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打响秧苗保卫战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三月二十一日,巳时两刻。
义乌县浦阳江边,万余救灾百姓前,婺州刺史武康,发表重要讲话,作出明确指示:全体官员及民兵,团结一致以身作则,打好抗灾攻坚战,保护百姓生命财产。并呼吁广大群众,保护自家稻田,为自家生计而战。
巳时三刻,两州交界地平线,升起两名骑兵。一手扬鞭催马,一手摇摆红旗,阵地鸦雀无声。武康轻叹息,鼠灾红色预警,最严重的等级。铺天盖地的灰色地毯,吱吱鼠鸣异常刺耳,数以百万计鼠群,如洪水猛兽,大肆冲击防线。
该死的扁毛畜生,大千世界你不去,为何来到我家门;该死的越州都督,如果我是李九,非把你诛族灭满门;该死的褚遂良...算了,媚娘会收拾你。
令旗摇动,战鼓擂响,骑兵冲击,无情铁蹄,肆意践踏。三百匹战马,地毯式碾压,鼠尸伴随尘土飞扬。时间分秒过去,形势不容乐观,鼠群太过庞大。从量变到质变,最弱小动物,成最棘手劲敌。
站在最前沿,拧眉黑着脸,全神贯注看。骑兵还是太少,如果再给五千,不会如此艰难。想到这自嘲摇头,对农耕社会来说,战马永远捉襟见肘。恐怕整个江南道,也没骑兵五千,朝廷也不允许存在。
骑兵冲出越远,表示鼠群越大,心也沉入谷底。骑兵成为黑线,如此宽阔的纵深,得有千万只吧?让我怎么熬啊?
大片鼠尸丛中,冲出来无数老鼠。令旗再度挥舞,于洪志带头冲锋,浦阳防区民兵,联合百姓志愿者,排十个横队,每队二百人,手中清一色铁锹,呐喊着冲锋。
跑出二里左右,与先头部队遭遇,踏鼠群继续跑,进入鼠群内部。铁锹高高扬起,使尽全力拍下,带走几只鼠命。两千铁锹或拍或铲,宏大的场面,令人热血沸腾。
漏网的越过柴城,掉入壕沟里。手中令旗再摇,百姓站沟外,手持木棍、铁叉等,灭杀沟里老鼠。等尸体足够多,清理尸体上岸。
辅兵带着清扫队,端簸箕扛箩筐,清理鼠尸堆成堆。大伙儿各司其职,在干柴长城外,堆起八堆鼠尸。随时间推移,尸山越积越高,血腥越来越浓。
同仇敌忾之下,热火朝天之势,妇人也加入战团。壕沟后百十米,高高凸起土丘上,飘扬杏黄大旗,上书“新城”二字。旌旗下站着太太团,以新城公主、崔小晴为领导。
她们独树一帜,组织各家奴婢,招聘百十妇人,承担后勤工作。狄仁杰妻张氏,张柬之妻李氏,接新城命令,带领团队肩抗手提,给抗灾士兵送吃食和水。
到了巳时六刻,异变再次横生,十几民兵脱队。浑身爬满老鼠,哀嚎着往本阵冲来,躺战壕边打滚。医疗队赶紧过去,拿掉身上老鼠,擦干满脸血痕,酒精清洗伤口。
又有数十名,情况更严重,都看不清人脸,老鼠在身上来回摇摆。这些畜生成精了,这样下去不行,把令旗交给长孙诠:“长孙兄你来指挥,如若抵挡不住,等弟兄们撤回,再点燃火墙。”
长孙诠接令旗,武康接铁锨,迈步跳过战壕,转身冲身后喊:“咱们婺州人民,那高尚的情操,作战悍不畏死。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随本官冲锋!婺州威武!”
威武声铿锵,喊杀声激昂,武康冲前方。所有后备民兵,纷纷跨过战壕,跟随大佬脚步。踩着活鼠和鼠尸,与先锋队汇合,各找合适位置,高举手中铁锹,奔鼠辈狠拍。
数条老鼠脑浆迸裂,再次扬铁锹,重复拍打动作。不要考虑精度,甚至不用睁眼,每铁锹下去,只要力量足够,都能带走几条。喊杀声喝骂声,压过铁锹拍地声。
然而没多久,只剩啪啪声,最后是噗噗声。武康满头大汗,紧咬牙紧握锹,重复机械动作。可怜的小老鼠,大部分被拍死,小部分冲出封锁,被拍死在壕沟。
尸堆越积越高,像八座大坟,既壮观又恶心。崔小晴收回目光,轻抚凸起小腹,锁定奋斗一线的紫袍。我的宝贝儿子,快看你阿爹,多么威武,是咱娘俩的骄傲,要像他学习呦。
忽然第六感示警,眼角余光悄悄扫,露出诡异微笑。公主不关注长孙诠,直勾勾盯我家爱郎,有点儿意思啊。不过很可惜,你身份太高,你俩没机会,最多偷偷滚...滚床单,威胁不到我。
漏网鼠群越发密集,众官员越发担忧,民兵体力下降,不是好兆头。宽大防鼠壕里,不时有老鼠逃出,在土堆上被打死。
司功参军杨选,眼珠转计上心来,正气凛然建议:“形势太严峻,诸位有目共睹,要不了多久,鼠群会突破防线。为保卫秧苗,请长孙公下令,点燃柴堆火墙。”
关陇系马上支持,兰陵系保持缄默,张柬之反对:“请长孙公三思,武公还在前线,如果点燃火墙,他们就没了退路。就算点火,也得等士兵撤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司兵参军李成反驳:“倘若鼠群过境,所有秧苗尽毁,想再种植不可能。张参军应该知道,这意味着绝收,意味着灾荒。倘若朝廷怪罪,谁
也担不起,我赞成杨参军提议,请长孙公下令。”
狄仁杰针锋相对:“诸位可能不知,兔子急了咬人,老鼠急了吃肉。现在它们的目标,是身后的秧苗,如果火墙起,饥饿鼠辈会攻击人。难道长孙长史,要牺牲武公性命,置数千将士于不顾吗?”
“休要血口喷人”,司法参军王旭嗷嗷,声色俱厉斥责:“狄录参可能也不知,鼠灾不仅带来饥荒,还会带来瘟疫。那是什么后果,咱们心知肚明,婺州全体百姓安危,难道比不过某个人吗?”
杨选立刻声援:“王参军言之有理,倘若瘟疫起,丢官去职是轻的,甚至有性命之虞。张参军极力阻拦,难道是因为,受武刺史知遇之恩,而假公济私吗?”
张柬之直接暴走:“身正不怕影子斜,张柬之做事,向来对得起良心。王参军危言耸听,怕是不怀好意吧!请长孙公三思,不到危急时刻,不能点火。”
关陇系继续施压,吵的脸红脖子粗,王旭甚至命令不良人,控制张柬之。可惜姜大牛不理睬,气的他跳脚。然而李成的话,刺激到兰陵系,司士萧兆兴、司仓许睿,纷纷落井下石。
萧兆兴恳请:“武公把指挥权,交给长孙公,是出于信任。长孙公作任何决定,皆无可厚非。下官恳请,为婺州数十万百姓考虑,点燃防火墙,晚了就来不及啦!”
逃出壕沟的老鼠越来越多,追打的人越发力不从心,情况急剧恶化。长孙诠眺望稻田,又想到心中那根刺,瞬间冷若冰霜。手中令旗挥动,下达点火命令。
狄仁杰和张柬之阻拦,被关陇系、兰陵系控制。三个参军事求情,直接被长孙诠拿下。姜大牛豁出去,带不良人阻拦火把手,气的长孙诠暴跳如雷。
猝不及防间,有个小兵被推搡,手不稳火把掉落,正好落在干草上。大火瞬间起,姜大牛急的跳脚,却没胆子灭火。大佬三令五申,凡是破坏火墙者,以军法处置。
不明状况的火兵,见这边起火,纷纷引燃干草,火墙瞬间形成。崔小晴见此,两眼一黑昏厥过去,新城赶紧抱住她。看夫君面目狰狞,一时五味陈杂,他还是在意那件事。武康给我接生,虽逾礼却救命,怎能公报私仇?
火墙阻挡鼠路,鼠群彻底疯狂,有的冲向火墙,有的报复人类。得到消息的武康,眉头瞬间皱起,长孙诠啊长孙诠,你就是个扑街,就这么想我死?
恍惚间听身边哀嚎,有士兵突然摔倒,身上爬满老鼠。他疼痛难忍,尖叫着撕扯老鼠,鲜血从咬痕涌出。武康出于本能,大步冲他身边,双手快速扔老鼠。
然而扔的速度,不及新鼠上身,士兵爆发凄厉惨叫,爬起来撒腿跑。武康伸手去拽,没能拽住衣角,手臂僵在身前。士兵如无头苍蝇,竟然跑向鼠群深处,脚下趔趄摔倒,淹没在地毯中。
仅仅两分钟,只剩千疮百孔的衣袍,阴森森的白骨。武康头皮发麻,几欲转身逃跑,又很快停止脚步。自己是主心骨,如果仓皇逃命,肯定兵败如山倒。
火墙已经燃起,根本没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士兵们感受恐惧,动作明显迟缓,胆小的转身跑,被胆大的拍死。必须重整军心,必须置之死地,方有一线生机。
此刻需提军心,当即解开衣袍,金玉带扎腰间,露出精壮肌肉,扯着嗓门咆哮:“婺州士兵,没有怂包,弟兄们给我顶住,胜利就在眼前!”
跑到白骨前,面向众人挥锹,砸死五只老鼠。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武康积累的威望,促使民兵重整旗鼓,很快投入战斗。前方狂奔踩踏的骑兵,给众人带来好消息,鼠群没援兵了。
士气再次高涨,咬牙坚持吧,坚持就是胜利。武康知道,要不了多久,鼠群就会撤退。这种畜生很聪明,很会趋吉避凶。记得上辈子,家里老鼠嚣张,有次给老爹打电话,让他买粘鼠板回来。
搞笑的事发生了,粘鼠板没逮到一只,家里也没了老鼠。后来老爹说,老鼠能听懂人话,知道你要对付它们,全部夹着尾巴跑了。
忽然腰间一疼,有大鼠爬上来,结实咬腰眼上。大手抓过去,攥手中捏死,甩在鼠堆上。轮换甩双腿,甩掉上身老鼠,拿铁锹继续拍。又觉得后背生疼,伸手再去拽,疼的直咧嘴。
畜生死咬不撒嘴,把武康气乐了,您继续咬着吧。就这样挂个老鼠,像多条尾巴,随他动作不断摇晃。众人见大佬刚猛,无不嗷嗷怪叫,拍打更加卖力。
武康深感侥幸,征发的这群民兵,都参加过三河戍会战,意志力很顽强,能做到令行禁止。如此骇人画面,没出现大溃败,很是难能可贵。
战局异常惨烈,很多士兵被淹没,从活蹦乱跳的活人,沦为阴森白骨,只需几分钟。武康不停吆喝,让他们咬牙坚持,无论多么疼,都不要躺地上。只要不被鼠群淹没,就没生命危险。
然而对于疼痛,有的人真忍不住。有个士兵身体被占据,受不了凌迟般撕咬,疯狂冲向火墙,刹那沦为火人。医疗队马上抢救,却扑不灭身上火,眼睁睁看他烧死。
鼠和人都疯了,大批老鼠冲火墙,化身为火鼠。有的很快烧死,有的冲入壕沟,引燃沟里尸体。狄仁杰瞳孔紧缩,想到反败为胜办法,民兵杀死老鼠无数,地上铺层鼠尸,为何不放把火?
想到这越过壕沟,冲火墙外咆哮:“弟兄们快点火,引燃地上鼠尸。”
民兵马上引火,点燃尸山和尸毯。火势渐渐燎原,焦臭令人作呕,向前方快速蔓延。老天爷开眼,刮起了大风,风往对面吹。
张柬之高喊“天助我也”,扑通跪倒在地,虔诚的祈祷着。人群纷纷跪倒,老天仿佛感受到诚意,一时狂风大作。火借风势,风借火势,疾速向外扩散。
苏醒的崔小晴,看着满天火海,难以压抑激动,紧握新城双手。太太们争相安慰,新城也握住她,看向旁边长孙诠。后者目光躲闪,受不了质问目光,干脆偏过头去。
新城不敢相信,知书达理的夫君,心胸竟如此狭窄。武刺史在天池县,救我和林儿的命,这是大恩;长孙诠公报私仇,意图置他于死地,这是大债。恩要还,债也要还,怎么还?拿什么去还?
火海快速推进,骑兵快速撤退,得到消息的武康,下达逃跑命令。数千人同时跑路,场面相当壮观,又踩死老鼠无数。逃到附近荒村,吩咐民兵散开,各自找落脚点。
武康爬大树上,居高临下看前方,不禁瞠目结舌。眼前火海一片,弥漫浓烟阻隔视线,看不清对面情况。幸亏早做准备,砍光附近树木,火灾不会继续扩大。
鼠群往这边退,火鼠比老鼠跑的快,把火传递给同类。画面很喜感,不禁露出笑容,最好吓破你们的鼠胆,从此不来婺州。又敲脑壳自嘲,谁想的放火主意,必须好好奖励。估计是狄仁杰或张柬之,定不是长孙诠,那小子巴不得我死。
就这样呆在树上,等到黄昏时刻,大伙渐渐熄灭。集合众部下,踩焦黑土地,疲惫回婺州地界。双方很快碰头,响起海啸般欢呼,武康笑的很开心,终于熬过去了。
安抚好小晴,交代小弟善后,拖疲惫身躯,来自家马车上,倒头呼呼大睡。武元被叫上马车,处理身上伤口,密密麻麻的双牙印,都是老鼠咬的。小晴又哭了,无论新城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接到衙门报告,婺州东其他地方,灾情微不足道。往后的几天,情况很乐观,一直到月底,终于有好消息。镜湖水位回落,鼠军班师回巢,鼠灾总算过去了。
武康实现诺言,没有让一只越州鼠,啃噬一颗婺州秧。此时此刻,必须向朝廷邀功,不能让弟兄们白忙啊!于是四月初三这天,洋洋洒洒数千字,描述抗灾经过。
着重强调公主的功劳,诸如亲临前线,如何运筹帷幄,强行让她居首功。相信李九收到公文,会乐的找不到北,毕竟公主名声不好,必须树立典型嘛。
请狄仁杰、张柬之修改,去掉不合理用词,检查犯讳的地方。有条很坑的法律,给李九的公文,出现犯讳字眼儿,一处挨二十鞭。譬如说不能出现“治”,因为他叫李治。
加盖刺史大印,五百里加急发出,估摸四月中旬,能收到回信。武康不闲着,为万年宫之行,制定缜密计划。找最好的铁匠,打造两个滑轮;找最好皮匠,缝制结实背背佳;找最好裁缝,编制结实长绳。
四月十五那天,朝廷公文来到,果然不出所料,大半篇幅夸新城。李九龙颜大悦,不仅给丰厚赏赐,还写文章歌颂,制诏书昭告天下。
给武康的赏赐很坑,一件崭新紫袍,原来的被鼠咬坏了,不能失爱卿威严。也给崔小晴一身衣服,让她欣喜若狂,流下激动泪水。李总得知她陪公主抗灾,封她金华郡夫人,正三品诰命。
唐朝对官员母、妻命妇的诏封,有严格规定:一品官妻、母为国夫人,三品以上为郡夫人,四品为郡君,五品为县君。母与妻的区别,是封号上加“太”字。
譬如说武媚娘当皇后,她母亲杨氏,被封荣国夫人。武康是四品刺史,若是按照惯例,小晴只能封金华郡君,是李总开恩了。以后众部下称呼小晴,不能是“九娘子”,只能称“金华夫人”。
这个名号很坑,老是想起金华火腿。小晴哭的稀里哗啦,非穿诰命服显摆,无奈听之由之。女人最大荣誉,毕生所追求的,就是诰命加身。陪她溜两圈,满足她虚荣心。
长安之行迫在眉睫,着手安排一切:教稳婆用产钳,应对早产和难产;交代狄仁杰掌管刺史印,代行刺史权利。
带着楚神客、林平郎、钱顺,精挑四十保镖,带必备工具,带足够盘缠。四月十七早上,改道歙州北行,前往万年宫...
第十章 三箭射红赌输赢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初十,辰时两刻。
为参加媚娘的生辰宴,武康一行日夜兼程,来到关内道、岐州、麟游县(陕西省宝鸡市麟游县)。此地距京师长安,仅一百五十公里,是京畿重镇,驻扎十三支折冲府,是江南道的两倍。
三月份关内大热,李总带四品以上官员,首次来万年宫避暑,戒备排查更加森严。幸亏媚娘给了通行证,外加身穿紫袍,才能畅通无阻。不过自入岐州地界,明显比外面凉爽。
回忆后世地理,观察地形地貌,很快胸有成竹。此地为湿润季风气候,特点是热量不足,春旱夏凉、秋涝冬寒,且春夏季节不明显。是以隋唐总裁们,在此建造九成宫,经常来这避暑。
昨天整夜下雨,今天阴云密布,众人走出山谷,在宽阔官道上,渐渐放慢马速。放眼望去,到处崇山峻岭,地形属中高山区,相对落差较大,河谷坡度陡峻。武康有绝对的信心,如果来场大暴雨,山洪加泥石流妥妥的。
摘下阎王面具,呼吸新鲜空气,品味花草气息,阵阵沁人心脾。想到包里购物清单,又是满满的惆怅。崔小晴代表吃货太太团,要求买榛果;新城公主代表居家太太团,要求买龙须席。
榛果是榛子树果实,世界四大干果之一,有天然的香气,好吃又开胃;龙须席由龙须草编造,薄而轻,凉而爽。半展龙须席,轻斟玛瑙杯,是贵族的象征。这两样东西,都是岐州特产,都是宫廷贡品。价格那叫一个贵,这些个败家娘们儿,挺会挑东西嘛。
正郁闷吐槽间,忽闻头顶鹰鸣,雄鹰展翅却低空飞行。估计空气湿度大,翅膀沾水飞不高,武康登时来了兴趣,呶一嗓子策马狂追。摸出长羽箭,拉满两石弓,箭头随雄鹰移动。
猎物觉察的危险,立刻振翅高飞,几乎同一时间,数支利箭破空而出。空中传来哀鸣,雄鹰画出抛物线,斜着向前方栽倒。保安欢呼大作,武康仰天狂笑,再次策马狂奔。
距离落鹰位置越来越近,退左脚离马镫,以右脚为支点,侧身落马准备捡鹰尸。忽然发觉不对,雄鹰尸插四支箭,有枝截然不同,不是保安队的。第六感示警,左肩被巨力推上马背,对面传来马蹄声,楚神客高呼“敌袭”。
众人立刻勒缰绳,骏马前蹄高高跃起,稳住身形二话不说,全部搭箭拉满弓,瞄准正前方目标。对方也是四十余马队,也都拉弓成满月,对峙瞬间形成。
为首的是个彪形大汉,身高至少一米八,身穿紫色武官服。其他人穿黑色劲装,背箭壶挂横刀,个个彪悍无比。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浓郁杀气,只有经历过尸山血海,才有这种气势。
对方显然同感,紫袍武官一声令下,马队分散拉开阵型,做全军突击准备。武康也不示弱,打出攻击手势,保镖即刻行动。一时尘土飞扬,剑拔弩张之下,气氛更加压抑。
紫服武官目光锐利,看到鹰尸插四箭,一支是自己的薛翎箭,眉头皱的更紧。约莫五分钟,视线锁定武康,话语铿锵有力:“左右千牛卫在此,尔等是谁?从何处来?到哪里去?”
武康当场懵逼,什么玩意儿,传说中的千牛卫?瞬间想到李元芳,想到北衙禁军,和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共有六军,全称“皇家禁卫左右羽林军”,驻扎皇宫保卫李总;南衙十六卫是中央军,其中有十二卫,统帅天下府兵,是府兵领导机构。
有左右监门卫,负责守卫京师诸门;有左右千牛卫,负责李九的仪仗。千牛卫不掌府兵,也没有兵权,是李总的贴身保镖。在南衙地位最高,和监门卫一起,监视其他十二卫。
李总的贴身保镖,不是闹着玩儿的,都是皇帝的亲信。婺州兵是地方军,肯定惹不起中央军,想到这拱手抱拳:“某乃婺州刺史,经圣人批准,前往万年宫,赴昭仪阿姊的生辰宴。”
摆出“止戈”手势,保镖收起弓箭,却保持虎视眈眈。紫袍武官也打手势,示意卫士收手,上下打量武康,良久开口夸赞:“死战三河戍,保一方安宁;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身先士卒,鏖战食人鼠。刺史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此言一出,千牛卫视线聚焦,凝成大写的“服”。原来是婺州兵,难怪杀气如此重!传闻他们悍不畏死,死扛数倍叛军,与食人鼠厮杀。食人鼠凶的很,能把活生生的人,几息间啃成白骨,一想就毛骨悚然。
感受到崇拜,众保镖挺直腰杆,士气瞬间爆棚。武康看向紫袍武官,既然自称将军,应是千牛卫大将军,官阶正三品。比自己高两级,必须自报家门:“武康字变之,还没请教?”
紫袍还礼:“检校千牛卫大将军,薛礼字仁贵。”
听到“检校”俩字,武康面露不屑,您这大将军太水。官场有句俗话,官加检校,蹲着撒尿。检校就是虚衔,类
似某高校荣誉校长,某博物馆荣誉馆长。
只能糊弄低级官员,吓唬寻常老百姓,我这种实职刺史,根本不用鸟你。刚想摆摆官威,瞬间又凌乱了,刚才听到了什么,薛礼薛仁贵?薛家将扛把子?
这是大拿啊,必须得确认,于是化身户籍警,急不可耐道:“阁下实岁四十,祖籍山西省河津市修村,不是...河东道绛州、龙门县修村,河东王薛公六世孙?”
薛仁贵也懵了,纠结片刻回道:“武刺史所言不虚,只是薛某很奇怪,您是睦州雉山人,距绛州几千里。我们亦初次见面,为何对薛某家世,如此了若指掌?”
这就尴尬了,不能说影视剧得知,心思电转找到借口:“本官虽是文官,却向往军旅生活,是以深入研究我朝军史。薛兄曾与太宗讨伐高句丽,立下汗马功劳,太宗曾言:不高兴得辽东,却高兴得到你。”
化身小迷弟,好话不要钱似的:“太宗雄才大略,给薛兄如此赞誉,定是人中龙凤。也就是那个时候,薛兄大名烙我心,成为我学习的榜样。诸位千牛卫兄弟,都是军中楷模,都是我等榜样。”
气氛很尴尬,薛仁贵不禁脸红,不知如何回话。保安队士气槽见底,对方士气槽大涨,这要是两军对垒,直接完犊子。保安们不乐意,大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不行呀!我们是您的保镖,不比皇帝保镖差,盛世保安怕过谁,婺州兵怕过谁?
林平郎给钱顺使眼色,钱顺给楚神客使眼色,老楚提马上前,硬着头皮见礼:“请薛将军恕罪,传闻左右千牛卫,是精锐中的精锐...鹰尸插四支箭,一支是武公的,一支是平郎的,一支是我的,一支是你们的。”
言外之意,我们不服,搞事儿的节奏。气氛再次紧张,千牛卫面露不忿,楚神客再次抱拳:“盛世保安队中,武公骑射第一,楚某箭法垫底。请恕在下斗胆,向鹰尸箭主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武康老脸一红,咱们兄弟三个,我的骑射垫底,这高帽子戴的。见千牛卫脸色难看,薛仁贵面无表情,当即决定息事宁人。他们是李总保镖,咱们得罪不起,打狗还得看主人嘞。
正想当和事佬,千牛卫副将提马上前,张口就是冷嘲热讽:“北方大汉勇武不凡,玩战争与权力;南方獠人弱不禁风,玩文墨和女人。杀鸡焉用宰牛刀,若比试箭法,无须将军出手,某张芳接招儿。”
獠人指南方蛮人,按后世的话说,就是南蛮子。明年褚遂良反对废王立武,朝堂上揭媚娘伤疤,气的媚娘暴走,殿后大骂“何不扑杀此獠”。翻译成白话文就是,为啥不杀了这个南蛮子?
保安队怒气槽暴涨,个个咬牙切齿。武康也不乐意,地域黑最讨厌,必须一较高低。于是看向薛仁贵,淡淡说道:“关中与江南,皆大唐领土,不该强分彼此。既然贵方划下道儿,婺人不惧任何挑战,请薛将军赐教。”
薛仁贵也来了火气,你四品我三品,凭什么教训我?冷冷哼了声,也语无感情:“既然武刺史坚持,恭敬不如从命。鹰尸上的薛翎箭,是薛某射出,是以薛某出战。武刺史远来是客,规则你来定,薛某接招儿就是。”
千牛卫轰然叫好,薛将军箭术冠绝三军,何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们等着输吧!武康很兴奋,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后世家喻户晓;楚神客不遑多让,当初在枯荣山,三百步距离,精准命中我的心脏。
两大高手对决,很是让人期待啊。打开随身行囊,拿出精铁滑轮。展示后递给钱顺,对薛仁贵说:“薛将军所请,本官不能拒绝,由我制定规则。那片树林距此,目测近三百步,把滑轮吊树上。”
钱顺得到指示,驭马前去准备,武康继续:“滑轮中空塞红布,薛将军与楚兄比试,每人射出三箭。箭透红布者,钱顺竖红旗,其余皆竖白旗。将军若不放心,可派手下前去,与顺子共同监督。”
薛仁贵摆手示意,张芳提马前去。直到滑轮挂起,眯眼看红心,信心满满回头:“就依武刺史所言,以三箭为限,中红多者胜。薛某还是那句话,武刺史远来是客,请你们先发。”
这也是个老狐狸,后发者占心里优势,武康不置可否。忽然想到什么,再度打开行囊,拿出条精美手链。
玻璃珠大小的透明珠子,有绿、蓝、棕、黄、粉、紫、无色等七种,并排穿成手链,能看清珠内红线。绝对价值连城啊,千牛卫眼都直了,不住咽口水。
此为七彩萤石手链,给媚娘的生日礼物,还有串更大的,给她当念珠用。当初在义乌和勇康,勘探出萤石矿层,陈硕真叛乱前,武康与狄仁杰秘密开采。这次来京城,一给媚娘庆生,二给李九汇报矿层。
很满意众人表情,武康微笑道:“《唐律疏议》言,比试射术的博戏,不算博戏不违法律。这串手链做彩头儿,如果薛兄技高
一筹,它就是你的;如果与楚兄平手,它还是你的。”
千牛卫眼都直了,纷纷煽风点火,撺掇薛仁贵应下。众保镖纷纷叫好,给大佬帮腔造势,咱大佬就是有魄力,婺州人就是阔绰,你们服不服?
薛仁贵很震惊,纠结两分钟,也拿出个东西,是块儿羊脂玉佩:“贤弟先做君子,愚兄不做小人。此玉是传家宝,虽不及手链贵重,确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我输了,或者打平手,就赠与贤弟。”
众千牛卫再度叫嚣,爆发满堂喝彩,我们北人也不小气。双方立君子协议,全部翻身下马,两名选手即刻准备,各拿出压箱强弓。都是三石弓,现场寂静无声,都是战场拼杀的,明白三石弓意味什么。
武康画下线,楚神客脚尖抵线边,甩胳膊、测距离、验感觉。五分钟后拿长箭,搭强弓拉满月,砰的一声响,利箭疾射而出。滑轮剧烈摇晃,中心没了红布,众人翘首以盼。
十秒钟不到,林中红旗飘动,楚神客先驰得点。保安刹那怪叫,林平郎带头鼓掌,吓的林中群鸟尽散。武康露出笑容,冲楚神客竖拇指。老楚淡定自若,挑衅目光瞟对方。
薛仁贵很有气度,向他表示祝贺,安慰不忿的部下。准备片刻后,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林中再次亮红旗。千牛卫呶呶怪叫,有的手舞足蹈,比自己射中都兴奋。保安队嗤之以鼻,都觉的可惜,风水轮流转啊。
选手继续比试,楚神客射最后一箭,林中亮起红旗,武康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舒缓。这下稳了,最坏的结果是平局,无所谓的。保镖顿足捶胸嗷嗷,嗓子都喊哑了,还跳起婺州舞蹈。
压力推给对方,千牛卫神色紧张,甚至有人祈祷。武康看向薛仁贵,略微有些失望,更多的是赞赏。失望是因为,他心态不受影响;赞赏也是因为,他心态不受影响。
搭箭拉弓那刻,众人屏住呼吸,武康也暗暗加油。其实最好的结果,就是不分胜负,你好我好大家好。利箭破空飞出,所有人看向树林。红旗举起那刻,千牛卫彻底疯狂,薛仁贵的面瘫脸,也露出舒心微笑。
双方庆祝完毕,钱顺和张芳回来,场面再度安静。如果套路不歪,该商业互吹了,薛仁贵到近前,冲武康抱拳:“贤弟手下卧虎藏龙,愚兄心服口服;楚先生百步穿杨,愚兄心悦诚服。”
武康微笑寒暄,楚神客拱手抱拳:“薛将军谬赞,当不得先生称呼。单论箭术造诣,能与楚某打平的,天下挑不出五个。楚某向来自负,佩服的人不多,薛将军算一个。”
商业互吹完毕,气氛和谐许多,武康递出萤石手链,呵呵笑道:“按照约定,此链应交给薛兄,请不要推迟。”
千牛卫不可置信,薛仁贵纠结些许,拿出玉佩交换。武康认为,萤石手链在后世,也就三十块钱。而羊脂白玉,无论何时都价值连城;薛仁贵认为,单从名贵上说,手链能换十块玉...是以两人都美滋滋的。
武康转身,拿楚神客的手,玉佩塞他手中:“参与比赛的是你,彩头自然归你...楚兄不要推迟,我一刻钟几十贯,钱财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
“装”是大佬的本色,众人也习以为常,楚神客微笑收玉佩。薛仁贵和千牛卫,无不露出敬仰,武公太阔绰。张芳上前,诚挚言道:“刚才出言不逊,还请武公恕罪,婺州兵都是好样的。我张芳脾气臭,佩服的人不多,武公算一个。”
保安队挺直腰板,武康哈哈笑道:“张都尉是直性子,咱们沙场拼杀的人,都是直性子,没必要道歉。婺州有句话,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刀枪。弟兄们,拿出红高粱,与袍泽共饮。”
刹那欢声雷动,千牛卫嗷嗷直叫,全部化身舔狗,马屁不要钱的拍过来。红高粱啊,高粱酒极品,富贵人家才喝得起。薛仁贵也不阻止,他也想喝红高粱,据说是武昭仪的产业。
战马停两边,众人坐中间,围成一个圈,把酒共言欢。双方交叉而坐,两人共享一壶酒,好感度急速上升。从剑拔弩张,到箭术比拼,再到美酒共享,也就半个时辰。
两位大佬坐一起,很快相谈甚欢,颇有相见恨晚。武康渐渐得知,他们隶属左千牛卫,与右千牛卫轮休,便出来打些猎物,给兄弟们打牙祭。薛仁贵听到鹰鸣,手痒射出一箭,才有了后面的事,也算不打不相识。
如此战功彪炳的大将,必须虚心求教,老薛知无不言,让他获益颇深。酒到酣处,武康终于问出那个,让他百思不解的问题,为什么前隋和大唐,都热衷讨伐高句丽,不打不行吗?
薛仁贵冥思苦想,良久竖三根手指,淡淡说道:兵力、铁矿、战马,武公自己揣摩...
第十一章 山洪水淹万年宫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初十,戌时一刻。
武康路遇薛仁贵,化干戈为美酒,双方抱肩划拳。喝完酒启程,千牛卫带路,去玄武门外参观。张芳客串导游,介绍基本情况:万年宫坐落天台山,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山,南有石臼山,北依碧城山,一派青山绿水、明媚秀丽。
好家伙四面环山,整宫建山谷里,这要是爆发山洪,绝对水淹耗子洞。参观玄武门后,众人依依惜别,武康让保安队,拿所有红高粱相赠。南行五里左右,来到小片住宅区,是媚娘安排的住所。
安排保安执勤,回自己小院,开门有惊喜。卧室藏个俏丽婢女,是媚娘贴身侍婢,带来主人口信。姐这几天和陛下甜蜜,没时间伺候你,忍到十四就能见姐。这是我的心腹八两,借你用几天,以慰相思之苦。
简直女流氓,搞这么暧昧。你取名真的很坑,俩贴身太监三两、四钱,俩贴身婢女半斤、八两。觉的不能辜负美意,运动完躺床上。想到和薛仁贵的谈话,关于征讨高句丽,薛仁贵让我自己揣摩,到底因为什么?
回顾双方的战争,先是隋文帝,派大军三十万,水陆两路进攻。却遭遇瘟疫和海风,部队伤亡惨重,灰溜溜班师。然后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三次无功而返,比诸葛亮六出祁山还惨。
因为军费问题,对百姓横征暴敛,酿成隋末乱世,导致大隋灭亡。武康琢磨着,杨广是要证明,自己比老爹强,是以倾全国之力,不计后果讨伐吗?
接着李二御驾亲征,水陆两军齐头并进。一路所向披靡,占据整个辽东,打的高句丽闻风而遁。终因气候太冷,草枯水冻,粮食补给不足,无奈班师还朝。没能彻底灭国,成为他毕生遗憾,临死都念念不忘。难道李二也为证明,自己比杨广强,才数征高句丽?
现在的李九总裁,明年会发动战争,历时十三年,终于让高句丽成为历史。如果也是证明比李二强,那确实做到了。武康不禁苦笑,上述四位都算明君,发动战争的原因,不能那么幼稚吧?
围绕薛仁贵提的三点,渐渐发散思维,先考虑兵力问题。高句丽有完整的文化体系,完善的政治制度,充足的军事力量。后世史书记载,他们兵多将广,最高有战兵六十万...
陡然从床上坐起,我的老天鹅,六十万战兵,绝对不容小觑!忽听焦急女声,八两神色慌张:“郎君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太医黄博士就在隔壁,奴奴请他过来。”
武康有些尴尬,身下龙须席,上盖蚕丝毡,左边香玉软。很舒服也很黄,没必要请黄博士,敷衍两句拉她躺下。闭眼继续发散,考虑薛仁贵说的铁矿。
这个没啥说的,哪怕千年后,钢铁仍是度量强国的标准。产量决定军工质量,决定国力强大,决定...
唰的再次坐起,牛眼满是震惊,高句丽地处辽东,也就是东北地区。那里矿产丰富,蕴藏大量铁矿,是后世重工业基地。六十万战兵,装备精铁铠甲、战刀,简直不敢想象。
温软声音再起,八两依旧焦急,问同样问题。武康尴尬挠头,讪讪说道:“我没不舒服,不用请黄博士。只是想到重要问题,一时比较激动,别大惊小怪...早点睡吧。”
话音落炸雷响,闪电照亮卧室,惊叫过后怀中温暖。屋外风驰电挚,瞬间雷雨大作,瓢泼般打在瓦砾上。嘴角露出微笑,该来的总是会来,今夜注定无眠,希望顺子他们安全。
八两惧怕雷声,吓的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样子。据说克制恐惧,最好良方是昏迷,我来帮你吧。于是边运动边思考,很快领悟“战马”内涵。高句丽与室韦接壤,也就是蒙古草原,如果双方互市,大批战马流入高句丽...
六十万战兵,精良铁制装备,大批铁甲骑兵。武康脊背发寒,谁和高句丽接壤,都会寝食难安。现在的高句丽,与建州女真无异,甚至更加强大。倘若不闻不问,必成心腹大患,后世大明的灭亡,就是血淋淋教训。
一句话概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必须得打,必须得灭国,四位老总决策正确。等明年媚娘升皇后,求她把俺调到中央,灭亡高句丽之战,必须出把力。
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屋内烛光熠熠,满帐春色。不知过了多久,八两失去意识,武康悄然下床,穿上贴身衣物。急促敲门声响,瞬间来了精神,给八两盖蚕丝被,放锦帐帷幔。
抱衣服去门口,单手抽开门栓,钱顺站在外边。凉风吹来,不禁寒颤,雨滴很密集,院里积满水。钱顺帮大佬穿衣,焦急汇报:“弟兄们传来消息,大名山爆发山洪,大水夹杂泥土,汹汹往这边来,必须赶紧离开。”
戴上背背佳,背上羊皮袋,斜挂长麻绳,配蓑衣斗笠。大步迈出门槛,转身吩咐钱顺:“我去的地方,你们进不去,所以别跟着。按原计划行事,都去安全区...床上女人也带走。”
钱顺点头应诺,很快觉
察不对,抬头见大佬消失,瞬间苦了脸。硬着头皮到床前,迅速把她裹起来,拿麻绳捆结实,拴背后撒腿就跑。又是一声炸雷,八两刹那苏醒,爆发凄厉尖叫。
黑色骏马狂奔,夜幕雨帘遮挡视线,武康凭着感觉,直奔万年宫玄武门。跑出两里不到,后背被巨力冲击,身子直接飞出,瞬间被洪水淹没。抗不住山洪冲击,更控制不住身体,只能随波逐流。
忽然肩膀被拉,脑袋露出水面,抹掉脸上水,看着汪洋大海。背背佳左肩部位,被斗骢叼在嘴里,扯着嗓门大喊:“洪水冲玄武门,是我去的方向,斗骢快去躲水,快去...”
他们心意相通,斗骢很通人性,松开他嘶吼两声,向着东方游去。武康随波逐流,使出各种游泳姿势,奋力游向万能宫。从小在南方长大,不是旱鸭子。
半刻钟左右,周围终于没了屋舍,心也放进肚里。万年宫外围两里,是安保无人区,玄武门就在不远。豆大雨滴下,勉强睁开眼,夜色如墨看不见,调整姿势借水力漂流。忽然扑通一声,下意识缩脖子,然后双眼冒金星,额头火辣的疼。
本能伸出手,抱住根木头,足有水桶粗。我的老天鹅,运气太好啦,要是砸我脑袋上,小命绝对交代。紧紧搂木头,在浑浊洪水中沉浮,忽然听求救声。
顺着声源搜索,水面露出人影,是千牛卫打扮。他们泡在水里,扑腾着往这边游,水性相当烂。武康真想骂娘,身为李总保镖,不去保驾护卫,反而独自逃命,该死啊你们。
看他们意图,要抢夺救命木,门儿也没有啊。右手紧箍独木,伸手去摸腰间,不禁心惊胆战。横刀在斗骢身上,忘记拿下来啦,情急之下挥拳,狠砸左边人脸。
惨叫盖过雨声,他鼻梁骨被打歪,鼻血喷涌而出。右边人气急败坏,从水里亮出横刀,刀光直奔武康咽喉。武康右臂后翻,独木陡然跃起,砸在他额头上,又是头破血流,直接昏厥过去。
右胳膊抱住独木,夺过那把横刀,再结果两条人命。其余人闪躲,拼命在后边追,北方人水性差,距离越拉越远。武康哈哈大笑,摆出嘲讽脸,扭头大声嘲讽:“追呦,继续追哟!丈人追女婿,口水点点滴,啊我的手...”
右臂失去知觉,疼的呶呶大叫,独木脱手而出。已经到玄武门,胳膊被城墙、独木挤压,钻心般的疼。得意不能忘形,忘形必生悲剧,要了我的亲命呦。
城墙上有人咆哮,声音非常熟悉,是千牛卫左果毅,张芳的公鸭音。不禁喜出望外,仰头大声呐喊:“张都尉我是武康,快放绳子下来,快拉我上去。”
连着喊五遍,终于发现绳头,快速活动双臂,死攥绳子拉扯。三秒钟不到,身体被提出,与城墙亲密摩擦,那叫一个酸爽。大浪再次打来,正打后背上,手一松差点下去。城头也遭了殃,千牛卫四下逃散,有人破口大骂。
是薛仁贵的声音,骂那些逃跑的千牛卫,骂他们贪生怕死。武康气乐了,提高嗓门喊:“薛兄等会儿再骂,先拉我上去,坚持不住啦。”
身体再次摩擦,酸爽再次来临,跳上墙头那刻,终于脱离苦海。幸亏雨水润滑,衣服完好无损,看到巨大绞车弩,便把心放在肚里。
薛仁贵五官狰狞,依旧痛骂千牛卫,原本九十个,现在只剩九个,大难临头各自飞啊。武康再次气乐,这都什么时候了,喊醒我姐让她逃命啊。
懒得搭理他们,趴在城墙边,双手捂成喇叭,气沉丹田咆哮:“阿姊快逃,山洪来啦,水冲玄武门。阿姊快逃,山水冲...我说你别睡啦,赶紧起来逃命啊”
薛仁贵反应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向东北方呐喊。那里灯火通明,应该是皇帝寝宫,可惜距离远,雨声淹没喊声。武康不再嗷嗷,做最后的准备,把麻绳放地上,倒出整个羊皮袋。
黄铜打造的圆柱桶,底部是圆环,麻绳穿入打死结。从绞车弩拿弩矛,直径三公分左右,圆桶恰好套进去。这是量身定做的,今日山洪被史书记载,武康早做了万全准备。
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众人死命呐喊声,惊不醒沉睡的李九。果断拿起羊角锤,钢钉认铜套儿凹处,咬着牙钉进去。四根钢钉打入,弩矛放绞车弩上,看向薛仁贵说:“雨太大听不到,把弩射宫墙上,我去救圣人。”
薛仁贵呆愣,脑袋摇成拨浪鼓:“没圣人的命令,千牛卫不能进入内宫,会被砍脑袋的。武刺史也一样,不能私入内宫,咱们一起喊,也许会惊醒圣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惊醒个毛儿啊,武康直接跳脚:“你发射弩矛就是,造成的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不要再耽搁啦,多耽搁一分,圣人和我姐就多分危险,求你不要耽搁啦!”
又有大浪打来,所有人被打倒,有个倒霉蛋惨叫,摔下城墙溅起水花。他在水里浮沉,显然是旱鸭子,薛仁贵蓦然惊醒,宫内积水都能淹人啦?于是当机立断,下开弩命令,同时让手下放绳救
人。
三个千牛卫调整方位,两个转动把手拉弦,两个放绳救人。薛仁贵和张芳,亲自调整弩的仰角,武康再次检查装备。薛仁贵大喊“发射”,剧烈的破空响,弩矛导弹般射出。
麻绳一圈圈打开,最后还剩十几米,众人同时行动,用力把绳子拉紧,固定在绞车弩上。武康脱掉衣服,塞羊皮袋里,冲懵逼众人喊:“都别墨迹,再脱两件。”
薛仁贵一声令下,几件外袍塞羊皮囊,塞成鼓鼓的枕头。武康捆在胸膛,一手拿两尺麻绳,一手拉绳上滑轮,麻溜爬上城头。麻绳一端挂滑轮挂钩,一端挂背背佳皮扣儿。
快速检查一遍,看着斜向下的绳子,冲众人诡异一笑:“诸位兄弟们,今天让你们大开眼界!什么叫空中飞人,什么叫飞檐走壁,武超人去也...”
摆出最帅造型,纵身跳下城头,滑轮快速转动,身如利箭前冲。众人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真是空中飞人!薛仁贵眉头微皱,武刺史准备如此周全,难道他...未卜先知?
飞翔的武康挺起胸膛,紧闭双眼紧咬牙关,迎接剧烈撞击。与墙壁接触那刻,腹中翻江倒海,哇的吐出酸水。幸亏垫着枕头,否则直接吐血;幸亏右臂护头,否则头破血流。惯性真的很讨厌,亲爱的右胳膊,本体对不起你,又让你失去知觉。
手上抬抓麻绳,大概十几秒,城头割断了绳子。武康顺绳滑落,积水没过胸口,不能再耽搁了。游向寝宫门口,直接撞门而入,边奔跑寻找,边大声喊叫:“阿姊你在哪,赶紧逃命啊。”
宫殿静悄悄,心越来越沉,难道不在这?不对啊,薛仁贵说就在景影宫。脚步越来越急,没头苍蝇般乱撞,终于在西边侧卧,宽大的龙床上,见到熟悉面容。
这俩人心真大,外面水漫金山,你俩呼呼大睡。气的牙根儿疼,快速冲过去,抱起外侧媚娘,转身往宫外跑。厅门口停住,扭头向里面喊:“陛下快跑,山洪冲玄武门,宫外积水太深,晚了就来不及啦!”
喊完转身跑,十万火急,先救我姐再说。来到景影宫门口,身子瞬间僵硬,手感不对啊。低头往下看,两人四目相对,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沉下脸。
把怀里人放下,板着脸教训:“裸 睡不是好习惯,你还睡着龙须席,会导致腹泻。特别是妇人,被褥上有大量细菌,容易得妇科病...记得要改啊,别不当回事!我去叫醒陛下,水都淹我胸了,必须马上逃命。”
转身撒腿就跑,豆大冷汗滑落,要了我的亲命呦。跑到龙床边,掀开黄色锦被...哎呦我的妈,您也犯这毛病,要点儿脸行不?穿件睡衣能死吗?重新盖上被子,提高声音喊:“陛下,陛下快醒醒...”
李九睡成死猪,连喊七八遍,悠悠睁开眼。看见武康鬼脸,吓的呶一嗓子,身子缩在床角,色厉内荏的呵斥:“你是人是鬼?为何在朕的寝宫?护驾...”
武康扑通跪倒,焦急解释着:“陛下恕罪,罪臣是武康。暴雨成灾,引发山洪,大水冲玄武门。我和薛仁贵在城门示警,可雨太大,传不进来。陛下赶紧走,水淹我胸膛了,来不及啦。”
李九反应过来,麻溜穿衣服,大喊“来人啊”。武康殷勤帮忙,心里不住吐槽,来毛儿的人啊,都逃命去啦。衣服穿完,两人撒腿跑,宫门口遇到媚娘。
武康有些懵,衣服虽然暴露,也比裸着强。三人冲出宫门,全部目瞪口呆,水漫过台阶,没有了去路。李九面如土色,直接呆在原地;媚娘很是淡定,过去安慰李总。
武康当机立断,跳入水中游到绳边,把长绳拉到门口。跑到宫内,抱出三个茶杯,打碎其中两个,瓷片切割绳索。手心忽然一凉,被碎片割破,没心思理会,咬着牙继续割。
鲜血不住流淌,两人也镇定下来,看地上的血迹,心中闪过暖流。绳子终于割断,拽出足够距离,拴住完整茶杯。跑进宫内,抗出实木胡凳,扑通撂进水里。
纵身跳水中,胡凳踩脚下,水面堪堪没过胸膛。摇起简易流星锤,嘴里念念有词: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飞驰的茶杯,像疾风一样...万能的主啊,保佑您的信徒,阿门...
茶杯瞬间飞出,越过屋檐脚垂落,武康无声大笑,决定以后佩戴十字架。跳下水来到台阶,双手抓绳蜷起腿,屋檐能承体重。再次露出微笑,急不可耐道:“去房顶躲避,阿姊把绳拴腰里,我拉你上去...”
话没说完,脑门挨一巴掌,武康当场懵逼,发啥神经啊,削我耳雷子做啥?
媚娘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呵斥:“愣着做啥,先把陛下拉上去,陛下安危最重要...”
第十二章 初次交锋褚遂良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十四,申时三刻。
再有两刻钟,去万能宫赴宴,参加昭仪三十岁生日宴。武康坐浴桶里,闭目神游天外。昨天钱顺带回消息,这次突发山洪,溺死四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大多是附近居民,以及禁宫卫士,比史书记载多千余人。
对这些了无兴趣,真正令他关心的,是李九的变化。那晚送李九、媚娘到房顶,自己沿麻绳爬上去,一直呆到天亮。水面越涨越高,三人被逼上屋脊,心也越提越高。
水面在屋脊下停住,心重新回肚里,惊出一身冷汗。李总全程白脸,武康全程淡定,媚娘紧挨两人。人只有经历生死,才能勘破事物本质,才能瞬间成熟,才能明白想要什么。
明显觉察到,李总心智逐渐坚定,王霸气息越来越重。生死关头没人救驾,给他带来触动和危机,意识到了权利的重要。历史上也是这样,万年宫历险后,策划废王立武,和关陇集团夺权。
思绪被八两打断,武康站起身,任由她们折腾。等穿好衣服,不禁瞠目结舌,竟是三品紫色朝服。腰带挂各种零碎,有玉佩、囊、绶带等,还戴着三梁进贤冠。
三十岁生日,不用这么正式吧,俗话说“不三不四”,就是三十、四十不庆寿。富贵人家加几道荤菜,平民百姓煮俩鸡蛋,生日就算过了。武康很无奈,这身装备很别扭,一步三摇晃很不舒服。
无奈挂上横刀,千牛卫张芳带路,骑马前往万年宫。到玄武门前,又是严密搜身,攻击物件收走,却留下那把横刀。张芳笑着解释,圣人许你带刀上殿,天大的荣宠。武康不置可否,带着刀又如何,我还能砍他吗?
由千牛卫护送,再由太监带领,最后仁寿殿外等。通报完毕领进门,瞬间呆愣当场。李总坐主位,东西两侧铺地毯,各坐四位大佬。气氛也不对,不像生日宴会,更像三堂会审。
快速回忆资料,确定他们身份,我的老天鹅。左边四大佬:太尉长孙无忌,尚书右仆射褚遂良,黄门侍郎韩瑗,中书侍郎来济;右边四大佬:司空李,卫尉卿许敬宗,御史大夫崔义玄,中书舍人李义府。
被大佬目光聚焦,浑身不是滋味儿,一时忘记行礼。老崔咳嗽提醒,武康赶紧跪倒,还没开口问安,就被褚遂良嘲讽。李九不禁莞尔,抬手虚扶:“武爱卿免礼,并非正式朝会,不必行此大礼”
所谓礼多人不怪,转身向大佬们行礼,力求尽善尽美。大佬都没起身,有的面露敷衍,有的面戴微笑。坐李义府旁边,眼观鼻鼻观心,静听大佬训话。
长孙无忌打眼色,褚遂良起身出列,倒出羊皮袋,手指物件问武康:“这些东西是你的,是从婺州带来的。请武刺史解惑,这些都是什么,有什么用途?”
果然是三堂会审,老褚来者不善啊,武康起身回话:“婺州蓖麻绳,比其他绳结实;背背佳,梓童担心我驼背,量身定做拉直身板;滑轮组,送给阿姊的生日礼物。”
褚遂良不置可否,继续问话:“武刺史用这些东西,从玄武门飞到景影宫,救陛下和武昭仪脱险。老朽很是怀疑,这些奇怪工具,是为救驾量身定做的。”
恭喜你答对了,可惜不能加分,我也不会承认。褚遂良啊褚遂良,咱俩两世老乡,没招你惹你啊,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干咳两声找借口,崔义玄首先发言:“褚公言外之意,武康未卜先知,身在婺州便知天下事?便知麟游县山洪,洪水冲玄武门,陛下身处险地?请恕老朽不敢苟同!”
韩瑗笑道:“崔公想差了,褚公不是此意,只是太过巧合。这些东西不是贺礼,贺礼有送绳子的吗?万年宫恰巧大水,武刺史恰巧带工具,又恰巧用工具救驾。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三次不是巧合。”
貌似很有哲理,有点儿东西呀兄弟。来不及开口,李义府给他背书:“韩公此言差矣,巧合几次,都是巧合。诸位都知道,武刺史能化腐朽为神奇,永徽犁就是证明。那些带凹槽的铁轮,下官从未见过,窃以为就是贺礼。”
褚遂良皮笑肉不笑,淡淡说道:“麻绳、铁轮皆不祥之物,武刺史是昭仪堂弟,拿这些做贺礼,怕是大有文章。况且突发水灾,自有禁卫护驾,婺州刺史出现玄武门,本就不合常理。”
这话李九不爱听,禁卫全都跑了,要不是武康越俎代庖,朕早被淹死了。许敬宗察言观色,马上发起反击:“听褚公的意思,武刺史舍命救驾,是多此一举、多管闲事了?”
李总脸更黑,有暴走倾向。为防得力干将被怼,长孙无忌适时开口:“褚公就事论事,并无其他含义,许公切莫多心。山洪凶险无比,人人避之不及,武刺史和武昭仪,并无血缘关系,此举耐人寻味。”
一句“耐人寻味”,饱含太多东西,暗自两人有私情。武康登时黑脸,崔义玄立刻反驳:“长孙公此言差矣,武康向来重感情,向来把昭仪当亲姊。以身犯险救亲人,应该获得赞颂,不应指责污蔑。”
长孙无忌嗤之以鼻,不和崔义玄
争辩,悠闲的闭目养神。李九瞅瞅武康,看向长孙无忌,纠结片刻说道:“舅舅您多心了,此事和媚娘无关,武爱卿忠心可鉴。”
褚遂良闻言,很是不屑鄙夷。武康很郁闷,我是想当忠臣,你们不给机会啊。史书上的忠臣,个个像我开炮;史书上的佞臣,个个为我开脱...真是哗了狗了。
沉默的李大佬,忽然干咳两声,众人马上正襟危坐。大佬瞟了武康,淡淡说道:“诸位怀疑的重点,是麻绳和铁轮,是它们的用途。到底是给昭仪的贺礼,还是密谋的工具,需武刺史解释清楚。”
褚遂良马上接话:“司空言之有理,还请武刺史释疑,这些古怪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玄机?到底有什么用途,能解决什么问题,凭什么充当贺礼?”
大殿寂静无声,崔义玄脸色难看,他也搞不懂玄机。忠臣集团感激李,认为帮他们说话了,昨天合伙儿研究,着实找不出大用途;武康感激李,认为帮自己说话了,自己知道用途。
李九纠结片刻,淡淡扫视群臣,视线落武康身上:“爱卿献很多东西,特别是永徽犁和牛穿鼻,大幅提高耕作效率。麻绳和铁轮,也有大作用吧,武爱卿不妨直说。”
武康差点哭了,猪队友啊你,滑轮和永徽犁相提并论?褚遂良异常兴奋,忠臣集团山呼“陛下圣明”。如果武佞不能证明,滑轮效用堪比永徽犁,等着倒大霉吧。
反应过来的李总,尴尬的老脸一红,讪讪说不出话。武康胸有成竹,觉的他们要被打脸,于是恭敬行礼:“回禀陛下,此物是给阿姊礼物,确有大作用。为打消褚公疑心,恳请陛下允许,就在此地演示。”
李九马上应允,众人也来了兴趣,倒要好好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卫士按要求准备,武康戴上背背佳,定滑轮固定横梁。从羊皮袋里,再拿出几个滑轮,组成动滑轮组。
准备完毕,拿身体做实验,挂钩挂背背佳上。手拿绳头气定神闲,双手抱拳道:“请陛下喊个宫女,或者瘦弱宦官,让他们向下拉绳,就能证明臣的清白。”
话说到这,众人心知肚明,褚遂良再送助攻:“武刺史的意思,随便找个人,就能拉你起来?如果这样,不用找宫女,老夫今年五十九,力量和她们差不多。”
武康表示可以,李总也点了头,褚遂良拉开架势,双手握绳蓦的猛拽。画面很是搞笑,老褚用力过猛,哎呦一声双漆跪地。武康嗖的飞上去,手掌钻心的疼,幸亏护住天灵盖,否则头破血流。恨的咬牙切齿,若非场合不对,非削他耳雷子。
褚遂良也不好过,整个跪地上,磕到膝盖龇牙咧嘴。行大礼的姿势,众人忍俊不禁,李总面露微笑。褚遂良老脸通红,火速爬起来,为缓解尴尬,装出震惊样子,不停上下拉绳子。
武康更想抽他,差不多就行啦,我是你的玩具吗?李总更不是东西,又传来两个宫女,让她们轮流试验。好家伙起起落落,彻底沦为玩物,欲哭无泪啊。
终于脱离苦海,李九兴趣盎然,让人抬大鼎过来。试验结果震惊众人,老家伙们亲自试验,都能拉起千斤鼎。至此武康吃定心丸,终于糊弄过去了,终于洗清嫌疑。
见他们求知欲强,便简单介绍滑轮:定滑轮改变方向,人站在地上,把大型重物拉到高处;动滑轮省力,用较小的人力,拉更重的货物,两者配合使用。
初中物理知识,至于公式早忘了,就算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明白。滑轮不是高科技,传闻公元前几百年,古希腊人就会用复式滑轮,可惜古代国人没发现。
大佬们举一反三,诉说滑轮的用途,有说往城墙上运军械,有说大船装卸货物,涉及到军用民用。李九一锤定音,此物利国利民,必须让将作监全力打造,推广到各行各业。
众人再次落座,佞臣集团志气高昂,忠臣集团波澜不惊。李九扫视众人,哈哈笑道:“有了爱卿的滑轮组,无论建造宫殿,还是建造船只,皆事半功倍。朕以为,此物堪比永徽犁,诸爱卿以为然否?”
许敬宗等佞臣集团,个个歌功颂德;长孙无忌等忠臣集团,全部保持沉默。武康觉的正常,如果讨厌一个人,无论他做什么,你都不会有好感。忠臣们排挤,把我往佞臣那边推,只能做佞臣喽。
李九斟酌片刻,看向武康说:“爱卿献上利器,功在社稷,必须给予重赏。那日若没爱卿救驾,我和昭仪会溺水,必须重重有赏...着检校龙武卫大将军,许宫中带刀行走。”
朝臣波澜不惊,没人跳出来反对,这就是个虚职。龙武卫就是龙武军,是李二组建的百骑,是宿卫皇宫的北衙禁军。龙武卫大将军官阶正三品,加上“检校”屁都不是,每年多拿些工资罢了。
不过“宫中带刀”有意思,以后有机会进皇宫,腰里能挂横刀,只有皇帝心腹有此殊荣。朝会到此结束,来不及和老崔说话,又被李总带走。一路到排云殿,万年宫最高的宫殿,这位被吓怕了。
媚娘和婢女迎接,正殿里摆着吃食,没什么盛大场面。三人
坐饭桌前,李九瞅着武康,饶有兴趣问:“上次你伯母过寿,寿礼是鹅蛋夜明珠,这次是什么啊?”
赶紧拿出七彩念珠,七色透明萤石宝珠。排云殿被树荫包围,大殿光线不好,念珠发七彩光芒。夫妻瞠目结舌,李九马上接过,边把玩边啧啧称奇;媚娘瞪武康两眼,压抑不住兴奋。
武康恭敬道:“这是萤石珠,由七彩萤石矿打磨,给阿姊的贺礼。本来还有串小的,来万年宫途中,遇到薛仁贵将军。我俩很是投缘,便将小的赠送。”
媚娘翻白眼,李总不置可否,慢慢拉起左袖,露出那串小念珠。轮到武康瞠目结舌,怎么会在你手里?看来与薛仁贵比箭,这位全都知道了。
李九呵呵笑道:“薛仁贵箭术冠绝三军,整个大唐无敌手。爱卿部下楚神客,能与他打平手,不可多得的人才。”
武康马上回话:“回禀陛下,楚兄武艺高强,箭术了得,确实是人才。去年平睦州叛乱,随臣出生入死,作战悍不畏死,带兵冲叛逆中军,生擒全部贼首。”
李总很满意:“楚神客是人才,做护卫太屈才,让他来千牛卫。跟着薛仁贵历练,必能出人头地,爱卿以为如何?”
您都这样说了,我还能如何,满口答应呗。李九把玩片刻,很不舍的递给媚娘,半开玩笑道:“爱卿送的贺礼,可真是好东西,我都羡慕了。”
这不是好话,武康诚惶诚恐,媚娘瞪他两眼,嗲声嗲气道:“康郎才二十岁,不懂人情世故,陛下别和他计较。再说了,妾的就是陛下的,您说是不是?”
李九心情大好:“媚娘言之有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咱不分彼此。大的你收起来,小的我留着,爱卿也起来吧。都是一家人,无需拘礼。”
武康战战兢兢,和您一家人,才是最倒霉的。李九吩咐开宴,宦官匆匆来报:“启禀陛下,越州发来紧急公文,八百里加急,群臣在仁寿殿等候。”
气氛刹那尴尬,李总皱起眉头,语气相当不善:“越州到底怎么了,为何如此多事,鼠灾才过几天...媚娘稍待,我去看看,处理完就过来。”
媚娘谄媚道:“媚娘的生辰微不足道,康郎陪着就行,陛下快去吧。要是耽误国事,朝臣又该责怪媚娘了。”
楚楚可怜的样子,影后级的演技,如果按照剧本,李总该发牢骚了。
果然他暴走,咬牙跳脚发泄:“他们就是这样,就是针对媚娘,就是不想我们好!我去参加什么用?国事有舅舅处理,我说的话有谁听?”
“陛下慎言”,媚娘眼圈红了,赶紧过去哄,同时让奴婢退去。武康有些懵,知道的太多了,会不会被灭口啊?
李总气喘吁吁,良久恢复正常,表情更愧疚:“媚娘放心,等回到长安,就去拜访舅舅,求他答应立你为后。”
媚娘含情脉脉,殷勤的顺毛儿捋,送他离开大殿。武康坐着发呆,李总被吃的死死的,情绪波动被掌握,又被推波助澜。心中大写的“服”,这手腕真厉害,没几个男人能降服。不过你们想简单了,废王立武就是政斗,长孙无忌不会同意。
几分钟后媚娘回来,劈头盖脸教训:“瞧你做了什么,多大的人了,如此不懂事!和你说过多少遍,有宝贝先给陛下,否则惹陛下不喜,为何听不进去?救驾那天,你先抱我离开,如果陛下清醒,你这辈子完了,知不知道?”
猝不及防啊,赶紧扶她坐下,边捏肩边嬉皮笑脸:“阿姊说的对,我记着就是,您别生气。不过呢,那天场景就算发生百次,还是先带你离开。在我心里,你和崔小晴,比任何人都重要,包括陛...”
嘴被手堵住,媚娘快速离开,几分钟后回来,继续训斥:“少给我甜言蜜语,都听腻了...仁寿殿里你做的好,褚遂良太过分,费尽心思诬陷你。万一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知道我多担心吗?”
闻听此言,悲从心来,无奈苦笑:“政治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啥纠结的。这个世上,真正担心我的,越来越少了。除了崔小晴,琴娘和如烟,只剩你一个。”
媚娘翻个白眼,小嘴轻抿茶杯:“越州大鼠灾,褚遂良把柄很大。等废王立我时,他要不支持,我就抖出此事,让他身败名裂。康郎啊,我是你阿姊,自然关心你,自然希望你好...呕”
这是被恶心到了,武康不禁撇嘴:“我说老姐,至于这样恶心吗,至于...哎呦我的姐,是不是有了?快来人,快请太医...”
瞬间鸡飞狗跳,太医匆匆来到,还真是喜脉,又是欢声雷动。武康快速回忆,闪出“李贤”二字。他明年二月出生,时间完全吻合,嘿嘿笑道:“恭喜阿姊,肯定是皇子...”
第十三章 检校越州大都督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闰四月十四,申时七刻。
万年宫排云殿,武康与武昭仪,天南海北侃大山,尽是张家长李家短。话题绕来绕去,还是绕到孩子身上;无论如何歪楼,武昭仪结娃娃亲的决心,如磐石般坚韧。
绕到最后媚娘烦了,家长般拍板,如果小晴生闺女,许配李弘为妻。武康不乐意,李弘有结核病,英年早逝的命,让我闺女守寡吗?
正找借口婉拒,媚娘怀中的李弘,操着稚嫩的童声,先不乐意了:“弘儿不喜欢舅舅,舅舅长的丑,弘儿才不要表妹嘞。”
你个小兔崽子,俺闺女才看不上你,武康的脸黑成锅底。李弘被狰狞吓到,哇的一声哭了,排云殿鸡飞狗跳。宫女、太监、奶娘全出动,把两岁的李弘抱走,世界终于清静。
媚娘很头疼,弘儿很排斥武康,说再多好话也没用。几缕秀发挽耳后,力图化解尴尬:“童言无忌,康郎别生气,弘儿胆子小。要不这样吧,小晴要是生小娘子,和我腹中次子结亲。”
武康不禁撇嘴,你可拉倒吧,李贤比李弘还惨。根据史料记载,李弘应是病死的,李贤是你弄死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没必要考虑,总之俩短命鬼。
满脸尬笑,干咳两声说:“其实我觉的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的终身大事,让他们自己做主。再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嘞,万一小晴生男娃呢?”
“胡说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已然”,媚娘翻个白眼,斟酌片刻说:“生男娃更好,等我有了公主,许配给我的侄儿,必须亲上加亲。”
快饶了我吧,我家庙太小,容不下大和尚。您只有一个女儿,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名声都烂史书了。要是给我儿子戴绿帽子,能把我活活气死,还想多活几年嘞。总之一句话,您的娃都不是省油灯,必须敬而远之。
脑筋快速转动,眼角余光乱瞟,拿起梳妆台铜镜。摇头晃脑片刻,顾左右言其他:“这张脸不吓人呀,配合可爱刀疤,更显英武与彪悍。真搞不明白,弘儿为何怕我,没道理呀。”
媚娘气的拍桌子:“少给我插科打诨,少给我转移话题。我告诉你武二郎,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我现在身怀六甲,别惹我生气,否则你完啦。”
霸道女总裁上线,**裸的威胁,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匆匆脚步声,四钱焦急汇报,李九有急事召见。武康如蒙大赦,撂下句“以后再说”,转身撒腿就跑,留她殿中凌乱。
一口气跑仁寿殿外,稍稍整理仪容,由卫士带领进殿。也在殿中凌乱,多了七八位大佬,都是了不起的人物。盛世军统部,有全体朝臣资料,快速回忆画像...其中两个大佬,深深折服了他。
西排倒数第二位,右骁卫大将军契必何力,灭国无数战功彪炳。将在十二年后,与李攻克大行、振辱夷,兵临平壤城下,擒获高句丽国王,灭亡高句丽。
西排倒数第一位,更加了不得,右领军将军刘仁轨。九年后在百济的白江口,指挥大唐无敌舰队,大败倭国、百济海军。中日首次交锋,酣畅淋漓大胜,打的那群倭奴,八百年不敢挑衅华夏。
酣畅淋漓振奋人心,武康当即决定,两场对外战争,必须亲身参与,哪怕做马前卒、摇桨水手。刘仁轨是汴州尉氏县人,也就是开封市尉氏县,我上辈子是开封县人,正儿八经的老乡。
收起思绪行君臣礼,坐刘仁轨身边,饱含崇拜抱拳。老刘有些懵,感受此人真诚,出于礼貌客气还礼。屁股还没焐热,又听李九召唤,赶紧起身出列,恭敬聆听教诲。
李九言道:“爱卿不必拘谨,有事向你咨询。越州八百里加急,诸暨县发生瘟疫,数千百姓受灾,五百多人死亡。诸暨与婺州接壤,想必爱卿了解县况,给众朝臣说说。”
登时如遭雷击,脑海闪“鼠疫”两字,不禁汗如雨下。鼠疫比天花更恐怖,更令人闻风丧胆,那场有名的黑死病,让中世纪欧洲,三年死亡三千万。诸暨与义乌、勇康接壤,如果鼠疫进婺,何等惨绝人寰。
无数婺人惨死,如同敲响的丧钟,敲的他毛骨悚然。很快怒发冲冠,双耳竟然失聪,只见李九嘴动,不闻说些什么。视线锁褚遂良,怒火直冲天灵盖,情绪彻底崩溃:“褚遂良,你该死!”
手脚不受控制,咆哮着冲过去,左手拎他衣领,沙包大的拳头,奔他脑门就砸。左武卫将军阿史那忠,就在褚遂良身边,庞大身躯噌的站起。左手锁拳,右臂抱腰,干净利落的抱摔。
契必何力、刘仁轨冲来,契必何力抱腰,刘仁轨拽左手。三大将齐心协力,将武康摁倒,死死压在地上。仁寿殿彻底炸锅,宦官大喊护驾,群臣瞠目结舌,褚遂良完全石化。
禁军冲入大殿,大部分保护李九,少部分围困现场。武康剧烈挣扎,脑袋被摁地上,冰凉的青石板,渐渐驱散怒火。回过神心如死灰,彻底完犊子了,在李九面前动武,寿星喝耗子药啊。
老实趴着乖乖配合,被卫士五花大绑,被横刀架脖颈上。
卫士控制局面,接到李九命令,退出大殿等候。见李九脸色铁青,群臣义愤填膺,真奢望时光倒流。冲动是魔鬼,为何控不住情绪?
崔义玄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不停的哀求:“求陛下开恩,陛下也知道,武康有癔症。他是癔症复发,否则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朝堂动武,更不敢冲撞陛下...”
关于武康癔症,李九早有耳闻,脸色好看许多。来济一看这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落井下石:“陛下容禀,无论武佞是否癔症,都不能成为脱罪借口。”
韩瑗出列帮腔:“陛下容禀,武佞藐视朝堂,目无君上,其罪当诛。直呼褚公姓名,意图对褚公动武,若非三位将军阻拦,褚公九死一生。如此目无法纪,请扑杀此獠,以正视听。”
忠臣集团落井下石,要求扑杀此獠,朝堂人声鼎沸。佞臣集团作壁上观,崔义玄人轻言微,退而求其次:“臣了解武康脾性,不会无缘动武。恳请陛下让他自辩,倘若言之无理,再治罪不迟。”
话到这个份儿,许敬宗、李义府等,纷纷随声附和。褚遂良回过神儿,出列到武康旁边,躬身行礼道:“请陛下给机会,臣也很想知道,武佞因何缘由,欲对老臣痛下杀手。”
李九顺水推舟,轻叹气板起脸:“武爱卿,朕给你机会解释,为何殴打褚遂良?说不出子丑寅卯,不能让朝臣信服,你也别当婺州刺史了,回家养猪去吧。”
武康有些懵,这是我的口头禅,您老从何得知?同时也放下心,最坏结果是丢官,不丢命啥都好说。只是对不起媚娘,老褚这个把柄,不能为你所用喽。
刚想和盘托出,殿外卫士来报,救星武昭仪到。有点儿意思啊,媚娘不愿放此把柄,要对老褚开炮了。大殿当即寂静,李九吩咐有请,长孙无忌蓦的睁眼,毫不掩饰厌恶。李瞟他两眼,继续闭目养神,摆出置身事外的样子。
媚娘跪武康旁边,眼泪说来就来,哭的很是伤心。李九心疼坏了,下意识下台阶,长孙无忌干咳,逼他止住脚步。李九很郁闷,无奈屈服舅舅淫威,赶紧吩咐赐座。
影后开始飙戏,表示不敢入座,擦干眼泪诉说:“陛下容禀,武刺史殴打褚尚书,是有原因的。妾深信不疑,凡是有良知朝臣,听了妾身解释后,都会怒斥褚尚书。”
帽子扣的很大,全部朝臣缄默,褚遂良彻底懵了,我到底做了什么?李九不待众人开喷,马上给爱妃圆场:“媚娘慎言,褚尚书光明磊落,我知道你护弟心切,可...”
李九欲言又止,媚娘岿然不惧,凌厉目光瞪褚遂良,再抛重磅炸弹:“众所周知,鼠灾会带来鼠疫,越州爆发的大鼠灾,罪魁祸首就是褚遂良。”
朝堂再次炸锅,长孙无忌和李俩大佬,同时睁开双眼。褚遂良表示不服,当即出言反驳:“武昭仪此言何意?请恕老臣愚钝。”
李九很着急,示意众人安静:“媚娘不要胡说,无论鼠灾还是山洪,都是天灾不是**。我知你护弟心切,从轻处罚就是,快回排云殿吧,这里我来处理。”
长孙无忌黑脸,重重咳嗽两声,忠臣马上跳出来攻击。媚娘示意李九安心,冲褚遂良行礼,面无表情道:“越州的瘟疫,由鼠灾引起,褚尚书以为然否?”
褚遂良点头,媚娘继续:“鼠的数量太多,就会泛滥成灾。敢问褚尚书,什么情况下,鼠数量激增?敢问褚尚书,我大唐幅员万里,为何偏偏越州鼠灾?”
问题很刁钻,朝臣无不沉思,良久褚遂良摇头。韩瑗出列,先给李九行礼,言辞凿凿道:“天灾不能预测,鼠灾并非只在越州,何时何地都可能爆发。远的不说,三年前汴州尉氏县,也曾爆发鼠灾。”
听到自己家乡,刘仁轨也出列:“回禀陛下,臣家乡在尉氏,家父在家书中提及,那年确实爆发鼠灾。情况相当严重,无数田地被毁,哪怕藏房梁的粮食,也被老鼠偷食。”
众人纷纷点头,媚娘诡异一笑,转身问刘仁轨:“请刘将军回忆,鼠灾前一年,是否天有异象?”
刘仁轨冥思苦想,忽然瞪大双眼,拱手抱拳道:“头年冬天,有小半月温暖,酷似春天早来。百姓们很高兴,很快异象横生,头天阳光明媚,次日突降大雪。敢问武昭仪,此骤冷骤热,就是鼠灾征兆吗?”
众人来了兴趣,武康了然于胸,默默给她点赞。媚娘不置可否,看向刘仁轨:“刘将军应知,冬天见不到蛇,是因为它们怕冷,躲地底下睡觉,二郎称之为冬眠。”
刘仁轨点头,媚娘继续:“小半月的温暖,蛇感受热量,结束冬眠;骤降的暴雪,蛇来不及冬眠,全部被冻死。刘将军应知,蛇最主要的食物,就是田里老鼠。没有蛇吃鼠,鼠数量激增,自然爆发鼠灾。”
大殿鸦雀无声,很浅显的道理,刘仁轨是聪明人,很快想透彻。施礼表示受教,并送出神助攻:“武昭仪的意思,鼠灾爆发的原因,是田蛇数量锐减。如此看来,尉氏那场灾难,确实是天灾。”
言外之意,越州蛇锐减,板上钉钉的
**。朝臣不可置信,武康泰然自若,李九瞠目结舌。长孙无忌和李,同时睁开双眼,眼里都带着怪异。
能站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也都心知肚明。天赐良机不能错过,李义府率先发难:“如此说来,越州鼠灾和鼠疫,是百姓大肆捕蛇,是某些人一手促成。”
崔义玄紧随其后:“去年越州都督上书,请求朝廷允许,以青花蛇抵田租。褚公认为可行,认为利国利民,联合韩公、来公,极力促成此事。百姓大肆捕蛇,青花蛇几乎绝种,导致田鼠剧增,最终酿成惨剧。老臣恳请,陛下明鉴。”
轩然大波起,褚遂良脸色苍白,脚下趔趄差点摔倒。他的铁杆盟友,想反驳却找不到借口,如果胡搅蛮缠,就落了下乘。
媚娘再次跪倒,给武康求情:“启禀陛下,瘟疫能传染,是最可怕的东西。二郎洞悉原因,乍闻瘟疫爆发,可能危害婺州。一时气急攻心,导致癔症复发,作出失礼举动,请陛下开恩。”
被媚娘用金钱收买的佞臣,诸位许敬宗、李义府,纷纷给武康求情。长孙无忌没说话,他要以“赦免武康”为条件,保下得力助手褚遂良。
李九应允:“武刺史虽鲁莽,却因瘟疫失常,倒也情有可原。朕决定,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给武刺史松绑...媚娘先回排云殿,这里没你的事了。”
媚娘失望难掩,向李九作揖,由婢女搀着离开。武康也明白,老褚是顾命大臣,若不触李九底线,李九下不了决心。这是最好结果,我的劫难没了,以后要控制情绪啊!
李义府等不乐意,纷纷出列诘难,关陇系针锋相对。武康也觉的正常,权利炊饼就那么大,关陇系吃的多,其他人自然不满。朝堂成菜市场,能保持安静的,除了刘仁轨等武将,就是太尉、司空俩大佬。
李九被吵的头疼,长孙无忌适时开口:“武昭仪的言论,确实有些道理,但罪不及褚尚书。鼠患的始作俑者,是越州都督,是以老臣建议,将其革职查办,以儆效尤。”
这是强保褚遂良,也是以势压人,关陇系全员附议。佞臣系也没了声音,他们还不成气候,没有李九的撑腰,李还置身事外,翻不起什么浪的。
李九看向李,很是失望和不甘,听长孙无忌继续:“现在重中之重,是遏制越州瘟疫。武刺史洞悉内情,婺州又紧挨越州,是以老臣建议,着其为钦差大臣,全权负责此事。”
崔义玄马上反对,被关陇系淹没,武康哭笑不得。好你个长孙无忌,摆明坑我啊,我又不是医生,怎么搞定鼠疫?要是普通天花,肯定当仁不让,牛痘治不了鼠疫呀。
正想开口拒绝,褚遂良突然跪倒,惭愧的自责:“老臣有失查之过,愧对先帝信任,愧对越州百姓。请陛下恩准,老臣戴罪立功,前往越州督办瘟疫。老臣在此立誓,诸暨瘟疫一日不去,老臣一日不回长安。”
画面再次安静,褚遂良主动请缨,赢得众人赞许。武康竖双手点赞,老褚替我挡枪,咋就这么可爱嘞。那可是鼠疫,要出人命的,别人躲都来不及,他却主动接下,高尚情操不服不行。
史书记载,他确实是忠臣,只因反对“废王立武”,被媚娘贬到越南,落得郁郁而终。媚娘到了晚年,还为其平反,政斗的你死我活,不影响她对老褚的赞赏。
李九也很欣慰,当即应允:“褚爱卿此举大善,有何要求尽管提,朕全部应允...爱卿起来说话。”
“谢陛下”,褚遂良起身,瞟了眼武康,提出要求:“恳请陛下,选拔五十太医,随老臣共赴越州。还有,老臣需要一名副手,就是婺州武刺史,请陛下应允。”
武康登时懵逼,杀千刀的老褚,多大仇多大恨,死也拉我垫背?没招你惹你,为啥这么坑我?坚决不能答应,只要瘟疫不入婺州,不危害婺州百姓,越州死活关我毛儿事。
刚想婉言谢绝,李九先一步开口:“朕允了,同时给褚爱卿,便宜行事之权。武爱卿能冲锋陷阵,能鏖战食人鼠,是最合适人选。武爱卿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朕无不应允。”
武康有种感觉,李总要坑自己,纠结片刻讪讪道:“臣确实有条件,不去行不...也请陛下给臣,便宜行事之权。另外,臣是婺州刺史,插手越州政务,名不正言不顺。”
朝臣忍俊不禁,褚遂良嗤之以鼻,脸都不要了,明目张胆要官。至于便宜行事,是怕我公报私仇,老夫没那么小心眼儿!
李九微笑:“着婺州刺史武康,便宜行事之权,加封‘检校越州大都督’。两位爱卿即刻出发,待瘟疫解除,重重有赏。”
第十四章 军队封锁鼠疫区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五月初三,辰时三刻。
近二十天奔波,武康回到婺州,北门进入婺州城。此次出差长安,有得也有失,整体说来稳赚不赔。山洪救驾圆满完成,救了李九和媚娘,接下来半个世纪,夫妻俩当家做主。正所谓救命之恩,不说官运亨通,起码不会丢命。
混了两个虚衔,检校龙武卫大将军,检校越州大都督,都是三品官阶。每年多拿五百贯工资,还能忽悠老百姓,又是大将军,又是大都督,一唬一个准。
左膀右臂楚神客,找到新归宿,进入左右千牛卫,提拔右果毅都尉,官阶从五品下。武康也很欣慰,毕竟浅水难养蛟龙,自己只是一州刺史,能给的舞台太小,祝他一飞冲天吧。
快马加鞭回金华道,刺史府前下马,拿清单交给钱顺。众败家娘们儿的东西,包括榛果、龙须席等岐州特产,挨家挨户送过去。并嘱咐别收货款,给小弟们发福利了。
入刺史府到后院,急不可耐跑向卧室,小晴预产期就这几天。刚到卧室门口,传出婴儿啼哭,不由呆愣当场。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耽误了,真是造孽啊。稳定情绪推开门,屋里三女人,两个抱襁褓。
小晴见爱郎喜出望外,把襁褓给狄大嫂,兴冲冲跑过来,急刹车身子前倾。武康赶紧扶住,屋里有外人,搂抱不合适。动作很滑稽,惹的新城捂嘴嬉笑。狄大嫂挤出笑意,抱襁褓过来:“二郎回来啦,看看你家丫头,可真稀罕嘞。”
心里满是愧疚,作为丈夫和父亲,自己是不合格的。愧疚过后是兴奋,终于有孩子了,还是亲生的。美滋滋接襁褓,看着熟睡宝宝,乐的合不拢嘴:“咱闺女真俊,生的像她娘,生日哪天...闺女?怎么能是闺女?”
登时如遭雷击,脸也沉了起来,为什么是闺女?真要嫁给李贤?这倒霉催的!一时无比郁闷,怀里襁褓被夺走,崔小晴哇哇的哭:“我可怜的女儿啊,你那杀千刀的阿耶,嫌弃咱们母女。这个家咱们不要了,咱娘儿俩回娘家,去长安找你外祖父。”
闺女也被吵醒,也是哇哇的哭,武康一个头两个大。这叫什么事儿,赶紧拦在门口,刚想开口解释,批斗会正式开始。狄大嫂脸色不渝,直接怼了过来:“二郎你不对呀,丫头怎么啦?不比小子差。”
新城直接开骂:“小晴临盆时,你在外边野,现在嫌弃她们,是人干的事吗?还有没有良心?我还告诉你了,你不要我要,待会儿就抱我家,给林儿当童养媳。”
这娘们儿添什么乱,什么抱你家,什么童养媳。狠瞪她两眼,继续开口解释,长孙林突然作妖,估计不想要童养媳,也哇的哭了。新城赶紧哄,不断晃襁褓,不时飙眼刀。
小晴继续哭诉:“公主说的对,男人都是骗子,甜言蜜语都是骗人的。什么不重男轻女,什么贴身小棉袄,什么更喜欢女儿,都是骗人的。我可怜的女儿啊,娘这是造了什么孽,呜呜...”
卧室哭声荡漾,武康也想抱头哭,赶紧解释清楚:“不是那个意思,我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嫌弃。昭仪也怀孕了,据说是个皇子,逼着我订娃娃亲。要把咱闺女,许给二皇子,我是不乐意,才说那种话的。”
效果立竿见影,小晴立刻消停,抱襁褓哄女儿:“算你有良心...你说的对,闹闹不嫁二皇子。就算订娃娃亲,也必须是大皇子。等昭仪当皇后,大皇子就是太子,闹闹就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
哎呦我的妈,胡咧咧什么,吓的武康赶紧关门。纠结片刻,实话实说:“估计没戏,李弘那臭小子,非常讨厌我,咱也不稀罕他。不过闹闹是啥,咱闺女的小名?咋取这么倒霉...”
凌厉杀气射来,瞬间脊背发麻,新城皮笑肉不笑:“小名我取的,有意见保留,必须叫这个。你们夫妻俩,别做春秋大梦,武媚当不了皇后;也别做皇后梦,乖乖和林儿结亲。”
武康不禁撇嘴,我闺女成香饽饽了。不过谁都别想,等闹闹长大成人,让她自己选夫婿。懒得多说废话,接襁褓哄闺女,门外传狄仁杰声音:“武公在家吗,顺子说您回来了,下官有要事禀报,关于诸暨瘟疫的。”
此乃头等大事,闹闹也很给力,渐渐停止啼哭。武康呵呵直乐,香香闺女小脸,喊狄仁杰进来。老狄进门那刻,气氛陡然紧张,狄嫂眼圈红了。新城面露不忿,小晴阴阳怪气儿:“是来借钱的吧,死了这条心吧,休想拿走半文钱。”
狄仁杰闹个大红脸,头摇成拨浪鼓;武康云里雾里,不明觉厉。八卦火熊熊燃,神秘兮兮问:“我的怀英兄,你不仅惹嫂子生气,还惹了金华夫人,更惹了新城公主。政策你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老狄更尴尬,视线瞅狄大嫂,得来后脑勺儿。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下官按您的公文,组织全城布商,发动全州妇人,日夜赶制口...口罩。孟将兄传来消息,进度和质量
没问题,钦差大臣到婺,不耽误装备府兵。”
钦差就是褚遂良,老家伙上了年纪,调太医也需要时间,武康便先行回婺。估计再有七天,钦差团队到来,转身吩咐小晴:“褚遂良会来婺州,我打算让他住咱家,你来安排吧。”
小晴挺讨厌老褚,嘟着嘴闷闷不乐,新城则严肃的问:“二郎,诸暨瘟疫闹的很凶,听说死了很多人,会不会祸及婺州?夫君在五天前,和张参军去义乌,好几天没消息。”
武康机械晃襁褓,良久轻叹息:“我有种预感,鼠疫很严重,情况会很糟糕。不过公主放心,某定竭尽所能,保护婺州不受影响。怀英兄,戒严工作如何,朝廷兵马何时到?”
狄仁杰回道:“孟将兄传回消息,越州两支折冲府,数万民团乡勇,将诸暨三面围住。义乌、勇康两县百姓,配合四县民团,堵住西边缺口。整个诸暨县,被军队团团包围,已经完成戒严。防鼠道拓宽挖深,民兵严阵以待,暂未发生灾民冲防线。”
希望永远不要发生,武康唉声叹气,狄仁杰继续:“来的还是扬州军,扬州刺史房仁裕,率江平、新林、方山、邗江四折冲府。预计三日后,到达义乌防线。”
也许“黑死病”故事,引起朝廷高度重视,竟然调动正规军。扬州四支上等折冲府,共有府兵五千,精锐中的精锐。老房也是个好同志,上次平陈硕真叛乱,双方配合的很好。
狄仁杰继续:“七日前接加急公文,长孙长史快速行动,率婺州全体同僚,五天前到达义乌。现在婺州衙门里,只留司仓参军,负责调度救灾物资。敢问武公,咱们何时出发?”
满满的无奈,武康轻摇襁褓,望着黑宝石眼珠,满满的愧疚:“宝贝儿对不起,阿爹天生劳碌命,没时间陪你玩儿了。怀英兄,等顺子回来,咱就去义乌。哦对了,越州有消息没,越州都督滚蛋没?”
狄仁杰回答:“越州都督秦回良,已被就地免职,长史朱玉暂时主政。朝廷公文还言,新任都督到达前,由检校越州大都督,就是武公您,全权指挥抗瘟。”
崔小晴呶一嗓子,吓的众人一哆嗦,蹭蹭过来眉开眼笑:“越州是中都督府,大都督是正三品,夫君又升官啦,真是太好了。不过‘检校’不好,把抗瘟工作做好,把检校给去掉。”
众人无不尴尬,这位就是官迷。武康把闹闹递过去,撇撇嘴说:“就是个虚职,我还是‘检校龙武卫大将军’嘞,毛儿用没有。瞧你这样子,早晚有一天,悔教夫婿觅封侯。”
小晴浑不在意,抱着女儿傻笑。门外脚步声响,钱顺回来了,两人准备出发,狄仁杰突然开口:“戒严之前,十几诸暨百姓,逃入义乌避难。下官见他们无恙,便留在民团...”
“你说什么?糊涂啊你”,武康瞬间狰狞。
声音洪亮,俩孩子吓哭;俩妈妈暴走,两个“滚”字丢过来。武康落荒而逃,老狄紧随其后,三人眨眼消失。钱顺备好马,武康为缓尴尬,语重心长说:“即刻前往义乌,全部隔离他们,可能是瘟疫携带者。”
等他们离开,新城和崔小晴,费了好大劲,哄睡俩宝宝。新城若有所思,转身和崔小晴说:“我有不好的预感,以武康的性子,肯定会犯险入疫区。”
狄大嫂表示认同,武刺史有前科,天不怕地不怕的,平叛带头冲锋,灭鼠身先士卒。小晴想到那种可能,吓的脸色煞白:“瘟疫不是叛军、老鼠,是看不见的敌人,不行我得跟着,我得拦住他...”
说着转身就跑,孩子都不要了。狄嫂赶紧拦,新城赶紧劝:“你现在坐月子,不能随便出门,武康和稳婆都说,月子病伴随终生。要不这样吧,你替我带孩子,我乔装跟过去。他要进疫区,我亮身份阻止。”
狄嫂眼神怪异,悄悄瞟她一眼,继续劝小晴:“公主说的对,坐月子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不必担心,二郎虽然年轻,却是个有分寸的。没十成把握,不会以身犯险,比我家那个强多了。”
小晴纠结半晌,还是放心不下,看向新城说:“公主拜托了,我太了解他,冲动起来啥都不顾。阿耶在京城,能镇住他的,只有公主您。您放心吧,我会带好林儿,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三个女人密谋,三个男人狂奔,午时三刻左右,来到义乌防线。来不及和同僚打招呼,马上令姜大牛抓人,浦阳江边开隔离区,民兵搭帐篷。把诸暨逃民隔离,派专人看守,并下达命令,逃离者杀无赦。
确定众人无异常,勉强松口气,共同视察防线。防鼠壕被拓宽挖深,泥土堆壕沟后面,形成一道土墙。壕沟前三丈外,拉出警戒线,由青砖碎石组成。少数民兵没戴口罩,武康不禁皱眉,寻思着开会强调。
视察完防线,确定没纰漏,才有心思喝碗粥。众人到中军帐,让他们各自落座,阐明鼠疫严重性:“鼠疫也是瘟疫,比天花更可怕,
天花死亡率三成,鼠疫死亡率至少六成,甚至更高。所以诸位兄弟,高度重视起来,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交头接耳,武康淡淡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反正信了!所以要求诸位,严守各自防区,禁止任何疫区人,进入婺州半步。凡是越警戒线者,一律格杀勿论。”
众人保持缄默,武康继续发言:“丑话说前头,哪个防区出纰漏,别怪我不讲情面。朝廷认命我为钦差,授便宜行事之权,诸位都该知道,什么叫便宜行事!”
气氛瞬间紧张,众人脸色难看,有的直冒冷汗。这权利说大不大,不能先斩后奏;说小也不小,能让他们丢官。众人看长孙诠,后者硬着头皮说:“一切听武公吩咐。”
武康很满意,淡淡说道:“从现在开始,通知所有民兵,必须带口罩。不许喝冷水,每天必须洗头,睡前检查衣服。队内士兵互相配合,灭杀头上、衣服、被褥上的跳蚤。如有发热、咳嗽的,马上送禁地隔离,都明白吗?”
众人纷纷应诺,脸上却有疑惑,武康科普:“鼠疫的传播途径,主要有两种,鼠蚤叮咬和呼吸传播。鼠蚤叮咬,是最主要方式。跳蚤叮咬老鼠,再叮咬人,把瘟疫传给人;呼吸传播,通过说话和唾液,在人群中传播。”
灭跳蚤戴口罩,是针对性措施,众人将信将疑。武康露出微笑:“不要太过担忧,只要做到最好,就能度过难关。长孙长史,司户张参军,你们各自带人,把命令传达下去...现在就去吧,怀英兄留下。”
众人应诺离开,偌大中军帐,只剩狄仁杰。武康示意他过来,压低声音说:“我说怀英兄,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啦?看那仨女人的样子,恨不得弄死你。还有,借钱做什么?”
狄仁杰白脸通红,支吾半晌说不出话。武康兴趣更浓,再三追问下,终于问出实情。才子佳人的美谈,还是两男争女,乐的他合不拢嘴,的老狄想钻地缝。
东明道新开家饭馆,卖米粥的早点铺,老狄偶尔光顾,便天天光顾了。不是粥的味道多好,而是老板的闺女,生的太漂亮。是女冠鱼玉贞的妹妹,用老狄的话说,比鱼玉贞美三倍。
今年上元节,三人巡查时,和鱼玉贞有一面之缘,确实是大美人。妹妹更美三倍,怪不得老狄动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不过俗话说的好,美女不乏追求者,裘记绸缎的裘大郎,请媒人上门提亲。
鱼氏的阿爹,得知裘大郎是读书人,家境也殷实,欲答应亲事。本来挺美满,被鱼玉贞搅合,她说老狄有富贵相,将来必官居宰相。鱼母比较势利,认为做宰相妾,比做平民妻好,极力阻止与裘家结亲。
老两口举棋不定,鱼玉贞出谋划策,让老狄和裘大郎决斗。唐朝读书人的决斗,不像普希金那样斗枪,是舞文弄墨的文斗。结果很喜感,两人都有真才实学,三首诗不分胜负。
鱼玉贞再出难题,让两人斗财,谁拿出百万聘礼,鱼家妹子就许给谁。百万铜钱是千贯,确实是笔巨款,裘家要拿出来,必须典卖家产。裘父不乐意,裘大郎知难而退。
老狄也拿不出,一年工资才四十贯,无奈找狄嫂要钱。被浇一盆冷水,还被臭骂一顿,搞的他相当郁闷,事情到此为止。
武康斟酌片刻,苦笑着说抱歉:“怀英兄,不是我不帮你,我家是有钱,都被夫人掌管。我比你更可怜,每年的俸禄,都得上缴给她。既然嫂子不同意,为免后院起火,还是算了吧。”
狄仁杰唉声叹气,哭丧着脸说:“我也这样想,可是不能啊,被鱼玉贞算计了。前天下衙回家,路过鱼家饭馆,和鱼东家闲聊。鱼玉贞送酒来,我就喝了几杯,就...”
就把人家妹子睡了呗,狗血的剧情,狗血的套路。鱼玉贞是心机裱,老狄是正人君子,这就真不好办了。唐人不在意贞操,男女乱搞太正常,却不能摆明面上。鱼玉贞不是省油灯,不会善罢甘休,如果闹开了,绝对影响老狄仕途。
武康深思熟虑,万分无奈道:“既然这样,也别隐瞒,向嫂子坦白,她会理解的。只要嫂子允许,只要夫人同意,一千贯不算什么,分分钟拿出来。”
老狄生无可恋,也无计可施,只能点头应允。姜大牛忽然报告,进入中军帐,表情很是怪异:“禀报大佬,鱼居士账外求见,说有重要的事,想...想单独见您。”
两人同时懵逼,说曹操、曹操到,为何如此凑巧?武康摸不着头脑,什么事如此神秘,还单独汇报。
狄仁杰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让你刚才取笑我,报应来了吧,大牛是夫人的心腹,看你如何收场...
第十五章 决然奔赴重疫区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五月十二,巳时两刻。
婺州义乌县浦阳江边,戒严中军大帐里,正展开激烈讨论。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他带领的钦差团队,于昨日到达。西边第一座,扬州刺史房仁裕,带四支折冲府,初十那天来到,接管瘟疫防线。
紧挨着房仁裕,四个红袍武官,都是上府折冲都尉,官阶正四品上。反观武康这边,团队相当寒酸,只有婺州长史长孙诠,越州长史朱玉。长孙诠和房仁裕,互相看不顺眼,都把厌恶写脸上。
他们的龌龊,源于高阳公主谋反。房遗爱被杀,房遗直被流,房玄龄的家族,几乎清洗殆尽。此案长孙无忌督办,房仁裕是房玄龄远房族弟,对长孙家自然没好感。武康甚至觉得,若非场合不对,老房非收拾长孙诠。
挨着朱玉,是两个太医令,从七品下;医博士,正八品上;针博士,从八品上;两个太医丞,从八品下。都是太医署领导,五十个医、针优秀学员,被褚遂良带来抗瘟。
武康对太医署感兴趣,史书给的评价很高,称其为世界历史上,建立时间最早、规模最大的医学院。在校师生三百余人,分设医、针、按摩和咒禁部门,考核竞争御医。
此刻这些精英,正讨论治瘟药方,听的众人云里雾里。从辰时讨论到现在,也没讨论出所以然,把众人耐心消磨完。武康又想到那天,美道姑鱼玉贞跑来,说有治鼠疫独家偏方。
并表示偏方可献,但有个条件,要成为刺史正妻。贪心的女人啊,简直异想天开,休妻不是我想休,想休就能休的。小晴是金华郡夫人,三品诰命夫人,就算犯七出休妻,也得朝廷批准。
把武康气乐了,对于所谓偏方,自然嗤之以鼻,呵呵两声直接送客。现在更嗤之以鼻,国家最高医疗团队,都对鼠疫束手无策,偏方又算什么东西?
没完没了的讨论,搞的他昏昏欲睡,见褚遂良老神在在,不禁暗自鄙夷。还以为您老,有抗瘟良策,原来也是封锁戒严,让疫区自生自灭,等瘟疫自然消失。包括这些太医们,压根打算没进疫区,估计讨论好方子,就完成使命了。
自从防线拉起,每天都有灾民,意图悄悄进婺州。大部分被劝回,小部分被格杀,每天都会死人。他们为逃疫区,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浦阳江游泳,被射死或溺死。
站在浦阳江边,每天都能见死尸,无奈成立捞尸队,打捞尸体就地火化。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鼠疫的严重程度,灾民对鼠疫的恐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心情越发沉重,有种不祥预感,大风暴即将来临。无所事事间,探子匆匆来报,大批灾民涌防线。现场瞬间寂静,众人脸色沉重,褚遂良起身离开,武康紧随其后。来到壕沟后,极目远眺望,登时皱眉头。
黑压压几百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衣衫褴褛,个个面黄肌瘦。形势不容乐观,武康一声令下,三排弓手就位。于洪志高喊:“前方是禁区,全部掉头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警戒线百步外,灾民队伍停下,无助原地徘徊。半刻钟左右,试探着伸出脚,龟速般靠近。武康拉满弯弓,预测好距离,长箭抛射而出。完美的抛物线,在为首的老汉、身前半尺处,深深射入地里,吓的他瘫倒在地。
灾民寂静无声,依稀响起哭声,俩青年搀扶,老汉颤巍巍起身。他们小心翼翼,试探着越过箭支,继续靠近防线。紧咬牙关的武康,终于按捺不住,下达通牒命令:鸣箭示警!
哨长亮出角规,摆出大概角度,于洪志高举红旗。三百弓手拉长弓,按角规的角度,伴随令旗前挥,箭雨抛射天空。抛物线依旧完美,簌簌刺入土里,警戒线外二十步,栽种大片箭林。
画面很震撼,大佬无不侧目,折冲都尉瞠目结舌。好精准的箭法,好精锐的哨长,好强悍的婺州兵。武康接过葫芦喇叭,跳到壕沟外,扯着嗓门喊:“这是最后的通牒,赶紧回家去吧,越线者杀无赦。”
灾民停住脚步,约莫三分钟,有妇人掩面而泣。手中牵的小郎君,见阿娘哭也跟着哭,带动哭声一片。数百人痛哭,刺激每个人感官,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壕沟后众官兵,听哭声撕心裂肺,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十几分钟后,老丈甩开青年,挪动佝偻身躯,慢慢踏入箭林。弓箭手再次搭弓,武康赶紧扬手,阻止他们放箭。老丈步履蹒跚,单薄身躯不断摇晃,警戒线外停住。
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老泪纵横的哭诉:“求您让我们过去,小老儿求您...五个村三千多口,就剩三百多人,太惨了都死了。东南北长官说,武刺史是好官,让我们来这边。求您给条生路,放我们过去吧,呜哇...”
武康闻听此言,登时火冒三丈,该死的越州败类,不带这样坑人的。褚遂良和房仁裕,无不倒吸凉气。从越州瘟疫上报,到现在不足月余,灾民十不存一,恐怖如斯吗?
同时心如磐石,坚决不能放行,褚遂良发号施令,四府弓箭队集中。站在婺州箭队后,至少一千二百人,羽箭搭弓摆
出阵势。各哨长就位,只待一声令下,顷刻万箭齐发。
老丈见此情形,不禁嚎啕大哭,额头磕破淌出鲜血,混合泥土触目惊心。于洪志高喊“别靠近”,武康充耳不闻,来到警戒线后,与老丈四目相对:“非是本官心狠,你们会把瘟疫,传给婺州百姓。我们正找良方,很快会有结果,请回家静候佳音。”
灾民哭声再起,老丈不住摇头:“长官们都这样说,我们不信,也不敢信。我们都没病,求武公开恩,放我们过去吧。小老儿给您磕头,感激您的大恩大德,放乡亲们过去吧...”
武康眼圈微红,撩紫袍跪他面前,压抑咽喉哽塞:“我也给您磕头,带他们回家吧,你们过不去的。与其枉送性命,不如静候佳音,我也求您,回家去吧!”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老丈哑口无言,紫袍刺史下跪,还能再说什么?灾民纷纷跪倒,悲哀气氛蔓延,于洪志不断呼喊,让大佬赶紧回来。多待一分,便多分感染风险。
僵持不是办法,武康想继续劝,又听于洪志呼喊,又有灾民过来。抬眼望,脸色白,远处黑影密集,千余人洪水般涌来。褚遂良意识到严峻,立刻下达戒备命令。
房仁裕发令,前排弩手跳壕沟,二排弩手蹲土墙,三排弩手站立。哨长测角度,弓队拉架势,府兵枪刀列阵。弩上膛,箭搭弓,全军备战。与此同时,大量灾民来到,足有两千余。
灾民苦苦哀求,武康苦口婆心,许出各种承诺。譬如给多少粮食,给多少药材,累的口干舌燥,依旧无济于事。灾民渐渐止哭,渐渐站起身,悲伤化绝望,绝望化怨恨,怨恨化敌意。
身经百战的于洪志,和钱顺交换眼神。喊上十几个保安,跑到警戒线边,不顾大佬怒骂,抬着就走。仿佛是个信号,两青年跑过来,把谈判的老丈架走。
灾民的新头目,是个虬髯大汉,扯嗓门咆哮:“东南北的长官们,说武刺史是好官,会放我们进婺州。乡亲们也看到了,他不想让咱活,咱不能坐以待毙。留下来是死,冲出去能活,都冲啊...”
场面彻底失控,灾民碰壁的怨气,瞬间迸发;积压于胸的怒火,彻底点燃;对瘟疫的恐惧,化作暴戾。面对灾民的冲击,褚遂良一声令下,弓弩手齐射,刹那百十人惨死。
惨叫哀嚎,惨绝人寰,灾民豁出去了,发起死亡冲锋。越州折冲不负责,欺骗灾民西来,导致灾民不断汇聚,至少四千余人。然而扬州四府和婺州兵,都经历战火洗礼,不是他们能逾越的。警戒线成死亡线,尸体越积越多,老弱妇孺都有。
遮天蔽日的箭雨,一字排开的飞弩,灾民大片倒下,或被箭弩射杀,或被同伴踩踏。炼狱般的场景,不断刺激武康,视线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终于崩溃,呶一嗓子冲向褚遂良,直接把他拽下马。
扬沙包大的拳头,冲褚遂良咆哮:“快停止放箭,他们是大唐百姓,不是叛军暴民。军队是保家卫国的,不是屠戮百姓的,褚遂良你快住手...房刺史,你倒是说句话啊!”
房仁裕偏头叹气,四都尉瞅准时机,强行分开两人。褚遂良面目狰狞,劈头盖脸的喝骂:“我知道是百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鼠疫太过暴戾,倘若流出诸暨,后果不堪设想。”
“你还有脸说?都是你造孽”,武康彻底暴走,指鼻子破口骂:“不是你这田舍奴,不会有鼠灾,更不会爆发鼠疫。你必须为鼠疫负责,必须为今天的事负责!”
褚遂良也暴走,五官异常狰狞:“你个小兔崽子,既然早知鼠灾,那日为何不道明?乃翁有一半责任,你也有一半,五十步笑百步...你们放开我,今天非抽死你。”
房仁裕赶紧阻拦,死死拉住褚遂良,朝廷重臣斗殴,太丢人现眼。武康呶呶直叫,跳着脚怒骂:“田舍奴褚遂良,有种过来单挑,我让你两只手。扑街的田舍奴,有种你过来,乃翁削不死你?”
褚遂良剧烈挣扎,也是满口污言,跳着脚叫骂。这是神仙打架,除了四折冲都尉,没人敢劝。房仁裕头都大了,你们是朝廷重臣,不是骂街的泼妇。场面极度混乱,四都尉连同钱顺,把武康抬到战壕外,苦苦的劝着...
武康渐渐消气,与褚遂良隔空对骂,忽然间发现,射击已经停止。接着哭声大作,响彻天地之间,灾民不再冲锋,知道冲不过去,绝望之下嚎啕大哭。
现场再度沉寂,武康艰难转身,看到画面永生难忘。数千人痛哭,悲伤气息快速蔓延,官兵们都红了眼。灾民最前边,警戒死亡线前,横七竖八无数尸体。有个男童孤零零,跪在血泊中,扯妇人袖子摇晃,重复那个音节。
听不见他喊什么,却知道他喊什么。武康牙关咬紧,腮帮肌肉凸出,双手不住颤抖。男童叫不醒阿娘,起身跑向这边,官兵再次举弩。褚遂良揉揉眼,没下达命令,房仁裕也偏过头。
跑到武康身边,拉着他袖子,拼命往线边拽。稚嫩的童声,话语含糊不清:“阿娘说你是大官,能让我们活下去。阿娘睡着了,豆儿不想阿娘睡,大
官叫醒阿娘...”
灾民再次跪倒,苦苦哀求着,武康机械停下脚步。不敢看他们的脸,快速斜过身,右臂摆在身后。钱顺大步跑来,抱起那个孩子,带动他右臂上抬。
柔弱的小手,紧紧抓袖子,死死不松手。武康艰难侧脸,盯着葱白小手发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多久,小手被钱顺掰开,右臂自然滑落。静静看向于洪志,四目相对之下,突然抬右手,打出“集合”手势。
于洪志呆愣,面容很快狰狞,跳土墙上呐喊:“武公有令,婺州民团集合,婺州兵集合...我们婺州兵,向来不畏死,从来没怂货。闲杂人等让开,扬州兵让开,婺州兵集合”
命令层层传递,民团迅速响应;房仁裕传令,扬州军列队;褚遂良杀气腾腾,吩咐身边幕僚,喊来俩太医令,传达集合命令。脚步杂乱震撼,灾民停止哭泣,疑惑望向这边。
半个时辰左右,民团集合完毕,扬州军分立两侧。低矮的土墙上,铺满密麻铜钱,阳光照射,熠熠生辉。武康跨斗骢马,来到壕沟外,扫视婺州子弟,高声发令:“家中独子者,出列!”
三五成群的民兵,从队列中走出,站主队两侧,与之泾渭分明。十分钟左右,再无民兵走出,武康继续传令:“家有妻幼者,出列!”
士兵继续出主队,民团一分为三,主队剩两千余人。扫视熟悉、陌生的脸,沉默片刻,开始训话:“我们婺州兵,不怕叛军,不怕食人鼠,也不怕瘟疫。现在,我要入诸暨抗瘟,需要你们的帮助。”
防线内外落针可闻,所以人被震撼。褚遂良眯眼,房仁裕轻叹,官员无不侧目。武康继续动员:“我不强迫,想跟着我干的,拿土墙军饷,能拿多少,就拿多少。然后跳过战壕,站我身边。”
半分钟不到,狄仁杰和张柬之,联袂出现队前。也不捡土墙铜钱,直接跳过战壕,站两边如左右护法。半分钟不到,盛世安保的保安,法衙不良卫,由林平郎、姜大牛带头,铜钱装满口袋,跑到斗骢旁边。
终于有民兵出列,是个年轻小兵,长矛放墙边,弯腰往口袋装钱。两个口袋塞满,拿长矛跳战壕,站不良卫后边。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跳战壕者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
武康很欣慰,内心很激动,神情很动容。褚遂良面沉如水,暗自摇头叹息,其实我一向欣赏你。对你所有的厌恶,来自那个女人,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践踏人伦的女人...恨屋及乌罢了。
褚遂良蓦然瞪双眼,中军两侧那些、不符条件的士兵,也有人跳过战壕。家中独子或家有妻小,毅然共赴疫区,不担心家人吗?那个人到底有何本事,能让婺州兵生死相随?
房仁裕轻捋长髯,看向四个折冲,见他们目光躲闪,不禁露出苦笑。单论个人威望,单论个人勇气,老夫不如多矣。有什么样的刺史,就有什么样的卫士,婺州兵彪悍的原因,有目共睹。
末时三刻,整军完毕,民兵千余人;手下的小弟,只有狄仁杰和张柬之,新任医学博士赵涛;医疗人员有三十太医,都是被褚遂良逼的,看脸色就能看出来。还有家仆武元,带着他几个徒弟。
忽然眼神一凝,看到熟悉身影,依稀看不清面容。片刻后扯出苦笑,暗笑自己白痴,她怎么可能在这?轻摇头收视线,扫视众人严肃道:“此次入诸暨疫区,可谓九死一生,再给你们半刻钟,不想去的可以离开。”
时间分秒过去,在等待的嫌隙,想到了上辈子,经历的**灾难。记得刚上高中,那场灾难爆发,学校也放假了。很多地方戒严,有个本家叔叔,从外地悄悄跑回来。
他也不敢进家,就藏在武康家,两人同吃同住。也该着倒霉,老叔病发了,就是那种肺炎,连累武康被隔离;也非常幸运,同吃住半个月,竟然没被感染,差点被拉到实验室。这辈子身体更壮,**我都不怕,还怕鼠疫吗?
如此嚣张想法,促使这场豪赌。赌赢名满天下,前途一片光明;赌输照样名满天下,没机会享受罢了。现在能做的,只能祈祷满天神佛,保佑熬过这场劫难...
半刻钟时间到,武康露出笑容:“诸位都是好样的,既然留下,就共度难关。现在跟我立誓,学我的样子,学我说话。”
右手握拳,举过头顶,看手臂林立,立下重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某在此立誓...自愿进入疫区,鼠疫一日不绝,一日不离诸暨。若违此誓,万箭穿心!”
整齐的誓言,感染每一个人。褚遂良和房仁裕,互相看着对方,露出苦笑和佩服。褚遂良下令,士兵整理粮食、药材、帐篷等辎重。擂响所有战鼓,为入疫区将士送行。
武康调转马头,所有士兵灾民,快速让出通道。驭马缓步而行,灾民无不跪拜。走出灾民团,扫视数千灾民,良久说一句话:我带你们回家...
第十六章 新城公主在诸暨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一,午时三刻。
婺州抗瘟救疫队,进入越州诸暨县,已经过去二十天。武康切实体会到,何为人间地狱,何为度日如年。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完开始忙碌,如此循环往复。首日开始,忙的脚步沾地;直至今日,踏遍诸暨各处。
组建八支驻乡队,平均分配民兵,进驻诸暨八乡。照搬传染病预措施,戒严到每家每户,勒令百姓呆在家中,擅自出门者军法处置。同时亲自带人,清理尸体就地焚烧,并开展全县大扫除。
村落周围,住家户门前,特别是猪圈、茅房附近,全部洒石灰粉。老祖宗在公元前七世纪,将石灰用于建筑,唐朝有并不奇怪。同时禁食各种肉类,因为家畜容易感染,肉可能携带病菌;要求每户人家,勤洗衣勤沐浴,互清头发虱子。
集合郎中、太医,进入各村常驻,做到每村一医。在每村每里,至少开辟两处隔离院,重症监护院,以及疑似观察院。已经感染者,监护院隔离,封死房门挖小洞,专人送吃食和药汤;疑似感染者,只要出现咳嗽和发热,全部送观察院,也完全限制自由。
半个多月的努力,效果立竿见影,被隔离的患者,数量直线下降。从各乡队长的公文,得知最近五天,送去隔离的不足十人。特别是狄仁杰负责的户邑乡,最近连着三天,没有疑似病例。
进展如此顺利,武康喜极而泣,是以这天中午,带领辎重大队,来户邑乡调研。褚遂良很够意思,无论石灰、粮食或药材,要什么给什么。从不缺斤短两,从不阳奉阴违,完美的后勤队长。
来到户邑乡,亲切慰问医疗人员,表达崇高的敬意,勉励再接再厉。在乡干部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号召全乡人民艰苦卓绝,打赢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会议结束后,由狄仁杰陪同,下乡村视察工作。做的确实不错,路上没垃圾,各家门口洒石灰,炊烟也袅袅升起。随便进入几家,和老乡们亲切谈话,他们的精神、心态都很好。
给狄老西儿点赞,确实施政能手,确有宰相之才。婉拒村民留饭,走在乡间小路上,狄仁杰开口:“圈外的太医们,还没拿出药方吗?现在的方子根本没用,昨天西北的张家村,两个感染者死亡,被秘密火化了。”
脚步略微迟缓,武康无奈叹气:“三番五次要求褚遂良,派药博士过来协助,全部石沉大海。圈里的太医,本事不够;圈外的怂货,贪生怕死,病人都不敢见,谈何对症下药?”
狄仁杰苦笑,良久感叹:“并非所有人,都有武公的气魄;并非所有人,都有蔑视瘟疫的胆色。那个武公啊,我有个偏方,来之前明泽给的。她还说,鱼居士的条件...改变了。”
明泽是鱼玉贞的妹子,武康来了兴趣,怪异眼神打量。直到老狄红脸,咯咯戏谑道:“叫的挺亲密,勾搭上啦?也罢,等此事了解,我给你开票子,把明泽妹子纳回家。倒要看看,多么国色天香,能迷的你神魂颠倒。”
狄仁杰更尴尬,不接大佬话茬,把尴尬还回去:“鱼居士的新条件,倘若偏方有效,您要纳她为妾。还让您答应,不能让夫人欺负她,当然她也会尊敬夫人。”
有点儿意思,妾的家庭地位很低,妻可以随意打骂,甚至直接卖掉。武康窃以为,不能放过任何“治瘟”秘方,便点头答应。同时打定主意,直接养外面得了,反正不差钱。
狄仁杰很兴奋,拿出那封信,递大佬手中。火漆完好无损,武康递给钱顺:“送给褚遂良,让他准备药材。怀英兄,我就纳闷了,鱼玉贞那种才女,应该喜欢才子,为啥纠缠我?”
“她喜欢的不是才子,也不是武公您,而是荣华富贵”,老狄一针见血,便转移话题:“明天中午,二十日期限到,要放出疑似病患。下官有些担心,要不再观察几天?”
武康斟酌,微微摇头:“现在人手紧张,还是放出来吧,二十天没病变,基本可以放心。怀英兄,这是新来的公文,朝廷对咱们大加褒扬,还要昭告天下嘞。”
狄仁杰不置可否,逐字逐句阅读,脸上有了笑容:“以处月部置金满州,朝廷此举振奋人心,我大唐兵锋的触角,逐渐渗透整个西域;新罗王金真德卒,难道没子嗣吗,为何诏立其弟金春秋?”
武康摇头:“这我不得而知,立谁都无所谓,早晚都是阶下囚。早晚有一天,我率大唐铁骑,灭高句丽、新罗和百济。这些个白眼狼,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怀英兄,处月部是哪个,金满州又在哪?”
老狄马上科普,武康很快理清,处月是西突厥部落。所谓的金满州,就是新疆、乌鲁木齐东北,吉木萨尔、奇台一带。顿时兴趣缺缺,西突厥也是墙头草,三天反叛两天归顺,该给他们松皮子啦。
边走边聊着,钱顺忽然凑耳边,叽里咕噜说一堆。
武康仔细回忆,脸上露出笑容,下意识摸腰带算袋。里面有半截木梳,首次从长安回来,绕道越州参观镜湖。夜宿小寡妇家,留下那段孽缘,木梳就是信物。
竟然来到那个村落,也来了兴趣,按照记忆路线,进入村子寻找。那处篱笆墙,比之前更破,看门狗也没喽。堂屋门紧闭,感受不到人气,母女应该逃难了。
轻叹气转身离开,钱顺再次耳语,武康皱起眉头。屋门没上锁,这很不正常,推开篱笆门,来到堂屋口。竟然里面上锁,重重推两下,拿出靴筒匕首,插门缝拨门闩。
屋内摆设老样子,只是布满灰尘;泥塑菩萨像犹在,只是朱颜改。推开卧室门,不禁目瞪口呆,满地的碎步片。破旧木板床边,趴着完整骷髅,是那个泼辣丫头...怎么会这样,没逃出去吗?
眉头皱的更紧,绕白骨到床边,瞳孔蓦然紧缩。破旧的棉被,乌黑的枕头,躺雪白头骨。一时五味陈杂,渐渐生出悔意,当初若带走她们,悲剧就不会发生。
院外等候的众人,见大佬迟迟不回,无不露出担忧。钱顺瞅瞅林平郎,压低声音说:“没感觉到人气,那对母女应该凶多吉少。大佬会不会有危险,咱们去瞧瞧?”
林平郎直晃脑袋:“这是大佬姘头的家,看情况出事了。我可不敢触霉头,要去你自己去,别拉我下水。不过也别担心,没觉察到危险...诶诶你回来,那个小保安,赶紧给我回来。”
娇小保安气呼呼,林平郎下意识去追,被狄仁杰拉住:“给林队长一句忠告,那个小保安,咱们兄弟惹不起。别说咱们,大佬也惹不起,乖乖呆着吧。”
钱顺头皮发麻,对视林平郎,满脸不可置信,这姑奶奶怎么来的?眼见小保安进屋,林平郎声若蚊呐:“你曾经问我,那位新城公主,是不是大佬姘头,现在有答案了。”
秃子头上的虱子,钱顺很尴尬,也压低声音:“她不在家带孩子,跑这凑啥热闹,跟谁混进来的?怀英兄你说,是不是你打掩护,大佬知不知道?”
狄仁杰嗤之以鼻,这不废话嘛,肯定不知道。直勾勾盯屋门,默默计算时间,嘴角勾出戏谑:“咱们赌一把,我出五百文,赌二十息之内,大佬杀猪般嚎叫。”
时间分秒过去,武康收起思绪,摇头无奈叹息。掀开床上被子,是破旧的单衣,视线再次凝结。四根雪白指骨,扣住半截木梳。这个傻女人,无论有没孩子,只要你去婺州,都会安排你。
轻抽手骨木梳,打开腰间算袋,拿出另外半截。合成完整梳子,正想感慨一番,身后传来叫骂:“啊啊你这混蛋,到处留情啊你,寡妇都不放过?”
武康唰的转身,哎呦我的天,两截木梳掉落,嗓门比杀猪还大:“你为何在这,谁带你来的?老天爷,亲爱的公主殿下,别玩我行不?完了完了,你那护短的九兄,必须弄死我。全完了,俺嘞娘诶...”
“少给我套近乎,没你这么大的儿子”,新城掐腰跳脚,指鼻子破口骂:“九兄才不护短,别乱说话,信不信告发你。也别转移话题,林平郎说,你在这里留情,是不是真的?”
和你没关系吧,武康火气上涌,却轻声细语:“必须转移话题,你不在家带孩子,跑这里干嘛。这是重灾区,不是闹着玩的,我都不敢乱跑。谁带你来的,长孙诠知道不,都有谁知道?”
新城眨眨眼,一副算你识相,拉他到客厅,开始娓娓道来。武康听罢直想哭,你阻止我进疫区,却把自己搞进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嘛。懒得多说废话,拉她匆匆出门,必须回去隔离。
快步出小院儿,瞅着低头三人,开始算总账:“狄怀英、林平郎,掩埋屋里白骨,再种两棵树,坟要三尺高,树要老槐树。必须自己动手,天黑前完成,否则不许吃饭。顺子你监督...笑毛儿啊,也算你一个。其余人,全部背身!”
众人纷纷转身,武康抱新城上马。拿出怀中口罩,给这姑奶奶罩上,策马直奔诸暨县衙。一路专找荒芜地,绕过无数重灾区,杜绝任何传染可能。进入县城,为掩人耳目,扯掉身上披风,把她包起来,鬼鬼祟祟入县衙。
来到二堂门口,左右看无人影,轻放新城下来。重新系好披风,狠狠瞪她两眼,拉着她推开门。瞬间呆在原地,恨不得自抽耳光,几十个不良卫、保安,正整理救灾物质,把这茬给忘了。
众人停止动作,直勾勾看门口,全员懵逼中。武康生无可恋,彻底完犊子,跳进黄河洗不清喽。高阳与辩机有染,李二腰斩辩机,轻拿轻放高阳公主。我这要传李九耳中,肯定翻脸不认人,肯定把我腰斩...
然而不到十秒,众人继续忙碌,仿佛啥都没看见。姜大牛瞄向门口,冲许三郊吩咐:“老许去关门,好大的风啊,门都吹开了...等等,哪来的风,没刮风啊!”
许三郊面如土色,哆嗦着悻悻开口:“我天生胆子小,你可别吓我!这不对啊老姜,没风门自开,难道是瘟死的人,阴魂不散来作祟?我的妈啊,这里不能呆了,老姜快撤吧。”
众人停下工作,无不面露恐惧,左右张望着。姜大牛脸色煞白:“老许你说的对,脏东西阴魂不散,这里真不能呆。大佬阳气重,等他回来,吓跑脏东西,咱再来忙活...兄弟们赶紧撤。”
杂乱脚步响,众人鸟兽散,从两人身边出门。最后出去的小保安,关小门那刻,还嗷了句“有鬼”。这演技这台词儿,群演都如此给力,可惜不能拍成电视剧。新城噗嗤乐了,眨着小鹿眼说:“他们是不是,看不见我们?”
没心没肺的娘们儿,懒得搭理你,武康气呼呼离开。回二堂坐椅子,脑袋隐隐作痛,怎么把她送走,如何掩人耳目?新城见他脸色难看,不敢再放肆,乖乖关上门,乖乖站旁边,像犯错的孩子。
正唉声叹气,房门被推开,哪个不长眼的?
张柬之后背一凉,脑袋如钟摆,左右打量房间。满脸的疑惑,自言自语道:“奇怪啊,明明看见斗骢,为何不见武公?朝廷加急公文,先放书案上,武公回来就能看到。”
煞有介事的样子,慢腾腾走近,公文放武康手边。轻松惬意离开,有条不紊的关门。整个过程,无一丝惊慌,演技勘称完美,这也是老戏骨。新城噗嗤乐了,眨着小鹿眼说:“他也看不见我们?”
您老说看不见,那就看不见呗。武康撇嘴看公文,很快堆起苦瓜脸。河北道恒州大水,石邑县(河北省石家庄、鹿泉区)一片汪洋,五千三百多户受灾。朝廷勒令婺州、眉州和始州,按数量收集葛根,派专人送恒州救灾。
葛根清热解毒,有名的中药材,是婺州土贡之一。武康很郁闷,李九忒偏心,越州也是大唐领土,也急需葛根防疫。您老不往这里送,还往外边拿,太厚此薄彼,太不厚道啦!
愁的直挠头,半晌长叹息,拿白纸铺桌上。新城很有眼色,乖乖过来磨墨。武康提笔写政令,交任务给长孙诠、司仓参军许睿,你俩看着办吧。写好后装信封,撂到书案那边,小弟们去训练演技,没人送信。
拿起信封,见“康郎亲启”,顿时来兴趣,是媚娘的家书。打开一看,当头一棒,劈头盖脸的斥责。骂他没脑子,瞎逞什么英雄,瘟疫区都敢进,不想活啦?
这就尴尬了,硬着头皮继续看,更加尴尬。五月二十的万能宫,李九带着媚娘,宫外拜访长孙无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封长孙冲为秘书监,就是国家图书馆馆长。升长孙诠为婺州别驾,还把那串七彩念珠,孝敬给舅舅。
意思很明显,我和王皇后感情破裂,请舅舅应允,立爱妃昭仪为后。长孙无忌收下礼物,揣着明白装糊涂,始终不谈那个话题。意思也很明显,想让老夫废王立武,死了这条心吧。
双方不欢而散,李九气的嗷嗷叫,媚娘彻底恨上长孙无忌。像个受气小媳妇,信里大吐苦水,骂无忌哥哥不是东西。武康不置可否,他们那么讨厌你,肯定不遗余力反对。皇后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的!
正郁闷间,听郁闷话:“九兄也真是,别驾、长史没区别,就不能封个刺史...你瞪什么瞪?大唐的州多了,又不是婺州刺史。还有,让你堂姐趁早死心,只要我舅舅在,她当不了皇后。舅舅说,她不知廉耻,先勾引九兄。舅舅还说,她不守妇道...”
“你舅有没有说过,偷看别人家书,是不礼貌行为。别把舅舅挂嘴边,他没啥好下场”,放下书信,化身杠精:“我先声明,不是洗白昭仪,有些锅不能背。长孙太尉说,我姐勾引你哥,我有不同意见。”
坐直身子斟酌,脑补当时场景:“当初李二...太宗病重,你哥和我姐,病榻前伺候,渐渐两情相悦。我认为,肯定是你哥主动,因为那个时候,我姐身份是庶母。要是主动表白,万一你哥拒绝,她这辈子完了;要是你哥告密,尼姑都没得当,直接咔嚓...”
比划抹脖子,阴阳怪气儿:“风险太大,女方不会先开口,是你哥先勾引的。至于不守妇道...啥玩意儿,你有脸和我说妇道?你的那些姑姑、姐姐,有几个守妇道的?就是你高阳姐姐,跟和尚搞破鞋...”
新城红了眼圈,武康赶紧闭嘴,觉的过分了,讪讪道歉:“你先别哭,我只是实话实...算了算了,我胡说八道,我人云亦云,我向您道歉...哎呦别咬啊,我道过谦了,啊呀...”
疼够两分钟,新城泫然欲泣,扁着嘴说:“你刚才说,舅舅没好下场,到底什么意思?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死给你看...”
第十七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一,申时一刻。
越州诸暨县衙二堂,武康汗流浃背,旁消融的冰块,不能缓解酷暑。今年比较倒霉,因为有闰四月,把三伏中的中伏,赶到这个时间。再加新城咄咄逼人,浑身更是燥热,汗水沓湿衣服。
衣服粘在身上,相当的难受。得公主同意,跑进起居室,换掉身上紫袍,穿宽松衣服。同时心思电转,快速打腹稿,该怎么和新城解释,无忌哥哥没好下场。
理出大概头绪,再次来到外堂,新城眼神依旧冷。知道逃不掉,硬头皮坐对面,做最后尝试:“您看这天挺热的,咱别讨论糟心事,说些风花雪月,唱歌吟诗如何?”
姑奶奶面无表情,直接铺开话题:“舅舅和褚遂良,是九兄的顾命大臣。阿耶嘱咐褚遂良,说舅舅忠心耿耿,不许小人离间。你倒是说说,为何没好下场,九兄还能加害他吗?”
打破砂锅问到底呀,武康表示无奈,只能接话题:“倒霉就倒在‘顾命大臣’上,纵观整个历史,特别是顾命权臣,没几个有好下场。要么生前被杀,要么死后被清算。当然,此乃一家之言,您要觉的无理,别放心上。”
新城点头,武康继续:“顾命臣最成功的,应该是周公旦,辅佐年幼周成王,全权处理军国大事。等周成王亲政,周公遭流言蜚语,便急流勇退,成为臣子典范。可你的舅舅,注定成不了周公,周公背后没利益集团。”
见新城不解,武康微笑:“长孙无忌代表关陇门阀,他提拔的宰相,都是周、隋重臣后代。想急流勇退,关陇门阀不答应。反对废王立武,不是我姐不守妇道,而是‘王皇后’也代表关陇门阀,与你舅有共同利益。”
见她能听进去,便喝尽杯中水,接着忽悠:“你哥想亲政,你舅想揽政,冲突在所难免。权利斗争向来血腥,门阀政治和皇权的冲突,必有一方惨淡收场。如果你来选择,九兄和舅舅,希望谁倒霉?”
新城眼红了,表情很木讷,下意识摇头。
武康下猛料:“为解决冲突,有的顾命大臣,废不听话皇帝,立听话的幼帝。然即便如此,也难逃被清算。汉武帝顾命臣霍光,虽然得善终,霍氏被诛杀殆尽;东汉的王莽,废汉帝立新朝,最后也被灭族;南朝的刘宋,刘裕的顾命团队,也被新帝灭族。”
几个例子中,刘裕团队最冤。因为少帝昏庸悖乱,团队考虑家国黎民,合伙废掉少帝,立颇有才华的宋文帝。然而可笑的是,文帝亲政后,把他们全部弄死,理由是怕自己被废。
见她目光呆滞,武康继续:“长孙太尉没能力废皇帝,他虽掌握政权,却没有军权。无论北衙禁军,还是南衙十六卫,都不听他的。他注定失败,就算树大根深,也敌不过禁军政变。”
新城终于有反应,机械视线望过来,信誓旦旦道:“太尉是亲娘舅,对大唐忠心耿耿,又是凌烟阁首图,不会对九兄不利。九兄天性仁慈,将来亲政后,也不会迫害舅舅。”
武康觉的可笑,妹子想的简单,李九可不简单,也是雄才大略的主。斟酌片刻,淡淡说道:“太尉的忠心,你认可没用,圣人不会认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浅显易懂的剽窃,新城脸色更白,声音不禁颤抖:“照你的意思,九兄掌权以后,会对舅舅下手?你告诉我,舅舅结局如何,长孙家结局如何?”
不好回答啊,继续摆事实吧:“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顾命权臣失败,下场极其惨淡。孙权的顾命诸葛恪,被夷灭三族;曹魏的顾命曹爽,被冠谋反屠三族。前车之鉴,长孙家的下场,恐怕不容乐观。”
几分钟后,新城眼泪簌簌,武康不想隐瞒,和盘托出:“其实说白了,害太尉家破人亡的,不是圣人而是权利。为防死灰复燃,就算圣人能放过,扳倒太尉的权臣,也不会放过长孙家。太尉难逃一死,长孙家或杀或流,长孙诠在劫难逃。”
终于哭出声,打击确实不小。不过话说回来,早有心理准备,比突闻噩耗强。见她哭的伤心,武康有些后悔,讪讪说道:“需要肩膀倚靠吗?我的肩膀很宽,不限使用时间,不收任何费用...”
没得到回应,发扬绅士精神,慢慢凑过去。右肩有了重量,耳边传来抽泣:“这些我早就知道,来婺州之前就知道,狄仁杰和我说过。现在你也这样说,真的不可挽回吗,真的没办法吗?”
武康有些懵,狄仁杰也掺和啦?很快得到答案:“我和狄嫂从小相识,有次给夫君求官,狄仁杰让狄嫂劝我。用刚才那番说辞,让夫君远离朝政,将来兴许保命。”
你们早认识啊,怪不得狄老西儿,敢带你进诸暨。不过话说回来,老狄确有宰相之才。
新城继续诉说:“我当时很害怕,便去太史局找李太史,求他指点迷津。太史说能救
长孙诠的,是个姓武的年轻人,且身在江南,还是朝廷命官。”
太史局掌管推算、占卜和历法,是最大的迷信机构;太史令从五品下,封建迷信大头目。武康很不屑,然几秒钟不到,蓦的瞪大眼。如果记忆不差,现在的太史令是李淳风,与袁天罡齐名的大佬。
有点儿意思啊,李淳风竟然认为,我是长孙诠的救星?开什么国际玩笑,您老对我的信心,从何而来?
新城诉说:“偶然的机会,听到你的大名,又屡立功勋。李太史说的救星,我认为就是你。恰好司法参军空缺,便投桃报李,求得九兄同意,狄仁杰来婺任职。”
有点儿意思啊,老狄来婺做司法参军,原来是你推波助澜,必须感激涕零。
正想谦虚几句,耳边再响细语:“怀英来婺前,让狄嫂传话,必要时让夫君来婺。一来远离朝堂,尽力避免株连;二来你是昭仪堂弟,让我打好关系。等灾难来临,求您向昭仪求情,保下我的夫君。”
武康露出苦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狄老西儿失算了。将来长孙诠流放,正是武昭仪派人,去流放地弄死了他。接下来也能猜到,我升婺州刺史,你向李九请求,让长孙诠做长史。也不是省油灯啊,为保长孙诠性命,处心积虑的谋划。
难道这就是爱情?武康感慨,新城继续:“担心出纰漏,便偷跑出来,和夫君一起来婺。我们是来攀关系,不是掣肘政务的,从来都不是。哪知你这混蛋,途中和我们相遇,还给我接生,一切都变了...”
说到这泣不成声,武康觉的很冤,这锅不能背。当日若不接生,你有三长两短,我绝对完犊子,李九绝对砍我。本欲辩驳一番,想想还是算了,您就骂个痛快吧,洗耳恭听就是。
过了许久,声音再响:“夫君心胸狭窄,彻底恨上你,凡事对着干。为挽回局面,我交好小晴,企图修复关系。小晴封金华郡夫人,也是我求的九兄。我让夫君紧随脚步,一起扛鼠灾,一起入疫区,可他听不进去...”
这就是个悲剧,武康再露苦笑,讪讪开口:“原来这样啊,之前你假以辞色,还以为对我有意思嘞。虽然佩服您的付出,却没什么卵用,对长孙诠下杀手的,就是武昭仪。”
哭声陡停,只剩呜咽,武康叹气:“和你说实话,咱们关系再好,我也爱莫能助。政治不会顾及亲情,哪怕圣人再宠你,也会流放长孙诠。你都不抵用,我又算什么东西?至于向堂姐求情,俺办不到。”
一声长叹,实话实说:“相比圣人,我更怕我姐,心太狠手太辣。太尉越抵制废王立武,她越恨之入骨,越不会放过长孙家。我求情非但没用,反而惹她厌恶,得不偿失。”
呜咽声没了,肩膀也轻了,气氛也冷了:“姓武的,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今儿把话撂下,若我夫君有难,你也别想好过,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武康彻底懵逼,也来了火气,却温言细语:“我说大妹子,做人不能那么无耻,也不能蛮不讲理。那是政治事件,人轻言微的我,确实无计可施!再说了,我不欠你人情,是你欠我救命恩,可不能忘恩负义...”
啪啪敲门声,新城背过身,悄悄抹眼泪。武康很郁闷,正愁没出气筒,你就送上们啦?当即坐书案边,一拍桌子吼道:“哪个混蛋在外边,滚进来说话。”
门吱呀打开,出现三个混蛋,狄仁杰、林平郎和钱顺。三人全都看地板,狄仁杰回话:“回禀武公,尸骨掩埋完毕。坟也起好了,树也栽上了,还有什么指示吗?”
武康没搭理他,冲他身后喊:“我说孟将兄,赶紧现身吧,别鬼鬼祟祟的。这里都是男人,压根儿没女人,害什么羞?是不是八乡报告来了,赶紧呈上来。”
张柬之磨磨蹭蹭,双手托公文袋,低头看地面。小心翼翼上前,文件放书案,干咳两声说:“下官还有事,不打扰武公处理公务,下官告退。”
也不等武康吩咐,转身快步离开,从始至终没抬头。武康火冒三丈,欲盖弥彰啊你们,拍桌子怒吼:“公主千金之躯,不惜以身犯险,视察抗瘟工作,有什么问题。地上有钱吗?都给我抬头...算啦,都滚吧,看见你们就烦。”
三人如蒙大赦,灰溜溜窜出去,告辞礼都没施。新城也默默离开,武康莫名其妙:“你干啥去?又没让你滚...不是,外面挺热的,这里有冰块儿,很凉快。”
新城不屑:“你在害怕什么,我见不了光吗?那四个得力助手,早把衙门清空了,不会传出风声。我现在很饿,去找东西吃,行不行?”
潇洒离开,不带一片云彩。武康嘴角直抽,您想干嘛就干嘛,没人敢说不行。抹掉额头汗珠,仔细阅读八乡公文,有喜也有忧。忧的是又有士兵被隔离,这都二十多个了;喜的是整整四天,没有新感染者,只有疑似者。
整个
诸暨县,共隔离二百零八人,比之前少四成。这是好现象,只要不交叉感染,就能遏制鼠疫。等感染者死亡,或被鱼玉贞偏方治好,救灾也就结束了。
明天午时三刻,会释放三十疑似者,必须亲临视察,还去狄仁杰的乡吧。打定主意继续看,不错过任何文字,笑意越来越深。天色渐渐暗下,点燃书案蜡烛,腹中饥渴难耐。
不知何时飘来饭香,听到关门声,新城端托盘过来。受宠若惊啊,赶紧起身相迎,道完谢接托盘。捧热腾腾米粥,为缓解尴尬,继续读枯燥文件。
不知过多久,两碗稠粥下肚,舒服打个饱嗝。接过新城递来的茶杯,道声谢埋下头,假装看公文。不敢跟她说话,怕再启“求情”话题,真的爱莫能助。
有段文字引起兴趣,医学博士老赵汇报,从义乌来了老少两人。一个游方老者,一个英俊青年,他们上山采葛根,挨家挨户送给百姓。这种行为必须褒奖,提笔写表扬信,明天贴告示牌。
老者身份不明,青年却是义乌人,看年纪三十多岁,自称姓“骆”。不禁兴趣盎然,义乌县骆姓不多,只有仪林乡的骆家村。村东头儿骆老丈,有个侄子叫骆宾王,堪称大唐第一喷子。
他今年三十五岁,字观光,初唐四杰之一。那篇讨武檄文,骂的媚娘拍手叫好。当初张柬之整理户籍,偶然得知他是义乌人,只是人不在婺州。武康派专人蹲守,必须留下做幕僚。
以后想喷谁,就让老骆操刀,绝对喷死他们。年纪外貌符合,应该回婺州了,必须派人查访。忽然觉察不对劲儿,杯子里是什么奶,味儿道怪怪的。
再喝两口仔细品,不是牛奶和羊奶,有酸奶的感觉,还有淡淡的咸味。咸味儿?脑门嗡的一声,俺嘞娘诶,豁然起身怒视新城:“你...你太过分啦,怎能让我喝...”
视线顿时模糊,眼前两个新城,狠狠甩脑袋,还是俩人影。彻底明白了,被这娘们儿下药了,下三滥的蒙汗药。您老想干什么?很快失去意识,身体砸书案,粥碗坠落摔碎。
新城悄悄上前,拧着耳朵翻开脸,确定不会醒来,面露凄苦与无奈。轻拍手掌,进来两大汉,是林平郎和钱顺。新城不屑的吩咐:“瞧你们的德行,耗子见猫似的,他能吃了你们?抬里边起居室,守好二衙大门。”
两人极不情愿,哆嗦着抬大佬,钱顺都吓哭了。亲爱的大佬啊,得罪您,顶多掉脑袋;得罪公主,全家掉脑袋。两害相衡取其轻,您要理解我,药是林平郎下的,不关我的事。
林平郎也在祈祷,药虽然是我下的,却是钱顺买的,大佬您找他吧。总而言之,无论他们怎么祈祷,哪怕大声说出来,不省人事的武康,完全不知道。
迷糊恢复意识,感觉暖玉满怀;皱眉睁开眼,盯咫尺处俏脸...清凉龙须席,单薄蚕丝被,冰冷后墙壁,心哇凉哇凉的。眼泪唰的下来,为何这样对我,我造了什么孽?
眼泪被温柔抹去,声音不温不火:“亲爱的康郎,咱俩现在的情况,若传九兄耳中,无论什么缘由,死的都是你。我这样说,你有异意吗?”
武康木然摇头,新城跟着摇头:“还不够,要万无一失。我和小晴学了很多,最有意思的,就是危险期、安全期。小晴说你教的,康郎比女人,更了解女人身体。很不幸告诉你,今天是危险期...”
武康瞠目结舌,新城笑的开心:“等我有了,你就赖不掉了,太医有很多办法,确定父子关系。李太史是活神仙,他的话我信,你就是夫君的救星。我的要求不高,让他活下去...”
这还不高,难如登天好不好?武康愁眉苦脸,新城继续:“到那个时候,我和长孙诠,肯定被逼和离。如果你不救长孙诠,我就以孩子要挟,求九兄给我们赐婚。你的妻子崔小晴,肯定被赐死,你没机会休妻。”
武康泪眼汪汪,这娘们儿说的对,公主必须正妻。太平公主嫁武攸暨,武媚娘赐死他的发妻,真的很残忍。
新城唉声叹气:“为保夫君性命,我能做任何事。请你答应我,不惜一切代价,保长孙诠平安。如果他活着,咱相安无事;如果他死了,你就等着倒霉吧。”
武康也唉声叹气:“如果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好悲哀,羡慕长孙兄。不过公主殿下,一切假设,以怀胎为基础。就这么一次,中奖率很低,只有两成左右。你...你竟然绑我?救命啊,钱顺、林平郎,给我滚进来...你拿烛台做啥,别这么重口...哎呦!”
“继续叫啊,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敢来...”
二衙大门口,林平郎和钱顺,面无表情看繁星。耳里塞筷子,筷子缠绢布,确实听不见...
第十八章 首例鼠疫痊愈者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六月初九,辰时五刻。
地狱般的八日,痛并快乐着,整个人都飘了。两辈子加起来,从没如此渴望过,安全期赶紧到来吧。
昨日接狄仁杰公文,在诸暨县户邑乡,重症监护隔离房中。有个鼠疫感染者,服用鱼玉贞的偏方后,莫名其妙痊愈了,没了发热、咳血症状,请求离开隔离房。
如果事情属实,就是突破性进展,是抗瘟成功的曙光。武康欣喜若狂,苦苦哀求新城,签不平等条约,并答应带她同去,总算重获暂时自由。胡乱吃几口粥,带着所有保安,快马加鞭前去查究。
田间蜿蜒小路上,荒田向后飞退,风声如刀割脸。感受怀中温暖,递缰绳给新城,取阎王面具给她扣上。扯披风到身前,遮挡她上半身,挥马鞭继续赶路。
距户邑乡五里不到,出现密集人影,武康示意警戒,马队逐渐减速。是不良人押解犯人,三十多衣衫褴褛囚犯,全被麻绳捆右臂,串糖葫芦似的。等马队停下,武康皱眉问:“姜大牛、许三郊,这些人怎么回事?”
大牛上前回话:“回禀武公,有三个散播谣言,说粮食供应断了。造成乡民混乱,幸亏狄录参及时弹压,没闹出大乱子。剩下的那些,有的趁乱盗窃,有的入室凌辱妇人,还有的坐地起价。我们接狄录参命令,全部押送县衙,交给您发落。”
灾难必滋生犯罪,从不缺少趁火打劫者,打击力度有待加强啊。抗瘟工作本就艰难,你们还给我添堵,打着灯笼去茅房。冷厉视线扫过,俩机灵囚犯跪下求饶,带动全体哀求。
武康呵呵两声,示意他们起来,和颜悦色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都起来吧,本官今天心情好,不和你们计较。正值用人之际,要戴罪立功,大牛你安排下。”
姜大牛有些懵,大佬今天不对劲儿,难道被公主欺负几天,性子都变啦?示意众不良人行动,把囚犯赶田里,恭送马队离开。忽见“抹脖子”手势,下意识咧开嘴,大佬依旧杀伐果断。
学着大佬的样子,伸手掌抹脖子,不良人横刀出鞘,十几道血箭喷溅。领头求饶那俩,侥幸与窃喜的神情,永远定格脸上,很傻很天真。哀嚎蓦然响,又戛然而止,只余几十具尸体。
听身后动静,新城好奇侧身,武康大手遮小脸:“小孩子别看,转过头去。哎呦呦,我说漱玉呀,咱别这么暴力。我的胸膛很硬,别磕疼后脑勺...”
马队狂奔,跑出三里,再次减速,又遇拦路虎。羊肠路只容匹马单行,小毛驴脖铃缓,悠闲迈四蹄。驮俩鼓囊囊麻袋,三十左右青年,倒骑毛驴假寐。穿青布长袍,摇头晃脑的样子,和张果老差不多。
武康有重度路怒症,上辈子开电瓶车,没机会发泄。这辈子不能忍,当即厉声呵斥:“兀那汉子,速速闪开。灾情刻不容缓,本官可‘便宜行事’,休误了卿卿性命。”
青年睁开眼,瞟几眼紫袍,满是桀骜不驯,不疾不徐的骑驴。武康气乐了,骑驴的不让骑马的,就是五菱宏光,不让兰博基尼,绝对不能忍。手势打出去,钱顺、林平郎提马,两骑上前夹毛驴,两把横刀出鞘。
毛驴被吓停,青年脸色微变,不卑不亢抱拳:“所谓便宜行事,实则有名无实,只能吓唬寻常百姓。阿娘给我两文钱,让我看着随便花,也是便宜行事。两文钱就是‘度’,不能买三文货物,不能超过这个度。”
有点儿意思呀,大兄弟还是内行,武康觉的可乐。示意手下收刀,打量青年几眼,抱拳微笑道:“本官乃婺州刺史,姓武名康字变之,检校越州大都督。阁下谈吐不凡,想必是体制内的,在哪里混饭吃?”
青年听不懂,斟酌片刻,自报家门:“某姓骆,名宾王,字观光,婺州义乌人。久仰武公大名,特别您那首《大明湖》,令人击节赞赏。据说城南的千里荷塘,因此改名大明湖,宾王心悦诚服。”
这就尴尬了,**裸的嘲讽,同时无言以对。人家是骆宾王,七岁写的《咏鹅》,出现小学教材里,订阅数量以亿计。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重要事说三遍”的开山鼻祖,不服都不行。
气氛很尴尬,新城不乐意,瞪鹿眼反驳:“那是康郎的玩笑作,根本当不得真,康郎也有名作的。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还请指教!”
这更尴尬,武康老脸一红,诗不是我写的,是白居易写的。果然,骆宾王收起桀骜,翻身下驴来马前,颇为恭敬的行礼:“义乌骆宾王,拜见武刺史,拜见金华夫人。”
尴尬到家,新城闹个大红脸,钱顺肩膀轻耸。钢铁直男啊哥们儿,男人身边的女人,未必就是老婆。
必须转移话题,武康下马,抱新城下来。摆和煦笑容,拱手还礼:“观光兄不必拘礼,您是江南神童,大名如雷贯耳。七岁能写《咏鹅》,脍炙人口的诗篇无数,是婺州人民的骄傲。遇人才不能失之交臂,先生如
若不弃,做我幕僚如何?”
姿态放到最低,骆宾王懵逼,武刺史敢和褚遂良叫板,据说差点大打出手,为何如此看重某?想不明白就不想,当即笑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轮到武康懵逼,竟然如此顺利,都准备三顾茅庐了。据史书记载,骆宾王是直男,给道王李元庆当幕僚,深得道王器重。让他写自荐书,向朝廷举荐他当官。哪知这位不乐意,大谈“自举用人”弊端,花式挖苦道王。
于是乎四年期满,老骆直接回家,留道王一脸尴尬,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感觉腰眼被掐,武康瞬间回神,哈哈笑道:“那真是太好了,能得先生相助,武康三生有幸。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刺史府首席幕僚,待遇参照录事参军。”
众人无不惊讶,和狄仁杰平起平坐,他配吗?录参每年的薪水,大概四十贯,数目真的不菲。一时艳羡无比,钱顺、林平郎都嫉妒了,我俩每年才二十贯。
所谓才子也得吃饭,老骆不再迟疑,再次行礼道谢。武康很开心,这是对症下药,生活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眼前的苟且。骆宾王的父亲曾是县令,可惜死的早,上有老母下有妻儿。生活拮据,那别谈理想,拿钱砸就对了。
放眼婺州团队,就缺文采高的,缺能帮我写公文的。婺州人民的生活,基本等同非洲,到了老骆UU小说,肯定秒变欧洲。这样的奏章呈上去,李总龙颜大悦,每年四十贯,绝对物超所值。
心里美滋滋,笑的合不拢嘴:“有骆先生相助,婺州人民的生活,肯定越来越好。那说定了,现在去户邑视察,还请先生跟随。顺子你骑驴,马让给骆先生。”
钱顺哭脸应诺,刚才没忍住笑,被大佬报复了。灰溜溜递缰绳,去招呼那头驴,惹的保安嘻嘻嘲笑。武康抱新城上马,亲自招呼老骆,把姿态放最低。
两人放慢马速,边走边聊,气氛和谐。老骆在道王府任期满,打算回老家看看,再去蜀地找卢照邻。回到义乌,赶上越州鼠疫,从左邻右舍口中,得知武刺史大名。这一研究不打紧,产生浓厚兴趣,有了投靠心思。
武康回忆史书,闻一多曾评价骆宾王,说他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喜欢管闲事,喜欢打抱不平,更喜欢帮痴情女,讨伐负心汉。卢照邻负心蜀女,被这位知道了,不顾友情写诗骂,喷的老卢卧病不起。
其实最感兴趣的,还是那篇檄文,《代徐 敬业讨武檄》。据史书记载,媚娘读完檄文,给出如此评价: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定性准确,抵兵十万。读完此文,老娘恨不得推翻我自己!如此人才,为何不是宰相?
武康觉的,才华不能泯灭,咱先喷褚遂良,于是嘿嘿笑道:“想必先生有耳闻,我和褚遂良有龌龊。武斗我不怕,文斗干不过,劳烦先生铁笔,《代武康讨褚遂良檄》”
腰眼阵阵疼痛,嘴角抽搐两下,强忍着继续说:“给您三个标准,喷的他吐血,奖金五百贯;喷出植物人...就是活死人,奖金一千贯;直接喷死,奖金两千贯。”
说完赶紧伸手,抓住新城手腕,老腰绝对青了。骆宾王苦笑,这钱挣不到,讪讪抱拳:“武公说笑了,褚公忠贞正直,并无劣迹过错,檄文无处落笔。”
意思很明显,喷人要有理有据,不能乱喷一气。武康不再言语,感觉左肾也被掐,赶紧转移话题:“那日看赵博士文书,得知先生和某老者,去深山采葛根,入灾区送温暖。着实感动了我,那老丈不知姓甚名谁,可否引荐一番?”
骆宾王笑道:“那日去金华山游玩,偶遇采药老丈,他以乞讨为生,却心系疫区百姓。身无分文,心忧天下,宾王很惭愧,与他共襄盛举。说来凑巧,老丈也姓武,只是不知名号。”
场面瞬息安静,老骆见武康脸色难看,很莫名其妙。保镖保持缄默,钱顺有些担忧,想说什么袖子被拉,林平郎无声摇头。
新城觉察异常,探究目光瞅钱顺,后者马上偏头。凡视线所及,皆扭头不语,这很不正常。感觉康郎怒火,以及绷紧的身躯,心里不禁酸楚,脸颊贴他后背上。
一路无话到户邑,狄仁杰率里正迎接。见大佬脸色难看,不敢多说废话,带路去赵家屯。戒严仍继续,家家户户紧锁门户,村里不见人影。
村头儿土地庙,民兵手持刀枪,戒严方圆两里。庙门被锁死,庙里关十四人,现在只剩四个。武康一声令下,众人戴两层口罩,保安、弓手行动,搭箭拉弓瞄准庙门。
狄仁杰拿葫芦喇叭,冲庙里大喊:“里面的人听着,庙门打开后,除赵传喜外,皆不许出门。不听劝告者,格杀勿论!赵传喜,听到我的话,应诺三声。”
洪亮应诺传来,武康略微点头,没听出痰喘。狄仁杰再喊:“赵传喜,倘若欺骗我们,仍有发热咳嗽,后果不堪设想。再给你机会,再次大喊三声,确定要出来。”
三声激动呐喊,带着期望与急迫,带着焦急与向往。武康斟酌几息,摘掉口罩,再给新城加两层
。新城不乐意伸手摘,见冰冷眼神,吓的缩脖子,小眼神满是委屈。
懒得搭理她,武康伸出手,钱顺递强弓。林平郎过来,与大佬并排,长羽箭轻搭弓弦,全神贯注盯庙门。武康从箭壶取箭,示意可以开始。
两名武装士兵,浑身裹白布,只漏两只眼,像两具木乃伊。慢慢靠近庙门,对视片刻快速开锁,加速跑回本阵。很快门打开,恶臭气传来,众人无不掩口鼻。
身影出现门口,不适应强光,直愣愣站原地。狄仁杰再喊:“就站在那里,不要轻举妄动,把头发撩开,让我看见你的脸。不要轻举妄动,这是最后警告,否则死于非命。”
赵传喜很配合,双手撩蓬头,露脏兮兮脸,咧着嘴傻笑。经村正确认,狄仁杰喊话:“现在听我指挥,轻轻抬左脚,慢慢跨门槛。不错就是这样,再抬起右脚...完美!现在慢慢转身,捡地上的锁,重锁土地庙。”
即将落锁,异变横生,木门砰的打开。赵传喜猝不及防,半扇门拍脸上,仰面摔倒,捂口鼻哀嚎。两野人冲出,向土地庙两侧,嗷嗷的分开跑。
排箭瞬间射出,武康杀气迸发,弯弓瞬间拉满,利箭破空而出。向右逃窜的野人,脖子被箭头穿透,身体钉木窗上。来不及惨叫,被箭雨射成刺猬,身贴墙淌出血,姿势很怪异。
向左跑的感染者,被林平郎射杀,也成了刺猬。最后的幸存者,一脚踏出门槛,直接呆愣当场。狄仁杰火气上涌,冲庙门咆哮:“收左脚退庙里,否则那两只刺猬,就是你的下场。”
幸存者果断照做,情绪随之崩溃,扑通跪倒磕头,苦苦哀求着。武康表示理解,庙门和禁闭室无异,恐惧在所难免。每当有同伴死亡,他们还要焚烧尸体,确实生不如死。
狄仁杰暴跳如雷,武康抢过喇叭,淡淡说道:“庙里的黑暗与恐惧,不是人呆的地方,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也请你理解我的工作。给你三息时间,在我耐心消失前,从我眼前消失,或者永远消失。”
林平郎拉满弓,瞄准头颅要害,默数四个数。意识到危险,他爬起来躲门口,哭的撕心裂肺。武康缓摇头,见赵传喜艰难爬起,把喇叭递给狄仁杰。
庙门再次落锁,武康来新城背后,轻轻转她肩头。可爱的不解眼神,让他哑然失笑,凑她耳边细语:“漱玉,画面少儿不宜,小孩子不要看。”
把她揽在怀里,左手轻摁后脑勺,温柔却不容拒绝,摁俏脸贴胸膛。
民兵丢出剪刀,狄仁杰继续:“赵传喜,听我指挥,脱光身上衣服,一件不许留。拿起剪刀,剪自己头发,必须全部剪光。如果我觉察,你有逃跑意图,就会下令放箭,明白吗?”
赵传喜马上脱衣,很快一丝不挂。捡地上剪刀,胡乱剪头发,不顾被划破的脸。武康不禁叹息,不要怪我心狠,我也是被逼的。
半小时左右,木乃伊打扮的太医,挎药箱过去。仔细检查每处皮肤,确定没乌青黑紫,再抬他右臂,感受腋下温度。五分钟左右,冲这边点头,收拾头发和衣服,用火折子点燃。
拿药箱病号服,示意赵传喜穿上,再拿出剃刀,给他理光头。俗话说的好,秃子头顶的虱子,明摆着的。所以工作人员,若接触感染者,全部理光头,阻断跳蚤、虱子的传染。
赵传喜泪流满面,急匆匆跑向家人,村民却下意识后退。村正拉住他媳妇,不让她上前,几个孩子哇哇哭。他继续靠近,村民继续后退,如此反复三次,他再次崩溃,跪地嚎啕大哭。
这很无奈,也很正常,痊愈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意味永无止境的排挤、歧视。哪怕在后世,艾滋患者也受歧视,更别说迷信的大唐。
一家人隔空哭,妇人终于受不了,怪叫着冲过去,两人抱头痛哭。没人口头安慰,更无行为安慰,武康觉的可悲,我来安慰你吧。
迈开步伐,袖子被拉,肯定是李漱玉。轻拍她小手,小心掰手指,靠近赵传喜。蹲在他身边,瞅哭花的脸,握住他双手,露温暖微笑:“恭喜你,重获新生!”
赵传喜哭声更剧,肆无忌惮的发泄,饱含对鼠疫的控诉。众人无不动容,里正忽然怒喝:武公都不怕,你们怕什么?难道你们的命,比武公更金贵?
怒吼完跑过来,站赵传喜身边,眼含热泪安慰。村民受感染,渐渐围上来,围成个大圈...
武康站起身,身高优势体现出来,微笑扫视众人。狄仁杰投以笑意,竖拇指点赞,小弟纷纷效仿。新城笑的开心,双手握拳放胸前,化身小迷妹。同时作出决定,看你这么乖,以后不打你啦。
骆宾王长叹,被大佬的行为折服,摇头晃脑酝酿诗词...
第十九章 恶劣的父子关系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七月十五,午时四刻。
今天是中元节,婺越两州称七月半,又称其为鬼节。是夏秋交替的日子,也是天地阴阳交替的节点,阳气开始衰弱,阴气开始盛行。传说此日鬼门大开,旧鬼可以回家接受祭享,新鬼乘机魂归地府。
既有这种说法,便有对应习俗,在江南地区,有祭祖、中元普度和放河灯。江南是水乡,婺越境内江河遍布,人们祭拜完先祖,会来浦阳江边,开展放江灯活动。
不过受宵禁影响,夜里无法放江灯,大都集中在午时。武康尊重当地习俗,解除戒严两时辰,开放午时和末时。诸暨县浦阳江边,密密麻麻全是人,无数江灯顺水东流。
县城南诸通桥头,武康陪新城放灯,望着江面发呆。两个多月的忙碌,历尽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抗瘟取得阶段性胜利。疑似隔离室逐个清空,非感染者回家观察,感染者送重症隔离室。
可怜的感染者,六成被鼠疫带走,四成被偏方救下。能走出隔离室的,能重获新生者,仅仅不足三成。隔离室环境恶劣,想要活下来,既需要强健体魄,更需强大心脏。
截止六月三十,重症隔离室清空,全县暂无感染病例。瘟疫暂时控制,从七月初一,逐乡解除戒严令。百姓可以出门,但必须在村庄周围,方圆二里内活动。如有特殊情况,必须出具书面申请,由驻乡队长批准。
吩咐骆宾王和狄仁杰,配合张柬之,做灾后统计工作。统计结果令人揪心,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诸暨付出惨痛代价,伤亡不计其数,经济损失不可估算。
诸暨本是上县,灾前户籍显示,全县有六千余户。现在只剩三千户,人口损失一半,直接沦为中县,在下县边缘徘徊。瘟疫爆发前,有百姓举家逃难;爆发后戒严,感染者无数,甚至全家暴毙,可谓惨绝人寰。
秧苗全被糟蹋,耕种时令已过,今年注定绝收。据张柬之统计,家有存粮的农户,能熬到明年秋收的,只有两成不到。如此大的灾害,朝廷要调多少粮食,才能堵上窟窿。
其实这无妄之灾,由食物链失衡引起,完全可以避免。武康有时会想,如果我是越州都督,不会允许大肆捕蛇;如果我是李九,肯定弄死越州都督,再让老扑街褚遂良,提前去越南捉猴子。
感觉手心温暖,灵魂渐渐归壳,扭头看向身边。新城眼神温柔,凑过来温言细语:“江灯、蜡烛已备好,为表达对殉职同僚的敬意,骆宾王、张柬之现场书写,现在开始吗?”
闻言悲从心来,婺州民兵和太医,也是伤亡惨重。民兵殉职五十八人,三人巡逻时牺牲,其余皆染瘟而死;太医殉职十五个,因治瘟而染瘟,含恨死在隔离房。
接过新城递来的江灯,看着熟悉的名字,难掩内心凄凉。金华民团朱水泉,五月二十染瘟,二十八生日那天,病死在隔离房。依稀想起火化现场,葬礼很简单,只有保安送行。
骨灰收进檀木盒,在县衙开辟忠魂堂,立灵位供奉。每天都去祭拜,早晚三炷香,向满天神佛祈祷。每次立新牌位时,都祈求这是最后一个,可神佛不给面子。
新城再次提醒,武康压制感伤,从算袋中拿火折子,点燃灯里蜡烛,交给身边狄仁杰。老西儿把灯放铁盘,小心翼翼放绳,铁盘沉入江中,江灯顺水东流。进入江灯群,再也看不见,兄弟一路走好...
记住他们的名字,点燃个个江灯,目送他们离开。钱顺欺身上前,递来防线公文,武康快速打开。昨天给房仁裕发公文,阐明诸暨疫情,表示鼠疫基本过去,申请离开疫区,不知防线怎么回复。
开篇就是抱怨,老房表示受够了,你们俩才是钦差,直接对话不行吗,为啥找我做中间人?疫情是公事、大事,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应该放下私怨携手合作。我堂堂扬州刺史,竟沦为传话人,开什么玩笑?
武康不禁撇嘴,大概半个月前,因为偏方事件,和褚遂良隔空对骂。老褚听太医博士建议,认为偏方里的石蜜,完全与药理不和,且价格昂贵,要断掉供应。
石蜜就是白砂糖,由甘蔗汁熬成,能去心肺燥热,为何不合医理?武康不乐意,给褚遂良去信,强烈要求按时、按量供应。可能语气不好,老褚回信怒怼,开启公文互骂。
实在骂不过,请骆宾王代笔,犀利檄文还过去。不愧大唐第一喷子,文笔那叫一个犀利,至此老褚不再回信。从老房信中得知,老褚看完檄文,气的差点吐血,中军帐里跳脚大骂,叫嚣非扑杀武佞不可。
乐的武康手足舞蹈,每餐多喝两碗粥,奖励骆宾王三百贯。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兴奋,快速看完公文,脸直接黑了。把公文揉成纸团,愤愤扔进浦阳江。
好你个褚遂良,公报私仇是吧,让我待到七月底。等彻底消灭瘟疫,再回婺州防线,共商取消戒严事宜...老扑街该死啊!
新城哑然失笑,多大的人啦,幼稚的像小
孩儿。褚尚书也可笑,都快六十了,也是小孩子脾气。记得孩童时,和九兄怄气,便写檄文声讨。后来阿耶得知,狠狠骂九兄,骂的他哭鼻子。
想起童年琐事,想起过世慈父,心里不是滋味儿。武康觉察到,舔着脸说:“为我伤心?可真是稀罕!不过您老放心,我能唾面自干,咱不和褚遂良一般见识...”
新城白他两眼,偏过头不理他,自作多情啊你。然而,悲伤好来不好褪,想起所作所为,很快红了眼圈儿。为应对那场劫难,作出如此牺牲,希望夫君理解。
武康也心知肚明,凑过去低声说:“房仁裕公文说,葛根收集完毕,长孙兄亲自押送恒州,至少年底回来。孩子要挟计划,还是算了吧,你不好解释...我向你发誓,倘若长孙家遭难,我竭尽全力保长孙诠。”
长时间得不到回应,继续苦口婆心:“李淳风有些歪门邪道,也未必算到全局,未来谁也说不准。万一圣人顾及兄妹情,对长孙兄网开一面,你的付出白费啊。”
新城陡然回头,眼神冷冰冰的:“你说的对,未来谁也说不准,我不相信你的人品,更不相信你的誓言。李太史的占卜,向来无不应验,我要长孙诠活命,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毅然决然的样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武康表示无奈。您老爱咋咋地,我奉陪到底,一时脑壳胀痛。等您老肚子大了,怎么和长孙诠解释,也像杨国忠媳妇那样,说与阿诠梦中怀胎?
阵阵恶寒,压低声音说:“我睡觉很轻,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我惊醒。你每次起来,对泥菩萨忏悔,我都知道。深爱长孙诠,被迫出轨讨厌男人,确实不好受。还是算了吧,我保证...”
觉察她怒气更甚,果断闭上嘴,无所事事看江边。浦阳江北岸不远,蹲着个老乞丐,不时往江里放灯。登时沉下脸,一时五味陈杂,死死盯着他放出的,一盏又一盏江灯。
众人发现异常,气氛紧张起来,骆宾王指老乞丐,兴致勃勃介绍:“明公您看,那个放灯老丈,就是随我一同采药,一同进诸暨的老先生。他也给逝者祈福,要不咱过去,我给明公引见?”
话语戛然而止,骆宾王下意识转头,看狄仁杰和张柬之,正向自己咧嘴摇头。再看大佬脸色难看,呆愣片刻,忽然倒吸凉气。想到了什么,探究的望狄仁杰,得到点头肯定,不禁瞠目结舌。
时间分秒过去,未时渐渐来临,放灯人纷纷散去。未时三刻之前,必须全部回家,禁出村外二里,否则关隔离室。
新城止住哀伤,也看向老乞丐,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不时从身边麻袋,拿出张张白纸,折叠鸡蛋大小江灯。里面不放蜡烛,放走一个,再叠一个,如此反复。
未时五刻,宽阔浦阳江,只剩武康一伙儿,以及那个老丈。众人大气不敢出,武康陡然转身,直奔老丈而去。钱顺打眼色,示意众人别跟,去不敢阻止公主。
武康和新城到来,老乞丐置若罔闻,不停折放江灯。半个小时过去,武康松开牙关,牙缝中挤出话:“阿耶,这里是疫区,您不该浑水,我派人送你离开。”
新城呆愣当场,这个老乞丐,是康郎的父亲?这不可能,堂堂一州刺史,正四品朝廷命官,怎么可能让父亲乞讨?如此大不孝,要是传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肯定有隐情!
之前听崔小晴说,康郎家人失联,很可能死于叛乱。为何武老出现这里,还沦落成乞丐,康郎不是不孝的人。想到这缓缓施礼,温言细语问安:“奴奴见过丈人,疫区确实危险,让阿康送您离开吧?”
老丈停止动作,扭头看新城,良久轻叹息。嘀咕句“孽缘”,低头继续放灯,自言自语着:“佛曰地狱十八层,只有行善积德者,才能再世为人。做错事要赎罪,为自己赎罪,也为子孙积德。”
武康眼圈微红,正想说什么,钱顺在桥头呐喊:户邑乡九隆庄,有人出现疫症,咳嗽非常厉害。
五分钟左右,武康轻叹息,转身走向马队。安排新城回去,跨上斗骢马,再看江边几眼,率队赶往九隆庄。
忙活到黄昏,众人松口气,这家人只是咳嗽,并没咳血和发热,不是鼠疫症状。为保险起见,禁止他们出门,留武元驻家观察。
见天色已晚,让众人回去休息,只带钱顺离开。策马来到江边,没有老爹身影,难掩心中失落,踌躇许久调转马头。
钱顺纠结良久,硬着头皮说:“大佬您别难过,人上了岁数,都认死理。就说我家大人,来年七十二,非得干农活儿。我们弟兄三个,都在盛世效力,每年至少四十贯。可大人却说,一屋子钱不比一仓米,怎么劝都不听,就认这个理!”
良久,武康苦笑:“老人家说的对,家里有粮,心里不慌。盛世一贯钱,买五斛米;乱世五贯钱,买不到一斗。无论何时,农业才是根本,马上到县衙了,你回去休息。”
钱顺有些纠结,不敢多
说什么,调转马头离开。武康回到二衙,把斗骢拴马厩,突听焦急脚步。见新城火急火燎,嘴角扯出戏谑:“我说小漱玉,何事如此焦急,搞出人命了?”
搞出你的头了,新城瞪他两眼,拿佛珠急不可耐:“阿翁回来了,给我这串念珠,说以后用得着。我想留他等你,他说不想见你,我便略施小计,关他在起居室...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漱玉做的对”,武康欣喜若狂,捧着脸颊轻吻额头,兴奋的直搓手:“你陪他说话,我去买些酒菜...不不,我亲自下厨,一定要留下他。”
说完转身就跑,一溜烟进厨房,兴奋的像小孩子。新城很不满,抹额头口水,气呼呼回二堂。起居室门口,轻咳两声说:“阿翁,康郎回来了,正给您做饭呢。”
屋里没声音,新城也不在意,搬凳子坐门口。武老被关起居室,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已经习惯了。目光看向书案,眼珠轱辘几圈,蹑手蹑脚过去。
小心翼翼解开布袋,不禁目瞪口呆,是白花花的稻米。放手心掂量,二两左右,如此精美钱袋,为何只装米粒?一时兴趣盎然,端坐椅子上,米粒倒在书案。
手托腮动眼珠,百无聊赖之际,数稻米打发时间。之前无聊时,会数自己头发,很无聊也很有趣。一粒粒的数,还真数清了,共三千零三十五粒。
翻开钱袋寸寸细查,没发现蛛丝马迹;粒米放手心,放鼻子上闻,确定是真米,也找不到问题。暗笑自己痴傻,就是普通稻米,能找出啥秘密?
把米装进钱袋,柳眉陡然蹙起,忽然想到什么。崔小晴说过,康郎平睦州叛乱,曾坑杀战俘三千,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我遇到好几次,深更半夜突然坐起,脸色狰狞恐惧,绝对在做噩梦。
三千战俘,三千多粒米,有什么关系吗?考虑良久,微微摇头,应该是自己多心。米装进钱袋,系上口放书案。二衙门打开,见武康端托盘进来,便起身迎上去。
武康摇头,端托盘到门口,示意她开门。门打开,老爹跪蒲团,正拨弄手里念珠。把饭菜放饭桌,一碗白米饭,一碗鸡蛋汤,韭菜炒鸡蛋、菠菜炒鸡蛋,是用豆油炒的。
摆好碗筷,静站旁边,等他念经。十分钟左右,老爹慢慢起身,武康殷勤迎上:“阿耶饿了吧,我做了菜和粥,尝一口行吗?就尝一口!”
老爹面无表情,不看人也不看饭,把佛珠戴手腕。摸脏兮兮布袋,拿出个黑黄炊饼,抹掉饼上青毛,放进嘴里咬,迈步缓缓离开。
武康眼圈微红,两步拦在门前,曲膝跪倒在地,哽咽着哀求:“阿耶我求您,就吃一口行吗?鸡蛋我挑最大的,韭菜和菠菜,都是最嫩的,豆油是小晴榨的,很好吃的...”
依旧无表情,从武康身边绕过,边吃发霉炊饼,边拿书案米袋。武康眼泪落下,蓦的凄厉怒吼:“我也不想坑杀战俘,那是朝廷圣旨,我如何敢违抗?我只是棋子,我无计可施!”
陡然起身,五官狰狞,歇斯底里:“你说我有罪,要给我赎罪;你说被坑杀的叛军,都是无辜的,要还公道给他们。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保卫家园,与叛军殊死搏斗,战死沙场的婺州兵,该去找谁赎罪?又有谁还他们公道?”
望着单薄背影,想起前世老爹,身影渐渐重合,一时泪如雨下:“我从小没娘,阿娘是后母,却对我最好,我当她是亲娘。我不知阿弟、阿妹的死,更不知她加入叛军,以致失手错杀,我真的不知道!”
如同晴天霹雳,新城惊叫出声,撒腿跑出门,关上所有门窗。
武康心如刀割:“你以为我好过吗?天天做噩梦,梦到她死时的样子,梦到她说饿和冷。我最好的兄弟,为隐瞒这件事,死于非命。我每天失眠,夜里生不如死,你为什么要逼我?”
无助摇头:“你让我赎罪,我该怎么赎,又找谁去赎?就算我有罪,就算要赎罪,我会自己赎,不用你帮我。我只想把你留在家,好好照顾伺候,弥补我两辈子的遗憾。如此简单的奢望,都不给我吗?”
单薄身影挪动,来到书案前,拿起青色米袋,挂破旧腰带。走到大门口,捡地上竹竿,轻推门离开。在新城旁边停住,淡淡劝道:“离开他吧,他罪孽深重,会带来灾难。”
新城动动嘴,满脸的苦笑,不知如何回应。武老爹轻叹,身影逐渐消失。忽听屋内动静,赶紧跑过去,就见一片狼藉。饭桌四脚朝天,到处是破碎的碗碟。
武康眼神呆滞,瘫坐在地,不断重复着:子欲养而亲不待,两辈子都是这样,我造了什么孽,为何如此对我?
新城没有言语,良久,默默收拾着...
第二十章 坦白从宽好过关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八月初一,辰时。
截止七月底,越州诸暨县境内,再无鼠疫病例发生。这标志抗瘟成功,鼠疫成为过去,戒严完全解除。劫后余生的百姓,纷纷跑野外庆祝,载歌载舞锣鼓喧天,比过年还热闹。
工作人员也很兴奋,加入百姓的狂欢,也是自己的狂欢。昨日房仁裕公文,钦差团队商议,八月解除封锁。这表示能回家了,是以七月二十九,武康犒赏三军,饮马浦阳江。县衙大摆筵席,小弟欢聚一堂,兴高采烈的推杯换盏。
经过一天准备,今天辰时三刻,民兵班师婺州。武康穿紫袍,神情庄重肃穆,走在队伍前边,后跟仪仗队。民兵两人并排,一个抱骨灰盒,一个抱灵位。
五十八民兵,十五太医,为抗瘟事业,献出宝贵生命。太医都是北方人,打算交褚遂良处理;民兵是金华、义乌人,带他们回婺州,交给家人安葬。
得到消息的百姓,怀着感恩的心,自发过来送行。静静跟在队伍后,排的长队望不到边,洒的纸钱飞舞满天。所有人保持缄默,只有凌乱的脚步,蔓延的悲伤。
巳时三刻左右,来到婺州防线,钦差恭候多时。褚遂良和房仁裕,带着折冲都尉,快步迎上前来。两大佬发表重要讲话,缅怀为国捐躯烈士,号召全体军民,学习、发扬此大无畏精神。
政治作秀完毕,来些实际的,褚遂良宣读圣谕:入诸暨抗瘟的民兵,免交三年“庸调”;因公殉职的民兵,家人免三年租庸调。
所谓的租庸调,是唐初赋税制度,以均田制为基础。征收对象:十八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丁。所谓的调:每年绢二丈、绵三两,折合铜钱二百文;所谓的庸:每年徭役二十天,若国家不需服役,则交纳六丈绢,折合铜钱三百文;所谓的租:每年每男丁,交粮食两斛。
庸调约铜钱半贯,五口之家省吃俭用,足够全年花销。殉职的民兵,全家所有男丁,三年不交任何赋税,确实皇恩浩荡。民兵感激涕零,纷纷向长安膜拜,给李九歌功颂德。
武康暗暗吐槽,还是原来配方,还是原来味道。永徽四年,婺州剿陈硕真叛乱,也是这种奖励。不过着实不错,家庭省半贯钱,最重要的是不服役。服役有风险,诸如修城墙、宫殿,都有生命危险。
歌功颂德完,简单寒暄后,武康发号施令:太医的骨灰、牌位,交给太医令;吩咐于洪志,民兵就地解散;吩咐张柬之,与义乌、金华县令配合,送阵亡将士回家。
得褚遂良首肯,房仁裕下令,扬州军擂响战鼓,夹道欢迎凯旋民兵。褚遂良居中,房仁裕在东,武康西边陪同。三大佬昂首挺胸,走过仪仗队,净搞些形式主义。
军队后人山人海,是入越民兵的家属,早就翘首以盼,到处是团聚的喜悦。婺州太太团也来了,崔小晴和狄嫂领队,两人都抱着孩子,急不可耐赶来。
褚遂良、房仁裕识趣离开,越州鼠疫已过,要处理善后事宜。扬州军该返程了,毕竟多待一天,多份儿消耗。褚遂良安排太医令,登记造册殉职太医,回中军帐写奏章。
太太团很强大,如烟、琴娘两妾室...三个妾室。穿丝绸的鱼玉贞,差点没认出来,比穿道袍更妩媚。这姑娘会来事儿,和主母打好了关系,怀里抱着闺女闹闹。
小鱼儿帮了大忙,四成鼠疫感染者,被她的偏方救活。武康打定主意,既然不影响家庭和谐,也别养在外边了。反正我是四品官,法律允许纳妾四个,不违法就行。
紧挨她的妙龄少女,应该是妹妹鱼明泽,确实美艳动人,老狄挺有眼光。武康来了兴趣,她跟在狄嫂身后,嫂子许她进门了?偷眼瞧身后,狄老西儿乐的合不拢嘴。
武康挤眉弄眼,戏谑瞟向狄嫂,得来鄙夷回应。自然不在意,接过玉贞怀里的襁褓,看女儿熟睡的小脸,鼻孔吹出的泡泡。几乎一瞬间,萌的心都化了,脸上洋溢傻笑。
婺州官员见礼,齐呼“参见金华夫人”。小晴虚荣心满足,乐呵呵示意免礼。又有人参见,喊同样口号,却带着浓浓鄙夷。是骆宾王的声音,这就尴尬了,搞事儿的节奏?
狄仁杰剧烈咳嗽,掩饰怪异笑声,武康老脸一红。为免误会加深,干咳两声介绍:“这是骆观光先生,我的首席幕僚。七岁被誉为‘江南神童’,咱们婺州的大才子,《咏鹅》的作者。”
崔小晴吃惊,赶紧见礼:“久闻骆先生大名,您七岁的大作,是闹闹的胎教诗。斗胆请先生应允,做我家西席,教授孩子学业。先生的家人,也都接来吧,暂住刺史府如何?”
满满的诚意,老骆很受用,客气两句应下。把家人接来也好,以后在婺州城生活,让他们享清福。常年在外奔波,着实怠慢了老母,委屈了妻儿。
武康很开心,把闹闹交给玉贞,开始大放厥词:“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我决定把刺史府花园,改造成幼儿园,聘请观光兄、怀英和孟将兄,闲暇时教书育人。诸位同僚,都把孩子送过来,让他们
愉快的学习、玩耍。”
众人欣然同意,交头接耳美滋滋,忽的哭声打破和谐。武康循声望去,白发老丈蹲地上,抱灵位嚎啕大哭。不用想也知道,殉职民兵的家属。几家欢喜几家愁,确实见不得这个,吩咐张柬之做工作。
很快哭声停歇,人群逐渐散去,扬州军开始拔营。武康为缓解气氛,拿狄仁杰开涮:“我在诸暨时,答应借给怀英千贯,接鱼家娘子进门。如此天价,定传为佳话,诸位以为然否?”
瞬间哄堂大笑,狄嫂直翻白眼,老狄恨的咬牙切齿。小晴满脸鄙夷,鱼明泽赶紧低头,鱼玉贞笑着开脱:“郎君说笑了,百万铜只是戏言,让裘家知难而...”
小晴一声干咳,玉贞马上闭嘴,小表情很是委屈。气氛再度尴尬,武康再接再厉:“还有骆先生的三百贯,用于安置先生家人,夫人您来处理吧?”
余光扫中军帐,解释缘由:“老扑街褚遂良,竟敢私改偏方,还写公文骂我。我骂不过他,骆先生仗义执言,那篇讨褚遂良檄文,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听房公说,老扑街吐血了,大快人心呀!”
气氛更尴尬,众人表情怪异,小晴不断眨眼。武康意识到不好,不会这么倒霉吧?陡然转身,褚遂良就在身后,脸黑成锅底,山羊胡颤抖。房仁裕戏谑,一副看戏模样。
“背后嚼舌根,符合武佞风格”,先反唇相讥,再看骆宾王,一副文人风骨。
不着痕迹点头,抛出橄榄枝:“你就是骆观光,确实好文采,檄文令老夫哑口无言。不过良禽择木而栖,武佞不是好归宿,写份自荐书吧。老夫呈交圣人,举荐你报效朝廷。”
当面挖墙脚,很不给面子,武康却乐出声。当初道王李元庆,也让老骆写自荐书,被冷嘲热讽。您又算哪根葱,等着挨喷吧。果然剧情重演,老骆不给面子,怼的老褚脸红脖子粗。
那叫一个尴尬,武康吃了蜜糖,浑身的汗毛孔,都透着舒爽。喷子的最高境界,就是我喷了你,你还得拍手称赞,骆宾王做到了。讨武檄文,武想让他当宰相;讨褚遂良檄文,老褚想举荐他当官。
房仁裕使眼色,武康也觉的不能过分。正找借口开脱,狄嫂怀里的林儿,突然哇哇啼哭。狄嫂轻晃襁褓,众人视线转移,无形中化解尴尬。这小家伙儿,难得如此给力,值得叔叔夸奖。
忽然身影闪过,穿保安服的新城,在众人懵逼中,接襁褓哄林儿。这下完犊子了,千叮咛万嘱咐,咋就不听话啊?武康眼角余光瞄,见小晴似笑非笑,见狄嫂鄙夷不屑,赶紧低下脑袋。
褚遂良老脸更黑,气呼呼见礼:老臣参见公主。
所有人见礼,武康清晰觉察,共有三道鄙夷视线,两团愤怒气场。气场的主人,褚遂良和房仁裕,都恨得咬牙切齿。意思很明显,带公主进疫区,你有几个脑袋?你个王八犊子,你想死我们不拦,别拉我们下水呀。
三道鄙夷视线,一道崔小晴,一道狄嫂子,最大那道是骆宾王。武康觉的很冤,我没觊觎她的胆子,我才是受害者。你们肯定不知道,这娘们儿有多疯,我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用迷药把我迷倒,用麻绳捆成粽子,十大酷刑轮着招呼,差点儿折腾死我。估计把不贞的愧疚,发泄我身上了,为解决五年后的危机,彻底豁出去了。
褚遂良找到突破口,劈头盖脸骂武康,大概意思是:公主天潢贵胄,是金枝玉叶,是圣人最宠的妹妹。你吃了熊心豹胆,敢带公主去诸暨?若有三长两短,圣人盛怒之下,绝对血流成河。
武康觉的很冤,不是我带去的,是狄仁杰带去的。余光瞟老狄,做错事要认,挨打要站稳,你倒是说句话呀!
狄仁杰垂头不语,铁了心甩锅,我只是录事参军,扛不住褚遂良的怒火。我带去的不假,只让你帮她忙,没让你帮到床上。
这就无奈了,垂头丧气挨骂,反正自己理亏。其实这样也好,省的老褚憋心里,再憋出什么病。更无奈的是,这位还上瘾了。脏话滔滔不绝,跳着脚吐口水,越来越难听。
武康不想听,意念转移**,强行神游天外。若按历史轨迹,长孙诠必死无疑,因为李九心肠软。王皇后、萧淑妃被废,李九偶尔探望,得知她们凄惨,竟想赦免她们,导致媚娘动杀心。
长孙家是亲娘舅家,相信过不了几年,李九就会平反。媚娘明白这点,为防长孙家东山再起,才派人去长孙家流放地,处死长孙家子弟,其中包括长孙诠。到时我的求情,媚娘会给面子吗?如何保长孙诠?
百思不得其解,脑筋乱成浆糊,正郁闷纠结间,听房仁裕喊自己。神识回来抬气头,看着脸红脖子粗的老褚,疑惑不解的问:“您老骂完了?那下官知罪了,请褚尚书责罚。”
褚遂良再度暴走,老子骂这么久,你压根没听进去?气煞我也!就觉天旋地转,一个趔趄摇摇欲坠。众人惊呼,武康眼疾手快,冲过去揽在怀里。
大手向下捋胸膛,给老爷子顺气,真气出好歹
,也得跟着倒霉。褚遂良直翻白眼,点着武康鼻子,半天说不出话。良久缓过劲儿,气冲冲甩开,憋出一句话:“要是我儿子,非打断你的狗腿。”
武康嬉皮笑脸,丝毫不受影响,脸皮比城墙还厚。遥想上辈子,俺是校足球队的,主力左边前锋。大学生联赛,在客场比赛,上万球迷点名骂我,气势比你大多啦。
一时悲从心来,半真半假道:“俗话说的好,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家庭决定孩子性格。阿娘去的早,阿爹忙着养家,对我疏于管教。从小交坏朋友,染一身坏毛病,您要真是我大人,我也知书达理。”
马屁拍的隐晦,褚遂良琢磨片刻,觉的此言不假。
武康添油加醋:“公主心系灾民,督战婺州鼠灾,又以身犯险,奋斗在抗瘟前线。与士兵同甘共苦,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治瘟良方,就是我给您的偏方。”
狄仁杰懵逼,大佬说谎话,从不打草稿。不过这样也好,给公主加声望,增加抗劫难本钱,立刻出列捧哏:“褚公息怒,治瘟偏方,就是公主总结的。当初您削减石蜜,武公出言不逊,也是这个原因。”
老狄说瞎话不脸红,褚遂良和房仁裕,被震撼在当场。仔细回忆偏方,字迹娟秀无力,是妇人手笔。书法是飞白体,太宗最爱的书法,公主也深受影响,这就解释通了。
仅此消息,圣人必龙颜大悦,抗瘟就是完美的。老褚越想越兴奋,也没了怒气,脸色开始红润。新城很尴尬,怪异视线扫武康、狄仁杰,良久看向褚遂良:“褚尚书,新城挂念九兄,想回京城团聚,可否与你同行?”
褚遂良自然答应,武康呶一嗓子,急不可耐道:“绝对不行,头仨月不稳定,不能长途奔波,容易出问题...我的意思是,公主身体羸弱,不宜天热出行。”
众人不明所以,狄仁杰彻底懵逼,大佬您真行,看你如何收场。
后脑勺滑冷汗,武康快速找借口:“等秋收完,天也不热了...狄录参身体不适,所以由我亲自带队,护送田租、土贡去长安,顺便送公主回去。”
狄仁杰嗤之以鼻,我身体壮的狠,压根儿没不适。既然您想送粮,那我谢谢您,我继续配合。于是捂嘴干咳,声音中气十足,演技相当拙劣。
褚遂良皱眉,缓缓摇头说:“此言不妥,每年田租押送,都会发生打劫。又要送田租,又兼顾公主安危,老臣放心不下,还请公主与我同行。”
坚决不能答应,武康再找借口,新城忽然说话:“武刺史言之有理,炎热不宜出行,秋收后再回京吧。褚公不必忧心,婺州兵骁勇善战,我相信武刺史的...能力!”
褚遂良还是纠结,最后妥协:“公主心意已定,老臣不便多言,只是仍不放心。不如这样,老臣回到长安,向圣人禀明,交由圣人定夺。”
武康连连点头,拍褚遂良马屁,只要过了前三月,就没啥担心的。交给李总安排,肯定给调兵圣旨,调动沿途各州府兵护驾。既能保田租安全,又能掩盖秘密,一举两得。
就这样说定了,武康让钱顺和林平郎,送太太团回家。配合褚遂良,解除诸暨戒严,帮扬州军整理辎重。一直忙到未时,送扬州军离开,恭送钦差团队回京。
回到刺史府,天已经黑透,和小晴共进晚餐。心中有预感,这是最后的晚餐。哄睡宝贝女儿,见媳妇冰冷,决定坦白从宽。把在诸暨的经历,和新城的勾当,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既不添油加醋,也不轻拿轻放,是什么就说什么。经历很丰富,直到三更天,倒出全部豆子。小晴蹙起眉头,握爱郎的手,小脸满是纠结:“阿翁不原谅你,还那样作践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武康心里苦,无奈叹道:“也不能怪他,他和阿娘感情好,作践我情有可原。我不担心他恨我,担心他作践自己,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抱憾终身。”
小晴安慰:“二郎不必伤心,我和闹闹都是亲人,你不会孤单。人上了年纪,都是认死理的,阿翁会想通的。不说这个,那个太史令李淳风,真是活神仙吗?”
武康斟酌片刻,缓缓点头。小晴唉声叹气:“漱玉人很好,为何受这种罪,权利斗争如此无情?不过二郎,真到那个时候,你不能犯傻。武昭仪心狠手辣,不能得罪的。”
这就是病根儿,对于说服武昭仪,真的没信心。
小晴捋平他眉心,嘻嘻笑道:“就算她生下孩子,也威胁不到你,昭仪会帮你要回来。当然也威胁不到我,清河崔氏的能量,朝廷尚忌惮三分,新城公主算什么?”
武康呆愣当场,这就过关啦?一哭二闹三上吊呢?剧本不对啊!
第二十一章 胆大包天凤阳贼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初九,九九重阳节。
巳时三刻,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淮南道豪州、钟离县(安徽省滁州市凤阳县),豪水南部千人塘,宽阔的官道上,驶来长长车队。数不尽的牛马车,精神抖擞的士兵,斗大“婺”字争乾坤。
盛世黑衣保安团,护卫豪华马车边,斗骢马上的武康,愁眉苦脸心哀怨。今天是重阳节,本该率小弟们,带上太太团,头插茱萸花,共饮雄黄酒,互相赏菊花。无奈遍插茱萸少一人,生活充满恶意,堂堂婺州刺史,沦为田赋押送官。
天生劳碌命,结束越州抗灾,投入秋收工作。敷衍过中秋,再做缴租工作,最后是押送工作。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婺州交租男丁,将近五万余,每丁稻米两斛,每斛五十三公斤,共五百三十万。
由于越州大灾,朝廷就近赈济,从婺州调走五百万。同时朝廷论功行赏,武康主动入越抗瘟,取得卓越成效,李九大加赞赏。赏赐依旧很坑,半个铜板没有,崔小晴成最大赢家。
本是金华郡夫人,正三品的诰命,其实水分很大。金华是婺州下辖县,并非真正的郡。此次李九很大方,封她为东阳郡夫人,堂堂二品诰命。东阳郡就是婺州,类似人的大名、小名,隋朝大业三年,婺州叫东阳郡,武德年改婺州。
二品东阳夫人,比武康高两级,满满的无奈。唐人不想尚公主,其中很大原因,公主是正一品。男人做官,很难做到一品,所以见了公主,得给她行礼问安。
武康没大男子主义,仍然觉的别扭,家庭地位堪忧啊。媳妇比自己官高,类似自己月薪三千,媳妇月薪三万。甚至有那种感觉,李九故意恶心人,故意给自己难堪。
还有更郁闷的,闹闹成了金华县君,正五品命妇。脚指都能想明白,媚娘吹了枕边风,整个居心不良。铁了心要俺闺女,做她未出世二儿子、李贤的媳妇,简直造孽!
那段时间,婺州官场鸡飞狗跳,东阳夫人抱着金华县君,挨家挨户作客炫耀。每当太太团艳羡,小晴就美的上天,小人得志的样子。武康哭笑不得,要是搞到一品国夫人,该是什么情形?
陪她炫耀几天,将三十万公斤田赋,分装三百辆牛车,分两路送往含嘉仓。含嘉仓在唐朝牛的很,位于洛州洛阳县,是隋唐最大粮仓,囊括全国大半粮食。后世更厉害,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入选世界遗产名录。
张柬之押送二百五十车,在杭州转水路,走京杭大运河,直达洛阳含嘉仓。苦逼的武康走陆路,因为新城公主晕船,五十辆车进入淮南道。五百金华民兵护卫,外加一百盛世保安,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安全不成问题。
昨天下雨没睡好,队伍精神不高,武康扯嗓门咆哮:“弟兄们,都打起精神,随我一同唱响《婺州兵进行曲》。预备...唱的是红日滚滚,坠落西坡,小两口坐在炕上,来把十八 摸...起!”
民兵瞬间来劲,个个精神槽爆满,整齐歌声嘹亮。东村爷们爆笑,西村妇人脸红,车里传呸呸声。武康也来了劲,和流氓军团一起,口吐暧昧污秽的歌词。
突然危险来袭,下意识扭头,黑影往脸上飞。闪电般抬手,攥住飞来物,距鼻梁半寸。鸳鸯绯色绣帕,包裹沉甸银锭,这要是砸脸上,鼻梁骨非断不可。登时更来劲,阴阳怪气吟唱: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
一时乐极生悲,被不明飞行物,直接扣拍脸上。浓郁的芳香,夹杂淡淡汗臭,红色的绣花鞋。这就尴尬了,适可而止吧,绣花鞋都来了,刀子还远吗?
把鞋子塞袖子里,扯着嗓门叫停,弟兄们快停车。然而没卵用,车一旦开起来,很难刹住,民兵嗷的更响。忽的前方锣鼓声,长长迎亲队伍,吹拉弹唱百十号人,大红花轿迎面来。
好家伙彻底炸锅,兔崽子们打鸡血,歌声淹没鼓声。武康笑容僵硬,心中七上八下,涌起不祥预感。打量四周环境,左右半里开外,是大片打谷场,堆无数草垛。
扭头对视林平郎,得肯定眼神,让钱顺敲响警戒锣。三长两短铜锣响,歌声戛然而止,喜气秒变杀气。首排弩兵半蹲,次排弩兵站立,长枪兵护左右。刀盾兵围成圈,弓箭兵居中间,箭弩齐上膛。骑兵靠拢马车,围个水泄不通,保镖横刀出鞘。
整个列阵过程,不到三分钟,哨长各就各位。武康很欣慰,婺兵训练刻苦,又经战火洗礼,能做到令行禁止。倘若披上铠甲,装备精良武器,不比北衙禁军差。
迎亲队停止吹打,几分钟后有人跑来,看打扮是司仪。林平郎提马上前,手中强弓拉满,对着天空抛射。完美的抛物线,羽箭插入官道,射入来人脚前三寸处。
中年吓的呶一嗓子,两腿发软瘫倒在地,十几息后艰难爬起。不停抱拳作揖,蕴含颤抖恐惧,哆嗦着隔空喊话:“大将军容禀,我们是西南怀丙村的,我家郎君娶亲。”
军阵鸦雀无声,武康眉头微皱,能觉察
中年的胆怯。钱顺斟酌片刻,提出自己的意见:“此人中气不足,脚步有些轻浮,胆怯不像装的,也不是练家子。”
中年得不到回应,哆里哆嗦继续:“大将军容禀,怀丙村距此五十里,是以提前迎亲。求将军开恩,放我们过去,万一误时辰,奴无法向郎君交代。”
钱顺拿手搭眼,扭头瞄日头,转头汇报:“再有三个半时辰,太阳就会落山,黄昏时刻来临。迎亲队伍走的慢,走五十多里路,时间确实紧。属下建议,咱们靠路边,让他们过去。”
武康不置可否,老觉的哪里不对,甚至怀疑草垛后,埋伏大量贼兵。迟疑间,捣乱者来了,车帘掀开,车窗打开,新城探出头,爆出浓浓抱怨:“让他们先过嘛,成亲是终身大事,故意破坏很缺德。”
这叫什么话,哪有故意破坏,您老就别添乱了。懒得理她,干咳两声敷衍:“把头缩回去,可能有危险,我的预感向来很准。平郎,你怎么看?”
危险再次临近,眼前蓦的一黑,不明物呼脸上。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同样的味道,武康瞬间脸黑。把第二只绣花鞋,塞第二袖子里,暗骂倒霉娘们儿。
新城化身泼妇:“我和你说话嘞,耳洞塞驴毛啦?人家是娶亲,一辈子只有一次,你缺不缺德啊?赶紧给我放行,信不信告诉九兄,砍了你的脑袋...把鞋还给我。”
想要鞋?等着吧你!武康置若罔闻。林郎平很有眼色,给大佬台阶:“属下也觉有问题,一时说不出来,问题在哪里。属下建议,按兵不动,让他们从田里绕,或者等咱们过去。”
武康嗯了声,林平郎高喊:“尔等休要聒噪,我们是婺州押粮队,送田赋到洛阳,也是耽误不起。给尔等半刻钟,闪到两边草垛后,半刻钟后箭雨发射。”
中年苦苦哀求,说迎亲不能回头,也不能走岔路,很不吉利的。林平郎置若罔闻,向哨长发令,哨长拿角规比划。弓箭手取长箭,轻搭弓弦上,摆出射击姿势。
细郎提马过来,求爷爷告奶奶,想从粮队身边过。武康觉的可笑,哪那么多废话,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都是封建迷信,想到这厉声呵斥道:“少在这聒噪,只给你们半刻...”
话语戛然而止,又是手绢包银锭,差点砸脑门儿上。武康嘴角直抽,手绢塞腰间算袋,银锭赏给平郎。我就纳闷儿,新旧唐书记载,这位是个淑女,性格遗传她娘。长孙皇后可是贤后,她分明是泼妇,哪个无良史官瞎写?
新城哼两声,阴阳怪气:“百姓说你是好官,我看不尽然,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有没有良心,人家够可怜了,还减半刻钟?林平郎别听他的,还是一刻钟,听到没有?”
林平郎没回应,平时胡闹可以,关键时刻只听大佬的。新城不乐意,继续阴阳怪气:“我的话都不听了?你大...大佬算什么东西?信不信我让他跪下,舔本公主的脚掌,你倒是回话呀!”
平郎避无可避,硬着头皮回话:“军情似火,丝毫疏忽不得,请公主恕罪,半刻钟足够了;大佬跪不跪,舔不舔脚掌,属下不敢过问。所以谈不上信不信,也请公主恕罪。”
这位也是直男,钱顺噗嗤乐了,赶紧咬住手指。武康不禁尴尬,偏脑袋低声说:“漱玉咱别闹,我的预感很准,他们绝对有问题。至于舔脚掌嘛,有时间探讨,现在不是时候。”
新城翻白眼,小声说:“你就是多心,抢劫朝廷田赋,如同抢劫加急公文。以谋反罪论,要抄家灭族,谁有那么大胆子?那个...二郎啊,怀林儿的时候,我也这样子,心里莫名烦躁,管不住脾气...”
武康撇嘴,投以安心眼神,孕妇大多有这毛病。自然不计较,呵呵笑道:“你说的对,田赋一般人不敢抢。但此地是钟离县,也叫凤阳县,千百年后蹦出朱元璋,好家伙了不得,还当了皇...”
当啷铜锣响,平郎、钱顺同时大吼,武康神经紧绷。两侧草垛后,冲出无数贼兵,手持各种武器,黑压压杀来。
武康临危不乱,从容发号施令,接两石强弓,马背箭壶取令箭。弓弦拉满月,箭头瞄天空,计算抛射角度。又发现不对,贼人目标不是本阵,而是对面迎亲队。
与平郎对视,一时摸不着头脑,传令众人警戒。迎亲队伍大乱,众人四下逃散,花轿被丢地上。二十多人往这边跑,很快进入射程,哨长接武康指令,瞪着眼传令:弩手预备,放
弩墙推射,二十人秒变刺猬,惨叫伴随扑通,血腥刹那弥漫。新城捂嘴干咳,武康刚想安慰,就听贼兵呐喊:“抢亲抢亲,大快人心,老古老古,风流千古,抢新妇喽...”
哎呦我的天,有点儿意思啊。贼人呶呶叫,包围迎亲队,新城干呕完,脑袋出车窗。看血腥画面,俏脸煞白,色厉内荏:“这些人胆大包天,敢劫迎亲队,康郎快救人。”
武康撇嘴,摇头戏谑:“得了吧我的公主,你也说了,他们胆大包天。当着官兵的面儿,做杀人抢亲勾当
,定是惯犯悍匪。这里不是婺州,我的的职责是送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叫什么话?豪州也是大唐国土!你是朝廷官员,不是婺州官员”,新城怒怼:“你们是官兵,保护百姓安危,是职责所在。他们被围了,赶紧救人,赶紧下令啊!”
这很无奈,武康充耳不闻,坐直目视前方。迎亲队被包围,杀戮还在继续,可怜的细郎,血泊里生死不明。他们磕头求饶,全部看向这边,不停喊救命。
领头的独眼大汉,冲这边桀桀怪笑,浓浓的挑衅。尖锐的女高音,四贼兵掀轿帘,把新妇拉出轿,粗暴丢地上。独眼龙上前,攥新妇发髻,硬生生提起。右手猛用力,就听滋啦一声,喜服被撕裂,露出雪白肌肤。
新妇双臂抱胸,嚎啕绝望大哭,泪水摧毁妆容。细郎突然疯狂,爬起身冲出去,被贼兵一脚踹倒。横刀高举起,砍在肚子上,抽搐片刻一命呜呼,鲜血浸染喜服。
武康皱紧眉头,总觉的不对劲,又看不出破绽。决定不变应万变,令民团提高警惕。忽听凄苦哭声,不禁头疼欲裂,看向梨花带雨的新城,讪讪劝道:“漱玉别激动,想想肚里的...”
“想什么?什么都不想”,新城更激动,指他鼻子控诉:“见死不救,铁石心肠,奸官佞臣。再不下令,到了京城,告状九兄。罢免你的刺史,回家养猪去吧。”
真的很无奈,继续温言哄,又听尖锐惨嚎。新妇喜服被扒,上半身只留小衣,整个人被丢地上。武康脸色怪异,新城哭的更凶:“姓武的,你再不下令,我就砸了。”
砸什么啊...武康偏头,目眦尽裂。新城举绣花枕头,侧边的硬木头,正对小腹部位,表情狰狞,咬牙切齿。武康头痛欲裂,倒霉娘们儿啊,你就作吧,有你后悔的时候。
陡然转头,搭箭拉弓,一气呵成。响箭疾射,独眼龙彻底成瞎子;令箭响军团动,枪兵列队前推。贼人没逃散,二头目扬刀,呶呶的跳脚,快速动员群贼:“弟兄们拼了,给大东家报仇,都给我上呀。”
短兵相接,枪兵散开,刀盾兵加入。贼兵三百人,阵型有条不紊,两边分散中门大开,露出跪着的迎亲队。如此一来,弓箭手和弩兵,没用武之地。营救行动成功,人质却死了,那就搞笑了。
厮杀呐喊继续,武康紧盯战局,平郎凑过来:“贼兵有谋略,以迎亲队要挟,咱不能投鼠忌器。枪兵和刀盾兵,只有二百多人,人数劣势很大,要不要我们去?”
武康果断摇头,公主安全最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战局中央,两贼人冲向新妇,继续撕扯衣服。撕心裂肺的求饶,听着不是滋味儿,该死的混蛋们。
强压心头怒火,快速拉满强弓,射穿左边人咽喉。两道鲜血喷出,右边那个也中箭,被平郎一箭穿心。新妇躺地上,身体蜷成团,瑟瑟发着抖。
又有贼兵过去,撕扯新妇衣服,再被武康、平郎射杀。双方卯上了,贼兵不断去,不断被射杀。忽然异变横生,新妇彻底崩溃,尖叫着起身,跑向花轿后边。
几个贼兵过去,传出大声的呼救,以及放肆的狞笑。武康气的咬牙,傻啦吧唧老娘们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躲轿子后,我们怎么救?十足猪队友。
当机立断,拽腰间横刀:“顺子你留下,保安别动,保护马车。平郎和我一起,弓队、弩队守原地,其余人随我冲锋。”
双方距离太近,迎亲队被扣押,骑兵不能冲锋。果断下马,来到队伍前,打出冲锋令。一时山呼海啸,武康身先士卒,一个照面砍死二头目。
狼入羊群般,向平郎使眼色,直奔轿后而去。一路砍瓜切菜,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砍翻十余贼兵。轿后呼救再起,平郎提刀断后,武康加快脚步。
刚到轿子后,迎面飞出刀光,闪身躲避的同时,踹飞干瘦贼兵。刀锋前推,切开麻杆贼兵咽喉,刀柄猛击旁边贼兵眉骨。两声惨叫两溅血,一刀横斩一双人。
三下五除二,斩杀五贼兵,酣畅淋漓杀心起。有个没死透,捂着切开的肚子,眼珠高高凸起。看样子很难受,送你一程吧,不要感谢我。手腕翻横刀落,血箭喷头颅滚,再也没有痛苦。
看着蜷曲一团,近乎半裸新妇,解开背后披风,披在她身上。左手穿胸而过,用力揽起来,绕轿杆向外走。又有贼兵阻拦,抬脚踹昏一个,横刀斩杀一个。
忽然间,强大危机袭来,咽喉有恶风。本能退三步,喉头丝丝凉,又觉眼前黑,横刀落披风。新妇诡异一笑,身形如鬼魅,匕首再奔咽喉...
武康再闪,左手捂喉咙,感觉热血涌,扯嗓门咆哮:他们是一伙儿的...
第二十二章 粮队沦为阶下囚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初九,午时三刻。
武康押送婺州田赋,在豪州钟离县境内,遭遇不明武装组织袭击。第六感三番五次示警,新城五次三番逼迫,无奈硬头皮浑水。双方厮杀开始,只身冲到轿子后,解救可怜的新妇。
然而万万没想到,柔弱的新妇,成了催命符。突如其来的匕首,猝不及防的退后,幸运避免被割喉。咽喉下方皮肉,被切开一道小口,鲜血缓缓细流,激活内心暴怒的野兽。
该死的臭娘们儿,武康彻底暴走。提醒队友后,完全不顾伤口,发起绝地反击。刀光如疾风骤雨,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十几个照面,女人力不从心,被逼的连连退后。
遇上了硬茬子,女人惊愕之余,虚晃一招转身就走。觉察身后追赶,扯出狠辣狞笑,一招黄龙大转身。纤腰斜扭,手臂探后,匕首如青龙出水,奔他胸膛刺去。刹那刺破衣服,传来金属摩擦,“护心镜”三字闪过心头。
武康反手一巴掌,结实抽她脸上。娇躯横着飞出,撞在轿后板上,脚步趔趄摇摇欲坠。武康飞右脚尽全力,猛蹬长木轿杆,花轿原地旋转。砰的闷响传来,后轿杆砸后背,推动娇躯前行。再次传来闷响,胸脯撞前杆,女贼哇的呕吐。
女人体征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若是换成男人,至少断根肋骨。武康脸色狰狞,一个箭步过去,大脚踩雪白脊背,横刀高高举起。忽见数名贼兵来袭,心思电转间,苍鹰搏兔抓发髻,粗暴将她提起。
刀锋架咽喉,化身怒目金刚,杀气腾腾怒视贼兵。意思很明显,再敢靠近半步,现场直播割喉。贼兵瞬间认怂,个个脸色焦急,武康暗叫侥幸。这娘们儿有地位,应该是贼兵头目,他们不敢投鼠忌器。
不理狼狈女人,拽发髻拖行,逼贼兵后退。绕到轿子前,战局乱成粥,看了眼孤零零马车,不禁心急如焚。盛怒之下,胳膊肘抵女人脊椎,拽头发向后拉,强迫她仰脸。刀刃贴脖颈,画浅浅殷红,声如炸雷:统统住手!
与此同时,也有人喊出“全部停手”,嗓门不比他低。如此两道炸雷,鏖战渐渐停歇,双方望声源,场面再次混乱。林平郎带婺州兵,蜂拥大佬身后;贼兵一哄而散,簇拥麻脸旁边。
这位麻脸大汉,应该得过麻风,满脸麻子像蜂巢。看到新城和钱顺,脑门嗡的一声,就觉天旋地转。麻脸提新城后衣领,明晃晃匕首架玉颈,凶神恶煞的样子。
钱顺不敢看大佬,垂头丧气,无地自容。贼兵和迎亲队,根本就是同伙,目标就是押粮队。估计入豪州那刻,就被他们盯上了,否则计划不会如此周密。
他们忌惮弓箭手,便假扮成迎亲队,与运粮队碰头。以不误吉时为借口,企图擦肩而过,从而突然发难。然武康小心谨慎,逼他们闪草垛后,如意算盘落空。
一计不成启动后续,隐身草垛后的贼兵,当面劫杀迎亲队。迎亲队向着粮队逃窜,不是为了寻求庇护,而是借机近身,废掉弓手和弩手。武康果断下令放射,再次破灭他们的企图,逼他们执行第三计划。
迎亲队被包围屠杀,其实是逢场作戏,贼兵丛中那抹红影,就是死而复生的细郎,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流出的血,应该是猪血或羊血,提前准备好的道具。
迎亲队的呼救,贼兵凌辱新妇,肆无忌惮的打脸、挑衅等等。都是激将法,目标引蛇出洞。运粮队去救援,三方人员混战,弓弩手和保安骑兵,没了用武之地。等场面足够混乱,迎亲队混入官军,解决心腹大患弓弩手。
新妇往轿后跑,也是故意为之,用自己凄惨的遭遇,博取武康的怜悯。阻止她的同伴,被神箭手射杀;把武康引过去,生擒或杀死官兵领导。可惜自不量力,武康身强体健武艺高强,又经历尸山血海,反被擒贼先擒王。
虽然武康没勘破全局,若以不变应万变,贼人不会得逞。可惜无脑小情人,客串无能统帅,活活累死三军。现在她落入敌手,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解救?
双方各找领头羊,泾渭分明剑拔弩张,很像古惑仔里的谈判。武康先声夺人,刀锋抵女贼咽喉,声嘶力竭怒吼:“放下你们的武器,全部双手抱头,全部蹲地上。我数三个数,胆敢不从者,现场表演割喉。”
麻脸大汉呶呶叫,高提新城衣领,勒的她直翻白眼。操着洪亮嗓门,洪钟大吕般叫嚣:“放了我家三娘,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杀你妻子。乃翁也数三个数,胆敢不从者,也表演割喉。”
小弟们摇旗呐喊,捋胳膊挽袖子,隔空咆哮着:马上放下武器,立刻束手就擒,否则休怪大佬辣手摧花...
双方蠢蠢欲动,个个面色狰狞,晃动手里刀兵。好狗血的桥段,武康眼角乱瞟,没找到摄像机。
等场面安静,仰头狞笑,笑的前仰后合:“
她不是我娘子,只是我小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乃翁妻妾成群,区区一个女人,压根不放心上。乃翁再说一遍,立刻束手就擒,否则宰你闺女。”
麻脸也仰头笑,笑声更放肆:“乃翁虽孤陋寡闻,却从未见过哪个妾室,敢往自家男人脸上丢鞋。对面的瓜怂,乃翁膝下三女,不在乎这一个。既然如此,敢不敢比比,看谁的刀快?”
如被踩尾巴的猫,武康暴跳如雷:“不是妾如何?是妻又如何?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乃翁不会被女人羁绊。实话告诉你,乃翁这把刀,天外陨铁所锻。刀锋三尺七寸,净重三十斤十三两,血槽饮血无数。你敢和我比,活活吓死你,有卵子就来。”
麻脸狞笑:来啊!一、二、三...
武康暴躁:一、二...好好你赢了!开个玩笑嘛,不要这么紧张。弟兄们,按他说的,放下武器...
无奈松开贼女,横刀丢地上,满满的苦笑。林平郎撇嘴,踌躇两息照做,丢掉横刀和强弓。民兵、保安也不迟疑,丢弃手中武器,都知道新城是公主,必须让她活下去,否则满门抄斩。
麻脸得意的笑,贼女走两步转身,活动活动筋骨。漫步到武康脸前,满脸的鄙夷,伸出纤纤玉手,抚摸他咽喉伤口。指甲突然猛掐,挤裂伤口挤出血,疼的他嘴角直抽。
瞟了眼手指血迹,慢慢放入嘴里,很是妩媚风骚。武康有些懵逼,忽的腹部剧痛,本能弯腰呕吐,眼泪都出来了。后脑勺被击,整个人趴地上,两眼直冒金星。该死的臭娘们,小人得志的样子,刚才就该弄死你。
听不屑冷哼,赶紧伸手拉脚踝,苦苦哀求:“吾妻有三个多月身孕,不能长时间走路,也不能奔波劳累。求您让她乘车,骑那匹黑马也行,那马很温顺,是我们夫妻养的。”
又是一声冷哼,再次握紧脚踝,眼泪汪汪哀求:“我没有骗你,她真有身孕!你若不信,亲自去车里检查,小腹都凸起了。求您大发慈悲,别为难她好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手背传来钻心疼,疼的龇牙咧嘴,无奈松手。贼女离开,贼兵围上,花轿里拿出无数麻绳,捆绑民兵和保安。武康佯装重伤,趴地上哀嚎,视线悄悄瞟前方。
贼女和麻脸打招呼,草草寒暄几句,看向泪流满面的新城。犹豫片刻,拉她上马车,检查身体去了。武康长松口气,女人对怀孕女人,多少会有恻隐之心。
几分钟后,女贼跳下马车,新城留在车上。不禁暗叫不好,心哇凉哇凉的,彻底完犊子了。然而就在此刻,色马斗骢开始表演,马头凑贼女脸前,温柔蹭她的贼脸。
贼女被萌化,柔荑轻抚摸马头,笑的合不拢嘴。斗骢卖完萌,咬住马车门帘,来回晃几下,再去蹭贼脸。如此反复三次,贼女不知说了什么,众贼兵开怀大笑。
贼女再次上车,搀扶新城下车,斗骢乖巧卧倒。贼兵开怀大笑,麻脸两眼放光,一个劲喊着“宝马通人性”。新城骑上马背,斗骢缓缓起身,继续蹭女贼脸颊。
武康给斗骢点赞,色马真成精了,若放我那个年代,绝对奥斯卡马王。贼女爱不释手,右手牵缰绳,牵着来回遛,遛狗似的。武康在等机会,等她撒开缰绳,请万能的主保佑,阿门...
马背上的新城,扭头望这边,捂嘴掉眼泪。武康嗤之以鼻,早就告诉你了,这些人有问题,您老偏不信。现在后悔也晚了,等着做压寨夫人吧,可怜的倒霉娘们儿。
喽兵接到指示,提刀来粮车前,刀子捅车上麻袋。刀子抽出,白米流下,欢声雷动。又过去俩贼兵,抬米袋翻个儿,蹲下捡地上米。其中一个兴奋异常,仰脑袋喝药似的,米和泥土一起吞。
武康表示不解,没听说豪州天灾,这些个饿死鬼,哪里蹦出来的?同时基本确定,他们不知公主身份,是奔着粮食来的。时间分秒过去,粮食检验一车又一车,笑声一波高一波。五花大绑的小弟,也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凉。
包括女贼在内,贼人振臂高挥,就像过年似的。检验完最后一车,女贼依旧没放缰绳,武康心凉透了。感觉有贼兵拽发髻,配合的爬起来,一首凉凉送给自己。
忽然又有喽兵,跑来女贼旁边,兴奋的说些什么。女贼乐的鼓掌...终于撒手了,苍天有眼啊。武康果断出手,肩膀猛向前冲,带动贼兵趔趄。双手抓他们的发髻,给他们开碰头会,哀嚎过后头破血流。
右手两指勾起,快速塞进嘴里,两声流氓哨。斗骢仰天嘶鸣,撞飞身边女贼,加速飞身跃起。跳出人群,四蹄如飞,往北方狂奔。新城死抱马脖子,扭头往这边望,见情郎身影挺拔,眼泪簌簌落下。
群贼乱成一团,有的呶呶怪叫,有的上马追赶。然而没卵用,斗骢是千里马,马中的赤兔,瞬间提速太快。几乎眨眼间,消失视线里,留下
众贼人懵逼。
小弟爆发狂笑,公主逃出生天,家人就不会株连。武康悲喜交加,喜的是公主逃了,悲的也是她逃了。一个弱女子,没见过世面的金丝雀,能在江湖中活下去吗?
更加可悲的是,孕妇骑马狂奔,肚子肯定没好消息。可怜的孩子呦,阿爹对不起你,怪你那缺心眼的娘吧。越想越心伤,越伤怒越旺,蓦然跳脚咆哮:“弟兄们操家伙,和他们拼...”
戛然而止,拼个毛啊,除了自己都被绑了。瞠目结舌间,贼兵蜂拥至,武康放弃抵抗。双拳难敌四手,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这不是拍电影。
雨点般拳头落下,果断倒在地上,双手抱头蜷成团。护住周身要害,承受暴风骤雨。小弟们讲义气,破口大骂施暴贼人,必须每人奖金一贯。然而刀兵出鞘,骂声戛然而止,兔崽子们怕死了...拿小本本记上,每人扣两贯。
打击还在继续,强迫意念转移,响起上辈子经历。也是英雄救美,也是挨打的姿势,直接被打住院。童话里都是骗人的,没有以身相许,妹子悄悄跑了,医药费自付。
那就是个悲剧,受伤的不止身体,还有崩塌的信仰,好人未必有好报。不知过多久,打击渐渐停止,浑身都在疼,脑袋阵阵昏沉。依稀听到娇喝,被强行拉起,被刀锋架脖颈。
这些个兔崽子,下手忒狠了。等大脑恢复清明,正迈着机械步伐,成为一名光荣战俘。队伍往西南走,最前方是马队,麻脸和女贼领头儿。
长长的粮车队,耕牛被牵鼻子走,真的很悲哀。五十吨田赋被劫,外加五十头牛、三十匹战马,刺史也扛不住。若能逃出升天,还得靠新城美言,求李九网开一面。
感觉脖子很痒,低头见绿色丝巾,应该是小娘皮绑的,包扎咽喉伤口。扭头往后看,小弟们垂头丧气,杂乱无章跟随。两旁是押送兵,个个手提横刀,凶神恶煞的样子。
可能因为绳不够,没有五花大绑,而是结成数条长绳。捆住战俘的右臂,捆成串糖葫芦,左脚踝也被绑着。一共五个纵队,移动速度很慢。风水轮流转,之前都是捆别人,现在沦为阶下囚。
压抑不住郁闷,脚也磨的生疼,可能刚才挨打时,碎土石进鞋里了。越走越难受,应该破皮了,很想停下倒出鞋里...鞋?忽然想起什么,醍醐灌顶般茅塞顿开,找到了自救办法。
假装肚子不舒服,双手捂腹,左手摸索,摸出右袖绣花鞋,藏在左袖子里。新城砸我的鞋子,竟然派上用场,冥冥之中只有主宰。找到合适时机,戏精加身仰面摔倒,小弟们惊呼围过来。
趁乱送出绣花鞋,塞到平郎手里,后者马上缩手。队伍被迫停下,凶巴巴贼兵过来,劈头盖脸喝骂。武康嬉皮笑脸:“兄弟您别生气,刚才腿软了,这就起来...”
贼兵骂骂咧咧,架着他起来,还踹了两脚。十分钟左右,贼兵放松警惕,林平郎拿出绣花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手背向身后,鞋子轻杵后边袍泽。也就几秒钟,手里鞋消失,老林欣慰浅笑。
弟兄们击鼓传花,小心翼翼传递,很快传到西边角落。路边是灌溉沟渠,机灵小兵也眼光六路,在适当的时间,找到适当的草丛,把绣花鞋丢入适当位置。
没惊动贼兵,着实长舒口气,小兵暗自窃喜。能看出来,贼人不是府兵,没军人的警惕。继续若无其事,直到看见茂密大山,嘴角扯出微笑。心里十分笃定,鞋子快来了,此地必留记号。
果然不出所料,小兵把鞋藏袖中,眼观鼻鼻观心。寻找合适地点,很快眼前一亮,果断故技重施,扔进茂密灌木丛里。不到两分钟,听见贼兵咆哮,难道被发现了?
得知要蒙眼,一时心有余悸,幸亏及时出手。按照贼人吩咐,单手解掉腰带,配合他们蒙住双眼。伸出左手,搭袍泽肩膀,机械挪动脚步。
不禁想起训练时,大佬说的特种部队,以及那些常用手势。掐拇指和食指,掐袍泽肩膀,另外三手指,依次点击袍泽。此为ok手势,表示完成任务,袍泽应该明白。
感受袍泽肩膀微动,露出欣慰笑容,确信消息能传给大佬。虽然成为俘虏,却无丝毫畏惧,大佬都不怕,我怕什么?以大佬的本事,肯定带我们逃走!
被寄予厚望的武康,表示毫无把握。两眼一抹黑,也没特种兵本事,几个转弯后,脑子乱成粥,脑海画不出地图。听天由命吧,心里很纳闷儿,这些人到底多饿,敢冒抄家灭族风险,打劫朝廷田赋。
肩膀被轻掐,读懂其中意思,咧嘴无声干笑。尽人事听天命,祈求援军找到绣花鞋,然后顺藤摸瓜。也希望新城小情人,心里有我这个人,想办法搬来救兵...
第二十三章 滕王阁始作俑者
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九月十三,辰时两刻。
豪州城南门外,通往洪州(江西省南昌市)的官道上,大队人马缓缓而行。明光铠骑兵开道,绢甲刀兵尾随,中有豪华马车。车驾涂青色梓油漆,黄中带赤的篷布,车帘挂两道红绳。
队伍排场很大,行人纷纷躲避。普通百姓都知道,这种规格的车驾,只有皇亲国戚能乘。车内坐着年轻人,手捧精致春宫画册,看的津津有味。年纪二十五左右,眉目清秀的小白脸,穿一品亲王常服。
此人名叫李元婴,高祖李渊的二十二子,李二总裁的二十二弟。当初玄武门政变,老李沦为名誉总裁,为恶心报复李二,躲在后宫里造人。撒手人寰后,李二很头疼便宜弟弟们,便全部赶他们到外地,眼不见心不烦。
年仅九岁的李元婴,封滕王食禄滕州,即徐州的滕县。滕王是个艺术家,骄奢淫逸,大兴土木,引起当地民愤。李九看不下去,把他贬到苏州;狗改不了吃屎,今年七月再贬洪州,出任洪州大都督。
李元婴毫不在意,本就无心政治,爱的是琴棋书画。看完手中画册,躺软塌百无聊赖,琢磨着到了洪州,再建一座滕王阁。到时展览我的画作,再邀请文人雅士,写几篇滕王阁序,人生也就圆满了。
憧憬美好生活间,忽听妇人哭泣,如泣如诉惹人怜惜。艺术家都是感性的,怜香惜玉心起,起身喊停车队。打发老管家询问,几分钟后来报,妙龄女子路边痛哭,问她什么都不回答。
李元婴来了兴趣,撩车帘下马车,循声源抬眼望。路东打谷场草垛边,蹲着穿丝绸妇人,纤手捂脸,头埋膝间。发髻凌乱不堪,沾满粟秸秆,卖身葬父似的,哭声伤心欲绝。
旁边有匹黑马,乌黑毛色锃明发亮,没有一根杂毛。不停用硕大马头,轻蹭妇人发髻,像是安慰她。仔细看黑马,瞳孔硕硕放光,好一匹宝马。身躯如城墙,四蹄粗健壮,鬃毛挺且直。滕王也是爱马人,涌起收购念头,打发卫士问话。
铁甲卫士上前,距离妇人丈许,黑马突然发飙。仰天嘶吼,拦在中间,前蹄跃起,卫士瞬间瘫倒。前蹄重重落地,踏在卫士胯下,吓的他呶呶大叫。
滕王拍手叫好,此马通人性,还忠心护主。当即作出决定,无论多少铜钱,都要买入手中。再次看向妇人,不禁蹙眉头,能穿绫罗绸缎,能乘如此宝马,肯定非富即贵,因何落难于此?
想到这款步向前,黑马旁边停住。确定它不会攻击,松口气的同时,干咳两声问:“小娘子因何哭泣,可否告知在下?在下洪州都督,可以为你做主。”
妇人缓缓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同时瞠目结舌。李元婴咧着大嘴,满脸不可置信,忽的呶呶跳脚:“新城侄女,为何在这里,为何如此伤心?哪个混蛋欺负你...你们愣着干啥,赶紧扶公主起来!”
卫士转身就跑,车队顷刻喧嚣,无数婢女跳下车,急匆匆过来伺候。新城确定不是梦,喊了声“滕王叔”,哽咽的说不出话。想起这些天的遭遇,悲从心来放声哭,宣泄所有的委屈。
李元婴心疼坏了,大唐的新城长公主,本王的发小侄女,怎落如此田地。再也忍不住,跳起脚骂街,五官都扭曲了,指着卫队长咆哮:“带上所有卫士,找到欺负新城的混蛋,先千刀万剐,再诛他九族!”
卫士长懵逼,千刀万剐可以,诛九族也行,总得知道是谁吧。老管家赶紧过来,低声耳语一番,总算劝住这主。滕王脸红脖子粗,暂压心头怒火,和婢女安慰新城。
约莫半刻钟,侄女情绪终于稳定,滕王吩咐仆人收拾车架。把那些图册搬走,换上干净被褥,准备吃食茶点。几个嬷嬷忙碌,给公主收拾仪容,摘掉发髻上的秸秆,回车里换干净衣服。
命令众人远离,吩咐卫士警戒,经得侄女允许,滕王进入车里。新城稳定情绪,道出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包括粮队如何遇袭,自己如何脱险,说到因何哭泣,再次潸然泪下。
那日逃出生天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搬救兵救武康。一路狂奔到豪州城,直奔豪州衙门,求见豪州刺史。然而问题来了,能证明身份的印章,落在马车里,见刺史无济于事。
一时心急如焚,忽然想起口袋中,有阿耶赏赐的白玉配。只有皇帝和皇后,能佩戴纯白玉佩,这是大唐的常识,刺史肯定明白。问题又来了,两个看门衙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认玉佩不给通报。
急的她团团转,为了搬兵救命,不顾颜面苦苦哀求,衙役仍不理不睬。后来有个卖菜的老丈,觉的她可怜,便道出实情。衙役黑的很,若无足够买路钱,是不会通报的。
新城身无分文,那两块银锭,用来砸武康了。一时红了眼圈,恨的咬碎银牙,都怪那个杀千刀的,若非你淫词污语,也不会拿银
锭砸。混蛋你给我等着,等此事了解,非用蜡滴死你,十大酷刑伺候。
郁闷的找遍全身,没任何值钱物件,无奈去当发髻金梳。梳子不仅能梳头,也是最常见的头饰,除了自己的夫君,不能让其他男人碰,只能卖掉或当掉。
终于体会商人奸诈,价值连城的金梳,只给半贯铜钱。跑遍所有当铺,最多给五百五十文,只能无奈当掉。拿着铜钱出门,又被几个无赖盯上,钱袋被他们抢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新城泪水如雨下,蹲在墙角掩面而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二十多年的泪水,今天全哭出来。然而解决不了问题,腹中饥饿难忍,强打精神找吃的。
哪怕为了肚里孩子,也得填饱肚子。好不容易拉下脸,去饭馆里乞讨,直接被酒馆博士轰出来。屡屡碰壁后,还是那个卖菜老丈,给她出了主意,去静安寺寻求帮助。
那是个尼姑庵,师太见她衣着不凡,便安排了食宿。暂时解决温饱,继续求见刺史,衙门口数次碰壁,便改道去刺史府。从门房口中得知,秦刺史和豪州文人,去启华山过重阳节了,三天后回来。
熬过三天,再次拜访,刺史回来了,门房不给通报。新城都急哭了,身上没有买路钱,只能苦苦哀求。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刺史门房更嚣张。
得不到好处,态度更恶劣,最后放恶狗咬人。新城猝不及防,白玉佩摔碎了,玻璃心也碎了。没有玉佩做信物,见刺史也没用,人家不相信你是公主。一时间万念俱灰,决定离开豪州,快马赶往长安搬兵。
然而现实很骨感,身无分文寸步难行,不出三天就得饿死。留宿废弃破庙,偷吃供桌供品,差点被无赖侮辱,幸亏斗骢踩死他们。担惊受怕整夜,天一亮匆匆离开。
困的精神恍惚,直接坠落马背,坠入路边河沟。幸亏沟里有秸秆,农夫用来发酵粪肥,否则非得摔死。彻底心如死灰,有了轻生念头,恰好打谷场有口井...
跳井的瞬间,斗骢叼住衣领不放,想死都死不了。绝望之下,打谷场哭泣。天无绝人之路,也是无巧不成书,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恰巧路过此地。被哭声和宝马吸引,才有后面的相遇,避免悲剧的发生。
滕王怒发冲冠,头顶撞车顶,顾不上疼咆哮:“掉头返回豪州,太宗玉佩都敢打碎,反了他们啦。陈都尉、柳都尉,缉拿豪州刺史。本王拟加急公文,等圣旨到达,开刀问斩。”
新城心知肚明,打碎太宗玉佩,往大里说是大不敬。虽恨豪州刺史,却更担心武康,急不可耐劝着:“王叔您息怒,现在不是时候,先让豪州刺史调兵,救出粮队和武康。”
“救什么救?不用救”,滕王咬牙切齿:“丢失朝廷田赋,酒囊饭袋一个,自生自灭去吧;害你遭无妄之灾,若非遇上我,你该怎么活?武佞罪不容诛,我也告他一状。”
新城赶紧解释,原本能避免的,是我逼他救人,都是我的错。滕王听不进去,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叫嚣非弄死武康。卫士不敢违抗,车队即刻调头,直奔豪州城而去。
闹到这个地步,新城心如刀割,满是愧疚和自责。见王叔油盐不进,也豁出去了:“新城不劝王叔,您要告状就告吧。可怜我肚里的孩子,没出生就没了爹,咱娘俩命苦呀...”
滕王登时懵逼,这话什么意思,半晌反应过来。这就尴尬了,身为皇室子弟,知道公主们的德行,也早麻木了。可新城与众不同,了解她的为人,向来洁身自爱。从下嫁长孙诠,一直是公主典范,无任何流言蜚语,为何...
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此言属实,计划必须改变。眼珠转几圈,坏主意涌来,探脑看窗外。确定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你们都是成人,叔父不便过问,我可以当不知道...那匹马是他的吧,看起来挺不错,难得一见的好马!”
意思不言而喻,讨要封口费。新城纠结片刻,果断摇头:“斗骢不能给你,他不仅是战马,还是武康的兄弟,数次救他性命。这次我能逃出,也多亏斗骢,所以不能给王叔。”
滕王不禁惋惜,也觉得正常,宝马万金难求。不过就此放弃,未免太过可惜,竹杠还得敲。沉吟片刻,先阐明事态的严重:“长孙家势力很大,如若此事泄露,武佞必死无疑。”
新城抿嘴不言,确实是这样,九兄扛不住压力。阿耶维护房玄龄颜面,腰斩高阳姐的情郎;九兄维护长孙家脸面,也会赐死武康。强行镇定下来,闷闷不乐看王叔,您就别拐弯抹角了。
滕王很尴尬,干咳两声说:“王叔曾在徐州藤县,建造了滕王阁,以及行宫亭台。可圣人把我调到洪州,一路上郁郁寡欢,再也见不到滕王阁,很是怀念啊。”
假惺惺的样子,惹的新城鄙夷,斟酌片刻回话:“康郎有很多钱,王叔若
在洪州建阁,他肯定倾囊相助。到时我和他一起,求骆宾王铁笔,给您的新滕王阁作序。”
滕王眉开眼笑:“还是新城了解我,等洪州安顿下来,便着手建阁之事。地址我都选好了,就在钟陵县赣江之滨,估计缺些铜钱...让武佞出吧。听说过骆宾王,诗做的很好,不知骈文如何?”
新城不乐意“武佞”称呼:“王叔,别一口一武佞,他是个好官。我在豪州衙门、刺史府,屡次被衙役、门房刁难,婺州就不一样。就算乞丐求见武康,无论州衙还是刺史府,下人都会禀报。至于骆先生,更不用担心,骈文能超过他的,天下没几个。”
滕王干笑两声,讪讪闭上嘴,啥都没滕王阁重要。据说武佞很有钱,长安红高粱酒坊,就算他送给武昭仪的。本王也不要份子,要些铜钱建阁楼,应该不会拒绝吧?
倘若武康在此,肯定满口答应。所谓的钟陵县,即江西南昌进贤县,滕王阁所在之处。如此盛事,必须慷慨解囊。毕竟无滕王阁,就无《滕王阁序》,文坛一大憾事。由骆宾王执笔,也可以考虑,都是初唐四杰嘛!
大约辰时七刻,车队抵达豪州城,叔侄直奔豪州衙。新城一扫往日颓废,雄赳赳气昂昂的,接受全体官员膜拜。先开除看门衙役,再抖出玉佩之事,吓的秦刺史老泪纵横,捣蒜般磕头求原谅。
玉佩是太宗御宝,倘若追究起来,就是“十恶”中的大不敬。门房必判绞刑,也会牵连刺史,至少流放二千里。老秦吓尿了,一个劲求新城开恩,求滕王爷开恩。
拿捏过后谈正事,新城开出条件:门房放狗咬公主,导致太宗玉佩破碎,必须判处绞刑。至于是否继续追究,看秦刺史的表现。婺州田赋在豪州被劫,只要救出婺州押粮官,悉数追回田赋,可以既往不咎。
秦刺史如蒙大赦,立刻召集全体官员,征发钟离县民兵,表示就算掘地三尺,也得完成任务。法衙三卫齐出,配合滕王卫队,以出事地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的区域,展开地毯式搜索。
两天没进展,急的新城团团转;终于在十六早上,有突破性进展,官道旁灌溉沟里,发现红色绣花鞋。有了明确方向,很快又在八十里外,莫明山灌木丛里,找到第二只。
新城欣喜若狂,要求进山搜索,秦刺史苦了脸。豪州人都知道,哪里是深山老林,野兽毒虫无数,向来人迹罕至。还有更吓人的,莫明山与其他三座大山,包围着一片谷底,里面有厉鬼冤魂。凡是进去者,从没出来过,是豪州的禁地。
滕王直接拍桌子,管你禁地不禁地,必须进去搜查,必须保住我的财神。秦刺史无奈妥协,征发全州民兵,共计两万余人。预计两天后集结完毕,十九日正式出发,开往莫明山救人。
到了这份儿上,新城无计可施,她只是公主,已经做到极限。若非阿耶玉佩,秦刺史不会听她的,更不会调兵遣将。吃过晚饭,度秒如年,由刺史千金搀扶,到屋外散步。
打发她们离开,望天上满月,轻抚小腹自言自语:十五月亮十六圆,已经过去八天,那个杀千刀的混蛋,肯定受了不少苦...不过他皮糙肉厚,区区皮肉之苦,伤害不了他。
新城说的不错,武康没少遭罪,皮肉之苦不多,天天都饿肚子。四百八十民兵,四十六保安,关在不同地牢里。暗无天日的地牢,每天都在遐想,新城砸我绣花鞋,是否派上了用场?
不过砸我的二两银锭,派上了大用场。幸亏当时机灵,塞进靴子里,没被贼人收走。成功收买狱卒,得知许多消息,大概了解此地情况。四面环山,重林茂密,豺狼虎豹,毒烟瘴气。与世隔绝,若无向导,外人难入。
盆地里是平原,生活五千多口人,类似《桃花源记》。不过武康对世外桃源,向来嗤之以鼻,等同于闭关锁国,不能享受科技、医疗的进步。说不好听的,就是挣扎在死亡线,食不果腹的野人。
从狱卒口中得知,他们来自附近各州,都是逃户到这里的。武康知道“逃户”,婺州也有发生,只是数量相对较少。现在政策是均田制,凡年满十八男丁,能得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口分田。朝廷根据在籍丁口,收取租庸调。
随着土地兼并,男丁不能分到百亩,甚至分不到一半,却要承当百亩赋税。百姓活不下去,自然选择逃户,到深山老林里,被逼桃花源记。逃户者的落脚点,基本四面环山,中间有些许耕地。
土地兼并,是封建王朝通病,不是我能解决的。武康不禁自嘲,忽听急促脚步,狱卒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大事不好啦,东家们商量好,明天处斩你们,全部杀光光,一个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