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婺州特大杀人案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申时。
武康和崔九娘首次约会逛大街,顺便处理地痞勒索商户事件,武康借此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向商户抛出橄榄枝,二是讨小娘子欢心。
他确实想娶这位崔家女,成为婺州刺史崔义玄的女婿。不过难度很大,五姓女基本是联姻工具,哪怕崔义玄再宠九娘,之于婚姻大事,也不会草率决定。
他们现在的接触,崔义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必静观其变,老狐狸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
两人并排而行,走在无名巷子里,前面是姜二牛和周浩,押解着那个倒霉痞子。武康突发奇想,打算收编这伙地痞无赖,变为第一批卫生环境执法人。
九娘心情不错,一路叽叽喳喳,行侠仗义被人感激,确实心旷神怡。不过她老是问些古怪的问题,让武康哑口无言。譬如白蛇传有续集吗,金龙祥瑞为什么伤害她五兄,你当时为什么没逃跑等等。
最后总算问了正常问题,为什么抓捕犯人时,让他们双手抱头趴在地上,如果他们拒绝配合,你们怎么处理?
武康没直接回答,让姜二牛背诵《不良人守则》第二条,二牛高声朗诵:“不良人守则第二条,无论什么时候,保护自身安全放第一位。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保护别人!”
武康看着拧眉沉思的小丫头,呵呵笑道:“是不是感觉,乍听之下很荒谬,仔细品味却很有道理?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保护别人?我们做的一切,都出于自身安全考虑。犯人不配合更简单,直接人头落地!”
崔九娘沉思许久,看向武康说:“这样不合适吧,我读过《永徽律》,不良人追捕逃犯时,如果逃犯空手拒捕,你们不能加害,否则会受到刑罚。只有逃犯手持武器拒捕,不良人才能酌情将其杀死!”
武康闻言略微怔神,心里很是纳闷,小娘子不是在家里绣花,偶尔读读白蛇传吗,怎么会读枯燥无味的《永徽律》?
压下心头思绪,讲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们行为合理、合法,人的双手本身就是武器,被拳头打死,被手掐死的人多了去了。所以在我看来,每个逃犯都是手持武器。这官司就算打到长安,我也不怕,嘿嘿!”
九娘狠狠白他一眼,嘀咕了句“强词夺理”,片刻后又说:“二郎,要不我去求耶耶,给你换个差事?不良人太危险,遇上小毛贼还行,如果是穷凶极恶的大蟊贼...再说不良人名声不好,‘不良’二字本身就是讽刺。”
武康笑而不语,双手扣住后脑勺,微微扬头说:“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我管不住。其实在我看来,不良人是维护治安的中坚力量,是保障百姓安居乐业的先锋。至于名声...九娘拭目以待,不出两年,不良人定改头换面!”
崔九娘故意放慢脚步,压低声音说:“二郎,恶名得来一日易,恶名去时如抽丝。其实你知道的,不良人名声败坏,归根结底是官府苛待。想祛除病根,别说你了,耶耶都做不到!”
“九娘说的对,牵一发而动全身,加薪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途径”,武康右手点赞,冲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九娘有成为,贤内助的潜质!”
“讨厌”,崔九娘红着脸,别过头不看她,片刻后又说:“不良人守则是你拟定的吧,把其他条款讲出来呗,我熟读《贞观律》、《永徽律》,帮你检查哪款与唐律相左!”
武康不禁老脸一红,讪讪说道:“那个...我读书少,暂时只制定两条。第一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前面人停了下来,两人结束谈话,看向朱红的院门。很高很大,还有密麻的门钉,看来家境不错。
痞子叫门几遍,没收到任何回应。姜二牛上前拍门,一连十几下,依旧没回应,唰一下横刀出鞘,转身呵斥痞子:“你这田舍奴耍花样吗,这里是不是你们的老巢,欺某的刀不快吗?”
“不敢,不敢呀”,痞子冷汗直流,赔着笑解释:“这是柳大郎家,昨天约定好的,今天在他家耍钱吃酒。奴就是因为没钱,才去布庄要...要钱的。我们每个月都聚会,他们肯定在的!”
武康觉察不对劲,痞子的德行他清楚,无论赌钱、吃酒,吵吵的能把房顶掀开。抬手示意他们安静,屏气凝神倾听,院子里没任何声响。忽然闻到淡淡酒味儿,看了眼高高围墙,冲周浩使个眼色。
周浩心领神会,后退几步加速助跑,脚尖点地飞身而起,双手扣在墙檐,双脚蹬着墙面,慢慢往上攀爬。等脑袋越过墙檐,突然呶一嗓子,跳下墙拽出腰里横刀,急匆匆嚷道:“院子里都是死人,还有一个在喝酒!”
不待武康指示,姜二牛卯足劲,一脚踹在大门上。大门的门闩没插,左半扇大开,果
然到处是血泊。痞子还挺讲义气,嗷嗷的冲了过去,刹那间又戛然而止。
周浩和姜大牛一马当先,武康也亮出兵刃,把九娘护在身后。冲进大门没几步,不得不停下来,横七竖八的尸体,大片小片血水,没下脚的地方。
对面一个彪形大汉,白杨树般矗立,手握一把横刀,刀上还沾着血。身高与武康在伯仲之间,彪悍与二牛半斤八两,国字脸、大眼珠、狮鼻阔口,太阳穴高高凸起。脖子上挂条红绳,穿着十几颗大小不一的猛兽牙齿。
痞子站中间,周、姜站后面,紧握横刀蓄势待发,却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对峙,痞子头颅突然咕噜下来,一道血箭喷射而出,犹如怒发的喷泉。无头身体向前栽倒,在地上染出殷红地图。
崔九娘吓的捂住嘴,武康把她护在身后。周、姜二人赫然变色,眨眼间退回,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二牛压低声音说:“武帅快带崔娘子离开,我们俩殿后。这个人非常危险,咱们三个绑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武康不由得苦笑,恐怕走不了呀!看了看杀气凛冽的壮汉,看了眼横七竖八的尸体,点周浩名吩咐:“特大凶杀案,不良人必须过问,逃跑就是渎职。去把大门关上...执行命令!”
周浩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关院门。壮汉满眼蔑视,提着血刀转身,绕过一个矮榻旁,盘膝而坐面向大门。把血刀放在身侧,抱起酒坛斟满酒碗,仰头一饮而尽,抓起榻上羊腿狼吞虎咽。
武康看了眼半斤装酒碗,又看了眼古怪矮榻,鸡皮疙瘩瞬间爬满身,汗毛豪猪般根根竖起。四张狰狞死人脸,撑起一块木板,构造出简单矮榻,不得不说挺有创意。
眼瞅着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冥思苦想几分钟,扭头看向崔九娘,除了脸色紧张,倒没有其他失态举动,不知道因为心理素质好,还是压根儿没心没肺。当下稍稍放心,吩咐周、姜两人:“保护好九娘,我去去就回!”
脚步刚迈开,袖子就被抓住了,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是崔九娘。武康轻拍几下柔荑,然后光明正大揩油,轻轻从袖子上抚开。盯着地面,迈过尸体和血水,慢慢来到矮榻前。
沉默片刻,转头发现厢房门口,有血迹和凌乱脚印,皱下眉头走向厢房。房间里很多矮榻,有一个没了榻板,到处是碎瓷片、狼藉酒菜,地上还躺在两具尸体。
都是无头死尸,都是一刀毙命...好厉害的刀法,快准狠一击必杀,二牛说的对,三人联手也白给!看情形,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痞子先被斩两人,仓皇逃窜之下,在院子里被全部格杀。
尸体旁边的矮榻上,有个完整大腕,武康走过去,发现碗里还有酒,只是颜色不正常,看样子喷里血了。弯腰倒掉碗里酒,拿着碗离开厢房,与壮汉对面而坐,抱起酒坛给自己满上,端起碗说道:“一人吃是闷酒,两人吃是美酒。”
大汉不屑瞟他一眼,端起碗和他碰一下,仰头一饮而尽,碗口朝下晃了晃。武康有样学样,一口气喝干,也碗口朝下,表示没有遗漏。大汉哈哈一乐,抱起酒坛再次满上。
一连五碗下肚,都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大汉斟满酒碗,却没再次端起,而是抓起腿边血刀,高高举过头顶。崔九娘吓的尖叫延绵,周、姜二人嗷嗷着冲过来。
武康赶紧左臂后伸,左手快速摆动,示意两人停下。大汉一声嗤笑,手起刀落,榻上烤羊腿一分为二。武康拿起一半,看着羊腿断口处斑斑血迹,恶心的实在下不了口,手腕翻动把羊腿转个,咬没血的那边,又惹来大汉一声嗤笑。
咽下嘴里肉,放下羊腿看向大汉:“吾乃婺州不良帅,你可以喊我武帅。本帅一直认为,任何刑事案件都有因由。兄台可以把我当成一阵清风,当成天上的浮云,讲一讲你的故事!”
大汉把刀放在腿边,沉默一分多钟,终于轻叹口气,说道:“某是城南临阳山区的猎户,家住北山田庄台,村里人喊我林平郎。前天与众猎户一起,靠陷阱猎杀个大家伙,吊睛白额猛虎,还得了两个虎崽...”
武康一听“虎崽”,顿时眉开眼笑,不由得想起后世,手机上经常看的小视频,毛茸茸的小脑虎萌萌哒。也见到过很多外国富豪,养老虎当宠物,于是迫不及待说:“虎崽你们怎么处理的,现在还活着吗?如果还活着,我都买了,两个十贯钱,怎么样?”
林平郎不禁怔神,不可思议道:“我听说过买虎皮、虎骨的,没听说买活老虎的。虎是百兽之王,是天下第一猛兽,熊瞎子、野豕都能吃。我们村全部猎户出动,还被它伤了五个...冒昧问一句,武帅买虎崽做什么?”
正要回答,身后响起崔九娘声音:二郎要虎崽做什么?那是吃人的猛兽,要是想要虎皮、虎骨,咱们买就是了,婺州城就能买到!
康有些懵逼,看看站在身后的崔九,眼泪差点掉下。这位到底什么毛病,啥热闹都敢凑啊!连连眨眼示意她赶紧离开,崔九先嘟起嘴,然后偏过脸,搞的他欲哭无泪。目光狠狠瞪向周浩、姜二牛,俩货也讪讪偏头。
武康连做两个深呼吸,看向大汉呵呵笑道:“买虎崽不为虎皮虎骨,想打个笼子把它们养起来。实不相瞒,我家开养鸡场的,将来那些黄鼠狼,肯定闻着味儿过来偷。狗抓不住黄鼠狼,养俩老虎看家护院!”
武康颇有些兴趣盎然,眉开眼笑道:“还有一个好处,不用担心遭贼,猛虎一声吼,能把贼胆给他吓破。也就是在大唐,放在我的故乡,想都不敢想,会吃牢饭的!”
所有人全员懵逼,听说过养鸡养牛,真没听过养老虎。林平郎则是豪迈一笑,喝干碗中酒说道:“虎崽还活着,就在某家中。失去母虎的庇护,它们也活不下去。想杀掉它们,小妹却死活不让,拼命护住虎崽,估计把它们当成猫了...”
林平郎挂起苦笑,摇摇头继续道:“大人去的早,我与阿娘、小妹相依为命,不想让她伤心。她天天挤羊奶喂它们,小羊崽都饿肚子了,正为这事发愁嘞!武帅要是想要,我分文不收。村里就一家姓林的,很好打听!”
“本帅向来一言九鼎,说十贯就是十贯”,说着扭过头,对心思灵活的周浩使眼色,大声吩咐:“去我家找武元,让他带上钱去田庄台,务必把虎崽带过来!”
周浩听着语气颇重“带过来”,心思电转间明悟,重重点头转身离去。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着通知买虎崽,暗着去衙门搬救兵。如果无缘无故离开,保不齐林平郎突然暴走,他们几个就危险了。
林平郎别有深意瞟他两眼,也不戳破伎俩,接着讲自己的故事:“我和猎户们剥虎皮、剔虎骨,拿到婺州城出卖。虎皮有很多破洞,我要价二百文。有个买主很大方,也不讨价还价,让我和他回家拿钱。钱货两清后,又用三十文买下虎骨,还多给几文钱,都装进一个大钱袋里。”
说到这瞄了眼地上尸体,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继续说道:“交易完成准备回家,还没走出巷子,前面一个汉子的钱袋掉在地上,我出声提醒他,他仿佛听不到。当时误以为他耳朵有病症,于是捡起钱袋,追上物归原主。哪知他非但不接,反而...”
武康见他满脸怒气,胸脯还轻微颤抖,拧眉沉思片刻,嘴角勾出了然,呵呵笑道:“既然兄台心里有火,接下来的话本帅代劳。如果所料不差,丢钱袋的人非但不感激,还会反咬一口,污蔑你是盗贼!”
看了眼瞠目结舌的平林郎,呵呵笑道:“这个骗局可谓天衣无缝,从你跟买主回家那刻起,就已经落入圈套。多给那几文钱,就是你的第一个倒霉点,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林平郎双目圆睁,满脸不可置信,仔细回想片刻,皱着眉说道:“当时我正扎钱袋,买主很热情多给几文,说抵给装虎皮的麻袋、捆虎骨的麻绳。我本来不打算要,他强行扒开袋子,把钱丢了进去。”
武康暗道果然如此,继续开口道:“这是个借口,目的就是让你,不知道袋里铜钱数目。你肯定不会当着他的面,重新再数一遍钱!此为欲擒故纵,骗局第一步完成。”
“接下来第二步”,武康右手敲击桌面,继续说道:“等你离开买主家,第二个骗子故意掉落钱袋。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捡起钱袋,他都会污蔑你偷盗。此为第二计,无中生有!敢问兄台,当时有围观者吗,他们是不是都指责你?”
林平郎点点头,哼哼嘲讽道:“不仅指责,还喊打喊杀。我解释的口干舌燥,他们依然不信,失主不接钱袋,非拉着我去见官。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请参军大人主持公道。可惜,事与愿违...”
“你输掉官司,在本帅意料之中。不仅如此,官司中途,还会枝节横生”,武康自信满满,猜测接下来的套路:“买虎皮的人,会去衙门告状,也污蔑你是盗贼。其实买主、失主、围观者,是一伙儿的。他们选择僻静胡同,是为了让你没有人证。”
林平郎连连苦笑,叹息一声说道:“武帅说的都对!我的一切辩解,被多出的几文钱打败。买主说钱袋有二百三十六文,我却说不出来。”
“这也正是天衣无缝的原因”,武康接过话道:“第二个倒霉点,就是身上的钱袋。买主一个,失主一个,加上你自己的,一共三个。正常情况下,人会把钱装一个袋子,而不是分成几个。人证你没有,物证对你不利,如果兄台是郑参军,怎么判案?”
第十七章 大唐律师事务所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酉时。
婺州发生特大凶杀案,痞子团伙被林平郎团灭。凶手异常嚣张,光天化日之下,在不良人眼前行凶。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头颅搭建的矮榻前,武康与凶手开怀畅饮,因了解“多钱诽盗”骗局,便抽丝剥茧阐述。
林平郎后知后觉,不惊讶骗局缜密,只惊讶武康心思缜密,苦笑道:“我输了官司,获刑六十杖,卖虎皮、虎骨的铜,也被判给骗子。司法参军的判决,我不服!”
武康仔细回忆《盗贼律》,对于暗盗有两种处理:盗窃没得手,抽五十鞭子;如果得手了,按盗窃金额量刑。一匹绢五百文,把赃物折成绢,够一尺打六十杖,够一匹打一百二十杖。
林平郎当真龙精虎猛,普通人挨六十杖,至少卧床十天半月。他竟然生龙活虎,还团灭了地痞,不服都不行!
林平郎继续道:“虎皮、虎骨,如果是我的,自认倒霉就是了。可那是大家的,我回去无法交代,哪怕据实相告,村民也很难相信,会认为我想独吞。所以受完刑后,尾随他们来到这里...”
巷子里响起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是厉声呵斥:不良卫缉拿逃犯,闲杂人等回避,统统闪开...大门被踹开,不良人潮水涌入,包围矮榻横刀出鞘,现场顿时杀气冲天。
武康高悬嗓子眼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三十名手下全部...不对,还差通风报信的周浩。那小兔崽子,不会真跑我家,通知武元买虎崽吧?
一时哭笑不得,瞅瞅岿然不惧的林平郎,扭头给九娘使眼色,示意她退到圈外。哪知这小姑奶奶,也不是省油的灯!故技重施,嘟着嘴别过头去,气的他直想骂娘。
无奈转过头,她又插话了:“林大郎,你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上诉?如果你上诉,耶耶...崔公会重审。崔公是婺州青天,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一定为你洗刷冤屈!”
林平郎无奈叹息,说道:“我只是山野猎户,哪懂这些?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是徒劳!”
武康嘴角直抽,估计在她心里,老狐狸就是天下第一清官。不过对于“上诉”,产生了浓浓兴趣,唐朝也有中级、高级法院吗?想到这扭头问她:“唐律可以上诉?”
“当然可以”,崔九打开话匣子:“如果苦主或讼主不满县令判决,可以在一月之内,前往所属的州上诉,司法参军重审。如果再次上诉,州刺史重审。刺史作最终判决,要是还不满意,只能去长安告御状!”
武康不由得撇嘴,告御状还是算了吧,李九忙着和武昭仪蜜里调油,哪有时间搭理你?重新看向林平郎,琢磨片刻说:“阁下来到这里,没有马上动手,而是打听痞子情况,否则不会知道漏网之鱼!”
“武帅猜的没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林平郎与他对视,说道:“进了院子才恍然大悟,他们是一伙的。我想讨回虎皮,他们却动了手。我失手打死一个,他们又拿刀砍我。当时怒火攻心,反正杀一人偿一条命,杀百人也偿一条命!”
武康暗自叹息,酝酿情绪刚想说话,崔九又抢了先:“林大郎此言差矣,第一人是误杀,剩下的是斗杀。《永徽律》言,误杀和斗杀,减杀人罪一等,流三千里。如果去自首,再减罪一等,流两千五百里。你...不该杀刚才的地痞!”
武康气的脸都黑了,崔九却不理不睬,继续说:“地痞双手被绑,没还手之力,斩杀他是为‘故杀’,以杀人罪论,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不待林平郎说话,武康压低声音,苦苦哀求她:“九娘别闹行不?这是特大凶手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插什么嘴啊你?你这么能,咋不去当律师?给我老实待着,闭上...哎呦!”
后脖颈被掐的生疼,众手下脸色怪异...武康尴尬转过头,看着林平郎说:“阁下有勇有谋,我借买虎崽之名,让手下去搬兵,想必你早已勘破。以你的身手,逃之夭夭易如反掌。但你选择留下来,为了斩草除根吗?”
林平郎回道:“武帅说的不错,我找街坊打听过,这伙杂鱼共十九人。当时就决定斩草除根,只有杀光他们,家人才不会被报复!”
武康继续问:“假如没遇到我们,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斩杀漏网之鱼,接下来会怎么办?畏罪潜逃,抑或投案自首?”
林平郎喝干碗中酒,不卑不亢道:“畏罪潜逃?不存在的!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敢做就要敢当!我不想一辈子藏头缩尾,也不想家人牵肠挂肚、惶惶不得安宁!”
这下轮到武康吃惊,几分钟才回神,抱起酒坛斟满碗。林平郎一饮而尽,连喊两声痛快,拍拍胸脯说:“投案自首?亦不存在!我宁愿一死,也不想受腌狱吏欺负,更不想家人为了我,四处举债喂狱吏!”
林平郎环视不良人,盯着武康微笑道:“看来武帅的家,距离此地很远。你派出去的手下,先去衙门搬兵,再去你家报信。想必你的家人,已经去买虎崽了。阿娘、小妹有十贯,我也能安心上路啦!”
说到这猛地起身,脚尖一勾横刀飞起,刀锋架在脖子上。
武康情急之下大喝:“兄台且慢,死不能解决问题,我有办法帮你!”
俗话说的好,蝼蚁尚且贪生,林平郎停下动作,淡淡看着他。
武康暗松口气,他起了爱才之心,林平郎有勇有谋,要是放在战场上,既可勇冠三军,又可调兵遣将。明年陈硕真造反,挥师南下攻打婺州,婺州就是主战场。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要是抹脖子,实在太可惜。刚才急中生智,想到帮他脱罪的办法。酝酿下情绪,组织下语言,正想长篇大论,崔九又不甘寂寞了!
语气非常严厉:“二郎休得胡言,他杀人太多,定会秋后问斩。何况在不良人眼前行凶,罪行彻底暴露,不符合自首减刑。这是板上钉钉的铁案,谁也翻不了,我不许你徇私枉法,耶耶也不会同意的!”
武康头皮阵阵发麻,心说咱们只是约会,八字还没一撇,这就管上啦?不过她说的不错,一般情况翻不了案,但我并非无的放矢,了解历史这个杀手锏,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巷子里又传来脚步声,周浩出现在大门口,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二话不说亮出横刀,也加入包围圈。这小子如此狼狈,肯定跑南城区,通知武元买虎崽去了。
懒得和他废话,看向林平郎,斟酌一番说:“你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本帅有爱才之心。今天是七月初五,秋后问斩是八月十六,还有四十天。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放弃,会有一线生机的。”
左腰传来阵痛,不用说又被掐了,武康嘴角抽动,撇撇嘴继续说:“我会和狱吏打招呼,不让他们为难你,也不让他们勒索你的家人。林平郎,对于你自己来说,自行了断或秋后问斩,区别不大。但对家人来说,你多活一天,她们绝望就少一天...这四十天,为她们而活!”
林平郎眉头紧锁,眼神有些纠结,表情也有些松动。武康趁热打铁:“如果你认为我是胡说八道,尽管自行了断;如果你认为有道理,就扔掉手里刀,跟我到案打官司!”
沉默大概五分钟,林平郎一声长叹,长刀当啷掉在地上,痛苦闭上双眼。
武康吃下定心丸,暗松口气说:“不良人职责所在,还请兄台谅解。现在要将你缉拿归案,请兄台配合,不要让我难做!”
林平郎没睁眼,轻轻点下头。
武康摆摆手,姜大牛、许三郊来到圈里,按程序指挥他趴地上,先背捆双手,再五花大绑。周浩拿出身上麻布,将重要物证血刀包裹起来。
大局已定,武康开始安排差事:“钱顺、童林,你们封锁大门,没有我的命令,禁止任何人踏入现场半步;二牛、赵青、三郊,走访附近街坊,确认死者身份,通知家属收尸。两天内必须领走,两天后没领的,集中就地火化!”
思考片刻,继续发号施令:“秀才、文若,留下勘察现场,记录每个尸体致命伤口,明天中午之前,把尸检报告给我;周浩把物证交给三郊,即刻启程去田庄台,通知林平郎家人。大牛暂时留下,其余人返回不良卫...”
又思索片刻,确定没有疏漏,挺直身板郑重其事道:“你们日夜轮守,嫌犯在不良卫期间,不允许有任何差池!本帅再次重申,这是大案要案,都给我小心谨慎。哪里出差错,不用找本帅,自己卷铺盖走人...行动吧!”
众手下齐声应诺,一番人影攒动,院子里剩下五人。秀才、文若苦着脸,一副泫然欲泣;姜大牛挤眉弄眼,满脸幸灾乐祸;武康很无奈,唐朝没有仵作,检查尸体都交给贱民和奴隶。
秀才、文若是不良卫唯二能写字的,自然抓他们做壮丁。当然了,两人每月都有额外奖金,奖励铜钱十文,从不良卫活动经费里出。
一脚踹在大牛屁股上,板着脸训斥:“少嬉皮笑脸,是不是也想尝试下?你小子...去司法衙门走一趟,通知大狱的狱丞,明天下午申时两刻,在花满楼天字号包厢,本帅请他吃酒。”
姜大牛依旧嬉皮笑脸,吊儿郎当说道:“他又算个什么东西?不配吃武帅的酒!在婺州这一亩三分地,除了崔公、录事参军、六大参军,哪个敢驳咱们面子?某这就去吩咐,他要是敢怠慢,某吊起来拿鞭子抽他!”
“行了行了,别贫了”,武康瞪他一眼,沉吟片刻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请了!你先去不良卫,从经费里拿两百文,给狱丞送过去。今天出门太急,身上没带钱,明天我把钱补上。”
“好的武帅,俺这就去”,姜大
牛又冲两人做鬼脸,屁颠屁颠出门去了。
武康瞅瞅秀才、文若,无奈叹口气,转身对崔九娘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晚了崔公会担心的!”
回崔府路上,崔九一直闷闷不乐,无论讲什么笑话,仍旧绷着张脸。这种情况,必须实话实说了,武康嬉皮笑脸道:“九娘放心吧,我向来奉公守法,不会搞歪门邪道,也不会徇私枉法...好吧附耳过来,我给你说说,怎样帮林平郎脱罪!”
崔九终于有了反应,扬起的脸满是不信,武康呵呵一乐,弯腰凑她耳边。单身狗又捅了娄子,显然忘记这里是大唐,崔九刹那羞红了脸。
然而几个呼吸间,羞红变成潮红,一双小鹿眼也越来越亮,最后竟连连点头,学着他的样子,竖起了大拇指点赞:“这个主意太好了,这样的脱罪方式,谁也挑不出毛病!林平郎运气好,那些骗子横行乡里,活该他们倒霉!”
武康笑而不语,片刻后陷入沉思。这个时代,老百姓要打官司,比后世难很多,只有两种办法。第一找不良人做中介,官府会受理;第二写状纸,如果没有状纸,官府根本不受理。
老百姓大多不识字,只能请人代写。这种情况下,就催生了讼师,他们帮人写状纸、打官司,相当于后世的律师。其实律师这个行业,可谓源远流长,祖师爷名叫邓析,春秋时郑国人,著名的思想家、法学家,民权法律的启蒙者。
腰间疼痛打断思绪,看着气鼓鼓的九娘,又看看前面崔府大门,不禁有些尴尬,约会时间走神了。刚想说几句好话,突然有了恶趣味,嘿嘿两声说:“九娘法学知识炉火纯青,不如开个律师事务所,给百姓提供法律援助。”
“律师?事务所?”,九娘眨着迷茫小鹿眼,分分钟试探问道:“二郎说的是讼师吧,事务所...是不是店铺?你希望我抛头露面,开店铺当掌柜吗?”
“为什么不呢?女人能顶半边天”,武康一摊手,呵呵笑道:“就拿林平郎举例,他根本不知道上诉。如果有律师事务所,他又恰巧进店咨询,以九娘的本事,肯定帮他洗刷冤屈。那么这起恶劣凶杀案,就不会发生了!”
九娘闻言眉开眼笑,激动的连连点头,然而很快又黯然了,苦着脸说:“讼师和不良人一样,也会遭人歧视的。就连《永徽律》,都有处罚讼师的条款。女子经营店铺,还是讼师店铺,耶耶不会同意的!”
“崔公要是不同意,咱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不信他不妥协”,武康满脸坏笑,接着讲道理:“讼师比不良人强太多,讼师是下层士人,歧视他们的只有上层士人。但最重要的,能得到百姓尊敬。士人鄙视,百姓尊敬,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武康化身狗头军师,继续出谋划策:“九娘经营律师事务所,身为总裁...掌柜,不用事事躬亲。收拢一些讼师,给他们提供指导,小案子他们上;大案要案,九娘再亲自出马!”
崔九娘白他一眼,嗔道:“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是泼妇的伎俩,耶耶那么疼我,讲道理他会同意的。二郎说的有道理,如论下层士人是不是讼师,上层士人都会歧视他们。嘻嘻...我要把五兄拉下水,让他做马前卒和耶耶提!”
武康呵呵一乐,继续画饼:“大唐第一个律师事务所,绝对前无古人,说不定还会名垂青史。甚至一千多年后,律师会把你供奉为祖师...祖师奶奶。到时候取邓析而代之,成为律师鼻祖!”
“少咒我了,邓析可没得善终,再说我也比不上人家”,九娘终于有了笑脸,看了看门里探头探脑的婢女,和武康说道:“律师事务所,我会求耶耶同意的。天快黑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武康微笑点头,目送她消失在角门,待角门关闭转身回家。
回到家中卧室,坐写字台前,提鹅毛笔写日记: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八月十六日,婺州发生特大凶杀案。林平郎是个将才,我想保下他,脱罪办法九娘也赞同。
今天阴历七月初五,就在三天前,李九立李忠为太子。他就是个悲剧,唯一的福利,就是带来大赦天下。所谓的大赦天下,就是清空大唐监狱。除了“十恶”不赦,全部囚犯所犯罪孽,一概既往不咎。
文书应该出了长安城,可惜没有电话,只能通过驿站传递。文书分轻重缓急,也就是所谓的三百、八百里加急等等。八百里不可能,安史之乱时,传递速度才五百里。
婺州距离长安1600多公里,驿站最低速度,每天一百里。按照此速计算,文书到达婺州,至少需要32天。秋后问斩,阴历八月十六,还有40天。
如果不出意外,文书问斩之前抵达,林平郎逃出生天。如果真有意外,自认倒霉吧。
林桑,愿佛祖、老君、安拉、耶稣、圣母玛利亚,与你同在!阿门...
第十八章 见证新生命诞生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十六日,午时三刻,晴。
距离猎户林平郎杀人事件,过去整整一个月。林平郎鸿运当头,因为就在十天前,大赦天下的文书到达婺州,比武康的预期,整整提前十二天。
估摸着李九认为,婺州是金龙祥瑞出世地,必须让婺州人民,尽快沐浴皇恩,尽快享受大赦待遇,公文必须三百两加急。
武康多少有些遗憾,心中有个邪恶幻像,期待文书在行刑日到达。可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路策马狂奔到刑场,屠刀举起那刻闪亮登场,唰一下展开文书,大声喝道: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林平郎终归逃过一劫,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武康带着他的家人,亲自去婺州死牢,亲自给他打开枷锁。一家人抱头痛哭,冲着长安方向跪下,三跪九叩二十四拜,额头差点磕破,感激李九的浩荡皇恩,并祝福李忠健康长寿。
可惜这个美好的祝福,李忠是无福消受喽,这小子就是个悲剧!四年后被废黜,由太子改封梁王,被赶出长安城,去外地就任刺史。
再过四年废为庶民,囚禁于黔州李承乾故宅;再过四年被诬陷造反,直接被赐死。 就这样被撸到底,小命都没保住,二十二岁就没了。
大赦文书清空婺州监狱,崔义玄开始作妖,命令司功参军王义朗,开展盛大祭祀活动。
完事儿还嫌不够,恰逢秋收时节,老狐狸发表重要讲话,指示婺州下辖金华、义乌、勇康、兰溪四县,吏员全部下乡村,配合各里的里正,打好秋收攻坚战,保证粮食颗粒归仓!
崔义玄动动嘴,下面人跑断腿。武康带领不良人,长住不良卫负责的乡里,顶着烈日指导工作,众手下怨声载道,天天找他抱怨诉苦。无奈的他只能和稀泥,内心却暗自窃喜。
后世帮老爹收秋,现在帮百姓收秋,没啥不一样。俗话说的好,家里有粮,心里不慌。农夫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挥洒汗水,就是为了这几天。今年老天爷开眼,风调雨顺大丰收,看着乡民喜悦的笑脸,心头也甜丝丝的。
昨天不良卫负责的乡,秋收工作全部完成,比规定时间提前三天。武康体恤下属,除了安排姜二牛值班,其他人全部放假。
回到家舒服睡一觉,早晨起来突然想逛街,便骑着白龙马出来了。很是不凑巧,今天是集市日。每月十六、二十六,是婺州集市,人们从四面八方过来赶集。再加上刚刚收秋,是以非常热闹。到处是叫卖声,行人熙熙攘攘,骑马很不方便。
牵着马拥挤在东明大街,好容易来到花满楼,把马交给伙计伺候,上二楼天字号包厢,支起窗户站在窗口,看向酒楼斜对面。一家装修奢华的店铺,是九天前开业的“婺州冰”。
由于走大众化路线,冰块售价并不贵,普通家庭也能接受,是以生意非常红火,可以用日进斗金形容。如烟讲了开业当天盛况,东明大道都拥堵了,冰窖存货当天就被搬空。
如此喜人的势头,二代们坐不住了,昨天前脚刚到家,他们后脚堵了门。表面上分享赚钱喜悦,实则觊觎先前许下的,另外三成股份。武康当然坐地起价,提出用一成股份,换取他们名下所有商家的挂靠权。
二代们想都没想点头答应,带着股权文书离开,美滋滋分赃去了。不大会儿崔五去而复返,告诉了武康真相,挂靠在他们名下的商家,只有区区十二家。不过二代们表示,以后不受理挂靠业务,将婺州商界挂靠权让给他!
想到这武康不由得暗乐,等我将婺州商业发展起来,你们肠子都会悔青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又发现有趣的事。打南边来了一群痞子,前面几个开路,迈着六亲不认步伐,最后一个推着独轮车,吆五喝六好不威风!
挨家挨户收取钱财,无论地摊还是商铺,一个都不放过。来赶集的外地人,更不敢得罪他们,乖乖的有钱给钱,没钱给货。不大会儿功夫,钱袋鼓了起来,独轮车也装了许多东西,蔬菜、干柴...杂七杂八啥玩意儿都有。
打北边也来了一群,也是同样的造型,也推着独轮车。两伙人好像有过节,碰到一起互相瞪眼,接着互相谩骂,眼瞅着要大打出手,一个狗腿子急匆匆跑过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伙人仓惶逃离街道。
大概五分钟左右,姜二牛扛着腰刀出现,也迈着六亲不认步伐,从一个地摊上拿起两个鸭梨,丢下一文钱扬长而去。小贩盯着摊位上的铜钱,久久不能回神,估计第一次见到给钱的不良人。
目睹这一切的武康,颇有些哭笑不得,刚才那些痞子逃跑,估计因为二牛来了。二牛之所以给钱,因为《不良人守则》有了第三条:买东西不给钱者,一律卷铺盖滚蛋。
所有不良人,都有家人在冰里工作,年薪两千文铜钱,足够一家五口一年花销,谁也没胆子违抗守则。要知道工资最高的
采茶人,一年也就九百文,要是坏了规矩被扫地出门,哭都没地方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赶集的人渐渐离去,到了申时左右,东明街又恢复往常。武康离开酒楼,骑着白马回家。马背上皱眉沉思,扫黑打恶的帖子,早就给郑参军递上去了,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是石沉大海。
老家伙为什么不批准?难道痞子团伙有后台?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士子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对地痞无赖也是深恶痛绝,绝不会和他们沆瀣一气。
问题到底出在哪,武康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着有时间拜访下,看这老家伙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这时前方传来吆喝声,还有粪便的臭味儿,武康抬头看去,迎面走来一辆牛车。车上放着两个大木桶,用麻绳拴在车辕上,车辕还挂着俩小桶,老者扬着马鞭,赶着牛车从他跟前走过。
这是肥料厂里的员工,类似于后世的环卫工人,也是不良人牵头介绍,基本是他们的亲戚朋友。他们没有底薪,从城里送一车粪到储蓄场,可得铜钱三十文。
城南的肥料储蓄厂,十三天前完工,负责看大院的保安,是不良人文若的父亲。老爷子曾是府兵,在战场上失去一条胳膊,还有一身的暗伤,很难胜任繁重农活。
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虽然工资不高,一年才五百铜钱,也足够文家感恩戴德。
三十个环卫工三十辆车,负责东明街、金华街的卫生,包括清理粪堆、垃圾堆,倒各家各户的马桶。
金华街是官员一条街,婺州大小官员,包括崔义玄,都在那里安家落户,所以必须保持干净整洁。东明街是官员上班的必经之路,也必须保持干净整洁。
其他地方没有能力管,也懒得管,婺州城可是个大城,有五万多人口呢。
俗话说的好,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手下三十辆车,起到榜样作用。不良人也放出消息,无论黑猫白猫,只要自备马车,把足量粪肥送到储蓄场,都可得铜三十文。
很多人开始眼红,一时间趋之若鹜。一辆车两个人,每天至少送三趟,九十文巨款到手,能买三斗大米。手下反馈的消息,每天出城送粪的车辆络绎不绝。
就在三天前,婺州所有粪堆、垃圾堆,全部一扫而空。李九赏赐的万金,全被撂了出去,武康因此得“败家郎”绰号。要不是冰暴利支持,估计早就破产了。
清理完垃圾堆,环卫工人再次树立榜样。牛车木桶交货那天,武康派不良人挨家挨户,通知东明街、金华街住户,早上把马桶放在门外,会有工人去倒。
每天早上,环卫工赶车出门,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把马桶倒在大桶里,凑够两桶拉到储蓄厂,还是得铜三十文。群众们又眼红了,火急火燎按规格打造大木桶。一时间,婺州城木匠乐开花。
一通忙碌下来,效果非常明显,环境焕然一新,空气清新很多。领导们非常满意,给武康“能做事”的评价。崔义玄通过崔五,大加赞赏他的所作所为,鼓励他再接再厉,再创新高。
看着远去的牛车,不禁怡然自得,当初制定改善环境的计划,完成了一大半,成功复制“丁力式”发迹史。唯一的遗憾,由于秋收原因,泥瓦匠都回家了,“公厕计划”前段时间搁浅。
虽然现在已经开工,完工至少需十多天。没有了公厕,无法整治随地大小便,总不能让人家憋着吧。
不良卫收编了二十多人手,都是游手好闲的混子,再加上他们自己的亲朋,一共五十多号人。就等公厕完工,立马上岗执勤,整治范围还是两大街。
白龙马悠闲迈着蹄子,没多久遇上许三郊,他正带着两个女儿买布。父女仨见到他热情问好,俩小萝莉嗲声嗲气喊“武叔”。她们原本菜色的脸变的红润,好像还长胖了。
武康寒暄几句,继续驱马往家走。他已经完全掌握不良卫,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不良人的家人,都在冰、肥料厂上班,还提前拿到一月薪水,生活与之前相比,就是天壤之别。
这种情况下,必须言听计从!武康制定新规则,不良人买东西必须付钱,禁止勒索市里商户。压在商人头上的第一座大山,成功被打掉。剩下的两座比较难,地痞无赖好处理,司仓参军手下的市吏,现阶段真不敢动。
一路无话回到家门口,牵着马推开大门,看到院子里的画面,不由得微微怔神。崔九娘一袭白衣,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小勺子,抱着虎娃喂奶。
虎娃正是从林平郎家买的,比猫大不了多少,毛茸茸的非常可爱,武康给它们取名虎头、虎脑。地上放着大碗,里面盛满羊奶,大一点的虎头趴在碗边,不住伸舌头舔着。
九娘脸上洋溢微笑,布满母性的光辉,仿佛虎娃是她的孩子。落日余晖洒在身上,画面安
详温馨,武康不由得痴了。几分钟后回神,牵着马进院子,把缰绳交给武大嫂,来到她面前蹲下,一起伺候小脑斧。
武康寻思着,得赶紧打造铁笼子。现在看它们萌萌哒,过不了几个月,它们看我也萌萌哒。等长的和羊差不多,必须关在笼子里,自己又不是驯兽师,没能力、也没胆子驾驭它们,万一成为虎粪就糟了。
九娘喂完虎娃,开始变着花样折腾。拉小虎娃直起身子,下巴抵在虎头上,握住它前爪上下摆动,既逗虎娃也逗武康。
虎娃生无可恋,武康也哭笑不得。毕竟十四岁小丫头,平时装的再成熟,也改变不了调皮的童性。呵呵笑着伸出双手,不断碰触虎爪,还强迫虎娃露出指甲。
片刻后抱起虎脑,学着九娘的操作,让两个虎娃握手。两人两虎玩的开心,画面相当和谐,突然西厢房门打开,大汗淋漓的武元跑出来,扯着嗓门兴冲冲大喊:“郎君蛋碎了!”
和谐画面刹那破裂,一块块掉落在地,武康气的直咬牙,腾一下站起身,瞪着武元呵斥:“瞎咧咧什么,我的蛋好好的,你的蛋才碎了!你这田舍...啥玩意?你是说鸡蛋碎了?”
武元满脸潮红,捣蒜般不住点头。武康欣喜若狂,仔细算一下,这批蛋是二十天前放火炕上,今天正好二十一天,是小鸡破壳的黄金日期。想到这再也按捺不住,轻轻把虎娃放地上,一溜烟跑去西厢房。
房间里闷热无比,火炕下还烧着火,估计有三十五六度。首批做实验的蛋,足有一千五百个,规规矩矩、密密麻麻摆在炕上,幸亏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否则非昏过去不可。
武开看着破开小洞的蛋,兴奋的直搓手。九娘和小翠也跑了进来,和武康一起围在炕边,瞪大双眼盯着。鸡蛋轻微晃动,破口处裂开纹,众人下意识屏气凝神。
几秒后晃动停止,小鸡累了;几秒后继续晃动,外面世界吸引力很大。如此反复七八次,看得众人很是纠结。
九娘伸手去碰,武康赶紧抓她手腕,压低声音说:“不要帮它,让它自己来!自己出来的小鸡,更有生命力,能更好的活下来!”
九娘点点头嗯了声,紧张的抽回手,脸很快红了,不知热的还是羞的,或者为小鸡担心而紧张。
武康盯着鸡蛋,暗暗加油打气。几分钟后,裂纹终于破开,毛茸茸脑袋探出,头上顶着蛋壳,嘴里发生轻微唧唧声,绒毛有些湿,露出暗红皮肉。
所有人欣喜若狂,一把年纪的武开也不淡定,捋胡子的手微微颤抖。
武康想起李嘉诚的话,呵呵笑道:“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这小家伙很幸运,是第一只人工孵化的小鸡,小翠赶紧去抓把小米...粟米。”
小翠应声跑了出去,武康等蛋壳完全破裂,小黄鸡跌跌撞撞时,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小家伙还站不稳,不断跌倒又不断站起,武康微笑着说:“作为这批小鸡的大哥大,有什么获奖感言要发表吗?你们身上担子很重,我发家致富靠你们喽!”
九娘见它身上湿漉漉,拿出袖子里的手绢,武康配合放低双手,方便给鸡娃擦拭。看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嘴角不禁勾起微笑。
小翠捧着把粟米过来,轻轻放在鸡娃嘴边。吃是动物的本能,小鸡终于能站稳,不停啄着小米。这时,武元压低声音禀报,又有小鸡破壳了。
见九娘满脸期待,把小鸡放她手里,笑着说:“九娘先捧一会儿,玩够了放在木盒里,欣赏其他鸡娃破壳...小翠多拿些粟米,每个盒子撒一层,要不了多久,会有很多鸡娃出世!”
小翠再次应声跑出去,九娘捧着鸡娃眉开眼笑,还轻轻吻了它一小。武康撇撇嘴,瞪它一眼转过身,去看另一只鸡蛋。
厢房里的闷热,挡住不众人激动的心情,丝毫不顾额头沁出的细汗。这时如烟从冰回来,见此情况目瞪口呆,随即欣喜若狂,小跑过来仔细观察。
第二只小鸡破壳,仿佛是个信号,大片鸡蛋纷纷晃动,场面震撼又温馨。千百鸡蛋杂乱晃动,蛋壳不同程度破裂,不时有小脑袋冒出,犹如雨后春笋。
武康也被震撼了,新生命的诞生,总会带来兴奋愉悦的心情。破壳小鸡越来越多,众人越来越忙碌,齐下手伺候它们。轻轻擦拭绒毛,放在盒子里喂粟米,小翠还特意拿来温水。
唧唧叫声越来越大,武康脑袋嗡嗡作响,眼见天马上黑,提出送九娘回家。意料之中,被果断拒绝,她正忙的热火朝天,肯定不会乖乖离开。无奈之下,吩咐武元去刺史府,让崔五过来接她妹子...
第十九章 第一届分鸡大会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卯时一刻。
五更刚过为卯时,按现在来说,早上五点到七点。卯时一刻,五点到五点十五,天还没大亮。婺州南城区,工匠胡同武家,如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武康从被窝里提溜出来。
武康哈欠连连,睡眼惺忪稀里糊涂,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如烟拨弄脑袋。四天前第一只鸡蛋破壳,连续四夜睡不好,每夜只睡四小时。昨天直到凌晨,才处理完所有小鸡,并统计出数据。
数据非常感人,一千五百只蛋,孵出一千零一只鸡娃,坏蛋率达到三分之一。仔细检查每个坏蛋,三百八十个死蛋,剩下的全是没受精的。非受精的鸡蛋,别说人工孵化,母鸡也孵不出鸡娃。
怎么判断鸡蛋是否受精,在科学荒地唐朝不可能,放后世也是世界性难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孵化,孵五到七天,用照蛋器鉴别。没有照蛋器,一条路走到黑吧。
昨天下午,吩咐了许三郊、武元套上马车,把所有坏蛋拉到粪肥储蓄厂,倒在粪堆上发酵肥料。
如烟给他挽好发髻,插上白玉簪,又吩咐小翠进来更衣。一通折腾打理好仪容,腰间挂上横刀,打着呵欠走出卧室。出后院到前院,武元早备好马,马镫、马鞍等马具配齐。
骑上马赶往州衙,没走出工匠胡同,听到有人打招呼,揉揉眼发现是许三郊,便把缰绳丢过去,让他牵着马走。听着马蹄声,又想起昨天打脸的画面,那叫一个酸爽。
二代们早知道他孵小鸡,一直当成笑柄,每次聚会都要调笑一番,取笑他异想天开。王大郎当场撂下狠话,要是不用母鸡孵出小鸡,他把姓倒过来写。武康懒得搭理他,“王”倒过来是什么?也撂下狠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昨天请他们来参观,狠狠打他们的脸!这群货脸皮厚的狠,死皮赖脸讨要秘术。武康也不想垄断,画了火炕设计图,还千叮咛万嘱咐,火炕孵鸡的核心,就是掌控黄金温度。建议找郎中感受,三十八到三十九度,恰是人发热温度。
迷迷糊糊打着瞌睡,听到许三郊焦急提醒...抬头一看,登时吓的三魂出窍。婺州领导班子到齐了,全部身穿正装,个个挺直腰杆,按等级站位,像被推倒的金字塔。
金字塔顶端,是刺史崔义玄,老家伙目不斜视;第二层,婺州别驾、长史、司马。他们没什么实权,是崔老狐狸的幕僚,朝廷安置的闲散官员。
提起“司马”官职,武康老是想起“江州司马青衫湿”,不确定白居易为啥哭。是为琵琶女命运多舛?还是借题发挥,吐槽司马是养老官,不被朝廷重用而哭泣?
第三层是录事参军事,卢甫卢怀远,婺州官场真正的二把手。再往后就是六曹,司功、司仓、司户、司兵、司法、司士等六大参军。
司士参军名叫魏定州,主管山泽的开发,以及役使之事。相当于后世的“自然资源部部长”、“组织部部长”。实权相当大,婺州所有自然资源,包括矿产、林业、江河等,都归他管。今年刚上任,家人还没过来,他家二代没能入圈子。
最后是各个部门衙役,放眼望去,黑压压都是人。看着眼前场景,武康脑袋嗡嗡作响,差一点滚下马背。这群老狐狸,来这么早做啥呀,让各大上司久等,娄子捅的相当大。
颤巍巍下马,缰绳交给许三郊,强压内心忐忑,快步来到崔义玄跟前,弯腰一躬到底。脑筋转了三转,实在找不出合适借口,干脆闭嘴不言,乖乖等候发落。
然而风平浪静,崔义玄没摆架子,只是淡淡说道:“不必拘礼,站我旁边。”
武康依言照做,瞬间又觉针芒在背,估计后面那些人,都羡慕嫉妒吧。不过没办法,今天这个位置,小太爷有绝对的资格!接下来的好戏,小太爷就是总导演。
暗自得意一番,看向牵着马,吓呆的许三郊,不着痕迹使眼色。意思很明显,我都没事了,你这种小虾米更没事。许三郊扬起袖子,抹掉额头冷汗,把马拴在远处马厩里,蹑手蹑脚绕着墙根,回归不良卫队伍。
半个小时无聊等待,远处马蹄声传来,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异常刺耳。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看清马上骑士。是个彪形大汉,满脸络腮胡子,一双大三角眼。这位名叫于洪志,金华县团练指挥使。
所谓的团练指挥使,类似各地人武部部长,是团结兵的指挥官。团结兵类似后世民兵,由地方政府征发入军不登记正规军军籍。
马匹来到近前,衙役过去牵马,于洪志小跑过来禀报:“崔公容禀,大批百姓集聚南城门,是否开城门?”
崔义玄估摸下时辰,郑重其事发号施令:“于指挥使,一刻钟后开启城门。百姓进城以后,着众将士维持秩序,不许出现混乱,更不许出现踩踏!”
“得令”,于洪志接过缰绳,驭马赶去南城门。
崔义玄向前两步,转身扫视众官员,绷着脸说道:“百姓集结后,各位同僚各司其职,按照计划行事。这次扶农大会,是婺州第一届,也是大唐第一届!丑话说在前头,哪个环节出差错,老朽必追究到底...开始准备!”
老狐狸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忙碌,武康是最忙碌的。作为活动总策划、总导演,所有衙役、不良人、狱卒,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布置会场。
大概十分钟左右,会场布置完毕。婺州衙门坐北朝南,是东明大道的起点,向南直通南城门。衙门口就是校场,昨天连夜栽两根木桩,上面横着木板,按现在来说,长三米六,宽五十公分。
木板上粘贴一副字,上书“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崔义玄亲手所书。
原本是“第一届分鸡大会”,老狐狸嫌弃太俗,改为扶农大会。牌坊前方,并排放着长桌,类似后世学生书桌,桌子后面摆着高脚椅。这些都武康亲自设计,命人加班加点赶制出来。
共十一个座位,崔义玄居中坐正位,两旁是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再往两边是六大参军。桌上放着笔墨砚,厚厚一摞白纸。长官们各自落坐,诸吏员各司其职,等待百姓到来。
不到一刻钟,轰鸣脚步响起,地面开始颤动。众衙役如临大敌,各自坚守岗位。不良人全部出动,用麻绳充当警戒线,拉出边长三丈的正方形,将主席台围在当中。
人群犹如洪水猛兽,黑压压停在警戒线外。为首是五个老者,年纪都在五十靠上,是兰仪乡五个里正。金华县兰仪乡,是前段时间,不良卫负责收秋的乡。
唐朝的基层官僚制度,有邻、保、里、乡,再往上就是县、州。四户为一邻,设邻长一名;五邻一保,保长一名;五保一里,里正一名;五里一乡,原本还有乡长,被老总裁李二撤销,由五名里正轮流当乡长。
正中间的里正姓王,还兼任着他们保的保长。武康对他印象颇深,“王保长”这个名头,老是让他想起“刘罗锅李保田”老师。上次收秋合作愉快,第一批分鸡的福利,自然要照顾他们乡。
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边,武康很是怀疑,他们乡的五百户,是不是倾巢而出了?
得到崔义玄指示,接过姜大牛递过来的物件,嘴角不自然抽搐。一个晒干的菜葫芦,从肚子上锯开,充当简易喇叭。举起喇叭放在嘴巴,扯着嗓门喊:“乡亲们请安静,大会马上开始,请保持安静!”
扩出的声音很洪亮,待人群安静下来,武康接着喊:“某是婺州不良帅武康,很荣幸成为大会主持人。现在我宣布,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正式开始!大会进行第一项,鸣鞭!”
姜二牛拎着鞭子过来,啪啪啪三声鞭响。
武康继续喊:“三鞭轰鸣,天下太平!大会进行第二项,由婺州上空的青天,尊敬的崔刺史崔公,给诸位乡亲致辞,诸位热烈欢迎!”
热烈欢迎就是热烈鼓掌,这是武康和他们约定的信号。五里正早就安排下去,马上带头鼓掌,一时间掌声雷动。婺州大佬们都懵了,刚才武康的马屁,只是让他们鄙视,现在却让他们震撼。
如此古怪的套路,崔义玄也是第一次遇上,一时间也跟不上节奏。不过老狐狸毕竟是人精,很快有了应对办法,从座位上站起,双手抱拳冲人群行礼。
掌声更加热烈,老狐狸脸色出现红晕,估计是**了。又享受片刻,双手往下压,掌声渐渐停止。
武康过去递喇叭,崔义玄摆手不用,昂首挺胸打着官腔说:“诸位乡亲前来,老朽非常欣慰。第一届扶农大会,是婺州盛事!何为扶农?就是帮扶农夫,造福乡里!”
热烈掌声再次响起,持续半分钟,崔义玄双手下压,中气十足道:“如何帮扶农夫?如何造福乡里?婺州给出的答案,就是给每户分发雏鸡!州衙有雏鸡千只,四天前由司法、司仓衙门孵出,州衙经过商议,决定交众乡亲喂养!”
武康安排的托儿立刻鼓掌,五里正紧随其后,爆发满堂雷鸣。崔义玄满面红光,笑意压抑不住。主席台其他大佬,个个满脸羡慕。司法、司仓两参军也挺直腰板,一副怡然自得。
武康把功劳让给他们,希望司法郑狐狸,批准不良卫扫黑打恶;向司仓孙狐狸示好,找机会磋商“市吏”问题,为扒掉婺州商人头上,第二座大山做准备。
掌声停歇,崔义玄继续说:“雏鸡交你们喂养,却不是白送。每户可得雏鸡十只,拿回家喂养,半年后雏鸡长成,要反馈州衙,有两种方案。其一,上缴成鸡一只,无论公母;其二,上缴铜四十文,也就是一只成鸡价格。两种方案任选其一,诸位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们都明白...”,人群呼喊震天。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此刻逢场作戏罢了!早在三天前,武康带着全部手下,再次返回金华县、兰仪乡,配合着五里正
,每里每村宣传政策。
当初孵出千只鸡娃,武康兴奋的睡不着,然而兴奋劲儿过去,就是满满的惆怅!怎么处理它们?全部养着不现实,没那么大地方,也没那个心情,更不想走街串巷卖小鸡。
思来想去,想到这个主意。一来给大佬们露脸的机会,给其刷声望、名誉。二来扶农,给老百姓福利。大唐初期肉食非常匮乏,有个小故事可以说明。
已故总裁李二,曾有个规定,禁御史食肉。官员出差的时候,地方官不能用肉食招待,就是害怕铺张浪费。传奇宰相马周,是个爱吃鸡的吃货,出差时强烈要求吃鸡,导致接待费用超标。地方官不想背锅,直接找李二告状。李二很是惊愕,只回了一句:鸡肉不算肉。
堂堂一国宰相,因为吃鸡被告,大唐肉食匮乏可见一斑。平头老百姓更别说了,唯一能吃的荤腥,估计就鸡肉、鸡蛋。哪怕这些,平时也舍不得。武康穿越卧病在床,继母才舍得杀鸡,熬鸡汤给他补身子。
昨天立下宏愿,让鸡和鸡蛋变的不值钱,像后世那样,变成最普遍食物。估计半年后,成鸡不值钱了,老百姓都会送鸡过来。恰好正中下怀,他们送来的成鸡,全部喂那大老虎。
大会继续进行,崔义玄继续讲话:“诸位心中都有杆秤,也都明白利弊。鸡娃十文,成鸡五十文。无论怎么说,都有利可图。如果乡亲们还有疑问,尽可提出来,老朽一一解答!”
人群开始沉默,武康安排的托儿,站出来提问:“崔公容禀,人都想要下蛋母鸡,都想要大的鸡娃。敢问崔公,领雏鸡的时候,我们能自己挑选吗?”
崔义玄哈哈笑道:“当然不可以,先来者挑肥拣瘦,对后来者不公平。为了公平公正,乡亲们签完协议,由吏员负责分配,领鸡者不能上前!”
又有人问:“崔公容禀,如果我领走十只雏鸡,喂养却遇到意外,十只鸡都没养成,我也拿不出四十文,可以宽限还钱时日吗?如果可以,宽限多少天?利息是多少?”
“嗯...问的好!”,崔义玄手拈长髯,摇头晃脑道:“协议有云,可宽限十月。还钱方式有两种,其一,一次偿还,没任何利息;其二,分期偿还,有十文利息。每月偿还五文,十个月偿五十文。两种偿还方式,可自行选择。”
群众交头接耳,也有人大着胆子,提出一些问题。崔义玄耐心很好,逐一详细解答。
武康等人群安静,给王保长使眼色。王保长会意,开口问道:“敢问崔公,这是第一届,还会有第二、第三届吗?乡户想领取雏鸡,找哪个衙门?”
崔义玄回道:“有第一届,自然有第二、第三!现在老朽宣布,婺州从今年开始,每月的今天,扶农大会如期召开。每届扶农的雏鸡,数量只会越来越多,规矩也不会改变,永远是送十收一!”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掌声雷动。武康安排的托,按照制定好的套路,振臂高呼:“谢崔公,谢郑参军,谢孙参军!”
吃瓜群众也心有感激,一时间纷纷效仿,整齐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崔义玄笑的合不拢嘴,司法、司仓参军也**了,乐得五官都扭曲了。其他大佬嫉妒的双眼冒火,道道绿油油的目光,不时瞟向武康。
武康眼观鼻鼻观心,心里直叫苦也。他也想把蛋糕平分,无奈崔义玄不答应,切蛋糕的刀都给没收了。只能对其他大佬说抱歉,希望你们理解俺的苦衷吧!
待喊声停止,崔义玄继续道:“现在回答名额分配问题。扶农大会开始前,老朽会召集同僚商议,确定帮扶哪个乡,帮扶多少户。讨论出结果,派专人告知里正。”
崔义玄扫视人群,很满意他们眼中急切,继续说道:“没有参加过领取的乡户,可以找里正申请。里正确定名额,提交给司户参军审查。审查通过后,大会照常举行。老朽向诸位保证,婺州所有乡,都会照顾到!”
吃瓜群众也**了,掌声经久不息。五里正闪亮登场,王保长从怀里拿出物件,展开后是块红布。宽六十长一百二十,上方白布缝成口袋,可以穿竹竿挂起来;下面三角形,用白布锁着边;中间绣着两列白字:婺州青天、造福乡里。
正是后世的锦旗,当然出自武康手笔。王保长颤巍巍道:“锦旗是兰仪乡最好的绣娘,熬夜赶制出来,代表着兰仪乡五百户,对崔公仁政的感激。老朽代表兰仪乡,请崔公收受!”
其余里正拱手行礼,齐声喊:“请崔公收受!”
武康的托儿带头,人群有样学样,好家伙那场面,和山呼万岁无异...
第二十章 坛中尽装万户米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卯时八刻(早上七点)。
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正如火如荼进行,刺史崔义玄发表重要讲话。金华县兰仪乡五位里正,为表达感激之情,按照武康制定的套路,亮出大唐第一面锦旗。
崔义玄激动的满脸通红,身子轻微颤抖。大佬们个个惊愕,目光聚焦那面锦旗,两眼都放了绿光。至此以后,婺州青天,就是崔义玄专属,很快会名声大噪。
大佬们心知肚明,如此高明的马屁功夫,除了婺州第一佞吏武康,别无分号!众大佬神情各异,录事参军、六大参军,是满满的赞许;别驾、司马、长史等三大养老官,个个不屑一顾。
武康有些尴尬,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崔老狐狸施仁政,老百姓心存感激,送面锦旗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少见多怪的乡巴佬,活该你们当养老官。俗话说的好,老鼠拉秤砣,大头儿在后面,等着瞧吧你们。
王保长手持锦旗,颤巍巍走向警戒线,武康立刻发号施令:“三郊、文若、大牛、周浩,高举警戒绳,恭请王里正!”
不良人正要行动,崔义玄突然发难,疾言厉色呵斥:“武变之,何为警戒绳?他们是我大唐百姓,是我婺州乡朋,你在警戒谁?马上把绳子给我撤了,以后婺州地界,不许出现警戒绳。胆敢再有下次,老夫摘你帽子!”
晴空霹雳裤衩一声,差点把他噎死,众大佬幸灾乐祸,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啦!武康哑口无言,老家伙作秀上瘾了,继续捧哏呗。赶紧一躬到底,诚惶诚恐道:“武康知错,还请崔公责罚!”
更可气的来了,安排的托儿叛变了,扔掉剧本振臂高呼:“婺州青天,婺州青天...”
又是群情激奋,整齐呼喊响彻云霄,武康鼻子气歪了。不良人就是过街老鼠,就是现成的背锅侠,大佬们想证明自己是清官,拿不良人开刀准没错,肯定引起群众共鸣!
不由得苦笑,也暗下决定,不良人必须改头换面。慢慢直起身,看到手下还扯着绳,顿时火冒三丈:“耳朵里塞驴毛儿了?愣着干啥?撤绳啊!”
手下都苦了脸,心说大佬训您,您训我们,我们训谁去?快速收起绳子,隔着高高院墙,扔到衙门里。
王保长颤巍巍走过来,恭敬的举起锦旗。崔义玄郑重其事接过,面向人群展览两分钟,小心翼翼折叠起来,收进怀中口袋。和王保长寒暄几句,转身回到主席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武康换上和煦笑容,举起葫芦喇叭,对着人群喊:“大会进行第三项,请五位里正查验契约!”
姜大牛来到主席台前,大佬们拿起契约,依次递给他。契约昨天写好的,百份内容一模一样,加盖刺史大印。姜大牛双手托着,递到王保长怀中。
人群走出几个书生,分工查看每份儿契约。也许被华丽词藻吸引,书生们或连连点头,或摇头晃脑。
武康觉得可乐,契约是九娘操刀,小姑娘满腹经纶呀!崔义玄真的很宠她,开办律师事务所的请求,老狐狸竟然答应了。正在紧锣密鼓装修,中秋节正式开业。
武康带去第一笔生意,就是拟定扶农契约。九娘当仁不让,提笔一蹴而就,让手下讼师抄写百份。最后一算账,一千零五十文:起草契约五十文,抄写一份儿十文。因为第一单生意,把零头抹去,收了一千文。
九娘还告诉他,这价位很便宜了,别的讼师写状纸,起码二百文起步。武康瞠目结舌,怪不得衙门闲出鸟,老百姓压根打不起官司。真遇上冤屈,估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书生确定契约没问题,交还给王保长。王保长递给姜大牛,转身看向乡民说:“兰仪乡各家各户,都听好了!乡里最有学问的书生,仔细查阅每份文书,和崔公讲的丝毫不差,可以放心签约!”
姜大牛走向主席台时,武康叫住他,小声吩咐一番。大牛点点头,来到主席台前,清点十份文书,小心翼翼放在崔义玄桌上。再清点十份,放在赵别驾桌上。以此类推,除了司户参军孙元义,平均分给十位大佬。
大佬们磨墨时,武康比划“ok”手势。姜二牛立刻行动,招呼不良人、衙役涌进州衙。不大会儿工夫,抬出十二个木盒。一字排开后,取下盖盒子的木板,露出大片鸡娃。
群众见到密密麻麻鸡娃,再次炸开锅,彻底把心放肚子里,终于不担心被忽悠。在武康的授意下,一个不良人和一个市吏,负责一个箱子。
各就各位后,武康举起喇叭喊:“请保持安静...大会进行第四项,分配雏鸡!叫到谁的名字,请上前;没叫到名字,请稍安勿躁...下面隆重有请,婺州司户参军孙公,主持分配仪式,热烈欢迎!”
人群再次爆发掌声,司户参军孙元义,起身离开主席台,迈着四方步来到人群前。从袖子里拿住一张纸,也不接
武康的喇叭,干咳两声目视人群,中气十足道:“叫到名字的乡朋,大声喊‘到’,家主先签文书,随后家人领取。咳咳...开始点名,兰仪乡许屯,许大牛。”
伴随洪亮的“到”,走出个麻衣大汉,脸上都笑出花了,先给孙元义作揖,由许三郊带着,来到崔刺史跟前,再对崔刺史作揖。
崔义玄正襟危坐,拿起手边文书,提笔在相应位置,写上“许大牛”三字。把文书调转,打开旁边印泥,示意他大拇指蘸,在他名字上按指印,每个字按一个。
武康看着那盒印泥,嘴角渐渐勾出笑意,又想到了崔九娘。当时钱货两清后,她突然愁眉苦脸,发现个异常严重问题。老百姓不认字,所以让他们按手印,问题出在印泥上。
现在的印泥,是水调蜂蜜、朱砂,时间一长水干了,朱砂很容易脱落。契约为期半年,到期时手印早没了。
武康也愁眉苦脸,感觉像后世“魔术笔”骗局。冥思苦想之下,终于找到解决办法。明朝永乐初年,开始用油调朱砂,渐渐发展成后世印泥。这次的印泥,就是芝麻油调的。
现场第一份契约签订完毕,重头戏马上开场,武康收回思绪,看向许大牛。只见他涨红着脸,手指不停绞着袖子,看着崔义玄欲言又止。
崔义玄见状,哈哈笑道:“乡朋有话直说,不要害怕,老朽又不能吃了你!”
许大牛挠挠头,取下腰间钱袋,手伸进去摸索。在大佬们好奇目光下,拿出一粒米,红着脸说:“崔公,俺村有规矩,礼...礼尚往来。崔公给俺鸡娃,俺必须回礼。俺不知道回什么,就从刚打的粮食里...可...可以吗?”
大佬们面面相觑,片刻后哄堂大笑,笑的很是开怀。崔义玄手拈长髯,摇头晃脑道:“天鹅贡唐朝,山重路更遥。沔阳湖失宝,回纥情难抛。上奉唐天子,请罪缅伯高,物轻人义重,千里送鹅毛。这个回礼好,老朽非常喜欢!”
这首诗作于贞观时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典故的由来。武康使个眼色,许三郊跑进衙门,抱个大陶罐跑出来,放主席台前的地上。
许大牛刚要放米,被崔义玄喊停,老狐狸捋着胡子,别有深意瞟武康一眼,和左侧赵别驾说:“雨亭,要不咱们挪挪?”
赵别驾也瞥了武康一眼,哈哈笑道:“自然要挪!人以食为天,粮食居正位,当之无愧!”
大佬收拾文房四宝,往旁边挪个位置。许三郊抱起坛子,放在中央桌上,许大牛把米粒放坛子里。许三郊领着他,在一个木盒前站住,让他喊家人上来。
许大牛连连点头,美滋滋冲着人群喊。人群中走出三人,一妇人俩男孩儿,臂弯挎着柳条编制的菜篮子,眉开眼笑来到近前。
周浩抓鸡娃,放在搭档手心,搭档转到许大牛手心,徐大牛小心翼翼放篮子里。妇人往篮子里洒粟米,小孩儿拿出布包,里面一条条蚯蚓,放到篮子里喂鸡娃。
一家四口在众人羡慕中,美滋滋离去。孙元义开始叫第二人,也是个庄稼汉子,这位签订契约后,也拿出一粒米,也是一样的说辞。
这下大佬们全明白了,不约而同瞄向武康。武康眼观鼻、鼻观心,打死我也不承认,这是提前安排的套路。
由于人数众多,孙元义每次喊十人,不良人分别接待,找不同大佬签约。大佬正襟危坐,端端正正书写,和颜悦色指导客户摁手印。他们可能不懂“作秀”,却一直在作秀。
看着有条不紊,和谐愉快的现场,武康怡然自得。心说诸位大佬,肉被老崔吃了,但你们喝到了汤,也露了脸,也落了“亲民”名号,可得认这个人情呦!
经过一个多小时折腾,百份契约签订完毕,千只鸡娃被百户人瓜分,分到鸡娃的喜滋滋离去,没分到的翘首以待。
武康觉的差不多了,面向人群举起喇叭:“感谢诸如乡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这次盛会。现在我宣布,婺州第一届扶农大会,即将圆满结束!大会进行最后一项,有请赵别驾,作大会最后陈词,热烈欢迎!”
稀稀落落掌声,比刚才小很多,毕竟没得雏鸡分,兴致自然缺缺。
赵别驾很兴奋,因为年纪大,接过武康的喇叭,举在嘴边作总结:“诸位乡朋,分到雏鸡的尽心喂养,没分到的不要气馁。咱们婺州扶农会,每月都有一次。崔刺史也说了,每个乡雨露均沾。”
一指桌上坛子,慷慨激昂道:“你们秋后的一粒米,早晚放到坛子里。这个坛子,终有一天,会装着咱们婺州,四县一城所有家户的,秋后一粒米!老朽相信,这一天很快到来!”
赵老同志的捧哏,甩于老师几条街,必须鼓掌!武康率先拍巴掌,不良人马上响应,其他衙役也跟着凑热闹。人群里的托捡起剧本,带动人群鼓掌。
片刻之后,崔义
玄站起身,挽袖子加入拍手党。众大佬纷纷起身,热情洋溢的效仿。
一时间掌声雷动,赵别驾彻底**,脸红的像猴屁股,呼吸很是粗重,右手喇叭颤抖,左手摸着胸口。武康很担心,这位一口气上不来,驾鹤西归前往极乐。
掌声持续一分钟多,崔义玄下压双手,现场安静下来。武康见缝插针,来到老崔跟前抱拳,高声说道:“请崔公,为这坛百姓感恩米,赐名!”
不良卫立刻响应,一时间从者无数。崔义玄美的找不到北,哈哈笑道:“快快免礼...既然诸位强烈要求,老朽亦当仁不让。赵别驾说的好,这个坛子,将存放婺州每户人,秋后一粒米。那么此坛米,就叫万户米!”
“坛中尽装万户米,崔公仁政济婺州!”,武康第一时间,奉上热乎乎马屁。
“坛中尽装万户米,崔公仁政济婺州...”,现场达到最**,整齐呼喊经久不息,哪怕不明真相的群众,也都学着振臂高挥。婺州大佬,全部离开主席台,与崔义玄一起,走到人群前,冲人群拱手回礼。
武康心中乐开花,此次大会盛况,必将声名远播,成为一桩美谈。说不得传进李九耳中,又要升官发财喽!给大佬们刷足美名,以后在婺州这一亩三分地,自己就能横着走。
群众在婺州官吏的安排下,依依不舍离开。等东明大街恢复往常,崔义玄和武康说:“把差事交待下去,陪老夫散散步!”
武康把工作安排下去,跟着离开会场,亦步亦趋,落后半个身位。走在东明大道上,前面三不良人开路,后面六不良人跟随。
约莫十分钟后,崔义玄说:“二郎,刚才老夫的斥责,都是为了你好,你要谨记在心,不要怀恨在心!”
“崔公说笑了,感激不尽,岂能记恨?”,武康嬉皮笑脸,满嘴跑火车:“我不是黄口小儿,明白崔公一片苦心。爱之深,责之切,这道理我懂。再者说来,雷霆雨露,皆是恩!”
崔义玄呵呵一笑,笑骂道:“你这皮猴子,嘴皮子利索!整个婺州官场,都说你是第一佞吏,都说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我看也差不多!今日又是锦旗,又是万户米,都是你安排的吧!”
武康厚着脸皮说:“崔公明察秋毫,我的雕虫小技,无处遁形尔。不过话说回来,效果相当不错,最起码分到鸡娃的百姓,真心实意感激崔公!”
崔义玄点头认可,片刻后说:“你们这群娃娃的勾当,五郎和老夫说过。二郎懂得取舍,很让老夫意外,雨露均沾才是上策!二郎啊,老夫要上书长安,汇报此次大会。火炕孵鸡秘术,不要有任何保留,一五一十写出来,随奏章一同进京。”
武康从怀里拿出书稿,嘿嘿笑道:“早就准备好啦!”
崔义玄接过纸,眉头登时皱起,把书稿收进怀里,冷哼道:“是你的妾室代笔吧,想一辈子找人代笔?这肯定不行,字是人的脸面,大唐所有官员,无论能力如何,都有一手好字!接下来你的任务,把字给我练好!”
武康很尴尬,真不习惯握毛笔,比握钢笔都难,写的字自己都恶心!
崔义玄瞟他一眼,继续说:“赵别驾书法最好,我和他说好了,你每天下衙后,找他学习一个时辰!”
不良卫申时下班,一个时辰到晚上七点,天都黑透了。武康眼珠一转,紧张兮兮说:“赵别驾那么大岁数,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我见过五兄的书法,继承崔公的风格,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不如下衙后,去您家让五兄教...”
话音戛然而止,崔义玄似笑非笑,冷哼道:“收起花花肠子,九娘是我最疼的女儿,我可以放任她胡闹,不会放任她的婚姻。想娶九娘,必身居高位,至少身为刺史!”
武康懵了,大唐一州刺史,约等于后世一省记,俺哪有那么大能耐?转念又一想,不是不可能,舔着脸说:“金龙祥瑞进京那天,一红脸胖子给我一封信。武昭仪认我作堂弟,她将来做皇后,我就是堂国舅...”
“胡言乱语”,崔义玄呵斥他:“别议论后宫,有杀身之祸!红脸胖子...那是李,放尊重点!”
武康又懵了,他是李?大唐名将?回过神嘿嘿笑道:“不拿后宫说事,就说这次功劳,朝廷再抠门,也得给个县长。火炕除了孵鸡,更是睡人的床,北方冬天寒冷,如果老百姓盘炕,可能不会冻死!”
“言之有理”,崔义玄打量他,不解问道:“别人有秘术,都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你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告诉老夫,到底为了什么?”
“哀民生之多艰”,武康一声叹息,仰头四十度看天,吟起诗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哎呦!您老抽我脑袋做啥?”
第二十一章 卧底婺州恶势力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辰时。
武康和崔义玄开完会,漫步在东明大街,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走过一家肉店,崔义玄感慨道:“我朝肉食匮乏,百姓能吃的荤腥不多,扶农会必须进行下去。二郎有什么要求,老夫酌情考虑。”
武康想了想,摇头说:“暂时没什么要求,只是每月鸡娃数量,很难增加上去,我家场地太小。不瞒崔公,我和五兄他们达成协议,在婺州城南,建立大型养鸡场。到时我家小厂关了,烟囱整天乌烟瘴气,我受不了,街坊也受不了!”
崔义玄斟酌片刻,说道:“我原则上同意,不过有个要求,你们的养鸡场,必须挂‘婺州’二字。”
武康笑道:“那是肯定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婺州雏鸡孵化中心。到时候还得求到您,铁笔一挥赐下墨宝!”
“当仁不让”,崔义玄手拈长髯,怡然道:“到时老夫穿针引线,邀请婺州四县一城,全体官员共襄盛举。不过二郎,听五郎说你们的...中心,规模相当大,全部扶农不现实吧!”
肯定不现实啊,武康开起玩笑:“真要全部扶农,他们肯定砍死我。初步计划,养鸡、孵化同时进行,种蛋靠收购不现实,一来孵化成功率低,二来难确定是否受精...就是怀孕的蛋。每批两千雏鸡扶农,剩下的批发零售,薄利多销。”
等吃透“批发”意思,崔义玄笑骂:“少说稀奇古怪的话,好好说话不会吗?嗯...你们这样操作,有二点利处。其一,名声不会受损,甚至会得到赞美,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狐狸的意思,武康多少明白,士农工商,商贾受歧视。但孵化鸡娃,批量低价出售,提高百姓生活水平,遭受非议应该很小。再加鸡娃扶农,无论放在大唐哪里,都是妥妥的仁政,甚至有人给你摇旗呐喊。
崔义玄继续道:“其二,减轻大量政务负担,特别是司户衙门。往年统计户籍,他们忙的焦头烂额,各乡理正阳奉阴违,既繁琐又遗漏。扶农大会开展,顺便完成户籍统计,一举两得!”
路过一家早餐铺,崔义玄走了进去。老板略微怔神,赶紧过来招待,袖子在胡凳上来回抹,生怕有半点灰尘。崔义玄摆手制止,吩咐说:“不必如此麻烦,端两碗粥即可!”
老板诶诶两声跑向厨房,两人对面而坐。一州刺史吃地摊,那是相当罕见,武康窃以为,老崔天天骑马上班,东明大道店老板,估计没几个不认识他。
自己也经常吃这家,不是因为味道好,而是这里用胡凳、胡桌,和后世桌椅相差无几。热腾腾的粥端上来,比平时稠了很多,菠菜也比平时多,沾老崔的光了。
心急喝不了热粥,崔义玄又打开话匣子:“二郎来到婺州,做的每件事,我都看在眼里。你是阿谀奉承的佞吏,也是能做事的干吏,这样的下属,正常上司不会放走你!县令不要想了,就算长安真的认命,我也会驳回去。”
武康有些懵,崔义玄继续道:“婺州四县的县令,任期都没到,他们也没大过错。倘若朝廷认命,必是婺州以外,老夫不会放你走,你自己也不想走?”
“崔公说的是,暂时没离开的打算”,武康据实相告:“很多事没完成,养鸡场、肥料厂、酿酒坊等等。已经和五兄打招呼,让他物色一套宅院,我把家人接过来。大人忙碌半辈子,也该享几天清福了!”
崔义玄不禁叹息,沉默半分钟,无奈道:“有件事老夫瞒了你,你家搬离了武村,当初你被污蔑为酒神,你家人不堪排挤。我一直在查,可惜杳无音信。让睦州刺史帮忙,也无丝毫进展。”
武康如遭雷击,不可置信望着他,脑中闪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老实巴交的武老爹,调皮可爱的小妹,吃鼻涕的小弟,还有星夜送钱、食物的继母...一时间悲从心来,眼圈渐渐红了。
崔义玄唉声叹气,安慰他说:“二郎放心,他们往东边去了,可能离开了睦州。东边是越州、杭州,你们家在那两州,有亲朋吗?”
武康回忆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崔义玄接着说:“我会派人继续查探,只要一有消息,马上接他们回婺州。二郎不必忧心,今日的离别,为了他日更温馨的团聚...粥冷了,赶紧吃吧!”
三下五除二喝完粥,武康取钱结账,被崔义玄制止,他拿出四文钱放下,迈着八字步离开。几分钟后,崔义玄说:“听五郎讲,你打算用绿黍酿酒,有几成把握?”
武康好一会才搞明白,绿黍就是高粱,撇嘴说道:“十成不敢说,九成有把握!”
崔义玄嗯了声,说道:“酿酒需要大量粮食,国家一直在控制,前朝贞观时期,禁止私自酿酒,二郎另觅他径,倒是一件美事。绿黍是粗粮,百姓很少播种,但
它耕作简单,耐旱耐涝,劣田也能种植。”
武康想了想,说出心中计划:“最初想法,希望农夫劣田里种高粱,既好管理又能卖钱。高粱酒相比米酒,口味相差无几,成本却便宜许多。等高粱酒火了,酿酒的稻米会越来越少。”
崔义玄斟酌一番,言道:“想法不错,减少米酒就是增加粮食。等你的...高粱酒酿好,送两斤给我尝尝。如果味道可以,我召集婺州官员议事,说服他们扶持高粱酒,下乡村推广高粱种植!”
“有您这就话,我就放心了”,武康露出笑容,又想起扫黑申请,纠结片刻问:“有件事想不明白,我早就上书申请,希望郑参军批准,婺州开展‘扫黑打恶’专项行动,可一直石沉大海。敢问崔公,痞子团伙有后台吗?”
崔义玄瞪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二郎你还年轻,阅历不够!可以明确告诉你,官府也许会和商人勾结,绝不会和地痞勾结。郑国器之所以不批,是有难言之隐!”
“二郎听仔细了”,崔义玄背起手,继续讲:“无论京官还是地方官,每年都有考核,一年一小考,四年一大考。考核结果有等级,京官九级,地方官四级。各州每年小考,由刺史主持,每四年的大考,吏部会派考功郎中、员外郎,赶赴各州配合刺史。”
崔义玄郑重其词,教诲武康:“今年恰巧大考,吏部的人已经在途中。司法参军考核,大部分在牢狱。至贞观以来,社会治安良好,牢狱经常空空如也。你搞所谓的‘扫恶打黑’,把劳狱给填满了,国器考核必定中下,绝对丢官罢职!”
武康目瞪口呆,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阵阵后怕!大考之年打黑,这不给老郑上眼药吗?
幸亏有老崔罩着,再加和郑大郎关系匪浅,所以老郑才置之不理。要是没这两层关系,自己早卷铺盖滚蛋了。武康体会到事情严重,全身起满鸡皮疙瘩,冷汗不自觉滑落。
“现在知道害怕啦?哼哼...你这皮猴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崔义玄瞥他一眼,继续道:“扫恶打黑的意图很好,却完全行不通,被地痞欺负的人,都不敢伸冤。民不举官不究,案都开不了,定罪更是无稽之谈!”
再遭当头棒喝,武康脸臊的通红,用后世眼光看唐朝,有些地方肯定行不通。最简单的例子,这里没检察院,没公诉机关。苦主要是不告发,立案都成问题,审判更是无从说起。
崔义玄言道:“就算有人告发,地痞也成功定罪,同样无济于事。他们都是滚刀肉,不会交纳伙食铜,也不会贿赂狱卒。衙门必须养着,他们甚至勒索狱卒,狱卒是本地人,也怕被报复,只能忍气吞声。”
武康苦笑更甚,如果真的扫黑,最先跳出来反对的,不是地痞无赖,而是司法衙门的狱吏。怨声载道之下,老崔也保不了自己,还得卷铺盖滚蛋。看来老郑压着不批,也是在保护我啊!
想到这惭愧无比,向崔义玄一鞠到底,“崔公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武康很羞愧!我太自以为是了,办成些许鸡毛蒜皮小事,尾巴都翘天上了...真心感激崔公,一语点醒梦中人!”
崔义玄笑而不语,轻拍他肩膀,背起手继续走。
一时无话,来到金华大道。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个好主意,后世有句俏皮话:打不过,就加入。既然正道行不通,就走歪门邪道,这些小打小闹的痞子,比后世那些差太多。小太爷还就不信了,兽医还治不死一头驴?
崔义玄见他目光闪烁,一副胸有成竹模样,不禁来了兴趣,问道:“二郎有主意啦?不妨说出来,老夫给你把把关。”
武康压低声音说:“这月十六的集市上,我在花满楼发呆时,看到了有趣的事,两帮地痞相遇,几乎大打出手。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如果有帮地痞,成为我手里的刀,打击蚕食其他团伙,发展成婺州最大的势力...”
崔义玄皱起眉头,片刻后展颜而笑,也不发表意见,背着手继续走。
十几分钟后,来到金华街崔府外,武康正想告辞,崔府角门打开了。两个俊俏小正太出现,一个是女扮男装的九娘,另外一个四五岁样子,眉眼和崔五很像。
九娘见到武康,喊了声“二郎”,兴冲冲跑了过来。跑到近前,意识到不对,赶紧冲老崔行礼,喊了声“耶耶”。
老崔脸黑成锅底,气的吹胡子瞪眼,瞅瞅尴尬的武康,又瞅瞅自己的心头肉,嘀咕句“女大外向”,气呼呼哼了声,拂袖而去。走到角门口,拉着小正太进门。
武康尴尬的挠挠头,讪讪说道:“九娘要出门吗...那个小郎君是谁啊?”
崔九嘻嘻笑道:“二郎眼神不好哟,那是五兄家的三郎,这都看不出来?先不说这个,二郎赶紧告诉我,今天盛会怎么样?效果好不好?耶耶满不满意
?其他官员态度如何?”
一连串问题,搞的武康阵阵头疼,赶紧逐一回答:“气氛相当热烈,效果相当好,崔公相当满意,大佬们也兴奋异常。老百姓既送锦旗,又送万家米,以后崔公在婺州,必受万人敬仰!”
“呀!太好啦,二郎谢谢你”,九娘眉开眼笑,俏脸满满幸福。
武康觉的相当可乐,这妹子很好追,你要在她面前,可劲吹嘘她老爹,就能得到芳心。苦笑着摇摇头,抬头看向前方,冲几个不良人招手。
等他们过来,武康取下腰间钱袋,抓出一把铜钱,塞到姜大牛手里,“忙活一早上,弟兄们都累了,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回不良卫执勤吧...三郊下衙时,把白龙马牵回家。”
突然又想起地痞团伙,看着众手下,从怀里拿出个木牌,递到秀才手里,吩咐道:“这是花满楼包厢凭证,你和二牛、钱顺过去,把凭据交给博士,在包厢里等我。”
不良人得令离开,武康、九娘开始约会,小丫头很开心,很快确定行程,先去律师事务所参观,再去城东千里荷塘赏花。所谓的“千里荷塘”,面积不到两亩,名字叫“千里”,类似郭老师的“鱼翅炒饭”。
来到州衙门口,会场收拾完毕,打扫卫生的衙役见到武康,纷纷过来见礼。寒暄过后,走过门口校场,路东第一家商铺,就是律师事务所。这妹子太牛了,把事务所开到衙门口,幸亏她爹是婺州一把手。
两层高的楼,本来是个客栈,据说是卢牧山的产业,被强行征用了。牌匾用红布蒙着,等开业那天拉开。大门敞开,工匠们忙碌,走进去四下瞧瞧,颇具近代化风格。
正中央挂着人物画像,九娘说是律师鼻祖邓析。北边长柜台,南边八仙桌,放几把高脚椅。楼上六间办公室,最大的当然是总裁的,还没整理好,到处是书籍、笔墨纸砚。
参观一圈儿,然后去千里荷塘,折腾整整一天,把她送回崔府,天都快黑了。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花满楼包厢,三人起身相迎,寒暄两句各自落座。
武康拧眉沉思,片刻后说道:“秀才识文断字,二牛武艺高强,钱顺聪明机智!三位兄弟尽心竭力,是我的左膀右臂,我很感激。现在有个任务,可能会有危险,可能会名声败坏,听我说完再给答复。”
“没啥考虑的,直接吩咐就是”,姜二牛拍着胸脯,大大咧咧道:“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武帅您说话,谁要是皱下眉头,谁就是狗鼠辈!你们俩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两人直翻白眼,秀才重重点头,钱顺开口道:“武帅不用这么客气,当初您慷慨解囊,保住小娘的命。属下当时立下重誓,誓死追随武帅,有什么任务您说,属下一定办好!”
武康很欣慰,正襟危坐道:“婺州地痞横行霸道,是本帅心头刺,原本想扫黑打恶,无奈条件不允许!工作必须要做,你们...去做卧底吧,加入最大地痞团伙,并尽快身居高位”
三人都惊呆了,武康有些无奈,轻叹一声说道:“地痞名声比不良人更臭,如果你们拒绝,我也不会怪罪。但话说回来,如果你们接受任务,无论成功与否,本帅在此立誓,弟兄们此生衣食无忧!”
包厢寂静无声,武康也不着急,理解他们的纠结。古人看重名声,不良人名声再臭,归根结底是办皇差,还能自我安慰下。可是做了地痞,不仅名声扫地,家人也会被戳脊梁骨。
十分钟左右,秀才抬头说道:“武帅的意思,让我们离职,寻找势力最大的团伙,加入并渐渐控制。然后招兵买马,蚕食其他团伙,掌管整个婺州黑暗势力?”
武康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地痞怕不良人,也排斥不良人,如果主动离职,他们不会接纳你们,所以...你们主动违反纪律,我将你们扫地出门。”
三人面面相觑,又是长时间沉默,最后钱顺开了口:“既然做不良人,名声早就如同茅坑,再多泡屎又如何?这差事属下接!”
姜二牛瓮声瓮气道:“顺子说的对,就像武帅说的,破罐子破摔就完事儿了。我说秀才,别当闷葫芦,赶紧表态!武帅对咱们可不薄,你好几个家人,都在冰当差,一年可是十贯铜。现在用得着你,可不能装孙子。”
“你才装孙子”,秀才白他一眼,看向武康说:“这任务我接了,最起码不用验尸了!”
武康沉默片刻,抬头盯着他们,郑重其事道:“身为卧底,时刻牢记,你们不是痞子!遇到难题,联络本帅,给你们全力支持。明年五月之前,必须整合婺州所有团伙!现在大声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
第二十二章 不良人文若殉职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二十六,唐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戊时。
大唐中秋节不火,没有月饼吃,是文人骚客呼朋引伴,对着月亮无病呻吟的日子。老百姓不庆中秋,今年崔义玄做推手,因为“分鸡大会”很爽,取消了今晚宵禁,允许百姓上街庆祝。
不良卫怨声一片,不得不出来执勤,维护东明道治安。对于武康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就算不执勤,也会被九娘揪出来约会。
儒袍穿在身上,风流倜傥不来。一米八三的个头,虎背熊腰,小麦色皮肤,看起来不伦不类。腰里还挂着刀,有沐猴而冠感觉,惹得九娘频频取笑。
街上百姓不算多,皎洁的月光下,影子纵横交错。走到花满楼附近,听楼上有人吟诗,有人商业互吹。
武康对此没兴趣,加快脚步离开。没走出两步,刀鞘被抓住,九娘笑着说:“二郎跑什么,这些书生的诗,比鹊桥仙差远了。今天是中秋,他们在作中秋诗呢,二郎也吟一首呗。”
武康有些头疼,转过身赔笑道:“咱们接触这么久,九娘还不了解我吗,我哪会作诗啊!鹊桥仙是我梦里故乡,一个叫秦观的骚客作的。我呢,只是文学搬运工,借花献佛罢了!”
九娘赏他个白眼,咯咯取笑:“还算你老实,就你那不堪入目的字,写不出鹊桥仙,只能写...戳蛤蟆。二郎再搬运一次,有没有好的中秋诗?”
“这话俺不爱听,我的字进步很大”,武康怪笑连连,压低声音说:“故乡有个丑书协会,大师们开创‘丑书’。写出的玩意儿,还不如屎壳郎爬的。可也怪了,竟然有人吹嘘,说艺术价值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九娘瞪大鹿眼,几息间娇笑连连,“那些人都是瞎子,要么真瞎,要么装瞎。哎呦别转移话题,赶紧搬中秋诗,拣能流传千古的搬,我要吓吓耶耶。”
能流传千古的,好像有几首,特别是“穿越家”最爱剽窃的那首。想到这四下看看,拉她来到人少地方,压低声音说:“有一首很不错,叫作‘明月几时有’,词牌是啥我忘了,是骚客苏轼写的,九娘评价下。”
一曲水调歌头,九娘呆愣半晌,学着武康的样子,伸出双手点赞,正想赞美几句,几个小娘子匆匆而过。看方向是校场,武康转过身,冲不远处姜大牛、许三郊,比划“询问”手势。
九娘瞅瞅身后不良人,拉着他袖子离开,边走边说:“瞎比划什么呢?去看看就知道了。二郎你太坏了,咱们出来赏月,还让手下跟着,真是个木头!”
木头就木头吧,也懒得辩解,总之你开心就好。校场上有很多少女,对着月亮方向,双手合十虔诚膜拜。武康不明所以,问九娘:“她们拜谁呢,嫦娥仙子?吴刚...不会拜兔子吧!”
九娘嗔道:“胡说八道,哪来的兔子?中秋拜月是风俗,能带来好运,不学无术啊你!春秋时期齐国,无盐邑有个妇人叫钟离春,长的非常丑,四十多还没嫁...嫁人。有次中秋,她对着月亮拜...”
“然后嫁出去了?”,武康嘿嘿笑道:“钟离春应该是背影杀,或者侧脸杀,再加月下美人浪漫,不知哪个瞎眼的...哎呀,掐我嘎哈?”
揉着生疼手腕,刚想表达不满,又被白眼憋回去了。九娘瞪他两眼,继续讲道:“钟离春拜月,被齐宣王看到,不知为什么,立她为皇后...这就是中秋拜月由来,相传她就是此时拜月,我也要拜!”
那就拜呗,武康怪笑连连,又开启撩妹模式,凑过去小声说:“我看九娘没必要,首先你是美女,其次也不想当皇后,有我就够...”
脚面上绣花鞋没了,脚也就不疼了,九娘加入拜月大军,虔诚膜拜满月。武康无所事事注意人群,不大会儿,前方两丈开外,两个女人引起他的注意,看起来是对儿主仆。
她们低声交谈,听不到说什么,不巧武康有唇读本事,根据说话人口型变化,猜测说话内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温故知新吧,集中精力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女仆说最多的词汇,竟然是“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那不是陈硕真吗,这女人是陈硕真?顿时兴奋不已,要是把她收拾了,明年叛乱不就没了?
宁抓错不放过,武康打定主意,悄悄来到九娘身边,凑过去低声耳语。九娘错愕片刻,乖巧点头离开人群,走到不良人身边,和他们交代一番。不良卫李行风会意,护送九娘离开。
姜大牛随后离开,武康知道是去搬兵,冲许三郊使眼色,慢悠悠靠近两女人。装作不经意,与之擦肩而过,用久别重逢、惊愕欣喜的疑问语气,冷不丁问:“陈硕真?”
女人错愕一闪而逝,没逃出武康的鹰眼,二话不说长刀出鞘,直奔她面门而去。电光火石间,一道寒芒闪过,女仆匕首撞上横刀。当
啷一声轰鸣,武康倒退好几步,陈硕真转身逃跑,许三郊加入战团,武康吹响穿云箭。
刺耳的哨声,中气十足的吼声,校场女人全部惊叫蹲下。武康见三郊缠着女仆,拔腿去追陈硕真。不良人纷纷集结,跟随他紧追不舍,一时间鸡飞狗跳。
追到北城门附近,竟然追丢了,气的武康火冒三丈。跳着脚直骂娘,当即下死命令,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抓到叛逆。一刻钟左右,城门响起穿云箭,众人顿时大喜,伴随武康一声令下,全部向城门涌去。
一口气跑到城门,众人都惊呆了,不良人快速反应,横刀纷纷出鞘,加入同事的包围圈。陈硕真被围在当中,手持匕首劫持了人质,一个不到十岁的男童。
人质父亲吓的面如土色,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痛哭哀求着:“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他还是个孩子...求求你...”
陈硕真面目狰狞,掰开男童右手,摁四指漏小指,不理男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匕首贴他小指根,冲武康声嘶力竭吼叫:“鼠狗辈,一刻钟之内,我要一匹快马,否则斩下他小指!此后每隔三十息,斩一指,直到马匹到来!”
武康恨得咬碎钢牙,冲陈硕真呵斥:“陈寡妇,你不是九天玄女下凡吗,岂能如此卑鄙无耻?孩子是无辜的,你放开他,一切都好商量!”
“当我是黄口小儿吗?”,陈硕真阵阵狞笑:“卑鄙无耻?陈某愧不敢当!与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比起来,这点手段又算什么?昔日汉刘邦逃亡,亦三番五次推子女下车。他做得,某为何做不得?”
双方正僵持着,远处一道人影跑过来,竟然是姜大牛。他满脸焦急,脸上挂着泪痕,怀中还抱着个人。武康等他来到近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顿时如遭雷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他怀中抱着的,是不良人文若,脸色苍白双眼圆睁,白眼仁上翻。不良服胸口位置,大片殷红血迹。武康稳住脚步,艰难上前蹲下身,抬起右手的停在半空,半分钟后鼓足勇气,靠近文若鼻息。
手开始颤抖,带动身体颤抖,喉中一酸眼前模糊...猛吸口气咬紧牙关,狠狠眨几下眼皮,疑惑的看向大牛。大牛嘴唇不住哆嗦,虎目含泪却说不出一句话。
武康手按膝盖站起,赫然转过身,手指陈硕真,声嘶力竭吼叫:“陈硕真...你该死”
“还我兄弟命来”,姜大牛提刀上前,武康见势不妙,赶紧拦在身前。大牛剧烈挣扎,差点把武康撞倒。武康稳住身形,双手揪住他衣领,使尽浑身气力,抵他在墙上:“大牛冷静...听我说...听我说!”
看着大牛扭曲的五官,武康心如刀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说:“文若也是我兄弟,我也难受...但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文若已经没了,不能再死人了!三郊你去马厩...牵马!”
姜大牛两眼血红,看着纹丝不动的许三郊,瞬间明白过来,声嘶力竭吼道:“牵马做什么?武帅要放贼人离开吗?某不答应!你闪开,我要给文若报仇...”
“大牛听我说...听我说”,武康再把他摁在墙上,焦急的劝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但是大牛...放贼人离开,咱们有可能再次抓捕。孩子的命要是丢了,我们没可能找回来!他的人生刚开始,不应该现在结束。大牛...求你了!”
姜大牛胸脯急剧起伏,呼吸越发粗重,到最后放声大哭。众不良卫怒视陈硕真,手臂青筋崩出,横刀不住的颤抖。武康紧咬牙关,慢慢松开大牛衣领,慢慢把衣领抚平,转头吩咐许三郊:“去牵马吧!”
两人四目相对,许三郊猛甩袖子,大踏步愤然离去。武康来到文若跟前,举起右手发誓:“文若,武康在此立誓,必取陈硕真项上人头,拿到你坟前祭奠。武康保证,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的家人饿肚子!”
轻轻拂过文若脸颊,文若闭上了眼。武康面无血色,心口隐隐作痛,熟悉的音容笑貌,一起当差办案,一起开怀畅饮...一切的一切,快速闪过脑海。
背后响起奚落:“想取某项上人头,你还不够资格。你我本就是敌对,生死各安天命,有什么好记恨的?半刻钟之后马匹还不到,休怪某心狠手辣!那个谁,你家小郎要是残废了,不要记恨陈某,怪狗鼠辈办事不利吧!”
“不要...”,呻吟戛然而止,哀嚎声响起。童林拽着汉子的发髻,提到尸体前,劈头盖脸几耳光,打的他口吐鲜血。横刀架脖子上,破口大骂:“都是你这田舍奴害死文若,再敢聒噪半句,乃翁送你下黄泉!”
汉子浑身颤抖,刹那瘫倒在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十几分钟后,远处传来马蹄声,许三郊松开缰绳,白龙马慢悠悠过来,伸头嗅着武康发髻,伸出舌头蹭他脖颈。
康慢慢站起,抚摸白马鬃毛,轻轻给她抓痒。白龙马很舒服,马头在他脸上围几下。身后再次传来呵斥:“鼠狗辈不要磨蹭,赶紧把马牵过来,否则小崽子人头落地!”
武康把缰绳交给三郊,来到城门老卒身前,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还请老丈行个方便,司兵参军怪罪下来,本帅一力承担。”
干枯双手搀起他,老丈叹口气说:“武帅不是好吏,却是个好人!老朽六十了,没什么好怕的。左右,按武帅吩咐,速速开城门!”
众门卒齐心协力,城门缓缓开启。武康看向陈硕真,她已经骑在马背上,一手提缰绳,一手提匕首,刀锋压在男童脖子上,男童趴在马背上。
马蹄声响,从身边经过,武康冷冷道:“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要让本帅,更加看不起你!”
白龙马疾驰而过,跑出城门几十步,就听扑通一声,男童被丢到护城河里,荡起无数水花。他爹没命似的跑过去,一头扎在河水里。
半分钟左右,两个湿漉漉的人爬上岸,抱一起放声痛哭。皎洁的月光下,格外辣眼格外刺耳。父子俩释放完情感,跪在众不良人面前,不停磕头感谢。
武康盯着远去的白马,直到再也看不见,转身走向文若,弯腰抱起他,一步步往不良卫走去。
众不良人跟在后面,个个悲伤落寞。路过一家寿材店,武康慢慢转身,看着紧闭的店门。姜大牛上前砸门,没过多久,店里传来喝骂,灯光随之亮起,摇曳着透过窗棂。
门刚打开,店家见到如此画面,吓的正要关门,脖子被架上横刀。武康抱着文若走进店里,看着并排三口棺材,转头对店老板说:“就中间这口吧!”
老板当即苦了脸,结巴着解释:“武...武帅,这口棺材,是兴发粮行李掌柜订的,后天他家大人出殡,这...”
武康置若罔闻,把文若放在柜台上,盯着殷红的血迹发呆。呵斥声再起,店老板颤巍巍来到柜台前。
“瞧瞧那个女人,对我的兄弟做了什么?”,武康偏过头,看着抖若筛糠的老板,淡淡说道:“兴发粮行李家,我会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劳烦老丈拿针线过来,把伤口缝合,就像缝衣服那样。当然,我也会给你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话音落,姜大牛横刀出鞘,高高举过头顶,目标是店老板的脑袋。老板刹那瘫软在地,脸苦成猪肝色,不住点头答应。大牛抓衣领揪起他,厉声喝道:“按照武帅吩咐去做,否则人头落地!”
武康转过身,看着神情沮丧的手下,淡淡吩咐道:“冰里有人看店,去把牛车赶过来。”
许三郊带几人离开,其余人齐下手,将棺材挪到门口,打开棺材盖。武康解开文若腰带,童林过来帮忙,把衣服全部脱去。文若的心口上,有寸许长伤口,皮肉外翻,依旧着淌血。
楼梯传来脚步,老板头前带路,身后跟个妇人,端着柳条编制针线筐。妇人见到赤身**的尸体,下意识偏过头。
武康和颜悦色道:“娘子不必拘谨,尸体没男女大防。照你缝衣服的操作,把伤口缝起来,要尽量好看,谢谢了!”
出乎他的意料,妇人比老板大胆很多,很快克服羞涩,把针线筐放柜台上,熟练的穿针引线。针尖在伤口停留几息,娴熟刺穿皮肉。店老板捂腹干呕,被武康一个眼神过去,吓到赶紧闭嘴。
五分钟不到,伤口被缝合完毕,也不再流血。妇人拿出麻布,小心翼翼清洗血迹。
武康脱掉不良服,在妇人帮助下,为文若换好衣服。看着她真挚道谢:“感谢你的帮忙!或许有一天,还需要你帮忙,可能那一天不会到来,希望你到时继续帮我。”
妇人连连点头,垂着眼皮不敢看他。不良人齐搭手,把文若抬进棺材。武康把文若的制服叠整齐,双手捧着来到棺材边,放在文若腹上,慢慢拿起他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取下腰间钱袋,打开系袋绳,全部倒在柜台上。转身离开寿材铺,叫住姜大牛吩咐:“把文若送回家,我不敢面对文家人,拜托大牛兄弟!”
姜大牛眼圈又红了,重重点下头。
牛车完全消失,武康叹口气说道:“三郊、童林,我想自己走走,不要跟着我!”
“可是...”,武康摆手打断,迈着步子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四周空无一人。慢慢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倚在墙角,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不住颤抖...不知道过了多久,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看着面前身影。
崔九娘蹲他跟前,扶着他双肩,轻言细语说道:“二郎,该回家了...”
第二十三章 升职司法正参军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日,卯时。
距离不良人文若因公殉职,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俗话说的好,记忆是痛苦的根源,时间是疗伤的圣药。武康整整一月呆在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书习字修心养性,渐渐从无尽的愧疚中解脱。
他想不修心养性也不行,事发第二天,就被一撸到底了,然后被老崔禁足。逃犯被放跑,不良人殉职,必须有人背锅。
但他并不郁闷,相反还觉得侥幸。幸亏领导们不知道,被放走的陈硕真,明年会高举反唐大旗,否则就算他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本月初好运临头,崔义玄再次举荐,司法参军郑国器批准,武康成为司法副参军。类似政法委二把手,名头儿相当高大上,至于有多少实权,要看司法参军放多少。司法参军不放权,副参军放屁都不响。
老郑是个好同志,本身也上了年纪,干脆做了甩手掌柜。整天尸位素餐,不是找赵别驾下棋,就是找白司马论诗。这样一来,武康成为实际“司法参军事”,管三卫、理一院。
三卫,即不良卫、站班衙役、狱吏,加起来一百多号人。不良卫是老班底,不良帅由姜大牛接任,绝对的忠心耿耿。剩下两衙门有点闹心,虽不敢公然唱反调,却整天阳奉阴违。
一院,就是婺州中级法院。武康兼任法院院长,处理婺州四县的上诉案件,以及婺州城的官司。不过至贞观以来,政治相对比较清明,社会治安良好。上任整整十天,一起案子都没处理,颇有些遗憾。
今天是旬休,应二代们邀请,去城南“婺州雏鸡孵化中心”,参观并指导工作。中心在一个月前竣工,建在城南荒地上。挂牌开业当天,婺州全体官员,包括下辖四县的县令,全部过来参加典礼。
典礼结束后,除了金华县令留下吃饭,其他三个全部骑马跑了。武康很是纳闷,后来九娘给他解惑,《永徽律》中规定,刺史、县令非公事离开辖区,只要在辖区外过夜,就得挨一百大板。这着实有点坑,待遇比后世差远了。
草草吃完早餐,骑上黑风马,离开新宅院,走在金华大道上,前往刺史府接九娘,一同参观孵化中心。这句话信息量略大,首先是黑风马,白龙马被陈硕真掳走,富婆九娘又送了匹黑马,价值五十多贯的突厥马。这对于五姓七望崔家来说,九牛一毛。
金华大道是官宅一条街,是婺州大小官员府邸所在,有钱未必能买到房子。由于武康倾囊相授“孵鸡秘术”,派武开夫妇常驻孵化中心,还把唯一的温度计送出。二代们过意不去,给他一成股份,还有这座大宅。
七天前搬家过来,把工匠胡同的院子,交给武元一家打理。与他一起过来的,有如烟、小翠、武兰,还有那两只虎宝宝。
俩虎崽都是雄性,三个多月大,身长才五十公分。看起来应该是华南虎,体型最小的虎种,成年后顶多两米五长,三百斤重。
“前面骑黑马的,给某站住”,声音犹如洪钟大吕,吓的武康一激灵,赶紧勒住缰绳。回头看到俩汉子,穿着麻布长袍,左臂系着红绡。左边人一手拿着喇叭,一手拿着木板;右边人扛着铁锨,铁锨上挂着粪篓。
看到那个喇叭,武康就觉的可乐。晒干的菜葫芦锯成,自从在“分鸡大会”亮相,就在婺州官场打响了,各衙门都在用。就连团练指挥使,也用这玩意儿,指挥民兵操练。至此菜葫芦有了新用途,竖着切得俩瓢,横着切得喇叭、碗。
看到不远处的马粪,不由得老脸一红。这俩人是卫生协管员,不良卫招募的临时工,自从公厕计划落实,他们便正式上岗。
武康制定了简单规矩,两人同时执勤,一人开罚单,一人清粪便。人随地大小便罚铜两文,牲畜罚铜四文,乱丢垃圾两文。
因为挂着不良卫名号,所以自从上岗以来,还没发现拒缴行为。今个活该倒霉,黑风马当街拉屎,被协管员逮个正着。武康干笑两声,打开腰间钱袋,摸出四文铜钱,等他们过来认罚。
协管乙放下粪篓,把马粪铲进去,又铲土清理污秽。协管甲把喇叭挂腰间,跑到黑风跟前,敬个不伦不类的礼,绷着脸说:“郎君您好,您的马随地大小便,根据《婺州卫生条例》第二条,对您施行‘罚铜四文’处分。郎君若不服判罚,可去不良卫‘卫生科’申诉。”
武康呵呵一乐,卫生条例暂行办法,是崔义玄和赵别驾制定。协管甲执法很标准,也是按自己订的规矩来,心中很是欣慰,把铜钱放手心递过去。
协管甲接过钱,从背后拿出个盒子,一枚枚塞进去。看着不伦不类的盒子,武康再次暗乐。这也是他设计的,边长十公分正方体,类似后世存钱罐。只能往里面装钱,很难往外边倒钱,防止他们揩油。盒子底部有锁,钥匙在不良卫存着,每三天上缴一次。
协管甲
把盒子挂腰间,又从腰上取下文件板。有a4纸大小,上有厚厚的纸,上部穿个孔,用麻布条固定着。纸上字都是手写,上方是大标题“婺州司法衙门卫生处罚”。
标题下面靠右是编号,阿拉伯数字组合年、月、日;编号下面的空白,分为三部分,中间用尺子划线隔开,分别是人、牲畜、垃圾三部分。当然,这也是武康的手笔。
人随地大小便,被罚者在第一部分,摁下拇指手印;牲畜随地大小便,主人在中间部分摁;乱丢垃圾者,在底部摁指印。
眼前这张纸,有五人、四牲、三垃圾,罚金共三十二文。按二八开和四舍五入,这俩人可得铜钱六文,生意不错嘛!
协管甲打开印泥盒,送到武康身前,郑重其事道:“劳烦郎君,配合我们工作,大拇指蘸印泥,在这个部位摁指印。”
武康依言照做,拇指正要摁上去,协管乙突然喊道:“且慢,郎君且慢。”
武康闻言停手,不解看向喊话人。协管乙把铁锨、粪篓放一边,快步跑到马匹前,上下打量他,片刻后试探问道:“郎君容禀,可是武参军当面?”
哎呀呵,有点儿意思啊,武康翻身下马,看着他们呵呵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协管员对视一眼,协管乙赔笑道:“若不是武参军,那没啥说的,公事公办。若郎君是武参军,那必须另当别论。我们有亲戚在不良卫,是武参军提携,才能当卫生协管员,怎能忘恩负义呢?”
武康皮笑肉不笑,盯的两人头皮发麻,一声嗤笑说道:“就算我是武参军,钱都放存钱罐了,你们没钥匙打不开,能怎么办啊?”
协管乙嘿嘿笑道:“我们不能罚...收您的钱,表哥童林要是知道了,非大耳光抽我不可。武参军不用摁指印,钱取不出来,我们把钱赔您就是...”
说着低头摸钱袋,却被协管甲抓住手,拉他到一边,低声耳语道:“几天前崔公坐骑撒尿,协管员刘子不敢处罚,第二天就被辞退了。你千万别犯糊涂啊,他要真是武参军,咱们一准儿倒霉!”
协管乙当即变脸,协管甲瞟他一眼,再次来到马匹前,正气凛然道:“我们按照规矩办事,请郎君摁手印。如果郎君不服处罚,可以去不良卫申诉。”
这俩小子挺机灵嘛,武康懒得多说,拿过文件板摁下手印,骑上马扬长而去,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等走远以后,不由得笑出声,崔义玄很看重“婺州青天”名号,带头支持卫生处罚。
在整个婺州城,条例执行相当彻底。无论是谁,只要在东明、金华两大街犯事,都必须接受处罚。三天前收到不良帅汇报,协管员执勤十天,共得罚金三贯多。看来有必要找老崔汇报下,争取推广到整个婺州城。
想到刚才情形,被自己立下的规矩处罚,和商鞅有点类似。商鞅逃离秦国边关前,想住旅店,店主说商君有令,没有证件不给住店,拒绝了这个逃犯...
就这样胡思乱想,来到刺史府门外。看门人见武康来了,马上进去传话。大概一刻钟,刺史府中门大开,一辆豪华马车驶出,正是九娘的专车。
马车来到近前,侧边车帘掀开,九娘依旧一身儒袍。两人打过招呼,车夫马鞭扬起,武康跟在马车旁边,一同往城外走去。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自己好像从没见过,九娘着女装什么样,想必貌若天仙吧。
出南城门走在官道上,车帘再次掀开,九娘看起来很开心,“昨天朝廷文书来了,耶耶看罢非常开心。我这有两封信,一封是耶耶给你的,一封是你堂姐的,要不要看啊?”
话里意思不言而喻,邀他上车一叙呗。有时候真的很怀疑,这里是不是大唐,两人谈恋爱,貌似一直九娘主动。尴尬的点点头,吩咐车夫停车,把缰绳交给车夫,掀开车帘钻入马车。
九娘满心窃喜,往旁边挪挪位置。武康与她并肩而坐,舒服伸开腿,接过两封信。先打开崔义玄的,九娘马上凑过脑袋,看罢信的内容,两人都惊呆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喜。
这是长安城李九总裁,写给崔义玄的亲笔信,主要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关于黄金蟒,被安置在温泉宫中,这是武康特别交代的。北方冬天非常冷,蟒蛇得不到有效冬眠,摄氏五、六度就会冻死,自己肯定倒霉。
李九安置祥瑞后,马上去太庙报告一番,然后召集皇室成员、文武百官,共同瞻仰金龙祥瑞。在武康看来,这是李总宣誓主权,向那些居心不良的皇族、手握重权顾命大臣下通牒,我李九才是真命天子。
政治意义大于祥瑞本身,好像在永徽年间,长孙无忌专权,李总就是受气包,和傀儡差不多。严重到什么程度呢,据野史记载,李总被大臣们欺负的,窝在武姐姐怀里痛哭...
信的第二部分,关于孵鸡秘术。群臣朝堂讨论并
决定,将火炕命名永徽炕,大力在关中推广。孵鸡秘术也全票通过,将作监全权负责,万年县设置试验点。
最后论功行赏,发明永徽炕、孵鸡秘术的崔五,擢升苏州昆山县令,圣旨到达即刻上任。武康不由得撇嘴,老狐狸下黑手了,让崔五占大便宜。不过也不在意,就当娶九娘的聘礼了。
接下来关于自己的,也是最激动人心的,圣旨到达那天,自己就会把“副”字去掉,成为婺州司法参军。
一时间手足无措,木讷转过头,看着同样兴奋的九娘,结巴着问:“九...九娘,司法参军是几品官?有没有弼马温品级高?”
“弼马温...有这个官职吗?”,九娘噗嗤一乐,点着他额头说:“司法参军事,名正言顺的官职。不过好可惜啊,婺州去年人口统计,差几百户不到两万,真的好讨厌耶...”
九娘嘟起小嘴,武康莫名其妙,疑惑道:“九娘怎么了?司法参军的品级,还和婺州人口有关?”
“当然有关啦”,九娘苦着脸,愤愤道:“真是的,就不能多出几户人?永徽令规定,人口超过两万户为上州,咱们婺州是中州。上州设司法参军两员,从七品下;中州设一员,正八品下。”
九娘气的脸都红了,哭丧着脸说:“从七品下、正八品上、正八品下,差了整整两级啊。孙叔叔真讨厌,身为司户参军,人口增加是重中之重,怎能如此渎职?”
武康听罢噗嗤笑了,安慰道:“人要学会知足,我才十八岁,要不是崔公举荐,正八品下也不可能!我宁愿选择,一个参军的正八品下,能独揽参军衙门政务。两个参军的从七品下,肯定互相制肘。政治争斗我不怕,但非常烦人!”
九娘嘟嘟嘴,教训道:“二郎要尽忠职守,不能辜负耶耶苦心。等你正式上任后,我做你的律令参谋,省的你制造错案,砸了耶耶的婺州青天。赶紧看第二封,嗯哼...你的武姐姐,传了什么书呦?”
感觉腰被掐了,武康瞬间苦了脸,人家是俺堂姐,又是李九的昭仪,吃哪门子醋啊?麻溜打开信封,某人再次凑过来。
信里都是些生活琐事,有个词汇引起他注意,“数次教诲”。武昭仪心那么大,不可能甘于王皇后教诲?这是在诉苦啊,被王皇后、萧淑妃欺负了呗。
九娘也看出来了,酸溜溜奚落:“瞧瞧...找你诉苦来啦。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萧淑妃出身兰陵萧氏,她武昭仪什么出身,怎么可能争得过?再说了,找你诉苦什么用?你只是正八品下的外地参军,芝麻大的官,还能帮忙不成?”
“这话我有意见,尿泡虽大无斤两,秤砣虽小压千斤!哎呦...”,武康求生欲很强,赶紧表衷心:“九娘说的是,我这比芝麻官还小,确实帮不上忙。不过堂姐来信,咱总得回信啊,该怎么回呢?”
九娘松开魔爪,叹口气说:“我是为了你好,就算你将来当了相公,也不能插手后宫之事!信当然要回,却不能胡乱回,圣人肯定过目。要是胡言乱语,一个私通后宫,八颗脑袋也不够砍!”
小丫头一副苦口婆心,武康不由得暗乐,思考片刻有了主意,嘿嘿笑道:“九娘知不知道,老鼠在什么情况下,可以吃掉蛇?”
九娘不可置信,仔细考虑片刻,晃晃脑袋说:“怎么可能嘛,老鼠是蛇的食物,永远不可能吃掉蛇!除非...瞎猫碰上死耗子,活鼠碰到死蛇!”
武康摇头晃脑:“虽不中,亦不远矣!俗话说的好,蛇吃鼠半年,鼠吃蛇半年。春夏时节蛇吃鼠,但蛇是冷血动物...血是冷的,冷天会藏在地底冬眠,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见她兴致很浓,便继续科普:“老鼠不会冬眠,还是杂食动物,荤素都吃。冬天打洞的时候,遇上冬眠的蛇,你说会发生什么呢?”
九娘呆愣好半晌,似信非信,“乍听不可思议,细思很有道理,这样回信没问题!二郎知识很渊博耶,这些从哪学到的啊?”
此刻应有装逼,武康装腔作势,“小的时候发高烧,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在梦中传授很多...”
嘴被小手堵住,九娘非常惊慌,俏脸都吓白了。武康瞬间懵逼,怎么了这是?
过了大半晌,九娘松开他,心有余悸且严肃异常,“二郎不要胡言乱语,有性命之虞呀!永徽律之盗贼律,第二十一条,‘诸造妖书及妖言者,绞’。你刚才的话,要是被别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当即瞠目结舌,脑筋也短路了,穿越家前辈们,不都喜欢“白胡子爷爷”吗?如果九娘所言不差,他们怎么活下来的啊?看来必须认真研习永徽律,以及明年颁布的《唐律疏议》,省的不明不白脑袋没了!
第二十四章 梨园的科学管理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日,巳时。
武康和九娘来到孵化中心,在郑大郎的陪同下,参观养鸡场。期间发现个严重问题,郑大郎在九娘面前,就像老鼠见猫,点头哈腰孙子似的。还不时向武康投来怜悯、敬佩目光,搞得他很郁闷。
找个机会单独咨询,武康差点儿哭了。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九娘要开律师事务所,为啥卢三马上送客栈,原来她才是婺州大姐头!本来约好今日相聚,二代们得知九娘也来,都脚底抹油溜了,只留下抓阄失误的郑大。
武康有种预感,自己这辈子,比房玄龄更惨!九娘说肚子饿,郑大马上准备吃食。武康看着蒸熟的梨,鄙夷着挖苦他:“郑大你不厚道啊,拿这么小的梨招待,还蒸着吃...也对,这么小的梨,只能蒸着吃。”
“哎呦二郎,别害我啊,这是最大的”,郑大叫起撞天屈,梗着脖子解释:“今天刚买的,我亲自挑选大个儿的,你可别冤枉人...你要不信,我把挑剩的拿过来?”
九娘瞟他一眼,和武康解释:“梨都是蒸着吃,生吃不好吃,再说这梨也不小。”
郑大连连点头,下意识擦额头冷汗。武康直接懵逼,梨都是蒸着吃?这也叫大个?我一手能抓俩!后世老爹种的梨,那些大个儿的,两手握不住一个。
此时忽然意识到,唐人可能不会管理梨园,于是看向九娘说:“咱去梨园瞧瞧,我见过的梨,最小的也比这些大...带的钱多吗?”
九娘拿出荷包,倒出几块碎银说:“七块碎银,每块一两,抵铜七贯,够吗?”
武康点头,抓起蒸熟的梨,怎么吃怎么别扭。吃完离开孵化中心,武康牵马载着九娘,向南走出五里,路边果然发现梨园。把缰绳拴树上,很快园里跑出个老汉。
两人说想参观梨园,老汉见他们穿丝绸,显然富贵人家,赶紧殷勤接待。态度过于热情,武康疑惑不解,九娘悄悄解释:婺州骚客喜欢梨园诗会,老汉以为咱们是来看场地的。
钱老汉和他孙子钱安郎,陪同两人参观梨园,武康看着乱糟糟树型,到处的枯树皮,渐渐有了主意。来到园外,沉吟片刻问:“老丈,亩产梨多少?”
老钱回答:“郎君容禀,亩产分大小年,大年亩产600,小年差不多400。今年是大年,不到600斤。”
武康目瞪口呆,产量太低了吧。唐朝的600斤,等于后世816斤。老爹管理的梨园,大年亩产7000斤,相差八倍多啊。所谓大小年,就是今年产量高,明年产量低,如此循环。
就算除去农药化肥,如果管理的好,亩产3000没问题,斟酌一番说道:“梨价一文二斤,每亩约400文,这片梨园不足五亩。您看这样如何,我承包一年,租金2500文。”
老钱略微怔神,片刻后试探着问:“郎君是说租梨园吗?这样不划算的,明年是小年,亩产最多400,五亩最多卖1500文。”
这老钱够实诚,主动说小年,武康呵呵笑道:“就2500文,您如果同意,咱们马上签约。”
纠结几分钟,老钱答应下来,让孙子回家,把两个儿子、村子的村正、私塾老夫子都请过来。武康叫住小郎,让他把剪子捎来,说是剪银子用。
老钱两眼放光,银子可是稀罕物,他还没见过嘞。于是也吩咐孙子,把见过银子的保长找来。
九娘拉武康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二郎想什么呢?你可是司法参军事,每月只有三天旬休,哪有时间管梨园?”
武康挑挑眉毛,装腔作势来了句“山人自有妙计”,气的九娘直翻白眼。
大概两刻钟时间,牛车开进梨园,来了六个人。老钱俩儿子、小孙子,村正、保长。一个胡子花白老叟,穿着破旧儒袍,应该是私塾老夫子。
经过十几分钟讨论,双方终于敲定协议,钱家二郎搬下木榻、蒲团,老夫子磨墨摊纸,提笔一蹴而就。双方签字画押,合同一式两份,完成签约仪式。
九娘拿出三两碎银,其中一个剪掉半块,嘟着嘴交给武康。武康递给老钱,折叠合同放进口袋,拿剪子走向旁边梨树,剪子一开一合,梨树枝应声而落。
剪子再次张开,等剪第四支时,众人终于回神。老钱心疼的呶一嗓子,嗷嗷着跑过来。九娘赶紧拦在武康身前,张开双臂护他在身后,像护雏的母鸡。
老钱早看出她是女儿身,硬生生止住脚步,手停半空不敢拉扯。村正、保长、老夫子大声呵斥,武康置若罔闻,继续剪树枝。老钱心疼的直跳脚,扯着嗓门嚷嚷:“你住手,我不租了...不租了!”
钱家两郎怕老父有闪失,赶紧过来搀着。村正怒气勃发,见武康
没停手意思,便冲保长发号施令:“赶紧去请理正,多带些人过来,田舍奴欺人太甚,押他去见官!”
话音没落,保长撒腿就跑,速度比兔子都快。九娘最讨厌别人骂武康,瞬间淑女变泼妇,冷着脸反唇相讥:“梨园我们租下了,想怎么处理都行,你们管不着!你们要知道,违背白纸黑字的契约,要吃官司的!”
听到吃官司,对方刹那消停,老百姓都怕打官司!老钱吹胡子瞪眼,钱家二郎怒目而视,钱小郎哇哇啼哭。村正脸黑如锅底,老夫子气喘吁吁,直接背过脸去。
看这情形,是等理正来处理。武康瞅瞅地上枝条,瞅瞅手上剪子,看看气呼呼九娘,认为躲女人身后不够爷们儿,便迈步来到前边。把九娘护在身后,把玩手中剪子,似笑非笑看着他们。
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拎着家伙,对方更不敢造次。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概两刻钟时间,远处出现密麻人影,大部队赶来了。七八十号村民,手里都拿着家伙,为首是几个老叟。
感觉袖子被拽紧,武康眼睛余光扫视,瞄着九娘惊慌失措的脸,很不厚道勾起嘴角。这小姑娘,也是色厉内荏的主,轻拍下她手背,投去安心眼神。
人群来到近前,老钱找到了主心骨,抓住为首老者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接着新的哭声响起,一老太太坐地上,抱着脚哀嚎,是老钱的老伴儿。旁边俩落泪妇人,是老钱俩儿媳。
理正迈着四方步,板着脸来到近前,昏黄眼球一瞪,忽然“啊呀”一声,吓的众人一哆嗦。他紧走两步,拉住武康袖子,激动的嚷嚷着:“这不武参军吗?哪阵香风把您吹到王家屯了?我是兰仪乡王理正呀!”
武康仔细辨认,终于想起这位是谁了,婺州分鸡大会上,给自己捧哏的王保长。当下哈哈一乐,握住他双手寒暄:“啥子香风呦?这不王保长王老丈嘛,两个多月没见,您老更精神喽!”
两人热情寒暄,王保长转过身,冲老钱一家呵斥:“都别哭啦!我说老钱头儿,这是司法武参军,你家上月领的十只鸡娃,就是武参军的。你说武参军砍你家梨树,我还真不信!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还有诸位乡亲,都把家伙放下!”
人的名、树的影,别的地方不敢说,上次分鸡的兰仪乡,武康的名号家喻户晓。众人纷纷放下武器,村正也上来行礼:“老朽有眼无珠,请武参军勿怪。您看这事儿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呀!”
武康高悬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他还真的害怕,村民们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顿痛扁。那样一切计划落空,只能扛起九娘逃命,想到这摆出笑脸,和村正说客套话。
等老钱头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众乡亲都懵了。年老成精王保长,眼珠转两圈,试探问道:“武参军容禀,您有管理梨园的秘术吗?您要说有,我还真信!不用母鸡暖小鸡,天下除了武参军,就没人能做到!”
这话听着很别扭,武康有些无奈,干咳两声说:“实不相瞒,确有梨园秘术。我略施小计骗诸位来,就是为了传授秘术。给诸位交个底儿,用秘术管理梨园,小年亩产至少2000斤,大年至少3000斤!”
人群顿时炸开锅,纷纷交头接耳,3000斤,想都不敢想啊。要是别人说这话,肯定当成疯子轰走!武参军能抱窝孵小鸡,还是当官的,大老远跑来骗人,吃饱撑着吗?
九娘拉拉武康袖子,凑过来轻声耳语:“二郎有把握吗?可不能大放厥词!要是失信于人,辛苦积攒的名声,很快会付诸东流。”
武康还是一句话,山人自有妙计。九娘嘟起嘴,只能选择相信他。
人群议论纷纷,老钱头儿首先开口:“武参军是朝廷命官,想必不会欺骗俺们。老朽斗胆问一句,您的梨园秘术,就是剪树枝吗?我种梨二十多年,从没听说过呀。”
“老丈说对一半,秘术不仅包括剪枝”,武康沉吟片刻,深入浅出讲解:“一棵梨树,树根能吸收的肥力,基本上是固定的。树的枝枝杈杈越多,树枝分到肥力就越少,结的梨就越少,甚至不结梨。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
人群寂静无声,都在冥思苦想。九娘很快吃透,从旁帮腔道:“二郎的意思是,肥力就像湖水。一户人家灌溉,田地绝对不旱,同时浪费水源;百户人家灌溉,恰好保证田地不旱;千户万户灌溉,田地照样干旱。”
这个例子举的好,农夫整天与田地打交道,纷纷点头同意。武康给九娘点赞,面向人群继续说:“诸位也都知道,有些树枝结梨,有些不结梨。不结梨的,就像庄稼地的杂草,平白分了庄稼肥力,必须彻底铲除。”
见众人听明白了,武康也来了信心,继续科普:“而那些结梨的,为了合理利
用肥力,也必须剪掉一部分。还拿庄稼举例,诸位插秧时,都要留下空隙,为什么不插满地?归根结底,还是肥力不够,田地养不起更多禾苗。诸位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人群再次交头接耳,良久老钱继续提问:“武参军的意思,老朽能理解分毫。只是老朽不放心,梨树是不是像人一样,也有致命要害?如果伤到要害,梨树会不会死?”
武康马上解答:“梨树要害在树根,哪怕砍去全部枝叶,只要根、主干在,还会重新发芽,数年之后再次长成...老钱不用担心,从今年开始,再往后数十年。死一棵树,我赔树钱;产量达不到从前,我包赔产量,你看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钱也就闭了嘴。王保长再次站出来,向众人喊话:“诸位乡亲,你们有很多家,都养着扶农鸡娃。武参军什么名声,你们肚里也明白。现在传授管理秘术,让梨园增产五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村正从旁补充:“谁家的秘方都藏着掖着,唯独武参军倾囊相授,打着灯笼也找不来!这是授业之恩,要行师礼的。闲话不多说,武参军时间有限,谁想学就跟着学,不想学马上离开!”
在场之人没傻子,纷纷嚷着要学,有的甚至跪下拜师。武康拦住他们,马上开始教授,来到梨树前讲解:“诸位请看,这种直着往上长的枝条,绝对不会结梨,必须剪掉;这里枝条太多,风透不进来,必须剪几枝...”
把后世剪枝技术,毫无保留传授,讲解科学原理,回答村民问题,忙的不亦乐乎。私塾老夫子,让人把木榻放在人群外,奋笔疾书作记录。
九娘感受着热闹、和谐的氛围,感受着人们的兴奋、激动,小鹿眼里直冒星星,很快犯起花痴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剪枝技术传授七七八八。武康见他们目光热忱,心里相当满足,摇头晃脑道:“理论就这么多,接下来就是实践。我平时要上衙,所以这片梨园,交给大家练手。按照我说的,放心大胆的剪,等这片梨树剪完,你们也就学会了。”
梨农老钱说:“武参军刚才说的,老朽不才,学的差不多了。要不老朽剪一棵,参军指点一二。如果觉的满意,以后老朽教大家剪?”
那再好不过啊,欣欣然递出剪刀,人群再次散开。老钱接过剪刀,来到一棵树旁,剪刀张合枝叶乱落。武康越看越开心,不愧二十年的老梨农,剪的有模有样。
一棵树很快剪完,武康开怀大笑,伸出拇指点赞:“老丈厉害,当初大人教我时,好些天才学会。诸位乡朋,以后有不懂的地方,直接问钱老丈。由于时间原因,我接着讲病虫害...”
说到这卡壳了,大唐没农药,防治病虫害无从说起啊。看着众人期待眼神,不禁老脸一红,尴尬着说道:“暂时只能消灭食心虫,诸位听仔细了。现在马上入冬,要在树干上绑稻草,幼虫会在稻草上过冬。来年开春烧掉稻草,烧死食心虫的幼虫...”
武康努力收刮脑海,将可以人工防治的病虫害,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倒出。众人听的新奇,激动的脸色潮红,都竖直耳朵倾听,生怕错过分毫。
讲完虫害,就是疏花芽,拿一株做例子,讲解道:“举个例子,一个炊饼一人能吃饱,两人吃半饱,百十人吃全得饿死。枝条肥力就那么多,花芽多了梨就多,幼果吃不饱就会饿死。所以疏花芽,必须下狠手,每株留200到400个。”
花芽纷纷落地,众人愁眉苦脸,显然舍不得。武康也不在意,这就舍不得啦?真到疏果的时候,你们还不得心疼死?做完简单示范,让老钱练手,把他给心疼的,手都哆嗦了。
就这样一方诚心教,一方诚心学,渐渐来到黄昏。花痴妹突然“哎呦”一声,惹的众人侧面,吓的武康一哆嗦,九娘急匆匆道:“城门快关了,咱们必须马上走!”
武康看看西天日头,嘴角坏笑一闪而逝,突然也一声“哎呦”,煞有介事嚷嚷:“完了完了,今夜我值班。永徽律好像规定,官员无故不值班,抽多少鞭子来着?”
“笞三十,打的你皮开肉绽,来不及了啊”,九娘如热锅上的蚂蚁,拉着他的袖子焦急道:“你先骑马回去...”
“绝对不行”,武康果断拒绝,拍着胸脯说:“我宁愿挨鞭子,也不会丢下你!”
九娘苦着脸,很快又红了脸,扭捏低声耳语。宽敞的官道上,黑风马四蹄如飞,武康扬鞭催马,九娘贴他身后。
突然后腰被掐了,阴恻恻声音传来:“武二郎你听好了,如果被我查出,你故意拖延时间,骗我共乘一骑,你绝对死定啦!”
武康脑袋摇成拨浪鼓,打死也不能承认啊!
第二十五章 坐堂审案初体验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昨天在城南梨园,教授村民科学管理,然后和九娘策马狂奔,终于完成值班交接,免去三十鞭处罚。然而还是受了皮肉之苦,后腰都被九娘掐肿了,也不知哪来的怒火。
今天是双十一,终于退出剁手党,终于不用像往年那样,把所有积蓄扔给电商。早晨起床刷牙洗脸,柳枝戳的牙花子疼,暗暗打定主意,有时间把牙刷搞出。
洗漱完毕,又被司士衙门请去。司士魏参军告诉他,朝廷公文下来了,原司法参军郑国器,即日起光荣退休,你光荣接班吧。就这样,武康正式上任,成为婺州司法参军。领了官袍、官帽,司士衙役给他正仪容。
官服是圆领袍衫,貌似官服分颜色,也是从唐朝开始的。三品以上紫袍,佩金鱼袋;五品以上绯袍,佩银鱼袋;六品以下绿袍,无鱼袋。
武康是正八品下,只能穿深青色。不仅混不上鱼袋,肚子上还不能有花儿,七品及其以上的大佬,肚子上才能有绣纹。
帽子是幞头,黑色软巾把脑袋包起来。文官的帽子,后面伸出两只脚,像飞机翅膀。司法参军是武官,不能有飞机脚,必须交叉在一起。武康不由得庆幸,幸亏帽子不是原谅色,否则说啥也得辞官。
仪容整理完毕,对着铜镜转两圈儿,颇有领导派头。当下非常满意,拿出十几文钱,打赏更衣的衙役。衙役乐的笑逐颜开,殷勤送他出司士衙门。
回到司法衙门,站班衙役纷纷过来道喜,好话不要钱似的。很快不良卫、狱卫也听到消息,全都过来道喜。不良帅姜大牛最有良心,还捎来碗菠菜鸡蛋粥。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武康也不是吝惜人,直接把钱袋丢给大牛,给大伙儿发喜钱。吩咐狗头军师,去花满楼包场,下衙后三卫全都过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顿时欢声雷动,花满楼可是婺州第一楼,他们全都没吃过。狗头军师名叫苏家洛,是老郑的幕僚助手,武康自然把他留在身边。老苏接到指令,招呼众人离开,美滋滋去花满楼包场。
瞄了眼院子里的日冕仪,马上到辰时上班时间,赶紧消灭菠菜大米粥。刚吃到一半,忽听隆隆鼓声,不由得撇嘴吐槽,哪个神经病这是,大早上敲鼓...敲鼓?登闻鼓...妈呀!
嗖一下站起身,还被粥呛到了,捂肚子不停干咳,眼泪都下来啦。也该着倒霉,一粒米进入鼻腔,那叫一个难受。顾不上喝粥,一边堵着单鼻孔擤鼻涕,一边大踏步往衙门跑。
登闻鼓设在司法衙门口,是老百姓喊冤告状的绿色通道。朝廷有规定,登闻鼓响起,主管官员必须马上受理。每超过一刻钟,主管就得挨十鞭,直到抽够五十。
相传在宋朝的时候,汴梁有个屠户丢了母猪头,一怒之下敲响登闻鼓。皇帝不仅帮他找回猪头,还赏他铜钱千文。然而这只是特例,登闻鼓有专门衙役看着,你敢敲个试试?别说找猪头了,先把你揍成猪头。
一口气跑到大堂,站班衙役还没到,武康顾不上形象,继续擤鼻涕。费了老大劲儿,终于把讨厌米粒擤出来,舒服的喘口气,揉揉泪汪汪的眼,眉头再次皱起。
这赶鸭子上架的坐堂,大姑娘坐花轿,还是头一遭。狗头军师去了花满楼,这可如何是好?正纠结着,衙后响起混乱脚步,衙役潮水般涌进来。
十名站班衙役,手持水火棍站两边;十名随堂杂役,各就各位;两名书吏来到,坐审判桌前左右两侧,快速的磨墨,摊上纸拉开架势。
大堂的装修风格,老郑采纳自己的建议,高脚长桌外加太师椅,桌案放文房四宝、签筒、惊堂木、参军官印。头顶牌匾也换了花样,换成“明镜高悬”四字。
武康看着眼前场景,心里渐渐安定,寻思着按电视演的,比葫芦画瓢呗。端坐太师椅,惊堂木砰的一声,中气十足喝道:“何人击登闻鼓?速速前去查看,一干人等全部带上堂来!”
几名杂役跑出大堂,人群主动两边分开。唐朝为了表达司法公正,官员开堂断案时,允许在衙门口旁听,就是眼前的吃瓜群众。
扫了眼旁听者,登时目瞪口呆,崔五、卢三、郑大...一干狐朋狗友到齐了,这些货想看笑话吗?
懒得搭理他们,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堂外哭声传来,两造在衙役带领下,鱼贯走进大堂。武康又目瞪口呆,怪不得敲登闻鼓的,没被打成猪头,是这位姑奶奶啊!你咋这么能呢,你咋不上天呢?
崔九娘还是女扮男装,身穿白色儒袍,衣袂飘飘英姿飒爽。手里还拿把折扇...几天前随口提了句,她就给搞出来了。妹子往旁边一闪,露出身后几人,还有个被抬着的,身上全是血迹。
一波人分两边站,东面孤零零一青年,约莫三十上下,膘肥体状满脸横肉;西边比较悲哀
:地上铺着草席,席上躺个青年,约莫三十岁,满脸的血污,白眼仁上翻,显然一具尸体。白发老叟颤巍巍站着,年轻妇人跪尸体边,都在嘤嘤哭泣。
这是人命官司啊,必须慎重再慎重,武康深呼吸静下心,惊堂木拍书案:“公堂之上禁止喧哗!你二人且暂停哭泣,待本官开堂问案。左右...开堂!”
站班衙役整齐呼喊“威、武”,手中水火棍就像蒜锤,整齐有节奏捣着地板。这是审理案件开场白,起威吓、震慑作用,类似于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口号。
开场仪式效果不错,老叟、妇人止住哭泣,不断抹眼泪。接下来,进行问案套路第一步,查问事主双方,确认原告、被告。惊堂木再响,武康高声道:“被告,亮明身份!”
东面青年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参军容禀,我叫刘自友,今年三十二,家住中城区兴华街。在东明大街有家店铺,经营布匹生意,名叫自友布!”
武康看向原告方,淡淡说道:“原告亮出身份、死者身份,与死者的关系,原告之间的关系。”
老者老泪纵横,颤巍巍见礼:“参军容禀,我叫戚永浙,今年五十二。死的是我家中独子,叫戚义仁,今年二十四岁...这是我家儿媳戚秦氏。”
戚秦氏...咋这么耳熟呢?武康咋咋嘴,没好气儿看向九娘,打着官腔问:“堂下讼师,姓谁名谁,家住何地,速速报与本官知晓!”
噗的一下折扇合上,九娘手持折扇抱拳,祭拜上香似的,不卑不亢道:“某姓武、名唐镜、字崔士,家住婺州城、金华大道中段。州衙外东明大道,大唐律师事务所,就是武某的产业!”
武崔氏...我的妈,这是人命大案庭审现场,不是洒狗粮的地方!还有,你咋不叫方唐镜呢?
懒得搭理她,眼角余光瞟后门,狗头军师还没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进行流程第二步:“两造俱在,符合开堂原则。原告呈上状纸,原告戚永浙年迈,左右赐座!”
两衙役应诺,一个去后衙搬凳子,一个来到戚永浙旁边,接过状纸呈上。武康正想看状纸,听到九娘咳嗽,抬头看过去。顺着她目光,落到衙役搬来的凳子上...
什么意思啊,你也想坐?站着吧你!埋头继续看状纸,就听门外衙役高声喊:“婺州刺史崔公、别驾赵公、司马白公,前来旁听断案!”
嗯?这仨老家伙怎么来了,是听到登闻鼓响,过来监督我吗?武康不敢耽搁,示意衙役搬太师椅,来到大堂中央相迎。
吃瓜群众两边分,三位大佬迈四方步进来,武康赶紧抱拳见礼:“司法参军武康,见过崔公、赵公、白公。”
衙役们搬来椅子,站班衙役往门口挪,衙役把书吏书桌搬开,三把椅子放正堂两边。等书吏落座,崔义玄说道:“老夫自任婺州刺史以来,第一次闻登闻鼓响。武参军务必慎重,务必断好此案!”
老崔坐上太师椅,看到手拿折扇的九娘,脸上登时阴云密布,鼻下长须轻微颤抖。武康嘴角闪过坏笑,干咳两声,煞有介事吩咐:“左右,给讼师武崔氏,也搬个太师椅。”
此言一出,崔义玄那张老脸,由阴云密布,直接黑成锅底,胡子抖动弧度更大。赵别驾、白司马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戏谑。
九娘狠剜武康一眼,再次上香式抱拳,咬着银牙解释:“武参军容禀,崔士之‘士’,为士人之‘士’,并非姓氏之...”
“够啦”,崔义玄一声厉呵,瞪着武康喝道:“休要磨蹭,继续断案。”
武康点头应诺,瞄了眼委屈的九娘,心说你爹不让你坐,可别记恨我啊!重回座位正襟危坐,仔细审阅原告状纸,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心说这案子太简单了吧,九娘竟然做原告讼师,这不给自己找罪受吗?
读完最后一字,武康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戚秦氏,斟酌片刻后问:“戚秦氏,你在状纸上说,昨天戌时,你家小郎的拨浪鼓,不小心扔进刘家。你夫郎不忍小郎哭闹,翻墙去刘家拣拨浪鼓。本官问你,是也不是?”
戚秦氏啜泣点头,断断续续说:“武公说的是,宝儿哭闹厉害,郎君翻墙...”
惊堂木响,武康板着脸呵斥:“本官问话,你只需要会答‘是’,或者‘不是’,切莫多言!”
“本讼师有话”,九娘唰的展开折扇,不卑不亢道:“《永徽律》言,主管断案时,应耐心倾听两造辩词。问案要有理有据,不能拘泥于格式,更不能以言语、动作,干扰两造辩词。武某斗胆,请武参军决断!”
这话差点儿把武康噎死,这是在教训我吗,岂有此理啊!怪不得官员讨厌讼师,我都不待见了!崔义玄呼吸更重,胡子抖的更剧。另外俩老狐狸,眼中戏谑更浓。
武康干咳一声,问被告刘自友:“
原告状纸中言,死者翻院墙入你家中,你将其杀害。此言是否属实?用什么器物杀人?又为什么杀人?统统据实讲来!”
刘自友回道:“参军容禀,确实是我打杀戚义仁。当时正在睡觉,被家里狗叫惊醒,打开门一看,一人影在院墙下摸索。我以为家里来了强人,随手拿起舂米石锤,冲过去将其打杀。”
武康传下令签,验尸奴很快来到,双手端着托盘,上放血迹斑斑石锤,“武公容禀,奴已验过尸体,伤痕与此锤吻合,此锤就是凶器!”
示意验尸奴下去,武康看向刘自友说:“既如此,你画押吧!”
左边书吏起身,拿着写好供词走过去,把供词铺在地上。刘自友蹲下仔细查看,接过衙役递来的笔,在上面签名画押。撩起袖子右手蘸印泥,在衙役的指导下,摁五指印和手印。
武康看向戚秦氏,轻叹口气说道:“《永徽律》之《贼盗律》,第二十二条言,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而知非侵犯而杀、伤者,减斗杀、伤二等。戚永浙、戚秦氏,听本官解释。”
说到这又是一声轻叹,解释道:“天黑以后,闯入别人住宅庭院以内,闯入者抽四十藤鞭。主人杀死闯入者,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戌时五刻是一更天,已经是夜间时辰。戚义仁翻墙进入被告家,已经构成犯罪,捡拨浪鼓不是特殊事故,更不是犯罪借口!至于你们的诉求...”
武康沉思片刻,说道:“戚义仁不是迷路乱投,不是酒醉错乱,也不是年老、幼小犯有疾病,更不是体弱妇女,不符合‘而知非侵犯’。所以,本官不支持状纸,依律判被告无罪!”
大堂一片哗然,旁听者议论纷纷,刘自友洋洋自得,三大佬不置可否,戚家人显然接受不了。戚秦氏放声痛哭,戚老丈也老泪纵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武参军主持公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无辜枉死啊...求武参军主持公道...”
看着戚老丈痛不欲生,武康也不是滋味儿,可法律就是这样,谁都没有办法。不能因为溺爱孩子,就铤而走险触犯法律。无奈摇摇头,正想作最后判决,九娘再次喊道:“武参军容禀,此案另有隐情!”
这嗓子太洪亮,小姑奶奶都破音了。武康再次拍响惊堂木,站班衙役齐呼“威、武”,场面安静下来。九娘脸红脖子粗,武康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还有什么隐情,还请武崔氏明言,本官定详加勘察!”
崔义玄一个眼刀,武康头皮发痒;九娘一个眼刀,武康头皮发麻。伴随着一声冷哼,冷冷声音袭来:“武参军容禀,戚、刘两家是邻里,戚家因为贫寒,共用刘家院墙。五年前,刘家盖新居,竟霸占戚家三尺宅基地,重新拉起院墙。”
听这话武康懵了,难道案情要反转吗?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狗头军师在后门徘徊,赶紧使眼色让他滚过来,压低声音问:“老苏你说实话,本朝有没有房产、地产之分?就是宅基地不是你的,上面的房子是你的?”
苏军师果断摇头,凑过来低声耳语:“请恕标下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房地产!按照本朝规矩,土地、房屋一体,地都不是你的,房屋更加不是你的!”
武康不由得撇嘴,再次正襟危坐,九娘继续陈述:“贼盗律之夜无故入人家,关键在于‘家’字,指的是庭院住宅以内。刘家跨占戚家宅基地三尺,那道院墙就是戚家的。被害者死的地方,就在院墙根,尸体贴院墙躺,完全在三尺之内。”
九娘得理不饶人,言辞更加咄咄逼人:“也就是说,被害者戚义仁,是在自家院子遇害;也就是说,夜无故入人家,不能作为断此案的依据。恭请武参军明察秋毫,将行凶者绳之以法,为被害者讨回公道!”
大反转果然来了,吃瓜群众瞬间**,交头接耳乱哄哄的。特别那几个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带头嚷嚷。崔老狐狸也**了,悠闲的捋着胡子,瞥了眼另外两只。另外两只没了戏谑,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这小娘皮欺人太甚啊,都把俺塑造成糊涂官了,简直岂有此理!惊堂木砰砰拍响,“威、武”声随之而来,大堂再次寂静无声。武康寻思着,既然这次注定要栽,就给未来媳妇捧哏吧。
被告刘自友脸色煞白,眼见大势不妙,赶紧跪下喊冤。武康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当即猛拍惊堂木,疾言厉色呵斥:“本官让你说话了吗?再敢不请自说,治你咆哮公堂之罪,老实给本官闭上嘴!”
刘自友差点吓尿,啪叽瘫软在地。武康鄙视两眼,埋头奋笔疾书,盖上司法参军印,交给狗头军师。待老苏离开,看向九娘问:“武崔...武讼师,刘家霸占戚家宅基地,可有真凭实据?”
第二十六章 死罪无罪三尺间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武康刚刚升任司法参军,就有人敲响登闻鼓。本来很简单的案件,在九娘的推波助澜下,一波三折起来。原告律师认为,被告跨占原告宅院,原告在自己家遇害,是以用故意杀人罪起诉被告。
案子的核心点,就是确定所谓的跨占宅院,是否真实存在。人命关天不能大意,武康很快打定主意,秉承“谁起诉谁举证”原则,询问原告律师,是否有真凭实据。
九娘绷着小脸,言辞凿凿:“参军容禀,五年前两家起冲突,街坊邻居看在眼里。刘自友仗着本家兄弟多,强行占地拉院墙,恐吓戚家不许告官。经本讼师走访,两名街坊同意作证;至于物证,就是司户衙门的户籍文书。”
司户衙门户籍文书,已经派狗头军师去取了,加盖司法衙门印信,又是人命关天大案,老孙肯定会出具的。
武康也彻底明白了,这丫头的根本目的,就是拿自己立威。如果杀人案都能反转,她的律师事务所,想不火都难。满满的无奈,继续捧哏呗,拍惊堂木吩咐:“左右,传唤人证。”
两衙役应诺而出,接下来是漫长等待。本着捧哏职业道德,给九娘赐座,小丫头坐太师椅,有模有样的。没过多久,狗头军师回来,武康再次发号施令:“左右,传不良帅上堂。”
不良卫也存着捧哏心思,早在后衙严阵以待。姜大牛带领四大档头,上堂敬等吩咐,武康发号施令:“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仵作班头陈林然,各自挑选三名手下,拿着户籍文书,再次勘察案发现场。”
略微沉吟几息,郑重其事道:“严格遵照户籍文书,勘定刘、戚两家宅院界限,务必精确到寸;勘察陈尸地点,确定是否越界,也精确到寸;勘察刘家宅院,确定死者是否踏足。”
从书案“执”签筒里,拿出一支绿签,板着脸说:“根据本官提的三点,上缴三份报告,成为呈堂证供。每份证供上,必须有勘察者指印,以及你们三大班头的指印。不良帅姜大牛,上前接签!”
“属下得令”,姜大牛快步上前,先躬身行礼,然后高举双手。武康把绿签递过去,大牛双手托着签,后退五步转过身,手中签高高举起:“奉武公令,随本帅勘察现场。”
十多个办差吏离开大堂,庭审再次中止。老崔扭过头,看了眼四个签筒,不置可否转过头。武康有些尴尬,这玩意儿也是他搞的。
签筒容量恰巧一斗,背面刻“婺州司法衙门正堂”,正面分别刻“执”“法”“严”“明”,全部用印泥搞成红色,依次排在书案上。“执”桶内放绿色竹签,相当于逮捕令加搜查令,办差吏凭此签执法。
另外三个签筒,分别放白、黑、红三色签,用来打犯人板子。白色每根十杖,黑色每根二十杖,红色每根三十杖。为表示自己宅心仁厚,武康在“明”桶内,只放三支红签,表示最多打九十杖。
看老崔的眼神,搞事儿的节奏啊,武康头皮有些麻。正这时,两名杂役带两人进来,三十岁左右身穿布衣,是九娘所谓的人证。干咳两声,打着官腔喝问:“堂下证人,报上名来。为何人作证,有何证词?”
证人甲禀告:“参军容禀,我叫高怀德,戚家对门邻居,我为戚家作证。五年前刘家盖新宅,院墙拉到戚家,跨占三尺距离。戚家与刘家争执,被刘家兄弟围殴。”
证人乙禀告:“参军容禀,我叫吴范江,刘家对门邻居,我为戚家作证。戚老丈被打伤,卧床半个多月,戚家不敢再阻拦。刘家仗着人多势众,不仅跨占戚家,大门还挪前两尺,占了巷子里的路。”
书吏拟好证言,武康打着官腔:“高怀德、吴范江,身为证人必须实事求是,你们的证词,将成为呈堂证供。倘若弄虚作假,《永徽律》之诈伪律,第二十六条,会给你们相应的惩罚。”
“本讼师有话”...又是熟悉的味道,又是熟悉的脑瓜疼。九娘又作妖了,郑重其事道:“证人过堂之前,本讼师已然耳提面命,他们知道作伪证后果。本讼师认为,主管官员不应该干扰!”
哎呦我的天,咋不上天啊你?我只是好心提醒,并非妨碍司法公正!武康气的牙疼,打着官腔说:“证人,如果识文断字,再次确定证词,签字画押;如果不识字,说出信得过的人,本官派人去请。”
“参军容禀,我们识得”,两证人快速阅读,按照要求签字画押。衙役手捧证词,放倒桌案上。
武康一目数行扫过,郑重其事道:“此是人命大案,两位一月之内,不许离开婺州城,随时听候本衙传唤...暂且退下。”
庭审再次中断,直到衙外有人报告,公干的不良人、衙役回来了。将他们宣上堂,姜大牛首先汇报:“武公容禀,按照文书
记录,经过我们实地测量,刘家越界三尺零二寸。”
衙役班头禀告:“武公容禀,经过仔细勘察足迹、血迹,尸体是贴着墙根,没有任何肢体部位,越过宅院分界线。刘家宅院内,也没发现被害者任何足迹。”
调查报告连同绿签,一同呈上书案。绿签放入签筒,武康仔细阅读,将文书与证词放一起,盯着瑟瑟发抖被告,拍惊堂木喝问:“被告刘自友,本官问你,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冤枉啊”,刘自友跪在地上,扯着嗓门叫起撞天屈:“那三尺地,本就是我家的,二十年多前被戚家占去,我只是重新占过来...”
“你胡说,我家何时占了你的地,你血口喷人”,戚老丈咬着牙驳斥,与刘自有打嘴仗。
嘴仗蔓延,一妇人闯进衙门,被四名衙役摁倒。她是刘自友的婆娘,边挣扎边痛骂戚家,相当的彪悍。又上了两名杂役,才让她消停下来。
武康猛拍惊堂木,厉声呵斥:“这里是公堂,不是菜市场!兀那妇人,擅越旁听线,咆哮公堂,本该杖三十。本官念你初犯,网开一面,胆敢再犯,定罚不赦!左右,轰出去。”
人群闪开路,六个杂役抬着妇人,齐用力扔到衙门外。武康瞪着被告,义正辞严道:“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你抵赖。本官再问一次,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刘自友继续喊冤,一口咬定就是他家的。如此冥顽不灵,武康也懒得多费唇舌,签筒中抽出红签,打着官腔呵斥:“铁证如山,尔还强行狡辩,如此藐视公堂,岂能不动刑?不必去衣,行刑!”
红签落地,事成定局,必须打三十杖。站班衙役出列,两人将他摁倒,两条水火棍交叉,卡住他的脖子,另外两人行刑。水火棍抽在屁股上,打的刘自友鬼哭狼嚎。
如此严肃的画面,武康竟然走神了,缅怀起已故老总裁李二。贞观之前的杖刑,都是打犯人后背。有次李二心血来潮,看人体经脉图,发现后背有很多穴位,其中不乏能致命的。李二心想,把人打死咋整?见臀部穴位少,于是吩咐众小弟,以后打屁屁吧。
刚才特意交代“不必去衣”,就是行刑不要脱衣服,这还得说李二。贞观年长安城,有次开堂审案,一女犯被脱衣杖刑,羞愧难当上吊了,闹的满城风雨。李二再次吩咐手下小弟,女人受刑不许去衣,男人你们看着办。
武康为后世灵魂,认为无论男女,脱衣打屁屁都是侮辱,是以特意交代,穿着衣服打。啪啪声停止,这位也回了神,再取出红签继续问:“是否跨占戚宅三尺两寸?”
趴地上呻吟的刘自友,看又是红签,吓的马上承认。武康嘴角勾起鄙夷,铁证如山都敢抵赖,这不找不自在吗?把红签放签筒,吩咐手下让他画押。
阅读完证词,武康继续判案:“三尺二寸土地,属于戚家宅院,院墙自然是戚家的。戚义仁翻自家院墙,在自家寻找拨浪鼓,你却手持石锤,进入戚家宅院,残忍杀害宅主。本官问你,该当何罪?”
刘自友意识到严重,嗷嗷着爬起来,扯着嗓门叫屈:“武公明鉴,我是冤枉的!那是我家的地,是戚家先占了去。戚义仁夜入我家,我将其打杀合乎王法,何罪之有啊?”
死鸭子嘴硬啊,惊堂木再次响起,武康冷嘲热讽:“三尺地属于谁,你说的不算,本官说的也不算。司户衙门户籍文书,说的才算!私闯民宅,故意杀人,按律当斩!”
凄厉喊冤再响,武康懒得理会,喊累就消停了。示意狗头军师凑过脑袋,低声交代拟定判决书。军师连连点头,把意思传达给书吏,两边书吏动笔起草。
武康怜悯看着原告,唐朝没有“附带民事诉讼”,原告无法索取物质赔偿。
轻轻摇头,无奈叹息道:“戚秦氏,抬起头来...你赢了官司,却输了人生。你失去夫郎,孩子失去大人。此次悲剧,皆因溺爱而生,孩子可以宠爱,却不能溺爱,否则必生事...”
话音戛然而止,被老崔眼神给吓的,刹那反应过来,有指桑骂槐嫌疑。又看九娘也沉了脸,赶紧中止话题,安慰戚秦氏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好自为之!”
戚秦氏悲从心来,呜呜掩面而泣,戚老丈老泪纵横。武康摇摇头,看向面如土色的被告,开口说道:“刘自友啊刘自友,从无罪到死罪,仅仅因为三尺地。占小便宜吃大亏,血淋淋的教训啊!”
武康感触良多,教育癖发作:“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这半句律法,给了你杀人的底气。其实在本官看来,后半句才是精髓。”
老苏过来耳语,武康听罢点头,继续教育:“闯入者是老弱妇孺,或迷路醉酒之人,将其杀死获流刑三千里,去琼州自生自灭。这是告诉我们,遇陌生人闯
入,应先确定是否有威胁,而不是直接杀人。”
判决书放面前,武康再次说:“被告刘自友,本案证据确凿,你将判死刑。如果拒不认罪,本官会动大刑。与其遭受皮肉苦,倒不如提上诉,届时婺州青天崔公,开堂重申此案。你懂些律法,也是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择。”
四名衙役接过判决书,平放在被告跟前,被告纠结许久,终于签字画押。衙役指导戚家公媳,也画押摁手印,最后呈上判决书。武康双手捧书,站起身挺拔如松,中气十足喊道:“本堂宣判!”
苏军师立刻捧哏:“全体起立!”
九娘反应最快,率先从椅子上站起。两衙役强行架起被告,戚老丈、戚秦氏也站起来。崔义玄瞟武康一眼,慢慢离开座位,另外两只老狐狸对视片刻,也都站了起来。
抑扬顿挫声音响起:被告刘自友,男性,三十二岁,家居婺州城兴华街。犯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依《永徽律》之《名例律》,判处斩刑。一不是贵族出身,二无官职在身,不符“八议”范畴。着即刻收监,待秋后问斩。
衙役将刘自友摁倒在地,绳索加身五花大绑。
判决继续宣读:“被告、原告如若不服,可于十日之内,向婺州正衙上诉。上诉期间,原告不得离开婺州城。死者已验明正身,凶器已然在档,应尽快入土为安。戚家暂停发丧,等待最终判决。现在本官宣布,退堂!”
戚老丈、戚秦氏磕头如捣蒜,一个劲的道谢。武康寻思着,既然崔大佬在,必须作秀一番。于是走下判官台,亲自将戚老丈扶起,虚扶戚秦氏。
脸上笑容如春风,和颜悦色道:“崔公三令五申,身为婺州官员,必须尽职尽责,保一方安宁;必须秉公断案,清一方江河。这是本官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回去好好过日子,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本官。”
此言一出,背后三声冷哼。一声是老崔的,鄙夷中带着亲切,两声是赵别驾、白司马的,鄙夷中带着鄙夷。戚老丈老泪纵横,断断续续道:“武参军公务繁忙,老朽小事岂能叨扰?”
“诶!此言差矣”,武康板着脸纠正:“崔公曾教导我,民生无小事,百姓大于天。崔公还言,身为婺州官员,家事国事天下事,必须事事关心...”
两声冷哼如期而至,两只老狐狸的。一声咳嗽老崔的,终于受不了肉麻的马屁。武康停止拍马,和戚家寒暄片刻,安排仵作套上牛车,送尸体和戚家人离开。戚家人又跪在九娘面前,感谢她的大恩大德。
衙役齐动手,把刘自友压入死牢,等候秋后处斩。前些天大赦天下,牢房现在还空着,刘自友有幸成为,婺州大牢第一家房客。吩咐衙役驱散吃瓜群众,回到书案前忙活,把证词、判词等归类,加盖司法参军印。
衙役们纷纷离去,三个老狐狸衙门口寒暄,九娘欢快跑到书案后,嘻嘻笑道:“二郎我表现怎么样?这种案子都能翻,我的律师事务所,肯定名满婺州。”
武康哼哼两声,阴阳怪气儿道:“好的很,差点没把我气死!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要是换成其他堂官,一个咆哮公堂,早就轰你...那个,九娘做的不错,要不是你提点,我的第一次坐堂,恐怕以冤假错案告终!”
九娘也哼哼两声,把脚从武康脚上拿开。老崔咳嗽声响,九娘马上低下头,一副乖宝宝样子。老赵、老白已经离开,老崔背着手,上下打量大堂摆设,目光落在四个签筒上。
片刻后来到书案旁,看着鹌鹑状小女儿,无奈叹口气了,满是疼惜说了声“胡闹”。然后锐利目光看向武康,厉声呵斥:“武变之,你胡闹!瞧瞧你都干了什么?”
两人吓的猛哆嗦,九娘刚想说话,老崔眼刀瞪回去,劈头盖脸训斥武康:“你那些小聪明,搞些高桌子、高板凳得了,衙门里的摆设,是能随便动的吗?万一逾制了,祸事就来了!这些斗是怎么回事,竹签又是怎么回事?”
武康看了看签筒,嬉皮笑脸道:“崔公容禀,是这么回事。百姓有很多小纠纷,买家说卖家的‘斗’小,说卖家的‘尺’短,卖家则坚称够数,这一来二去的,把官司打到司法衙门。”
崔义玄脸色渐缓,武康继续道:“每次都要找斗、尺,一来麻烦,二来咱们找到的,也未必标准。所以我建议郑参军,打造四个标准的斗,打造一尺长的竹签。再有这样的纠纷,直接对比就行了,公平公正合理。”
老崔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这些东西,还有其他意义吧,都和老夫说说。如果有道理,老夫在婺州推广,并上书长安。”
武康不再保留,把签筒的含义和盘托出。老崔再瞟他两眼,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悠悠哉离开司法衙门。
第二十七章 驿站能搞快递吗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十一月十一。
双十一是悲哀节日,光棍儿加剁手节,也是武康最忙碌的时候,后世要陪老爹管理梨园,气喘吁吁累成狗。哪怕穿越以后,也是悲哀的一天。升堂处理完案子,九娘继续作妖,在办公室兴风作浪。
指挥衙役大扫除,扔出一大堆垃圾。武康有种感觉,清理完垃圾,自己也会被清理。好容易熬到下衙,司法衙门欢声雷动,三卫所有衙役差吏,除了六个值班倒霉蛋,全部去花满楼赴宴,恭贺武康升职。
在九娘的帮助下,武康换上寻常衣服,牵着黑风马送她回家。作为宴会的猪脚,自然不能缺席,顺便回家交代如烟,晚上别留饭,骑上马赶往花满楼。
还没离开金华大道,被一黑衣人拦住。无人的巷子里,卧底黑势力的秀才,小心翼翼汇报着:“都查清楚了,婺州痞子团伙,符合武帅标准的有七个。南城区四个,中城区两个,北城区一个。属下和钱顺、二牛卧底在南派,是最大的一个,窝点就在工匠胡同。”
婺州最大痞子团伙,竟然在工匠胡同,在我眼皮底下,还真是讽刺啊。武康嗤笑连连,斟酌片刻说:“你们现在什么身份,有没有获取头目信任,有没有话语权?”
秀才压低声音说:“工作进展很顺利,我们是头目心腹。昨天我向他提出,清理南城另外三派,他已经同意,很快会有大动作。敢问武帅,在火拼的时候,我们三个该如何做?”
武康拧眉沉思许久,吩咐秀才道:“首先保证人身安全,其次牢记身份,你们是朝廷差吏,不是痞子!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再给你两月时间,成为南派当家,清除三团伙。注意一点,火拼尽量少死人。”
秀才点头正欲离开,武康又叫住他,取下腰间钱袋,沉默几息说:“文若的家人,过的还好吧!文老丈残疾,一个女人带俩孩子...秀才,这些钱给他们送去,吩咐你的手下,暗中保护好他们。”
秀才接过钱袋,重重点头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胡同里。武康长出口气,继续赶往花满楼。来到东明大道,街上行人很多,便下马牵着走。万一黑风受惊超速,哪怕没出交通事故,自个也得鞭笞五十。
有时候觉的唐律很坑,后世就算超速,也不会挨鞭子啊。一路无话来到花满楼,伙计接过缰绳伺候,苏军师快步迎上,施礼汇报情况:“按照武公吩咐,共二十席,每席六人,除了值班六人,一百二十人全部到齐。”
武康嗯了声,迈步走进去,大厅摆满桌子,黑压压坐满人。饭菜已经上齐,没人动筷子,都在等自己发话。
众人见到武康,纷纷起身行礼,武康还礼示意他们坐下。
苏军师发话:“诸位同僚,今天是个好日子,武公荣升司法参军,摆宴席与诸位同乐。花满楼可不便宜,咱们一月的饷铜,都不够在这里吃一餐。诸位要记着好,尽心竭力辅佐武公!下面,有请武公训话。”
雷鸣般掌声响起,武康有些哭笑不得。当初的分鸡大会,自己摆出鼓掌套路,为了拍崔义玄马屁,现在被手下反拍了。如此场面必须讲两句,双手下压掌声停止,咳咳两声挺直胸膛:“弟兄们!这个...吃好喝好!”
气氛有些尴尬,姜大牛赶紧出来挽尊,带头鼓掌叫好,很快大厅乱成一锅粥。武康懒得理会,由苏军师领着入席。
席上都是司法衙门头目:狗头军师老苏,不良帅姜大牛,衙卫班头程九莲,狱卫狱丞秦长山,仵作班头陈林然。
不大会儿工夫,气氛达到**,就像雨后蛤蟆坑。喽们都是粗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吵吵声能把房顶掀翻,惹得路人纷纷侧目。武康不在意,和左膀右臂们开怀畅谈。
三杯酒下肚,酒博士小跑过来,凑过头低声耳语。武康听罢点点头,赏他两文小费,和席上人说道:“有几位朋友在上面,我过去打个招呼。招呼好弟兄们,有事去天字包厢找我。”
说完站起身,跟着酒博士上楼,来到天字号包厢,见到了狐朋狗友。热情寒暄后,卢牧山首先抱怨:“二郎你不厚道,花满楼是文人雅士,吟诗泼墨的第一酒楼。你带一群糙汉过来,意欲何为啊?”
武康不搭理他,坐在崔五旁边,目光扫视众人,发现少了两个,于是问崔五:“郑大和孙三怎么没来?上午开堂的时候,你们还一起围观来着。”
此言一出,二代们哄堂大笑,搞的他云里雾里。崔五给他斟满酒,嘿嘿笑道:“两人都被禁足在家,郑大郎两个月,孙三郎一个月。特别是郑大,被郑叔吊起来抽。说起来,还是你的原因嘞。”
关我什么事?武康更懵了,卢牧山解释道:“郑大信了你的邪,咱们上次聚会后,他回家马上行动,盖池子养白蚁。还别说
,真被他搞成了,真搞出了白蜡,被郑叔一顿夸奖。那田舍奴找我们炫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武康不由得乐了,郑大有探索精神呀,呵呵笑道:“这是好事,兄弟们要发财了,一支白蜡,少说能卖两文钱。我看这样吧,在咱们的养鸡场,开辟地方养白蚁。”
“英雄所见略同,我们也是这样想的”,秦玉接过话说:“记得二郎说过,白蚁能拆家,所以郑大倒了霉。听郑家人说,郑叔坐的椅子,腿突然折了,郑叔滚好几个跟头。后来断腿上发现白蚁,二话不说找回郑大,狠狠抽了一顿...报应啊!”
众人开始哄笑,武康也乐了,想了想说道:“诸位兄长,我建议鸡场养白蚁,就是因为这个。别说青砖木头,哪怕是钢铁,也会被蚁酸腐蚀。白蚁是鸡的食物,蚁池里跑出的漏网之鱼,会被咱们的鸡吃掉。”
“二郎说的对,这样能把危害降到最低”,司功参军家的王放说道:“我们已经达成协议,按照二郎的办法,在养鸡场养白蚁。还是老规矩,二郎不用出钱,我们分一成股份给你。”
武康正欲推迟,孙明基阻止道:“二郎切莫推迟,没有你的主意,就没有这条财路。实不相瞒,给你一成股份,是大人共同的意思,就连崔公也默认了。”
看到点头的崔五,武康由衷欣慰。能在婺州混的风生水起,十八岁当司法参军,都是老崔他们罩着。刺史、录事参军,其余五大参军,除了与司士参军不熟,剩下的都参与产业链。维持人际交往的纽带,只有共同的利益。
想到这不再推迟,逐个向众人道谢,最后问崔五郎:“郑大自作自受,活该他倒霉。孙立那田舍奴咋回事,也在家养白蚁啦?孙伯伯为啥禁他足,还一禁一个月。”
“好你个田舍奴,背后说人坏话,不怕遭雷劈?”,话音落门打开,孙立出现门外,满脸的鄙夷,手里还拿个包裹。闪身进屋关门,神秘兮兮打开包裹,露出一堆蘑菇。
鸡枞菌...我的天,武康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包裹,宝贝似的抱在怀中。见众人疑惑不解,嘿嘿笑道:“这东西叫鸡枞菌,伴随白蚁巢穴生长,吃起来有鸡肉特殊香味,因此而得名。”
感觉自己有些下作,武康重新打开包裹,考虑片刻开始分配,平均分成八份,把自己这份包起来,看向众人说:“诸位兄长每人一份儿,多余这份儿...卢三你让人拿到后厨,放些盐和肉煮上,绝对的人间美味!”
众人满脸不信,卢三喊来酒博士,拿去后厨依言处理。孙立入席,神秘兮兮道:“郑大太惨了,房门都被郑叔锁了。我悄悄溜进去,他从窗户扔出包裹,说聚会来不了,拿这些东西赔罪。不过话说回来,这东西真好吃吗?”
崔五说道:“二郎不会骗我们,如果不是美味,郑大也不会让你带。孙三,你到底怎么回事,孙叔为啥禁你足?”
孙立瞬间苦脸,坐在武康旁边,唉声叹气道:“马上要过年,过完年春耕开始,大人身为司仓参军,公务最繁忙。每天呆在仓库,督促工匠检修春耕农具,去马厩核定耕牛,统计来年租耕牛农户,忙的不可开交。”
众人闻言都明白了,司仓参军孙应元,一直把孙立当接班人培养,希望他早日熟悉公务,将来向朝廷举荐。卢三满脸坏笑,幸灾乐祸道:“你小子偷跑出来,旁听二郎审案,被禁足一个月。现在又偷跑出来喝酒,回去肯定挨揍。”
孙立生无可恋,瞟了眼沉默的武康,眨眨眼戏谑道:“二郎这事你得管,我听说你在花满楼摆宴,趁大人不注意跑出来。等酒席结束,你得和我回家,帮我向大人求情。”
“得了吧,我没那么大面子,真和你回家,孙叔连我一起骂”,武康鄙夷道:“春耕头等大事,谁也不敢耽搁。就连长安城圣人,每年都主持春耕仪式。话说,犁地不难啊,我十三岁就会了,家里七亩地,我三天犁完。”
孙立马上嗤之以鼻,撇着嘴满脸不信:“二郎少胡说,十三岁就能控制牛,打死我也不信。牛倔的狠,打着不走赶着倒退,一般人控制不了,需要专门牛把式。”
秦玉从旁帮腔:“三郎说的不错,牛确实不好驾驭,别说十三岁的你,就是现在身高体壮的你,也未必能驾驭耕牛。婺州最好的牛把式,每天才能耕地一亩。”
众人纷纷点头,武康有点懵逼,皱眉仔细回忆。小时候家里没拖拉机,就是用牛犁地。家里有几亩梨园,老爹忙着赶集卖梨,七亩地都是我耕。就是十三岁开始,赶着家里老黄牛,轻松三天耕完,再用耧车种上麦子。
看他们不可置信,武康反唇相讥:“我这人不说谎话,就是我一个人,犁地播种小麦,四天功夫轻松搞定。再说我家七亩地,相当于现在八亩半。你们别不信...”
受不了众人鄙视,武康瞪着牛眼说:“黄牛温顺的很,哪有你们说的邪乎?难道婺州的牛,都是西班牙斗牛?都是牛魔王吗?就算是牛魔王,也穿着鼻环嘞,也能牵着他鼻子...”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下意识张大嘴,看着面面相觑的二代,压低声音疑惑道:“现在的牛不穿鼻环吗?就是在牛鼻中隔前边,有个最薄的地方,用酒精消毒,用铜环穿透。”
二代张目结舌,武康嘴角勾起坏笑,拉下衣领手摸锁骨,看向崔五说:“五郎看过白蛇传,许仙被铁钩穿锁骨,铁钩上挂铁链,衙役拉着铁链赶路。这和牛穿鼻环大同小异,鼻环上拉缰绳,牛必须听从指挥,让它往东它不往西。”
崔五下意识缩脖子,几息后讪讪道:“白蛇传毕竟是故事,我知道真实存在的。有个朋友的父亲,曾被流放岭南,他讲过一个故事。当地夷人野蛮无比,成年后抢女人做妻子,穿透耳垂穿入铁环,防止她们逃跑。”
武康也缩了脖子,这不就是“耳环”的由来吗?本是防止女人逃跑的刑具,慢慢成为时尚。仔细搜索记忆,九娘没耳洞,如烟也没有。如烟首饰盒,也没有耳环。来大唐这么久,真没发现戴耳环女子,估计还没传入中原吧。
众人脸色严肃,眼中都暗藏激动,卢牧山开门左右张望,吩咐酒博士把门,重新入座说:“牛鼻穿环控制牛,我信二郎的话。不过本朝法律规定,伤害耕牛犯罪,咱们最好请示大人,让他们决定是否尝试。”
孙立深表赞同,言语中有些兴奋:“把话捎给耶耶,肯定不会挨打。我现在也信了,只要牛穿鼻环,十三岁的二郎确实能驭牛。不过还有一点,就算耕牛不偷懒,一天也耕不了一亩。二郎如何做到日耕三亩,你用的耕犁,和咱们的不一样?”
武康顿时醍醐灌顶,兴奋的直拍大腿,怎么把曲辕犁忘了,穿越者头号神器啊。然而同一时间,又被凉水灌顶,自己只是体育老师,不知道曲辕犁怎么造呀。
纠结了好久,回忆家里耕犁模样,照猫画虎吧,看向卢三说:“让人准备纸笔,我把家里犁画出来,孙三找工匠设计、制造。造好后实验改进,如果真能日耕三亩,那就是...”
“天大的功劳”,秦玉兴奋的直搓手,脸也涨的通红:“刚才孙三说,驭牛经验丰富的老农,一天才能耕地一亩。如果任何人,都能日耕两三亩,大人们马上升官,咱们都能做官。”
卢三是行动派,亲自去书房拿文房四宝。武康闭目沉思,努力回忆老家耕犁结构,脑海中一遍遍勾勒。等卢三拿来纸笔,提笔一蹴而就。七颗脑袋凑一起,共同讨论新犁。
研究透彻后,崔五泼墨挥毫,连画七张图纸。武康收起原稿,团成团丢进角落,画工太丢人了。二代们贴身收起图纸,开启嘲讽模式,说什么三岁小孩信笔涂鸦,都比他画的好看,气的武康鼻子都歪了。
这时敲门声响,酒博士捧着铁锅,小心翼翼放桌上。武康急不可耐拿筷子,夹根蘑菇放嘴里,顿时两眼放光,筷子再次伸锅里。二代们啊啊怪叫,丢下筷子拿白纸,把鸡枞菌打包,贴身收入怀里。
“二郎你慢点儿”,崔五急匆匆提筷子,众人不顾形象,也不顾汤水温度,吃吃哈哈夹鸡枞菌,连夸奖的嘴都没。大快朵颐完毕,都舒服躺在椅子上,个个赞不绝口。
崔五眼珠转动,嘿嘿怪笑道:“我们的蘑菇要孝敬大人,自己肯定吃不上。我说二郎啊,你父母不在婺州,也尽不了孝心。不如...你放心,为兄肯定在耶耶面前美言,劝他把九娘许配于你。”
武康彻底懵逼,这孙子为了吃的,自家妹子都卖啊!懒得搭理他,哼哼笑道:“我的也不是自己吃,一半分给九娘,一半给长安的堂姐,让她也尝尝人间美味。”
卢三鄙夷道:“分给九娘没问题,可是送给宫中武昭仪,千难万难。驿站管的很严,别说你这个八品官,就算是崔公,也不能用驿站传递、公文以为的东西。”
孙立连连点头,接过话说:“三郎说的对,走不了驿站,只能托游方僧人、道士。就算他们到了长安,也没办法进宫,更没办法进后宫。所以这鸡枞菌,昭仪肯定吃不上!”
这盆冷水泼的,武康霎时苦脸,唐朝没快递啊。驿站只能走公文...不对!两眼越来越亮,想到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唐玄宗李隆基,不仅开创梨园戏曲,被唱戏的奉为祖师爷。更开创快递先河,驿站系统运荔枝,后世的快递行业,也应该奉他为祖师爷!
大胆想法涌入脑海,如果上书朝廷,建议驿站开展邮局、快递业务,有没有搞头?真要搞成了,手下抓捕犯人时,也能大吼一声:开门,你的顺丰快递到了。
第二十八章 婺州大佬级年会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初八。
腊八节在唐朝不火,也没腊八粥喝,然而对于武康来说,是振奋人心的日子,兴奋的一宿没睡。鸡鸣时分爬起床,如烟、小翠给他整理仪容。天一亮马上出门,前往婺州衙门二堂,参加年终会议。
把黑风交给差役,发现会场空空如也,大佬们还没来。会议室五十平米不到,西边摆四张书桌,是给书吏准备的,让他们记录会议内容。中央摆现代会议桌,正北方一把太师椅,是刺史崔义玄的座位。
两边各四张高脚椅,是录事参军、六大参军、团练指挥使的。唐朝一州刺史,比任何朝代的省级主管,权利大上许多。军政大权一把抓,上马掌兵下马管政,当之无愧的封疆大吏。他们渐渐成为军阀,滋生安史之乱,导致大唐灭亡。
武康身为六大参军之一,有资格参加最高会议,当然激动万分。唐朝以左为尊,左西右东,自己资历最低...灰溜溜来到东边,坐第四把交椅。公文布袋放桌上,拿出连夜整理的报告,一页页查漏补缺。
约莫两刻钟,会议室门打开,鱼贯走入四书吏。看到正襟危坐的武康,赶紧小跑过来行礼。武康做了三十年屁民,没资格摆架子,也不喜欢摆,起身微笑回礼。
双方见过礼,书吏各就各位,拿出笔墨纸砚准备。白纸平铺桌面,捋正毛笔头,砚台加水磨墨。准备完毕正襟危坐,目光有意无意瞟过来,盯着那身大红袍,满满都是羡慕。
武康也不在意,或者说早麻木了。一个多月前花满楼里,在升职庆祝会上,与二代们分享曲辕犁、牛鼻穿环。本以为平淡如水,哪知翌日**来临。
婺州有头有脸的官员,包括那些狐朋狗友,开会共商大计。经过半月坚持不懈,竟然搞成功了,试验效果乐坏众人。老崔当即上书朝廷,把犁的设计图,牛鼻穿环步骤及注意事项,整理成册送往驿站,勒令三百里加急。
就在四天前,同样三百里加急的圣旨,来到武康家门口。李九在圣旨里大加赞赏,赏赐五万金,也就是五十贯铜,折合成了五十里银。还有一件鸡肋赏赐,就是身上的绯袍、银鱼袋。
当时觉的很坑,赏钱可以有,赏衣服算怎么回事,还是大红色的。暗自吐槽一番,给宣旨宦官小费,并请他把鸡枞菌,带给宫里武昭仪。小宦官死活不干,一两银子砸过去,美滋滋接了差。
打发走贪财太监,九娘骑快马来到,嚷嚷着让他换衣服。武康不想悖她想法,无奈来到铜镜前,任由九娘、如烟折腾。
红袍加身后,九娘竟然掉泪了,搞的武康莫名其妙。后来听她科普,也吓的心脏咯噔。三品以上官员穿紫袍,佩金鱼袋。四品穿深色绯袍,佩银鱼袋。也就是说,这身衣服是四品大员的行头儿,和老崔的排袍相差无几。
四品以下官员,想要穿深色绯袍,必须李九总裁赏赐,这比登天都难。如果不是皇族,必须有天大功劳,才可能被“赐绯、赐鱼袋”。真要说起来,这件比老崔的更高大上,毕竟是皇帝钦赐的。
所谓银鱼袋,就是挂腰带上的官员证,十多公分长,中间是纯银竖杠,两边各三条银鱼。穿绯袍配鱼袋,九娘亲自押他游街示众,在金华大道、东明大道游两遭,惹来大片吃瓜群众。
武康哭笑不得,莫名想到《皇帝的新装》。游街完毕,九娘又下死命令,以后只要出门,必须穿这身衣服,气的他暗骂李九祖宗。心说至于这么激动吗,有朝一日我穿上紫袍,你还不得上天啊?
会议室门打开,打断他的思绪,一个武官走进来,是团练指挥使于洪志。武康赶紧起身离座,互相见礼寒暄,老于坐他对面,看着绯袍啧啧称奇:“变之好福气,整个婺州只有两件,崔公一件你一件,当真羡煞旁人。估计我这辈子,穿不上喽!”
武康微笑道:“于叔父此言差矣,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心中有衣,身上终会有衣。”
这话有些深奥,老于懒得思考,直接倒苦水:“我连品级都没,承蒙崔公看得起,收为幕僚。就说今天的会议,要不是崔折冲上番,压根儿轮不到我。”
武康不置可否,笑着陪他寒暄。他说的崔折冲,是折冲都尉崔行风,折冲都尉是折冲府长官,折冲府是府兵军府。江南道共有七折冲府,婺州有一折冲,等级还是上等,有府兵一千五百人。
李九有六百三十府,大半设在关内道、河南道,是“内重外轻”军事布局。各州的府兵,轮番开往长安宿卫,也就是老于说的“上番”。
今年到明年上半年,婺州折冲府恰好上番。武康不由得暗想,明年陈硕真叛乱,有胆子兵发婺州,也是因为府兵不在吧。
既然崔都尉不在,就由民团长官参加。不过武康了解历史,知道府兵制正逐渐崩塌,民团正逐渐崛
起。对于指挥使老于,当然处心积虑拉拢,无论冰、孵化中心,甚至肥料积蓄厂,都有老于的股份。
门再次被推开,司士参军魏定州来了,互相打招呼,落座老于旁边。武康见他愁眉苦脸,不由的纳闷儿,斟酌片刻问:“魏叔父您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有烦心事您说,我帮你处理了。”
老魏看向武康,又是一声叹息,摇摇头说:“到了我这个年纪,能牵肠挂肚的,只有子女的事。你清华兄的差事,铁定泡汤。变之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谁也帮不上忙。”
武康更加纳闷儿,压低声音说:“不对啊叔父,文书刚来不到四天,任命清华兄出任...河南府尉氏县县尉,是正九品上吧?怎么就泡汤了?朝廷不会朝令夕改吧?”
“是正九品下,也不是朝廷原因”,魏定州唉声叹气,无奈道:“先父讳容尉,清华没办法上任。上次的事,真心感谢变之;清华的事,怪他自己运气不好!”
所谓上次的事,就是曲辕犁、牛穿鼻功劳的雨露均沾,朝廷论功行赏,魏清华升任县尉。武康疑惑不解,几息后倒吸凉气,抬头看向魏定州,两人相视苦笑。
想要当唐朝的官,首先颜值必须在线,可以不帅,但绝不能丑。钟馗就是因为丑,被取消状元资格。
还有更坑的,你老爹、爷爷的名字,也影响你的仕途。有条坑死人不偿命的法律,父亲或祖父的名,如果与官职名犯讳,你就不能当这个职位的官。
魏清华的爷爷叫魏容尉,所以他不能当县尉,只要官职里带“尉”的,都与他无缘。还有更可乐的,姓马的人永远娶不了公主,永远当不了驸马都尉。
转念一想,也觉的有道理,唐朝称呼官员,姓加官职名。称魏清华魏县尉,他爷爷魏容尉,像亲兄弟似的,确实犯忌讳。
哪怕在后世,也有类视情况。邻居家孩子取名武小斌,结果另一家邻居,有老人叫郑大斌。因为“斌”字,两家大打出手。
想到这无奈撇嘴,埋头继续看文件,这种奇葩问题,李总裁也没办法。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佬们纷至沓来,除了老崔都到齐了。气氛越发活跃,大佬们围绕绯袍,编各种段子取笑他。
最无奈的梗,就是笑他惧内,还没和九娘成亲,就被管的死死的。武康认为他们是嫉妒,装傻充愣不接招。很快崔大佬来到,会议室安静下来。老崔看他还穿绯袍,也忍不住抿下嘴,往主位一坐,宣布会议正式开始。
司户参军孙茂,首先起身作报告:“崔公、诸位同僚,婺州户籍统计已经结束,一共20315户,比去年多602户。有301户,是从老户中分家;有271户,是山里逃民主动落户,另外30户从睦州迁来。”
听到这,众人差点欢呼,个个喜形于色。人口超过两万户,上报朝廷批准,婺州会升为上州,在坐的全部升官。崔义玄升一级,正四品上升从三品;录事参军升两级,由正八品上,升从七品上;六大参军升两级,由正八品下,升从七品下。
崔义玄扫视众人,淡淡说道:“既然达到上州标准,就上书朝廷吧。人口能突破两万户,武参军居功至伟。咱们的扶农大会,是逃民主动落户的原因。还有那些分家的,武参军也功不可没,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佬们看向武康,眼里笑意很浓,录事参军卢怀远,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仿佛是个信号,众人哄堂大笑,就连忠厚的老于,也难掩脸上的笑意。崔义玄白武康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四书吏懵逼,武康老脸通红。
后世政绩是发展经济,唐朝政绩是提升人口,地方官想升职,只要辖区户口上去,自然加官进级。分鸡大会令逃民落户,有了冲击上州的可能,工作重心马上转移。
武康成为急先锋,确实绞尽脑汁,也闹出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沦为大佬们的笑柄。第一个笑柄是写标语,张贴鼓励生育的标语,诸如:夫妻最浪漫的事,不是约会逛大街,而是回家生孩子;有子有女就是好,儿孙满堂才叫福...
奇葩标语贴满大街小巷,很快被老崔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理由是浪费纸张、浪费经费。
第二个笑柄就是分家,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合法的,就是父母、祖父母都不在了。一种是非法的,四老只要有人在世,子女分家是犯罪行为。
半个月前处理一起分家案,一户人家六兄弟,都已成家立业。家庭矛盾比较深,妯娌拌嘴的时候,嚷嚷着要分家。邻居听风就是雨,再加两家有矛盾,竟然来司法衙门告状。
武康登时气乐了,人家的家务事,你瞎掺和什么?现在正冲击上州,你丫跳出来唱反调,打不死你?红黑两签落地,赏原告五十大板,理由是多管闲事,直接宣布退堂。然后派人暗中通知,让被告去律师事务所咨询
被告来到事务所,九娘和他们说,你们老母亲还在,法律上不允许分家。但是这条法律呢,在地方上形同虚设,因为住家户的多少,直接关系官员政绩。他们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去司户衙门立文书吧。
六兄弟依言照做,果然立了户籍文书。原告不服,上诉到婺州正衙,寻思着上次没告响,因为被告只是名义上分家,并没立户籍文书,这次应该告的响。哪知老崔维持原判,又赏他六十大板,理由是不睦乡里。
九娘望未婚夫成龙,捅破潜规则窗户纸,导致分家人越来越多。这事传到大佬耳中,武康再次沦为笑柄,理由是利用职务之便,泄露规则给未婚妻。
敲桌子声响,气氛消停下来,崔义玄扫视众人,淡淡开口:“不要高兴太早,申请公文到达长安,经过户部审核,最后交圣人批准。繁琐流程下来,至少明年年底,才会有结果。”
大佬们依旧开心,不在乎多等一年,唯独武康傻了脸,嘴角勾起淡淡苦笑。明年十月陈硕真造反,婺州成为主战场,上州申请公文肯定押后。打仗是要死人的,战后朝廷重新勘察人口,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他的闷闷不乐没引起注意,大会继续进行,各大参军依次作报告。武康十一月正式上任,大案只有一起杀人案,其他都是鸡毛蒜皮小纠纷,也没啥好说的。
所有人发言完毕,崔义玄作最后总结,进入自由发言时间。武康得到老崔首肯,站起身酝酿下情绪,开口说道:“诸位叔父伯父,关于驿站系统,有些不成熟想法,斗胆说出来,请长辈批评指点。”
众人听到驿站系统,不由得皱眉,这有什么好说的啊?崔义玄坐正身体,示意他继续。
武康说:“众所周知,驿站是给传递军情、公文的驿卒,提供食宿、换马的场所。说白了,是对公业务。我的想法是,驿站也接受对民业务,受理民间信件、物品,也就是邮政快递系统。”
此言一出,大佬们全都变脸,司兵参军秦礼说:“变之,不要胡言乱语。朝廷对驿站管理很严,就是咱们违反规定,也会受到惩罚,怎么可能为民间送信?”
大佬纷纷点头,唯独崔义玄拧眉沉思,武康继续讲:“我朝驿站遍布全国,分陆驿、水驿、水陆兼办三种,共有1640个,驿务人员两万多人,由兵部驾部郎中管辖,为军情、公文服务。”
话音一转,接着说道:“然而现在太平盛世,有多少军情?每州公文收发,又能有多少?用寥寥无几形容,丝毫不夸张。每年大半时间,驿站处于闲置状态,造成大量资源浪费。敢问孙伯,朝廷每年拿出多少铜,支付驿站系统?”
司户参军孙茂,思考片刻说:“婺州驿馆的驿卒,俸禄八百文,以此为例算来,单单驿卒俸禄,至少两万贯。驿马的喂养,驿船的维护,驿站招待花销等等。保守估计,每年至少五万贯。”
听到这个数字,武康有些懵,向孙茂道谢。从文件夹里拿出张纸,纸上“资源浪费”四字,起身来到东墙边,墙上钉着几枚钉子,把纸挂钉子上。
转身看向大佬,继续讲道:“资源浪费,表示驿站有能力,开展邮政快递业务,朝廷不需要额外投资。对于这种说辞,叔伯们有什么看法?”
众大佬神情严肃,片刻后纷纷摇头。武康又拿张纸,上书“需求”,挂在另外钉子上,继续发言:“人分士农工商四阶层,武康斗胆,分别阐述四阶层对快递的需求。”
伸出两只手指,说道:“首先是士,官员多异地任职,最渴望的就是家书。还有友人之间的联络,信件往来讨论学术,联络感情等等。其次是商,商人靠商机经商,书信来往更频繁。”
再伸出两只,说道:“至于农工的需求,主要体现在府兵上。各地府兵会上番,离开家园开赴长安。拿婺州折冲举例,有个士兵妻子即将临盆,产下婴儿后,肯定想通知士兵。”
说完侧身指向“需求”纸张,说道:“各阶层都有需求,如何解决需求?家境好的,会派部曲、奴婢骑马送信。但一路人吃马嚼,送信成本太高,还有可能出意外;家境不好的,请过路人、僧人、文人等云游人代劳,可局限性太大。
首先云游人不好找;其次他们云游的地方,未必是送信目的地;再次,云游人速度很慢,等信送过去,要到猴年马月。拿刚才生孩子举例,云游人悠悠哉游到长安,士兵也下番回家了。”
武康看向众大佬,严肃说道:“把驿站看作卖家,把士农工商看成买家,卖家有资源,买家有需求。有供求双方,就有交易的可能,诸位叔伯如何认为?”
第二十九章 论邮政快递系统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初八。
婺州衙二堂会议室,召开大佬级年终会议,司法参军武康发言,提出驿站受理民事业务,也就是邮政快递系统。首先剖析客观条件,阐明供求双方,静等大佬批评建议。
然而会场鸦雀无声,大佬们都在拧眉沉思。几分钟后,崔义玄咳嗽两声,正襟危坐说道:“邮局快递系统是否成立,咱们只有建议权,决定权在朝堂。变之先把话说完,最后我们共同决定,是否上书朝廷。”
武康深以为然,如果婺州都觉得不可行,也就没上书朝廷的必要。按照惯例,先拍马屁:“崔公一语中的,堪称真知灼见。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打动朝廷,如何获取更多朝臣支持?归根结底就是,朝廷能得到什么好处?”
回到会议桌,打开文件夹抽出纸,上书“铜钱”。把纸挂在钉子上,郑重其事道:“天下没白吃的饭,除非断头饭,想用快递必须花钱。邮政快递系统核心,就是赚钱。赚钱的最高境界,就是我赚你钱,你还对我感恩戴德。先说赚钱方式...”
一张写着“距离”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一,按距离收费。如果我写封信,想寄给睦州的家人,驿馆收费五文;寄给杭州朋友,收费十文;寄给长安城昭仪姐姐,收费五十文;根据信件收发距离,设定不同收费标准。”
一张写着“速度”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二,按速度收费。给昭仪姐姐写家书,如果内容不重要,就选择最慢速度,收费五十文;我有钱,想快速送达,选择一百里加急,收费七十文;我穷的只剩钱,选择二百里加急,收费一百文;我是土豪...”
砰的一声,桌子被拍响,老崔呵斥随之而来:“身为朝廷命官,注意言行举止,好好说话不会吗?再敢胡言乱语,老夫摘你帽子,你也回家养猪去吧。”
大佬们幸灾乐祸,目光带着戏谑,武康很是尴尬。“回家养猪”这个梗,是自己训斥手下用的,咋就传到老崔耳中啦?
讪讪点头去翻文件,心中暗自吐槽,老狐狸你接着忽悠。我回家养猪可以,九娘跟着我当猪婆,不信你不心疼。
一张写着“重量”的纸,挂在钉子上,“第三,按重量收费。驿站快递系统,不仅传输信件,还传输物件。举例来说,两妇人的夫郎是府兵,在长安上番。妇人甲去庙里求平安符,快递给夫郎,收费五十文;妇人乙认为平安符不灵,院墙上青砖灵,关键时刻还能防身。也行,收费五百文。只要钱到位,你家房子都能运...”
拍桌子声再响,武康紧急刹车,再拿一张纸挂钉子上,上写着“接受?”。崔义玄看到问号,脸瞬间黑了,其他大佬戏谑更浓。标点符号,也是大佬的笑柄。
武康在司法衙门开课,讲授标点符号用法,随后下达死命令,文书必须加标点。一次不加罚钱,两次不加滚蛋,回家养猪去吧。众手下起初苦不堪言,渐渐甘之若饴。大佬们起初嘲笑连连,渐渐暗中推广自己衙门。
老崔认为有辱斯文,数次破口大骂,武康采取“你骂你的,我做我的”策略,气的他吹胡子瞪眼。不过老狐狸还不错,虽然骂的凶,却一直没动真格。对于标点符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武康手指“接受?”纸张,继续说道:“几种收费方式,只要收费合理,人们都会同意。首先说‘士’,当官三个月,家书抵万金。我想给姐姐去信,派部曲骑马,一路人吃马嚼,来回至少四贯钱。万一遇意外,马被山贼打劫了,损失几十贯。如果有快递系统,只需几百文,就能安心等回信,何乐而不为呢?”
说完官,接着说吏:“当然,我可以不让部曲去,让手下小吏去。我吝啬不给路费,他必须自掏腰包,肯定暗中骂我。等送信回来,会变本加厉,去敲诈勒索商贾,把损失补回来。如果有了快递,上述就不会发生。”
众大佬纷纷点头,官苛待吏情况太多,司功参军王林睿说:“变之言之有理,如果真有快递系统,官员吏员不会反对。工、农等靠云游人送信的,也不会反对,商人更加不会反对。”
司仓参军孙应元,捋着胡子说:“如果快递存在,士农工商都会使用,省钱省力省心。在外任职的官员,远离故土的军士,远嫁在外的女儿,经商在外的商人,都不会吝惜些许钱财。”
“既然众叔伯认可,那我接着说”,武康心情很好,继续长篇大论:“快递的存在,会助长百姓通信需求,朝廷挣钱是肯定的。每挣一文钱,国库花销就少一文。如果政策、管理得当,也许五年后,驿站系统收支平衡。也许再过五年,系统每年反哺国库五万贯。”
会场寂静无声,随之交头接耳。武康信心满满,后世那些快递大拿,都挣得盆满钵满。几分钟后咳嗽声响,会场安静下来,崔
义玄吩咐书吏:“今天的谈话内容,必须一字不落记下。变之,你继续!”
一张写着“军心”的纸,挂在钉子上,“除了经济,朝廷还能得到军心。上番或出征的将士,挂念故土家园,整天牵肠挂肚,甚至归心似箭,士气自然不高。更加严重的是,在军营互相传染,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继续道:“此刻家书来了,得知家里安然无恙,心情自然高兴。一个府兵愉悦的心情,能传染一火,一火传染一队...整个折冲府士气高昂。同时,府兵给家里回信,安家人的心。双方都会感激朝廷,既得军心,又得人心。”
“变之且慢”,崔义玄摆手打断,吩咐于洪志:“此乃军政大事,于指挥拿我印鉴,召集所有不良人,严密把守州衙二堂,禁止任何人踏足,违者格杀勿论!”
于洪志应诺而出,崔义玄向书吏下封口令,示意武康继续。
“养老官”的纸挂上,武康继续讲:“每个州、县都有养老官,领着朝廷的俸禄,整天游山玩水、无所事事。一旦快递系统成立,把他们全部踢进去,别的不说,代写书信总会吧?”
脑海闪过赵别驾讨厌的脸,恶趣味十足道:“老百姓大多不识字,让养老官去驿馆任职,写寄出的信,读收到的信。百姓省下写信钱,更加感激朝廷仁政。官员尽其用,百姓感激情,一石二鸟。”
话音落,卢怀远戏谑道:“为了不去赵别驾那练字,二郎无所不用其极啊,典型的公报私仇!瞧瞧你的字,一点长进都没,狗刨涂鸦似的。我家五娘的字,都比你写的好,要不...拜五娘为师?”
吃吃笑声响起,大佬们又乐了。武康尴尬红脸,赶紧挂上“官吏”纸,转移话题道:“官员有定数,一个萝卜一个坑,快递系统成立,会生出许多官吏位。”
大佬们连连点头,新的朝廷机构,意味着新的官位,无论五姓七望,还是寒门士子,都不会反对。读书人的本质:谁让我当官,我就奉谁为总裁,鞍前马后效力。总裁无论是汉唐,还是蒙元满清,都无所谓的。
武康继续道:“还有那些书生,整天无所事事,作无病呻吟的诗。招聘他们做书吏,写信读信勤工俭学,既能养家糊口,又能增长见闻。这样一来,驿馆就是人才市场,朝廷肯定欣然接受。”
挂上“总结”纸页,总结道:“成立快递系统,朝廷投资少,受益异常高。得巨额铜钱,士农工商军的忠心,安排朝堂冗官,获人才储备库,一举数得呀!另外这是新兴事业,不会触及别人利益,反对呼声应该很小。”
众大佬瞠目结舌,看怪物似的瞅着武康。崔义玄心潮澎湃,强自平复心情,淡淡说道:“想要说服朝堂,这些远远不够,还有许多难题。首当其冲的,是驿卒的贪污。”
“崔公言之有理”,司兵参军秦礼,补充道:“我想寄信到长安,去驿馆要花五十文,私下找跑驿的驿卒,三十文就能收买。驿卒送信到长安,独吞三十文,朝廷一文也落不到。”
武康早有准备,挂上“邮票”纸,言辞凿凿:“所谓邮票,是贴信封上的票据,由朝廷统一发售。大小一寸见方,印刷精美图画,以及能抵铜钱数额,譬如说十文、二十文等。分售给各地驿馆,最好是各地商人。”
“变之,打断一下”,司仓参军孙应元,提出新的问题:“你的言外之意,用邮票代替铜钱,驿馆不直接收钱。此法一旦施行,会有许多不法商贩,制造假邮票。”
武康无奈苦笑,这个真没办法,后世还有造假钞的嘞!崔义玄深思熟虑,淡淡发话:“如何杜绝假邮票,是朝廷自己的事,让满朝文武想办法。咱们只提建议,采不采纳在他们,也不能因噎废食...变之,继续说。”
武康斟酌片刻,娓娓道来:“秦叔父寄信到长安,先去邮票商店,询问需要多少邮费。需要四十文,贴面额四十的邮票,没有就贴两张二十的。拿信去驿馆,驿务员盖公章。为防邮票重复利用,章印一半盖信封,一半盖邮票上。”
司户参军孙茂,呵呵笑道:“变之答非所问,即使有邮票,即便驿馆不收钱,也不能阻止驿卒贪污。秦参军不买邮票,直接绕过驿馆,依旧找驿卒带信。”
挂上“人马皆换”纸,武康开启长篇大论:驿站的工作模式,现在是“马换人不换”。驿卒从婺州到长安,中途更换马匹。而“人马皆换”,就是婺州驿卒,只允许到睦州,把信交给睦州驿。
睦州驿检查信件,凡是没贴邮票的,以及不符规定的,全部挑出退回,并举报监察部门,如此杜绝贪污。驿卒能收买睦州驿,还有杭州驿等着,再往前还有扬州驿,他能收买所有驿馆吗?
武康说罢,挂上“邮政流程”讲:“驿卒到达睦州,交出婺州驿邮
件,同时检查发往婺州的邮件。只带回合法邮件,婺州驿统一调度。咱们本地邮件,按照地址派出驿卒,送到各县各乡。南边括州的邮件,驿卒送往括州驿。”
一直沉默的魏定州,呵呵笑道:“邮件传递流程,很像长城烽火台,烽火狼烟逐次传递。要实现此流程,信封必有特定格式,否则驿馆必混淆。”
武康闻言笑了,在座诸位大佬,谁都不能小觑啊。翻开文件袋,拿出几个信封,分发下去说:“信封有三部分,有固定的格式。上面靠左,是收信人地址,格式为道州县乡村。譬如说,江南道、婺州城、南城区金华大道,江南道婺州、金华县兰仪乡张村,越具体越好。”
手指信封中间,说道:“这里写收信人名字,这里是寄信人地址,方便回信、返信。如果堂姐给我写信,格式是这样:收信地址,江南道婺州城、南城区金华大道;收信人武康;返信地址,关内道长安城皇宫后宫。”
“别胡说八道”,崔义玄又拍桌子,疾言厉色呵斥:“管好你的臭嘴,不知道祸从口出吗?她只是昭仪,就算成了皇后,也未必能保你周全?”
武康马上认怂,躬身表示受教,心里却不当回事。那可是武姐姐啊,上下五千年,唯一实权女总裁。只要抱紧姐姐大腿,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肯定迈入人生巅峰。
录事参军卢怀远,笑着给武康圆场,“二郎啊,何为返信地址?回信我能理解,返信什么意思?”
武康回答:“返信是特殊情况,我给武姐姐...长安友人去信,因为欠他钱,信封里放片金叶子。信到达长安,朋友却死了,或者搬家了,无法收到信。一般信件就算了,金叶子相当贵重,这就需要返信业务。”
铁钉挂上“返信”纸,继续讲解:“在寄信人地址后面,多写个‘返’字,如果朋友收不到,信原路返回。等回到婺州驿,我额外付出邮费,赎回我的信。”
魏定州笑道:“此法可行,不过不建议。信封装金叶子,十有**被驿卒拿去,引起不必要纠纷。”
卢怀远笑道:“这不是咱们关心的问题,邮政快递系统一旦成立,朝廷肯定会立法。譬如说驿卒丢信、私自开信、不能按时送信等等,都会有相应处罚。咱们要做的,就是提出意见,供朝堂百官参考。”
众大佬纷纷点头,武康讲完收工,回到自己座位上。崔义玄目光别有深意,捋着胡子冷冷笑道:“老夫有种感觉,变之还藏着后手,邮政快递系统只是前奏,你还会有大动作!”
武康目瞪口呆,满脸不可置信,老狐狸太精明了。确实在下一盘大棋,唐朝很难出现电话、宽带,最好的信息传递,就是邮政快递系统。一旦蓬勃发展,老百姓认可的邮票,将华丽蜕变成纸币。
手里有邮票的,从有需求的农夫那,直接换取米和面;从有需求的布,换取相应价值的布匹。到那种地步,银行、债券等金融机构,水到渠成。不过眼下说这些太早,武康尴尬笑笑,闭口不言。
崔义玄也不逼他,正襟危坐咳嗽两声,打着官腔说:“变之的建议很好,老夫原则上同意。接下来诸位表态,如果觉得可行,老夫即刻上书,将邮政快递系统,汇报给长安方面。”
俗话说的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文呈交长安,如果成功通过,是天大的政绩。如果通不过,众人没任何损失,忠于国事的名头儿,绝对跑不了。里外都是赚,为什么不上书呢?
大佬们都是老油条,眼睫毛都是空的,卢怀远首先发话:“变之分析的头头是道,我认为切实可行,我赞成上书长安。二郎奇思妙想,令人刮目相看。叔父想敲开你脑袋,看看里面长什么样。”
司士参军魏定州,点赞道:“卢兄说的不错,二郎聪明异常。特别是抱窝暖小鸡,平常人想都不敢想。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倘若有二郎一半的能耐,我也就老怀为安喽!崔公,我也赞成上书。”
一波商业互吹,大佬们化身于老师,纷纷捧哏像开表彰大会。司兵参军秦礼,竟然说他有相公之才。所谓的相公,是唐朝对宰相的称呼。
这就有点尴尬了,真想实话实话,俺就是想拍武昭仪马屁,想送鸡枞菌讨好她,无奈唐朝没快递。又想到李隆基运荔枝,莫名其妙有了“驿站改快递”想法。
再者说来,我搞的那些玩意儿,后世司空见惯。这要能当相公,从我那年代随便提溜一个,都是国之栋梁喽!
商业互吹完毕,崔义玄作总结:“既然诸位赞成,老夫决定上书。诸位好好讨论,做到精益求精。申时之前拿出章程,老夫拟定奏章,三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第三十章 睦州不允许养猪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腊月十五,辰时。
前往睦州官道上,有奇怪的车队。两黑衣骑士开路,身后二十黑衣大汉,头戴黑斗笠,腰里挎横刀。队伍中间三驾马车,车厢加高边,用木板全部封闭。
队伍后两骑一车,马车奢华,大户人家所用。车后拴匹枣红马,左边骑士身材魁梧,也是斗笠、黑袍、横刀三件套。如果仔细看,沿着衣服圆领,绣着铜钱大小白字,盛世安保服务。
骑士就是武康,车里坐着九娘。盛世安保公司,在婺州大佬年会后,正式挂牌营业,幕后老板是武康和狐朋狗友。
公司员工的前身,是南派痞子。秀才、二牛、钱顺卧底南派,与其他三派血拼,司法衙门推波助澜,终于一统婺州南城区。
不听话的,牢房吃竹笋炒肉;听话的,加入南派鞍前马后。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安排这二百多号人?
武康经过深思熟虑,和狐朋狗友交换意见,共同出资成立安保公司。任命秀才为总经理,二牛、钱顺为经理,喽兵摆脱痞子身份,成为光荣的保安。
公司主营两种业务,安保输出和镖局。安保输出,就是保镖业务,既然你们喜欢好勇斗狠,这份工作非常对口儿。
往死里军训,往死里喂鸡。分鸡扶农大会,农户养成了鸡,按约定送武康家。搞的家里鸡飞狗跳,正发愁如何处理,这下找到了消费者,一部分喂两只老虎,剩下全部喂保镖。
军训十天,三天前通知商户,正式输出保镖。唐朝大户人家,看家护院靠部曲,然而法律规定,逼良为婢是犯罪行为,是以数量不多。输出结果令人咂舌,二百一十个保镖,被婺州富商雇佣。
保镖月薪百文,与公司七三开,公司三十文。富商们争相雇佣,共有三种用途。一是保护子女,唐朝刑事案件,盗窃、绑架占半壁江山;第二用来看店,再有小痞子勒索,保镖动手就打,打的他们抱头鼠窜。
第三装点门面,跟在身后摆威风。唐朝对兵器管制不严,百姓可携带多钟,其中包括弓箭。弓箭就是古代枪支,武康寻思着,要不要在婺州禁一禁。但横刀管制很严,你可以佩装饰剑,不能佩杀人刀。然武康身为大佬,给保镖佩刀小菜一碟。
试想一下,自己出去逛街,身后跟俩黑衣保镖,戴斗笠、穿黑衣、挂着横刀,简直不要太爽。保镖之前是痞子,自己经常被欺负。现在剧本反转,能颐指气使他们,还有比这更爽的吗?
幸亏武康拦着,否则经理们,也得被雇走。南城区是集市区,集中婺州九层商铺。商人头上三座大山,不良人、地痞、市吏,已经铲除两座。市吏非常棘手,是司仓参军老孙手下,就算关系再铁,也不敢捞过界。
第二业务是镖局,也有生存土壤。哪怕快递系统建立,也有局限性,贵重物品及大宗货物,不会走快递的。前天下午生意上门,运三车布到睦州城。
第一单走镖生意,武康自然接下,给裘老板打八折,只收三贯钱。本来让二牛押镖,哪知九娘又作妖了,说要体验押镖乐趣。还有更强大的理由,平时每月只有三天假期,现在放年假了,必须陪她旅游。
这很无奈,捏着鼻子认下吧。其实他也想体验,受小说、影视剧影响,也想过过走镖瘾。目的地还是睦州,是陈硕真造反的地方,也是自己的老家,倒要仔细看看,睦州黑到了什么程度。
悠闲骑在马背上,表情渐渐猥琐,历史第一个镖局,是兴隆镖局,满清时期山西神拳张黑五创建,他也被称为镖局鼻祖。
武康寻思着,俺在大唐开安保公司,保镖、镖局祖师爷的名号,可就落在武某人身上啦。后世徒子徒孙们,应该给俺立庙立传吧?
正做白日梦,听到九娘说话,扭头看到气鼓鼓小脸,听到气冲冲嗔怒:“想什么呢你?人家都喊好几声了!把头伸过来,我给你擦汗。”
腊月天哪来的汗,说谎都不专业!无奈凑过头,果然听到无理要求:“二郎,等送完镖,咱们去叠云观上香,观里供奉红喜神,听娘说灵的很。还有...我想骑马。”
红喜神,那不是月老吗,给他上啥香...感觉耳朵一疼,武康让车队停下,下马解开车后缰绳,把枣红马牵过来。九娘踩着车辕上马,与他并排而行。
看着九娘造型,武康哭笑不得,同款保镖制服,不伦不类绣花鞋,一米五小不点儿。本来兵强马壮的队伍,瞬间成为童子军,山贼见你这衰样,铁定过来打劫。
斟酌片刻,嘿嘿笑道:“那个九娘啊,我觉得吧,你还是呆在...算了!”
队伍前面姜二牛,调转马头过来汇报:“武帅,咱们已经离开兰溪县,进入睦州地界。前面是雉山县,大约三个时辰,到达睦州城南门。”
雉山县(
浙江杭州建德县),武康斟酌片刻说:“二牛,睦州治安很差,不是咱们的地盘,吩咐弟兄们谨言慎行,不许惹是生非。也不要喊我武帅,喊我...武松吧!”
姜二牛应诺,打马离开传达,九娘好奇问道:“二郎,你好像很喜欢‘武松’,给我的那首‘戳蛤蟆’,署名就是武松。他是谁啊,二郎的弟弟吗?”
“不,我是武松的弟弟”,武康赶紧否认,谁当武松哥哥,谁倒血霉,呵呵笑道:“九娘有所不知,武松厉害的很!无论年龄、身高、彪悍、酒量,都和我不相上下。有次他喝十八碗酒,独自上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老虎!”
九娘噗嗤一乐,翻个白眼嗔道:“二郎净诓我,赤手空拳打老虎,拿着刀也不行啊!林平郎村里的猎户,猎杀咱家老虎的虎娘,还被咬伤好几个嘞。”
武康笑道:“九娘说的不错,老虎是万兽之王,除了拿枪的人,其他都是弟弟。咱家那俩是华南虎,老虎种类中的弟弟。虎的扛把子,是孟加拉虎和东北虎。孟加拉虎在吐蕃南边,东北虎在室韦东北部,大兴安岭地区出没。”
“大唐没有吗”,九娘颇有些遗憾,叹道:“好可惜啊,我还想买几只,和虎头虎脑作伴呢。听五兄说,老虎比牛犊大,二郎说的那两种,有耕牛大吗?”
我的天呀,人家买猫咪,你丫买老虎,母老虎啊你!武康很想哭,半真半假说:“等虎头虎脑长大,你先凑合着玩。我努力往上爬,等当上相公,就上书圣人,率千军万马,征伐吐蕃、室韦,抓大老虎给你玩。”
九娘眉开眼笑,赏他个白眼儿。就这样闲聊着,渐渐进入雉山县。到了下午时分,车队进入村庄,约莫百十户人家。进村没走多远,车队被迫停下,路上站满村民,围观一户人家。篱笆院子里,依稀传出哭喊声。
二牛过来请示,武康示意车队停下,提马来到队伍前。村民两边散让出路,正想指挥车队通过,院子传来凄厉惨叫。扭头看过去,几名灰色小吏,正殴打户主汉子。
妇人跪旁边苦苦哀求,眼泪簌簌落下。怀里抱着小娘子,看年纪五岁左右,身后背一岁左右小郎,都扯着嗓门哭。九娘看不过去,提马就要上前,武康赶紧拉着她,皱着眉摇摇头。
一通拳打脚踢,汉子没了行动能力,趴地上生死不明。妇人抱着孩子跑过去,跪在汉子身边哭喊,得不到丝毫回应,哭声更加撕心裂肺。这场面,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人间惨剧不外如是。
人模狗样的小吏,一脚踹飞篱笆门,冲着围观者呵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新任江刺史名讳元朱,‘猪’犯江公名讳,所以睦州禁止养猪。所有的猪,全部打死,谁敢阻拦,就是和江公作对!”
人群出现惊慌,有胆小的赶紧离去,另一吏员开口:“诸位都散了吧,这是江刺史亲自下的命令,我们兄弟几个,也只是奉命行事。诸位乡朋,都散了吧。”
武康嗤笑出声,江元朱江刺史,好大的官威呀!就因为“朱”和“猪”谐音,就禁止百姓养猪,打杀百姓生猪,你比朱元璋还牛啊!人家是大明创业总裁,也只禁止百姓提“猪”,并不禁止百姓养,他也不敢禁。
禁止百姓养猪,就等于自掘坟墓,没有猪就没有家,没有家就没有国。何为家?宝盖下面一个豕,宝盖是房子,豕就是猪。家里没猪,意味田地没肥;田地没肥,意味庄稼减产;庄稼减产,意味家破人亡。
九娘气的小脸通红,压低声音说:“二郎,江刺史怎能如此荒唐,怎能下如此政令?同是一州的刺史,耶耶肯定不会这样的。二郎帮帮他们,他们好可怜啊!”
怎么帮啊?这里是睦州,无计可施啊!握紧她的手,苦笑着摇头,叹口气轻声说:“这是大唐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就是官场,无论政令多么奇葩,我都不会惊讶。九娘,我是婺州参军,真的无能为力!”
院子里异变再生,灰袍吏员冲向猪圈,妇人一声惊叫,放开孩子哭喊着阻拦,被灰吏踹倒在地,捂着肚子哀嚎。片刻之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爬起来跑到猪圈前,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着。
可惜没用,两灰吏抓住她头发,硬生生拉到院子里,丢在地上拳打脚踢。小娘子哭着跑过去,被一巴掌打倒在地,直接昏了过去。妇人不顾身上疼痛,用身体护住小娘子。
姜二牛面目狰狞,左手摁绷簧,右手攥刀柄,横刀出鞘一半,目光看向这边。武康微微摇头,二牛不敢置信,横刀狠狠归鞘,脑袋猛然偏过去。所有保镖,也都松开刀柄。
九娘忍不住落泪,泪眼汪汪看着她,哆嗦着嘴说:“二郎...我不想你当官了,我怕有一天,你也会像江狗官这样,被万民唾骂。”
武康神情微怔,片刻后苦笑道:“官场本黑暗,政治本肮脏。然莲花出淤泥,金蝉出粪
土,萤虫出腐草...就是说,莲花从淤泥中长出;蝉幼虫生在粪土里,最终成为树上金蝉;美丽闪亮的萤火虫,在腐烂杂草孕育。清洁的东西,从污秽中诞生;光明的东西,在晦暗中孕育!”
盯着她眼睛,继续道:“九娘,你的目光清澈无邪,应该一直无邪。莲花、金蝉、萤火虫,你来欣赏,也帮我欣赏;淤泥、粪土、腐草,我来直视。咱们互相分工,回到车里,好吗?”
约莫半分钟,九娘擦去眼泪,重重点下头,下马回到车中。
院子里哭声更甚,几个灰吏手持棍棒,翻身跳入猪圈,猪的哀嚎声响起。然后哗啦一声,猪圈塌了一方,黑色母猪冲出来。
灰吏不再殴打妇人,提着棍子迎上,一棍砸在母猪脑袋上。母猪应声而倒,发出杀猪般吼叫。棍棒雨点般落下,很快黑猪停止哀嚎,被活活打死。这时,一窝猪仔跑出猪圈,看个头不到半个月。
所有灰吏齐下手,棍棒舞的虎虎生风,猪仔也遭受灭顶之灾,没有一只漏网的。院子一片狼藉,到处是猪的尸体,妇人哭的死去活来,趴在地上双手不断挠地,指甲断裂流出鲜血。围观百姓愤懑,却也敢怒不敢言。
武康轻叹口气,看着妇人陷入沉思。陈硕真造反,区区两千人,攻破睦州城。睦州折冲府,外加数万民兵,被打的望风而逃。不到半个月,搅得睦州天翻地覆,叛军壮大数万人,有了攻城略地资本,甚至攻打歙州、婺州。眼前的画面,就是根本原因吧?
差点忘记了,雉山县就是陈硕真的故乡。想到那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不由得恨从心来,文若就是死在她的刀下。你在睦州造反,我举双手赞成,你杀光睦州贪官污吏,我敲锣打鼓庆祝。但你若攻打婺州,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睦州对于整个大唐,只是一根手指头,长了脓疮的手指头,大不了砍掉就是。可你陈硕真攻打其他州,就是把手上脓疮,传染到整个身体,不灭你灭谁?
嚣张的呵斥,打断他的思绪,瞳孔渐渐聚光,看到灰吏拦在车队前。为首的那个,接过保镖孝敬的铜钱,掂量几下哼哼道:“探亲的?有带刀探亲的吗?老实交代,从哪来到哪去,车里装的什么?”
这个小子,比秃尾巴狗还横,迈着六亲不认步伐,走向黑风马,被姜二牛拦在去路。秃尾巴瞟了眼二牛,目光落在武康脸上,疾言厉色呵斥:“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个马车里是谁?让他马上下车!哼,我看你们都是江洋大盗,跟我到州衙走一趟!”
武康笑的很温馨,不回灰吏的话,慢慢抬起右手,五指并拢放在脖子上。几乎同一时间,整齐的绷簧声响,所有保镖手按刀柄,所有横刀露出明晃晃刀身。
另一灰吏反应很快,哈哈大笑两声,高声说道:“误会,都是误会!钱班头,他们骑着马,还有那好看的马车,肯定是探亲的啊。大户人家的千金,岂能随便下车?钱班头,您说是不是?”
“啊?是是是”,秃尾巴连连点头,态度大反转,谄笑道:“都是误会啊,郎君您去哪家探亲?我给您头前带路...嘿嘿,郎君既然不需要带路,我们还得回去交差,你看...”
武康感觉很可惜,没能作出抹脖子手势,赶苍蝇似摆了摆。众灰衣吏如蒙大赦,点头哈腰行礼,转身一溜烟跑了,速度比兔子都快。他们如果继续作死,不介意帮他们。杀完人立刻返程,只要到了婺州,就算睦州刺史,也拿自己没办法。
灰吏灰溜溜离开,百姓赶紧围过去。有的抱住小郎安慰,有的围住妇人嘘寒问暖,有的掐小娘子人中,有的去请郎中,有的痛骂睦州官府,乱糟糟一片。
九娘下了马车,小跑到黑风马前,踮着脚尖伸出手,抓武康腰间的钱袋。由于海拔原因,手够不着,直接嘟起小嘴。武康马上赔笑,扯住缰绳身子侧躺,与马背几乎成直角儿。
九娘扯下钱袋跑向人群,二牛赶紧带几名保镖,呼喊着让人群让路。老百姓都怕拿刀的,很快让出道路,九娘来到妇人跟前,解开钱袋拿出二两银子。
柳眉微蹙,又拿出二两,放在妇人手里,轻声安慰道:“这是四两银子...能抵四贯铜钱,找郎中抓药。我买下你的大猪,那些小猪给你夫郎补...你别哭了!”
人群目瞪口呆,呼吸也有些粗重,妇人停住哭泣,看着银子掉眼泪。九娘起身掐着腰,冲众保镖喝道:“都愣着干啥,过来抬猪啊,是不是不想吃饭啦?”
众保镖回神,一窝蜂涌进院子,抬着母猪出来,用麻绳拴车板上。九娘气呼呼上马,又瞪了武康一眼,钱袋往腰上一挂,直接没收了。
看着气鼓鼓小丫头,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败家娘们儿,一窝猪加起来,也不值一贯钱,您老开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