恭敬抱拳道:“长孙监酒后失言,李大郎出手过重,下官以为...”
第三十八章 诡计之李门立雪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九月十三,酉时四刻。
长安城开远门,普宁坊西南隅,有座豪华别墅,是李的府邸。朱红大门紧闭,金黄门钉耀眼,高大石狮威武。大门对面是坊墙,墙边杵着铁塔大汉,是吃闭门羹的武康。
说起来很悲催,重阳计划很成功,李敬业殴打长孙冲。李九选择息事宁人,采纳于志宁建议,处罚结果很搞笑:李敬业闭门思过半年,暂停长孙冲秘书监职务,闭门思过三个月。
肇事者轻拿轻放,打酱油者从重处罚,武康被罚俸半年。理由很奇葩,没能阻止冲突,渎职行为严重。三个职位的半年俸禄,损失铜钱五百贯,这个老于不厚道,明显欺软怕硬嘛。
九月初十至今,六次求见李,六次吃闭门羹。理由也很奇葩,大佬身体不适,司空府闭门谢客。很烦也很无奈,放眼整个大唐,除了李九陛下,他能拒见任何人。
此刻角门打开,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张望这边。武康想投以笑容,感觉还是算了,这张脸的笑,比哭还难看,别吓坏小萝莉。据《盛世名人家属》记载,她是李震的元女,李敬业的亲妹子。
闺名不得而知,乳名小元娘,今年应该五岁。她探头探脑,小心翼翼过来,围着转两圈。仔细打量片刻,露出可爱虎牙:“你就是武猫吧?听崔二娘说,婺州鼠灾时,你学了几声猫叫,吓跑万只老鼠。”
武康有些懵,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干咳两声,讪讪说道:“不要叫我武猫,请叫我武虎。另外给你个忠告,崔二娘子不厚道,防火防盗防闺蜜。”
元娘也懵了,眼珠转动,嘻嘻傻笑。打开腰间荷包,拿出半块米糕:“我悄悄拿的,吃了就走吧,祖父不想见你。他刚才和二叔父说,绝不让你进门,不许任何人理你。”
伸手接过米糕,微笑着道谢,今天滴米未进。老狐狸李铁了心,让我知难而退,没那么便宜。吃着香甜米糕,回忆盛世名人录,她口中的二叔,应该是李思文。
渐渐扯出戏谑,思文很有意思,可以称他武思文。嗣圣元年(684年),李敬业扬州造反,挥兵攻打润州(江苏省镇江市润州区)。李思文时任润州刺史,死守润州城,力竭而城破。
李敬业叛乱前,他已洞察先机,早就向朝廷告密。部下建议将其斩首,李敬业不同意,对李思文说:叔父阿附武氏,应改姓武。后来叛乱平息,媚娘和李思文说,你被孽侄开除族籍,就跟我姓武吧。
老李家出奇葩,武康再次乐出声,忽然哎呦一声。注意力太集中,不知米糕吃完,咬到手指了。元娘笑弯腰,好容易止住笑,眨着眼说:“米糕吃完了,赶紧走吧。”
这个真不能走,废王立武的关键,就是你家爷爷。李义府、许敬宗等,都是虾兵蟹将;资格最老,最有话语权的,是无忌哥、褚遂良、于志宁和你爷爷。
前两个坚决抵制,老于置身事外。李九有李支持,才敢硬钢关陇门阀。尴尬的挠头,煞有介事道:“我是吃了米糕,可没答应离开。回去告诉李司空,我和他杠上了,他若不见我,我就不走了。”
“你你...讨厌啊你,不理你啦,也不给你吃的”,夸张的哼了声,气呼呼离开。跑到门口又折回,掐着腰抬起脚,狠狠踹他小腿。然后哎呦一声,蹲下来揉绣花鞋,再次气呼呼离开。
武康很无奈,这也是辣妹子,挺可爱的嘛。抬头看阴恻天空,大脑迅速放空,既然放出狠话,硬着头皮扛吧。不知过多久,被丝丝凉意惊醒,见到片片雪花。
九月不该下雪,这里是陕地长安,不是东北三省。时间流逝,天色暗下,雪片越发密集。永徽六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间,来的更早一些,不是个好兆头...
司空府后院,元娘噘着嘴,望着雪发呆。抱着大白猫,柔荑撸猫头,偶尔哼两声。感觉身上温暖,听背后温言:下雪天冷的很,小妹赶紧进屋,当心着凉。
摸摸肩上大氅,忽然想到什么,白猫塞给李敬业,撒腿跑向前院。李敬业哎哎两声,盯着雪地脚印,无奈摇头苦笑。循着脚印追随,发现她趴在门上,透门缝往外瞧。
抱着猫走过去,小妹忽然转身,夺白猫抱怀里,狠狠诅咒两句,从他身边跑过。李敬业云里雾里,冻死哪个讨厌鬼,武猫又是哪个。颇有些哭笑不得,走进门楼,透过门缝,突听威严咳嗽。
头皮阵阵发麻,赶紧转身施礼,像个孙子似的:“请祖父明鉴,孙儿并非逃跑,只是元娘怪异,孙儿想看个究竟...孙儿知错了,请祖父责罚。”
李嗯了声,淡淡说道:“从今天开始,禁足期之内,不许离开书房半步。静下心来,好好读书,论语和中庸,各抄写十遍。三天后检查,回房去吧。”
李敬业如蒙大赦,再次躬身行礼,麻溜跑去书房。李瞟向大门,伸手接雪花,满脸鄙夷和不屑。转身走向客厅,老夫倒要看看,兔崽子能熬多久。
时间分秒过去,渐渐进入两更天,元娘裹羊毛被,辗转难入眠。外面好大的雪,刚才听婢女说
,都淹没脚踝了。这么冷的天,那个讨厌的人,肯定回家了。抱住熟睡的白猫,听着节奏呼噜声,比武猫乖多了。
次日一大早,被婢女叫醒,去给祖母请安。洗漱完毕,披上大氅,沿途许多仆人,清扫院里积雪。大雪整整一夜,过道两旁厚度,都淹没小腿了。
来到祖母寝室,有模有样的请安,惹的王氏翻白眼。元娘嘻嘻娇笑,抱着大腿撒娇,要看那面宝镜。王氏再翻白眼,五岁的黄毛儿丫头,每天对着镜子臭美。
吩咐婢女取来,爱怜抱着孙女儿:“水晶镜是宝物,原是婺州刺史,献给武昭仪的。阴差阳错之下,被你大兄买到,圣人格外开恩,赐给你祖父。等元娘出阁,祖母就送给你,给你做嫁妆...诶诶你这孩子。”
好端端的跑什么,还差点被雪滑到,冒失的野丫头啊。王氏苦笑,必须和夫君谈谈,再这样宠下去,孙女儿嫁不出去喽。给左右使眼色,三婢女两婆子,跟出去伺候。
司空府前院,老管家指挥仆人,铲雪清理过道。从客厅到大门,距离还有丈许,元娘等不及,吩咐老管家:“立刻打开角门,看外面有人没。”
管家应诺,抬脚踩雪,雪面没膝。众仆人过来,快速清理积雪,洒上碎木屑。管家打开角门,突然呶呶怪叫,一屁股蹲地上:那个人还没走,冻成雪人了...
元娘跑到门口,顷刻目瞪口呆,昨天那个位置,出现高大雪人。良久回过神,再次跑向主屋,进门就嚷嚷:“那个傻子没走,在门外站了一宿,变雪人啦...孙儿参见祖父。”
李摆手,示意仆人离开,斟酌片刻说:“他是婺州刺史,兼任越州都督,检校右武卫大将军。正三品朝廷命官,对老夫也很尊重,元娘切莫无礼。告诉祖父,如何认识他的?”
元娘乖巧点头,缩进王氏怀里,叽叽喳喳说:“昨天给他米糕,让他吃完赶紧走,他却耍无赖。还说和祖父抬杠,您要不见他,他就不走了。”
王氏哑然失色,脸色略显紧张:“昨夜那么冷,我盖三层被子,他在外面冻一夜?郎君快去看看,他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武昭仪的堂弟,不能在咱家门口出事。”
好倔强的后生,李有些纠结。沉默半刻钟,无奈叹口气,起身离开主屋,吩咐收拾书房。武昭仪的两个兄长,以及两个堂兄,都做缩头乌龟,你出什么头儿?
等见到大雪人,着实被震撼,微不可查摇头。捂嘴干咳两声,吩咐围观仆人:“掸掉身上雪,要是活着,抬进来收拾好,送去书房;要是死了,抬去永兴坊武...”
话音未落,异变横生,雪人胳膊动,积雪簌簌落。武康脸色煞白,嘴唇铁青,双眼血红。狠狠甩脑袋,雪花四处飞。脚下略踉跄,挪僵硬双腿,勉强稳住身形。
仆人跑过来,清理身上积雪;婢女端来热水,递来大碗热茶。武康道谢,接过茶碗,不顾滚烫,一饮而尽。喉咙麻木,毫无知觉,暖流入腹,浑身舒爽。
李轻叹,好执着的疯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敢冲锋陷阵,敢进瘟疫区,敢火山救人。若震儿与思文,有他三分能耐,有他三分胆色,就老怀为安喽。
转身离开,来到书房,等待谈判。不到半刻钟,听敲门声,管家带人进来。寒暄见礼,分宾主落座,李眯着眼说:“让你进门,并不代表老夫,支持废王立武。”
武康心知肚明,老狐狸坏的很,不见兔子,不会撒鹰。懒得废话,先放兔子,打开算袋,取出书册。放在书桌上,慢慢推出过,眼观鼻、鼻观心,等老狐狸上钩。
李视线扫过,红高粱配方及酿造,嘴角扯出浅笑,好大的手笔。高粱酒,高粱酿,高粱是粗粮,种植者寥寥无几。自从两年半前,卢家酒坊落户长安,高粱酒出世。
造价便宜,味道甘甜,买卖越发红火。导致城外百姓,劣田全种高粱,依旧供不应求。是武昭仪的产业,也是一项善举,粟米消耗减少,是以朝廷大力扶持。时至今日,普及整个关中,称得上日进斗金。
武康微笑,言辞凿凿:“司空博学多才,知道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昭仪和卢家,拥有酒股,却没有秘方。下官不拐弯抹角,只要您支持废王立武,秘方就是李家的。”
李鄙夷,呵呵笑道:“老夫知道授之以渔,也知道怀璧其罪,你这后生不怀好意。多大的权利,守护多大的利益,秘方虽好,非老夫所欲,请武都督收回。”
有点儿意思,武康依言照做,把书塞入算袋。拿出锦囊,展开纸张,再次推过去,是三成股份。之前留锦囊给媚娘,让她在最需要时,取出里面的股份,贿赂李大佬。
可她理解错误,把最需要的时候,理解为生死关头。想到这很无语,抬头看李:“秘方和三成份额,呈交圣人;三成在昭仪手里,一成由卢家掌管。还是那句话,只要您支持,它就是您的。”
李不接话,武康也不急,开始忽悠:“三成高粱酒股,是额外赠品,司空看不上也正常。我有个小故事,去年真实发生,感觉有些意思,说给您
听如何?”
不待他表态,武康自言自语:“我有个部下叫钱顺,去年秋收前断粮,五口人无米下炊。他有三个舅舅,家境都很殷实,便去找他们借粮。大舅知晓以后,马上送来一斛米,足够吃到秋收。”
放下茶杯,接着忽悠:“三天以后,二舅送来十斛,三舅冷眼旁观。钱顺收完秋,还给大舅、二舅,每人十一斛。我当时很不解,大舅借一斛,你多还十斛;二舅借十斛,你只多还一斛。敢问司空,知道为什么吗?”
李悠闲品茶,没开口的意思,武康呵呵笑:“钱顺和我说,大舅雪中送炭,我感激涕零,是以十倍奉还;二舅送来十倍,却是锦上添花,所以只多还一斛。”
意思很明显,能废王立武的,是你们四个大佬。无忌哥和褚遂良反对,你和于志宁沉默。率先支持者,就是雪中送炭的大舅,投入小受益高;其余支持者,是锦上添花的二舅,投资大受益小。
五分钟后,继续下猛料:“今年六月,婺州夏收,百姓乐翻天。钱顺的三舅,却乐极生悲,焚烧秸秆时,失火烧稻田。找外甥借粮,却吃闭门羹,外甥粒米不借。甚至撺掇大舅、二舅,都不借粮给三舅,**裸的报复。”
言外之意:匹夫尚且报复,何况天子夫?坚决反对者,会遭报复;坐视不理者,也会遭报复。若想过的舒坦,必须雪中送炭,最先支持废王立武。
武康笑意更浓,媚娘的心眼小,置身事外的老于,在不久的将来,果然遭到报复。被许敬宗诬陷,贬为容州刺史(四川省内江市),直到逝世前,才转任华州刺史(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
李风轻云淡,仍不发表意见,武康很不耐烦,直接抛杀手锏:“司空应该记得,永徽四年初,高阳公主谋反案。据说吴王李恪,被长孙无忌诬陷,最后含冤而死。”
直视老狐狸,言辞凿凿:“太宗嫌弃陛下软弱,想立吴王为太子,遭长孙无忌反对,是以不了了之。之后太宗召见吴王,以汉昭帝诛燕王为例,警示吴王安分守己。长孙无忌不知内容,便捕风捉影,以为太宗借吴王,限制自己的权利。”
李瞳孔微缩,那是宫闱秘事,他如何得知?
武康冷笑,继续说道:“从那以后,他恨吴王入骨,企图谋而诛之。房遗爱的谋反,就是天赐良机。审问房遗爱期间,讲述纥干承基,意图牵涉吴王。”
那个纥干承基,是李承乾的死士,举报李承乾谋反,戴罪立功被嘉赏:封川府折冲都尉,封爵平棘县公。一根筋的房遗爱,效仿纥干承基,诬陷吴王李恪。不仅坑死李恪,自己也被砍头。
武康继续:“陛下性情敦厚,想赦免吴王死罪,长孙无忌不答应。撺掇兵部尚书崔敦礼,以周公诛管叔、蔡叔,景帝平七国之乱,汉昭帝诛燕王、盖长公主为例,强烈要求处死吴王。”
听到这儿,李略微动容,想到吴王临死前,怒骂长孙无忌弄权。诅咒历历在目,如果祖先宗庙有灵,长孙家离覆灭不远。
终于有节目效果,武康再接再厉:“你与他共事最久,了解他的秉性,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重阳那天,长孙冲酒后失言,被李敬业殴打。陛下亲自说和,让你们两家和解,可真能和解吗?恐怕长孙无忌,已经怀恨在心,吴王他都敢诬陷,李敬业算什么东西?”
“放肆”,李怒气勃发,杀气扑面而来。三角眼放绿光,盯着武康冷笑:“怀恨在心又如何,当老夫是废物吗?只要老夫在朝一天,他就不敢放肆。”
武康经历尸山血海,自然毫不畏惧,淡淡说道:“这话我相信,您若健在,李家安全。可惜您和他同岁,身体都很硬朗,指不定谁先死。要是死他前面,那么您的家人,也会像吴王那样,像房玄龄那样,被长孙无忌一网打尽。”
杀气更浓郁,武康泰然自若:“您和长孙无忌,谁先熬死谁,真的不好说。您是老狐狸,也心知肚明,要保自己家族,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自己死之前,弄死长孙无忌。”
一道寒芒闪过,三尺青锋出鞘,直奔额头而来。眉心微凉,剑芒停顿,冷笑声起:“老夫早就怀疑,敬业殴打长孙冲,是你精心策划。你最好老实交代,别以为武昭仪撑腰,老夫就不敢杀你。”
温热涌过鼻梁,伸右手揩拭,见手指殷红,放口中舔干净。直视李,淡淡说道:“是与不是,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敬业,确实殴打长孙冲。你就是杀了我,或者找陛下告发,也改变不了事实。”
武康很开心,呵呵着蛊惑:“弄死长孙无忌,必扳倒关陇门阀;扳倒关陇门阀,必和陛下结盟。废王立武天赐良机,是与关陇门阀的,首次大决战。我很想知道,浑身流着贼血,只追随强者的李公,会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