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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第一佞臣全文阅读

作者:宝珠道长     武唐第一佞臣txt下载     武唐第一佞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尸体上的鲜花瓣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未时。

    队伍终于到达睦州城,来到裘记布睦州分号,拿出裘老板书信,递给分号掌柜。掌柜确定信件无误,招呼镖队来到店铺后,把马车开进院子里。

    保镖用横刀撬开木板,和布伙计清点数目。半个时辰忙活,终于交接完毕,押镖行动圆满成功,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武康见时辰还早,寻思着还要去叠云观,便找个客栈临时歇脚。

    在酒博士带领下,把马匹安顿好。拉二牛到旁边,压低声音叮嘱:“二牛,我和九娘出去办事,约莫个把时辰回来。你照看好弟兄们,留在客栈里休息,不能喝酒,不能惹是生非,更不能离开客栈。”

    二牛点头应诺,说道:“武帅您就放心吧,这群小子听话的狠。对了,刚才找掌柜打听,睦州城门申时四刻关闭,现在不到未时三刻,您掐着时间。”

    未时三刻到申时四刻,两个小时零十五分钟,叠云观距离客栈三里左右,应该不耽误。想到这点点头,很快眉头皱起,压低声音说:“我右眼皮一直跳,这是不好预兆。让弟兄们提高警惕,一有风吹草动,马上离开客栈,城门外五里亭等我。”

    二牛目露惊讶,也小声说:“我也有不祥预感,自从进睦州城,老感觉有人盯咱们。刚才在布,还听到了乌鸦叫。武帅,此地不宜久留,要不您和九娘子说说...”

    武康摆手打断,很是无奈说:“九娘来睦州的根本原因,是听她娘亲说,叠云观月老灵验,过来给我俩姻缘祈福。如果我拒绝,她会很伤心...二牛,小心驶得万年船,切记切记!”

    二牛不再说话,重重点下头。武康带九娘离开客栈,也没心情关注市集,直奔东边叠云观。月老像前,九娘恭敬上香,拉他一起跪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祷告,估计是请月老赐下姻缘。

    武康觉的有点可乐,双手合十是拜菩萨的,月老是道家神仙,肯定不会显灵呀。轻轻凑到她耳边,戏谑道:“九娘手势不对,这是拜送子观音的,拜月老要...咱们去拜送子观音吧,回去就煮饭...”

    一个眼刀飘过来,武康讪讪闭嘴。九娘虔诚起身,又冲月老拜两拜,走到功德箱旁边,从钱袋拿出二两银。可把武康心疼坏了,两贯铜钱啊,这败家老娘们儿。

    接下来更可乐,功德箱的进钞口,只能放铜钱,放不进银子。一个小道童跑过来,掐着奇怪手印,摇头晃脑忽悠:“贫道有礼了,观居士天庭饱满,地颌方圆,乃大富大贵旺夫相,定得诰命夫人殊荣!”

    武康瞬间懵逼,这也太能忽悠了吧!一品、二品朝廷大员的奶奶、老娘、正妻,才有可能得“诰命夫人”头衔。俺现在才八品官,差的相当远啊兄弟!

    然而九娘眉开眼笑,爽快给了银子,并向道童还礼。两人离开叠云观,直接赶往客栈。街上行人突然骚动,往南边方向奔跑,有大叔边跑边嚷嚷:“仙姑赐福,快去享受福源...”

    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的人两耳轰鸣,行人顿时如狂潮。武康见势不好,把九娘揽在怀中,横着往旁边挤。忍受身体摩擦,艰难往路边靠,心说狗屁的仙女赐福,这是封建迷信。

    使出吃奶的力,终于挤到路边,两店铺间留着空隙,把九娘侧塞进去,后背抵住胡同口。双腿张开与肩齐,双手抱肩护胸,咬牙抵抗人流拥挤。九娘嚷着什么,乱糟糟的听不清楚,也不敢回头看。

    骚乱越来越严重,甚至发生踩踏,武康表情越发沉重。所有百姓脸上,有着急切、热忱、敬畏、激动...给人的感觉就像,佛教徒即将见到佛祖,道教徒即将见到太上老君。

    到底何方神圣,让这么多人魔障,难道是...陈硕真!刹那目露寒光,突然听到虚弱呼救,顺着声音望去,透过纵横交错的衣袍,看到被踩踏的妇人。

    柳条编制菜篮子,被无数脚踩成柳条,菠菜踩成黑泥,芹菜踩成绿汤。妇人没动弹之力,承受脚脚踩踏,脸上的扭曲绝望,和路人虔诚兴奋,形成鲜明对比,形成**裸讽刺。

    武康目不转睛,盯着妇人绝望的脸,绝望的泪水。她应是买菜做晚餐的,为何遭受无妄之灾?这时,敲锣打鼓响,人潮很快停止移动,双手合十虔诚膜拜。

    视线被挡,看不到妇人,慢慢转过头,看到锣鼓队后面,八人抬着特殊供桌。桌上放香炉,燃烧三支清香,青烟袅袅随微风而散。

    香炉后盘膝而坐一妇人,穿花里胡哨长袍,衣袂随风飘飘。看到那张圆脸,武康冷笑更甚...陈硕真啊陈硕真,猪鼻子上插大葱,装什么神仙相!

    竹轿两旁四小娘子,臂弯挂竹篮,竹篮满满的鲜红花瓣,不时往竹轿上挥洒。后面壮汉抬着木箱,里面都是花瓣。队伍慢慢前进,人群群缓缓后退,边后退边参拜。

    在场所以人,只有武康没拜。下意识摸鼻下假胡须,双眼紧盯陈硕

    真,左手摁开刀鞘绷簧,右手慢慢靠近刀柄。人群继续后退,渐渐露出买菜妇人,已经没了生命气息,被活活踩踏而死,孤零零侧趴,无神双眼盯着竹轿。

    鲜红花瓣片片洒落,落在妇人身上。所有人似乎看不见,锣鼓手首先淹没尸体,接着是竹轿,然后是几匹马,最后是数不尽人。武康心中悲哀凄苦,人不该仰望天神,应该俯视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宽阔的街道上,只剩他铁塔般身躯,以及不成人形的妇人。凌乱不堪的头发,一片娇艳欲滴的深红花瓣,是那么的刺眼...

    良久移开目光,深深一声叹息,闪身挪到旁边。九娘从胡同出来,带着恐慌和惊愕,看到街上的死尸,吓的直接捂嘴。武康摇摇头,拉她手腕大步离开,直奔城南客栈。

    回到客栈附近,发现门口围着人,里面传出呵斥、讨饶。见围观者背上斗笠,武康略微放心,是镖队的保镖。发现呵斥声是二牛的,随即心中一沉,快步来到近前,高声喝问:“怎么回事?为何围在门外?”

    众人见到他,赶紧闪出路,七嘴八舌嚷嚷。人群里,酒博士鼻青脸肿,嘴角还躺着血,二牛拽着他头发,啪啪抽耳光,边抽边破口大骂:“乃翁问你话呢,把我们的马藏哪了?”

    保镖队长跑过来见礼,二牛又抽酒博士两下,飞脚把他踹飞,跑过来汇报:“武帅,咱们的马不见了,就剩几辆车子。天杀的,我就去趟茅房,马就没了...”

    保镖队长拽出横刀,咬牙切齿说:“不仅马没了,客栈人也跑了,这田舍奴是在厨房找到的。武公,我怀疑这是家黑店,盗走咱们的马跑路了。依我看,把这田舍奴剁了,再一把火烧了...”

    下面的话不敢说了,看到阴冷眼神,吓的闭上嘴。武康瞳孔紧缩,想到陈硕真马队,其中有匹黑马,右前马腿内侧的夜眼,和黑风一模一样,连形状都一样。

    所谓的夜眼,是马腿长期弯曲、摩擦,马毛脱落形成的茧,看上去有点光滑,且形状象眼睛。老百姓有种说法,马能在夜里健步如飞,就是靠马腿上的夜眼。

    当即恍然大悟,五匹马的丢失,和陈硕真脱不了干系。这也表示,她已经识破我们,想借五匹马,把我们留在睦州。想到这,掏出一把铜钱,撩到酒博士身上,淡淡说了句:“拿去看大夫。”

    扭头冲众人吩咐:“马不要了,车也不要了,咱们被人盯上,必须马上离开。赶紧收拾东西,二十息后这里集合,即刻出城!”

    众保镖跑进客栈,很快在门口集合,清点下人数,二十二人全部到齐。武康一声令下,所有人戴上斗笠,快步走向南城门。一行人离开南城门,步行赶往婺州。

    两城相距约一百二十公里,人步行速度平均五公里,如果连续步行四小时,就得筋疲力尽。所以正常人,每天最多走二十五公里,到达婺州城需要六天。

    然而走出五里不到,养尊处优的九娘,累的气喘吁吁。武康只得背起她,走在队伍最前面。又走出五里,见前方官道,出现许多人,大概五六十个,开会似的蹲在路边。

    二牛快步上前,刚要开口请示,武康摆手打断,作出准备战斗手势。所有人摁开横刀绷簧,右手紧握住刀柄,二牛和保镖队长,警惕护在他左右两边。

    眼前人的打扮,应该是附近的农夫,衣衫都打着补丁,或蹲或半躺。有个大汉光着膀子,满身腱子肉,嘴里噙着狗尾草,头上挽着两发髻,也插着狗尾草,卖身葬父似的。

    在他肱二头肌上,纹着“童文宝”三黑字,武康眉头随即一凝。身为司法参军,自然知道墨刑,受此刑的多为斗殴犯,且是屡教不改的惯犯,把名字纹在身上,表示这人好勇斗狠。

    然而比较可笑的是,这种刑罚就像耳环,被臭美的唐人整成了时尚。特别到了中晚唐,纹身风气达到高峰,无论男女都喜欢。政府甚至制定专门法律,纹身者全部打死,依旧挡不住这股歪风。

    童文宝...很熟悉的名字,武康盯着狗尾草汉子,带队步步前行。待走到人群中央,感受人群嘲讽目光,脑袋突然嗡的一声,想起这孙子是谁了。陈硕真手下第一悍将,明年叛乱时,就是他带领四千兵马,南下突袭婺州。

    如此看来,镖队一进睦州,就被陈硕真发现了。这个地头蛇,先按兵不动,然后设计偷马,再派童文宝截杀。心思电转间,很快打定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猛的大喝:风紧扯呼!

    一石激起千层浪,喊杀响起,贼人快速行动,草丛里拿出无数竹竿,有拇指粗细,削着尖锐枪头。保镖也长刀出鞘,双方瞬间战成一团,随即两声惨叫,二牛、韩队长各斩杀一人。

    九娘一声尖叫,身前两根竹枪,奔着他胸膛刺杀。武康身体陡然斜闪,枪头贴着胸膛划过。左手拖九娘屁股,腾右手拽出长刀,刀光闪过血箭喷溅,一颗脑袋滚落。手腕横推,刀柄撞另一人左眼,眼球瞬

    间炸裂。

    抬脚踢飞脑袋,砸到一个矮子额头,砰的一声,矮子脚步踉跄。武康箭步过去,果断手起刀落,又一颗头颅滚下。一时杀性大起,单手提刀杀向拦路人。很快,传来二牛呼喊:武帅快跑,有埋伏!

    眼角余光一扫,右边灌木茂密坟地,涌出三十多人;左边打谷场草垛后,无数人手持竹枪,呶呶冲过来。陈寡妇下杀手了,心中一沉不再恋战。砍翻左侧两人,再一招力劈华山,卸掉拦路头颅,终于杀出血路,提刀撒腿就跑。

    很快拼杀声停止,喊杀声震天,众人没命的逃。跑出几百步,武康扯着嗓门喊:“九娘回头看看,咱们逃出多少人,他们有多少人,距离有多远?”

    左耳传来温热气息,以及略微颤抖声音:“咱们的人都逃出来了,他们好多人,有五十步远!”

    武康稍稍放心,安慰她两句,咬着牙继续狂奔。心说风水轮流转啊,当初在婺州,陈硕真仓皇逃命,靠挟持人质,勉强逃之夭夭。当初就不该妇人之仁,打蛇不死自遗其害,报应今天来了。

    宽阔官道,两拨人追逐,喊杀声没了,都在节省气力。偶尔迎面有行人,都吓到抱头鼠窜。九娘也不闲着,搂着武康脖子,扭头高声呼喊,给保镖们加油打气:“弟兄们咬咬牙,过三十里是驿站,到那就得救了!弟兄们,咬咬牙坚持住,千万不要掉队...”

    哎呦我的天,贤内助啊这是,普通女子早吓死了,她还鼓舞军心。现在是双方体力较量,谁跑的快,谁耐力好,谁就是胜利者。武康寻思着,己方身强体壮,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应该能耗死对方。

    跑出两里后,计划被掐死,前方伏兵出现。为首的那妇人,武康一眼认了出来,就在当初在婺州,玩油锅取钱,最后马跃悬崖的七仙女。呵呵,冤家路窄呀!

    喊杀声震撼山谷,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果断下达上山命令。山鸟大片惊飞,积叶树枝乱颤,越往上走,树林越茂密,高原反应越剧。武康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跑出树林,全都停下脚步。前方是悬崖,一座特殊的高架桥,连接两座山峰。桥长三十多米,三根藤条组成,有脚拇指粗细。上边平行两根,下面单独一根,呈倒立三角形。

    拼杀再起,手持横刀保镖,和手持竹枪贼人,再次战成一团。武康放九娘下来,双手轻按她双肩,温和而又焦急说:“九娘先过去,手扶上面两根,脚踩下面那根,慢慢走过去。”

    九娘头连连摇头,刚张嘴说话,就被大手堵上,武康瞪着眼说:“别说‘和我在一起’,也别说‘要走一起走’,老掉牙的剧情,早听够见够!乖乖听话,按我说的做,不要害怕...嗯?”

    看着倔强目光,武康哀求道:“弟兄们正在拼命,抵挡不了多久。如果你有三长两短,崔公盛怒之下,所有人包括我,还有我们家人,全都得给你陪葬。所以你走,就是救我们,明白吗?”

    倔强散去,泪光闪出,武康微笑:“在我心里,真心佩服两个女人,一个武昭仪,一个就是你。你的律法造诣,完爆我几条街,你是最棒的。所以我相信,大唐版高空索道,难不住你!给自己信心,也给我信心...去吧!”

    九娘抹去眼泪,对视片刻毅然转身,跑向高空索道。双手扶栏杆,单脚踏桥板,迈出第一步。桥板开始摇晃,带动栏杆摇晃,带动她摇摇欲坠。

    武康不敢出声,怕帮倒忙,盯着绣花鞋,心里不断重复:你行的...

    绣花鞋迈出第一步,然后第二步,桥的浮动越来越小。武康脚后跟被砸,低头看是个保镖,喉头破洞汩汩冒血,瞪着双眼张着嘴。他叫周狗子,一顿能吃一支鸡,还喜欢讲荤笑话。

    看了眼他抽搐的身体,看了眼索道中央九娘,咬牙拽住横刀,转身加入战团。二牛横劈一贼人,冲过来抱住他,使劲往外推:“武帅赶紧走,这里交给我们,赶紧走...”

    武康轻声对他说:“九娘正在桥上,我现在上去,桥会晃动,会影响到她。她不能有事,否则咱们都得死。二牛闪开,她过桥之前,我与你们并肩作战。”

    推开姜二牛,提刀冲入战场,如狼入羊群一般,顷刻砍掉两颗脑袋。闪身躲竹枪,踹袭击者腿弯,瘦弱青年摔倒,滚到索桥旁。不待他起身,大脚踏他胸膛,高高举起横刀。

    这是...女人?热血喷脸上,瞬间回神,脚下女人身首异处。她手中竹枪头,距离自己心脏,半寸不到。

    二牛推他到桥头:“九娘子过去了,武帅过桥!”

第三十二章 三线谱上音符动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黄昏时分。

    押镖队伍被童文宝、七仙女追杀,被迫上山来到索道前,九娘成功逃到悬崖对面,二牛斩杀武康脚下贼人,唤醒走神的武康,推着让他过桥。武康不再犹豫,横刀归鞘踏上索道,高声喊:“二牛随我一起走!”

    双手扶着光滑木藤,脚踩独藤小心翼翼,走出三米多远,感觉不对劲儿。停下脚步,没发现木藤晃动,随即扭头看身后。战局如火如荼,二牛却直愣愣站桥头,武康焦急喝骂:“愣着干啥,等死啊?赶紧上桥啊!”

    二牛纹丝不动,扭头看向身后,还有十来个保镖,围成扇面护住桥头,挥刀迎击无数竹枪。他们身前,躺着无数尸体,敌我双方都有。看着黑衣尸体上的血污,二牛缓缓回头,直视武康问:“武帅是否知道,他们为什么,拼死保护你?”

    都火烧眉毛了,哪有心情考虑这,武康厉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想让弟兄们白死吗?马上给我上桥,这是命令...二牛你干什么,把刀给我放下,立刻上桥!我再说一遍,这是命令!”

    姜二牛刀架脖子上,咧着嘴苦笑道:“武帅曾说,惩罚痞子容易,难的是不鄙视他们。你和他们称兄道弟,眼里没有看不起,让他们吃鸡,让他们堂堂正正挣钱养家,所以他们听你号令。”

    一个黑衣保镖摔到桥头,身上插着几根竹枪,浑身剧烈抽搐。二牛重新直视武康,继续说:“文若家人都在武帅店里做工,您每年还给文家三贯钱,他们过的很好!弟兄们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也会得到文家待遇,所以他们给你卖命...”

    “咱不说这些”,武康打断他,和颜悦色道:“无论谁跟着我干,我都不会亏待。二牛你听我的,把刀放下,跟我一起离开。我向你保证,弟兄们的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姜二牛摇摇头,说道:“九娘子出事,我们全得陪葬;武帅出事,我们得不到文家待遇。武帅担心桥不稳,不与九娘子同行,二牛也担心桥不稳。二牛求你...赶紧走!”

    一声哀嚎,又一个保镖惨死,姜二牛提高嗓门,情绪激动憋红了脸。武康不敢耽搁,转过头手扶木藤,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加快速度。心中已然明白,如果自己不脱险,二牛不会上桥。

    每走一步都会摇晃,比走钢丝都难,不断的深呼吸,不敢看下面,凭感觉机械迈动脚步。越走越远,渐渐能看清九娘的脸,她双手握拳放在胸前,脸色因紧张而潮红。

    小丫头心理素质太强,真不敢想象她能过桥,武康心服口服...双脚踏上悬崖那刻,高悬的心终于放肚里,扑通扑通如打鼓。劫后余生的兴奋,脸色阵阵发烧,大口喘着粗气。

    轻拍怀里人的肩膀,抱着她转个圈,双手成喇叭状,面向悬崖放声呐喊:“已达对岸,二牛上桥...已达对岸,二牛上桥...”

    一遍又一遍,复读机似的,夕阳余晖下,二牛终于上了索桥。然而不到两分钟,变故再次横生,保镖全军覆没。木藤剧烈晃动,十几追兵也上索道。

    贼人丢掉竹枪,腰里挎着保镖的横刀,领队距离二牛仅仅丈许,并不断缩减距离。他们都是本地人,驾驭索道的能力,远远强于姜二牛。武康心里七上八下,暗自捏把冷汗。

    怀里声音悠悠传来:“如果我是你,会砍断藤桥,毫不犹豫。保镖全死,贼人话没人信,真相永远掩盖...二郎,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女子,不是君子。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任何人的命!”

    这是被妹子撩了?武康有些懵,看着稚嫩、坚定的脸,几息后摇头苦笑:“这不过河拆桥吗?不要和我说刘邦,也不要说刘备,我没那么狠的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放弃二牛,毕竟跟我这么久。”

    “你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九娘离开怀抱,板着脸教训:“当初在婺州,就该杀了妖妇,都是你太心软,造成今日之祸。二郎,死二十多得力手下,相比死一陌生人质,孰轻孰重?”

    武康略微怔神,直视高空索道,不接九娘话茬。也许她说的对,可我的行事准则,是对得起良心。静谧山谷传来呐喊,循声望去,二牛手舞足蹈,三根木藤来回摇摆。

    他们到了桥中央,追兵不敢动弹,双方距离一米不到,二牛高声呐喊:“贼人比我走的快,我逃不掉了。我拖住他们,武帅砍断木藤,帮弟兄们报仇...”

    武康瞳孔紧缩,脑袋嗡嗡作响,张嘴厉声呵斥,却说不出半句话。一旦砍断藤桥,包括二牛在内,都会坠崖,摔的粉身碎骨。亲手杀死兄弟,绝不可能!眉头拧成疙瘩,该怎么办?

    狂笑再次响起,二牛用力晃动木藤,身子摇摇欲坠,豪迈呐喊再次传来:“武帅,我本想自己跳下去,可我是窝囊废,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武帅帮帮我

    ,求你了!”

    山涧响起绵长惨叫,一贼一刀坠落悬崖,他提刀背后砍二牛,一个不稳掉了下去。其他人不敢再轻举妄动,死死抓住摆动木藤,二牛笑声更放肆:“尔等田舍奴,继续砍乃翁,继续砍啊,一群没卵子的人渣...”

    高空索道就像三线谱,桥上人就像音符,高矮不一不断跳动,演奏二牛的狂笑,贼人的污言碎语...生命演奏的乐章,是那么污秽不堪,又是那么珠圆玉润。

    武康大脑一片空白,瞳孔里只有二牛放肆的笑脸。忽然感觉腰间异样,下意识伸手去抓,抓住横刀柄上柔若无骨的手。盯着花容失色的脸,下意识摇头,突变如山岳倒塌,他来不及适应。

    九娘用力掰手指,带着哭腔哀求:“二郎放手啊,别优柔寡断,二牛做得对。一旦贼人上岸,他必死无疑,咱们都逃不掉。你把手拿开...拿开啊!”

    当啷横刀出鞘,又重重摔在地上。这把刀是专门定制的,足有几十斤重,一刀把生猪砍两段。九娘咬牙切齿,双手握刀柄奋力拉,踉跄拉到桥头,使出吃奶的劲,根本举不起刀。气的她蹲在地上,哇哇的哭,泪眼汪汪喊着“二郎”。

    涣散瞳孔聚光,看向哭鼻子九娘,看向对岸童文宝、七仙女,看向密麻贼兵。目光落二牛身上,还在拼命晃木藤,扯着喉咙喊砍。武康嘴角扯出苦笑,两步来到桥头,提起刀抡圆胳膊,一条木藤应声而断。

    又有贼人坠崖,身影越来越小。三弦变二胡,桥上人手抓上弦,脚踩下弦,摇摇欲坠。放肆的笑声,二牛呶呶叫:“他们的叫声太吓人了,吓的我更不敢跳,武帅受点煎熬,继续砍!”

    武康微微一笑,扯着嗓门喊:“有一种套路,跳悬崖挂树枝,得绝世武功,走人生巅峰。小时候我有个梦想,也想成为绝世高手,于是爬上邙山,却没胆量跳。二牛帮我完成,段誉、杨过、张无忌都成功了,你也会成功。”

    两道刀光闪过,数道绵延呼喊...叫声消失很久,武康慢慢睁开眼,三条木藤垂落山壁,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很正常,人握绳子的力量,干不过重力加速度,卡树上也不可能,所有人包括二牛,肯定无一活口。

    对面没了贼人身影,应该下山了,很快会上这座山。天马上就黑,自己下山不可能,他们上山也不可能,今晚是安全的。武康打定主意,今晚在山上过夜。

    横刀归鞘,来到九娘身前蹲下,背起她走向密林。天色渐渐黑暗,武康停下脚步,把九娘放下,在一棵大树下歇脚。九娘知道他心里不舒服,乖巧依偎在他怀里。

    半小时左右,满月升上天空,透过稀落树枝。武康四下打量,在一棵大树上发现藤蔓,走过去用力拉扯,还挺结实。拔刀砍断几节,系一起结成长绳。再次挥舞横刀,把所有藤蔓砍断,绕着树干拽下来。

    挑那些细的,缠绕鞋和手腕,增加摩擦力。做个深呼吸,慢慢爬上树,站在结实枝杈上,目测**米高。藤绳拴腰间,另一头拴上面树杈,拽出横刀蹲下,一手握刀柄一手捏刀背,磨刀似的削树干。

    在主树干和树杈上,削出十多公分平面,取下腰间羊皮酒袋,洒上雄黄酒。解腰间藤绳丢下,向树下九娘喊:“把绳子绑腰上,我拉你上来,今晚树上过夜。”

    用力拉她上树,让她后背倚树干,岔腿骑树枝。小心翼翼靠近,用藤绳捆她在树干上。九娘莫名其妙,轻声问道:“捆我做什么,为什么要在树上睡觉,为什么洒雄黄酒?”

    武康沉默片刻,回答:“有许多毒虫猛兽,下面睡觉不安全。除了虎豹等猫科动物,诸如野猪、熊瞎子等,都不会爬树。在树上睡觉,自然要捆起来,防止掉下去。至于雄黄酒,用来驱赶毒蛇和蚊虫,蛇不用担心,都冬眠了。”

    解开背后披风,盖在她身上,藤绳绕过头顶树杈,捆自己腰间,坐在她身前。九娘见他情绪低落,柔声安慰道:“二郎不要难过,那种情况,二牛选择是对的。他过来了,贼人也会过来,都难逃一死。”

    武康沉默许久,强颜欢笑说:“不必为我担心,其实二牛没有死,他被树枝阻挡,捡回一条命,在悬崖底发现...九阳神功,进入武侠世界。身怀绝世武功,打出一片天地,当上武林盟主,走向人生巅峰。”

    九娘听的云里雾里,展颜一笑转移话题:“今天早上初到睦州,在那个村子里,遇到恶吏打杀生猪。你当时开导我,说这是大唐版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不是有典故啊,能和我说说吗?”

    努力回忆片刻,武康开始科普:“宋朝有州官叫田登,登高望远的登。和睦州刺史一个德行,不允许百姓提‘灯’,甚至不许百姓点灯。谁要犯忌讳,轻则挨板子,重则判刑,罪名是‘侮辱地方长官’,连手下吏卒都不放过。”

    “这

    太荒唐了吧”,九娘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江狗官名里有‘朱’,就打杀百姓的猪。田狗官更霸道,连灯都不让点,朝廷都不管吗?”

    “山高皇帝远,地方官就是土皇帝”,武康轻叹气,继续说:“到了上元节,按照惯例,放三天花灯庆祝,衙门贴告示,让百姓观灯。这可难坏写告示官员,既不能写‘灯’,也不能写谐音,还得让百姓明白意思...九娘,如果你是告示官员,会怎么做?”

    九娘眨着小鹿眼,嘻嘻笑道:“是不是那个官员,把放灯写成了放火,放火三天庆祝上元?百姓误以为官府放火,纷纷收拾细软逃命...二郎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武康见她可爱模样,不禁露出笑容,点头夸赞:“九娘聪明,猜的丝毫不差。后人用这个典故,用这句话,讽刺行事霸道的赃官。不过你别转移话题,你若是告示官员,也会写放火三日吗?”

    “当然不可能”,九娘见他笑了,精神头儿更足,想了片刻说:“如果换做我,会在告示上画盏灯,百姓既明白意思,狗官也挑不出毛病,两全其美耶!可惜没机会,女子不能当官...”

    武康笑道:“这可不一定,也许几十年后,女子不仅能当官,还能当皇帝嘞。作画也是馊主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遇到这种上官,自认倒霉,别忘了有条罪名,叫莫须有。”

    九娘秀眉微蹙,武康很快反应过来,给她讲莫须有典故。哪知一发不可收拾,从莫须有讲到岳飞,讲到单田芳老师评书版《岳飞传》。皎洁月光笼罩,一个滔滔不绝,一个津津有味,意境温馨异常。

    等她进入梦乡,轻轻并住绣花鞋,捆在树枝上。看着皎洁月光,渐渐卸去伪装,想到二牛的死,不由悲从心来。等回到婺州,如何向大牛交代?还有那些保镖的家人,又如何交代?

    悲伤过后是仇恨,文若、二牛皆因陈硕真而死,此仇不共戴天。历史记载,明年十月,陈硕真造反,当月偷袭婺州。

    必须做万全准备,先吃童文宝先头部队,砍下他脑袋祭奠二牛。然后利益最大化,在朝廷圣旨下达后,其他州围剿兵马到达前,剿灭这场叛乱,独吃这块蛋糕。把陈硕真脑袋砍下,祭奠文若亡魂。

    平叛之功大过天,论功行赏,最少捞个录事参军事,这是一州二把手,仅次于刺史。仔细回忆历史,好像崔义玄平叛后,被朝廷认命御史大夫,回长安当京官了。如果这样,刺史之位空缺,是不是可以?

    不由得打个冷战,自己吓自己一跳,扭头看熟睡九娘,可怕想法更加强烈。很快打定主意,等平安回到婺州,就托名义上的老师赵别驾,登门向老崔提亲。

    如果老崔同意,想办法明年结婚,成为崔义玄女婿。按照朝廷惯例,刺史升为京官,新任刺史的提拔,朝廷会考虑原刺史意见。自己竭尽全力帮他平叛,又是他的女婿,他应该投桃报李。

    如果老崔举荐,朝廷如果同意,是不是可以...很快露出苦笑,应该不可能吧,毕竟俺明年才十八。十八岁的刺史,十八岁的州最高长官,还不是皇室成员,朝堂肯定吵翻天。

    自嘲摇头,一个个想法闪过脑海,渐渐睡了过去。第二天被冻醒,叫醒九娘,从树上下来。摘几个野果充饥,收拾完毕准备下山。一路小心翼翼,武康有种预感,不会这么轻易逃出升天。

    这座山很大,下山路不好找,大概一个时辰,又回到原地。两人相视苦笑,竟然迷路了。武康再次爬上树,爬到更高点,搭眼四周眺望。在半山腰位置,浓密的丛林中,依稀看到炊烟升起。

    大概确定方位,从树上下来,和九娘说:“那边有座村庄,应该是山里猎户,身上钱还多吗,到时雇佣猎户作向导,带咱们下山。”

    九娘嘻嘻笑道:“还有五两银子,绝对够了。不过二郎,咱们已经迷路了,根本走不出这里,又怎么到村庄呢?”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后摇头说:“我也没好办法,但必须得走。敌人是山民,早晚会找到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九娘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会带你平安回婺州。”

    “我没担心啊”,九娘俏皮一笑,说道:“在我心里,你和耶耶一样,都是无所不能的,我相信你!”

    又被妹子撩了?武康撇撇嘴,心说这未来媳妇,不会有恋父情结吧?老崔虽然学识渊博,虽然为人正直,虽然政治手腕强大,也远远到不了“无所不能”地步吧?

    嘿嘿干笑两声,解下腰间横刀,刀鞘牵着九娘,刀刃披荆斩棘。为防再次兜圈子,每隔不远,在灌木根部做记号。按照心中记忆,赶往小山村...

第三十三章 哥哥带你一起飞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六,上午时分。

    武康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带九娘走出密林,来到半山腰目的地。孤零零一户人家,篱笆院包围四间木房,一白发老汉,手持尖刀剥鹿皮;一年轻妇人,手持扫帚扫院子。

    发现陌生人,停下手里活儿,老汉提着割鹿刀站起。所谓礼多人不怪,武康双手抱拳,一躬到底。老汉放下手中刀,妇人放下扫帚,拱手还礼。

    妇人打开篱笆门,老汉迎出门外。武康再次拱手,礼数做足微笑道:“老丈您好,我们是婺州商人,路遇强人打劫,在树林迷路。特向老丈讨碗水喝,叨扰之处还请海涵!”

    老丈见他满脸正气,又发现九娘是女儿身,心中发放好人卡,强人行凶,不会带小娘子的。脸上挂出笑容,呵呵笑道:“郎君客气了,狗剩他娘,去打两瓢水。”

    妇人应诺,转身回院子,九娘拿出钱袋,取出二两银子,做足礼数道:“还有一事劳烦老丈,我和夫...夫郎担心再次迷路,特请老丈做向导,这二两银是酬劳!”

    “这太多了”,老丈连连推迟,然耐不住软磨硬泡,尴尬接过银子,递给旁边妇人,哈哈笑道:“我们打一年猎,也攒不到两贯。哦对了,老朽姓楚,这是老朽儿媳,大郎去城里卖皮货...”

    话没说完,树林跑出个孩童,约莫五六岁,边跑边喊:“祖父、娘亲,那边有很多坏人,都拿着竹枪凶的狠,往这边来了。”

    武康脸一沉,制止惊慌九娘,和老楚说:“不瞒楚老丈,他们就是强人,不仅抢钱还害命。我们先行告辞,等他们离开,再来请老丈带路。”

    说罢拉着九娘就走,袖子却被拽住,楚老丈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两位进屋躲避。这荒山野岭的,你们人生地不熟,藏不过他们。狗剩他娘,带他们去地窖。”

    漆黑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九娘紧抓武康手腕。感受她的紧张,轻拍柔荑安慰,闭上眼做深呼吸。没感觉呼吸困难,表示有弯曲通风口,光透不进来。

    这是大唐版防空洞,把心放肚里,安抚怀中女人:“九娘别怕,就当这里是红薯窖,就当自家沼气池。”

    人惧怕黑暗,聊天能驱散阴霾,陌生的词汇,果然引起她的兴趣,疑惑声音传来:“红薯窖、沼气池?也是二郎故乡的东西吗?听着像菜窖,也是存放吃食的地方吗?”

    武康忍受腹中翻滚,赶紧科普:“红薯是吃的,产量很高,亩产能达两千多斤。不过大唐没有,隔着太平海洋,估计这辈子也搞不到。至于沼气,是存放粪便的池子...估计能搞出来。”

    仿佛找到发家致富门路,武康颇有些兴奋:“所谓沼气池,就是砌在地下的砖塘,地面露出小口。可以这样理解,特大的细脖花瓶,瓶身埋地下,瓶口露地表,往里面倒猪、人排泄物,生成的沼气,可以点灯、做饭...”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唉声叹气:“沼气能生出来,可没办法应用!没有塑料管,没有压力表,没有沼气灶,没有沼气灯,还可能发生爆炸。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无奈啊。”

    九娘嘻嘻笑道:“二郎不要泄气,大唐的工匠,技艺相当精湛。再说你是当官的,没必要事事躬亲,画出设计图,丢给能工巧匠,偶尔指导就行啊。”

    好主意,万一成功就太爽了。心情好很多,揽着她肩膀,嘴角渐渐猥琐,低声戏谑:“突然想到王莽,就那个篡汉建新朝的,他搞的超短裙,很适合九娘,咱回去也穿...哎呦!”

    两人嬉笑闲聊,阴霾逐渐消散,过好长时间,翻板依旧没动静。不祥预感萦绕,又过半个多小时,武康终于按捺不住。爬上竹梯,耳贴翻板轻轻敲击,没任何回应。

    决定不再等待,脚踏两层梯阶,平托翻板用力推。手臂青筋崩出,使九牛二虎之力,光线终于透进来。米缸被推到,小心翼翼探出头,凝神仔细倾听,屋里、院里没声音。

    几分钟后爬出地面,担心九娘独自害怕,便示意她上来。盖上翻板,扶米缸归位,拉着九娘手腕,蹑手蹑脚藏门口。探头往外一看,顿时如遭雷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武康快步跑出去,院子地锅旁边,盯着趴在血泊里的人。熟悉的麻衣,花白的发髻,竹制的发簪...一时心如刀割,双手开始颤抖。

    九娘的惊呼,让他灵魂归壳,慢慢蹲下翻尸体,慢慢偏过头。楚老丈五官狰狞,死不瞑目,脖子被利刃割开,不住淌着血。脑袋嗡的一声,下意识倒退几步,喉头一酸眼圈儿红了。

    转身跑向院外,在篱笆门右边位置,同样一片血泊。楚娘子侧躺,紧紧抱住小郎,喉咙淌着血,伤口铜钱大小,是竹枪留下的。她圆睁双眼,目光带着控诉和不甘,一遍又一遍拷问他的灵魂。

    武康情绪终于崩溃,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攥住头发用力扯,一时泪如泉涌:“是我害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二郎不要”,九娘捂住他的嘴,焦急劝道:“贼人没走远,二郎不要大声,会招来他们。”

    “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就是九天玄女,这就是义军吗?猪狗不如的

    畜生,畜生啊!我要杀光他们”,武康猛然起身,拽出腰间横刀,大踏步往树林走。

    九娘吓坏了,赶紧爬起来,顾不得疼紧跑几步,抱腰死命阻拦。然而她的小身板,如何阻拦武康?尾巴似的拖在身后。

    听到九娘喊疼,武康陡然停下,九娘不顾崴脚疼,苦口婆心劝:“不要冲动啊二郎,他们人多势众,咱们无计可施...就算报仇,也得从长计议,也得制定周密计划,冒失冲出去,和送死无异呀!”

    良久之后,武康重重点头,转身扶她坐下,脱掉鞋袜检查。见脚踝红肿,赶紧解下羊皮酒袋,擦雄黄酒。将她背进卧室,轻轻放床上,轻拍肩膀投以安慰目光。

    转身欲离开房间,又听九娘惊呼,武康停住脚步,把横刀放床上,强颜欢笑道:“九娘放心,我不会贸然送死。你先休息片刻,我去院子里看看。”

    待九娘点头,武康挤出笑,大踏步离开房间。来到楚娘子卧室,抱铺盖到院子,把母子两人抱过来,小心翼翼放被子上。再抗另一条被子,抱楚老丈过来。

    凝视尸体良久,突然被衣服吸引,蹲下凑过脑袋,发现在衣服上,有似破未破伤痕,小拇指粗细。当即恍然大悟,下意识伸手去摸,确定是竹枪留下的。

    好结实的布,堪比防弹衣,竹枪都刺不入?一阵微风拂过,吹动鬓角发丝,刹那瞳孔紧缩,大胆想法涌上心头。回到楚娘子卧室,一通翻箱倒柜,找到一匹布。手指戳几下,和尸体布料相同。

    嘴角露出笑意,抱起布匹往外走,出门时又停住脚步。折回卧室,布匹放床上,走到西墙旁,欣赏那张强弓。应该是楚大郎的,和民兵指挥使老于那把,不相上下,至少两石强弓。

    抬手取强弓,慢慢摆开架势,猛咽口气拉弦,竟拉成满月。不禁瞠目结舌,知道原主身体强悍,不曾想强到如此地步。老于曾说,拉开两石弓,至少需要三百斤臂力。

    掂量手里强弓,数数箭壶里十支利箭,再次勾起笑意。找到火石点燃蜡烛,挪开米缸再下地窖。找到五坛雄黄酒,两把砍柴斧,一捆麻绳,一些日常用品。看着眼前一切,计划渐渐勾勒雏形...

    半山腰密林,两个手持竹枪贼人,蹲在草地上,就着水壶啃炊饼。竹枪甲一把丢掉炊饼,骂骂咧咧:“我说贾三,到底搜到什么时候?这都好几天了,愣是找不到狗那女。”

    贾三捡起炊饼,放衣服上擦擦,笑骂道:“田舍奴,才过几天好日子,敢扔粮食,之前咋不饿死你?不过话说回来,那俩人真能藏,整座山都搜了,鬼影也找不到。”

    刘七起身拍怕屁股,夺过炊饼咬两口,驴脸突然猥琐起来:“这荒山野岭的,只有那家猎户,肯定在他家。可那妇人死不承认,童帅把她杀了,可惜了,好歹让咱们快活一下嘛。”

    “田舍奴,管好你下面”,贾三啐一口,咂咂嘴说:“我说刘七,都说男人七天回魂,女人四天回魂,那娘子死四天了吧?会不会...哎呦瘪犊子,踹我屁股做啥?”

    刘七手立着脚,手指东边方向,贾三抬头看过去,吓的呶一嗓子:“回魂了,回魂了...快跑呀!”

    屁股又挨一脚,刘七挖苦道:“田舍奴嚷嚷啥,瞧你那鼠胆。如果我没记错,那是猎户小娘子家,咱们杀了她全家,怎么可能起烟...啊呀,赶紧通知童帅,肯定是狗男女饿的受不了,去那做饭了。”

    “说的对”,贾三撒腿就跑,边跑边嚷嚷:“可算找到了,等逮住他们,男的砍掉,女的快活几天。那小娘子,看身段儿就是美人,便宜弟兄们啦。”

    半个时辰左右,院外出现一群人,为首的彪形大汉,正是童文宝。后背披风斜挎横刀,脚蹬鞋威风凛凛,看着冒烟的地锅,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冷笑连连,招呼众人发号施令。

    人群涌进院子,架竹枪摆阵,贾三踹开房门,浓郁酒香扑鼻而来。童文宝示意,贾三、刘七进入房间,除了浓郁酒味,以及铺满的稻草,其他啥也没有。

    对视一眼确定眼神,贾三拿起桌上稻草,感觉有些潮,凑鼻子一闻,竟有酒的味道。不禁皱起眉头,心说败家啊,美酒洒在稻草上。

    忽听砰的一声,两人一哆嗦,循声源望去,见利箭插在地板上。箭尾羽毛颤抖,箭头裹着破布,布上燃着火苗,很快引燃稻草。刘七呶一嗓子,拉着贾三就跑,边跑边嚷嚷:“失火了...”

    刚出门,发现贾三停下,骂骂咧咧转身,又吓的呶一嗓子。贾三正咽喉,插着一支利箭,直接把他钉在门框上。

    刘七彻底疯了,张着嘴转身逃,前脚刚迈出,就觉眼前一花,身子被巨力推着,钉在贾三身上。握着胸膛上利箭,满脸不可置信,渐渐垂下脑袋。

    “有弓箭手,快找掩护”,童文宝厉声高喝,看了眼熊熊燃烧房子,撒腿往茅房跑。也就这个地方能躲,喽兵一拥而上。慌乱中之中,又是两声短促哀嚎,俩喽兵中箭倒地。其中一个很吓人,额头前方露出箭头,血淋淋的。

    茅房非常小,只能容纳三人,童文宝一马当先,俩喽兵紧随其后,其他人争相拥挤,顾不上污秽粪坑。短促惨叫不断

    ,眼见茅房要塌,童文宝一咬牙,长刀果断砍出。

    俩喽兵被砍翻,茅房另外两人,马上有样学样,持竹枪向外刺,又有倒霉蛋死于自相残杀。童文宝猫着身子,透过竹墙观察。众手下仓皇找掩体,不时有人中箭。

    不禁心惊胆战,死盯利箭射来的西北方向。看箭支力道,至少两石强弓,百发百中例无虚发!那人布陷阱,把酒倒稻草上,利用炊烟引我入局,火箭烧毁房屋,不给藏身之所。

    躲在树林放冷箭,肆无忌惮大屠杀,当真有勇有谋。怪不得九天仙姑,对他如此忌惮,直接倾尽全力,冒着起事暴露危险,也要把他留在睦州。

    不知过了多久,哀嚎在继续,却没箭射来。院里就剩一个喽兵,好像魔障了,瘫坐尸体间,扯着嗓门干嚎。又等五分钟,童文宝终于露出笑容,弓箭手没箭了,于是厉声高喝:“他没箭了,随我来!”

    翻身跳出茅房,提起哀嚎喽兵,左右开弓十耳光,世界终于安静,童文宝呶呶叫:“仙姑救兵马上到,操家伙跟我走,不要硬拼,缠着等救兵。哪个田舍奴敢抗命,老子砍了他。”

    队伍很快拉起,童文宝手持横刀,仨喽挺竹枪,撒腿跑向西北。进入密林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四下张望,慢慢往前探。

    突然一声闷哼,童文宝立刻闪开,一手下突然飞了,后脖颈拉开弓弦,额头被人往后摁。袭击者握着弓,背后挂着藤绳,荡秋千似的后飞。猛然一道血箭,重力、弓弦相配合,喽兵身体坠落,脑袋留袭击者手里。

    秋千后摆到最高,开始向前飞摆,脑袋充当先锋,砸在一喽兵脑门上,砸的他摇摇欲坠。童文宝呶一嗓子,横刀砍袭击者肚子。见证奇迹的时刻,竟然没砍破衣服?

    武康手舞横刀,那个吓傻的喽兵,脑袋直接滚落。然后横刀斜着上砍,砍断藤绳坠落在地,陡然转身刀锋横走,被砸懵那位,脑袋也轱辘下来。动作行云流水,瞬间斩杀三喽,无法用言语描述。

    眼见刀光袭来,童文宝终于回神,立刻挥刀格挡。当啷一声,就觉虎口酸麻,横刀差点脱手。身体倒退好几步,后背狠狠撞树上,勉强稳住身形,盯着伟岸男人,好大的力气啊!

    武康挺拔如松,身侧横刀微微抬起,盯着他冷笑:“童文宝,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听仔细了,给你送葬的,名叫武康,婺州司法参军,受死吧!”

    “武参军且慢”,童文宝亮出架势,高声喊道:“参军有勇有谋,为何甘当朝廷走狗?太上老君传敕令,李家江山末路穷。倘若参军归顺,他日起事成功,左仆射之位,非参军莫属!”

    “陈硕真吗?颐使气指小爷,她还不配”,武康冷笑更盛:“童文宝,你的救兵快到了吧?在本参军面前玩缓兵之计,你还嫩的狠,纳命来!”

    刀锋擦出火花,轰鸣响彻密林,童文宝连连招架,武康愈战愈勇。突然山腰群鸟惊飞,杂乱脚步传来,距离十几丈左右。救兵到了,童文宝脸上的得意,瞬间僵硬。

    武康还刀归鞘,跑到大树下,扯着嗓门喊。树上枝叶乱颤,九娘紧张俏脸,抛下一根藤绳。武康系腰间,比划ok手势。九娘直接跳下,悬在树杈下方。

    脚步越来越近,武康置若罔闻,慢慢松手中木藤,慢慢将九娘放下。挥刀斩断树藤,快速缠绕手臂上,蹲下身背起她。瞟了眼肚皮破开,肠子满地童文宝,啐一口浓痰,哈着腰跑向山顶。

    “他在前面,都给我追,别让他跑了...”

    武康心下更乐,陈硕真亲自出马呀!然而没什么卵用,在小爷屁股后吃屁吧!武康撒腿狂奔,在九娘的帮助下,用藤绳将她捆在后背。一路跑向悬崖,距离悬崖十米处刹车,掀开干草堆。

    是一架三角滑翔翼,武康弯腰握横赶,绳套挂脚踝,看了眼十米开外贼兵,冲陈硕真吐口水,平举三角翼奔向悬崖,兴奋嚷嚷着:“宝贝儿闭上眼,哥哥带你一起飞!”

    连绵不绝的尖叫,一只大鸟滑翔天际。贼兵停在悬崖边,看着飞翔的大鸟,竟吓的倒头就拜。陈硕盯着滑翔机,渐渐咬破嘴唇。

    武康艰难维持平衡,胸膛压横杆,艰难扯绳索,把双腿吊在舒服的位子,绳头捆在横杆上,终于长舒口气。

    实在受不了尖锐绵长女高音,扯着嗓门喊:“姑奶奶别嚷嚷啦,包租婆元秋的狮吼功,在你面前就是弟弟,我脑袋快炸啦!”

    女高音渐停,九娘把脑袋探出武康脖子,壮着胆看下面。几分钟后,突然张开双臂,高音再响:“二郎我飞了,我飞了...这一刻,我的心飞了起来!”

    武康瞬间懵逼,白沙集团也穿越了?九娘手舞足蹈,不停嚷嚷“我飞了”。武康觉着很猥琐,思想越来越污,嘿嘿贱笑:“爽到飞,必有尖叫,继续练狮吼功...”

第三十四章 癔症大闹金华道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二十六,辰时。

    盛世安保第一次走镖,算是完成任务,却遭陈硕真追杀,几乎全军覆没。二十一保镖殉职,好战友、兄弟姜二牛,坠入悬崖尸骨无存。武康被迫开挂,用堪比防弹衣的布匹,按照记忆造出“三角滑翔机”,飞天而走逃出升天。

    回到婺州第一天,前往姜家负荆请罪。姜家人哭的死去活来,大牛也泣不成声,不过没人抽他藤条,也没人怪罪于他。大牛就说一句话:我家二郎福源浅薄,不关武公的事。

    安顿好姜家,又在保安公司制定规矩:凡因工殉职的职员,一次性抚恤铜钱五千文,此后二十年,每年铜钱一千文。员工们无不称赞,皆言武公仗义,表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毕竟每年攒钱一贯的家庭,婺州不到三成。

    料理完糟心事,把订婚提上日程,提着厚礼拜访老赵头儿,请他去刺史府提亲。唐朝结婚,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武康家人都失联,活无人死无尸的,也没人征求这个理。

    婚制承袭周礼,也是三书六礼。老赵当仁不让,当天就带回好消息,老崔答应了,这让武康忐忑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按照套路,先行纳彩之礼,就是双方同意订婚,男方准备订婚礼物。

    这年头儿没有“恒久远颗破产”的钻戒,却有更折腾人的东西,老赵把纸摔武康脸上,轻飘飘留下句“自己准备吧”,迈着四方步离开。武康一看礼单,好家伙三十二种,大雁、五色丝、蒲、苇、九子墨等等,每样都标注特殊意义。

    最无奈的是大雁,礼单给出的解释:雁是随顺安巧的鸟禽,象征女子贞顺乖巧;雁每年按时按序迁徙,象征女子不失节操,贞定自守。所以大雁,是订婚不二之选。普通人家用白鹅、鸭子代替,最不济也整对儿木雁。总之一句话,大雁必须有!

    武康跑遍婺州城市集,也没发现卖大雁的,愁的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之际,消息不胫而走,好家伙彻底乱套。不良卫、狱卫、衙卫倾巢而出,有马骑马,有驴骑驴,去野外逮大雁。

    幸亏婺州在南方,要是在北方,大雁早迁徙走了。不明真相的群众,见三卫倾巢而出,以为发生大案要案,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一时间风声鹤唳,闹的满城风雨。

    待百姓得知真相,更搞笑的出现了,竟然积极提供线索。特别是享受分鸡福利的家庭,更是主动出击,三五成群去寻找大雁。

    幸亏武康身处唐朝,否则别说结婚,去把牢底坐穿吧。捕猎二级保护动物,先进去蹲五年。你媳妇儿多大了?来年十四岁?好小子,再蹲十年吧你!要是在京城,也得倒霉,身为司法参军,公器私用无法无天,来御史台喝茶吧。

    想到明年不用交罚款,武康很欣慰。有条坑死人不偿命的法律,男人十八不结婚,罚款六百文;超过二十不结婚,官媒给你送寡妇,拖家带口那种,逼着你结婚。订婚等于结婚,悔婚是犯罪,要罚钱打板子,所以明年省笔开资。

    折腾好几天,抓了两只大雁,总算把礼物搞齐。昨天上午,老赵来取礼物,先喷武康一顿,直接骂他是佞臣。等礼物送到刺史府,老崔也来了,也是劈头盖脸的喷,喷他公器私用。十几分钟唾沫星子乱飞,然后拍屁股走人。

    武康觉得很冤,自己没下捕雁命令,是小弟们自发组织的。同时也很郁闷,抓大雁搞这么大动静,崔老匹夫会不知道?为了保质九娘的礼物,你先装不知道,完事儿再来喷,糟老头子坏滴很。

    郁闷一整夜,把轻感冒郁闷好了,早晨起床精神不少。老崔昨天除了骂他,还带来个消息,林邑国派遣使团,进京朝贡李九。近日到达婺州,明天婺州领导班子,给使团接风洗尘。

    反正没啥大事,武康也懒得参加,借养病为由,赖在卧室不出来。躺太师椅,翘二郎腿儿,喝茶水儿。中午时分,小翠兴冲冲跑来,长安武姐姐来信。打发走小翠,拆开信封阅读,这个便宜堂姐,大过年也不消停。

    信的开篇,高度赞美鸡枞菌,称之为神仙佳肴。意料之中,如此极品美食,就算在后世,也是小有名气的。后面内容很坑,李九总裁把鸡枞菌列为贡品,和婺州黄蜡一起上贡...这对儿吃货两口子啊!

    第二部分,关于邮政快递系统。李总继续赞美,并且在朝会中,交予群臣讨论。结果大快人心,长孙无忌、褚遂良、许敬宗等一干大佬,都持赞成意见。唯一反对的,是刚加“同中书门下三品”的中书侍郎来济。

    在信中,武姐姐表达对来济的不满。仔细回忆历史,这货没啥好下场,因为反对立武姐为皇后,被赶出了长安。信中还言,朝廷基本通过邮政快递系统,还成立专门组织,共同制定章程。

    同时接受婺州提议,暂时在关内道、河南

    道试行,积累总结经验,看成效逐步推广。这也说得过去,毕竟全国性大工程,必须慎之又慎。

    第三部分,上个月十五,万年县成功实现火炕孵鸡。李总裁亲自出马,率文武百官前去参观,并发表重要讲话,作出重要指示,必须全国推广。还有牛鼻穿环技术、永徽犁,也在如火如荼推广。

    第四部分,关于邮政快递系统的奖励。大概意思是,自己简在帝心,公众号已被李总关注。本打算提拔到京城,被来济老匹夫反对,理由是年纪小不堪大用。武康很郁闷,怎么哪里都有来济?

    不能提拔进京,李总就给武康升官,升婺州录事参军事,又被褚遂良搅黄。给出的理由很奇葩,升司法参军事不到仨月,升的太快惹人非议。武康闭目沉思,无论褚遂良还是来济,都是长孙无忌的急先锋,自己哪里得罪长孙匹夫了?

    昭仪在信里勉励,先积攒功劳,好好在婺州干。积攒功劳越多,李总心中越愧疚,再次升官时,绝对有意外惊喜。我会尽量吹枕边风,帮你争取婺州刺史,混够资历提拔入京,过来帮我宫斗。

    武康欣然接受,不想当刺史的参军,不是好参军。做梦都想当刺史,成为封疆大吏,在婺州只手遮天。接下来两件小事,上个月中旬,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濮王李泰在均州去世,老李总裁三个嫡子,就剩李九一个。

    信的最后部分,是喜闻乐见的姐弟谈心,武姐姐吐苦水。武康最喜欢这部分,一个人向你敞开心扉,这是拿你当心腹。现在这年头儿,当武昭仪心腹,比当李总的更好,铁定吃香喝辣。嘿嘿笑着打起精神,阅读心扉部分...

    午时三刻午餐时间,婢女小翠端着托盘,上面放茶水、煮熟的梨、半斤羊肉、一碗米饭。来到卧室门口,伸手刚要敲门,就听哐啷一声,好像茶杯碎裂声音。

    小翠吓了一跳,下意识看托盘,茶杯完好无损。伸手再要敲门,门突然打开,吓的她惊叫出声,托盘差点掉地上。深吸口气正要见礼,看到武康绝望悲伤表情,一时楞在原地。

    正想开口关怀,就听死气沉沉话语:“小翠呀,去拿根绳子过来,再搬个高凳子,我要上吊。再找根绳子,量量我有多高,去南城冯记寿材店,让老冯打个棺材,送到家里...”

    哐啷一声,托盘终于摔地上,小翠看着摇摇欲坠的武康,哇的一声哭了,赶紧过来搀扶,冲外边大喊:“快来人啊,郎君癔症了,快来人啊。武兰、冬梅,快来人啊...”

    “我不活了,我要棺材”,复读机似的,一把推倒小翠,摇摇晃晃下楼梯,脚下踉跄摔倒在地。发髻玉簪磕掉,摔地上成两截儿,头发瞬间散开,披头散发疯子似的。

    听到呼救的丫鬟婆子,一窝蜂赶过来,看着疯癫的主人,泣不成声的小翠,顿时炸开锅。一时鸡飞狗跳,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嚷嚷。武康再次起身,又撞倒几个奴婢,嘴里依旧那套词:我不活了,我要棺材...

    丫鬟婆子手足无措,武兰心思通透,转身往大门外跑,打算先去刺史府通知准祖母,再去冰通知如烟娘子。刚出大门差点撞马,抬头见郑大郎,登时哭诉:“郑郎君快去叫婢子祖父,我家郎君癔症了!”

    郑宏脑袋嗡的一声,赶紧跳下马,冲仆人发号施令:“你骑马去工匠胡同,火速请武开父子;你去通知卢三他们;你去通知九娘子,让她赶紧禀告崔公,都赶...哎呦!”

    发号施令的郑大,直接被撞倒在地,抬头刚想骂,看见披头散发的武康,吓的呶一嗓子,爬起来抱住他,焦急嚷嚷道:“二郎怎么啦?我是郑大啊,到底怎么了?”

    武康揪住他领子,情绪异常激动:“杀我,我不活了,杀我啊...起开!”

    郑大摔在地上,不顾生疼屁股,再次抱腰阻拦,冲小翠喊:“快去衙门请崔公,让不良人都过来...二郎你别挣啊,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怎么了这是?你们愣着干啥?赶紧拦住啊!”

    小翠一溜烟跑到衙门口,正巧遇到姜大牛,简短洁说,大牛直接跳脚。吹响穿云箭,不良人迅速集结,一听去保护武参军,所有人横刀出鞘,撒丫子往金华大道跑。

    大牛跑到二堂,也没胆子进去,急中生智,扯着嗓门喊:“崔公容禀,武帅癔症了,武帅癔症了...”

    喊到第四声,会议室大门打开,崔义玄打头儿,众大佬在后,急匆匆来到二堂口。不待大佬询问,大牛迫不及待:“崔公容禀,刚才婢女来报,武帅在卧室看信,突然疯癫了,还寻死觅活,您快去看看吧!”

    众大佬面面相觑,崔义玄大袖一甩,大踏步离开。众人紧随其后,大牛焦急万分,不敢跑大佬前面,找个机会绕近路,一路狂奔来到金华大道。街坊邻居垫着脚围观,场

    面乱哄哄的。

    走进一看,除了已经上任的崔五,与之交好的二代全到了,个个急的抓耳挠腮。武康披头散发,眼神空洞迷茫,摇头晃脑要棺材。不良人齐上阵,搂腰抱腿拉胳膊。旁边九娘子梨花带雨,不停的喊:“你们别伤他,别伤他...”

    大牛喉咙一酸,冲进人群扑通跪倒,抱着大腿哭诉:“武帅,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文若出事您难过很久。是二牛福薄,是他命该如此,不关您的事。事儿都过去了,您别憋心里啊,我对天发誓,真没怨恨您...”

    然而没什么用,武康依旧疯癫,咬牙切齿挣扎着。这时人群外让开路,婺州大佬们到了,崔义玄见他丑态毕露,登时黑下脸。再看哭哭啼啼的闺女,脸更黑了,成何体统啊?订亲后不能见面,咋就不听说呢?

    老崔吹胡子瞪眼,冲于洪志摆手。老于来到近前,唉声叹气道:“变之啊,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叔父先制住你,有啥事儿和崔公说,崔公给你主持公道。”

    说完一摆手,不良人同时撒手,失去束缚的武康,像是脱缰野马,呶呶冲向人群。于洪志眼疾手快,拦在前面双手擒拿,剧烈撞击下,老于连连后退。非但没生气,反而目露精光,婺州要多一大将喽。捋胳膊挽袖子,再次冲过去缠斗。

    费九牛二虎之力,外加不良人帮忙,终于把武康制服。众人齐下手,把他整个举起,抬着进了武府。如烟、小翠搀着哭啼九娘,紧紧跟在后面,并让奴婢关上大门。

    来到卧室门口,崔义玄让所有人呆外边,独自进入卧室。绕过碎裂茶壶,看到书桌信纸,走过去拿在手中,一目十行阅读。突然身子一颤,昏黄老眼瞪的溜圆,不可置信盯着末尾,不由得倒吸口冷气。

    折叠信纸收入袖中,迈步来到门口,录事参军马上禀告:“崔公,刚才武开郎中说,二郎是受了刺激,一时间气迷心窍。这非药石可医,他也束手无策。”

    崔义玄点头,确实是心病,刚在信上看到了。即便知道病根儿,也没办法对症下药,不由得拧起眉头。司士参军魏定州,靠过来小声说:“崔公容禀,我之前遇到过类似情况,治疗方法却...”

    “哎呀魏公”,司兵参军秦礼,急匆匆说:“每耽误一息,变之就多分危险,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赶紧说吧。”

    老魏看众人急切,叹口气说:“我在并州为官时,有个五十多的老书生,科举得了头名,当时就癔症了,和变之相差无几。有一老郎中,找来老书生最害怕的人,一耳光抽醒了他。”

    “不行,这样不行”,九娘首先反对,看向老崔委屈道:“老书生是兴奋过度,二郎是因为属下惨死,郁结在心。耶耶,再想其他办法吧,二郎够难受了,别再打他啊!”

    老崔气的差点跳脚,女大不中留呀,狗屁郁结在心,他是活活吓疯的。狠狠瞪宝贝闺女两眼,手拈长髯说道:“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试试了。武变之平时最怕谁,速速请过来。”

    号令一下,竟没人行动,老崔觉的被驳面子,黑着脸就要发火。司仓参军孙应元,赶紧上前讪讪道:“崔公,我认为在整个婺州,二郎最害怕的,也是唯一害怕的...只有您一个。”

    大佬纷纷点头,崔义玄哼了声,大步流星上前,眼神制止欲阻拦的九娘,来到武康近前,劈头盖脸呵斥:“武变之,闹够了没有?瞧你什么德行?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给老夫消停!”

    还别说真有效果,脑袋不摇了,众人目瞪口呆,老崔再接再厉:“笨的像头猪,理不清其中关节,一点风浪就寻死觅活,能成什么大气?真后悔把九娘交给你,让老夫如何放心?”

    目光不涣散了,完全消停了,老崔再次喝道:“自己吓自己,好事想成坏事,一点儿觉悟都没有。当什么官啊你,再不速速醒来,老夫摘你帽子,回家养猪去吧!”

    听到摘帽子,武康顿时回神,喃喃自语道歉认错,总算恢复正常,一时皆大欢喜。

    人群渐渐散去,武府书房里,武康、老崔对面而坐。老崔瞟了眼低着头,给武康梳头的九娘,气儿不打一处来。良久,忍住暴走冲动,自言自语道:“今天谈话内容,都烂在肚里,谁也不能泄露,否则必遭杀身之祸。”

    小两口连连点头,崔义玄轻叹口气,说道:“武昭仪为了离间圣人、王皇后,竟然掐死亲生女儿,如此心狠手辣,如此奇谋妙计,老夫自愧不如!记得从前,变之说她会当皇后,老夫还嗤之以鼻...如此深的城府,如此狠戾手段,没人斗得过她,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

    九娘啊呀一声,揪掉武康一缕头发,疼的武康也啊呀一声...

第三十五章 越南兄弟占城稻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二十六,下午时分,金华大道武府书房。

    崔义玄拿出武昭仪的信,慢慢放桌上,淡淡说道:“关于武昭仪,老夫了解不多。只知她是太宗的才人,太宗驾崩后,去感业寺出家。永徽二年被圣人带回宫,今年被封昭仪。二郎,你们有书信来往,对她了解多少?”

    武康搜索记忆,几分钟后说:“不瞒崔公,知道些内幕。据小道消息,先帝卧病在床,圣人床前伺候,昭仪就和圣人勾搭上了。永徽元年,圣人去感业寺悼念先帝,和昭仪旧情复燃。”

    崔义玄脸色凝重,不住捋胡子,沉默良久叹道:“按照惯例,先帝驾崩,无嗣的宫人,都要出家为尼。昭仪不甘命运,给自己找后路,目光之深远,城府之深沉,巾帼不让须眉啊!”

    武康点头同意,忘记九娘正梳头,又扯掉几根头发,撇撇嘴说:“昭仪能重回后宫,还得感谢王皇后。王皇后无子,圣人偏宠萧淑妃,她病急乱投医,想出了接昭仪入宫,对抗萧妃的馊主意。”

    “何止馊主意,简直愚不可及”,老崔满脸鄙夷,继续毒舌:“引狼入室,鼠目寸光。就算计划成功,圣人的宠爱,会转到武氏身上,王氏竹篮打水一场空。”

    “崔公料事如神,确实是这样”,武康轻拍马屁,继续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氏为昭仪做了嫁衣。昭仪很讨皇后欢心,皇后便在圣人面前,三番五次夸赞,致其更受恩宠。后来皇后觉得失控了,又和萧淑妃联合,共同对抗昭仪,这就是后宫的局面。”

    崔义玄不置可否,脸色渐渐严肃,盯着武康问:“二郎,有什么感悟?”

    武康斟酌片刻,回道:“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斗的死去活来的王皇后、萧淑妃,为了共同利益,可以化敌为友。武康窃以为,利益是永恒的,无论宫斗还是官场,都畅通无阻。”

    老崔很是欣慰,捋着胡子笑而不语。武康继续道:“可惜她们联合起来,也不是昭仪的对手。两个月前昭仪产下女婴,王皇后过来探视,等她离开,昭仪闷死女婴,栽赃嫁祸。只是我想不到,如此见不得光勾当,竟然和我这个外人说。”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崔义玄正襟危坐,开始抽丝剥茧:“其一,让圣人厌恶皇后,甚至起废后心思。因嫉而残杀皇家血脉,如何母仪天下?其二,为自己固宠。圣人怜惜她痛失爱女,心中必定愧疚,必然更加宠幸。其三...”

    目光瞟向武康,淡淡说:“其三就是你,把你和她捆一起。老夫认为你是人才,武昭仪也这样认为。你们都姓武,她还认你作堂弟,你若知道此秘密,只能唯她马首是瞻。”

    武康不禁苦笑,唉声叹气道:“鞍前马后没问题,我担心她将来当了皇...后,每次见到我,就想起女婴之死,每次想到我,就重新揭开伤疤。到那时,我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杀我是早晚的事,可能还满门抄斩。”

    “耶耶”,焦急的九娘刚开口,被老崔一个眼刀瞪回去,嘟着嘴低下头,发髻插上白玉簪,乖巧站武康旁边。

    老崔见爱女委屈,又是一声叹息,摇摇头说:“二郎因为这种想法,才受刺激癔症的吧?其实不必如此,原因有三。其一,就算她当上皇后,也不能只手遮天,是否处决朝廷官员,她说的不算。”

    武康苦笑更盛,老崔啊老崔,你是不知道她的厉害,不止皇后这么简单,她将来还当皇帝嘞!到时取我性命,比碾死蚂蚁还简单。可惜这些话,只能自己想想,绝不能和任何人说。

    崔义玄继续:“其二,权利斗争向来血腥,皇家更无亲情。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玄武门事变才过多久?况且这件事,肯定流言蜚语不断,能猜到真相的人,多了去了。”

    这话有道理,聪明人多了去了。老崔见他听进去了,继续道:“其三,在老夫看来,她真把你当成了心腹。她手中的刀,可以杀别人,可以杀自己孩子,却不会捅自己心腹,永远都不会。”

    停顿片刻,老崔微微一笑,作最后总结:“不要杞人忧天,只要不和她作对,尽心竭力供她差遣,永远不会有事。老夫可以断定,后宫没人斗得过她,皇后之位是其囊中之物。对于你来说,此为天赐良机。”

    一番话下来,武康彻底懵逼,还有这种操作?细细品味一番,也觉的有道理,心结渐渐打开,心情陡然一轻。再看旁边九娘,也是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些窃喜。

    开导完他们俩,崔义玄把信交给武康,再给他定心丸:“二郎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是崔家女婿,就算她将来动杀心,老夫也能保你周全。五姓七望的名头儿,可不是随便叫叫的。言尽于此,好好想想吧,九娘跟我回去!”

    语气有些重,九娘不敢违抗,委屈的嘟起嘴。武康觉的此事因己而起,赶紧起身圆场,却不知说什么,挠挠头讪笑道:“崔公别责怪九娘,都是我的错,要骂就骂我吧,反正我没皮没脸的。”

    九娘瞥他一眼,轻哼了声,武康赔着

    笑,见老崔真有开喷势头,立刻转移话题:“崔公,今天宴请临邑使团,我也过去吧,风寒好的差不多了。哦对了,临邑到底在哪?”

    “不学无术”,老崔瞪他一眼,科普道:“岭南道西南,与演州接壤。大概一年前,国王范头利薨,其子真龙继立。大臣伽独叛乱,屠戮范家人,自立为王。百姓不服伽独,立范头利的表兄诸葛地为王,请范头利女儿下嫁。至此临邑安定,诸葛地遣使入贡,恰途径婺州。”

    岭南道西南,与演州接壤,这不越南大兄弟嘛!临邑,好像是占城...占城国?占城稻!武康脑袋嗡的一声,兴奋的手舞足蹈,脸憋的潮红,抓住崔义玄袖子:“我说老崔,咱们又要立功了,天大的功...”

    话没说完,脑壳挨一巴掌,崔义玄黑着脸,厉声呵斥:“没大没小目无尊长,‘老崔’也是你叫的?小兔崽子找打!”

    下午三点左右,婺州衙二堂会议室,坐满婺州大佬。武康眼角余光偷瞄,除了上番的崔都尉,领导班子到齐了。

    北方的主位,是刺史崔义玄,西边下首,录事参军事卢怀远。然后是六曹参军:司功参军事王林睿,司仓参军事孙应元,司户参军事孙茂,司兵参军事秦礼,司士参军事魏应州,司法参军事武康。

    挨着武康,是团练指挥使于洪志。再往下是三名参军事,正九品下,类似部队参谋;一名录事,从九品上,负责记录文薄,类似秘书长;孤零零最末尾,是医学博士华容,从九品下。所谓医学博士,是政府聘用的郎中,和皇宫御医一个单位。

    整个婺州官场,除了折冲都尉,就这么多正儿八经官员,其他都是吏员、临时工。当然,别驾、司马、长史等养老官,自然靠边儿站,没资格参加大会。

    武康心中暗乐,按资排辈的官场,自己终于不用坐蛇尾了。参军事、录事、医学博士,都随折冲府上番,按规矩上番半年,可以提前回来。

    老崔见众人到齐,书吏已就位,宣布会议开始。作为大会猪脚,武康起身发言:“诸位同僚,临邑内乱初定,遣使入贡我朝,敬受我朝策封。天朝上国,十方臣服,万邦来仪,为我朝贺!”

    大佬们脸色怪异,老崔直接黑脸,司功王参军撇撇嘴,善意提醒:“变之,咱们是临时会议,不是正规礼会,不必说这些。还有,长安在西北方向,你冲东北行什么礼?”

    众人不禁莞尔,老于笑出声,武康老脸一红,讪讪放下手,干咳两声说:“临邑使团路过婺州,他们有一件宝贝,让我垂涎三尺,我称之为占城稻,当地称为早米。它有四大特点,耐旱、适应性强、高产、早熟。”

    按武氏发言套路,在东墙钉子上,挂上一张纸,上书“耐旱”二字。现场除了大老粗老于,其余人无不鄙夷,别人字越写越好,这位越写越臭。崔义玄脸更黑,有起身抽他脑门冲动。

    “诸位,不要在意细节”,武康浑不在意,步入正题:“占城所在的位置,我称为中南半岛,那里农耕落后。播种稻米,旱不浇水,涝不排水,不施肥,不耕耘,任其自然生长。特定自然环境,粗放耕作方式,形成占城稻耐旱、耐涝特性。”

    众人无不懵逼,还有这种耕地套路?这时医学博士老华,抬头看向老崔,一副欲言又止。崔义玄摆手示意,老华起身谦卑道:“武参军说的不假,听岭南的好友说,他们就是这样,岭南道最南边,也是这样。”

    武康对他善意点头,继续道:“咱们的稻子,就娇气很多,既怕旱也怕涝。特别是旱,历朝历代束手无策。占城稻对雨水需求,远远少于我朝稻种。可以这样说,只要不是大旱,占城稻都能挨得住。”

    听到这话,众人无不色变,表情无不严肃。地方官最怕旱灾,只要辖区大旱,政治生涯基本结束。因为古人迷信,朝廷给你个奇葩理由,德行有亏施政无方,触怒老天爷不下雨,你都没地方说理。别说地方官了,真遇特大旱灾,总裁都得下罪己诏。

    占城稻耐旱特性,成功打动他们,武康趁热打铁,挂上“适应性强”,继续道:“众所周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就连人类,都有水土不服情况。但占城稻,适应能力强,无论江南还是关内,都能茁壮成长。”

    讲述完引进可能,武康挂上“高产”,继续说:“占城稻的稻穗,比婺州稻穗,长出一寸左右,颗粒也比婺州稻饱满。诸位同僚,不要小看区区一寸,摊到万亩田地,产量至少提高三成。”

    大佬们终于瞪大眼,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有粮食就有安定,有安定就有人口,有人口就是政绩,有政绩就能升官发财。武康很满意众人表现,挂上“早熟”,不由得想到九娘。

    古代女子早熟,十三四就嫁为人妇,十六就是老姑娘,在后世不敢想象。他这一走神,有故意吊胃口嫌疑,顿时引起大佬不满,崔义玄直接拍桌子。

    武康瞬间回神,露出歉意继续讲:“占城稻成熟周期短,从种到收不到两月,远远短于婺州稻。诸位都知道,婺州大部分田地,都是年收一季

    ,两季作物稀少,产量也不高。个人认为,如果占城稻普及,婺州能收两季。”

    “此言当真”,崔义玄霍然起身,直愣愣盯着武康。大佬们目瞪口呆,多收一季粮食,什么概念呀?这要传到朝堂,绝对天大的功劳,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武康不敢打包票,历史记载,占城稻唐末传入广西、云南,宋初引入长江流域,造成“江南熟天下足”。可现在是初唐,相差近三百年,此时的品种,和那时的差多少,谁也不知道。

    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道:“水稻是喜温作物,热量越高,日照越充足,产量就越高。大唐由北向南,气候逐渐变热,临邑比大唐更热,稻米成熟周期更短,年收两季不在话下,三季都有可能。至于咱们婺州,我不敢打包票。”

    崔义玄眉头微皱,缓缓坐下,众大佬都有些失落。武康环视四周,呵呵笑道:“先不说年收两季,单前三个优点,就值得引进。万一成功了,结果不敢想象,万一‘婺州熟,天下足’,那...”

    众人先是错愕,随即莞尔微笑,这是异想天开呀。卢怀远首先发话:“占城稻四优点,随便拎出一个,都值得尝试。然口说无凭,不确定真伪之前,最好别上书长安。”

    “卢公言之有理”,司仓孙参军看向老崔,提出意见:“前不久刚上书,提出邮政快递系统,已然震动朝廷。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再抛出占城稻,万一名不其实,恐遭恶意中伤,请崔公三思。”

    “请崔公三思”,仿佛约定好的,整齐喊出口号。武康不由得暗乐,都是老狐狸,当然知道过犹不及。邮政快递系统,等明年初见成效,大佬们官升两级。再抛出占城稻,还是官升两级,不可能一升四级。所以,功劳慢慢放,品级慢慢升。

    老崔眼睫毛都是空的,当然不拂众意,一锤定音:“空口说白话,没真凭实据,自然不能上书。但二郎想法很好,不能就此放弃,咱们婺州引进占城稻实验,诸位拿章程出来。”

    会场议论纷纷,大佬交头接耳,几分钟后司士魏参军发言:“既然要实验,必须有稻种,稻种在临邑。虽然使团在婺州,咱们不能找他们,因为咱们只能接待,无权过问贸易国事。这样一来,只能派得力手下,去临邑收购稻种。”

    司户孙参军,先点头又摇头,斟酌片刻道:“魏公说的不错,此是唯一办法。然而,咱们能力有限,能派多少人?又能收多少种?婺州几十万亩耕田,杯水车薪!”

    司兵秦参军微笑道:“单靠咱们肯定不行,再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一下买不来全州粮种。就算能买来,百姓未必肯用,毕竟这是种田,是生死攸关大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说见解畅所欲言,只有老于、医学博士老华、录事老张不开口,他们就是打酱油的。老崔驭下有方,气氛很是河蟹,没有勾心斗角情况。

    觉的差不多了,崔义玄干咳两声,待众人停止讨论,又把皮球踢给武康:“此事你先提出,可有良策?”

    武康正襟危坐,提出试验田概念:“我赞同大家意见,得粮种的办法,只有亲去购买。不过不用劳师动众,买二十亩粮种即可。我打算开试验田,请经验丰富老农,试种占城稻。总结经验详细记录,如果试验成功,上书朝廷,同时大力推广。”

    环视众人,言辞凿凿道:“试验成功后,通知各县各乡,带农夫过来参观。眼见的事实,远胜天花乱坠的吹嘘,百姓们都不傻,谁不想多打粮食?接下来就是新的套路,优秀粮种替购业务。”

    武康再次起身,挂上“替购”纸张,侃侃而谈:“以婺州衙门名誉担保,秉承不强迫原则,与有意向农夫签契约。农夫先交纳粮种钱,咱们挑选有实力的商贾,组成商队去临邑边境,购买优秀粮种,按契约发给付钱农夫。”

    众人看怪物似的围观,或点头或摇头,三参军事之一的老齐,提出不同意见:“武公,等试验田出结果,咱们直接上书朝廷,让朝廷和临邑磋商,岂不更好?”

    不待武康回答,卢怀远笑道:“齐参军此言欠妥,上报朝廷,朝廷派使确认,需要时间;特使回长安,朝臣开会讨论,需要时间;朝会通过,筹备铜钱,知会临邑国,更需要时间。如此一来二去,至少一年时间。”

    齐参军点头不语,司仓孙参军说:“交予商人买粮种,老夫实难放心。商贾狡诈有目共睹,咱们没见过占城稻,见过也很难分辨,如果商人随便找些稻米,老百姓遭殃不说,咱们还得背黑锅。”

    此话引起新一轮讨论,士人瞧不起商人。待讨论声小了,武康抛出利益:“诸位言之有理,不能任由商人欺诈。不过我刚才说了,咱们州衙出面,挑选有实力商贾,组建联合商队。”

    特意强调“挑选”和“有实力”,老狐狸们瞬间明悟,这是发财好机会啊,瞬间没了反对意见。

    崔义玄扫视众人,总结道:“先把试验田开辟出来,产量好一切好说,产量不好全是废话。变之身体不适,回家休息,其余人随我招待使团。散会!”

第三十六章 拦车喊冤的妇人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三十,除夕。

    武康迎来穿越首个春节,除了思念老爹,也没觉得孤单,融入唐朝生活了。

    这里习俗和后世相仿,从廿三祭灶神开始,一直忙的年二十九,杀猪宰羊准备过新年,贴桃符发压岁钱等。桃符为春联前身,长六寸宽三寸,上书神荼、郁垒二门神。

    廿七、廿八两天,武康和二代们商议,给所有店铺员工,发年终奖和春节福利。年终奖多领一月薪水,春节福利是两斗米。二代们欣然同意,员工更是喜气翻天。

    廿九早上,武康穿御赐绯袍,腰挂银鱼袋,套牛车拉礼物,拜访刺史、别驾、长史、司马,名义是下属给上司拜年。其余五曹参军家也去,名义是晚辈、长辈。中午时分,司法三卫头目给自己拜年,客套勉励几句,打发他们离开。

    年三十没什么事,把时间交给九娘,白天陪她逛街游玩,晚上去看傩戏。两人兴致很浓,傩戏场面雄伟壮观,二十四人为一组、六人一列排开,类似后世乐队合唱团。

    乐队指挥称“方相氏”,手里倒没拿指挥棒;负责领唱的叫“唱帅”;四十架大鼓,四十名鼓手,十人为一组。

    鼓声震天,歌声嘹亮,再加吃瓜群众呐喊,比任何大合唱都震撼。合唱同时,太卜令、巫师等神棍负责驱鬼,做法事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除夕夜也是相亲夜,广大男同胞福利夜。大唐民风开放,男人没处女情结,贞洁是个什么玩意儿?婚前男女关系,乱的一塌糊涂。婺州冬天不冷,妹子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停寻觅猎艳目标,一旦找到送出鸳鸯香囊。

    如果香囊绣鸳鸯,把表示妹子看上了你,想和你结婚或试婚。如果你没成亲,也看上了妹子,找个僻静地方谈婚论嫁。或者先同居试婚,不合适就散伙,合适就三书六礼。

    唐朝有自由恋爱,在封建社会很奇葩。《永徽律》之《户婚》:子女未征得家长同意,已经建立婚姻关系的,法律予以认可。只有未成年子女,且不从尊长才算违律。这条儿法律,为自由择配开绿灯。

    如果香囊只绣鸯,那就是野鸳鸯,表示妹子想和你约。你看妹子顺眼,就收下荷包,去做露水夫妻吧。各阶层的妹子,审美观念不同,千金小姐喜白面书生,小家碧玉喜彪形大汉。

    特别在地方,壮汉更是抢手货,有力气才能干农活,家里日子才会红火。武康一米八三,虎背熊腰彪悍无比,识文断字会武术,年仅十八岁,官居司法参军事,正八品高官,当之无愧婺州老公。

    再加深红绯袍,四品大员才有资格穿,还是皇帝钦赐的,妥妥除夕夜焦点。不断有妹子跑过来,送出各种香囊,两种款式都有。武康微笑着,婉言谢绝她们。不是他品德高尚,腰被九娘掐肿了,心中异常郁闷,你掐她们多好,掐我干啥?

    亥时两刻,傩戏结束,武康脱离苦海。一手握横刀柄,一手拉着九娘,离开衙门校场,送她回刺史府。到大门口停下,九娘忽然抱住他胳膊,仰着脸可怜兮兮撒娇:“明天大年初一,咱们去飞吧。”

    武康瞬间苦脸,自从上次借三角滑翔翼逃生,她就迷恋上这种运动,找婺州最好工匠,重新打造更大、更精美的,三天前刚完工。连着三天软磨硬泡,想要再次飞天。

    作死啊!武康头摇成拨浪鼓,说老掉牙的话:“那是危险运动,从山顶跳下,万一飞不起来,就是灭顶之灾。我觉得吧,你在家绣花,要不咱去逛街...这样吧,只要不玩滑翔机,我向你保证,不再有别的女人,怎么样?”

    九娘嘻嘻一乐,阴阳怪气儿道:“玩不玩滑翔翼,你都不能有狐狸精。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去城南枯荣山,试飞新滑翔翼。哎呀别瞪眼啦,赶紧去衙门守岁,晚了耶耶又要骂你,快去快去。”

    赶苍蝇似的,武康恨的牙根儿疼,苦着脸答应。等崔府大门关上,胡同里窜出四黑衣人,腰里都别着家伙,是公司给自己配的保镖。挥手示意他们免礼,转身向州衙走去。

    所谓的守岁,就是除夕晚上,阖家团圆吃年夜饭,围在一起唠嗑,熬过凌晨零点,北方又称熬年夜。远在长安的李九,会邀请文武百官,在皇宫开茶话会。各州有样学样,领导班子集聚衙门,熬过凌晨各回各家。

    路上再次成为焦点,四个杀气腾腾保镖护着,妹子不敢过来勾搭,可怜巴巴行注目礼。回到州衙二堂,同僚们已经到齐,武康赶紧告罪,回到自己榻盘膝而坐。

    老崔一声令下,今天没官职,没长辈晚辈,尽情愉快玩耍吧。气氛很快热烈,众人畅所欲言,天南海北侃大山。他们都是长辈,武康敬完一轮酒,听他们谈论文学,听他们吟诗作赋,听的云里雾里,不时惹来众人奚落。

    好容易熬过凌晨,大佬们各回各家,武康送崔义玄,俩保镖开路,俩保镖断后。老崔瞥了眼保镖,背着手说:“你的安

    保公...公司很不错,收拢地痞无赖,婺州治安随之清明,市民非常满意。”

    武康谦卑道:“全靠崔公栽培,武康不敢居功。有一件事,九娘明天非玩滑翔翼,我劝不住,您劝劝她吧,那种运动实在太危险,我不想任何潜在危险,威胁她的安全。”

    崔义玄瞟他一眼,怡然自得道:“二郎啊,初三让赵别驾过来,行问名礼。你父母找不到,婚事由我做主,最迟今年八月,你们把婚事办了,我也了一桩心愿。”

    八月份儿?有点急啊!武康斟酌片刻,说道:“一切单凭崔公吩咐,但是...九娘才十四,过早成亲对身体不好。我原来计划,等她十六、十七,再举行婚礼。”

    “老夫等不及”,崔义玄心情不错,轻叹口气说:“老夫今年六十,没多少时日了。六个女儿中,最疼的就是九娘,我尊重她的意愿,更不想她受任何委屈。二郎,如果九娘受委屈,你将永远失去她。”

    这是老丈人训话,必须装孙子,武康赶紧立誓,表示今生不离不弃。老崔很满意,捋着胡子说:“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眼光很准,你很有前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包容九娘脾气,对她言听计从,且出于真心。把九娘交给你,老夫放心!”

    “承蒙崔公错爱,武康感激不尽”,武康姿态摆到最低,再次一躬到底。

    崔义玄轻拍他肩膀,鼓励道:“好好干,老夫致仕之前,会安排好你。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玩滑翔翼,回去睡吧。不用让保镖跟,在婺州地界,没人敢袭击老夫。”

    看着夜色中背影,武康久久不能回神,老爷子心太大了,竟同意九娘玩滑翔翼。一时间无言以对,冲保镖挥手,示意他们暗自保护。保镖会意,很快消失夜幕里。

    查看四周环境,摁开腰刀绷簧,转身回家。老崔说的问名礼,即男方托媒人,到女方家,询问女方闺名,生辰八字。取回庚贴后,找算命先生卜吉合八字。如果八字相合,进行下一步;如果八字相冲,就去砍了算命先生。

    想到结婚,有了恶趣味儿,唐朝不仅是男穿越首选,也是女穿越家向往的。首先结婚自由,其次女方可提离婚。《户婚》有规定,如果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可以自愿离异,就是所谓的“和离”。

    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回到家中,卧室灯还亮着,如烟写字台前看文件。武康瞟了眼,是店里的账册,随手合起笑道:“大过年的,不要搞这些,过完年找账房先生吧,你这样太辛苦。”

    如烟摇头说道:“让外人管账,奴奴不放心。郎君又喝酒了,赶紧躺床上歇歇,奴奴让小翠拿醒酒茶。”

    武康晃晃昏沉脑袋,解下腰刀丢在床头,脱外衣躺在床上,没等醒酒茶过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又在迷糊中,被九娘叫醒,小丫头兴致太高,拉着他就往外走。

    看着牛车上的滑翔翼,瞬间觉得生无可恋,也觉的自己这辈子完了。别的妹子喜欢诗词歌赋,这位喜欢法律;别的妹子喜欢猫咪,这位喜欢老虎;别的妹子喜欢绣花,这位喜欢滑翔翼,还有比这更女汉子的吗?

    心情相当郁闷,坐上豪华马车,气呼呼假寐,不搭理这姑奶奶。九娘也不生气,招呼司机开车,往他腿上一坐,脑袋在他胸膛蹭几下,也闭眼假寐。岂有此理,也不安慰我?武康彻底没了脾气。

    一路颠簸,再加昨天没睡好,渐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迷迷糊糊间,听到保镖呵斥,女人啜泣,以及男人怒吼。瞬间睁眼,马车已经停下,保镖依旧呵斥:“兀那妇人,此乃司法武参军车驾,速速闪开路。”

    车外很快安静,几秒钟后,竟传来女人喊冤:“民妇冤枉,求武公主持公道,民妇冤枉啊!”

    牵涉到公事,保镖不敢呵斥,只剩妇人喊冤,以及男人喝骂。武康有些懵,这大过年的,衙门都放假了,喊什么冤啊?本想吩咐保镖打发,突然想到什么,看向九娘贱笑道:“下车问案,继续去枯荣山,请娘子二选一!”

    九娘白他一眼,哼哼道:“当然问案啦!滑翔翼在,枯荣山也在,时间多的是。外面妇人哭的伤心,一定有大冤屈,咱今天不飞了,赶紧去问案。”

    “遵娘子令”,武康呵呵一笑,闪身掀开车帘。刚跳下车,就听身后咳嗽,无奈撇撇嘴,转身把她抱下车。来到保镖身前,皱起眉头摆出官威,看向跪着妇人和旁边男人。

    年纪二十左右,衣着打扮光鲜,是吃喝不愁的中产家庭。待他们行过礼,武康上前两步,打着官腔:“你先别哭,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因何喊冤,速速起来回话。”

    “奴谢武参军”,妇人慢慢起身,捂着嘴呜咽:“民妇吴张氏,家住南边张孙庄,这是奴家夫君。今早刚吃过早饭,夫君丢给奴休书,要休了奴家,冤枉啊...”

    妇人泣不成声,武康有些头疼,最怕处理女人官司,

    那是相当麻烦。立案调查麻烦,不能带妇人回衙问话,得亲自去她家。问话的时候,至少两位家属旁听。

    审案时麻烦,不敢随便动刑,万一摧残死了,自己要倒大霉。她们老是哭哭啼啼,你还不能呵斥,越呵斥哭的越凶;判案时麻烦,除了死罪、通奸,其余情况,你都得找借口,不让她们坐牢,让家属带回家看管。

    正头疼着,九娘越俎代庖,冲保镖发号施令:“守住道路前后,如有路人经过,就说司法参军断案,请他们稍待。所有人除了事主,离开五丈距离,禁止偷听问案经过,否则定罚不赦。”

    杂乱的应诺,保镖、车夫、仆人马上散开。武康有些懵,到底谁是司法参军?也懒得搭理她,正要继续问,九娘又行动了,接过妇人手中休书,狗头军师似的递了过来。

    在小眼神儿威胁下,无奈打开信封,阅读那份休书。眉头渐渐皱起,折叠休书放入信封,递给旁边九娘,看向青年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与此女子是何关系,速速报与本官知晓。”

    青年再次施礼,不卑不亢道:“武公容禀,某姓吴名和堤,家住婺州城南张孙庄,此乃某的发妻吴张氏。这份休书,是某亲手所写,某要休妻。”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永徽律之户婚,第四十条,妻无七出。七出者:一为无子,五十岁时无子嗣;二为淫邪;三为不侍养翁姑;四为口舌争吵;五为偷窃财物;六为生性嫉妒;七为身犯难治恶病。”

    略微停顿下,盯着吴和堤说:“妻犯七出,夫方可强制离婚,由双方父母和证人署名,拿休书去衙门备案,婚姻关系解除。这份休书虽有署名,却没休妻原因,也就是你妻所犯七出,自然无效。你识文断字,为何不写原因,究竟有何隐情,从实招来!”

    吴和堤苦了脸,嘴唇哆嗦欲言又止。九娘貌似很鄙夷他,看向吴张氏微笑:“娘子不必悲伤,休书不写原因,法律不会承认。这份儿休书无效,他非但不能休你,同时触犯法律。”

    听到自己犯法,吴和堤终于害怕了,扑通跪倒焦急道:“武公容禀,我不写原因,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妇人,趁我与朋友吃酒,和...和张全家二子和奸,她不守妇道。”

    此言一出,吴张氏哭的更甚,也不出言反驳,武康心中一沉,这是默认了啊。斟酌片刻,淡淡说道:“捉贼拿赃,捉奸在床,你是否在现场,当场撞破他们苟合?”

    吴和堤恨恨点头,偏过脑袋羞于见人。武康看向吴张氏,声色俱厉喝道:“吴张氏,本官问你,是否与人和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本官希望听到实话。”

    吴张氏瘫倒在地,哭的稀里哗啦,好半晌断续道:“奴家被骗了,奴家是冤枉的。二十八晚上,夫君去朋友家聚会,奴家留门等待。半夜灯灭了,奴本想点蜡,却听夫君声音,他直接抱起奴家,和奴家...”

    这种事女人很难开口,吴张氏说不下去,继续掩面哭泣,吴和堤叹气道:“我聚会回来,听卧室有那种声音,门还被插着,直接撞门而入。有人影仓惶逃跑,绝对是张二那畜生。等我亮起灯...不堪入目啊!”

    吴和堤又把头别过去,吴张氏撕心裂肺。武康与九娘对视,考虑几息问吴和堤:“吴张氏说,听到你的声音,想必不会错,毕竟你们是夫妻。吴和堤,除了身材,还有其他证据,证明那人是张二吗?”

    “武公容禀,绝对是他”,吴和堤咬牙切齿:“他的嘴很能,能模仿畜生鸟禽声音,还能模仿别人声音,村里人都知道,能以假乱真。那天晚上,他知我和朋友聚会,就冒充我...”

    武康直接懵逼,这不“口技”嘛,洛桑穿越了?吹灯拔蜡,模仿吴和堤声音,骗奸吴张氏,花样挺新潮嘛!

    想到这直接转身,招来保镖,拿出私印吩咐:“骑马速去南城区铁林街,令姜大牛召集不良人,火速赶往张孙庄,缉拿张全家张二,他如若反抗,就地格杀!”

    保镖应诺接印,解下拉车骏马,火速赶往婺州城。武康转过身,看着痛不欲生吴张氏,满满都是无奈,后世没骗奸罪,唐朝也没有,该如何量刑?

    摒弃脑中杂念,看向吴和堤:“法律上讲,你妻是和奸,确实犯七出。但她被口技蒙骗,也是受害者,身为男人,应该给她关爱安抚,而不是一纸休书。”

    见他依旧偏头,武康继续劝解:“俗话说的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错不在你的妻子,听本官一句劝,给她一次机会,也给家庭一次机会。本官承诺,定依律严惩张二,还你们公道!”

    “武公所言,请恕我不敢苟同,某必须休妻...”

第三十七章 非常规案件判决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初一。

    武康实在想不到,新年以问案开始,这不是个好兆头。婺州城南张孙庄,张全家二子张二,精通口技,模仿人和动物声音,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趁同村吴和堤外出,假冒其声骗奸其妻,被捉奸仓皇逃窜。

    吴和堤也不是个东西,不去找张二算账,把气撒在发妻身上,写休书休妻。武康本着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重婚原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无奈他油盐不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休妻。

    武康束手无策,清官难断家务事,总不能强迫吧。法律上说,吴张氏有和奸嫌疑,符合被休条件。局面僵持,吴和堤不听劝解,不理会妻子苦苦哀求,背过头咬牙切齿。

    九娘见吴张氏状态不好,担心发生意外,从马车里搬来胡凳,让婢女去附近找水,不停安慰着她。武康面无表情,绞尽脑汁回忆永徽律,寻找解决办法。

    吴张氏渐渐停止哭泣,似控诉又似自言自语,述夫妻二人曾经生活。原本家庭一贫如洗,吃上顿没下顿的,这少妇也是个有本事的,有手刺绣绝活,硬生生发家致富。

    曾经的相濡以沫,令吴和堤渐渐转正脑袋,五官不狰狞了,也不咬牙切齿了,只是脸色依旧难看。武康觉的可以继续抢救,组织词汇刚想劝,收到九娘怪异眼神儿,又见她伸出三根手指。

    片刻错愕后,顿时阵阵清明,如醍醐灌顶般。嘴角露出笑容,悄悄竖拇指点赞,如果不是时间、场合不会,非扑过去亲几口不可,果真贤内助啊。

    组织下言语,盯着吴和堤说:“永徽律之户婚,第四十条言:虽犯七出,有三不去。三不去者,谓:一,经持舅姑之丧;二,娶时贱后时贵;三,有所谓无所归。出之者,杖一百,并追还合。吴和堤,听本官解释。”

    武康淡淡道:“如果妻犯七出,但经历为公婆持服居丧,守孝尽礼;娶进门时夫家贫困,后来富贵发达;娘家没有亲人,妻无处可归。这三种情况,如果强行休妻,受杖刑一百,官府强制夫妻复合。”

    吴和堤瞠目结舌,很快脸红脖子粗,真不知道有这规定。武康长舒口气,此律还有下文,“若犯恶病者,不用此律”。就是说妻子有恶病,可以不受“三不去”限制。不禁暗暗庆幸,心说幸亏是《永徽律》,幸亏《唐律疏议》还没颁布。

    此时此刻,长孙无忌、褚遂良等大佬,正在注释《永徽律》。今年十月份,《永徽律注》颁布天下,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唐律疏议》。在疏议中,三不去增加“奸”的限制,只要妇人婚内出轨,哪怕符合三不去,照样可以休妻。

    这是打时间差,一时间感触良多。上学时有个疑问,学历史有什么用,学历史为什么?此刻真想大声回答,学历史,就是为了穿越,先知先决致胜先机。

    对于“娶时贱后时贵”,也竖拇指点赞,那些明星、富商,发达后抛妻觅新欢的,犹如过江之鲫。要是在唐朝,犯在俺的手上,敢离婚试试,一百大板抽死你丫的。

    正意淫中,突听呶一嗓子,吴和堤跳着脚,魔障似的嗷嗷叫:“这是哪门子道理,不守妇道还受王法保护?我不服,我要告上衙门,我要告她和奸!”

    此言一出,所有人变了脸,吴张氏脸色煞白,九娘柳眉倒竖,武康脸黑成锅底,盛怒之下直接爆粗:“混账东西,说的是人话吗?书读狗肚子里啦?给我闭上嘴!”

    效果立竿见影,吴和堤很快消停,民岂敢与官斗?武康淡淡道:“永徽律之杂律,第二十二条,奸徒一年半: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两年。通奸男女,一方有家室,罪名成立。奸夫徒刑一年半,女人是小三,判一年半;有夫之妇,判两年。”

    瞪着吴和堤说:“徒刑,即奴辱刑罚。你的发妻,两年内失去自由,白天在官府强制劳役,做最脏最累工作,譬如刷马桶、舂米,苦不堪言。这都不算什么,到了晚上...”

    片刻欲言又止,最后咬牙说:“到了晚上,身戴枷锁,关进大牢。大唐没女子监狱,没女性狱卒,你的发妻将受尽凌辱,沦为狱卒玩物。如果吴张氏刻意通奸,本官啥也不说,可那是意外!你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畜生啊你?”

    被骂狗血淋头的吴和堤,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不住哆嗦,突然嚎啕大哭。吴张氏泣不成声,在九娘撺掇下,小心翼翼靠过去安慰。吴和堤并无过激反应,武康长舒口气,这个家庭不会破裂了。

    小三儿和出轨,后世道德问题,唐朝犯罪问题。唐朝未婚男女,可以随便乱搞,法律不管不问。婚姻一旦建立,男女都得收心,女人乖乖相夫教子。两年徒刑,不是闹着玩儿的。

    对于抱头痛哭夫妻,武康耐心很足,给其情绪释放时间。九娘感触很深,红着眼圈走过来,抱住他胳膊。不知过多久,哭声渐渐停止。两个崔府

    奴婢,去附近买水回来,男仆提水桶,女婢拿水瓢,递出善意的水。

    夫妻俩情绪平复,吴张氏手持水瓢,吴和堤捧水洗脸。完事儿换过来,吴和堤端水瓢伺候。

    洗漱完毕,互相整理仪容,吴和堤夺过休书,几下撕成碎片,潇洒丢在路边,向武康躬身施礼:“武公当头棒喝,学生感激涕零,此事就此作罢。”

    武康微微颔首,正想说些什么,身后传来隆隆马蹄声。一阵烟尘消散,二十多匹骏马奔驰,为首的正是不良帅姜大牛。看情形,他们申请了坐骑。

    类似抓捕重刑犯,民警申请配枪,不良卫缉拿特大罪犯,可以向司兵衙门申请,调用马厩中的战马。于公于私,司兵参军基本会批,毕竟跑了重犯,他也得承担责任。

    马队来到近前,共二十二人,一个通风报信保镖,剩下全是不良人。他们全副武装,左配横刀,右挂铁尺,腰里缠绳子,背后挂强弓、箭壶。

    整齐下马行礼,姜大牛禀告:“武公容禀,因为于指挥征用马匹,所以马厩只剩二十一匹,只能带二十一人前来。剩下的兄弟,在城里严阵以待,一有马匹即刻前来。”

    武康有些懵,抓个奸犯而已,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吗,打仗似的。撇撇嘴示意众人免礼,背着手训话:“突发事故,劳烦众兄弟取消假期,本官深感惭愧。客套话不多说,速去张孙庄,将张二缉拿,带回司法衙门候审。”

    不良人应诺,驭马直奔张孙庄。烟尘消散,武康看向吴氏夫妇,斟酌片刻说:“你们重归于好,本官甚感欣慰,然此案并未结束,张二必须伏法。”

    吴氏夫妇脸色苍白,不约而同摇头,武康摆手制止,劝慰道:“你们放心,审理**案件,衙门有特殊规定。首先堂门关闭,不许外人旁听。其次精简差役,并下封口令,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不要担心名声受损。”

    夫妇脸色依旧难看,武康继续道:“吴和堤,衙门将以强奸起诉张二。如果罪名成立,依永徽律,他获判徒刑两年,你发妻无罪。那孙子害你这么惨,你们要忍气吞声?”

    这话说到心坎上了,吴和堤拧眉沉思,终于点头同意。武康接着忽悠:“你识文断字,可以自己写状纸,但我建议找专业讼师。我身边这位武崔氏,是大唐第一律师。”

    武康一指九娘,拍未婚妻马屁:“她叫武唐镜,婺州律师事务所掌柜,精通永徽律,从业经验丰富。几个月前那起‘夜无故入人家’,正常情况下,杀人者应判无罪。可武律师铁齿铜牙,硬生生翻案,杀人者判处斩刑。”

    感觉到腰间疼痛,武康满脸坏笑。吴和堤脸色怪异,早看出九娘女扮男装,忙拱手施礼:“我听说过那起案件,同窗也讨论过,武唐镜大讼师翻案,有理有据精彩无比。既如此,劳烦武讼师铁笔。”

    九娘赏武康个白眼,还礼应下此事,安排道:“择日不如撞日,早日了解此案,你们也早日过平静生活。现在去事务所吧,就在婺州衙大门口,有人在值班,报我名字即可。”

    两人再次施礼,九娘吩咐奴婢,招呼他们坐牛车,原路返回婺州城。吴和堤盯着巨型风筝,颇有些瞠目结舌。

    打发走他们,九娘让保镖套马车,远远跟在牛车后。武康见她愁眉苦脸,笑着讨好:“九娘不必郁闷,明天再去枯荣山,先办正事好不好?”

    “不是因为滑翔翼”,九娘再次坐他腿上,闷闷不乐道:“永徽律关于强奸量刑,不太合理。强亲属,最重可判绞刑;奴婢强主人,判绞刑、斩刑;良人强良人,只按和奸加一等,也就是徒两年,量刑太轻。”

    英雄所见略同啊,武康连连点头:“确实很轻,要是我参与制定法律,至少流刑,直接发配三千里,去海南岛自生自灭。不过九娘,这起案件的重点,不是对张二量刑,而是挽救吴家。”

    九娘舒展眉头,唉声叹气道:“夫妻离婚,如果是和离、义绝离,那皆大欢喜,女人不遭流言,能再嫁个好人家。如果七出被休,那就惨了,很难再嫁出去,到处受人白眼,甚至沦落风尘。”

    武康不置可否,和离皆大欢喜,义绝离有待商榷。何谓义绝离?夫妻恩断义绝。何谓恩断义绝?举例来说,男方殴打岳父,女方殴打小姑子等,官府出面强制离婚,双方谁不同意,就打谁九十大板,不离也得离。

    突然一声叹息,打断他的走神,九娘嘟着嘴说:“七出也不合理,就拿恶病来说,发妻重病,男人应呵护备至,怎能休妻?都是你们这些臭男人,女子地位才如此低。要我说,应该男女平等...”

    “咳咳...”,武康被口水呛了,差点背过气,不可置信望着她。这娘们女权主义者啊,要不你和武昭仪联络下,应该有共同话题。

    老腰再疼,赶紧换下惊愕,呵呵笑道:“不能一竿子打翻

    一船人,我可是‘男女平等’拥戴者,不重男轻女。这样吧,等我官居一品,上书朝廷重修...”

    话语戛然而止,突然郁闷了,莫名其妙想到,乱成粥的男女关系。唐律关于通奸条款,基本形同虚设。上到王宫贵胄,下到贩夫走卒,无论男女,比日本都开放。妇人外面有几个情郎,家常便饭。后世称唐朝为“脏唐”,就是因为这个。

    揽住九娘纤腰,讪讪道:“宝贝咱说实话,我也没处女情结,之前我不管,但咱们成亲后,别给我戴绿帽子...就是婚内出轨,就是外面有情郎...啊疼疼,轻点轻点...”

    九娘啐他一口,瞪着小鹿眼说:“知道天下男子,为何挖空心思娶五姓女吗?因为五姓女对婚姻忠诚,不像那些没教养的女人,养面首搞情郎的。还有,五姓七望家教很严,不会出现婚前**。”

    “英明!简直英明神武”,武康舔着脸,马上转移话题:“那个...继续这起案件。唐律对和奸、强奸的界定,非常模糊非常坑,《永徽律.名例》给的解释:被强者一直反抗,视为强奸;先反抗后放弃,视为和奸。”

    说到这不禁叹气,摇头晃脑道:“张二用口技蒙骗,吴张氏信以为真,怎么可能反抗?如此一来,如何判决模棱两可,后果却天差地别。我打算判强奸,又担心将来...”

    九娘嘻嘻一笑,说道:“二郎不必担心,按照你的想法判,绝对错不了。律法不外人情,有时候理大于法。把案情记录清楚,无论哪个钦差过来,只要有良心的,都会支持强奸判决。”

    仔细斟酌一番,貌似有些道理,封建社会本就是人治。钦差这东西,类似上级检查,每当有大事发生,特别是旱灾,朝廷会派出使臣,前往各地决天下狱。检查案件卷宗,查看是否有冤假错案,如果有,主管官员要倒霉。

    吃下定心丸,把案子抛之脑后,开始甜言蜜语拍马屁,讲各种笑话逗美人。等回州衙外校场,吴氏夫妇在事务所门口等待,九娘下去招呼,武康前往司法衙门。

    许三郊过来汇报,张二已经缉拿,关在不良卫羁押房。等来到羁押房,看着眼睛一幕,不由得笑出声。这小子贼眉鼠眼,脑袋肿的像猪头,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少受皮肉苦。

    这位见到武康,不顾伤痛跪倒在地,边磕头边喊冤。武康笑容温和,让不良人将扶起他,还给搬个凳子,呵呵笑道:“对于你的遭遇,本官深感愧疚,暴力执法是不对的。这样吧,你模仿我的声音,重复刚才的话。如果学的像,本官就惩罚他们!”

    姜大牛吓坏了,赶紧汇报:“武公有所不知,田舍奴横的狠,家里养着很多恶犬。弟兄们抓捕时,他非但不配合,还放狗咬人,咬伤好几个弟兄。我们气不过,打死恶犬后,又...”

    这孙子挺皮啊!武康不置可否,摆手打断大牛,微笑盯着张二。张二赶紧咳嗽两声,模仿武康的声音,说出刚才的话。所有人瞠目结舌,这也太像了,绝对以假乱真。

    人才啊这是,绝对得收为幕僚,就像孟尝君的“鸡鸣狗盗”,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不过眼下,先处理案子,转身呵斥大牛:“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暴力执法。瞧瞧这满身伤痕,要是崔公怪罪,我都担不起。你们啊,真应该向狱卫学习。”

    不良人登时两眼放光,大牛招来手下,低声耳语一番。武康撇撇嘴,来到大牛办公桌,提笔蘸墨书写。不大会儿功夫,不良人拿着家伙儿过来了,拳头大小的石锤,塞满鸡毛的垫子。

    大牛一声令下,不良人一拥而上,将张二五花大绑,扑通撂地上。鸡毛垫儿平放胸口,两人站好位置,抡圆石锤砸垫子上。这种套路,不会留下外伤。

    凄厉哀嚎充满房间,武康置若罔闻,奋笔疾书。写完收工,慢慢站起,提纸到张二跟前,放声朗读:我叫张二,婺州城张孙庄人,永徽三年腊月二十八晚,潜入吴家后宅。吹熄蜡烛,模仿吴和堤声音,骗奸吴张氏。后被吴张氏拆穿,便强行奸污。

    张二剧烈摇头,贼眼惊恐万分,呶呶叫道:“我们是和奸,我没强迫,我们是和奸...”

    锤雨再次落下,哀嚎再次迸发,武康呵呵笑道:“极品田舍奴啊你,强奸徒两年,和奸一年半,对你来说没差别,非拉吴张氏垫背,良心大大滴坏。”

    把认罪书放地上,转身离开羁押房,在院子里停住,看着西边太阳,嘴角勾起苦笑,自己也搞屈打成招喽。

    一刻钟左右,脚步声传来,姜大牛双手执纸。看到鬼画符似的签字,左右拇指殷红指印,手掌手印,不禁呵呵一乐。敢放狗咬不良人,还以为是硬骨头嘞!有了认罪书,案子完美解决...

第三十八章 春耕大典有刺客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上元,立春。

    在封建社会,历朝历代都重视立春、上元,并立为国家法定节日。上元是新年过后第一个满月,无论道家、佛家,都看重此节;立春更不用说,春耕开始日,农耕社会的根本,没有不重视的。

    今年赶的巧,双节一起过。初一处理完休妻案,初二崔义玄下达重要指示,婺州全体官吏行动起来,坚持大干十五天,确保双节圆满度过。老崔还是老套路,哪个部门出问题,直接问责部门领导。

    武康从初二忙到十五,几乎脚不沾地,偶尔夜不归宿。就拿昨天来说,上元闹花灯第一天,婺州成为不夜城,千奇百怪花灯照亮夜空,高的有三四层楼,矮的堪比倭瓜。市民成群结队,赏花灯、看舞狮,热闹非凡。

    然而此等美妙画卷,武康无福消受,在司法衙门开会,与不良帅、衙卫班头、民团于指挥、安保公司总经理秀才,商讨春耕大会安保问题,以及突发情况紧急预案。

    老崔批专款四十贯,聘用安保公司协助,可见其重视程度。谁都不敢掉以轻心,会议开到凌晨,堪堪落实策略。

    武康回到家,迷迷糊糊睡下,鸡鸣时被如烟叫醒,要去城南枯荣山。坐在梳妆台前打瞌睡,听如烟呼唤,慢慢睁开惺忪睡眼。

    感觉头上有东西,伸手去摘,被如烟拉住:“郎君别摘,这是春胜,每年立春,家家户户都要‘人戴春胜,屋挂春幡’。况且郎君参加春耕仪式,更得佩戴春胜。”

    还有这讲究?武康瞬间清醒,对着铜镜一照,登时黑了脸。红纸折叠牡丹花,固定在金钗上,插在发髻上。不由得想起后世村里面,举办婚礼用的红纸花,大老爷们儿戴花出去,肯定被当成神经病。

    哼了声继续摘,胳膊被直接抱住,如烟近乎哀求:“郎君千万别摘,摘了就是亵渎春神。这是立春的规矩啊,头戴春光明媚头饰,女人戴春燕、春蝶,男人戴春花,孩童戴春娃。”

    武康郁闷的直撇嘴,看着泫然欲泣的妹子,心说什么倒霉风俗,大老爷们儿戴花,咋这么别扭嘞?这时小翠进屋,嘻嘻笑道:“郎君春盛真好看,该吃春盘咬春了,九娘子还在外面等着嘞。”

    转过身,看盘子里物件儿,再度懵逼,葱、蒜、韭菜、芸苔(油白菜)、胡荽(香菜),还被切成了丝。心里更郁闷了,瞪眼呵斥小翠:“家里穷到这地步啦?早餐让我吃这玩意儿?”

    如烟赶紧科普:“郎君这是五新春盘,五新是立春长出来的青菜,不仅对身体好,还能带来福气。郎君快吃嘛,今年肯定鸿运当头,肯定升官发财。”

    “娘子说的是嘞”,小翠从旁插话:“奴奴做了很多,家里人都要吃,剩下的给邻里送去。奴奴打听过了,婺州有邻里互赠春盘风俗,郎君快咬春,别让九娘子等急了。”

    武康苦了脸,歪风陋俗啊这是,很像小时候过新年,邻里互赠饺子一样。纠结好一会儿,心说入乡随俗吧,闭眼抓一把,塞到嘴里嚼。好家伙,葱辣鼻子蒜辣心,眼泪差点落下。大口咽下去,喝光一碗水,总算舒服些。

    往手心哈气,拿鼻子一闻,味道美极了。一时哭笑不得,待会见了同僚,怎么开口说话?狠瞪如烟、小翠,挂上横刀气呼呼出门,有时间找老崔商量,在婺州开展“破除歪风陋习”专项行动。

    出卧室门,不禁停住脚步,满院树干花枝,挂着五颜六色彩条,上面还写着字,诸如春风得意、大吉大利等,搞的比过年还热闹。出院子大门,就见崔府豪华马车,而对面邻居的门楣上,也挂着类似彩纸。再看自家大门,一个德行。

    身后响起九娘声音,武康扭头一看,石化当场。绫罗绸缎衣袂飘,超凡脱俗如仙女,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女装,配合妖孽般俏脸,美艳不可方物啊。九娘嘻嘻一乐,指指头顶装饰问:“二郎你看,我的春胜好看吗?”

    她这一开口,仙女形象土崩瓦解,满嘴刺鼻葱蒜味儿,显然也吃春盘了。还有头顶春胜,更加令他无语。女人不是戴春燕、春蝶吗,您老咋戴春鸡出来?

    俩箭步走过去,摘掉发髻春花,讪讪笑道:“那个小晴啊,鸡在我老家,寓意不太好,咱俩换着戴吧。”

    不待她拒绝,快速摘春鸡换春花,把春鸡插自己头上。九娘有些迷茫,扑闪着小鹿眼说:“你的春花好丑,哪有春鸡好看,鸡的寓意很好啊,母鸡下蛋公鸡打鸣...不说这个,赶紧上车,别误了时辰。”

    两人上车,车夫扬鞭催马,直奔枯荣山。初三那天,赵别驾提着大雁,去老崔家行问名礼。九娘闺名崔令晴,“令”是族谱辈分字。据说她出生那天,连绵几天阴雨,突然艳阳高照,美坏了不负责任的老崔,取名“晴”字。

    婚礼流程进行了一半,剩纳征、请期、迎

    亲。别驾老赵从刺史府回来,说八月十六是黄道吉日,提前准备聘礼吧。

    老家伙说完,一张纸摔他脸上,拍拍屁股走了。纳征就是送聘书、聘礼,武康一看礼单,好家伙五十多样,直接甩狗头军师老苏脸上,让他看着准备。

    正魂游天际,感觉腿上有重量,九娘眼神迷茫,俏皮的嘟起嘴。武康懵了,试探着问:“我说崔小晴,咱俩满嘴葱蒜味儿,现在互相伤害,真的合适吗?”

    崔小晴坚定点头,慢慢闭上眼。武康直翻白眼,当初就不该起头儿,丫头片子上瘾了,有这么大诱惑吗?走神间被揪了耳朵,啥也不说了,开始唇枪舌战。

    不知过多久,马车停下,车夫三来子勒住马,跳下车把缰绳拴树上,向车厢轻声喊:“武郎君、九娘子,枯荣山到了...郎君?武参军...到枯荣山了,崔公他们都到了。”

    一连喊三遍,终于听到动静,先是含糊不清呜呜,然后是讨好:崔小晴别咬啦,我嘴都破皮了,赶紧下车...哎呦赶紧吧,你想让我挨骂吗?

    又折腾半分钟,车帘终于打开,武康跳下车辕,提崔小晴下来,一起去春耕现场。踩着宽敞官道,望人山人海,远远看到姜大牛、秀才,比划“汇报”手势。

    示意他们稍待,送崔小晴到女眷区,莺莺燕燕百十号人,有大佬们的妻妾女儿,还有附近村庄的娘子,头上都戴着春盛,各种各样款式。武康冲家眷行礼,和丈母娘寒暄几句,和大姨姐打过招呼,转身走向安保区。

    大牛、秀才快步迎上,大牛首先汇报:“按武公安排,不良卫、衙卫负责东、北两区,弟兄们全部就位,已经仔细排查,没发现异常,也没发现陌生面孔。”

    秀才压低声音说:“回禀武帅,执勤兄弟共二百一,大队九十混在人群前,保护崔公等官员;中队七十,混在人群中监视;小队五十,保护女眷。”

    武康点头,环顾四周,最后锁定枯荣山。目测五十米高,下半部分绿油油松树,上部分是枯山,是以得名枯荣山。前段时间,崔小晴闹着玩滑翔翼,选的就是这座山。可惜“双节”太忙,最终没飞起来。

    两人见他走神,互相对视一眼,大牛小声说:“那座山检查了六遍,不良卫、衙卫、安保公司都检查过,没发现蛛丝马迹。”

    秀才从旁补充:“山脚距离会场,三百二十大步,就算有刺客,这么远的射程,至少需要三石强弓,还要保证精度。属下以为,有能力行刺的刺客,婺州绝对没有,放眼整个大唐,也是凤毛麟角。”

    武康听完汇报,沉默半分钟,从山顶收回目光,淡淡说道:“春耕大典兹事体大,不允许出任何差错,无论何种突发状况,都不能造成骚乱。吩咐弟兄们,打起十二分精神。”

    两人应诺离开,武康绕过人群,来到人群前方,给崔义玄施礼,和同僚打招呼,站在卢怀远身边。老卢瞟他一眼,拿出小纸花递过来,呵呵笑道:“二郎啊,春鸡是妇人戴的,换上这个。”

    众同僚挤眉弄眼,武康很尴尬,向老卢道谢,把春鸡系手腕,换小花戴头上。这时鼓声响,现场很快安静,司功参军王林睿,摇头晃脑喊:“吉时已到,春耕大典现在开始,祭春”

    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崔义玄出列,和一白发老农,并排走到神像前,共同扯开红绸。花里胡哨塑像,三尺六寸高,象征一年三百六十天,脚踩双蛇、身着素服、飞鸟之身、四方人面。

    这位就是春神青帝,东方天帝太昊,或者叫青木大帝,管理草木生长、春绿秋黄。祭祀这主的目的,希望他保佑庄稼茁壮成长,同时表达官府重视春耕,达到劝课农桑目的。

    老崔、老农点燃三支香,插春神像前香炉里,祭春仪式完成。老百姓放声呐喊,喜气洋洋载歌载舞,吵吵的武康脑瓜疼。不得已,学大佬样子,加入群魔乱舞团队。

    清香烧完,现场渐趋平静,司功王参军继续主持,进行春耕第二项:鞭春。八名衙役抬着土牛,慢慢来到神像前。土牛有真牛大小,用朱砂涂成红色。

    听崔小晴说,牛的颜色也有讲究,必须按照朝廷礼法来。以长安城为参照,确定土牛颜色。婺州在长安南边,涂红色;东方涂青牛;西方涂白牛;北方涂黑牛。武康不禁吐槽,礼部的人闲的蛋疼吗?

    红牛巨大牛角上,果然如崔小晴所说,挂红色布袋,里面装着米、粟、黄豆、高粱、麦等五谷,寓意五谷丰登。牛嘴套着笼头,脖子拴着缰绳,牛鞭、牛铃等,配套器物应有尽有。

    崔义玄是一把手,自然第一个上,接鞭来到土牛前,挥鞭抽打土牛。第一鞭,象征春耕开始;第二鞭,预示丰年好兆;第三鞭,鞭策、勉励农耕。三鞭过后,换下一位。

    二把手录事参军居首,医学博士华容

    最后,排着队去抽土牛。当然,小弟们只能抽两鞭。等当官的抽完,轮到各县派来的老农,十几个老爷子,排着队抽一鞭。

    这让武康想到后世,动物园为防老虎逃跑,搞的逗逼演习。在真老虎笼前,穿老虎牌儿衣服,从笼子里跳出来,然后被击毙抬走,搞的虎哥全程懵逼。鞭牛如出一辙,抽土牛给真牛看,旁边大水牛也是满脸懵逼。

    土牛挨完鞭子,被八衙役抬走,放衙门口展览七天,提醒过往的农民伯伯:别溜达啦,赶紧回家种地吧。等展览结束,土牛哥再壮烈一把,被乱刀砍成碎块,丢在衙门校场。

    围观群众哄抢,抢到后磨碎,洒自家田地里,据说能提高收成,这叫“抢春”。不过在武康看来,完全封建迷信,还非常野蛮。崔小晴说,历年抢春,都会发生受伤事件,甚至出过人命。

    司法衙门工作太累,礼部的每次活动,都是我的受难日,饭都顾不上吃。一切顺利还好,万一出差错,我就是第一背锅人,嘴炮崔肯定往死里喷我。你说礼部那些孙子,咋就不消停嘞?

    土牛被衙役抬走,接下来是压轴重头戏,春耕犁地。懵逼的水牛哥已经就位,鼻子上穿着铜鼻环,绳套上挂着永徽犁。俩衙役、俩农夫指导帮忙,崔义玄扶着犁,小皮鞭抽牛屁股,耕婺州第一犁。

    等耕到地头,衙役农夫齐下手,调转耕牛回来。吃瓜群众欢呼,一为老崔亲自犁地,二则兴奋犁地速度,无不交口称赞。武康倍感舒服,俺可是总设计师,赶紧膜拜吧。另外也别大惊小怪,婺州刺史算什么,李九总裁今天也得犁地。

    老崔犁完来回,录事孙参军上,当官的再次排队,每人犁一趟。等轮到自己,武康让衙役、农夫闪开,俺后世犁了一辈子地,十四岁用牛犁,二十岁开拖拉机,哪用你们照顾?

    啪的一声牛鞭响,大水牛开动,武康一手驭耕犁,一手抽响鞭,相当专业娴熟。身后农夫懵了,武参军姿势很标准,堪比从业数十年老农。同僚们瞠目结舌,吃瓜群众爆发欢呼。

    等犁到尽头,再次阻止农夫帮忙,手握曲辕提起耕犁,来牛前牵牛调头,放下耕犁挥鞭。欢呼达到**,一人就把地耕了?大开眼界啊!女眷团队也欢呼,欢呼他的强壮,崔小晴眼里直冒星星。大家闺秀还好,乡野小娘子更欢,标准的结婚情郎呦。

    武康再次有感,唐妹子太彪悍,要是南宋以后,别说欢呼了,见到陌生人,马上羞答答逃跑。一连耕四趟,缅怀完后世,把耕犁交给司仓孙参军。老孙接过鞭,笑着拍拍他肩膀。

    崔义玄怡然自得,录事参军卢怀远,凑身前微笑:“叔父还是小看了你,不仅有奇思妙想,种庄稼也是好手。二郎,考虑我家六娘吧,小丫头很崇拜...额!”

    老卢一声闷哼,脚步趔趄身子前倾。武康赶紧搀扶,老小子碰瓷儿吗?当看到后背长箭,脑袋登时嗡的一声,差点失声惊叫。诸同僚短促惊呼,瞬间闭上嘴。保镖反应敏捷,瞬间围成圈。

    武康快速环视,见没引起骚乱,拿出匕首削断箭杆,留十公分在外。看看不省人事的老卢,怒气腾腾盯着姜大牛。大牛面如土色,垂下脑袋瑟瑟发抖。

    然而此时此刻,不是发飙时机,武康镇定下来,让保镖脱掉披风,盖住半截箭,瞪着眼低吼:“姜大牛、秀才,悄悄禀告崔公。刺客就在山上,不要引起恐慌,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再有人受伤,如果引发骚乱,你们俩个,都给我滚回家养猪。”

    “诺”,异口同声的颤抖,两人立刻行动。武康发号施令:“华博士,还有你们几个,把卢公带到马车上,立刻回婺州救治。要是老卢出意外,你们几个,都滚回家养猪,明白吗?”

    不良人、保镖大气不敢出,应声虫似的点头。三保镖开路,武康背起卢怀远,穿人群来到马车旁,架他趴车厢里,轻探鼻息,皱眉下车。保镖扶华容上车,车夫调转马头,狠狠抽马屁股,车子刹那飞驰。

    武康看向枯荣山,忽然电光火石间,倒吸口冷气。刚才自己的位置,再加身上绯袍,非常显眼。不是老卢挡枪,箭会射我心脏上。难道...刺客的目标是我?

    这么远射程,只有三石弓和八牛弩,八牛弩不可能,朝廷管制极严,私自拥有罪等谋反。三石强弓,精准命中,放眼整个大唐,也挑不出两个。越想越觉的心惊,我到底得罪了谁,派出此等神射手刺杀?

    心思电转间,眼中精光闪过,大踏步跑向枯荣山,四周有民兵巡逻,刺客还在山上。老于曾说,拉动三石弓,至少需四百斤力量。刺客短期内,无法再射第二箭,胳膊根本受不了。

    急匆匆间,突听崔小晴声音:二郎你去哪?

    武康瞬间苦脸,你咋阴魂不散啊?

第三十九章 与死神亲密接触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上元,立春。

    春耕大典临近尾声,突发飞箭刺杀事件,所幸处理及时得当,没引起现场恐慌。刺客目标是武康,录事参军事老卢莫名挡枪,一箭直中后心。武康把他安顿好,吩咐医学博士跟随,送回婺州城抢救。

    三石弓第二箭需要时间,武康当机立断跑向枯荣山,必须除掉刺客,否则寝食难安。能使三石弓的刺客,类似后世狙击手,威胁性太大。再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道理。

    没跑出几步,听崔小晴背后喊话,当即苦了脸。看着兴奋的小丫头,以及十几名黑衣保镖,眼珠转动寻找借口,几息后嘿嘿笑道:“那个小晴啊,我对大蒜过敏,早上吃春盘,现在拉肚子,想去枯荣山方便。”

    崔小晴显然不信,瞄瞄身边保镖,围着他转几圈,哼哼道:“去方便,还让保镖跟着?刚才你背的人,是卢叔父吧?华博士也跟着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卢脑子秀逗了,我拒绝和卢六娘交往,他竟然气晕了,您看这事儿整的”,武康满嘴跑火车,冲众保镖呵斥:“跟着我做什么,拉屎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坚守岗位...耳朵塞驴毛儿啦?去啊!”

    众保镖赶紧行礼,鸟兽散各回岗位,崔小晴愤愤道:“姓卢的太过分了,活该他晕,就不该管他!二郎赶紧出恭,还有…”

    武康如蒙大赦,顾不上“还有”撒腿就跑,小晴登时跳脚,气急败坏嚷嚷。很快话语戛然而止,被女眷们围观了,赶紧装鹌鹑,大家闺秀似的,款款走到母亲旁边,看着消失在密林背影,嘴角勾出怪笑。

    武康跑到山脚,摁开绷簧拽出横刀,根据箭支飞来角度,判断刺客藏身之处。小心翼翼来到山腰,蹑手蹑脚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了脚印,鞋码号至少四十五。

    循着脚印追踪,沿途很多断枝,还有两处灰烬,是刺客取暖留下的。越追踪越心惊,几波手下排查数遍,老于也派人排查,都被刺客轻松避过?是他太厉害,还是队友太窝囊?

    此次刺杀有预谋,春耕大典在枯荣山举行,七天前才放出消息,六天前民团戒严。也就是说,刺客当天来枯荣山,一直潜伏到现在。他有超强反侦察能力,十足的耐心,拉三石弓的神力...难道受过专业训练,职业杀手吗?

    脑筋快速转动,在山腰凸石停住,打量四周环境,不住的点头。此处是伏击最佳位置,青绿两色相间,天然完美的迷彩伪装。凸石旁边藤条,有利器切割痕迹,来到藤丛放眼望去,春耕现场尽收眼底。

    白茫茫人群中,老崔的深红排袍,明显鹤立鸡群,瞎子都能看清。不由得苦笑,崔小晴逼我穿绯袍,穿出问题了吧,差点把自己作死!盯着老崔模糊红影,双手作拉弓射箭状。

    片刻后松手,不黑不吹,此刻刺杀老崔,自己绝对做不到。就算能拉三石弓,也没命中的把握,更别提一击必杀。三国演义里,黄忠能拉三石弓,靠这手绝活儿,跻身五虎上将。

    自己的侦查能力不强,春耕大典也快结束了,还是回去搬救兵吧。到时包围枯荣山,展开地毯式搜索,不信刺客能飞。起身原路返回,突然头皮发麻,身体刹那僵住,感觉到了死神的靠近。

    十几息后,扔出手中横刀,慢慢举起双手:“这位兄台,窃以为背后开枪...放冷箭,不够绅士,不够光明磊落。另外,稀里糊涂的死,太憋屈,我想转身,亲眼看射来的箭,可以吗?”

    身后传来冷哼,武康得到答复,慢慢转过身。魁梧健壮的大汉,三十岁左右,一米八上下,粗布兽皮袍,腰围虎皮裙,国字脸剑眉星目,眼中杀气腾腾。

    腰挂砍柴刀,胸缠鹿皮带,背挂强弓箭壶。手中小弓拉成满月,搭一支利箭,阴森三棱箭头,正瞄准自己胸膛。只要他一松手,自己这条小命,顷刻间交代。

    武康强迫自己镇定,盯着陌生面孔搜索脑海,确定素未谋面,深呼吸道:“我不认识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好吧,就算有深仇大恨,请兄台和盘托出,我想做明白鬼。”

    刺客面沉如水,眼神逐渐暴戾,箭头有轻微颤抖,搞的他提心吊胆。约莫两分钟,听到咬牙质问:“你们当官的,都这么狠吗?耶耶六十二,芸娘是妇人,狗剩才五岁,为什么杀他们?为什么?”

    狗剩...狗剩?武康瞬间想起,年前睦州走镖,被陈硕真追杀,落难翠屏山,遇楚老丈一家。楚老丈的孙子,小名就叫狗剩。对面的刺客,面相和楚老丈神似,当即说道:“兄台姓楚?翠屏山楚老丈一家,是你的家人吗?”

    “知道就好,狗贼纳命来!”

    “楚兄且慢,天大误会”,武康提高嗓门,下意识左手捂胸口,右手外推作阻止状,焦急辩解:“年前我去睦州走镖,遭遇童文宝追杀,逃到翠屏山上,偶遇老

    丈一家。本邀请老丈作向导,哪知贼人追了过来...”

    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见他听进去了,喘口气继续:“楚老丈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让楚嫂带我和小晴,去你家地窖暂避。地窖在东屋米缸下,我和小晴待了很久,出来时发现,他们都被贼人杀害,是童文宝下的毒手。”

    “你胡说”,刺客五官狰狞,呶呶叫道:“九天玄女说,你们是婺州强人,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仙姑派人追捕,耶耶好心招待,你担心走漏风声,杀我全家,放火毁尸灭迹!”

    听到这话,武康心下大定,危机解除一半了,斟酌片刻说:“楚兄是聪明人,相信此说辞?首先,我是婺州司法参军事,正八品朝廷命官,会去睦州打家劫舍?其次,你去打听打听,我是婺州首富,一刻钟几十贯上下,犯得着打家劫舍?”

    刺客闭口不言,满月弓渐变凸月,武康趁热打铁:“我没曹操心狠,不会杀害恩人。我人生地不熟,还在山中迷路,贼人熟悉环境,楚老丈比他们更熟悉。楚老丈就是生命向导,能掩人耳目带我下山,我怎么可能杀他,断自己生路呢?”

    随着凸月渐变弦月,武康心跳渐趋平静。又等几分钟,刺客没了狰狞,面沉似水说道:“我给家人报仇,来婺州打听,得知你们身份,确实心生怀疑。一个司法参军事,一个刺史千金,不该是打家劫舍强人?”

    小伙子上道啊,武康很欣慰,幸好这位是智张飞,不是傻李逵。要是个没脑子的,没机会口舌之争。同时也很郁闷,你丫既然怀疑,既然不确定俺是凶手,为啥射那一箭?

    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刺客冷哼道:“我是不确定,但当官的没好人,就是杀错了人,也是为民除害。然事已至此,今日就此作罢,待我调查清楚,再登门拜访。”

    打击面有点大啊兄弟,天下也有白乌鸦,武康淡淡道:“阁下取我性命,恐会后悔终生。你的家人,是童文宝杀的,童文宝是我杀的,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为楚老丈报仇雪恨,我就是你的恩...”

    女人惊呼响起,武康又见凸月弓,吓得惊叫出声,潜能激发身子侧跃。就觉肩胛骨冰凉,重重侧摔,左斜方肌剧痛,疼的他直接龇牙。惊叫再响,肩头被小手捏住,熟悉而急切的声音:“二郎你中箭啦,疼不疼?”

    废话,能不疼吗?武康肌肉紧绷,瞟了眼捏肩膀小手,看向焦急俏脸,苦笑道:“崔小晴,如果你放手,疼痛会减轻...你倒是松手啊,越捏越疼啊姑奶奶。”

    小手终于拿开,疼痛大幅减轻,松口气刚想说话,崔小晴掉下眼泪。刚想安慰两句,这位直接暴走,噌一下起身,双手掐小蛮腰,破口大骂刺客:“田舍奴敢伤二郎,定让耶耶将你碎尸...”

    “嗷嗷...疼死啦,猪队友啊你”,武康五官扭曲,额头冒出冷汗。崔小晴衣裙的丝绦,起身那刻被箭尖刺破,拉箭杆往上挣。那滋味,甭提了。

    崔小晴吓坏了,赶紧蹲下,又带动丝绦往下挣。武康生无可恋,啥也不想说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崔小晴调整姿势,手忙脚乱解丝绦,带动箭杆摇摆,那滋味如同凌迟,疼的他脸都绿了。

    丝绦终于解开,终于脱离苦海,赶紧往旁边挪,见妹子梨花带雨,瞬间没了脾气:“我的小姑奶奶,你是猴子请来...算了算了,别哭啦,你咋突然跑这了?”

    “人家担心你嘛”,崔小晴吸取教训,跑到右侧蹲下,抱胳膊嘤嘤哭诉:“都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二郎你放心,咱们不能吃亏,定让耶耶抓住他,挫骨扬灰给你报仇。”

    武康赶紧捂她嘴,这闺女明显拎不清,咱俩才是砧板上的肉,别激怒刺客呀!摆出和煦笑容,转移话题:“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绝不会像阵风东...”

    东什么来着,下面的歌词忘了,不过效果很好,胳膊被抱的更紧。画面相当暧昧,楚刺客背过脸。其实没得选,不挡箭,崔小晴有三长两短,老崔绝对砍了自己;挡了箭,既得美人心,又得老崔心,稳赚不赔。

    然而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武康边安慰,边轻言细语讲述。崔小晴又炸毛了,冲刺客呵斥:“二郎见楚嫂被害,发誓报仇,用炊烟引贼人过来,火箭烧房子,躲树林射杀他们,最后诛杀罪魁祸首童文宝。你不分青红皂白,恩将仇报,还有没有良心?”

    楚刺客哑口无言,脑中勾勒当时画面,眉头拧成疙瘩。良久,长弓挂腰间,抱拳施礼道:“我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我会自己调查。如果崔娘子此言不虚,楚某定负荆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的好听,我才不信你”,九娘泼妇加身,指着他继续骂:“卢叔父没得罪你吧?他是录事参军事,现在生死未卜。射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你敢负荆请罪吗?”

    刺客瞬间变脸,

    手握腰间砍柴刀,目光蕴含杀气。九娘吓得躲武康身后,典型的色厉内荏,武康也把心提到嗓子眼。

    片刻后,他松开刀柄,再次抱拳赔礼:“楚神客一言九鼎,绝不食言而肥,请崔娘子放心。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后会有期!”

    几个闪身,楚神客消失不见。危机解除,武康长出口气,左手猛摁肩头,拿匕首斜着削断箭头,瞬间拔出长箭。额头青筋崩出,双手握拳咬牙切齿,承受阵阵剧痛。

    等疼痛能忍受了,揩掉小崔泪水,温和道:“晴儿别哭了,皮外伤而已,帮我敷药好吗?”

    小丫头哭哭啼啼,边解他衣服边抱怨:“差半寸就是脖子,要是射中脖子,还能活命吗?你个没良心的,想让我一辈子守寡,好狠的心,你咋这么傻啊...”

    絮絮叨叨胡言乱语,武康心灵遭受暴击,有这样安慰人的吗?衣服被扒开,伤口不断淌血,金疮药倒上去,又是钻心的疼。血很快止住,武康寻思着,回去用酒精好好清洗。

    这时响起杂乱脚步,来了几十个手下,不良人、衙役、保镖都有。在九娘搀扶下起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九娘直接发飙,冲几个头目破口大骂。她也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责怪他们玩忽职守,刺客闯入都不知道。

    众人不敢吱声,垂着脑袋挨训,武康也不敢插嘴,还是等她消气吧。七八分钟后,终于消停了,武康问姜大牛:“春耕大典结束了吗,没发生意外吧?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刺客?”

    姜大牛赶紧回答:“大典已经结束,崔公等长官返城了,百姓也散去了,没意外发生。武公说的刺客,长什么样?我们一路搜查,没发现半个人影...您的伤,不碍事吧?”

    有衙役捡回横刀,武康接过归鞘,不由皱起眉头。楚神客确实有本事,众目睽睽之下溜之大吉,反侦察能力太强,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斟酌片刻,问秀才:“回城的保镖回了吗?卢公情况如何?”

    秀才怯怯看看九娘,讪讪回道:“听回来兄弟说,情况不太好,卢公依旧昏迷。华博士和武开父子,正忙着处理伤口。属下以为,卢公是无妄之灾,刺客冲您来的,要不增派人手保护您?”

    武康摇摇头,轻拍他肩膀说:“能看出刺客意图,我很欣慰。不用加派人手,我和他只是误会,以后可高枕无忧。派人去我家,找小翠要酒精,送到卢公府上。另外...”

    看向生闷气崔小晴,轻握她葱白小手,吩咐秀才:“买些婢女,严格训练,确保她们忠诚,给九娘做贴身保镖。钱从公司账上出,如若不够,找我开口。”

    秀才点头应诺,吩咐保镖送酒精。众手下噤若寒蝉,武康哭笑不得,凑小晴耳边说悄悄话。征得同意,看向众人说:“我被刺客所杀,九娘心情不好,说话有点冲,望诸位弟兄海涵,我向你们道歉。”

    所有人懵逼,七嘴八舌连说不敢,特别是秀才,又惶恐又可笑,心说武帅什么都好,就是太惧内。怪不得训练女保镖,原来先给九娘子甜头,再商量道歉的事。

    此举是收买人心,同时也为小晴善后,她是安保公司老板娘,训斥保镖天经地义。但不良卫、衙役是官府中人,她颐指气使不合适,虽然他们不敢表达不满,心里总会不舒服。

    秀才继续说:“属下还是建议,增派人手保护。您上次诛杀的童文宝,探子传来秘报,是陈硕真左膀右臂,我担心那个贼婆,会派杀手暗算您。武帅,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武康不置可否,崔小晴直接发话,要求再增派八个。秀才赶紧应诺,垂着脑袋静等吩咐。武康又想到那件事,为了应对十月陈硕真叛乱,曾派安保公司保镖,勘察睦州、婺州地形,画地形图做沙盘,不知进展如何?

    示意众人离开,只留秀才一个,毕竟私画地图有风险。待人群走远,秀才直接汇报:“回禀武帅,进展很顺利。只是您要求的山脉高度,着实不好测量。就是当地山民,也不知道山有多高,弟兄们束手无策。”

    “大概高度就行,不用...有了”,武康想到主意,微笑道:“确定山的高度,其实非常简单。在地面立根棍,测量棍影长度,与棍的长度相等那刻,量山的影子,就是山的高度。”

    秀才目瞪口呆,武康呵呵笑道:“别考虑原理,照做就行。听好了,九月我和九娘成亲,希望你的贺礼,是两州的地形图和沙盘。另外,再次增派人手,监视陈硕真团伙,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报告。”

    “属下得令”,秀才应诺,试探着问:“武帅有伤在身,要不...”

    “九娘咱回吧,去探望老卢...”

第四十章 觊觎录事参军事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下午时分。

    婺州城南官道上,豪华马车徐徐而行,黑衣保镖守护前后。盛世安保总经理秀才,客串马夫挥舞马鞭,表情似笑非笑,脸色略微尴尬。车里俩祖宗,打上车就没消停,有这么上瘾吗,不怕咬破嘴皮吗?等回到家,俺也和秀娘试下!

    车厢里,武康喘着粗气,甘拜下风。崔小晴脸色潮红,貌似想到什么,盯着他受伤肩膀,竟然噗嗤乐了。武康黑了脸,咬牙切齿抱怨:“诶诶崔小晴,没心没肺啊你,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说啥呢你,伤在你身,疼在我心”,九娘翻个白眼,神秘兮兮道:“二郎,我忽然想到,卢参军重伤,对咱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如果运作好,又能升官啦。”

    武康直接懵了,不带这样的,撇撇嘴郁闷道:“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老卢生死未卜,还是给我挡的枪,别幸灾乐祸哈!再说了,他是否重伤,和我升官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九娘兴致勃勃,给他分析科普:“地方官想升职,特别是本地官职,只要得两份荐书,朝廷基本顺水推舟。第一份,当地最高长官的;第二份,原职官员的。”

    明白她意思啦,觊觎录事参军事呗,别说还真有可能。老卢当时遇刺,直接不省人事,羽箭入后心至少两寸。刺破心脏,因公殉职;刺不破,他近六十高龄,也得丢半条命,定不能继续任职。

    见他若有所思,九娘趁热打铁:“耶耶的举荐书,肯定没问题,他要不给,我天天闹他。卢参军的有难度,他是范阳卢氏出身,耶耶顾虑两家关系,不会出面帮忙的。”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我和老卢交情匪浅,和卢三是狐朋狗友。咱家各种买卖,卢三都有股份,他家这大半年,跟着我发大财。小晴,有这两成关系,举荐书不难吧?”

    “你懂什么?”,九娘点他脑门,恨铁不成钢:“你不了解世家的德行,个个贪得无厌,以前恩惠是以前,现在想要举荐书,还得让出利益。我得好好想想,什么能打动他。”

    九娘沉吟思考,不住晃动脑袋,武康不禁一乐。录事参军事的职责,官方给的解释:分派吏员工作,检察六曹经办文书、簿籍;审阅案卷,摘由编目;对吏员文书的违制、失误加以纠正。

    听起来没实权,实则权利大过天,当之无愧的二把手。是六曹参军顶头上司,负责监督、保举、弹劾他们。哪个参军犯错,拿小本本记上,哪个参军得罪我,小本本强行记上,然后向刺史、中央打小报告。

    还有年终绩效考核,你的考试成绩,是上等或下等,我说的算。上等升官发财,下等回家养猪,总之一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大唐地方行政机构,能上达天听的官员,只有刺史和录事参军事。能和中央直接对话,谁敢轻易得罪?然而实际上,没有哪个录事参军事,会傻到直接上书。官场第一大忌是什么?越级上报!一般都是刺史上书,顺便署它的名字。

    婺州是中州,它是正八品上,比六曹参军高一级。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太多人穷毕生精力,也攒不够升级经验。武康有些底气不足,讪讪道:“我今年才十八,做录事参军事,会不会...”

    崔小晴捂他嘴,嘻嘻笑道:“甘罗十二拜相,他能做到,二郎如何不能?在人家看来,二郎文武双全,是天下最好的男儿。”

    “得了吧,别撩我啦”,武康哭笑不得,郁闷道:“都是男人撩女人,怎么到咱家,世道就变了?年龄和资历,对仕途影响巨大。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劳。三十岁之前,不可能居五品以上,除非...”

    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决定暂时保密:用陈硕真叛军血,染红身上官袍,登婺州刺史宝座计划。还是等成亲后,交代千年后灵魂之事吧,夫妻之间,坦诚相待的好。

    九娘也不在意,继续冥思苦想,到底拿什么利益,换卢参军举荐书。这时马车停路边,秀才轻声汇报:“武帅,有粪车坏路上,挡住去路,经属下查探,并无异常。”

    武康掀开车窗,伸头往前看,加高边、装冒尖的粪车,趴窝在路中央,看情形车轴被压断了。一老汉、俩青年,蹲路边愁眉苦脸,不住唉声叹气。

    武康跳下车,把九娘抱下,走过去抱拳行礼,挂上笑脸说:“老丈有礼了,架车坏了?您这载太多了,一车抵别人两车,车轴肯定受不了。您是有什么急事,为啥装这么多?”

    “郎君有所不知”,老汉父子起身还礼,唉声叹气:“武参军肥料厂的粪,不论斤卖论车卖,一车三十五文。都怪老朽糊涂,听二子馊主意,把架车加上高边,贪小便宜吃大亏了。”

    九娘噗嗤乐了,武康也莞尔,当初

    整治婺州环境,建公厕、招募环卫工,挨家挨户倒马桶,送粪到城南肥料厂。大半年下来,竟攒了座小山。恰逢春耕佳节,处理积攒粪肥,每车三十文收,三十五文卖。

    抬眼看向远方,一个车影都没,不禁有些失落,问老汉道:“买粪的不多吧,一辆车都没,厂里的粪还有多少?哦对了,老丈是直接买的,还是秋后算账?”

    “直接买,秋后得多花五文”,老丈目透精明,狡黠道:“粪厂早被买空,我是提前预定的。本来找村正作保,秋后每车四十钱,但昨天三娘回来省亲,孝敬俺两百钱,便直接买了。武公仗义,既不管车加高边,还归还了契约。”

    听到老汉夸赞,九娘眉开眼笑:“老丈说的对,放眼婺州官场,除了刺史崔公,武参军就是最好的官。”

    老汉连连点头,武康心情不错,肥料厂生意兴隆,可喜可贺。看看豪华马车,和粪车轱辘差不多,决定再仗义一把。让秀才解开马,众保镖齐下手,取马车轱辘换粪车。

    父子三人连连道谢,不停的鞠躬。秀才安排工作,两人回公司牵马,两人守护马车,其余人随老汉回家。武康心忧老卢,翻身上马,拉九娘上来,共乘一骑回城。

    看沿途农夫忙碌,嘴角露出笑容,后世种田生活,套路是一样的。赶牛车拉粪到田里,隔不远卸一堆,等犁地的时候,拿铁叉洒粪,端脸盘洒化肥,犁完地换耙车,耙平整再套耧车播种。大唐没化肥,流程大同小异。

    离城门越来越近,行人越来越大,武康果断下马。这是大唐闷骚风俗,女人暗地找情郎,没人说什么。但大庭广众之下,必须保持淑女形象,牵小手都不行,会惹来非议的。

    回到金华大道,先送小晴回家换男装,路过老卢家门口,发现停好几辆车。不好预感萦绕,下意识加快脚步,到刺史府抱小晴下马,在大门口等候。

    不到一刻钟,她身穿儒袍来到,两人赶往卢府。门房仆人通报,卢三亲自迎接,直接来到后院。医学博士华容、武开父子,都愁眉苦脸,武康心一沉,过去低声问:“卢公什么情况,伤口深不深,用酒精洗了吗,可有性命之虞?”

    华容错愕片刻,回道:“回禀武参军,清洗过了,箭头也取出来,入体两寸有余。不过那是脏箭,下官担心伤口溃烂,卢参军恐怕...凶多吉少!”

    脏箭?武康眉头拧成疙瘩,很快明白过来。所谓脏箭,就是挖坑倒粪水,再放动物尸体,等尸体腐烂后,把箭头浸泡其中,浸泡十天左右。此箭射入皮肉,大量细菌进入伤口,导致发炎化脓。

    在这个时代,被这种箭射中,等死就行了。渐渐舒展眉心,看向武开父子,也是摇头叹气。小晴拉他袖子,小声提醒:“先去看看卢叔父吧,耶耶他们都在,别失了礼数。”

    武康嗯了声,跟在卢三身后,迈步走进正屋。全体同僚都在,个个愁眉苦脸。主位上坐着中年妇女,无声掉眼泪,一豆蔻少女从旁伺候。崔义玄陪坐下首,脸色阴云密布。

    老崔瞟武康两眼,干咳两声作介绍。妇人是老卢发妻,出身太原王氏,卢三的生身母亲。旁边小娘子,是卢三的六妹,也是老卢挂嘴边的六娘,确实雍容端庄,大家闺秀风范。至于卢三其他兄弟,都不在婺州。

    双方见过礼,崔义玄站起身,环视众官员说道:“诸位都回吧,不要耽误公务,这里有老夫和变之照顾。三郎,送客人离开,再叫华博士、武开父子进来。变之,去看看你卢叔父。”

    同僚纷纷起身,和主人家告辞,卢三送他们出门。六娘子款款过来,温婉躬身行礼,带武康去东边卧室。还没走到门口,就觉的腰间一疼,崔小晴貌似生气了,武康莫名其妙,发什么神经啊?

    卧室燃着炭火,有浓郁酒精味儿,伤口用酒精处理过了,当下稍稍放心。老卢光膀子趴床上,缠满白色绷带,沁出一寸长血迹。情形很不乐观,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相当难看。

    武康挺不是滋味儿,毕竟给自己挡枪,慢慢来到床前,看着苍白如纸的脸,良久轻叹口气。伸手盖被子,摸到柔软东西,是只葱白柔荑。

    这就尴尬了,见六娘子面红耳赤,刚想开口道歉,崔小晴又发飙了,狠狠踩他脚指头。这时传来脚步声,无形间解救他,婢女过来禀报,老崔让他去正堂。

    及时雨啊这是,赶紧小跑出去,正堂里除了卢家人,只有华容、武开父子。老崔表情严肃,直接下命令:“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必须保证怀远安然无恙,否则...”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武开父子直接跪倒,华容脸苦成猪肝,好半晌怯懦道:“崔公容禀,不是下官推脱,被脏箭射中,哪怕太医院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下官才疏学浅,还请崔公责罚。”

    卢母闻言又哭了,卢三悲伤不已,六娘子红了眼圈。老崔

    瞪眼发火,武开刚想圆场,被眼刀瞪回去。遏制伤口感染,最好的是青霉素,可大唐没得卖。华容说的对,别说太医,华佗在世也没辙。

    老崔开启喷子模式,压低声音喷武康:“春耕大典你出什么风头,显着你了是吧?不是你瞎显摆,怀远也不会过去搭讪,更不会遭无妄之灾。此事因你而起,担起责任吧,要是解决不了,老夫摘你帽子。”

    又来这一套,动不动摘帽子,就不能换套说辞?武康很无奈,心说老卢为我挡枪,我责无旁贷,肯定绞尽脑汁想办法。然而无计可施,根本找不到青霉...

    忽然间,大脑一片清明,貌似青霉素,是从青霉菌中提取,青霉菌很普遍呀。想到这猛抬头,吓众人一跳,卢三见到熟悉眼神,登时喜出望外,抓住他手腕急切道:“二郎有办法了?每次这个眼神,就代表有办法,你快说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成为焦点。卢母眼含殷勤,三个郎中不可置信,老崔脸沉如水。六娘子紧张绞着手,水汪汪大眼满是哀求。九娘往他身边靠,警惕盯着六娘子,护食母鸡似的。

    沉思片刻,武康开口道:“华佗的《伤寒论》中,有这么个故事:做衣服的裁缝,经常被刀剪割伤,伤口可能化脓溃烂,导致丢掉性命,这是细菌感染引起的。”

    “后来他们发现,生长在糨糊上的绿毛,涂抹伤口上,就不会感染化脓。绿毛叫青霉菌,里面有青霉素,可以杀死细菌。没了细菌,伤口不会感染”,一口气说完,见众人脸色怪异,不禁挠头,难道说错了?

    老崔脸黑成锅底,两步来到近前,扬起巴掌要揍。吓的他缩脖子,抬胳膊护脑袋。巴掌没落下,老崔吹胡子瞪眼,声音近乎低吼:“不学无术的东西,那是《伤寒杂病论》,不是《伤寒论》,也不是华佗,是张仲景写的!”

    这就尴尬了,武康老脸一红,讪讪赔着笑。这时,老武开一声惊呼,躬身施礼道:“崔公恕罪,《伤寒杂病论》确有记载。奴在夔州时,当地的裁缝,也这样处理伤口,化脓的确实罕见。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卢三急不可耐,咬着牙质问,五官异常狰狞。武开胆子小,吓的说不出话,武元扑通跪倒,苦苦哀求:“郎君息怒,耶耶年迈,请郎君恕罪。”

    卢三意识到有点过,毕竟不是自家奴婢,松开武开看向武康,抱歉道:“愚兄忧心耶耶,一时冲动失态,还望二郎担待。”

    奴婢没人权啊,武康微笑摇头,冲武开使眼色。

    老郎中静下心,怯懦道:“我家郎君说的对,绿毛能防治化脓。只是有意外情况,奴在夔州行医数十年,遇到过四次。有裁缝涂青霉菌,两个时辰内,突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脸色苍白,屎尿全出,很快死于非命。”

    现场再次寂静,众人脸色各异。武康无奈摇头,这是青霉素过敏,如果在后世,可以用针筒做皮下试验。村医古大姐说,每次输青霉素前,都要做试验。哪怕上午输完液,下午再输也得做试验,过敏会死人的!

    众人目光再次聚焦,武康苦笑连连,实话实说道:“这种症状,是青霉素过敏性休克,会死人的。不过过敏几率低,概率大概...万人中十人过敏。卢叔父是否过敏,我没办法检测,只能祈祷老天保佑。卢伯母、三郎,你们拿主意吧。”

    情况很明了,不用青霉菌,老卢必死无疑;用了青霉菌,有很大概率活命。然而人命关天,身为当事人,肯定奢望更好的办法。

    一直沉默半刻钟,卢母终于说话:“奴只是妇道人家,哪有什么主意?三郎,你的兄长都不在,你决定吧。”

    卢三很纠结,半天不开口,最后看向崔义玄,满脸哀求之色。老崔叹息,淡淡说道:“既如此,老夫越俎代庖。如果不尝试,怀远必死。变之刚才说,万中只有十人过敏,如果怀远...就怪他命不好!”

    话说到这份上,卢三犹豫不决,毕竟是亲爹,不慎重不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生死有命,死马当活马医呗,纠结啥啊?他干咳两声,提醒卢三说:“尽快拿主意,耽误越久,细菌感染越深,青霉菌效果越差。真到化脓时,就算大罗金仙,照样回天乏术。”

    卢三看向武康,良久恳求道:“刚才武郎中说,如果过敏,会在两时辰内病变。二郎知道青霉素过敏,想必有应对之策,愚兄求你留下帮忙,行吗?”

    武康深感无奈,我哪知道过敏急救?不过老卢为自己挡枪,于情于理,都得留下来照顾。想到这,硬着头皮答应,就当给卢家人心里安慰吧。

    卢家感激涕零,卢三立刻吩咐下人,满城寻裁缝,收刮青霉菌...

第四十一章 野战军医培训策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正月十五,傍晚时分。

    卢三最终还是同意,用浆糊上的绿毛,处理脏箭留下的伤口。至于青霉菌有无效果,老卢会不会过敏,伤口会不会感染,武康心里没谱。用酒精再次清洗,敷上精挑细选青霉菌,听天由命吧。

    老崔和崔小晴回府,武康留下帮忙,卧室里气氛沉重,卢母跪佛像前,拨弄手里念珠,嘴里振振有词,虔诚祷告菩萨保佑。六娘子安静站旁边,卢三眉头紧锁,不时向病床张望。

    沙漏细沙不断流淌,直到两更天,所有人长舒口气。武开劫后余生,抹把额头冷汗,心有余悸道:“郎君容禀,已经两个时辰,卢公呼吸平稳,脉搏有力,没过敏症状,您看...”

    武康回过神,看向武元和华容,见他们也点头,转身对卢三说:“卢公福泽深厚,不过敏青霉素,冯娘子准备妥当了吧,让她进来缝合。”

    卢家人松口气,卢母红着眼圈,双手合十不断感谢菩萨。武康有些郁闷,是我帮的大忙,关菩萨毛事儿?

    卢三如释重负,投以感激目光,快速离开卧室。缝合伤口的冯娘子,就是南城冯记寿材店,老冯掌柜的媳妇儿。这少妇心很大,当日文若殉职,就是她缝的伤口。

    卧室门打开,冯娘子端竹筐进来,向众人行礼,然后作术前准备。戴的白手套,由武康设计,卢府婢女赶制,放酒精里浸泡。特制的钩针,结实的棉线、绷带等,全部浸泡消毒。

    老卢身份特殊,他不敢掉以轻心,最大限度消毒,如果依旧感染,那无话可说。众人注目中,冯娘子有条不紊,动作娴熟且一丝不苟。幸亏老家伙昏迷,感觉不到疼,武康寻思着,等拆线时,过来看他笑话,嘿嘿...

    漂亮的蜈蚣爬上背,伤口缝合完毕,再用酒精清洗,大功告成。仨郎中瞠目结舌,华博士下意识伸手,被武康喝止。卢三取钱袋,看体积至少五百文,塞冯娘子手里,制止她推脱,作出请的手势。

    看着憔悴的卢母,武康恭敬笑道:“叔父情况稳定,已经脱离危险期,只是年纪大了,可能苏醒较晚。伯母劳碌一天,回去休息吧,我和郎中守着,等叔父醒来,马上通知伯母。”

    卢母知道帮不上忙,反而耽误诊治,纠结片刻皱眉点头,六娘子搀着她离开。卢三吩咐仆人门外伺候,送来夜宵茶水,尽量安排周全,嘱咐众人几句,也回去休息了。

    等卢三离开,感觉肩膀阵痛,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是伤员。转身见华容的期待,武开父子的欲言又止,呵呵笑道:“先帮我处理箭伤,我给你们讲讲,如何最大限度预防,细菌感染导致的伤口发炎。”

    不理会他们的激动,脱去深红绯袍,露出精壮胸膛。块块结实肌肉,气死妇人两胸肌,井然有序八腹肌。不枉全部业余时间,花在健美与练武上,效果相当不错。

    绷带黏伤口上,武元小心拆解,生怕带动伤口。然越小心越出差错,武康认为长痛不如短痛,伸手一把扯掉绷带。伤口淌血,武元赶紧擦拭,绷带蘸酒精清洗,仿佛万蚁噬骨,蜇的他直皱眉头。

    清理完上金疮药,等止住血,武康让伤口透气,阻止武元包扎。示意三人就坐,言归正传:“今天和诸位说,伤口发炎化脓,是细菌感染引起。细菌,可以理解为...肉眼看不见的毒虫。”

    注视三人严肃道:“现在的医疗条件,伤口发炎化脓,就是宣判患者死刑。上至朝廷御医,下到游方郎中,都束手无策。咱们今天的谈话,将发起医学界革命,你们将青史留名。”

    三郎中脸色潮红,都作洗耳恭听状。节目效果很满意,武康刚想接着忽悠,听到房门打开,传来女子短促惊呼。卢六娘站门口,端铜盆背对他们,紧张兮兮的样子。

    武康莫名其妙,害啥羞啊妹子,眨眨眼说:“六娘放下盆去休息吧,这里我们照顾...咱接着说,预防伤口化脓,应该从源头下手,伤口细菌就是源头。”

    这位谈兴很浓,一时间忘记,正光着膀子嘞。六娘子依旧背着身,也不放盆也不动作,木头人似的。仨大夫不好开口,索性装没看见,聚精会神倾听未知医术。

    武康收刮脑海,娓娓道来:“要杀死细菌,最常见的是医用酒精。所谓医用酒精,是高度数烈酒,浓度在...就是我现在调配的,可以杀部分感染菌。但并非万无一失,只有青霉素,才能百分百杀菌。”

    感到左肩异样,见六娘子低着头,正拿绷带包扎伤口。武康微笑道谢,抬胳膊配合,继续话题:“我们不能提取青霉素,只能用青霉菌代替,然就算青霉菌,也存在过敏威胁。我建议,不到万不得已,慎用青霉菌。”

    “接下来是伤口缝合”,武康斟酌片刻,继续讲:“在我看来,皮肤就是衣服,破了也能缝补。伤口缝合后,皮肉不暴露,不仅愈合快速,细菌也进不来,大幅降低感染可能。等伤口愈合,把线

    拆除就行。”

    说到这想起麻醉散,貌似后世失传了,盯着三人道:“缝合、拆线时非常疼,如果有麻醉散,能大幅减轻疼痛。据说《后汉书.华佗传》中,记载麻醉散配方,请问诸位是否属实,你们可有华佗配方?”

    三人脸色落寞,不约而同叹息,华博士回道:“华佗神医因故被杀,配方就失传了,《后汉书》没记载。不瞒武参军,下官为寻配方,曾四处收集史料,最终一无所获。”

    老武开也唉声叹气:“华博士所言甚是,奴穷毕生之力,也没找到上古秘方。不过奴以为,酒精可替代麻醉散,人喝醉酒没了知觉,感觉不到疼痛。”

    不是办法的办法,武康不置可否,觉的不现实,酒精相当金贵,哪能当酒喝?广大伤员同志们,受点皮肉之苦吧。不再纠结麻醉散,正要继续讨论,感觉胳膊温暖。

    偏头看去,是葱白的小手。光顾说话了,绷带都包好了,自己仍抬着胳膊,二傻子似的。这就尴尬了,再次道谢,继续谈话化解尴尬,“华博士,明天去我家,把那十几坛酒精带走,然后你们三个...”

    深思熟虑一番,正襟危坐吩咐华容:“召集婺州城全部医者,五天后花满楼,召开培训大会。你们仨做讲师,传授伤口缝合、酒精消毒、青霉菌消毒等知识。这是本官政令,所有医者必须参加,明白吗?”

    三人面露惊愕,赶紧起身应诺,等重新落座,武开纠结半晌,压低声音提醒:“请郎君三思,奴奴今日所闻,之前闻所未闻。这是武家秘术,能作为传家秘方,不能轻易示人。”

    武康摆手打断,我又不是大夫,藏什么拙啊?根本目的是培训军医,等十月战局起,召集全部郎中入后勤,挽救伤兵性命。

    沙场拼杀的军士,直接战死很少,大半死在伤兵营,死于细菌感染。伤兵重回战场,就是经验老兵。部队战斗力是否强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百战老兵数量。

    再者说来,这是天大政绩,战后统计死亡率,如果效果喜人,汇总数据上书朝廷。同时进献酒精、伤口缝合等秘术,如此平叛之功,加后勤之功,刺史宝座唾手可得。

    意淫完毕,开始装逼:“藏拙要不得,学术只有推广,才能造福百姓。敝帚自珍,教徒留一招等陋习,导致太多秘方失传。每念及此,痛心疾首啊。本官不想这样,你们公开授课,此事有劳华博士。”

    “承蒙武参军看重,下官定竭尽所能”,华容抱拳行礼,想了想说道:“下官建议,卢公痊愈以后,再召开医者大会。届时邀请卢公出席,讲述痊愈经过,更加有说服力。”

    老华挺有头脑嘛,真实存在的病例,比天花乱坠的言语,更具有说服力。老卢是婺州二把手,亲自现身说法,确实事半功倍。武康非常满意,示意他落座,点赞道:“此法甚好,我尽量说服卢公,还有一点...”

    “青霉菌不仅生在浆糊上,发霉炊饼、腐烂瓜果都可以,要大量收集储备”,看向武元,慎重吩咐:“本官回去,和如烟打招呼,如果需要钱财,直接找她要。”

    父子俩应诺,武康揉揉下巴,接过六娘递来茶水。道过谢仰头一饮而尽,看向旁边沙漏,差不多三更天了,起身吩咐他们:“天色已晚,都去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走向病榻前,坐高脚凳上,发现老卢有了血色,呼吸更平稳。此乃好兆头,不禁勾出微笑。不知过多久,肩头传来暖意,是毛皮大氅。武康正要道谢,六娘轻声说:“天气冷,武参军当心着凉。”

    “多谢六娘...光顾说话,忘穿衣服啦。”,尴尬挠挠头,去拿椅上衣服。卧室燃着火盆很暖和,就是空气不太好。手忙脚乱穿衣,完事儿往身上看,又是大写尴尬。

    平时的起居,都是如烟照顾,他还真不会穿衣服。耳濡目染之下,记得大概流程,本来威严的绯袍,愣是穿成乞丐装。这要被老崔瞧见,非大耳刮子抽过来,抽你个生活不能自理,太给穿越前辈丢脸啦。

    六娘子轻叹息,帮他正衣冠,武康满脸尬笑,配合着平伸双臂。很快发现不对劲,六娘是老卢闺女,不是自己婢女,画面有点小暧昧呦。六娘也意识到,耳根有些红,却没停下动作。

    尴尬从来不单行,更大的尴尬来了,余光无意瞟到,病床老卢睁开了眼,正皱眉看着她俩,惊愕的目光,夹杂着怒火。武康脑袋嗡鸣,自己衣冠不整,六娘脸色绯红,误会有点大啊。

    “老卢听我解释”,情急之下转身,又听一声惊呼。正梳理腰带的六娘,猝不及防之下,摔砸向床檐。这要砸上去,非破相不可,武康想也没想,双臂抱出暖玉满怀。

    跳进黄河洗不清啦,脑门冷汗滑落,焦急解释:“叔父切莫动怒,不是您想的那样,咱有话好说,可千万别拿刀啊。我今天受了伤,刚处理伤口,六娘帮我正衣冠。我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您老千万别误会!”

    老卢斜着眼似笑非笑,满脸的不信任。头皮发麻的武康,感觉怀中挣扎,瞬间生无可恋。光顾着解释,人还在怀里抱着嘞,抱着人家闺女说纯洁,哄二傻子呢?

    赶紧松手,懒得再解释,身正不怕影子斜,死猪不怕开水烫。脸红成猴屁股的六娘,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直接跑了出去。

    见老卢要起身,赶紧殷勤服侍,扶他做床檐。跑门口端铜盆,提炭火盆上水壶,倒热水拧毛巾,殷勤给他擦脸。老卢瞟他两眼,再冷哼两声,心安理得享受。

    毛巾放盆中,很狗腿来到床边,想继续解释,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卢母、卢三和一群丫鬟,一窝蜂涌进,卢三喜形于色,卢母直接哭了,跑过来问候:“夫君醒了,佛祖保佑,谢天谢地...”

    激动的语无伦次,卢三也嘘寒问暖,老卢虽然虚弱,精神头却不错。武康觉的一个外人,杵在这不合适,悄悄挪步欲溜之大吉。背后马上响起干咳,浓浓警告意味儿,无奈停下脚步,挂谄媚转身。

    老卢再干咳两声,中气不足道:“莹娘无需担忧,除了疼痛难忍,并无其他大碍。腹中有些饿,让下人煮米粥。六娘、三郎留下来,其他人都出去。”

    温暖的卧室,只剩老卢一家,武康觉的冷飕飕,后脖颈再淌冷汗。老卢示意他坐床边,刚要开口,又捂胸不住干咳。卢三赶紧轻拍后背,六娘送来茶水,鸡飞狗跳的。

    咳声停,老卢哎哎两声,看向武康说:“刚才你们谈话时,老夫恢复意识,只是眼皮重睁不开。二郎告诉叔父,刺客抓到了吗,因何暗算老夫,是冲着老夫来的吗?”

    武康不禁苦笑,老狐狸明白的狠,知道自己躺枪啦。被敲竹杠在所难免,您老想怎么拿捏,尽管出招吧。讪笑着摇头,既不辩解,也不装傻充愣,姿态放到最低。

    老卢很满意,艰难扯出笑意,有气无力道:“老夫今年五十八,做了十二年录事参军事,此次意外受伤,无法继续任职,索性递上辞呈,在家安享晚年罢了。”

    武康恭维:“叔父壮的像头牛,可别说丧气话,再干十年没问题。叔父放心,我一定请最好郎中,找最好药材。另外伤你的刺客,崔公已下通缉令,就是掘地三尺,我也得把他挖出来。”

    “这不重要...咳咳”,剧烈咳嗽,卢三想劝休息,被摆手制止。老卢看向武康,继续道:“过些时日,老夫写辞呈。二郎对卢家的照顾,叔父铭记在心,按理说该举荐你,只是...”

    肉戏来了,武康脸挂温和,静等下文。老卢也不急,东拉西扯:“老夫出身范阳卢氏,表面光鲜,实则艰辛。老夫这脉是旁枝,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能得家族资源太少。所以老夫,必须给三郎他们谋后路!”

    话说的很坚决,武康不置可否,赔着笑说:“我视您给为长辈,也感激您的照顾,有什么吩咐,叔父直说就行。倘若力所能及,武康决不推辞。”

    “有这话就好”,老卢欣慰道:“得不到家族资源,必须自寻门路。前些天听三郎说,高粱酒酿成了?本想让三郎带两斤尝尝,这一伤没机会了。”

    意思很明显,想要酒股份呗!年三十那天,高粱酒才酿成功,老卢鼻子挺灵嘛。之于高粱酒的股份,武康想攥自己手里,将来有大用处。然而举荐书也很重要,深思熟虑良久,决定妥协放血。

    整理思路,开口笑道:“叔父见外啦,尝自家酒,机会大大的有。三郎和我交情深,合作也愉快,我决定让出半成,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老卢还没开口,卢三不乐意了,撇着嘴抱怨:“我说二郎,咱可是老交情,才半成股份,还不够塞牙缝的。其他兄弟我不管,我至少两成!”

    武康有些懵,狮子大开口啊,也不怕撑着?毫不夸张的说,冰、孵化中心等所有买卖,加起来也没高粱酒重要。从古到今,酒都是暴利奢侈品,宁愿让所有产业,也不愿让半成酒股。

    其中利害关系,老卢心知肚明,瞥了眼面红耳赤女儿,脸挂威胁说:“五姓七望家教严,五姓女不是乡野妇人,视名节大过天。老夫最疼六娘,任何人都不能欺负,二郎以为然否?”

    然否个屁,糟老头子坏滴狠,刚才只是误会。为了要股份,拿六娘做文章,**裸的威胁啊。股份你要不多给,俺就去告发,看老崔抽死你丫的。

    到这地步只能认栽,愤愤伸出手指:“一成股份,不能再多了!”

    老卢捋着胡子,艰难扯出笑容:“二郎年轻有为,录事参军事之职,老夫窃以为,完全可胜任!”

第四十二章 打完被告打原告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春耕大典上,枯荣山腰中,武康遭楚神客袭击,为崔小晴挡枪。所幸伤口没发炎,经半个多月修养,结疤痊愈。倒霉蛋老卢也安然无恙,只是状态大不如从前。

    武康用一成高粱酒股份,换卢老狐狸举荐书。正月十六那天,崔义玄上书朝廷,两份举荐书,连同老卢辞职报告,二百里加急送往长安。辞职理由很有意思:骤发恶病。

    半个月过去,估摸着到长安了,先经吏部大佬审核,最后李九总裁拍板。如果万事顺利,再等半个月,升任婺州录事参军事。

    按后世风俗,二月二龙抬头,剃毛头禁针线,这天理发交好运。早晨起床,武康兴冲冲坐梳妆台,要求如烟理发。哪知把她吓哭了,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剪头发大不孝...

    搞的武康一肚子气,按你这说法,脱发症患者怎么活?秃子还不得都砍了?气的他早饭都没吃,直接来司士衙门,找魏参军销假。回司法衙门,召苏军师、不良帅、衙卫班头当出气筒,劈头盖脸训斥。

    训斥完才知道,大唐没龙抬头节日,诸手下这顿骂挨的冤。为了补偿他们,也为排解郁闷,决定下乡村视察工作。

    狗头军师老苏,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盛世安保总经理秀才,四大头目伴左右。后跟不良人十个,站班衙役十个,保镖十六个,浩浩荡荡出北城门。

    四大狗腿频频交换眼色,全都一头雾水,咱大佬到底咋啦?在九娘子那受气,拿咱们几个当出气筒吧?越想越觉得可能,四大头目互相对视,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

    武康沉默不语,查看四周环境,再过八个月,这里将成为战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犬吠声,嘈杂的人声,依稀的哭泣声。抬眼望过去,前方百十米外,村口围着大群人。

    秀才挥手,保镖全员出动,很快带来消息:村庄名叫柳林村,城里某赌坊伙计,找村民许二壮索赌债。许二壮没钱,便强拉他家小娘子抵债,他媳妇嚎啕大哭。

    武康登时乐了,出气筒找到啦,能排解郁闷啦。当即一声令下,狗腿子全部出动,控制局面摆开阵势,将一干人等带过来。俩身穿麻衣赌坊伙计,横挑鼻子竖挑眼,见官都不行礼,比秃尾巴狗还横。

    白发老叟村正,行完礼站左侧。鼻青脸肿许二壮,麻杆儿似的,脸上还有天花麻子。反观他媳妇许娘子,脸盘儿标志,胸襟宽阔,身材婀娜...这不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吗?

    许娘子抱着八岁女儿,哭的梨花带雨。老村正汇报:“武参军容禀,许二壮好赌,一月前在金钩赌坊,欠十贯赌债。赌坊过来收账,这孩子没钱,被毒打一顿。他们抢琴娘嫁妆,还要拉小娘子抵债,求武参军做主。”

    “诶诶老家伙,咋颠倒黑白啊?”,伙计甲梗着脖子,指点村正威胁:“敢污蔑杜爷,打断你狗腿。再说了,欠债还钱,没钱卖身抵债,天经地义呀。”

    村正貌似很怕他,缩脑袋闭嘴不言,伙计乙摇旗呐喊,也叫嚣着收拾村正。武康心下暗喜,抢嫁妆抢的好啊,送上门的借口,岂有不要之礼?

    地头蛇老苏,了解金钩赌坊,见大佬发飙,立刻凑过来劝,哪知收到眼刀,讪讪闭上嘴。不良人递来欠条,武康打开仔细阅读,欠款十贯,还款日期为二十五天前,借贷双方画押,完全合乎法律。

    合欠条递给老苏,吩咐姜大牛取嫁妆。俩伙计横的狠,口口声声婺州杜家,张口闭口杜大少。大牛脾气上来了,一耳光抡过去,将伙计甲揍的转三圈,夺过金钗上缴。

    武康把玩金钗,递给程九莲,废话不多说,直接上纲上线:“《永徽律》之《杂律》第十一条,负债强牵擎畜产,曰:负债不告官司,而强抢财物,过本契者,坐脏论。金钗价值十一贯,苏军师,给他们翻译。”

    全员懵逼中,这哪是金钗啊?分明铜钗刷金粉,一贯大钱都不值。武大佬什么意思,秃子头上的虱子,摆明整治杜家恶仆。

    老苏迈四方步,煞有介事道:“你们听好了,许家欠你家债,想摘东西抵债,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报备官府,官府出面估价,官府现场执法。不报备私下强摘,摘取财物的价值,超过债契金额,按坐赃罪论。”

    吃瓜群众小声议论,武康照本宣科:“《永徽律》之《杂律》第一条,坐赃致罪曰:坐赃致罪者,一尺笞二十,一匹加一等,十匹徒一年,十匹加一等,罪止徒三年。”

    老苏翻译:“犯坐赃罪,得财超过尺绢,笞刑二十鞭;超匹绢,罪加一等;超十匹,徒刑一年;每增加十匹,罪加一等,直至三年徒刑。许家欠债十贯,金钗十一贯,差价超过匹绢,判笞刑三十。诸衙役,去衣执行!”

    衙役一拥而上,摁倒俩恶仆,扒开上面衣

    服。狗腿甲求饶,狗腿乙叫嚣:“我们是金钩赌坊的,是杜大少奴婢。打狗还得看主人,武参军开...啊,我家郎君不会放过你,啊呀!”

    噼里啪啦马尾鞭,一鞭一红印,很快皮开肉绽。武康嘴角勾笑,郁闷排出一层。金钩赌坊什么玩意儿,比银钩赌坊牛?杜大少什么东西,比杜月笙牛?

    三十鞭抽完,俩狗腿哀嚎呻吟,武康呵呵两声,继续排解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二条,以良人为奴婢质债,曰:以良人为奴婢,用质债者,各减自相卖罪三等。许家被强,不以此罪论;尔等非主谋,以笞刑三论。”

    老苏翻译:“把良人当奴婢抵债,双方皆流两千里。减三等者,即获徒刑两年。许家被强迫,非自愿抵债,可以免罪。你们俩个奴婢,不是主谋,赏笞刑三十。诸衙役,继续执行。”

    小皮鞭再挥,哀嚎再起。半月来积攒的郁闷,又排解一成。俩不开眼奴婢,沦为可怜出气筒,六十鞭下去,直接昏死。三个衙役抬着,扔到路边沟里,自生自灭吧。

    吃瓜群众**,歌功颂德点赞,武参军好官啊。许二壮磕头,许娘子道谢,小娘子眼含崇拜。

    武康不置可否,继续排解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条,负债违契不偿,曰:诸负债违契不偿,一匹以上,违二十日笞二十,二十日加一等,罪止六十杖。三十匹加二等,百匹又加三等,各令备偿。”

    老苏懵了,片刻后继续翻译:“欠债不还者,超过一匹绢以上,过约定时间二十日,判笞刑二十。以后每过二十日,罪加一等。许二壮欠十贯,超过二十日,获笞刑二十。诸衙役,去衣执行。”

    这一翻译,吃瓜群众懵了,许家人瞠目结舌,当官的什么毛病?打完被告打原告呀!许二壮直接瘫倒,许家母女哇的哭了。衙役一拥而上,摁倒许二壮扒上衣,皮鞭噼里啪啦。

    几乎眨眼功夫,许二壮呶呶直叫,许娘子苦苦哀求:“别打了,你们别打他...武参军开恩。奴奴求你,他身子不好,别再打啦。我家只欠赌坊一贯,驴打滚到十贯的,武公开恩啊!”

    武康嗤之以鼻,不禁暗暗吐槽:这种渣男赌徒,值得你掉眼泪?高利贷什么的,不会成为呈堂证供,我只按白纸黑字欠条来。你这倒霉娘们儿,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男人因为赌博,差点害了自己闺女,不收拾能长记性?

    本官为你好,顺便排解第三成郁闷。武康翻白眼,仰头魂游天外。唐朝对于老赖,那是相当狠,按欠债数量、逾期多少量刑。所欠钱物折合绢布,按照现在的物价,一匹绢五百文。

    分三个档次,超过两贯为下等;超过六十贯为中等;超过二百贯为上等。逾期首个二十天,下等抽二十鞭;中等抽四十鞭;上等不抽皮鞭,直接赏你七十大板。往后每逾期二十天,罪加一等。

    这里还有界限,下等的极限是六十大板。中等、上等不按二十天循环,以一百天为极限。超过一百天,中等赏八十大板,上等赏有期徒刑一年。

    过了极限还不还债,那更好办,咱们从头开始。只要不还债,给你整无限循环套餐,打不死你丫的?相比后世老赖的潇洒滋润,唐朝的相当苦逼,哪怕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也得把外债还清。

    啪啪声停止,武康灵魂归壳,把金钗还给许娘子。吃瓜群众沉默,许娘子眼泪汪汪,小娘子眼里没了崇拜,噘嘴瞪眼落豆豆。手下狗腿子们,也都缩着脑袋,大佬这是各打五十大板啊。唯独老村正,瞪着许二壮,恨铁不成钢。

    许二壮眼泪直流,武康淡淡道:“这二十鞭,明着处罚欠债不还,实际鞭策你戒赌。多少美满家庭,只因沾上‘赌’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许二壮啊,要理解本官一片苦心,以后还赌吗?”

    “不赌啦,不赌啦,再也不赌啦”,许二壮扯着嗓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武康不置可否,正想教训几句,老村正跳了出来。

    啐许二壮两口,吹胡子瞪眼道:“武参军容禀,他就是烂赌鬼,不能信他的话。田舍奴为了赌钱,家里东西卖光,上个月被收赌债,他竟然拿琴娘抵债。琴娘以死相逼,那帮人没得逞,求武公做主。”

    武康真乐了,赌癌晚期啊你,拿媳妇抵债,还能再渣点吗?本来看你媳妇面子,不想你继续当出气筒...啥也别说了,癌症晚期得下猛药,继续进行吧。

    嗤笑两声沉下脸,排解第四成郁闷:“《永徽律》之《杂律》第十四条,博戏赌财物,曰:诸博戏赌财物者,各杖一百。”

    老苏高声翻译道:“凡事参与赌博的人,无论输赢,各判杖刑一百。许二壮屡教不改,不要怪武参军,怪国法无情吧。诸位衙役,不必去衣服,执行杖刑。”

    现场炸开锅,老村正吓坏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啊!一百大板下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衙

    役一拥而上,两条水火棍夹脖子,两条打屁屁,一人数杖数。

    杀猪般的哀嚎,琴娘子再也受不了,哭求着冲过来。不良人横刀出鞘,迈步去拦截,看到大佬摆手,停住脚步警戒。许娘子跑过来,跪倒苦苦哀求。

    武康不为所动,板子依旧继续,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赌博金额五匹以下,无论输赢各打一百大板,超过五匹绢,要判有期徒刑一年。你家夫君,绝对够得着徒刑,知足吧啊!

    执法突发变故,小娘子突然疯了,竟趴在许二壮身上。衙役大惊失色,赶紧收水火棍,看向大佬征求意见。琴娘见夫君昏厥,也豁出去了,抱武康大腿哀求。

    有点舒服...咳咳,武康抬起头,摆手制止行刑。村正扑通跪倒,老泪纵横:“武公开恩,要是把田舍奴打死,琴娘和小娘子该怎么活啊?武公开恩...”

    吃瓜群众纷纷求情,毕竟一个村的,哪能眼睁睁不管?

    武康低头看,见瓜子脸布满哀求,片刻头轻叹息,环视四周说道:“诸位乡朋,非是本官心狠,国法不容情啊!然事有例外,古有缇萦救父,汉文帝感其孝心,废除肉刑。小娘子舍身救父,本官亦感动,故免剩余刑杖。”

    此言一出,收到村民膜拜,老村正甚至感激涕零。节目效果不错,武康接过欠条,低头和许娘子说:“欠条我留着,倘若你的夫君,一年之内戒赌瘾,你去金华大道本官府邸,取回欠条。”

    话音落,气氛瞬间怪异,许娘子错愕,瓜子脸突然红了,扭捏的低下头。武康有些懵,什么情况?抬头看人群,群众脸色也怪。目光扫众狗腿,凡触及他目光者,皆低头避开。

    闹哪样啊?武康黑了脸,目光聚焦秀才。秀才感受杀气,讪讪抬头,硬着头皮过来,轻声耳语道:“让娘子去家里,是暗示...那种意思。那个...武帅要是信得过,我来安排。咱公司邻居赵老丈,院子正出租嘞,我先把娘子安排那...”

    感觉更重的杀气,秀才果断闭嘴,老苏也过来耳语:“明公赶紧补救啊,大庭广众勾搭良家...要是传出去,后果很严重。九娘子要是知道,又得去您家闹,明公请三思。”

    三思个屁,我是那种意思吗?武康脸黑成锅底,想起几天前那场闹剧,脑门儿直冒冷汗。本来在家养伤,卢六娘突然求见,说是奉老卢吩咐,送来百年党参,感谢救命之恩来着。

    党参又称上党人参,功效比人参还好,明朝时期被挖绝种了。武康欣然接受,让如烟去熬参汤,在客厅与六娘闲谈。熬好后准备喝,刚放倒嘴巴,崔小晴过来了,也拿着百年党参。

    这下乐子大了,崔小晴开启拆家模式,闹的鸡犬不宁。党参汤被打翻,崔小晴拿来那支,被她直接丢井里,暴殄天物有木有。闹到最后,家里遭贼似的,瓶瓶罐罐碎满地。卢六娘哭着跑了,崔小晴气呼呼走了,现在还冷战嘞。

    武康觉的很冤,这吃的哪门子醋?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这张大众脸真不帅,棱角分明而已,还带着戾气杀气。怎么就招六娘喜欢了,那些大家闺秀们,不都喜欢书生小鲜肉吗?

    老苏见他发呆,赶紧冲人群行礼,笑着打圆场:“诸位不要误会,武公祖籍睦州,风俗和婺州不一样。武公来婺州不到一年,也不了解风俗,更不了解那些狗屁倒灶,无心之失还望海涵。”

    武康也回过神,看了看已经起身,三尺外垂首的许娘子,尴尬干笑道歉:“我确实是睦州人,失礼之处,琴娘子海涵。那个...欠条放州衙,刚才的话有效,到时你去衙门取。”

    “奴奴省的”,许娘子转身就走。

    武康叫住她,在老百姓面前,必须作秀啊。取下腰间钱袋,估摸五百文,走到她身前说:“本官处罚你夫君,依据《永徽律》,不要记恨。这钱是我私人赞助,给你夫君治伤抓药,不许和我推迟。”

    “奴奴...谢武公”,许娘子握着钱袋,跑到许二壮身边,受惊兔子似的,和女儿一起给夫君穿衣袍。

    武康继续黑脸,刚排出的四成郁闷,全都回来啦,这哪行啊?必须寻找新的出气筒,干咳两声,呵斥众手下:“都抬起头!那俩杜府狗腿子,见到本官还那么嚣张,后台很大吧?”

    狗腿子纷纷点头,老苏过来耳语,再次被制止。武康环顾四周,话语抑扬顿挫:“后台再大,能大过永徽律?金钩赌坊害人不浅,是婺州毒瘤,本官身为司法参军事,岂能容忍?”

    一声令下:不管金钩赌坊后台多高,必须依法取缔。姜大牛、程九莲,回城召集司法三卫,火速展开清扫行动!

第四十三章 清扫赌坊进行时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二,午时三刻。

    大唐实行坊市制度,居民区和集市分开,居民区不许开店,集市不许有住家户。然而赌坊这特殊行业,就藏在居民区,赌博是犯罪行为,赌坊见不得光。

    永徽律关于赌博,说起来很搞笑,有一种合法的项目,就是六艺中的射。比赛射箭来赌钱,可以光明正大,哪怕在衙门口赌,也没人搭理你。《杂律》中给的解释,射箭本身是练习武艺,赌钱也不犯罪。

    婺州南城区,金华大道北边,有条鼎鼎大名的巷子,名叫杜家胡同。顾名思义,整条胡同是杜家的。杜家是婺州巨室,最大的地主,家有良田万亩,主要分布在兰溪、金华两县。

    家主名杜启明,六十高龄,住金华大道。老杜韬光养晦,基本不出门,唯一出门那次,在武康来婺州之前,他去刺史府提亲。为杜家独重孙杜美,求娶崔家九娘子。

    当时老崔直接拒绝,杜家虽有靠山,虽是婺州大族,与清河崔氏相比,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杜美这孙子,出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眼前的杜家胡同,实则赌家胡同,老板就是杜美。大大小小赌坊组成,八成杜家的。眼前金钩赌坊,门房高大,院墙高高,巨大的黑色牌匾,明目张胆刻“赌坊”二字。

    武康来回看看,其余赌坊都没牌匾,这个金钩赌坊,打婺州官场的脸啊。开始行动前,武康拜访老崔,询问杜家靠山是谁?老崔含糊其辞,只说你得罪不起,崔家不想得罪。

    老家伙置身事外,武康鄙视的同时,也不以为然。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婺州这一亩三分地,我武康就是地头蛇。哪怕杜家有人在朝廷当大官,也得给地方官面子。

    盯着“金钩赌坊”牌匾,听里面乱糟糟呼喊,嘴角勾出冷笑。老子来捋杜家虎须,大手一挥行动开始,胡同顿时喊声通天,二百特别行动队员,砸门、翻墙、呵斥,场面非常震撼。

    特别行动队由不良卫、衙卫、民兵组成,民兵五十人,找老于借的。老于得知扫杜家胡同,二话不说借人,还免费提供腰刀。队员们左挂横刀,腰缠麻绳,手提衙棍,猛虎出笼般涌进赌场。

    所谓的衙棍,是缩小版棒球棍,创意来源警棍,长六十公分,通体涂黑漆。之前不良人用铁尺,武康宅心仁厚,认为铁尺打身上太疼,容易闹出人命。给司法三卫换衙棍,放心大胆的打,打不死人的。

    十几分钟后,其他赌坊全部告破,唯独眼前金钩,院墙太高翻不过去,无论如何砸门,里面就不开门。武康火气越来越大,耐心越来越小,下达撞门命令。

    大踏步到门口,黑衣保镖护左右,与队友共同肉身撞门。连撞十几下,大门轰然倒地,瞬间砸出几根木棍。好家伙,还敢暴力抗法,吃熊心豹子胆啦?

    武康肉身开团,左手黑衙棍,右手舞横刀,刀光闪过,长棍断为两截。队友见大佬动刀子,纷纷横刀出鞘,对面瞬间认怂,丢棍子往堂屋跑。这群没卵子的软蛋,武康一马当先,高高举起衙棍,砸在一个恶仆后心。

    啊呀一声,这位狗啃屎栽倒,磕掉了门牙,血拌着唾沫流出,在地上驴打滚。武康窜过去,大脚踩他后背,抡衙棍狠狠的揍。等脚下人不再挣扎,深吸口气高喝:“全部蹲下,双手抱头,否则格杀勿论。”

    然而没人鸟他,恶仆四下奔逃,在院子里乱撞,没头苍蝇似的。武康气乐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遂你们的意:“所有人听令,凡不蹲下抱头者,给我往死里揍!”

    一时喊杀震天,响起杀猪般哀嚎,放眼望过去,无数衙棍挥舞。有恶仆反应快,蹲地上双手抱头,吓的瑟瑟发抖。反应慢的,负隅顽抗的,统统倒了血霉,躺地上蜷成团,承受雨点棍棒。

    约莫十分钟,场面完全控制,武康屏蔽惨叫,直奔堂屋大门。姜大牛拦住,谄笑着劝解:“我们来吧,赌徒可能暴怒,可能有危险...你们几个,去给我撞门。”

    武康不逞强,由保镖护着,闪在屋门西侧。大牛、三郊确定眼神,同时助跑起脚,木门应声而开。嗖嗖飞出物件,队员纷纷躲避,许三郊猝不及防,瓷碗正砸脑门上。就听啊呀一声,丢衙棍捂额头,鲜血顺手流淌。

    瓷片加鲜血,瞬间激怒武康,近乎咆哮道:“都给我冲进去,暴力抗法的用刀砍,不反抗用棍打。待会进去,有一个能站的...姜大牛,本官唯你是问。”

    大牛暴跳如雷,提着刀冲进去,队员紧随其后。房间里噼里啪啦,到处是求饶和棍棒加身,几乎掀开房顶。武康询问三郊伤情,确定没伤到眼睛,吩咐人送到华博士那。

    声音渐渐减小,局面渐渐控制,武康沉着脸,在保镖保护下,大踏步进入房间。类似后世筒子仓库,中间没院墙。横七竖八的桌椅,到处是赌具和铜钱,以及破碎的瓷器。

    右侧是高高柜台,三个仆人装中年,躺血泊里生死不明。其

    他人被集中在东北角,约莫五十多个,个个身上带伤,全都抱头蹲着。有人忍不住呻吟,衙棍随之而落,呻吟戛然而止,他血手捂嘴,恐惧万分。

    西北角有个角门,两队员提刀守着。武康收回目光,下达搜查令,队员执行计划。呵斥赌徒起身,高举双手趴在墙上,搜身收刮钱财。哪个不配合,论起衙棍打,收集铜钱放桌上。

    七名队员打扫现场,清理中央部位,收集地上铜钱,聚集空地上。其他人搜查房间,不放过犄角旮旯,钱堆越积越大。四书吏清点,两书吏记录,四不良人监督。

    武康环视四周,被西北赌桌吸引,迈步走过去。长方形纸牌,比梨树叶略小,印刷精美图案。低头查看四周,并没发现掉落的,便收集桌上纸牌,一张张摆开,共四十张。

    大牛见大佬皱眉,赶紧过来解释:“武参军容禀,这是叶子牌,与叶子差不多大,因此得名。这是一文到十文,一贯到十贯,一万到九万,剩下是十万贯。相传叶子牌,是楚汉战争时,韩信发明的,用来缓解将士思乡情。”

    呵呵,懂的不少嘛!武康伸拇指点赞,大牛很受用,咧着嘴傻笑。眼前的叶子牌,既像麻将又像扑克,若有所思点头。历史记载,叶子牌就是扑克、字牌和麻将的鼻祖,后被马可波罗带到欧洲,在欧洲火了。

    赌博这门学问,老祖宗走在世界前沿,叶子戏装口袋里,来到另张赌桌旁。捡起三颗骰子,放手心掂量,果然注了水银。武康又乐了,这种出老千办法,大唐就流行啦?

    拨开凌乱铜钱,露出白色绢布,中间绣红色“庄”,两边是“大”“小”“豹子”。饶有兴趣拿起竹筒骰钟,端详片刻放入骰子,用力摇摆几下,扣骰钟在桌上。

    手指敲击骰钟,回想刚穿越时,原主和狐朋狗友赌钱,无意打了武老爹,被迫离开睦州。自从得知老爹搬家,寻找的人派出无数,依旧杳无音信。老爹阿娘,小妹和小弟,俺如今发达啦,赶紧回来享福吧!

    满满的惆怅,被呼唤声打断,武康回神,见大牛眉开眼笑,捧把铜钱递过。武康伸手接过,大牛又从钱堆抓一把,一半押大,一半押小,指了指扣着的骰钟。

    有点儿意思啊,武康呵呵一乐,把铜钱放桌上,伸手指夹两文,潇洒丢在豹子上,不开骰钟转身离开。等他出了房门,大牛小心翼翼打开,登时咧开大嘴:三个六,豹子通杀。

    武康来到院子,队友正打扫战场,等候多时的苏军师,快步过来汇报:“明公容禀,一共十家赌坊,全部被控制,书吏正清点赃款。咱们的人,五个受轻伤,已经送华博士那。明公,接下来怎么处理?”

    武康斟酌片刻,说道:“收刮所有钱财,包括赌资、赌坊存钱、赌徒身上财物。清点数目,除以人头数,得平均数。平均数不超两贯五,记录赌徒资料,按律打一百大板,扔东明大道上。通知他们家属,宵禁之前全部领走,没领走的再打二十。”

    “超过两贯五,按律徒刑一年。统计资料,准备判决书,让他们签字画押,全部扔牢房”,略微停顿下,继续吩咐:“派人通知狱丞秦长山,没有我的命令,禁止任何人探监。无论什么身份,只要不老实,都给我往死里打。”

    老苏招来书吏,原话吩咐一边,待书吏离开,脸色非常纠结,好半晌讪讪道:“明公容禀,咱们这次闹大了,恐怕...刚才魏郎君找到我,说杜家的后台,是长安...”

    “放开我,我是杜美,我要见武康,你们放开我”,嚣张的嚷嚷,打断苏军师。武康转过身,见不良人押个青年过来,年纪三十左右,穿黄色丝绸衣,国字脸鲶鱼嘴。左脸颊有个黑痣,铜钱大小,痣上长两根黑毛。

    杜美挣扎着,不良人胆怯,不敢用力扭。武康上下打量,嘴角勾出冷笑,这是杜大少?长这么丑,也敢觊觎崔小晴?厌恶的直撇嘴,手一挥下达胖揍指令。

    不良人见大佬发话了,当即摁倒在地,拽衙棍卯足劲。野猫般叫唤,杜大少蜷成团,抱着头怒骂。

    老苏吓坏了,扯嗓门喊道:“明公不能打,杜郎君的姑姑,是公主的奶娘,贴身侍婢和公主府总管。”

    “呵呵,公主有什么...啥玩意?住手”,武康真被吓到了,我嘞个妈啊!公主的奶娘,还贴身大总管,气急败坏怒骂老苏:“该死的田舍奴,你咋不早说啊?”

    老苏都哭了,我没机会说啊!武康头晕目眩,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大牛赶紧过来搀扶。怪不得杜美如此嚣张,明目张胆开赌场,放高利贷掳人妻女,后台竟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怪不得今天上午,邀请大佬开会,讨论清扫杜家胡同时,老狐狸们个个脸色便秘。老崔不置可否,直接置身事外。五大参军装聋作哑,老魏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

    他们明知靠山是谁,却装聋作哑,搞事的节奏啊。心思电转间茅塞顿开,老狐狸们要坑人,目的就是高粱酒。等我捅破天,假惺惺出来安慰,以

    联名上书作要挟,逼我吐出酒股。

    想明白这些,武康咬碎钢牙,脑门冷汗滑落。唐朝的公主,能干预朝政的,相当彪悍。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公主的奶娘加贴身总管,又是几品官?

    耳边风这么一吹,自己就得倒大霉。一个问题萦绕脑海,谁能救我?咬牙切齿看老苏,该如何挽回,您倒是说啊!

    老苏果断低头,表示无计可施,气的他破口大骂。骂了几句,觉的无济于事,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绞尽脑汁想补救办法。

    还别说,真想到了,能救自己的,普天之下只有武昭仪。老姐正得宠嘞,她的枕边风,应该比公主管用。想到这赶紧离开,打算给武姐姐写求救信。没走出两步,听嚣张冷笑:“姓武的,这就走啦?”

    武康停住脚步,抹平狰狞换上笑容,转身和煦道:“哎呦杜大少,您姑姑是公主奶娘,我姐姐是圣人昭仪,一家人啊兄弟。您看这事整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

    苏狗头很有眼色,小跑到屋里,搬来高背太师椅。招呼不良人一起,把杜美扶上椅子,点头哈腰谄媚:“明公的姐姐是武昭仪,圣人宠的紧嘞,您们都是皇亲国戚,都是误会啊。”

    “误会个屁!小小的昭仪,能和圣人的亲姐姐比?”,杜美挺直腰杆,盯武康咬牙切齿:“武参军好大的官威啊,乃翁纵横婺州二十年,崔公尚且忌我三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砸我场子,殴打乃翁,这事儿完不了。”

    武康沉下脸,老苏接着上,苦瓜脸笑出菊花,三句不离好话,两句不离误会。但很快霉运加身,杜美抓起竹筒,结实砸他脑门上。老苏脚下趔趄,左脸被砸破皮,鲜血汩汩冒出。

    杜美冷若冰霜,盯着武康不屑道:“诶我说,知道上一任司士参军,怎么滚蛋的吗?就是得罪了我,姑姑找公主告状,公主找圣人告状,狗参军一撸到底,滚回老家种田。他可是崔公妻舅,你这准女婿,又算哪根葱?”

    这孙子好横啊,武康脸黑成锅底,不做口舌之争,吩咐人给老苏处理伤口。

    杜美桀桀怪笑,继续冷嘲热讽:“就你这德行,也想娶九娘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今天就写信,圣人最疼十七公主,你就等着圣旨,滚回家种地吧。到时候娇滴滴九娘子,就是咱的啦,哼哼...”

    你也做春秋大梦,纳征之礼已过,九娘就是武家媳妇,就算我回家养猪,她也得...不对!武康瞳孔紧缩,拱手行礼笑道:“杜大少说的是,我配不上九娘。都怪我有眼无珠,不识杜少尊神,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大少刚才说,十七公主对吧?”

    “就是十七公主!实话告诉你,她是吃我姑姑奶长大的”,杜美拽成二五八万,摇头晃脑道:“姓武的,我给你机会,只要你跪下道歉,然后找崔公悔婚,赔偿我八倍...你什么表情,笑什么?”

    武康笑的很开心,腰板渐渐挺直,官威找了回来。要是别的公主,只要两条路走,要么吐酒股求老狐狸,要么求武姐姐帮忙。然而武姐姐忙着宫斗,未必搭理我。这样一来,只能被敲竹杠,吐出全部酒股。

    然而十七公主,老子真不怕。她是已故老李总裁爱女,李九总裁十七姐,房玄龄的儿媳妇,绿帽王房遗爱的媳妇儿,玉枕案的女猪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高阳公主。

    虽与她素未谋面,但这仰慕之情,如江水滔滔。高阳和武姐一个德行,面首无数的主。仔细回忆历史,笑容越发甜美,庞大计划涌脑海,乐的他仰天狂笑。

    所有人懵逼,大牛赶紧跑过来,扶着他焦急喊:“快去请武开父子,快去禀告九娘子,武公癔症复发啦...武公您别害怕,他姑姑只是奴婢,您姐是昭仪啊,圣人肯定向着您,咱不怕...”

    “瞎嚷嚷啥,你才癔症了”,武开推开大牛,板着脸训斥:“鸡毛蒜皮小事儿,用不着老姐出马,本官就能搞定。大牛,招待杜大少,给他整整容。他娘要是能认出他,我让你老娘,认不出你。愣着干啥?给我往死里打!”

    俗话说的好,天塌了高个儿顶着,大佬让打俺们就打。喽兵早就受够杜美,一脚踹他下椅子,噼里啪啦的招呼。

    杜美彻底疯了,嗷嗷咆哮:“武康...我要你满门抄斩!”

    武康抬脚踩他脑袋,伸手捋他痣上黑毛,忽然揪了下来。杜美嗷嗷叫,武康拿黑毛到嘴边,一口气吹飞,呵呵笑道:“满门抄斩的,是你!”

第四十四章 分赃不均钻狗洞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三,傍晚时分。

    金华大道司法参军府,后院书房中,武康正襟危坐,查看昨天清扫成果,渐渐笑逐颜开,神游天外开启回忆模式。

    昨天清扫赌坊一条街,得知牵涉高阳公主的奶娘,登时心花怒放。又听杜美叫嚣,让自己满门抄斩,心中更是兴奋。先用衙棍打,待他奄奄一息,撂进婺州大牢,和变态罪犯关一起。

    十赌坊收刮的钱财,聚在金钩赌坊正堂,堆积成一座小山,造成强烈视觉震撼。司法衙门书吏,三卫中能写能算的,成立临时审计组,狗头军师老苏任组长,详细统计赃款数目。

    从三卫中挑选心腹,外加十三名保镖,成立稽查大队,秀才任大队长。进入钱库执勤,严密监视审计,杜绝审计组贪污。不良帅姜大牛,民兵头目于七,带人成立巡逻队,靠近钱库者杀无赦。

    衙卫班头程九莲,率手下的执法队,依法处理涉案赌徒,以及赌场工作人员。人均赌资二贯五以上的,有三十八人,全部押解司法衙门,撂进司法大牢羁押。

    不超过两贯五,具体情况具体对待。那些没眼色的,因为暴力抗法,早被打的昏迷不醒,要是再敲一百大板,非出人命不可。所以这些人,全部撂东明大道,通知家属认领。

    那些能喘气的,评估身体状况。身体好精神足的,站成一队等候,一百大板少不了;身体不好精神萎靡的,二十到五十不等。甄别工作完成,执法队押解,排一字长蛇阵。后面人的双手,搭前面人的肩膀,老鹰抓小鸡似的。

    武康特别交代,尊重人权和**,大庭广众露屁屁,有伤风化。所以格外开恩,赌徒穿衣受刑,一通板子下去,嗷嗷响彻婺州城。执法完毕,全部撂东明大道。

    宣传小组出动,敲锣打鼓走街串巷,宣读广告词:为保婺州安宁,挽救赌徒家庭,还婺州朗朗乾坤。青天刺史崔公批准,司法参军武公带队,铲除杜家胡同赌坊。诸位小娘子,看男人在家不,去南城门找找,赶紧拉回家。宵禁不拉者,再挨二十大板...

    运输大队刮地皮,桌椅、瓷器、马桶尿壶等,能拉的全部拉走,蝗虫过境似的。婺州衙前校场上,拍卖大队分门别类。骰子纸牌等赌具,当场当面销毁;桌子椅子等,跳楼价大拍卖。

    大方桌十文,长椅子五文,马桶三文,大瓷碗两文三个...好家伙,瞬间被群众抢光。老百姓拍手叫好,称赞崔公青天,夸奖武公清官,节目效果相当好。

    钱堆清点完毕,包括武康在内,所有人都懵了。三千七百多贯,可供十口之家,省吃俭用三千年。武康估摸着,这是十赌坊多年积蓄,被自己一锅端了。

    一贯钱七斤重,两万五千斤铜,得派十几辆牛车拉,掩人耳目不可能,全部贪污更不可能。吃独食也不是他的风格,于是深思熟虑一番,决定见者有份雨露均沾。

    集合全部队员,开启分赃大会。凡参与行动者,每人赏福利两贯;三卫没参与的手下,每人赏一贯;军师老苏、不良帅、衙卫班头、狱卫狱丞以及民团队长,每人二十贯。

    现场欢声雷动,队员眉开眼笑,纷纷行大礼。排排坐分果果,武康笑逐颜开,将包好的铜钱,逐个递队员手里,煞有介事勉励几句。小分赃结束,脸皮都笑僵了。

    打发众人收队,留四十名心腹,等天黑宵禁来临,再分剩下的三千贯。交代姜大牛,派人去环卫部,套十辆牛车,刷二十粪桶,充当临时运钞车。

    崔义玄是一把手,必须送五百;录事参军事老卢,马上要退休了,送二百养老吧;指挥使老于够意思,也送二百;两个录事,三个参军事,还有医学博士华容,每人一百。

    大概夜里十一点,上述几位全部送到,剩下的一千五,考虑怎么分。先清点出三百,作为缴获赃款,暂时送司法衙门,等明天连同行动报告,上缴司户衙门充公。

    再清点出二百,送到司士参军老魏府上。老魏虽然不是东西,他儿子魏清华够意思,专程跑过来通知:杜家后台是高阳公主。

    还剩一千二百贯,全部拉自己家?还是不现实!六大参军平起平坐,真不能得罪他们。哪怕升任录事参军事,自己的工作,全靠他们支持。武康越想越郁闷,老狐狸们联手坑我,还得分钱给他们,太憋屈了。

    每人二百吧,先送自己家,好好拿捏他们几天。安排妥当开贴封条,封了这十家赌坊。封条长六十宽十五,交叉贴门缝上。一条书:婺州司法衙门封;一条书:永徽四年二月初二。

    忙活到凌晨三点,回家倒头就睡,天亮回衙上班,很快感受到压力。

    司户参军老孙打头阵,文书摔办公桌,扯着嗓门抱怨:十大赌坊清扫,缴获赌资三百,骗二傻子呢?二郎你不厚道啊,中饱私囊可以,吃相不能太难看。啥也不说了,再吐出几百贯,别让孙叔难做。

    武康赔着笑,

    暗自吐槽:本来按程序,司户、司法联合行动,法衙负责抓人,户衙负责统计。可你这老匹夫,不敢得罪杜家,不敢参与行动。没啥好说的,赃款就三百,爱要不要!

    这场交锋,以武康失败告终,老孙脸都不要了,扬言不给钱不走了。武康万分无奈,撂出分赃账单,坦白铜钱去向。意思很明显,你要不满意,咱们重新分过。

    得知自己分二百,老孙眉开眼笑,当即表示:缴获三百赃款,完全合情合理,赌坊老板也不傻,不会放太多钱。当着武康的面,拿出户衙大印,在缴获文书上盖章。最后强烈要求,下午就去取钱,达成协议美滋滋去了。

    前脚刚走,司仓老孙后脚来,一样的套路,一样的诉苦:我说二郎呀,杜家后台硬的狠,轻易得罪不得。家主杜启明来找我,要求立刻释放杜美,并赔偿杜家损失。他是纳税大户,叔父顶不住了,你看着办吧。

    武康心知肚明,这都是废话,我砸他场子,压力在我身上,关仓衙毛儿事?咱俩平级,杜家就算施压,也会找老崔老卢,你算哪根葱?懒得和他废话,撂出分赃账单,把他也打发走。

    整上午没干别的,应付五个老狐狸,搞的头昏脑涨。所谓的下午取钱,只是敷衍借口,不拿捏十天半月,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你们龌龊心思。

    下午上班,气氛和谐很多,那些到账的同僚,纷纷过来拜访,一波商业互吹,美滋滋去了。最后老卢过来,带来有趣的消息:杜启明联合九大户,及牢里赌徒家属,去老崔家拜访,出来时愁眉苦脸的。

    说完这些,老卢也表达了担忧,杜家已经派部曲,骑快马赶往长安,找杜美姑姑告状去了。武康不置可否,反过来安慰老卢,表示一切尽在掌握中。倒霉的不是我,而是杜家,拭目以待吧。

    打发走老卢,等到下衙,也没等到老崔。回到家中,本打算拜访,想想还是算了。老狐狸立场鲜明,置身事外不管不问。武康不禁琢磨,老崔同意扫赌的原因,是检测武昭仪的能量,以及我在昭仪心中分量吧?

    如果风平浪静,表示武姐可做靠山。如果朝廷降罪,老崔也会保我无恙,同时勒索酒股。不过老狐狸,你的如意算盘,注定打不响喽。我可是穿越人士,知道历史走向,此次不用武姐出手!

    微笑着结束遐想,看时辰到饭点了,起身离开书房。门口伸个懒腰,晃脑袋打哈欠。

    忽然房门打开,就觉眼前一黑,然后砰的一声,脸被门板打了。眼冒金星,脚步趔趄,鼻腔涌出热流,又听崔小晴呼喊:“二郎流血了,快来人啊...”

    躺在太师椅上,脸与屋顶平行,手轻拍额头,眼泪酸下来了:“我说崔小晴,咱淑些女行不,火急火燎做啥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赶紧看看我鼻子,鼻梁骨歪没?”

    崔小晴边擦鼻血,边嘤嘤自责:“都怪我不好,不该对你发火,更不该不理你。你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主动道歉不行吗?幼稚的男人,为了让我担心,为了让我主动找你,至于得罪杜家,至于闹那么大动静吗?”

    “你咋知...没有,绝对没有,我才没那么幼稚”,仿佛被踩尾巴的猫,武康唰的起身,气急败坏道:“赌博和吸毒一样,都是社会毒瘤,都会残害百姓,必须严厉打击。”

    “行啦行啦,躺着吧你,又流血啦”,崔小晴掰他脑袋,继续擦血。仆人端铜盆过来,小晴拧干热毛巾,搭他额头上,唉声叹气道:“总之都是我不好。卢六娘那个狐狸精,咱们马上成亲,她还要插足,不要脸!”

    武康认为骂人不好,也不敢辩解,索性闭嘴。

    崔小晴继续唠叨:“现在怎么办,圣人很疼高阳公主,打狗还得看主人嘞。堂姐帮你美言,就算圣人不降罪,也会驳回举荐。咱的录事参军事,绝对没希望,白扔一成酒股,哎...”

    武康不置可否,看着纠结小脸,嘿嘿安慰道:“小晴不必担心,录事参军事跑不了,圣人不会厌恶我,会更加关注我。不用堂姐出马,咱自己搞定,附耳过来...”

    一阵轻言细语,九娘先错愕,随后脸色潮红,手托腮激动道:“太好了,太是时候了。二郎顶住压力,不能提前放人,等圣旨到达,咱们和杜家算总账。杜美那癞蛤蟆,还纠缠过我嘞,你得为媳...媳妇儿出气!”

    “那必须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武康信誓旦旦,感觉鼻血不流了,坐直身体说:“不过,我不想做太绝。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罗织那个罪名,杀伤力太大了。”

    “妇人之仁啊你!对待敌人,必须直接打死。说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九娘翻个白眼,又开始絮叨。

    声音越来越小,忽然俏皮一笑:“二郎,咱们冷战七天了,人家想...互相伤害。”

    “哎呀,怕你不成,来战!”

    不知过多久,天色暗下,外面响起急匆匆脚步,传来如烟声音:“郎

    君不好啦...呀!司仓孙参军,司户孙参军,司兵秦参军,带着人赶着车,正堵咱家大门呢。”

    肯定来拉钱的,门也没有啊。武康擦掉口水,冷哼道:“几只老狐狸,串通一气坑我,有风险不见人,有好处一窝蜂。没十天半月,休想拿走钱,就说我不在,把他们打发了。”

    如烟转过身,先给九娘行礼,然后小声汇报:“不行啊郎君,奴奴说过了,他们不信。秦参军说,您刚下衙时,他就派人跟着,知道你在家嘞。”

    武康瞠目结舌,老秦忒不是东西,为了两百贯,竟派人跟踪我。

    九娘归拢乱发,眨着眼说:“二郎说的对,不能轻易给钱,让他们心痒几天。要不这样,从后门离开,去我家躲躲。等圣旨到达,借他们俩胆子,他们也不敢要钱。”

    这主意不错,既能躲债,又能卿卿我我。武康当即同意,拉着她就走,还没出房门,小翠急匆匆跑来:“郎君不好啦,司功王参军,堵咱家后门嘞。”

    “郎君我好的很,别胡说八道”,武康瞪她两眼,皱起了眉头。四老狐狸为了钱,脸都不要啦!我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在你们看来,我得罪高阳公主,至少丢官罢职。等去职公文来了,你们的钱会打水漂。

    其一,同僚一场,我丢官你要钱,这不落井下石嘛,名声大大受损;其二,就算你们不要脸,也要不过来钱。我往刺史府一躲,你们不敢去闹老崔;其三,认为我想赖账,其他同僚给了,老魏也给了,为啥不给你们?

    最重要的一点,二百贯不是小数目。六大参军是正八品下,每年俸钱十八贯,俸米六十斛,仆役补贴七贯,加起来三十七贯左右。二百贯将近六年俸禄,能让老狐狸拉下脸面。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想抽他们。我可是顺毛驴,逼的越凶,我越不给。九娘说的对,等圣旨到达,就是给你们,你们也没胆要。现在后门也被堵了,该怎么办?

    这时武兰汇报,几个参军带头,下人不敢拦,已经闯进来啦。武康几欲暴走,看看高院墙,家里没那么高的梯子。

    正恨的跳脚,小翠怯懦道:“前些天东墙破个洞,老有狗钻咱家。我让二汉堵,他正好生病,没来得及,要不钻...”

    气氛瞬间僵硬,九娘直接瞪眼,嗖嗖杀气刮过去。小翠吓哭了,垂着脑袋瑟瑟发抖。武康也生气,这倒霉妮子,不会说话就别说。说有洞就行了,解释这么清楚做啥?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九娘一声令下,妹子们手忙脚乱,给他换黑色夜行衣。来到狗洞前,心哇凉哇凉的,堂堂八品官,为了躲债钻狗洞,太磕碜了。

    叹口气咬咬牙,先把腰刀送出去,探头哈腰钻。双手抱肩,把上半身钻出,屁股的却卡住了。武康嗷嗷叫,妹子们手忙脚乱,抱腿摁屁股往外推。

    卡的严严实实,推不出去拉不回来,九娘气的直跺脚,抱怨他块头大。这事整的,块头大我也不想啊。正纠结间,两个保镖跑来,看眼前情形直接傻脸,老板钻狗洞做啥?

    武康破口大骂:“要眼出气儿吗?赶紧拉我出来!哎呦轻点...你们俩混蛋,想疼死我吗?里面的别推啊...你们俩用刀,把卡着我的砖撬下来。小心点儿...别伤着我。”

    遭了老大罪,终于钻出狗洞,还踩了脚狗屎。悄悄从墙角探出头,大门停着几辆牛车,不见老狐狸身影,估计闯进去了。不禁满脸鄙夷,只要见不到我,你们无计可施。想要钱?门儿也没有!

    离大道钻小巷,绕路去刺史府。三个人目标太大,万一暴露行踪,没皮没脸的老狐狸,说不得去闹老崔。斟酌片刻,吩咐保镖:“不用跟着我,你把帽子给我。”

    保镖不敢违抗,乖乖摘下斗笠,快步离开巷子。武康挂横刀在腰间,戴斗笠系绳子,扭头四处瞅瞅,并没发现异常。崔小晴被老狐狸纠缠,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先回刺史府吧。

    打定主意迈开步伐,即将出巷口那刻,一团身影眼前闪过。看身影是女人,还很熟悉。快速搜寻脑海,登时瞪大双眼,陈硕真的手下七仙女,她怎么在婺州出现?

    快速跑出巷口,身影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跑过去悄悄跟后面。半刻钟后,明白过来,对方已经发现我,故意带我去某个地方。或者说做好的局,引诱我上钩。

    只有两条路,要么跟下去,要么搬救兵,展开全城搜索。脑筋快速转动,决定继续跟下去,搬兵搜城成本高,可能一无所获。

    武康冷笑连连,我不是柔弱书生,是杀人的祖宗。倒要看看,你们耍什么诡计,实在不行再溜吧。

第四十五章 盛世安保总教头

    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二月初三,傍晚时分。

    武康为了躲债,从狗洞钻出来,打发走保镖。本想回刺史府,看到了陈硕真手下,有过几面之缘的七仙女。悄悄尾随跟踪,穿大街过小巷,来到处废弃宅院前。

    这里好像是...婺州有名的鬼屋,崔小晴和他说过。阴森环境,呼呼冷风,怪异声响,真有恐怖氛围。嘴角勾出冷笑,挺会找地方嘛,这里适合杀人埋骨。

    深思熟虑,权衡利弊,迈开双腿,走进残垣断壁。拔横刀握在手,探身哈腰,越过半人高杂草,走入没门板堂屋,打量纵横蜘蛛网。不禁暗暗点头,如果我来伏击,也会选这间房。

    突听轻微破空声,感觉腹部有异样,低头见夜行衣上,扎三根明晃晃银针。心思电转间,默念演员自我修养,横刀丢地上,捂腹露狰狞表情,发出痛苦呻吟。悄悄揪出银针,跪倒趴地上,大幅度抽搐。

    此刻心知肚明,七仙女的套路,以自己做饵,引诱我来这,躲暗处用暗器偷袭。这是废弃鬼屋,不会有人经过。行刺计划的依仗,是某种厉害暗器,银针上喂毒或麻药。

    套路差点成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穿着防弹衣嘞。就是在翠屏山楚家,竹枪刺不破的布料。上次被楚神客袭击,便拆解滑翔翼布,做成防弹背心,银针没能破皮。

    现在是飙戏时刻,武康不确定,自己拙劣的演技,能不能骗她现身。边痛苦干嚎,边调整刀柄位置,边留意门外。

    五分钟左右,轻微脚步传来,武康把心放肚里,死狗般趴地上,侧着脑袋苟延残喘。一双绣花鞋出现,艰难上抬目光,看见锋利横刀和狰狞脸,听苦大仇深嘲讽:“武参军,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

    武康没说话,依旧飙演技,强行翻白眼,眼泪都下来了。

    妖妇继续嘲讽:“你的命很硬,能坚持这么久。三簧针是玄女法器,银针喂剧毒,见血封喉。我取你性命,给童郎报仇,哪怕被玄女赐死...不行,我还不能死。”

    画风突变,她竟然轻抚小腹,露出母性光辉,自言自语道:“文宝夫君,等我生下咱们的孩子,找户人家安顿好,再去找玄女请罪,你说好不好?”

    武康眉头微皱,这娘们儿是孕妇?脑筋快速转动,渐渐理出头绪:她怀了童文宝的孩子,童文宝被我杀了,她想报仇。陈寡妇正密谋造反,肯定不许节外生枝。她便偷了暗器,单枪匹马寻仇。

    七仙女歇斯底里质问:“为什么杀我童郎?你害我没了夫君,害我孩子没了大人,我要讨回公道,用你的人头,祭奠童郎!”

    “公道?呵呵”,武康装出吃力模样,气哼哼道:“我的兄弟文若、二牛,二十一保镖,惨死在你们手上,我找谁讨回公道?我们是兵,你们是贼,兵杀贼,贼杀兵,天经地义,又谈何公道?”

    咆哮再响:“你们是狗官,你们是禽兽,猪狗不如,不得好死。”

    右手靠进刀柄,武康反唇相讥:“我们是狗官禽兽,你们禽兽不如。翠屏山楚老丈一家,皆是老弱妇孺,童文宝却痛下杀手,他才猪狗不如!”

    “你闭嘴,他们窝藏狗官,死有余辜”,妖妇高举横刀,透着浓浓杀机:“玄女娘娘说,狗官该死,同党也该死,童郎处死他们,也天经地义...狗官受死吧。”

    凌厉刀光被格挡,发出剧烈撞击,七仙女倒退数步,错愕半秒撒腿就跑。武康鲤鱼打挺,箭步挡门口,力劈华山。伴随刺耳摩擦,妖妇被迫后退,后背撞顶梁柱,落下簌簌灰尘。

    不给她喘息之机,挥横刀砍在柱子上,拔刀再攻,一刀猛似一刀,孕妇自然不是对手,很快落入下风。横刀再撞,对方中门大开,武康瞅准时机,横着砍她脖子。速度风驰电掣,妖妇来不及格挡,必死无疑。

    刀光掠肩头那刻,却横生枝节,武康就觉眼前一花。巨力砸胳膊上,强迫长刀垂直运动,带动腰身下探。来不及反应,对方刀光闪过,刀刃奔自己咽喉而来。

    剧情反转太突然,脑海闪出一句话,我武康不服!左脖颈接触刀锋,冰凉刺骨,荡起丝丝疼痛。刀锋没有再进一步,刀架在肩膀上,武康不由得纳闷,这娘们儿良心发现了?

    快速抬头,刹那倒吸口冷气,妖妇左眼血肉模糊,貌似子弹穿眼而过。血不断涌出,夹杂白色脑浆,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静静站在原地。

    几秒钟后,武康试探着伸手,轻轻推她小腹。尸体慢慢后倾,结实摔在地上,右手垂直,横刀高举。这是什么情况,谁救了我,没听到枪响啊...

    鸡皮疙瘩消散,瞅瞅妖妇尸体,看向对面窗户,窗棂斜插长尾羽箭,羽毛还带着血丝。身前手臂粗的椽子躺地上,两端腐烂不堪,凹槽处有只冬眠壁虎,露出白花花肚皮。

    长出口气木讷扭

    头,看着门外发呆,刚刚的凶险,幕幕闪过脑海:即将斩杀妖妇那刻,屋顶椽子掉落,砸在我右臂弯。妖妇抓住时机,即将斩杀我那刻,第三者出现了。

    利箭贴左门槛射来,如狙击枪子弹,左眼进后脑出,打在窗户木框上。如此有力,必三石强弓,如此精准,必神射手。脑海中闪出人影,当初春耕大典,欲置我死地楚神客。如此狗血剧情,如此多变场景,拍戏吗?

    盯着妖妇小腹,那个小生命,很快会死吧...苦笑爬上脸,自言自语:“无论父母多么穷凶极恶,孩子是无辜的。一尸两命伤天害理,老天爷都不乐意了,让椽子掉下来,楚兄怎么看?”

    半分钟左右,传来低沉声音:“耶耶毕生行善,芸娘心地善良,狗剩年幼无知,楚某与世无争。如果老天有眼,他们不会死,我也不会孑然一身。恶人的孩子,也会成为恶人,不算无辜。”

    武康不置可否,莞尔笑道:“刚才的谈话,楚兄听到了吧。我帮你报家仇,你救我一条命,咱们往日恩怨,一笔勾销。敢问楚兄,日后有何去处?”

    楚神客背好长弓,走到窗户边,拽出长箭放入箭壶,淡淡说道:“童文宝已死,妖妇伏诛,远远不够。他们的主人陈硕真,必须为我家人陪葬,我会杀了她的。”

    不行啊兄弟,陈寡妇没了,谁在睦州造反,我凭什么升官啊?斟酌片刻,微笑道:“不瞒楚兄,我得到密报,陈硕真今年,必定举旗造反。”

    心思电转,接着忽悠:“她狡猾谨慎,身边高手如云,我派出的杀手,铩羽而归。不是不信楚兄,刺杀难于登天啊。咱们要报仇,只有等她造反,率大军围剿,方可万无一失。”

    见楚神客眉头微皱,继续趁热打铁:“普天之下,什么最贵,答曰人才。如果楚兄不嫌弃,暂时跟我身边吧,以一年为限。如果她今年不反,楚兄尽可离去,我绝不阻拦。”

    楚神客摇头,拱手施礼道:“承蒙武参军不弃,楚某感激不尽。然深山猎户虽艰辛,却是良人自由身;武公部曲虽荣华,却是奴婢贱民。”

    “楚兄误会啦”,武康微笑摆手,哈哈说道:“我是盛世安保总裁,聘用你做总教头,教授员工箭术,薪资随便你开。另外我保证,战事一起,盛世安保将以雇佣兵,或民兵身份出战。”

    楚神客继续纠结,武康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盛世安保明是镖局,暗是底层军官培训基地。保镖被鸡喂的身强体壮,都有些三脚猫功夫,还被逼看书认字。唯一的遗憾,找不到箭术教官,把楚神客拐过去,保镖素质更上一层楼。

    约莫半刻钟,楚神客舒展眉头,浅笑道:“上次枯荣山,九娘子曾说,刺杀朝廷命官死罪。武公聘请楚某做教头,岂不是知法犯法?”

    武康不置可否,微笑道:“法律这个东西,一般情况下,不会约束三种人:制定法律的人,执行法律的人,遵守法律的人。当官的想升官,因为官做的越大,对你执法的人,就会越少。”

    这话有些门道,楚神客吃不透,武康继续忽悠:“我是执行法律的人,婺州一亩三分地,没有上官用法律约束我。你的身份,只有我和内子知道,我说不是刺客,你就不是刺客。”

    楚神客不再赘言,躬身施礼。武康不觉的意外,他有勇有谋,懂得良禽择木而栖。左手捡起横刀,看了眼妖妇尸体,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一路无话,酉时两刻左右,回到盛世安保。恰好秀才值班,按武康要求,安顿楚神客。签订一年雇佣合同,年薪十贯,正式聘请他为总教头。楚神客识文断字,更是意外之喜,暗叫捡到宝啦。

    回到总裁办公室,秀才拿来跌打药酒,处理右臂淤青。回想危房画面,还是心有余悸,真的千钧一发,也真的倒霉。本来胜券在握,那倒霉的椽子,差点要命啊。

    上完药酒,整条胳膊麻木了,使不出一点劲。秀才说正常,他家祖传的药酒,最多两个时辰,麻痹消失淤种消散。见天色已晚,吩咐他:“我在这里呆几天,躲避四只老狐狸,让弟兄们保密。”

    秀才点头答应,突然嘴角闪过暧昧,压低声音说:“武帅要是躲人,公司不安全,谁都知道这是您的产业。属下有个提议,赵老丈家隔壁小院,户主去外地探亲,属下昨天租了下来。绝对保密,九娘子也不知道,您去那里躲避吧。”

    崔小晴是否知道,有关系吗?武康不明所以,眯眼盯着他。见他满脸赔笑,很快垂下脑袋,心中狐疑更甚,搞事的节奏啊。想到他不会害自己,也懒得寻根究底,直接吩咐带路,去那个小院休息。

    类似四合院,配套设施齐全,房间优雅干净。武康相当满意,来到卧室,揉揉酸痛胳膊,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你把床收拾下,帮我把外衣脱了,回去睡吧。”

    秀才点头,突然手捂肚子,哈着腰哎呦起来,“武

    帅容禀,新来的厨娘做饭太,属下多喝了些凉水,正闹肚子嘞...要不您先等会儿,属下先去茅房,再来伺候?”

    “滚!懒驴上磨屎尿多啊你”,赶苍蝇似的摆手,武康脸色更难看。早不拉晚不拉,偏这时候拉,这小子有问题啊。难道觉的尴尬?应该是了,男人给男人脱衣服,确实尴尬。

    坐椅子上,又想到鬼屋,如果尸体被发现,会造成不必要麻烦。考虑片刻铺开白纸,努力回忆追踪路线,提笔画路线图。等秀才来了,让他和楚神客一起,把尸体清理了。

    放下手中笔,打个哈欠,听到开门声,撇着嘴骂道:“该死的田舍奴,拉屎这么久,掉粪坑里啦?赶紧去铺床,铺完床给我脱衣服,脱男人衣服有啥害臊的?”

    没得到回应,武康觉的好笑,真害臊啦,我还能吃了你咋地?骂骂咧咧转头,吓的呶一嗓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秀才不见了,一妇人垂头站着,紧张的瑟瑟发抖。

    武康渐渐回过味,秀才压根没去茅房,并且皮痒了。有点儿可笑,走到妇人身前说:“秀才让你过来的?你是谁...算啦,铺好床就走吧。顺便通知秀才,他这月工资和奖金,全部扣啦。”

    妇人怯懦应诺,武康眉头一皱,觉的声音很熟悉,再看身材也很熟悉,便让她抬起头。看到那张羞红的脸,顿时认了出来,正是昨天视察时,被逼债的许二牛的媳妇琴娘。

    想到昨天误会,一时哭笑不得,这该死的秀才,听风就是雨。干咳两声,尴尬道:“秀才自作主张,还得继续罚。你去通知他,再扣俩月工资,让他围着城墙跑两圈儿。哦对了,许二牛无碍吧,找郎中看了没?”

    琴娘眼圈红了,怯懦道:“街坊们来要债,郎君给的钱,都还债了。”

    武康很快想明白,天下没不欠债的赌徒。村民们过分了,这是看病的钱,哪能要这种钱?不禁有些生气,加重了语气:“你没和他们解释吗,秋后还债不行吗,处斩死刑犯都在秋后。”

    琴娘掉了眼泪,不敢看他脸色,垂着头回话:“我家欠杜家钱,家里的田被杜家占了,二十亩永业田,也被夫君卖了。没了田没法还债,不怪街坊们。”

    武康气乐了,许二牛渣的极品,永业田都敢卖,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唐朝实行均田制,凡年过二十男丁,都能获百亩田地。八十亩口分田,死后还给政府;二十亩永业田,是私有田地,可以继承,买卖犯罪。

    杜家良田万亩,靠这种方式兼并吗?眉头拧成疙瘩,看了眼梨花带雨的琴娘,放缓语气说:“你先别哭了,我来问你,没田你们怎么活?还有,你什么会在这里?”

    琴娘回道:“靠叔伯接济...昨天秀总管派人来,让我来这做厨娘,管吃住,每月工钱三百文。夫君答应了,秀总管把我们接来,住在隔壁院子里。”

    这事儿办的漂亮,武康有些猥琐,要不给秀才涨工资?干咳两声,微笑道:“他绰号叫秀才,真实姓名叫...算了。我问个问题,你老实回答,许二牛和杜家,更恨哪一个?”

    琴娘有些迷茫,纠结许久回道:“奴奴更恨杜家,夫君之前不博戏。有次来城里,给清娘买药,被杜家恶仆盯上,硬拉他去赌坊。夫君先赢钱,再后来就输,渐渐染上赌瘾。”

    老掉牙的套路,欺骗别人赌博,先让你赢钱尝甜头,等你泥足深之际,便是倾家荡产之时。武康冷笑连连,淡淡说道:“咱玩个游戏,游戏名公审大会,时间一刻钟...坐下说吧。”

    武康提椅子过来,强行摁她坐下,坐对面讲规则:“一刻钟之内,把你知道的,杜家人干的坏事,全部说给我听。如果打动我,我让杜家彻底消失,原本你家田地,也会完璧归赵。”

    瞟了眼惊愕的妹子,继续勾引:“同时,我会找专业人员,治疗你夫君的伤病和赌瘾,你们可以回到从前。呵呵...你是只蚂蚁,现在决定大象生死,很爽的。告诉我,要不要玩儿?”

    琴娘垂脑袋,很久不说话。在他索然无味时,坚定的控诉开始。她越说越气愤,武康越听越开心。资料上显示,三年前杜家只是一介平民,有次家里来了贵人,就是杜美的靠山,高阳公主的奶娘。

    从那以后杜家发迹,两年前开金钩赌坊,逐级形成赌坊一条街。靠各种非法手段,强迫或套路老百姓,放高利贷攫取不义之财。短短两年功夫,用无数人的家,筑成杜家巨室。

    一刻钟后,武康坐写字台前,忍着右臂疼痛,铺白纸提笔书写。越疼越能狠下心,将根深蒂固的杜家,连根拔起。

    信中写道:亲爱的卢叔父,月前接昭仪来信,圣人觉察高阳公主谋反,已有真凭实据。谋反必血流成河,不差小小杜家,您知道该怎么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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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第一佞臣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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