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发现惊天大阴谋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夏五月二十,未时二刻。
辰时得到消息,使持节遂州刺史,许王李孝薨逝。他是李九次子,宫人郑氏所生,年龄不及弱冠。永徽元年封王,到了永徽三年,遥领并州都督,到了显庆三年,出任遂州刺史。
敬宗派人传话,万年宫的消息,李九悲伤过度,风疾再度复发。其实可以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最大的悲剧。朝廷传下制书,赠其益州大都督,并赐谥号为悼,表达沉痛哀悼。
而皇帝的乾陵,现在刚刚选址,在咸阳乾县梁山,根本没有动工。所以没办法,外加天气炎热,就地葬在遂州。由于李九健在,丧事一切从简,由司礼官员操办。
不过话说回来,在八个皇子中,他的命运最平。享尽荣华富贵,能够英年早逝,也是另类的解脱。不像他的兄弟,或被政治害死,或者颠沛流离。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厄运降临,沦为高级囚徒。
武康的究极梦想,死后陪葬乾陵,首先代表荣誉,其次死的安静。乾陵历经千年,没被盗贼光顾,直到穿越之前,也没遭遇考古。他不想死葬后,强行重见天日,沦为研究标本。
现在的长安城,太子李弘监国,二皇兄的丧事,由他全权处理。他也异常重视,召集留守宰相,东宫全部辅臣。配合司礼官员,共同制定章程,准备丧葬事宜。
武康正在休假,李孝不是外甥,他懒得多关心。吩咐钱顺出面,找杨炯买幅挽联,连同丧事份子钱,送司礼衙门了事。本人陪着妻妾,在长安城丰乐坊,高祖的静安宫,静等她们拜佛。
此宫原名“证果尼寺”,类似于感业寺,是高祖的别庙,驾崩之后改名。唐朝没有殉葬,皇帝驾崩之后,无子嗣的嫔妃,被安排在别庙。剃度出家为尼,青灯古佛了残生,媚娘也曾如此。
这种皇家佛寺,不是达官贵人,全部禁止出入。只许女眷入内,而陪行的男人,留在外堂等候。武康百无聊赖,在大雄宝殿外,看着碑林发呆,研究石碑经文。
随行的亲卫,在宫外等候,陪在身边的,是明日香公主。这个倭国萝莉,因为臀部突出,深受小晴青睐。会在两年之后,成为他武大官人,第三房小娇妾。
身高不到五尺,乖巧的站旁边,与六尺高的郎君,形成最萌身高差。武康伸个懒腰,顺便换个石碑,继续阅读碑文。佛经大般若经,玄奘大师翻译,足有六百多卷。
读的云里雾里,厮杀汉读佛经,类似张飞绣花。忽然起了清风,揉揉酸疼脑袋,扫视禅院布置。殿门外放香炉,焚香青烟袅袅,随着东风飘摇。
右侧是功德箱,可以往里放钱,多少看你心意。旁边是捐赠盒。若想佛祖知道,你捐多少钱财,就把清单名册,放入捐赠盒里。宫门关闭后,沙弥过来处理,可能登记备案。
这时有人进院,是个娇小妇人,身高不到五尺。模样端庄大方,走路目不斜视,来到功德箱边,塞入些许银钱。算袋拿出名册,俯身掀开盒盖,小心放入其中。
武康饶有兴趣,打量曼妙身姿,猜测她的三围。蓦的瞳孔微缩,锁定她的裙摆,剑眉不禁蹙起。当她俯身那刻,看她脚上鞋子,平底黄锦毡履。
大多数唐朝人,会穿着平底鞋,有钱的穿丝缎,没钱的穿麻草。能穿黄锦毡履的,只有后宫嫔妃,或者高级宫人。可是这些角色,不能随便出宫,宫里也有佛寺,为何来此拜佛?
等她进入宝殿,武康迟疑片刻,肚里冒出坏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搞些事情,自娱自乐也好。凑到倭女耳边,压低声音吩咐:“刚才那个娘子,等她拜佛出来,顺手取些东西,最好是她腰牌。”
明日香频频点头,小脸异常兴奋,提裙跑向殿门,静等猎物出来。武康哭笑不得,这个倭国萝莉,主职倭国公主,副职小偷扒手。她最崇拜的,是汉恒帝刘志,那个爱偷的皇帝。
估计为找刺激,刘志嗜爱偷盗,光顾大臣家里,偷遍满朝文武。阴差阳错之下,从梁冀的府邸,偷出谋反证据。梁冀是大奸臣,也是个大贪官,被绳之以法了。
所以很搞笑,权倾朝野的人,被偷的灭满门。小香是脑残粉,做倭国公主期间,聘请专业盗贼,学习偷盗技术。然后发扬光大,也偷倭国大臣,幸亏中大兄宠着,没有搞出乱子。
大概两刻钟后,宫人走出殿门,小香马上行动。故意撞她身上,忙不迭地道歉,表情很是卑微。汉语夹杂倭语,逗得武康偷笑,她不仅盗术精湛,演技也很精湛。
宫人没有察觉,弯着腰安慰她,接受她的道歉。武康再次确认,她脚上穿着的,正是黄锦毡履。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个宫女,这双贵妇毡履,是主人赏她的。
插曲很快结束,妇人款步离开,走到院门附近,偷眼瞧向这边。等到身影消失,明日香跑过去,确定她已走远。跑回郎君身边,拿出核桃大小,铁质的椭圆牌。小脸十分傲娇,扑闪着桃花眼,等着某人夸奖。
武康翻个白眼,违心称赞几句,接手椭圆腰牌,送她个摸头杀。这东西很熟悉,大户的通行证,类似朝廷鱼符。部曲仆人回府,门房确认凭证,才会放人进门。
六个蝇头小字,河东郡夫人府,脑子里有印象。开始冥思苦想,调取脑中记忆,渐渐皱起眉头。这个河东夫人,身份很不简单,是
李渊的婕妤。出身河东薛氏,与薛仁贵将军,拥有共同祖先。
其父薛道衡,隋朝襄州总管,爵封临河郡公。她的兄长薛收,立下汗马功劳,是太宗的心腹。因为英年早逝,追赠定州刺史。等到李九登基,追赠其太常卿,并陪葬在昭陵。
其侄薛元超,是李九亲信,进爵汾阴县侯,官拜东台侍郎。不知什么原因,今年三月下旬,贬为简州刺史。曾听媚娘说过,薛婕妤是才女,通经史善文才,是李九启蒙教师。
唐高祖李渊,贞观九年去世,那时长孙皇后,已经感染病重。李九无人照顾,太宗便请薛婕妤,给他讲授经史。因为这个缘故,她能留在宫中,没有出家为尼。
李九登基后,封她河东夫人,外命妇的身份,以堵悠悠众口。作为先帝婕妤,要想长期留宫,必须有个借口。所以有此可知,李九和薛婕妤,关系十分亲近。
显庆元年二月,不知什么原因,薛氏请求出家。李九苦劝无果,特意安排玄奘,为她剃度受戒。同时在后宫内,建造鹤林佛寺,将她留在宫里。
此刻河东郡夫人,出家而不离宫,日子过的潇洒。李九煞费苦心,安排如此周到,关怀无微不至。这更加能说明,她在圣人心里,有很高的地位。
那么问题来了,薛氏的鹤林寺,也是佛家庙宇。为何舍近求远,派出心腹宫人,来静安宫礼佛。难道这里和尚,比宫里的更灵,这是开玩笑吧?
西游记的唐僧,玄奘二月去世,他翻译的佛经,都藏在皇宫内。而他的舍利子,暂时也在皇宫,试问天下僧人,谁能比他更灵。所以武康认为,薛氏行事怪异,必然藏着猫腻。
右手握着腰牌,左手轻敲碑文,眉头越皱越紧。此刻大雄宝殿,走出一道靓影,武康投去目光,是尴尬的老熟人。上官庭芝的妻子,上官仪的儿媳妇,两个婢女搀扶,挺着个大肚子。
如果所料不差,肚子里怀着的,就是上官婉儿。她慢慢下台阶,示意婢女等待,算袋里拿出金叶,塞进功德箱里。婢女搬捐赠盒,郑氏拿出名册,小心放在盒里。
然后缓步离开,不经意看这边,表情很不自然,依稀有些紧张。武康莫名其妙,之前你见到我,都是苦大仇深,现在紧张什么。涌起了恶趣味,左手捏住咽喉,发出怪异诶声,伸手喊住了她。
郑氏停住脚步,下意识捂算袋,不自然偏过头,更加惊慌失措。武康心思细密,特别见了美妇,双眼秒变数码。她的小动作,没逃脱数码眼,形迹十分可疑。
迈正步走过去,拦在郑氏身前,视线居高临下,扫视两个婢女。将军杀人如麻,周身自带煞气,外加凶悍鬼脸,婢女纷纷垂头,吓的大气不敢出。
郑氏紧张无比,捂算袋的右手,有些失血发白。武康看在眼里,和颜悦色道:“我听刘仁愿说,上官公拜相后,你夫君上官庭芝,拜左千牛备身。我脸很吓人吗,请抬起头说话,此乃尊重上司。”
短时间的纠结,郑氏终于抬头,勉强作揖见礼。武康浅笑,柔声说道:“千牛备身很好,我也曾经做过,恭喜庭芝兄弟。让他好好干吧,争取像我这样,早日高升将军。”
郑氏小声应诺,蚊子哼哼似的,武康呵呵怪笑:“庭芝升官时,我渡海出征,此刻我休假,他宿万年宫,始终不相见。等圣驾回京,左奉辰大将军,邀他拜访上司。劳烦娘子转告,在我手下办事,不会亏待他的。”
又是声若蚊呐,武康闪开道路,望着她的背影,笑容开始诡异。明日香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郎君好像对她,占有**很大。刚才你的眼神,想把她吃肚里,她的腿都抖了。”
武康翻起白眼,狗屁的占有欲,你懂的不少嘛。转身望向盒子,慢悠悠走过去,轻轻打开盒盖。仔细清点名册,接连清点三遍,笑容深不可测,果然有猫腻啊。
今天来的很早,帮媳妇放名册时,盒子里只有两份。十个妇人进殿,八个放入名册,该有十份才对。现在只有九份,丢失的那一份,结合郑氏表现,应该是她拿的。
那么问题来了,拿走了谁的,为什么要拿?首先要搞明白,拿走谁的名册,才能确定原因。其实胸有成竹,不过兹事体大,想要彻底确定。快速打开名册,努力记住名号,全部放回原处。
牵着明日香,离开禅院门,来到静安门。此乃李渊别庙,隶属皇帝宫闱,也由监门卫守护。所有出入庙者,都会登记注册,武康不断祈祷,希望执勤的,是左监门卫。
左监门大将军,老战友刘伯英,爷俩关系很好,兴许能给方便。若是右监门卫,与领导没交情,估计不给查阅。来到门房旁边,刚想提出要求,右侧有人见礼:晚辈刘孟友,参加武将军。
嗓门挺洪亮,循声看过去,是个小伙子。穿监门卫制服,年岁二十左右,看起来很精神。见武康迟疑,再行拱手礼:“好叫将军知晓,左监门大将军,是我的从祖父。”
所谓的从祖父,即祖父的兄弟,关系十分亲近。武康不禁乐了,刘伯英的从孙,应该好说话。拉他到旁边,压低声音说:“发现些异常,需要查记录,确定入宫者。还请贤侄通融,若有其他问题,我找刘叔交接。”
孟友纠结片刻,赔着笑小声说:“叔父你也知道,没有大将军批条,不能让你过目。不过我记性好,从辰时到现在
,所有出入宫者,我都记在心中,这就报给叔父。”
两人交头接耳,武康仔细聆听,比对脑中记忆。果然不出所料,缺少的那份名册,是丰乐坊的薛家。河东郡夫人府,恰巧也在丰乐坊,她本人也姓薛。
由此可以确定,薛婕妤和上官仪,以此为宫联络点,正在秘密通信。以佛堂为掩护,比间谍还神秘,要说没诡异,打死都不信。只是不知道,两家神神叨叨,想密谋些什么。
想到这里,嘿嘿笑道:“贤侄据实相告,武康感激涕零。请告知刘叔父,明日午时两刻,我去府上拜访。如果他没时间,还要劳烦贤侄,去修真坊通知。”
刘孟友应诺,爷俩寒暄片刻,武康回到禅院。听着木鱼轰鸣,望着大殿牌匾,久久不能回神。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如遭雷击,手指开始哆嗦。涌起可怕的想法,额头淌出冷汗。
后世史书记载,宰相上官仪,曾密谋废媚娘。最后全家被杀,郑氏流落掖庭,牵连了无数人。当时读唐书时,知道有这回事,却不知何时发生。那场政治风暴,不会是今年吧,我去它大爷的...
如果媚娘倒台,那么毫无疑问,我会人头落地。越想越揪心,不断深呼吸,强行镇定着,准备抽丝剥茧。企图废除皇后,就是天大要案,单靠上官宰相,绝对不能成事。
记得显庆五年,圣驾巡幸并州,右卫大将军慕容宝节,勾结右屯卫将军杨思训。意图发动政变,逼李九废媚娘,立关陇女为后。武康联合苏定方,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出手。
可不知为什么,演变成了闹剧,宝节毒杀思训。政变无疾而终,结案更加可笑,毒杀案的动机,认定为争风吃醋。这是骗傻子的,武康嗤之以鼻,宝节毒杀思训,宁可自己偿命,是要保护同党。
所以这类大事,必有多人密谋。综合今日见闻,宫里的薛婕妤,是上官仪盟友。他们书信来往,密谋废除媚娘,可真是歹毒呀。这时也明白了,为何郑氏见我,如老鼠见猫。
只是那薛婕妤,已经出家为尼,吃斋念佛多好,瞎起什么哄啊。你是李九的蒙师,媚娘很尊重你,也敬你如恩师。每当朔望之日,都会去鹤林寺,陪你说话聊天,为何容不下她?
脑筋快速转动,渐渐理清思路,笑容异常阴狠。薛氏出家为尼,是显庆元年二月。本是永徽七年,为何改元显庆,因为媚娘上位。永徽六年十月,皇后王氏被废,改立武氏为后。
然后七年正月,废黜陈王李忠,立李弘为太子,大赦改元显庆。普天同庆之际,薛氏出家为尼,巧的令人生疑。武康可与笃定,她是在逼李九,故意恶心媚娘。
她怨气如此大,那勾结上官仪,也在情理之中。这群王八羔子,都是豪门世家,皇后是豪门女,才合他们的利益。所以他们认为,媚娘出身小户,动了豪门的蛋糕,所以必须废掉。
简州刺史薛元超,是薛氏的亲侄,武康可以确定,他也参与其中。至于其他同谋,一时不得而知,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废后阴谋,李九是否参与?
如果他也参与,那对媚娘来说,就是最大危机。经过反复推敲,觉的很有可能,他权利欲很强,媚娘参与朝政,就是分他的权。此次幸万年宫,留下李弘监国,本就耐人寻味。
真想仰天长叹,我正挖空心思,要收拾李义府。你们这群货色,密谋废掉我姐,绝对不可原谅。恨的咬牙切齿,都说媚娘凶残,我觉的她不凶,我都想杀光他们。
对面的废后集团,既然已经出招,恐惧逃避没用,乃翁宣布接招。咱们好好斗法,乃翁戎马一生,不怕尸山血海,不怕血腥政斗。没刀枪的战争,无论如何血腥,乃翁坦然面对。
武康再次离开,快步来到宫外,已经打定主意。就从这里下手,先不打草惊蛇,悄悄调查取证。找到心腹亲卫,秘密分配任务。赵声去简州,监视薛元超,截获来往书信。
钱顺监视这里,确定宫中薛氏,都在和谁联络,尽可能挖同党。神客监视上官府,记录出入人员,秘密调查身份,争取顺藤摸瓜。所有监视工作,全天十二时辰,昼夜不能间断。
简单安排之后,静等媳妇礼佛。如果时间允许,等到申时三刻,官员下班回家,再去拜访敬宗。早些解决义府,也好腾出手来,应对废后风暴。可惜现实骨感,回到家出不来,大女儿不乐意,说好的玩滑梯。
此刻在义宁坊,李义府坐车里,不时唉声叹气。豪华马车停下,突然部曲喝骂:兀那疯癫道人,鬼鬼祟祟作甚?盯着相公宅院,想要偷东西吗?你摇什么头,给我狠狠的打...
李义府蓦的睁眼,撩起车帘观看。道人衣袂飘飘,留着三缕长髯,道袍清新脱俗。手里摇着拂尘,模样仙风道骨,简直得道高人。任凭部曲推搡,保持微笑从容,没有丝毫怒气。
迈着四方正步,不断扭头观望,查看李家府邸。左手快速掐算,接着喟然长叹,方脸带着惋惜。义府想到什么,赶紧开口阻拦:“道长请留步,我有事请教...”
第八章 李义府末日将临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夏五月二十,申时四刻。
长安城西义宁坊,是高官集聚地,许多宰相将军,府邸都在此处。诸如司空李勣,司列太常伯李义府,西台侍郎上官仪等。其中最豪华的,当属义府的府邸,亭台楼阁林立,堪比皇家行宫。
今年李母去世,府邸气氛压抑,前院布置灵堂,满园都是缟素。圣人体恤他,每月朔望日,即初一十五,给他放哭假。许他不上班,跪母亲灵庐,吃斋吊哭亡母。
后花园别苑中,满桌珍馐佳肴,极品高粱美酒。赤练子杜元纪,正在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边吃边骂主家,居母丧摆酒席,此乃不孝行为。如果传了出去,必定受人唾弃,甚至丢官罢职。
酒足饭饱之后,压抑喉中饱嗝,轻摇手中拂尘。正襟危坐蒲团,手指不停掐算,煞有介事叹息。义府面带焦急,坐到元纪榻前,急不可耐询问:“道长看了宅院,掐算结果如何,还请知无不言。”
元纪摇头晃脑,继续装腔作势,足足半刻钟后,喟然长叹道:“吾观相公府邸,狱气充斥其中,特别客厅书房,狱气几欲凝结。贫道窃以为。恐有牢狱灾,等凝结成体,必大祸临头。”
义府脸色煞白,胸脯剧烈起伏,已然深信不疑。浸淫官场多年,自然心思通透,昔日圣人警告,应该俯首认错。当时不知怎的,竟然当面顶撞,实在无礼至极。从那天以后,每日都后悔,甚至自扇耳光。
惹圣人厌恶,估计十有**,有牢狱之灾。也想请罪补救,可反应过来时,圣人已幸万年宫。没有朝廷命令,如果私自前去,无异火上浇油。是以这三个月,每天备受煎熬,快把他逼疯了。
抬手抹把冷汗,目光满是期望,小心翼翼询问:“道长所算不差,因为一时冲动,义府酿下大错。可有解救之策,恳请道长指点,若能度过此劫,他日必有厚报。”
元纪唉声叹气,起身整理道袍,挥拂尘装腔道:“贫道享你美食,所以提点报答,你我互不相欠。至于化解之法,贫道无能为力,相公好自为之。”
说完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迈出四方正步,潇洒走向房门。前脚刚出门槛,义府高喊留步,急匆匆到门外。伸胳膊拦住他,白脸愈加疾苦,拱手作揖到底:“恳请道长指点,若能度过此劫,必荐国师之职。”
好大的手笔呀,国师可是宗教人,最高的荣誉称号。唐朝最有名的,是国师袁天罡,神仙般的人物。元纪呵呵浅笑,眼中闪过鄙夷:“贫道四海为家,追求天下大道,岂能委身帝王?你我缘尽于此,相公无需多言。”
绕过阻拦离开,故意加快脚步,摆出逃离姿态。义府心急如焚,喝令部曲关门,跑到元纪跟前,再次躬身到底:“义府自知失言,恳请道长原谅。请道长开条件,只要我能办到,定让道长满意。”
一个油盐不进,一个苦苦哀求,画面十分喜感。两人不断纠缠,足有半个时辰,元纪神色渐缓,语气饱含无奈:“相公如此屈尊,贫道不忍为难,倒有化解之策。首先需要铜钱,至少积八万缗,才能暂时镇压。”
义府如遭雷击,就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八万啊。如果砸锅卖铁,勉强拿出四万,还差整整一半。不禁愁眉苦脸,心里犹豫不决,脸色愈发疾苦。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打定主意,继续卖官筹钱。
只要镇压狱气,化解圣人怒气,就能继续风光。陡然抬起头,咬着牙说道:“铜钱我想办法,保证按时筹够。还请道长指点,如何一劳永逸,消弭全部狱气?”
元纪也在迟疑,很快言辞凿凿:“彻底消弭狱气,需要登临古冢,取冢气解狱气。城东的冢望坡,就是最佳选择,不过需要相公,与我同去沐浴。如果诸事顺利,九九八十一天后,即可大功告成。”
义府再次纠结,没那么多时间,身为大唐宰相,每月旬休三日。元纪按照套路,甩拂尘浅笑道:“相公不必忧心,不用每日前去。每月朔望之日,冢气浓郁之时,沐浴采集即可。”
这样再好不过,义府喜形于色,千恩万谢之后,拉着元纪进屋。两人继续谋划,直到黄昏来临,李府大摆筵席。酒足饭饱之后,安排元纪住宿,两名美妾相陪。
元纪心花怒放,美人肌肤如玉,神仙般的日子。释放全部精力,左拥右抱入眠,如果情况允许,真想永远留下。不过很可惜,武将军的任务,必须按时完成。
之前在青城山,也学到了真本事。义府气运耗尽,很快大祸临头,他的后半辈子,只能郁郁而终。反观武大将军,面相波澜不惊,气运捉摸不透。不过可以肯定,他能封王拜相,只有跟着他,才能吃香喝辣。
花园外书房中,义府召集家人,分配敛财任务。长子李津,官至右司议郎;次子李洽,官至率府长史;以子李洋,官至千牛备身;少子李湛仅七岁,陪周王李显读书。
任务分配下去,包括他的妻子,女婿柳元贞。除了李湛之位,各自确定客户,准备上门卖官。无论强买强卖,还是敲诈勒索,必须两月之内,
筹够四万贯铜。
全家总动员,密谋到深夜,家庭会结束。单独留下李洋,紧闭书房门,皱起眉质问:“洋儿魂不守舍,到底有何心事?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吗,武康什么态度?”
李洋恭敬回话:“我派人调查过,元纪有些本事,曾在西市岳楼,帮助东家驱鬼。武将军答应了,修书给武皇后,求她为爷美言。只是送去的礼,被他悉数退回,说帮忙看情分,不看礼物多少。”
义府洋洋自得,现在正缺钱用,不收正合我意。放下手中茶杯,煞有介事道:“我了解武康,只要我帮皇后,他会掏心掏肺。只是别抱希望,圣人在气头上,皇后不会劝的。所以洋儿啊,别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
李洋点头受教,表情依旧纠结:“我在武康手下,效力五年有余,依然看不懂他。今日离开武府,心中忐忑不安,感觉这杜元纪,和他有着关系。元纪出现的巧,洋儿甚至觉得,是武康在算计。”
义府嗤之以鼻,摆摆手不屑道:“洋儿说错了,他为了皇后,敢算计李勣。阿爷呆在朝中,常为皇后美言,最不会害我的,铁定就是武康。真想算计我,也有心无力,上官仪受圣眷,他寝食难安。”
说的很有道理,武康有心无力,阴谋废后集团,让他头痛欲裂。到了六月十五,终于寝食难安,对方势力太大。他感受到恐惧,心肺堵的发涨,陪着妻女郊游,都是强颜欢笑。
实在不敢想象,李渊的薛婕妤,李九的小保姆,竟有如此能量。同东西台三品、西台侍郎上官仪,司刑太常伯、检校右相刘祥道,堂堂两大宰相。
左肃机郑钦泰,西台舍人高正业,司虞大夫魏玄同,司虞大夫张希乘,长安县尉崔道默,简州刺史薛元超。囊括尚书省,中书省和工部,京县和地方,都是朝廷命官。
他们能量太大,武康不敢想象,薛氏多大魅力,竟能勾结他们。更让他揪心的,郜国公郭广敬,竟也参与其中。官拜左武威大将军,兼任太子左卫率,十六卫大将军啊。他还有个身份,汾阳王郭子仪,是他的曾孙子。
两个当朝宰相,六个朝廷高官,一个三品大将。这是已知的,未知有多少,都是什么官,谁也不知道。武康好想痛哭,可怜的媚娘哟,咱们的最大危机,已经悄声到来。
更加无奈的是,不敢告诉媚娘,也不敢找帮手。这个节骨眼上,哪怕是许敬宗,也会置身事外。真正能帮忙的,是恩师苏定方,可他镇守西陲,远水不解近渴。
阳光温暖和煦,周围青山绿水,粟浪随风起伏。宽大的遮阳伞下,铺着防水油绸,摆放丰盛美食。小晴、水仙和明日香,陪着闹闹和二丫,正在欢声笑语。
武康躺草地上,头枕着胳膊,偏过头观瞧。如果媚娘被废,我和我的家人,会被流放到哪,岭南还是巂州?去海南岛钓鱼,去西昌放火箭,还是越南玩猴儿。我是无所谓的,只是连累她们,都是弱女子啊。
小晴觉察异常,放下手中甜点,款步走向这边。提裙坐在身前,娇躯遮挡阳光,轻抚武康额头,声音十分温柔:“最近半个月,夫君心事重重,发生什么事了?夫妻本是一体,还请夫君明言。”
武康掩藏悲观,开始插科打诨:“人生三大憾事,没能进士及第,没娶五姓女子,不能编修国史。修史我没兴趣,科举不放眼里,娶崔氏女为妻,今生无憾了吧?”
小晴翻起白眼,阴阳怪气的说:“别人娶崔氏女,几乎倾家荡产,娶的还是庶女。我这嫡系女子,没要陪门财,自己倒贴的。你那些同僚,应该都羡慕吧,夫君就知足吧。”
嬉笑过后,小晴轻叹:“夫君不想说,我也不多问,无论结果多糟,我们共同承担。别有后顾之忧,闹闹是沛王妃,二丫血脉尊贵。无论结果如何,不会牵连她们,所以我不害怕。”
二丫不受牵连,闹闹说不准啊,李九那个混蛋,良心大大的坏。刚想调戏媳妇,传来钱顺汇报:该来的已经来了,很快就会登山。三里外有马车,左奉辰将军刘仁愿,带着妻妾儿女,正往这边靠进。
武康坐起身,用望远镜看,在东边官道上,果然有辆马车。心里十分纳闷,老扑街刘仁愿,不在万年宫护卫,回京城做什么。放下望远镜,淡淡吩咐道:“不要阻拦仁愿,继续监视义府。”
钱顺跑步离开,吩咐周围亲兵,继续警戒四周。武康站起身,拉着崔小晴,到路边等待。仁愿很快来到,远远的打招呼,带着她的妻子,快步往这边走。
带的人还不少,其妻子陈氏,封颍川郡夫人。三个年轻妾室,以及次子刘瓒,众多奴婢部曲。简单的见了礼,小晴招呼陈氏,去遮阳伞闲聊。其余部曲奴婢,铺开防水油绸,摆出各种食物。
哥俩来到一边,武康脸色怪异,仁愿不停尬笑:“咱们早说定了,变之再有子女,就和我家结亲。看看我家瓒儿,生的相貌堂堂。今年不到七岁,就能提笔写字,还能舞刀弄棒。”
武康笑而不语,就算屎壳郎,也夸他儿香。冲他竖中指,你个
老扑街,居心不良嘛。两张油绸拼凑,两家合为一家,两个夫人攀谈,众多妾室闲聊。七岁的刘瓒,就像根木头,坐二丫身边。
刘家是匈奴族,右贤王刘豹之后,他父亲刘大俱,曾任绥州都督,右骁卫大将军。仁愿见刘瓒木讷,气的咬牙切齿,转身就想教训。武康拉着他,和颜悦色道:“孩子的事,咱别插手,让他们处。”
两人走上山包,盘膝坐在草地,武康微笑道:“士元请放心吧,如果二丫喜欢,我不反对结亲。先不说这个,你不护卫圣驾,回京城做什么,是不是有军务?”
仁愿点头回答:“刘仁轨的奏疏,已经上达天听,圣人同意换防。我检校右武威将军,等到府兵集结,就会渡海支援。在万年宫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你有必要知道。”
他事无巨细,武康洗耳恭听,明白来龙去脉。在麟游县万年宫,李九接待仁愿,询问熊津诸事。最后提出疑惑:卿在海东,前后奏事,皆合机宜,复有文理。卿本武人,何能如是?
仁愿实话实说,都是仁轨整理的,我只负责上奏。李九十分高兴,给仁轨六转勋官,就是上飞骑尉。厚赐他的妻子,建造府邸一座,并且遣使勉励。
上官仪评价两人:刘仁轨遭罢黜,仍能忠于王事。刘仁愿是长官,却能推荐贤才,两人都是君子。
武康嗤之以鼻,仁愿是个君子,后来蒙冤流放。刘仁轨屁的君子,就是典型政客,却能出将入相,世事真奇妙啊。
拿起望远镜,观察四周山包,锁定东南方向。嘴角扯出怪笑,随手递给仁愿,煞有介事的说:“士元帮我看看,山包上那个人,是不是李义府?”
仁愿迟疑片刻,手托着望远镜,起身仔细观瞧。眉头逐渐凝结,语气异常笃定:“确是李义府,可这不可能,他在服母丧啊。今天是朔日,他该为母守丧,却乔装出城?还有那道人,鬼鬼祟祟的,在看什么啊?”
武康笑的开心,杜元纪有本事,能骗当朝宰相。忽悠人的鬼话,义府深信不疑,为了保住官位,已经彻底疯狂。乔装出来望气,瞒不住别人的,他已经完犊子了。
唐律疏议规定,压胜术和占卜,只有朝廷能做,其余都是犯罪。原梁王李忠,就因为占卜,被废为庶民。迁到黔州居住,囚禁黔州都督府,李承乾的故宅。
比占卜更严重的,就是窥测气运,对于封建王朝,是不能碰的底线。如果勘破气运,意图阴谋破坏,大唐国运危矣。在武康看来,是封建迷信,可唐人笃信。
仁愿看了许久,慢慢放下镜筒,神情颇为怪异:“义府不哭亡母,反而微服出城,登古冢望气运。如此窥测灾异,如果传了出去,就是图谋不轨。我想不明白,变之你说说,他想干什么?”
“图谋不轨”说的好,武康不接话茬,摇摇头微笑道:“士元镇守熊津,朝中大小御史,传出流言蜚语,污你拥兵自重。想不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为什么污蔑你?”
仁愿缄口不言,只有无尽苦笑,早就了然于胸。当初接义府密信,让我处死刘仁轨,我没听从吩咐,他便怀恨在心。指使同党污蔑,罪名十分可笑,幸亏圣人不信,让我统兵换防。
武康淡淡道:“不要心怀侥幸,圣人本性多疑,虽然不信谣言,对你却没好感。以后你若犯错,他会从重处罚,那是很危险的。你需要盟友,而最强盟友,站在你眼前。”
仁愿再度苦笑,送还望远镜,颇为无奈道:“最多半个月,我会去青州,渡海去熊津,我举报不合适。大事要大人物,我认识的同僚,都没身居高位,所以我很抱歉...”
武康摆手打断,和颜悦色道:“长孙无忌的嫡孙,长乐公主的血脉,原朝散大夫长孙延,最近被李津勒索。必须拿出七百贯,买五品的司津监,逼的他变卖祖产。”
时间分秒流逝,不知什么时候,仁愿下定决心,压低声音说:“我侄婿杨行颖,右金吾仓曹参军,与我十分亲近。那孩子嫉恶如仇,和长孙延是好友,变之觉的合适吗?”
那是相当合适,小小仓曹参军,外加至交好友,更具有说服力。收起望远镜,望向山那边,摇头晃脑道:“士元办事老练,你介绍的人,我绝对放心。明天午时左右,让他来修真坊,我请他喝几杯。”
仁愿嗤之以鼻:“你这人太阴狠,躲在龟壳里,到处算计人。不过你是对的,李猫已经完了,勒索无忌嫡孙,微服窥探灾凶,都是大的罪名。恐怕他到死时,也不会想明白,到底谁在害他。”
武康不置可否,这个不能怪我,是他自己作死。人生就像棋局,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是废物利用,尽可能榨取利益。
遥望西南山包,两团依稀人影,就像两只跳蚤,做着垂死挣扎。李义府的末日,很快就会来临,还真是期待呀...
第九章 入职右崇掖率府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夏六月二十,辰时四刻。
两个月的假期,完美和谐度过,武康收获颇丰。首先夫妻关系,有了质的提升,两口子形影不离。不是诵经礼佛,就是逛街郊游,媳妇脸上的笑容,比以往多了很多。
单独相处之时,恢复少女本性,感觉时光倒流,回到相识之初。与闹闹亲密度,也是突飞猛进,陪她读书习字,陪她跳舞斗鸡。李贤苦读期间,成了她心目中,完美的替代品。
唯一的遗憾是,与二丫的关系,依旧不见破冰,甚至惹她发火。原因十分搞笑,二丫身份特殊,是李九的亲外甥,皇后的亲侄女。京城豪门大族,朝堂文武百官,很多上门提亲。
武康来者不拒,带着二丫出席,会面对方父子。如此久而久之,闺女发了脾气,直接闭门不出。媳妇悄悄劝说,咱二丫才九岁,你却着急定亲。她必然会伤心,以为你讨厌她,想早些嫁出去。
肠子都悔青了,痛定思痛后,先诚挚的道歉,再提笔写对联。上联曰:定亲求娶请走他路,下联曰:入赘本府六年后来,横批:我只招赘。吩咐亲卫部曲,贴在正门两侧,谢绝定亲拜访。
只是没有想到,沦为京城笑柄,武将军的文才,惨被书生吐槽。好事者来参观,闹的满城风雨,惊动杨炯大佬。不愧初唐四杰,稍微改动下,秒变高大上:升官发财请走他路,行贿送赂莫入此门。
武康都懵了,拿出十两银,打发走杨炯。格老子的,断我财路,居心不良。还贴老对联,新的卷起来,送给袁公瑜。老袁当场**,马上吩咐仆人,贴在大门两边。身为司宪大夫,此对联的内容,堪称量身定做。
假期结束前,带着二闺女,去拜昭陵新城墓,悼念逝去的爱人。父女俩都缄默,静静坐在祠堂,缅怀两个时辰。二丫望着灵位,没有丝毫悲伤,仿佛墓中之人,与她素昧平生。如此怪异表现,让他万分揪心。
回到长安城,找司列衙门销假,交送李九的诏书。领取临时任命,正式开始上班,工作暂时很轻松。左奉辰的侍卫,在万年宫护驾,只剩下三十人。配合右奉辰卫,巡逻西内宫苑,安排工作就行。
武康来到卫所,千牛备身李洋,召集全部侍卫,召开简单晨会。所有千牛备身,都去陪皇伴驾,唯独留下李洋。此乃政治信号,代表着李义府,彻底失去圣眷,并且连累后代。
留下来的卫士,大多是生面孔,互相介绍认识。武康简单训话,安排巡逻任务,交代注意事项。众多新面孔中,备身侍卫权毅,让他感到熟悉,好像在哪听过。特意查阅资料,越发觉的熟悉,就是想不起来。
秦州略阳县人,即甘肃天水市,今年才十七岁。出身陇西权氏,与陇西李氏皇族,关系十分亲近,历有通婚习俗。正因这个原因,他能入左奉辰卫,宿卫皇宫大内。
其实左右奉辰卫,是官二代的集聚地,是大唐干部学院。左奉辰大将军,在武康眼中,是二代头目。所有千牛卫士,都是官家子弟。先在这里镀金,如果表现的好,可以外放做官。
千牛备身杨再思,升任司列员外郎,备身左右崔知温,升任灵州司马。就连宰相上官仪,也把上官庭芝,搞成千牛备身。历练几年后,就能堂而皇之,出任朝廷要职。
处理完奉辰事务,离开左奉辰卫所,直接赶往东宫,完成入职工作。身上背的官职,有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检校右崇掖卫率府。此刻左右羽林军,都在万年宫护驾,没必要去北衙。
右崇掖卫率府,本是右监门率府,龙朔二年更名。隶属太子十率,官署称为率府,最高长官称率,官级正四品上。类似左右监门卫,镇守东宫诸门,就是门卫大爷。
嘉福门进东宫,右崇掖鱼符开路,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右崇掖率府,鱼符交给副率,出具兵部公文。左右两个副率,官级从四品上,按规矩比对鱼符。确定手续正常,召集率府官员,开入职见面会。
整个率府机构,设置两位副率,一名率府长史,官级正七品上。录事参军一人,官级正九品上;兵曹参军一人,兼任仓曹参军,胄曹参军一人,官级正九品下。监门直长,七十八人,从七品下。
就这么多官员,其余是流外官,包括录事、掌故等。众多监门直长,负责驻守各门,登记出入人员,检查器物财物。右副率许元节,介绍众人认识,其中率府长史,因病重而卸任,职位暂时空缺。
武康记住他们,作最后的总结:“左奉辰大将军武康,在接下来的日子,检校右崇掖率府,是本府最高长官。相逢即是有缘,希望精诚合作,共同履行职责,做好监门工作。”
略微停顿,扫视众人,和颜悦色:“我这人很随和,你们若有困难,无论公事私事,都可找我交谈。我会竭尽全力,帮助解决问题。其他不再多说,各自回岗位吧,等下我会巡视。”
众人应诺离开,武康在办公室,与俩副率交谈。大概半个时辰,独自离开率府,溜达东宫诸门,检查记录工作。东宫官署甚多,有左右春坊,詹事府等等,完全没有兴趣。
官员也有很多,只对两人感兴趣,太子
少师许敬宗,太子宾客杨思俭。敬宗是老朋友,思俭是杨家人,媚娘的远房表兄。他的女儿杨氏,会制造宫廷丑闻,牵连太子和敏之。
走到嘉德门外,背后有人行礼,武康转身观瞧,是兵曹参军岑风。他脸色很纠结,好像有话要说,一直难以启齿。大概半刻钟,红着脸小声说:“属下见过武率,求你借三百贯,两年内必还清。”
武康觉得稀奇,我们首次见面,你就提出借钱,貌似不合适吧。岑风更尴尬,头垂的更低:“属下曾经任职,新城公主家令。后来公主薨逝,承蒙圣人不弃,授右崇掖参军。”
所谓公主家令,掌公主家诸事,官级从七品下。武康仔细回忆,渐渐有了印象,于是和颜悦色:“我想起来了,新城家的老人,她提起过你。三百贯铜钱,不是小数目,可以借给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说完迈开脚步,走进旁边凉亭,岑风快步跟上,神色颇为激动:“就在三天之前,右奉裕率府长史,突然登门造访。让我拿四百贯,授我本率府长史。他言带威胁,我不敢拒绝,经多方筹借,还差三百贯。”
武康眯起眼,左右奉裕率府,类似左右奉辰卫,隶属太子十率。如果记忆不差,右奉裕率府长史,是李猫的次子李洽。他们真的穷疯了,小小的七品长史,敢强卖四百贯,不怕遭雷劈吗?
岑风委屈异常,眼里噙着泪花:“我已年过花甲,早想辞官回家,却惹上这通事。李家强卖官职,属下走投无路,还有全家老小,不敢得罪他们。听闻武率重情,所以豁出老脸,开口求你帮助。”
武康沉吟片刻,摆出柔和笑脸:“你照顾新城母女,我肯定会帮忙,地址放我桌上,明天午时送钱。还钱日期不限,但必须打欠条,写明借钱原因。老先生要明白,这个借钱原因,要求最真实的。”
此言一出,岑风震惊,依稀想到什么,老脸满是纠结。不知过了多久,咬着牙点点头,再次行礼告辞。走到嘉德门边,突然鞠躬到底,态度毕恭毕敬。不到半分钟,门内走出队伍,足有三十多人。
看他们的打扮,是太子千牛卫,隶属奉裕率府,全部持刀配箭。四名副率引路,走在最前面的,是皇太子李弘。武康赶紧过去,拱手行君臣礼:“右崇掖率武康,参加太子殿下。”
李弘十分兴奋,连说舅舅免礼,转身吩咐卫士:“你们都回去吧,由舅舅保护我,没有任何问题。元士提着东西,随我一同前去,剩下的都回宫。”
众千牛和宫人,个个面露纠结,杵在原地不动。李弘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的说:“我是去掖庭宫,左奉辰大将军,亲自伴我同行,你们担心什么?告诉许少师,最多半个时辰,我不会超时的。”
又僵持半刻钟,小正太很坚决,副率面面相觑。最后无奈点头,来到武康身前,中年副率恭敬道:“劳烦武大将军,护卫太子殿下,我等在此等候。等到诸事结束,还要劳烦将军,亲送殿下回归。”
武康微笑点头,心里却在吐槽,瞧你们的德行,各个如丧考妣。难道你们以为,我想伺候他吗,没办法的事啊。李弘急不可耐,拉着舅舅离开。只带一个宦官,约莫三十多岁,手里拎着饭盒。
走进通训门,进入大兴宫,李弘笑着问:“家中安好吧,舅母和闹闹,未有忧虑吧。还有秀妹妹,现在怎么样,之前听阿母说,整天都不说话,现在好些了吗?”
武康微笑回话:“感谢殿下关心,家中一切安好,相比刚凯旋时,二丫好了许多。只是臣很不解,殿下去掖庭何事?公公盒子里提的,应该是鸡肉汤吧?”
李弘淘气眨眼,煞有介事道:“舅舅鼻子灵敏,里面就是鸡汤。为何去掖庭宫,舅舅心知肚明,不要明知故问。还有在私下里,也像阿母那样,称我弘儿即可。”
拉到吧好外甥,称呼你弘儿,你爹知道了,肯定训斥我。至于去掖庭,若所料不差,是给你姊送饭。义阳和宣城公主,是萧淑妃所生,其母宫斗失败,被囚禁在掖庭。
你给她们送饭,确实心地善良,难怪李九称赞:太子仁孝,接待大臣,符合礼节,不曾有过失。媚娘提起他,也骄傲的很,说他宅心仁厚。万年宫会面时,姊弟俩拉家常,她还举例证明。
太子率更令郭瑜,去年教授《左传》,读“芈商臣弑杀君王”时,李弘掩书叹息:此事臣子不忍听闻,圣贤的经典中,应记载好人好事,为什么记载这个?
郭瑜回答说:孔子写《春秋》,善恶事都记载,褒善劝谏大众,贬恶告诫后世。书写芈商臣恶行,正是令其罪恶,能够遗臭万年。从而惊醒后世,让后人引以为戒。
李弘仍不乐意,此事不忍听闻,要求学别的书。郭瑜无可奈何,停止讲学《春秋》,改教授《礼记》。媚娘滔滔不绝,说从去年开始,李弘命许敬宗,上官仪、杨思俭等,收集古今文章,编纂《瑶山玉彩》。
武康不置可否,当时建议媚娘,如果有了机会,要向李弘学习。拉拢朝廷官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集合编书。他们锦衣玉食,难被金钱所动,对于青史留名,有很深的执念。
集合他们编书,造福于读书人
,就能青史留名。你给他们机会,他们自然感激,就会心生好感。媚娘瞠目结舌,点头表示受教,承诺若有时机,按康郎吩咐做。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薛氏倒武集团,已经露出獠牙。如果处理不好,咱们武家玩完,永远没机会喽。身后传来声音,打断他的遐想:“奴奴叫李元士,将军喊名儿吧,当不起公公的。奴奴兄长德官,伺候着皇后嘞。”
武康微笑点头,李德官的弟弟,肯定是自己人。嘉猷门入掖庭宫,李弘小声说道:“弘儿请问舅舅,每当军府集结,卫士逾期未到,会被军法处死吗?家人也会牵连,充官为奴为婢,还要抄没家产?”
确实是这样,军法明确规定,卫士逾期未至,会被判处死刑,家人也会充官。武康点点头,实话实说道:“殿下说的对,逾期未到者,中途逃亡者,都会连坐家属。”
李弘突然叹气,放慢脚步说:“听上官相公说,卫士逾期未到,大都内有隐情。有的途遇山贼,有的渡河遭难,有的身负伤病。等等多种情形,实在值得同情,军法连坐亲属,未免太过苛刻。”
武康点点头,说的是实情,可惜没办法。来到宫人院,李弘小声说:“弘儿窃以为,大唐的军法,要兼顾实情。希望修订法律,逾期未至者,酌情以处理。免去连坐之罪,哪怕士兵逃亡,也不牵连家人。”
十一岁的娃娃,如此宅心仁厚,堪称难能可贵。能得李九喜爱,能得媚娘溺爱,是个听话孩子。如果他当皇帝,会是一代仁君。可惜身体虚弱,会被病魔缠身,最终英年早逝。
他至情至孝,若身体强健,不会有武则天。不过很可惜,历史没如果,武康柔声说:“殿下言之有理,法律不外人情,臣戎马生活七年,见的实在太多。不过修军法,需圣人首肯,臣鼓励殿下上疏。”
李弘停下脚步,表情十分兴奋:“舅舅鼓励上疏,那真是太好了,等看望了阿姊,我就起草奏疏。还请舅舅帮忙,整理具体事例,弘儿作为佐证。如果圣人同意,施恩天下万民,必被百姓敬仰。”
这个没法拒绝,武康点头答应,希望你的奏疏,能帮到你母亲。你爹那个混球,可能密谋废后,我是如履薄冰。因为我的到来,有了蝴蝶效应,历史会不会改变,心里真的没谱。
曾经接触的人,除了新城以外,包括狄仁杰、张柬之,命运都改变了。唐书里的狄仁杰,没做过婺州刺史,任详刑丞的时间,也提前了很多年。此次废后风波,能不能挺过去,他无丝毫信心,更不敢掉以轻心。
来到掖庭北院,舅甥在院外等待,等巡逻卫士来。毕竟两位公主,处于囚禁状态,如果接触外人,哪怕当今太子,也需侍卫在场。倘若出了差错,谁也担当不起。
大概两刻钟后,巡逻侍卫来到,是左奉辰卫的,备身权毅带队。走进北院门,七拐八转后,来到小院落。宫人打开院门,李弘笑着喊话:“两位阿姊在吗,我来看你们了,带了药膳鸡汤。”
屋门出现白影,宣城公主提裙角,快步过来见礼。伸手接过食盒,紧紧抱在怀中,俏脸满是开心。义阳公主也出门,比妹妹稳重许多,落落大方行礼。姊弟没有生疏,李弘应该常来,真是个好孩子。
武康过去见礼,她们虽然落难,仍有公主头衔,那是正一品爵位。义阳有些扭捏,还礼后小声说:“将军救命之恩,义阳没齿难忘。无力送出谢礼,只能铭记于心,日日为将军祈福。”
什么救命之恩,武康云里雾里,不知如何接话。得到李弘提醒,很快想了起来,不禁哑然失笑。那是显庆三年,她被鸡骨噎住,差点丢了小命。
武康恰恰巡逻,海姆立克急救术,帮她吐出骨头。只是过程尴尬,从后面抱住她,分开她的双腿,双手挤压小腹。仔细算起来,她今年十六岁,难怪会害羞。
想到这里,尴尬挠头,讪讪说道:“公主不必介怀,若非殿下提醒,臣也记不起来。当日确实逾礼,所以不敢居功,不求公主感激,只求公主原谅。”
义阳脸更红,垂头不说话,女儿态十足。李弘饶有兴趣,嘿嘿调笑道:“如果我没记错,阿姊二八年华,可以择驸马了。等阿爷回京,我上疏禀告,待寻觅良缘,阿姊风光大嫁。”
缺心眼的孩子,说的不叫人话。义阳羞不可耐,刹那落荒而逃,靓影跑进屋门。宣城也跑进门,探出脑袋嬉笑:“阿姊和我约定,我们共同出嫁,我今年才十四,所以再等几年。”
调皮笑脸消失,屋门也被关上,李弘满脸尬笑。武康嗤之以鼻,忽然想到什么,转身看向李弘,脸色十分严肃:“臣有事相求,还请殿下应允。”
李弘不明所以,迟疑不到十秒,点头表示应承。两人离开院子,示意众人等待,武康小声说:“圣驾回京后,你去劝皇后,解除公主囚禁。就说臣建议的,因为兹事体大,求她千万答应。”
短暂的沉默,李弘点殿头,武康会心笑。希望媚娘同意,增加李九好感,降低废后决心。多争取一分钟,我就多分胜算,此次废后危机,只能用亲情化解...
第十章 北衙禁军总教头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秋七月初八,辰时四刻。
七月初一朔日,李治颁布诏书,麟德三年正月,有大事于岱宗。岱宗就是泰山,百官心知肚明,与之相关的大事,只有泰山封禅: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
封建社会迄今,共有三位皇帝封禅,始皇大帝嬴政,汉武大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他们的文治武功,堪称功勋卓绝,封禅当之无愧。李九大帝封禅,恐怕整个大唐,只有武康认为,勉强说得过去。
八月初八辰时,避暑假期结束,圣驾离开万年宫。队伍浩浩荡荡,向长安城进发,三日后到万年县。李九爵晋王时,在此县有府邸,回程恰巧路过,便幸旧第缅怀。
皇帝出去旅游,都会发放福利,这次也不例外。本县所有囚徒,全部罪减一等,斩刑降为绞刑,绞刑降为流刑,等等以此类推。八月十四回皇城,直接入住蓬莱宫,一切又恢复往常。
八月十五辰时,武康拿着公文,来羽林营入职。北城玄武门外,两侧密集营房,是羽林军的营地。左右羽林军,每军各有千人,负责皇宫安全。因为驻扎北门,称为北门禁军,或者北衙禁军。
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是武康的官职,必须履行职责。快速办理入职,简单的会面后,立刻投入工作。工作进展顺利,左右羽林二军,上至郎将校尉,下到普通士兵,全都听从指挥。
如果究其原因,他的军旅生涯,成为最大助力。人的名树的影,禁军都知道他,东征西讨北战,厮杀战场七年。既能运筹帷幄,又能冲锋陷阵,立下无数战功。
昔日许州讲武,禁军最强校尉,全被轻松秒杀。士兵崇拜强者,在他们的眼中,教头就是天神。武康认为不够,决定给下马威,只有彻底震撼,才会乖乖听话。
玄武门校场上,两军卫士集合,羽林将军到齐。两个左羽林将军: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左卫大将军张廷师。两个右羽林将军:薛国公阿史那忠,右武威大将军李孟尝。
禁军选拔标准,首先射术精湛,步射五十步外,三箭命中靶心,骑射三箭中靶。其次力大无穷,要求背五斛粮,重五百斤左右,徒步行走三十步。
武康当场表演,百步外放箭靶,手挽三石强弓,十箭皆中红心。然后表演骑射,也是百步距离,十箭全部中靶,且都靠进红心。渣渣们看看吧,这是百步穿杨,你们比不上的。
接着示范负重,扛六百斤粟米,步行五十五步。当场撂下狠话:现场所有卫士,若有不服气者,尽管出列挑战。无论箭法负重,只要比我更强,我就辞去教官,终生不入北衙。
所谓实力装逼,是在你擅长领域,轻松的碾压你。下马威很成功,节目效果很好,现场鸦雀无声。四位羽林将军,虽然各怀鬼胎,却都认可实力。
武康名正言顺,接手禁军训练,成为禁军教头。这些彪形大汉,从没上过战场,都是软脚娘们。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是仪仗队,给李九充门面的,也不需要上战场。
身为体育老师,擅长形式主义,所以训练目的,队形好看就行。干回了老本行,就当上体育课,按照后世军训。站军姿左右转,喊口号齐步走,只要赏心悦目,就能完成任务。
各种训练项目,首先讲述要点,然后身体力行。拿站军姿来说,两千士兵面前,烈日骄阳之下。武康挺拔如松,足足两个时辰,身体纹丝未动。如此简单粗暴,就像个木头人,又震撼所有人。
等军训很开始,以队为单位,队正做监督。武康背着双手,态度异常嚣张:尔等都是弱鸡,立正两个时辰,确实强人所难。所以我的要求,坚持半时辰,算你们合格,娘子们加油。
**裸的嘲讽,说的不是人话,可士兵吃这套。军姿训练完毕,教授他们兵刃。禁军已经换装,短兵环首横刀,长柄偃月关刀。关刀重约十斤,看着十分威严,深受皇帝喜欢。
还是简单粗暴,武康身体力行,讲述劈砍动作。关刀力劈华山,连砍百八十下,又是嚣张训话:我的要求不高,不停劈砍九十次,就算通过训练,努力吧娘子们...
做完示范之后,就做撒手掌柜,所有训练任务,交给羽林长史。离开北衙军营,处理左奉宸事,都快忙成狗了。途经后宫时,媚娘会派心腹,传递各种消息。
圣驾回京之后,太子李弘上书,修改大唐军法。逃亡躲避出征,或者逾期未至,不再连坐家属。李九十分满意,赞其宅心仁厚,令宪台和司戎,酌情修改军法。
媚娘听从建议,把两个小公主,从掖庭宫释放,搬进了公主苑。李九龙颜大悦,赞她通情达理,是个贤内助。同时连着两天,留宿在蓬莱殿,与她温柔缠绵。
日子天天过去,每天两点一线,生活枯燥无味。卯时离开家门,辰时到巳时,北衙训练禁军。午时左右休息,去内宫中御府,尚食局司膳司,吃爱心工作餐。
所谓的尚食局,隶属内宫六局,负责皇帝的吃食。司膳司的菜肴,尚食奉御试吃,没毒死再呈上。层层试吃之下,想要毒杀皇帝,基本不可能的。
皇帝为拉拢大臣,会命令尚食局,提供爱心午餐,就是武康吃的。每次午饭时
间,媚娘还会派人,赏赐各种糕点,其实暗通消息。吃完饭离开后宫,去皇城左奉宸卫,处理卫所事务。
到了午时七刻,准时去蓬莱宫,带千牛卫巡逻。申时四刻下班,回家陪伴妻女,按时缴纳公粮。呆在卧室刺绣,缝制象棋棋盘,雕刻象棋棋子。全部亲手制造,打算今年腊月,袁公瑜寿辰时,送给他做寿礼。
八月二十辰时,左奉宸办公房,收到了好消息。大司宪窦德玄,迁司元太常伯,同时检校左相。此乃政治信号,他和右相刘祥道,都是李义府的政敌。他升户部尚书,为查义府的账,李九要动手了。
该来的总会来,武康心知肚明,李猫的掘墓人,已经全部就位。李九在提醒我,开启政治风暴,我若装聋作哑,结局肯定不美。忽然有敲门声,抬起头淡淡道:“是怀恭吗,进来说话。”
杜怀恭进门,嬉皮笑脸的,竖拇指点赞:“将军真厉害,单听脚步声,就知谁来了,比我舅翁强。属下敢断言,将军蒙着眼,能以耳当目,用鼻子闻着,就能回到家。”
这个兔崽子,骂我是狗啊,你岳父李勣,我比不了的。武康翻白眼,阴阳怪气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插科打诨的本事,恐怕无人能及。废话不要多说,让你调查的,有没有结果?”
说到正事,怀恭严肃,随手关门,小声回话:“属下可以断言,千牛备身庭芝,对你敌意十足。那日请他吃酒,半醉半醒之际,我故意把话题,往将军身上引。在交谈之间,他不经意说出,武蝗虫三个字。”
怀恭继续道:“蝗虫和硕鼠,都不是好话,意味着灾难,他是在骂你。蝗虫俗称蚂蚱,民间有句俗话,秋收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庭芝言外之意,将军会有劫难,并且就在眼前。”
武康轻敲桌面,嘴角扯出冷笑,劫难已经酝酿。那日在静安宫,偶遇其妻郑氏,并请她捎个话,邀庭芝上门做客。可时至今日,他也没登门,界限是划清了。已经可以笃定,薛氏倒武阴谋,正在紧锣密鼓,不日就会出手。
微微摇头,呵呵笑道:“到了深秋以后,天气逐渐变冷,食物开始短缺。雄蚂蚱媾合后,结束自己生命,雌蚂蚱产卵后,会冻死或饿死。所以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有其他消息吗?”
怀恭摊开双手,笑容突然猥琐:“我要抓些蝗虫,看其如何媾合,想必十分有趣。上官家没消息,我舅翁有消息。老头子昨天说,薛氏在显庆初,举荐她的侄女,求圣人立贵妃,后来不了了之。”
武康眉眼含笑,薛婕妤心真大,哪来的自信啊。关陇系的后宫,刚刚清理干净,不能引狼入室。难道因为这事,你就出家为尼,脾气倒是不小。
我早看透一切,你们反对媚娘,不是忠心耿耿,而是为了利益。还是那句老话,皇后是关陇女,才符合你们利益。这是争权夺利,根本无关对错,更谈不上忠奸。
收敛笑意,诚恳说道:“以后巡逻任务,不会给你安排,集合全部精力,撬开庭芝的嘴。代我向英国公,转达诚挚谢意,也感谢怀恭兄,日后必有报答。”
怀恭翘二郎腿,眨眨眼怪笑道:“庭芝昨晚通知,他家新添女子,十天后的旬日,邀请喝满月酒。我就想不明白,又不是生儿子,摆那排场做啥,通知武将军没?”
上官庭芝的女儿,应该是上官婉儿,也是个可怜孩子。武康轻摇头,涌起恶趣味,煞有介事道:“武家与上官家,曾有协议婚书,武家未来子嗣,娶这个小女娃。不过世事无常,我生不出子嗣,只能扼腕叹息。”
怀恭嗤之以鼻,放下手中茶杯,表情相当不屑:“将军何必隐瞒,舅翁偶然提起,我知其中原因。上官家太高傲,个个目中无人,真与他家结亲,才是倒了血霉。废话不多说,我去干活了,满月酒礼钱,给我垫付吧。”
说完转身离开,模样吊儿郎当,武康淡淡吩咐:“去右奉宸卫,以我的名义,通知崔神庆。让他请假回家,通知管家钱顺,收网时刻到了。右奉宸将军辛宏亮,是我至交好友,应该会给面子。”
怀恭高声应诺,敷衍着拱拱手,哼着小曲离开。武康嗤之以鼻,这小子挺讨喜。行事不拘小节,言谈诙谐幽默,整天没个正行。人缘也十分好,与他交往处事,永远心情愉悦。
李勣那老古板,选择他做女婿,真是捡到宝了。怪不得几年后,想用他的头颅,祭奠出征军旗。喝完杯中茶,离开办公房,来到坊门外。卫士已集结,三十备身侍卫,由上官庭芝领队。
从丹凤门进宫,沿着御街北行,到含元殿外围。武康喊停队伍,看向上官庭芝,语气有些自责:“刚才听怀恭说,庭芝新添女子,请他喝满月酒。身为你的上司,却没收到邀请,工作没做好啊。”
气氛陡然尴尬,庭芝强颜欢笑:“本想邀请将军,却被家父阻止,他说将军繁忙,小事不便打扰。女子的满月酒,就在本月旬日,如果将军屈尊,我家求之不得。”
武康笑而不语,笑容暗藏诡异,也不多说什么。侍卫分成两队,一队巡视西官署,一队继续向北行。此次双方博弈,绝对十分血腥,堪称不死不休。无论结果如何,上官家的酒席,注定无福消受。
穿过宣政殿,绕过紫宸殿,走过宽敞横街,入后宫寝殿区。高大宫墙围绕,主殿是蓬莱殿
,是皇后的寝宫。殿后有含凉殿,殿北临太液池,夏天十分凉爽。蓬莱含凉二殿,两侧若干次殿,与之东西并列。
这里除了侍卫,只有宫人宦官,外臣禁止入内。武康带的队伍,按照路线巡视,来到了含凉殿。远远看到李德官,转身吩咐部下:“你们继续巡视,在殿门外等我。”
侍卫应诺离开,德官匆匆跑来,互相打了招呼,两人联袂而行。沿着回廊向北,来到太液池边,湖中的凉亭里,看见熟悉背影。两名宫女伺候,媚娘背对宫殿,望着湖面发呆。
背影略显惆怅,武康微皱眉头,不禁停住脚步。德官唉声叹气,表情满是哀求:“自从回到京师,皇后心情欠佳,半个月没笑脸。奴婢们急坏了,将军你劝劝吧,这样是不行的。”
如果劝说有用,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伤心事。武康无奈苦笑,迈步走向凉亭,尽量放轻脚步。媚娘没有回头,瓷杯放托盘上,示意宫人离开,对着湖面感慨:“康郎你告诉我,什么人最难防?”
武康拿过瓷杯,来到她的身边,捏起杯中鱼食,轻轻洒向湖面。无数鲤鱼争抢,荡起层层波纹,温言软语回话:“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亲朋难防。人们面对亲朋,往往掉以轻心,就会阴沟翻船。”
湖中鱼群抢食,媚娘低头凝望,良久后轻叹息:“七月二十开始,圣人忙于政务,就寝在紫宸殿。并且三天两头,去西内鹤林寺,陪薛婕妤礼佛,还不让我跟着。”
我的傻姐姐呀,他们正在密谋,把你废为庶人,肯定不让你陪。武康停住动作,苦笑渐渐上脸,此次废后阴谋,李九就是主谋。可能顾念旧情,所以犹豫不决,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短暂的纠结,继续投喂鱼,决定继续保密,这种糟心的事,我自己解决吧。媚娘偏过头,眼角噙着泪:“你也猜到了,鹤林寺礼佛,其实是幌子。因为那小贱人,也在鹤林寺中,德官已经查明,他们俩有奸情。”
眼泪簌簌落下,媚娘哭的委屈:“元姊离开人世,圣人封贺兰氏,一品魏国夫人,带回宫中照顾。只是我想不到,照顾到床上了,我的亲外甥女,为何也会这样?”
越说越伤心,嗓子都破音了:“我对元姊不薄,敏之过继武家,更名为武敏之,做阿爷的后裔。等除去孝服,拜兰台太史令,袭周国公爵位。看看她们母女,怎样报答我的,勾引我的夫君?”
武康苦笑更浓,这种狗屁倒灶,一个巴掌拍不响,李九责任很大。媚娘继续哭诉,恨得咬牙切齿:“我放两个公主,圣人留宿寝宫,竟拿话试探我。企图立她为妃,死了这条心吧,只要我还活着,后宫不容染指。”
又是个贪心的,有了荣华富贵,还想觊觎后位。武康拿丝帕,给她擦泪水,柔声安慰着:“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也不是好鸟,我早就猜到了。你也不要担心,她只是个花瓶,我给你解释下。”
摇头晃脑,淡淡说道:“花瓶般的女人,就是外表精美,腹中空空如也。阿姊满腹经纶,在圣人犯病时,帮忙处理国事,称为政治盟友 。圣人雄才大略,不会因为花瓶,放弃左膀右臂。”
武康把鱼食,全部倒湖里,欣赏百鱼争食,语气颇为讥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没那么大能耐,别有太大抱负,会贻笑大方。阿姊若不放心,我来帮你处理,就像处理武顺...”
说到这里,看向媚娘,压低声音:“武顺是我杀的,她是你的胞姊,想必阿姊心里,多少有些恨意。可惜没得选择,无论你多恨我,我都会那样做。我不许任何人,威胁你的安全。”
媚娘再次落泪,摇摇头坚定道:“那件事过去了,永远不要再提,我对你没有怨,更谈不上恨。康郎你听我说,圣人对贺兰氏,保护的很周到。右奉宸将军负责,右羽林军协助,你没有机会,别轻举妄动。”
武康点点头,手帕递给她,再次苦笑道:“可能明天开始,李义府会倒霉,并且十有**,下大狱后流放。他的掘墓人,幕后操纵者,其实就是我。”
媚娘瞠目结舌,武康哑然失笑:“满朝文武之中,会帮你说话的,只要那么几个。义府对你来说,也是左膀右臂,我却要砍掉他。恐怕不止义府,还会连累别人,也是你的帮手。”
半刻钟的沉寂,媚娘渐渐回神,摇摇头坚定道:“义府嚣张跋扈,圣人失望透顶,他是自作自受。我能感觉到,你有事瞒我,是天大的事。不过我不担心,因为万分笃定,康郎不会害我。”
武康很欣慰,仔细观察四周,确定绝对安全,压低声音问:“你在宫中眼线,布置的怎么样?举个例子来说,陛下在紫宸殿,接见了什么人,商量了什么事,多久能知道?”
媚娘即刻回答:“阿姊经营多年,圣人给的赏赐,全都收买人心。整个皇宫之中,到处都有眼线,康郎刚才说的,最多不过两日,就会有人汇报。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有此一问?”
武康笑的欣慰,摇摇头不回答。你的消息灵通,咱姐弟的脑袋,就会稳固几分...
第十一章 李义府流放巂州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秋九月初八,辰时六刻。
长安城西北,修真坊所在,武康府邸在此。南边是普宁坊,李勣府邸在此,然后是开远门。街南是义宁坊,坊内正北位置,坐落着详刑寺,之前名大理寺。
是司法审判机关,掌管刑狱和诉讼,主要负责京畿地,类似于最高法院。中央官员犯罪,京畿徒刑以上,州县疑难案件,都由它来审理。司刑与之相对,负责处理地方上,徒刑以上的案件。
出具判决书后,送交司刑复核,再申报东西台。东西台批准后,下发到详刑寺,核准确定无误,完成司法流程。值得注意的是,全部的死刑案,都奏请皇帝批准。如果皇帝不批,那么不好意思,不能执行死刑。
整个审判过程,宪台负责监督,类似于检察院。如遇特大案件,皇帝颁布命令,进行三司会审。从三品的详刑正卿,详刑寺最高官;正三品的司刑太常伯,就是刑部尚书;正三品的大司宪,就是御史大夫,三司联合会审。
那是显庆元年,武康犯大不敬,享受三司会审。那是昨天朝会,他又受了大惊,李九颁布诏书,让他检校详刑正卿,主持三司会审。瞧这事整的,风水轮流转,有莫名的喜感。
此次要审理的,是人猫李义府,他东窗事发了。上个月二十日,南衙右金吾卫,仓曹参军杨行颖,实名举报李猫:太子右司议郎,其嫡长子李津,敲诈勒索长孙延。索取铜钱七百贯,强卖官职司津监。
李九龙颜大怒,长孙延的祖父,是其元舅无忌;长孙延的生母,是胞姊长乐公主。当初因为政治,诬陷逼死无忌,可说无可奈何。四五年过去了,恨意逐渐淡薄,愧疚越积越深。李义府的行为,太岁头上动土,嫌自己命长。
八月二十二日,太子右崇掖卫,兵曹参军岑风,上疏举报义府:右奉裕卫长史,义府次子李洽,勒索四百贯钱,卖右崇掖长史。右奉裕率韦怀敬,同日上疏作证,此事千真万确。
李九气的呜呜哭,右崇掖兵曹岑风,曾是长公主家令。侍奉二十多年,看着公主长大,可谓劳苦功高。胞妹尸骨未寒,家仆被人欺负,这是打皇帝的脸。
龙颜大怒之下,软禁李义府在家,由详刑丞狄仁杰,成立专案组调查。俗话说的好,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此乃政治信号,曾被义府迫害的,纷纷实名举报。
专案组办公桌,堆积举报信如山,比义宁坊墙还高。司元太常伯窦德玄,很快查清账目,举报皆为事实。李九心如死灰,李猫全部子嗣,包括他的女婿,全部软禁在家,等候之后处理。
义府痛哭流涕,万言血书请罪,祈求圣人开恩。所以问题来了,李九确实重情,不忍痛下狠手。当初废王立武,义府的首先支持,堪称雪中送炭。靠着那个契机,圣人实现抱负,驱逐了关陇门阀。
眼见事情有变,武康不能答应,要用义府的头颅,博李九的好感。减轻他对媚娘,因为插手政事,而产生的厌恶。所以八月三十,果断再次出手,来个火上浇油。
右奉宸将军辛宏亮,右奉宸长史崔神庆,尚辇奉御苏庆节,三人联名上奏疏:李义府居母丧,在朔望吊哭日,秘密乔装出城。与道士杜元纪,出城东登古冢,窥探候望气色。
意图窥觇灾眚,窃气运改命运,其行触犯禁令,恐有不臣之心。此乃重磅炸弹,占卜厌胜望气,是皇家的逆鳞。当初废王立武,王皇后的罪名,就是行厌胜术。原梁王李忠,因私自占卜,被贬为庶民。
望气更甚前者,如果确有实情,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李九再传制书,详刑少卿元大士,详刑寺丞王千石,左金吾将军赵道兴,联合调查此事。左监门大将军刘伯英,右监门中郎将熊元逸,出具进出城资料。
青城山下杜元纪,乔装打扮逃跑时,被左金吾卫逮捕。对于望气之事,他是供认不讳,详细交代过程。仅仅两天时间,人证物证俱全,联合调查报告,送到了紫宸殿。
九月初四辰时,左奉宸卫出动,配合左羽林军。武康亲自带队,封锁义宁坊,缉拿李义府。包括他的子嗣,李津、李洽和李洋,以及女婿柳元贞。
交给详刑寺关押,同时派左羽林军,封锁整个李府,许进不许出。李家全部房产,包括两市店铺,暂时贴条封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李九发话。
昨天辰时早朝,李九亲自点名:司刑太常伯刘祥道,检校大司宪窦德玄,详刑少卿元大士,组成三司会审。详刑正卿尔朱义琛,重病在家修养,所以由少卿代替。
哪知朝会最后,李九突然作妖,武康检校正卿,主导此次会审。杀千刀的混蛋,明显没安好心,想看乃翁笑话。朝堂早有谣言,当今皇后武氏,手下有五大鹰犬。
左奉宸大将军武康,是头号爪牙走狗,武氏最大的心腹。太子少师许敬宗,司列太常伯李义府,武氏的左膀右臂。西台舍人袁公瑜,兼任着司宪大夫,是武氏的狗腿子。
已故益州大都督,武康岳父崔义玄,是武家的奠基人。所以外人看来,此次三司会审,头号狗咬二狗,典型的狗咬狗。政敌集体**,上官仪在朝会上,建议公开审理。
允许百姓旁听,公开公正公平,以明唐律权威,同时警示官员。这位十分狠毒,要把政敌义府,钉在耻辱柱上。武康嗤之以鼻,他在指桑骂槐,怕我徇私枉法。
这些混蛋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早已决定,秉公处理此案,为媚娘加筹码。李义府被下狱,是我谋划施行,我就是掘墓人。该死的许敬宗,做了甩手掌柜,狗屁事都不管。
李九不想如此,太多朝臣复议,他也必须妥协。同意宰相所请,开放详刑大堂,允许官员旁听,禁止百姓旁听。同时再下狠手,给予司空李勣,钦差大臣身份,全程负责监督。
巳时四刻左右,详刑寺大院里,阳光还算明媚。法庭临时搭建,各种器具俱全,官吏全部就位。武康坐北朝南,穿大紫色官袍,戴三梁进贤冠,散发着浩然正气。
两位详刑少卿,左右分站两边,配合武康问案。面前的书案上,五摞案件卷宗,记载嫌犯罪证。共两百零六份,记载着李义府,任职司列期间,卖出的所有官职。包括文武职官,勋官与爵位,文武散官等。
东边外围区域,两个详刑寺正,六个详刑寺丞,包括狄仁杰在内,全部正襟危坐。西边外围区域,两名掌印主簿,两名详刑录事,五十六详刑史。每人独坐书桌,上放笔墨纸砚,准备记录庭审。
主审前方左侧,李勣微眯双眼,老脸毫无表情,犹如老僧入定。下手坐着刘祥道,是司刑太常伯,代表司刑衙门。对面是窦德玄,检校大司宪,代表宪台御史。
四十详刑问事,手持水火衙棍,左右分列两边。其余详刑问事,守护整个法庭,负责维持秩序。问事仗林南边,坐着吃瓜群众,个个老神在在,都等着看好戏。
有当朝的宰相,三省六部九寺,三十余位官员。老朋友许敬宗,老扑街上官仪,也是赫然在列。还有最搞笑的,李弘李贤兄弟,穿常服凑热闹。估计李九安排的,让未来的栋梁,见识脏官嘴脸。
武康窃以为,此乃有史以来,最强势的围观。感觉十分搞笑,当初我的会审,没人过来围观。不过话说回来,如此大的场面,老哥哥李义府,可死而无憾矣。
这时李勣睁眼,瞅瞅铜壶滴漏,不紧不慢提醒:“时辰差不多了,武将军请便吧。不要耽误时间,早些了解此事,你们落得心静。老夫也能尽快,向朝廷报结果。”
那就开始呗,武康点点头,拍响惊堂木。手抚唐律疏议,带领全员起身,义正辞严宣誓:“吾奉圣人之制,假唐律之威严,审贪赃枉法案,现在宣布开庭。李津卖官案,诸司直问事,提两造过堂。”
棍林节奏杵地,问事齐呼威武,相关官吏出动。约莫半刻钟,李津穿着囚服,详刑狱丞押送,走入棍林之中。受害人长孙延,举报人杨行颖,分站左右两边。
先按套路来,各自报姓名,报家庭住址。再拍惊堂木,询问长孙延:“麟德元年二月,太子右司议郎李津,登你家门拜访。索取铜七百贯,许你司津监官职,此事是否属实?”
长孙延据实回话,委屈的哭哭啼啼,说自己是犯官之后,本不敢奢望官职。当时婉言谢绝,对方不依不饶,甚至出言恐吓。万般无奈之下,变卖祖产筹钱,只求度过难关。
行颖从旁作证,他与长孙延交好,有次两人吃酒,无意得知此事。见好友很痛苦,一时于心不忍,顶着压力告状。
武康让其画押,开始询问李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卖官给长孙延,是你独断专行,还是有人指使?”
问的都是废话,肯定受人指使,能卖官鬻爵的,只有吏部尚书。李津不是傻子,到了这步田地,狡辩是没用的,强背锅更不行。便竹筒倒豆子,说是父亲指使,本人穿针引线。
签字画押后,稍微休息下,开始下一宗。过程很顺利,只有两刻钟,办完李津那摞。吩咐详刑狱丞,暂时收押李津,拍响惊堂木,有请下一位:“左右狱吏问事,提审右奉裕长史,义府次子李洽。”
依旧十分顺利,宗宗卖官鬻爵,李洽供认不讳。其中就包括了,武康导演那出,敲诈岑风四百贯,卖右崇掖卫长史。没啥好说的,签字画押吧,有请下一位。
少府主簿柳元贞,李义府的女婿,把全部的罪名,推到岳父身上,称自己被逼的。这位不是东西,惹来众人鄙夷,升官发财之时,咋不说被逼的?废话不多说,继续往下请,审问到李洋,武康痛心疾首。
展示精湛演技,眼角噙着泪水,几乎声泪俱下:“你在左奉宸卫,跟我整整五年,怎么教导你的?做人堂堂正正,做事无愧于心,都当耳边风啊?瞧瞧上官庭芝,才跟我几个月,马上就会高升,你咋不争气呀?”
演技略显浮夸,众人直翻白眼,上官仪脸都黑了,竖子胡言乱语。武康继续表演,开始深深自责:“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们。常年出征在外,以致疏于管教,方有今日恶果。”
李洋落下泪水,忙不迭的自责,画面过于煽情。众人嗤之以鼻,李弘李贤兄弟,强忍脸上笑意。李勣捂嘴咳嗽,你又不是他爹,还轮不到你管。不会牵连你的,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办正事吧。
庭审终于继续,审问完了小
鱼,大鱼闪亮登场。大鱼颓废异常,左右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须发白了很多,明明刚过五十,却像花甲老人。之前权倾朝野,堪称风光无限,身边大群小弟。
落到如此田地,不要埋怨别人,是你自己作死。听审的众官员,庭审的司法员,眼中布满鄙夷,都在幸灾乐祸。李弘感慨颇深,李勣置若罔闻,武康喟然叹息。你和许敬宗,皆视财如命,可他比你强。
俗话说的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靠卖官鬻爵,肯定天怒人怨,瞧人家许敬宗,靠修国史发财。套路是这样的:若想青史留名,孝敬足够钱财,本朝的史书上,把你往好的写。
各种夸大其词,让你功勋卓著,让你名垂青史。若不孝敬钱财,或者得罪我的,把你往坏的写。各种污言碎语,各种贬低之词,让你遗臭万年。
武康窃以为,此乃生财有道,所谓历史记载,也就那么回事儿。就算他许敬宗,实事求是记载,也会毛用没有。政治风向变了,为了服务政治,以后的皇帝们,会大肆改史书。
都是篡改历史,注定面目全非,不如靠它发财。所以许敬宗,会富贵终生,能寿终正寝。反观你李义府,注定身败名裂,贪财不会生财,人生最大悲哀。
心中吐槽完毕,开始摇头晃脑,吩咐问事给座,再给上杯热茶:“李公卖官鬻爵,李津李洽李洋,你女婿柳元贞,全都供认不讳。我也实话实说,案子审到现在,对你十分不利。”
此时应有装逼,武康淡淡说道:“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同岱宗,辩驳苍白无力。人要脸树要皮,咱们男人犯错,不要选择逃避。昂首挺胸进去,堂堂正正出来,李公以为然否?”
长时间的沉默,义府黯然神伤,微不可察点头。武康正襟危坐,逐份宣读卷宗,让他签字画押。半个时辰左右,卖官处理完毕,接下来要做的,清算其他罪责。
诸如纳囚为妾,逼死详刑寺丞,累死修墓县令。迫害谋杀刘仁轨,威逼利诱刘仁愿,朔望乔装出城。所有不法之事,件件骇人听闻,官员无不震惊,愤怒溢于言表。李弘李贤兄弟,也是咬牙切齿。
义府全部认罪,对于窥测气运,却是极力辩驳:“杜元纪是妖人,说我家有狱气,需八万贯镇压。还说朔望出城,提冢气解狱气。我被妖言蛊惑,才会酿下大错,恳请正卿明察,有人在害我呀。”
明察个毛线啊,彻底死心吧你,武康和颜悦色:“李公不要着急,现在就审杜元纪,你们俩当堂对质。他是重要人证,详刑寺丞王千石,详刑寺丞狄仁杰,共同去提他吧。”
两人出列应诺,带着问事离开。大概一刻钟后,匆匆跑步回来,带着众多狱吏。狄仁杰神色怪异,堂前拱手汇报:“元纪自知必死,解去身上腰带,悬梁自缢而亡。属下在囚室里,发现这封遗书。”
气氛陡然沉寂,武康故作惊讶,厉色训斥狱吏:尔等酒囊饭袋,统统都该滚蛋。狱吏瑟瑟发抖,一个劲的请罪,不敢出声辩解。傻子都明白,里面有猫腻,李勣睁开眼,视线扫这边。
庭审继续进行,武康读完遗书,又是摇头叹息:“元纪畏罪自杀,在遗书中明言,是你逼他望气。其实无关紧要,李公窥探气运,是不争的事实。每次乔装出城,监门卫都有记录,还是签字画押吧...”
义府突然咆哮,起身冲向这边,问事眼疾手快,瞬间将其控制。这位五官狰狞,梗脖子瞪圆眼,破口大骂武康:“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当傻子,为什么要害我...”
目光聚焦过来,众人神情各异,浓浓的惧意下,多少带着敬意。敬宗怡然自得,李勣老神在在,上官仪面沉似水。武康浑不在意,不辩解不斥责,任凭义府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义府精疲力尽,终于喊不出话。只是那双大眼,虎视眈眈的,怒火不减之前。武康看向左右,和颜悦色道:“控告皆为事实,刘相公窦相公,该如何判决啊?”
这没啥好说的,依法判决就是,义府罪恶滔天,必须在家自尽。刘祥道起身,刚想表达什么,突听公鸭声响:圣人传下口谕,会审就此结束,武康奉谕宣诏...
十几个太监,急匆匆跑来,王伏胜带队。众人起身行礼,武康马上离席,接手那份诏书。一目数行扫过,不禁扯出浅笑,李九果然重情。这是好事啊,应对武家危机,多了几分信心。于是高举诏书,大声喊话:李义府听诏...
司列太常伯,殷王府长史,河间郡公李义府,缘兹小技,累升显地。尘露之益,未表於铨流;公廉之誉,有紊於彝典。漏禁中之语,鬻宠授之朝恩;交占候之人,轻朔望之哀礼。蓄邪黩货,实玷衣冠;稔恶嫉贤,载亏政道。
特以任使多年,未忍加其重罚,宜从遐弃,以肃朝伦。可以除名,携其妻幼,配流巂州。太子右司议郎李津,右奉裕长史李洽,左千牛备身李洋,少府主簿柳元贞,专恃权门,罕怀忌惮,奸|淫是务。
贿赂无厌,交游非所,潜报机密。亦宜明罚,屏迹荒裔,全部除名。李津长流振州,李洽李洋柳元贞,皆长流廷州...
第十二章 送袁公瑜去婺州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秋九月十九,辰时七刻。
河间郡公李义府,人称笑里藏刀,人送绰号李猫。曾经叱咤风云,拥有朋党无数,如今是大老虎,被光荣的打掉。李九心狠手辣,将他流放巂州,就是四川西昌。老实呆着吧,等个千百年,看发射卫星。
其嫡长子李津,流放到了振州,去海南岛钓鱼,参加海天盛筵。其余子嗣女眷,连同他的女婿,全部流放庭州,支援新疆建设。办的不是人事,家人分开流放,天南地北分散,彼此不能照应。
按照朝廷惯例,打掉老虎之后,查抄他的家产。一事不烦二主,详刑正卿武康,成为抄家大臣。率领左奉宸卫,左右羽林禁军,司元记录官员,抄没李家财产。
差事肥的流油,必须中饱私囊,执行三七开策略。三成登记造册,上缴司元国库,其余全部贪污。也不能吃独食,那样会遭雷劈,深思熟虑之后,执行三三开政策。
三成分给同僚,即参与抄家的,全部工作人员;三成孝敬李九,充实皇宫内库;三成送给媚娘,给她当脂粉钱。最后那一成,与许敬宗平分,所以闹到最后,只到手六百贯。
当初算计义府,找朋友们帮忙,现在大局已定,必须送还人情。所以闹了笑话,六百贯撒出去,又垫出五百贯。媳妇被气哭了,点他鼻子臭骂:别人抄家吃饱,你却往外扔钱,以后禁止抄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武康很郁闷,咱老夫老妻,别提离婚了,凑合着过吧。李义府的倒台,朝野莫不称庆,百姓奔走相告:今日巨唐年,还诛四凶族。所谓的四凶族,指义府的子婿,可见造孽之深。
长安城的百姓,自发组织庆祝,此时若有鞭炮,绝对提前过年。其中最搞笑的,是初唐大杰杨炯,秘密写露布文章,名字十分有趣:河间道行军大总管武康,破铜山大贼李义府。
初唐行军惯例,讨伐某个地方,任命某道总管。义府爵封河间郡公,负责收拾他的人,是河间道行军大总管。所谓铜山大贼,比喻贪得无厌,聚敛铜钱如山。
文章短小精悍,例数义府罪孽,举个例子来说: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这句话的意思,义府掠取百姓,包括壮男美女,逼其为奴为婢。
武康抄没李家,按照朝廷吩咐,烧毁奴籍文书。李府所有奴婢,都给钱财补偿,给他们自由身。奴婢跪地谢恩,个个感激涕零,一时各自回家,犹如水库放闸。
文人争相抄写,贴满大街小巷,导致长安纸贵。露布的中心思想,口诛笔伐李义府,歌功颂德武变之。对义府有多少恨,对武康有多少敬,点赞好评滚滚来,长安谁人不识君?
人情必须要还,六十六贯六钱,寓意办事很溜,派人送给杨炯。此次败家行为,节目效果很好,媳妇眉开眼笑。乖乖依偎怀中,嗲声嗲气撒娇:夫君办事周到,奴奴不该错怪,以后多多抄家,咱们好好过日子...
倒霉的小娘们,武康哭笑不得,同时唉声叹气。抱媳妇回卧房,拿出那份礼物,亲手绣的棋盘,亲手刻的棋子。本打算到腊月,公瑜寿辰之时,送给他作贺礼。可惜造化弄人,老叔父倒霉了,只能提前送出。
按照朝廷惯例,大老虎倒台后,会清算小爪牙。检校右相刘祥道,升任司列太常伯,处理购官买职者。仔细筛选甄别,找出后台小的,全部革职查办。朝中文武百官,与他有纠葛的,监察御史弹劾。
一时风声鹤唳,屁股不干净的,都在瑟瑟发抖。司宪大夫袁公瑜,是义府的铁哥们,自然遭遇弹劾。侍御史皇甫公义,首先上疏奏报,余者闻风而动。
李九留中不发,哪知三天之后,公瑜出了昏招。竟然上疏朝廷,说义府身体差,祈求圣人开恩,配备驮马代步。这下捅了马蜂窝,因为太宗规定,凡是流放人员,必须徒步前往。
监察御史李行敏,在朝会上弹劾,袁公瑜倒血霉。李九厉声质问,只能稽首认罪,处罚随之而来:罢免西台舍人,罢免司宪大夫,贬为婺州司马。速去司元交接,限期十日之内,离开京师南下。
正五品上的京官,从五品下的司马,且离京两千余里,可真够可怜的。今天午时左右,袁家男女老少,会从明德城门,告别长安京城。然后长途跋涉,去武康的老巢,管理婺州人民。
城南十里之外,长亭外古道边,只有黄土连天,以及豪华马车。三十亲卫警戒,赵声照顾马车,钱顺与楚神客,旁边守护大佬。武康与崔小晴,光秃秃柳树下,望着田野发呆。
小晴心情不好,手中拿着柳条,无节奏摆动着。最后扔到地里,话语满是不忿:“刚处理李义府,圣人就颁诏书,你的详刑正卿,马上被他罢免。此乃过河拆桥,从三品的文官,我做梦都想要。”
媳妇是个官迷,武康笑而不语,李九如此行事,早在预料之中。检校详刑正卿,只为审理义府,完事自然收回。其实说起来,外戚的身份,自带挨打属性。可以这样认为,只要李九活着,不会让他参政。
武康心知肚明,左奉宸大将军,左羽林大将军,他都可以给我。因为没有卵用,没有半分军权。特别是奉宸卫,在里面任职的,都是高官子弟,绝对控制不住。拿上官庭芝举例,有他爹上官仪在,就不会与我交好。
表面提拔重用,暗地层层限制,李九玩的很花。不过这些东西,不让媳妇知道,让她无忧无虑,负责貌美如花。政治上的龌龊,政斗上的凶残,都由我来背吧。
温柔的看着她,温言软语安慰:“不要患得患失,详刑寺能累死人,我才不想去干。李九还算不错,昨日在诏书里,检校右崇掖卫率,去掉了检校二字。所以从今以后,夫君是正式的,太子右崇掖率。”
拍拍胸膛,嘿嘿怪笑:“左奉宸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正三品武官;太子右崇掖率,正四品武官。南衙十六卫,北衙禁军,太子十率,三大军事机构,我都履任高职。知足吧小甜心,已经很不错了。”
鬼脸得意洋洋,剑眉翘成八字,表情十分欠揍。刚刚而立之年,两个陆军上将,一个陆军中将,就算遇到宰相,也能平起平坐。试问大唐官场,哪个敢比我强?这要放在后世,绝对吓死个人。
小晴嗤之以鼻,说话阴阳怪气:“拉倒吧大兄弟,按照你的话说,两个保安队长,一个看门大爷,瞎神气什么啊?如果让我选择,用你全部官职,换同东西台三品。”
嫩手掐着纤腰,嘲讽还在继续:“你何时拜相啊,也让你家宝贝,喊你几声相公。只给武官当,不让当文官,实在太气人。倒霉的李义府,若卖宰相职位,就算倾家荡产,我也给你买个。”
又把天聊死了,现场极度尴尬,亲卫忍俊不禁。武康翻起白眼,果断转移话题:“咱先不说这个,既然提到义府,我给夫人讲讲,他的传奇人生。他如何发迹,又如何膨胀,如何没落的?”
小晴很敢兴趣,武康滔滔不绝,以此打发时间。先说初唐官制,科举就是笑话,当官全靠拼爹。只要出身门阀,老子身居高位,靠着门第关系,你就可以当官。左右奉宸卫,左右监门卫,都是官僚子弟。
义府出身寒门,祖父曾在梓州,出任射洪县丞。芝麻绿豆小官,能给他的便利,只有阅读书籍。他有读书天赋,夜以继日学习,寒窗了十数载,可说学富五车。
怀才类似怀孕,早晚被人发现,文章妙笔生花,才会时来运转。巡察使李大亮,欣赏他的才华,荐为门下典仪。又得马周举荐,改任监察御史。诗文打动太宗,随侍晋王李治,人生从此开挂。
所以古往今来,寒门没法拼爹,只能寒窗苦读。知识改变命运,哪怕到了后世,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李义府,运气非常好,李九做太子,给他太子舍人。李九做皇帝,给他中书舍人,总算熬出头了。
可惜唐朝官场,太看出身门第,那些豪门世家,向来鄙夷寒门。义府兢兢业业,却惹无忌厌恶,想贬其出中央。
义府很不甘心,山穷水尽之下,得到武康点拨,开启废王立武。于是柳暗花明,官途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宰相。
不过还是可惜,对金钱的**,是寒门的通病。他没能控制住,李九顺水推舟,选他做咬人狗。不断包庇纵容,让其无法无天,咬死关陇门阀,惹来怨声载道。
然后开始打狗,义府自食恶果,得到应有惩罚。百姓奔走相告,官员心花怒放,对于李九陛下,只有歌功颂德。很少有人发现,义府嚣张的根本,来自皇帝的纵容,是皇帝有意为之。
上位者的套路:挑选咬人狗,咬死反对派,刻意纵容之。等天怒人怨,当众打恶狗,让其背黑锅。作为狗主人,得明察秋毫,得官民感激。然后再选恶狗,循环以上套路。不要担心狗源,因为想当狗的,实在太多太多。
小晴嗤之以鼻:“听着有些道理,不过我不认同。你也出身寒门,却没半分文才,只是全身蛮力。瞧瞧你现在,三品大将军,人生巅峰嘛。再给我讲讲,你怎么发迹的?”
又把天聊死了,亲卫按捺不住,纷纷笑出猪声。武康老脸微红,尴尬的挠着头,很想钻入地缝。他的发家史,十分的另类,也难以启齿,靠女人雄起的。
今日人生巅峰,全靠三个贵人,两个奠基恩人。首先是崔小晴,出身清河崔氏,眼神却不好使,相中糙汉武康。她父亲崔义玄,恰任婺州刺史,十分关照女婿,是首个奠基人。
第二个贵人,是皇后媚娘,他的干姐姐。媚娘有些迷信,听李淳风的话,认为她的福星,就是婺州武康。所以乱攀亲戚,修改武家族谱,不相干的两人,变成从父姐弟。
第三个贵人,是新城公主,也被淳风忽悠。为保夫君性命,强行**武康,然后生下武秀。李九疼爱新城,因为这个女儿,才没痛下狠手。否则他的命运,类似武家兄弟,贬到州县为官,永远不能回京。
牛鼻子李淳风,是他的大恩人,最好的奠基人。其实说白了,武康的发家史,就是部软饭史,全靠女人照顾。更可气的是,颜值不在线,甚至有些丑,美女都瞎了眼。
赵声匆匆来报,袁家车队来到,总算化解尴尬。武康翻起白眼,柔声吩咐小晴:“我的好媳妇,你陪袁叔母,说些体己话。问问缺什么,让钱顺准备,多送些盘缠。”
小晴乖巧点头,收起调皮搞怪,恢复端庄儒雅。夫妻等在路边,等到车队出现,看着十分寒酸。三辆乌篷马车,两辆平板货车,仆人不到十个,也没部曲护卫。
公瑜前去婺州,只
带着小儿子,去年刚刚成亲。年逾花甲远行,确实十分可怜,武康不禁叹息,行礼拦车喊话:“武康送行叔父,还请下车叙旧,咱爷俩喝两杯。”
车队停在路中,公瑜掀开车帘,看见武康夫妇,半开着玩笑说:“老夫原本以为,没人过来送行,变之夫妇齐至,是意外的惊喜。月娘也下车吧,楚国夫人也在,你们去说说话。”
马车停到路边,袁氏夫妇下车,他们年纪虽大,身体十分硬朗。双方见礼寒暄,武康拿出棋盒:“叔父喜欢象棋,我在闲暇之余,做了这套棋器。棋盘亲手刺绣,棋子亲手雕琢,希望叔父喜欢。”
袁公瑜错愕,没接手棋盒,翻开武康的手。看着细小伤口,唉声叹气道:“这是拿刀的手,捏不住绣花针,搞的伤痕累累,完全没有必要。礼物我很喜欢,先给你叔母吧,咱去那边走走。”
两人离开官道,迈步走入农田,沿着蜿蜒小路,来到田间地头。望着大小粪堆,公瑜喟然长叹:“咱们认识九年,你喊叔父九年,真心抑或假意,我也心知肚明。沛王府的长史,侍御史皇甫公义,是皇后的人吗?”
武康摇头,实话实说:“皇甫公义的女婿,左金吾将军赵道兴,与我有些交情。我通过赵道兴,请求皇甫公义,出面弹劾叔父。希望借李猫案,把你牵涉进来,将你贬出京城。”
公瑜稍稍错愕,很快哑然失笑:“早就猜到了,弹劾我的人,都与你有关。只是没想到,你如此诚实,能坦诚相见。当时不敢相信,你很重感情,待我如同长辈,为何突然加害?”
抬头仰望天空,公瑜淡淡说:“冥思苦想三天,依然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多想。了解你的为人,如此怪异行径,必有大事发生。不想让你难做,于是上疏朝廷,给李义府配马。”
武康莫名心酸,以他的谨慎,肯定知道政策。流放之人骑马,违背太宗政令,必然惹祸上身。当时还以为,公瑜糊涂了,确实没想到,是故意为之。
监察御史李行敏,弹劾老袁逾制,导致被贬婺州。其实是我指使,李行敏会兼任,右崇掖卫长史。他堂弟李山岭,是左千牛备身,其父给事中李崇德,欠我救命之恩。
公瑜缓缓转身,目光锁定武康,言辞凿凿道:“看到那份棋具,我终于确定了,变之要牵连我,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动李义府之前,你开始做棋具,为了弥补歉意,也让自己心安。”
武康苦笑点头,公瑜唉声叹气:“其实大可不必,叔父年事已高,不想再经风暴。我能感觉到,你极度恐惧,这很不正常。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什么大事,让你方寸大乱?”
岂止方寸大乱,想死的心都有,太他妈折磨人。武康摇头,无奈回话:“首次动手杀人,首次冲锋陷阵,西市面对斩刑,战场尸山血海,我都没有惧怕。可这次面对的,令我束手无策,让我感到绝望,叔父不知为妙。”
公瑜浅笑:“世人皆以为,我和李义府,是皇后的心腹。你对我们下手,肯定关系皇后,你心中的害怕,也是因为皇后。只有她的事,能让你恐惧,让你失心疯。我早就想问,你把武皇后,当成什么人,仅仅是女兄?”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实话实说:“我的前世今生,都是幼年丧母,渴望得到母爱。所以我喜欢的,都是成熟妇人,老被你们取笑。皇后在我心里,不仅仅是阿姊,可能还是母亲,是不是很变态?”
公瑜撇嘴浅笑:“我不懂变态,跟着心走吧,不会后悔的。我和李义府,都是局中人,希望这步棋,能够帮助你。你也别愧疚,这就是官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管亲疏,都是棋子。”
轻拍他肩膀,继续安慰着:“婺州刺史张柬之,婺州长史骆宾王,都是你提拔的。司列太常伯说,此刻婺州百姓,还念着你的好。咱们是忘年交,所以我的工作,必然一帆风顺。”
武康不置可否,希望如你所说,你们牺牲有用。能降低李九心中,对媚娘干政的厌恶,他的厌恶越低,我的胜算越高。老袁你放心吧,等到风暴过去,我会想方设法,把你调回中央。
两人把话说开,心里都很舒坦,武康摇头晃脑,干咳几声说道:“既然是送别,我朗诵送别诗,叔父听仔细了。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
公瑜嗤之以鼻,摆摆手嘲讽他:“南梁庾信所作,名《重别周尚书》,倒也有些应景。变之听我说,以后有时间,多读些书籍。老是舞枪弄棒,会变成莽夫的。”
武康嗤之以鼻,准备针锋相对,突听钱顺厉喝。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清晰。远处官道上,亲卫兵列队,横刀已出鞘。对面大队人马,中间有顶竹轿,依稀坐着个人。十多壮汉抬着,好大的架子啊...
藐视对峙双方,武康扯出冷笑,心中的郁结,可以排解了。公瑜也笑了,阴阳怪气说:“那诗不应景,归的人很多,你送别老夫,别惹是生非。还是省省心,留着你的精力,去办那件大事。”
您老说的对,去办那件大事...
第十三章 皇帝身边插间谍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秋九月二十二,辰时二刻。
长安城蓬莱宫,宣政殿朝会上,李治颁布政令。左右羽林禁军,与左右奉宸卫,共同宿卫皇宫。营地搬出西内,不驻扎玄武门,驻扎蓬莱宫外。东南的太和门,驻扎左羽林军,西北的九仙门,驻扎右羽林军。
这个可以理解,毕竟北衙禁军,负责皇帝安危。皇帝住蓬莱宫,他们自然跟随,只是苦了武康。左右羽林拆开,他的办公地点,只能再次增加。更加坑爹的是,宫中不许骑马,只能徒步行走。
早上先去南衙,承天门左奉宸卫,安排巡逻次序。再去右奉宸卫,见辛宏亮将军,交换防务公文。接着从玄武门,离开西内皇宫,去右羽林军营。见长史崔修庆,安排训练任务,检阅训练成果。
然后徒步南行,赶往太子东宫,去右崇掖卫所。阅读监门记录,检查有无纰漏,盖上卫所公章。交给长史李行敏,存档卫所公文室,以便上级调阅。
再去左羽林营,处理军营军务,经手各种文书。跑遍两个皇宫,最后到蓬莱宫,继续日常任务。要么带队巡逻,要么走访岗哨,视察安保工作等。
武康心中吐槽,若举办运动会,竞走和长跑冠军,肯定非我莫属。每天跑几公里,杀千刀的李九,把我当奴隶了。申请宫中骑马,也被无情驳回,理由十分奇葩,同时无可辩驳。
赏赐宫中骑马,或者宫中乘轿,都是年迈重臣,不能走路那种。武卿年富力强,即便功勋卓著,也不能享殊荣。顿时生无可恋,画自行车图纸,让钱顺找工匠,尽快造出实物,以后骑车上班。
工匠日夜赶工,终于在九月底,造出了自行车。个头堪比毛驴,前面的车把上,还雕刻着驴头。气的当场吐血,这群王八犊子,让乃翁骑木驴吗,良心大大的坏。
抽刀砍掉驴头,上车转悠两圈,比乌龟快不多,还没步行快嘞。彻底没了兴趣,把自行车拆掉,改造成三轮车,给俩闺女玩耍。老老实实步行吧,不再想馊主意了,就当锻炼身体。
十月初三未时,重新燃起希望,平郎的雪兔队,平安回到家里。他们远赴东北,白山黑水之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兔窝。带回四只白兔,兔妈妈兔爸爸,两个小兔崽子。
小白兔白又白,两耳朵竖起来,爱吃各种青菜。眼睛呈现红色,走路蹦蹦跳跳,萌死人不偿命。两个小兔崽子,分别装笼子里,送给两个闺女。闹闹眉开眼笑,扔掉讨厌木笼,直接抱在怀里。
二丫也很喜欢,见到萌兔那刻,竟然闪过微笑。我可怜的女儿,自从她娘薨逝,首次有了笑意。武康差点哭了,努力卓有成效,以后继续捕捉,平郎直接哭了...
懒得搭理他,为了我的女儿,弟兄们辛苦啦。搜刮脑海记忆,教授心肝宝贝,如何饲养萌兔。说起来很可笑,白兔这种动物,后世是盘中餐,大唐却是祥瑞。
祥瑞这种东西,据为己有犯罪,必须上缴朝廷。夫妻经过商议,小的先放在家,把大的交上去。精心打造笼子,两只成年白兔,拎到皇宫献瑞。十月初八这天,含元殿朝会上,造成极大轰动。
武康胡言乱语,滔滔不绝讲着,发现祥瑞过程:昨天下班回家,二丫的小院里,出现兔家四口,偷吃菜园绿菜。二丫过去查看,它们竟然不跑,两只小的白兔,竟然投怀送抱。
百官大拍马屁,李九兴奋难耐,最后掉下眼泪。脑洞开始大开,雪兔造访武家,他给出了解释:醴泉县昭陵内,新城公主显灵,担心爱女寂寞,派遣雪兔陪伴。
中瑞下凡京师,此乃大吉之兆,必须举国同庆。李九当即颁诏,免醴泉县田租,特赐民酺三日。大兔收归皇宫,两个小兔崽子,赐给新城遗女。再赐绢二百匹,珍珠宝石半斗。
因为几只兔子,免田租赐民酺,武康觉的搞笑,又觉得很正常。在封建社会,金乌代表太阳,玉兔代表月亮。《瑞应图》言,赤兔大瑞,白兔中瑞,都是瑞兽。秦始皇有雪兔马,小说有赤兔马,可见重视程度。
还有更搞笑的,明朝嘉靖年间,白兔妈妈产子。嘉靖告知太庙,群臣上表庆贺,竟然举国同庆。武康献的兔子,不指望产小兔,只希望借助它们,削减李九大帝,废黜媚娘的决心。
祥瑞降落武家,政治意味很浓,会在无形之中,稳固媚娘皇后位。当时派出商队,东北捕捉雪兔,只因二丫喜欢,想要讨她欢心。万万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能作政治武器,遏制废后集团。
朝会结束后,处理完军务,吃完工作餐。穿上明光铠甲,背上千牛御刀,开始巡视皇宫。准备先去后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媚娘知晓。同时打定主意,要给营州都督,准备大份厚礼,感谢他的帮助。
营州都督李谨行,是大唐靺鞨番将,官拜右骁卫将军,去年知营州军事。商队抵达营州,平郎持信拜访,也看起武康,热情款待商队。
得知商队出过,不仅全部放行,派出靺鞨部曲,共入靺鞨部落。提供帮助太多,欠人情必须还,武康铭记在心。谨行也是名将,与他打好关系,绝对有利无弊。
进入紫宸门后,就是后宫区域,路过紫宸殿时,却被宫人拦住。她拉着武康,来到僻静之处,压低声音汇报:“奴奴禀告将军,皇后在
三清殿。”
三清殿在宫北,李家为充门面,假冒老子后裔。所以皇宫大内,都建有三清殿,供奉三清道主。武康有些纳闷,媚娘是佛教徒,去三清殿做甚,想改变信仰吗?不禁哑然失笑,拿出算袋金叶,准备答谢宫人。
忽然间发现,她神情扭捏,脸颊带红晕。这是思春了,不过妹子啊,我是老腊肠,不是小鲜肉。金叶放她手中,温言软语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宫人收起金叶,没有行礼离开,依旧站在原地,垂着脑袋不语。武康眉头微蹙,感觉她有心事,抬头望紫宸殿,和颜悦色的说:“在紫宸当值吗,你叫什么名字,是否有话要说?”
短暂沉默后,宫人小心开口:“回武将军的话,婢子小名娟儿,原在宣微殿当值。自从婕妤薨逝,承蒙圣人怜惜,调到了紫宸殿。负责文房四宝,销毁文笔废纸,清洁整理书房。”
所谓的徐婕妤,武康曾经见过,素有文学修养,文藻清丽典雅。曾听媚娘说过,宫里有好事者,拿她比班婕妤,汉成帝的嫔妃,西汉的大才女。龙朔二年去世,现在的皇宫内,已没婕妤封号。
她的胞姐徐慧,是太宗的嫔妃,追封为徐贤妃。李治和他老子,娶人家姐妹俩,也是连襟关系,可真够乱的。望着小婢女,起了坏心思,她负责书房,能接触机密,可以争取过来。
想到这里,故作惊诧:“你叫娟儿啊,真是太巧了。昨晚在梦里,受佛祖点化,纳徐娟为妾,会官运亨通。梦中问佛祖,徐娟在哪里?佛祖展颜笑,留下十金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快告诉我,你姓徐吗?”
娟儿陡然抬头,满脸不可思议,很快俏脸红透。快速低头,声若蚊呐:“大父是徐家部曲,早就改了徐姓,奴奴小名娟儿,也是婕妤取的。后来婕妤进宫,婢子侍奉左右。”
意思很明显,她就是徐娟。武康故作兴奋,很快消停下来,开始唉声叹气:“造化弄人啊,万能的佛祖,和我开玩笑。徐娟是宫人,如何进武家,注定无缘呀。”
徐娟窄肩猛颤,小拳拳握起来,呼吸明显急促。片刻后抬起头,眼中噙着泪花:“自从婕妤走后,婢子受人欺负,不想呆在宫里。前些日子听说,阿母被赶出家,和胞弟住破庙,奴想照顾他们。”
贝齿咬着朱唇,貌似下定决心:“奴奴无意发现,上官相公来紫宸殿,三番五次污蔑皇后。就在半个月前,奴奴焚烧废纸,发现他的奏疏,建议废黜皇后。奴本想以此,请武将军帮忙,带奴离开皇宫。”
信息量有些大,武康扯出诡笑,虽然早有预料,依旧心惊胆战。半个月之前,恰是李义府案,牵连袁公瑜时。如果所料不差,那份废后诏书,因为公瑜贬官,被留中销毁了。
不禁头皮发麻,幸亏媚娘听话,牵连袁公瑜时,没有开口求情。否则那份奏疏,会下发东西台,她必然遭废黜。可这样不行啊,可以千日做贼,不能千日防贼,那会活活累死。
必须从根子上,断绝李九大帝,废武氏的决心。必须彻底打垮,以上官仪为首的,薛氏废后集团,才能高枕无忧。眼前的小宫婢,敢和我谈条件,有主见有胆识,是个间谍人选。
拿出算袋丝帕,为她温柔擦泪,确定四周无人,小声的安慰着:“不要再哭了,佛祖没骗我,你是武家福星。你母弟在哪里,我会接入府中,好好照顾他们。”
说谎话不脸红,继续忽悠宫女:“娟儿放心吧,佛祖的点化,必须要遵守。我会纳你进门,但是不能心急,需要时间处理。你是宫里的人,必须皇后运作,才能离开这里。”
眼珠快速转动,露出狐狸尾巴,言辞凿凿道:“我有今日地位,全靠皇后提点,如果她被废黜,咱家必遭劫难。所以说娟儿啊,皇后运作期间,你要为家出力。”
擦干她的眼泪,丝帕放她手中,开始耳提面命:“圣人若在紫宸殿,秘密召见上官仪,你要想方设法,得知谈话内容。如果关系皇后,必须尽快报告,她会通知我的。”
徐娟连连点头:“请郎君放心,奴奴知道怎么做,不会让上官仪,加害武皇后的。奴的阿母胞弟,在城南檀香庵,请郎君先照顾。奴奴要走了,如果离开太久,女官会骂我的。”
武康解开算袋,拿出个铁扳子,套在她拇指上:“上面有我的名字,昔日征战沙场,保护我的拇指,不被弓弦创伤。送给你做信物,同时也是希望,你像扳子一样,保护咱家阿姊。”
徐娟异常激动,快速擦干泪水,紧紧握住扳子。重重的点下头,扳子贴身收藏,确定四周无人,提着裙角离开。身影很快消失,看着熟门熟路,人也十分机灵。
武康怡然自得,咧着嘴无声笑,这是意外收获。俗话说的好,尿泡虽大无斤两,秤砣虽小压千斤。不起眼的小人物,往往影响着大局,类似蝴蝶效应,期待你的表现。
走出桐树林,绕过寝殿区,前往三清殿。几乎每走百步,就会遇到巡逻队,要么是羽林军,要么是奉宸卫。都与武康熟悉,点点头打招呼,不会过来盘问。身为保安队长,最大便利就是,自由出入皇宫。
沿途各种宫殿,诸如麟德宝殿,翰林院等官署。各种皇家园林,犹如人间天堂,他却无心欣赏。薛氏废后集团,正在步步紧逼
,堪称燃眉之急。上官仪的奏疏,李九暂时心软,虽然留中销毁,依旧不容乐观。
可惜无计可施,这场政治交锋,只有李九大帝,才能一锤定音。毫不夸张的说,我和媚娘的命,都握在他手中。只要一道诏书,武家土崩瓦解,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关键时刻,需要提醒媚娘,夹着尾巴做人。一路无限遐想,走到三清殿外,不禁停住脚步。良久后摇摇头,还是不要说了,最近这段时间,贺兰氏很嚣张,她的心情很糟。
宦官王伏胜说,她整天唉声叹气,饭量越来越少,整个人都消瘦了。这些糟心事,如果告诉她,只是徒增烦恼。报喜不报忧,只说雪兔祥瑞,让她开心片刻。
宫墙正门两侧,四个卫士站岗,身躯挺拔如松。身穿明光铠甲,左手握横刀柄,右手持偃月刀。昂首挺胸提臀,双眼目不斜视,如同电线杆子,看着颇具威严。
他们是禁军士兵,几个月的训练,真像那么回事。武康背着双手,迈八字步过去,逐个打量他们。停在士兵身前,居高临下望着,沉吟片刻问话:“你是右羽林军,董超校尉麾下,羽林士刘大夏?”
羽林纹丝未动,话语铿锵有力:回教官的话,某正是大夏。
武康露出微笑,拍拍他的肩膀,大摇大摆进门。他的记性很好,两千羽林卫士,都能叫出名字。因为平易近人,众羽林卫对他,也是颇为尊重。
走进宫墙院门,并不进入大殿,在凉亭里等待。大概过了两刻,仪仗有了动作,皇后走出殿门。远远发现武康,示意仪仗离开。心腹宦官王伏胜,心腹宫人八两,还有个老道士,陪她来到亭中。
武康暗暗叹息,可怜的媚娘啊,确实憔悴很多,眉心布满惆怅,凤眼带着愁绪。看向那个道人,颚下长髯及胸,右手拿着拂尘,有些仙风道骨。心中闪过怪异,这个老神棍,为何在这里?
记得半个月前,袁公瑜被贬时,自己城外送行,爷俩开诚布公。等到谈话结束,婺营总管钱顺,与路人起冲突。路人队的管事,坐着八抬竹轿,正是眼前道人。
至于冲突原因,对方太过嚣张,说好狗不挡道,让婺营卫士滚开。钱顺直接拔刀,对方马上认怂,道人亲自道歉。因为公瑜劝解,武康不想惹事,甚至没有傍边。
可这并不代表,会轻易放过他。在我媳妇面前,还敢如此嚣张,整不死你丫的。回到长安城后,派赵声去调查,哪知见了鬼了。婺营倭营出动,找不到那伙人,原来躲在宫里,怪不得消失了。
姊弟打过招呼,媚娘介绍道人:“这是行真道长,法号道衍真人,潞州秦山修行。精通养生之道,潞州都督举荐,圣人诏其进宫,任命三清殿令。康郎你猜猜,道长今年贵庚?”
这谁猜得到啊,武康兴趣缺缺,挂上职业微笑,与中年道人见礼。懒得多费脑子,扶着媚娘坐下,随便敷衍着:“道长须发皆黑,脸色红润健康,不过天命之年。”
媚娘扯出笑意,轻轻的摇头,示意道人入座。道人躬身谢礼,举止端庄大方,声音沙哑磁性:“好叫将军知晓,贫道今年的岁数,恰好期颐之内。”
你说什么玩意,今年一百周岁,忽悠二傻子呢,你是张三丰吗?武康呵呵几声,仔细打量着他,最多四十五岁。媚娘撇撇嘴,温和提醒他:“道长擅长养生,才会百岁童颜,韩王亲笔举荐,绝对不会差的。”
武康职业微笑,笑容突然僵硬,嗅到阴谋气息。好像潞州都督,是韩王李元嘉,当初他和李勣,去婺州押我进京。李九的心腹亲王,我的左奉宸大将军,就是接替他的。
两个儿子早夭,其三子李撰,爵封黄国公。黄国夫人薛氏,是河东郡夫人的,侄女或者侄孙。薛氏正在倒武,道士又是骗子,出现太过巧合,不难惹人怀疑。心思电转间,皮笑肉不笑:“请问道长贵姓?”
道人回答姓郭,武康笑意更浓,全名郭行真啊。依稀记得史书,上官仪密谋废后,好像有个姓郭的,也被牵涉其中。收集的情报中,没发现姓郭的,难道是这个人?
笑容更加诡异,指着亭外梧桐:“阿姊想不想知道,如何得知树龄,我有办法测试。只要锯开梧桐,树干会有圆圈,称之为年轮。树木每长一岁,就会多道年轮,年轮就是树龄。”
余光扫郭行真,煞有介事道:“在人的脊柱上,也有类似年轮。只要取下脊柱,也用锯子锯开,就能确定年龄。如果阿姊不信,先锯棵树查看,如果所言不虚,咱们再锯人吧。”
气氛陡然压抑,郭行真的眼中,慌乱转瞬而逝。武康敏锐捕捉,此刻万分笃定,他没有一百岁,就是个大骗子。那也就是说,他和薛家有关,隶属废后集团,王八盖子的...
媚娘翻起白眼,抬手敲他额头,话语满是宠溺:“别对道长无礼,也别胡说八道,就算树有年轮,也与活人无关。我从没听说过,脊柱里有纹路,以后不许胡说。”
武康浑不在意,准备插科打诨,余光无意扫视,陡然偏过头去。魏国夫人贺兰,领着大队宫人,缓缓走向这边。怀中抱着木笼,笼子里关着的,正是那对白兔。
媚娘脸色骤变,登时咬紧牙关,贺兰氏好嚣张,是来炫耀的吗...
第十四章 皇后状态很诡异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初八,午时五刻。
蓬莱宫西北部,三清道君神殿,西边的亭台里,气氛极度尴尬。武家姊弟两个,石桌对面而坐,身体面东背西,目光聚焦贺兰氏。她衣着高端大气,打扮花枝招展,模样桀骜不驯。
今年刚二十岁,比起小的时候,更加楚楚动人。无论身材五官,都可说是极品,堪称国之姝丽。若有佳人排行,她会名列前茅。虽然媚娘很美,可惜年岁略高,有些相形见绌。
武康不禁感慨,对贺兰氏的印象,还停留在婺州时。与小晴成亲前,媚娘拜托武顺,千里奔赴婺州。带着一双儿女,以元姊的身份,操办他的婚礼,也算尽心尽力。
相处十分融洽,最喜欢贺兰氏,每次下班回家,总会抱她玩耍。可惜造化弄人,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关系突然疏远。逢年过节之时,去武府拜访杨氏,敏之表现还好,她却爱理不理。
到了如今田地,她封魏国夫人,还勾搭上姨父。武康暗自神伤,多懂事的孩子,怎么就长歪了。如果她的脑子,能向颜值看齐,就不会来这里,兴许得到善终。
怀里抱着木笼,装着两只白兔,是今天的祥瑞。辰时朝会献的,现在午时五刻,不到三个时辰,到了她的手里。不用想也知道,李九送给她的,可见荣宠之深。
可这偏激孩子,拿到白兔之后,竟然跑来炫耀。你们是姨甥啊,本该相亲相爱,为何视若仇敌。余光偷瞧媚娘,她已面沉似水,凤眼带着怒气。八字眉皱平了,呼吸有些紊乱,貌似压抑怒火。
心思电转之间,武康嗅到阴谋,暗骂李九混蛋。我进献的祥瑞,他交给贺兰氏,难道心知肚明,她会耀武扬威?故意刺激媚娘,让她失去理智,作出逾制举动,收集废后借口。
腹黑的兔崽子,如此算计妻子,狼心狗肺啊你。武康悄悄伸脚,轻触媚娘屐鞋,转移她的心情。很快有了效果,两个白眼抛来,狠狠踩他脚指,气息随之平稳,恢复波澜不惊。
贺兰步入凉亭,视线扫过武康,阴阳怪气指摘:“如果我没记错,武将军的爵位,东阳郡开国公,好像是正二品。反观我的爵位,从一品魏国夫人,比你高出一级。见到本夫人,为何不行礼?”
拿鸡毛当令箭,瞧这架子摆的,武康哑然失笑,和颜悦色说:“咱们是一家人,不要拘泥礼数,况且我是舅父。右奉宸将军辛宏亮,其舅父只是庶民,他却视若亲父。待他以孝礼,为世人敬仰。”
贺兰嗤之以鼻,来到石桌旁边,大大咧咧坐下。木笼放上石桌,拿出两片菜叶,小心投喂白兔,依旧出言挤兑:“姑死表亲淡,娘殁舅不亲,况且你这舅父,还是子虚乌有。和我的阿母,没血缘关系,半路捡来的。”
说的不叫人话,媚娘厉声呵斥:“你给本宫闭嘴,康郎的生身父,是阿爷的胞弟。此乃千真万确,谁也不能质疑,你是姓贺兰的,更没资格指摘。说到规矩礼数,区区魏国夫人,能大过皇后吗,为何不行礼啊?”
吼的声音很大,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她陡然起身,居高临下,目含杀气。贺兰被吓住了,俏脸烧的通红,很快回过神来。冷哼两声回敬,继续投喂白兔,表情极不自然。
武康也不自然,媚娘向来稳重,怎会如此失态?小儿科的挑衅,就能失去理智,这很不正常。难道我的身份,被她视为逆鳞,按理说不应该。我们没有血缘,满朝文武百官,个个心知肚明。
媚娘手指兔笼,冷着脸嘲讽道:“四只雪兔祥瑞,出现康郎家里,两只留在武家。本宫掌舵武家,那两只小白兔,也归本宫所有,我会羡慕你吗?你有的我都有,我有的你却没,所以提醒你,别痴心妄想。”
贺兰陡然抬头,愤怒视线碰撞,场面极度尴尬。武康微皱眉头,媚娘刚才的话,有些气急败坏,没了往日水准。以她的城府,不会因挑衅,而气急败坏,身子不舒服?
不禁有些担忧,看着贺兰嚣张,感觉十分可笑。既是小人得志,又像跳梁小丑,你在李九眼里,只是某个玩物。男人若有大志,只会宠爱美色,不会沉迷美色。
或者我想错了,不仅仅是玩物,还是他的工具。用你折磨媚娘,让她感受威胁,从而昏招迭出。因为媚娘的一切,都来自皇后之位,此乃她的根本。本源受威胁,会失去理智,腹黑的李九,已达到目的。
武康心疼媚娘,决定打发贺兰,依旧和颜悦色:“河东夫人薛氏,城府深不可测,给的全部承诺,都是逗你玩的。说句不好听的,八个你捆起来,也不是她对手。所以听我的劝,对她敬而远之,必然有利无弊。”
贺兰突然转头,神色闪过慌乱,然后轻声呻吟,快速收回左手。她走神不小心,被兔咬手指,真够可怜的。强行镇定,矢口否认:“我陪她抄经,没太多纠葛。时辰差不多了,要陪圣人礼佛,我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行礼,拎着兔笼就走,急匆匆的样子,貌似受了惊吓。媚娘幸灾乐祸,很快情绪低落,脸上有了苦涩,咬着牙问武康:“到底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背叛我的,都是所谓的亲人?”
没啥好纠结的,政治没有亲情,最想算计你的,往往
都是亲人。因为他们知道,你是多么风光。因为羡慕嫉妒,从而猪油蒙心,妄想取而代之。也因亲情关系,你会掉以轻心,可能阴沟翻船。
此乃老生常谈,武康懒得废话,站起身伸出手,贴上她的额头。仔细感觉片刻,皱着眉头询问:“我对温度敏感,阿姊有些低烧,三十七摄氏度。到底怎么回事,感染风寒了吗,有没有请太医?”
媚娘翻白眼,打掉他的手,骂句没大没小。捂嘴打个哈欠,揉揉惺忪睡眼,没好气儿的说:“什么是摄氏度,你的古怪词汇,不许再和我说。不过你说的对,确实染了风寒,这几天在吃药,可能是在紫宸...”
说到这脸红了,短暂扭捏后,眼中噙出泪,咬牙切齿说:“都怪那小贱人,勾走圣人的魂,半个多月了,不来蓬莱殿。我不想被冷落,五天前去紫宸殿,缠着圣人亲热。书桌有些凉,所以染了风寒...”
我勒个亲娘呀,没羞没臊啊你,四十岁的人了,还玩高难度的。媚娘没有羞涩,反而更加凄苦:“可以感觉到,他在敷衍我,甚至冷落我。前天来月事,小腹疼的厉害,让八两去通知,他却不闻不问。”
不仅仅是冷落,还会有更狠的,可惜不能明说。武康沉吟着,小声嘱咐她:“妇人来月事时,体温略有提升,属于正常情况。可能不是风寒,先把药停了,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
前世身为暖男,同时也是备胎,为了讨好女神,了解生理知识。女人在生理期,情绪会不稳定,波动也非常大。容易出现暴躁,即使鸡毛蒜皮,也会为之争吵,不能控制怒气。
贺兰氏的挑衅,她处理的不好,也是这原因吧。媚娘点点头,捂嘴打哈欠,心情依旧低落:“圣人的冷漠,我知道原因,插手政事嘛。可这不怪我,当初他抱恙,许我参政的。”
媚娘小声控诉,仿佛发泄似的,说了很多很多。武康洗耳恭听,内心十分沉重,都在预料之中。权利就像毒品,只要有了沾染,就会欲罢不能。李九遗传风疾,反复发作之下,她从偶尔兼职,变成全职秘书。
政治就是利益,处理时间久了,总会产生分歧。分歧滋生矛盾,媚娘比较强势,可能擅作主张。触动权利神经,自然惹来不喜。矛盾越积越深,反感越聚越大,总会迎来爆发。
导火索是李义府,那日他失礼数,很快觉察不妙。可这个瘪犊子,态度极不端正,不找正主请罪,却请媚娘说和。结果不言而喻,李九更加厌恶,罢免他的右相。他不想大权旁落,所以迁怒媚娘,极怨终于爆发。
可他们感情好,毕竟结发夫妻,共同育有四子,所以犹豫不决。人若有了心事,憋在心里难受,总想找人诉说。河东夫人薛氏,是他的贴心人,启蒙师和保姆,是最好的倾诉者。
薛氏出身关陇系,最坚定的倒武派,因为废王立武,直接出家为尼。面对天赐良机,肯定不会放过,于是酝酿风暴。首先火上浇油,说武氏的坏话,加剧李九内心,对武氏的厌恶。
其次拉拢朝臣,诸如上官仪、刘祥道等,通过各种途径,罗织武氏罪名。就像徐娟说的,上官仪秘密上疏,恳请废黜武氏。李九耳根子软,后宫与朝臣吹风,便滋生废武之心。对于那封奏疏,他选择了销毁,就是最好佐证。
薛氏锲而不舍,继续推波助澜,瞄准了贺兰氏。故意结交拉拢,利用她的无知,挑衅打压媚娘。还是那句话,媚娘立足的根本,就皇后的宝座。为了保住位置,她会失去冷静,甚至不择手段。
正中薛氏下怀,她最想要的,就是这结果。人若失去冷静,就会犯下错误,从而落下把柄。她在虎视眈眈,如果这个把柄,逾越李九底线,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万分笃定,贺兰得到白兔,只有两个途经。要么来自李九,要么薛氏索取,然后转给贺兰。可无论怎么说,贺兰前来挑衅,必受两人指使,极可能是薛氏。
不禁陷入沉思,媚娘后面说的,没听进半个字。到底什么错误,能突破那条线?臭道士郭行真,那个自称百岁,却五十不到的人。莫名其妙进宫,又与薛氏勾结,他在薛氏集团,扮演什么角色?
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脑壳越大,烦的抓耳挠腮。王八盖子滴,既然出家为尼,就该看破红尘。佛祖经常教导,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你不干人事,酝酿政治风暴,牵连无数家庭...
武康诅咒薛氏,突然感觉头疼,额头又被敲了。媚娘打着哈欠,佯装生气的训斥:“我和你说话,走什么神啊,是不是嫌唠叨?那就不说了,回去陪小晴吧,有妻子忘阿姊。”
说的不叫人话,武康哭笑不得,摇头晃脑搞怪:“别敲脑门啦,已经够迟钝,再敲就傻了。我是三十岁,不是十三岁,让后辈发现,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摆呀。”
媚娘撇撇嘴,站起身吐槽:“你傻了最好,把你圈起来,永远陪着我。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姊弟长谈,心情开朗许多。送我回殿吧,整个皇宫大内,甚至整个天下,只有康郎贴心,也只敢信任你。”
这是我的荣幸,武康无声浅笑,陪她走出凉亭。来到院门附近,眼角余光扫视,发现大殿门口,郭行真在张望。嘴角扯出
冷笑,你们的葫芦里,不管卖什么药,都会变成毒药,然后自食其果。
出院门向南行,走在仪仗前面,队伍浩浩荡荡。很快邹起眉头,见她哈欠连连,好像没有睡醒。压低声音询问,得到诡异答案,月事来临之后,睡眠质量很好。
一觉到天亮,连梦都不做,还睡的更久。这就邪门了,睡眠十个小时,竟然还没精神。一番冥思苦想,还是理不清,估计年纪大了,受生理期影响吧。
来到寝殿北门,示意队伍停下,武康压低声音:“阿姊听我的,最近谨言慎行,不要插手政务。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后行,千万不能冲动。不要去三清殿,那个百岁骗子,也不要再结交。”
媚娘迟疑着,最终点点头,由八两搀扶,进入蓬莱殿。她能感觉到,康郎有心事,在处理大事。既然他不想说,那么不要强求,他有他的顾虑,总之不会害我。
顺着紫宸殿墙,武康继续南行,路过桐树林时,里面跑出宫人。右手火速握刀,刹那放松神经,原来是徐娟儿。她若无其事,纸团丢在林边,从他身边路过。
果然找对人了,小丫头挺聪明,武康抛出媚眼。来到纸团旁边,算袋中拿出绢布,假装擦拭皮靴。眼观六路后,捡起小纸团,用单手搓开,快速的
娟秀的字迹,却有千斤重,开头的首句:上官仪来过。瞄完全部内容,就觉天旋地转,牙齿硌着舌头,强迫自己镇定。
纸条上说:司刑太常伯之位,刘祥道不再检校,周王府长史源直心,接任这个职位。他还有个胞弟,相州临漳源诚心,官拜万年县令。
简州刺史薛元超,与姑母薛氏的信,成功被婺营截获。信中提取情报,已经可以确定,源氏兄弟两个,隶属倒武集团。第二个重磅炸弹,左肃机郑钦泰,升任司戎太常伯。
武康敛去苦笑,快速走出延英门,望着皇宫建筑,突然间迷路了。扭头打量左右,三个经典问题,盘旋在脑海里: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薛氏倒武集团,势力急剧膨胀,吓破了他的胆。一个韩王李元嘉,两个当朝宰相,一个吏部尚书,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左武威卫大将军,一个中书舍人,一个万年县令,一个长安县尉...
我只是个将军,没有丝毫兵权,也没任何帮手。单枪匹马的,斗薛氏集团,哪来的自信,凭什么斗法?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斤钉?这个节骨眼上,李九升他们官,又意味着什么?
很想口吐芬芳,却不知道骂谁,漫无目的行走,却不知道去哪。脸上只剩傻笑,没人会帮我,就算苏定方,得知对方势力,也会望而却步。既然毫无胜算,就独自煎熬吧,让我的妻女们,还有阿姊媚娘,傻开心几天。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逐渐模糊,竟然不能视物。于是停下脚步,恢复一丝神识,原来是流泪了。抬袖子抹泪水,听到关切询问:“武将军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袖子抹过眼角,灵魂立刻归壳,面前两个小吏,表情带着关切。武康打量四周,扯出丝丝苦笑,礼貌的回话:“感谢两位关心,我的身体无碍。刚才不小心,泥沙迷了眼。”
努力调取记忆,比对眼前建筑,稀里糊涂之间,来到兰台官署。原名叫秘书省,隶属西台(中书省),下设两个部门,著作局和太史局,现在称司文局、秘阁局。
以前的太史局令,现在的秘阁郎中,应该就是李淳风。他的主营业务,日月星辰之变,风云气色之异,率其属而占候之;他的兼职业务,看相占卜望气,简称为老神棍。
刚才大脑宕机,双腿不受控制,竟然来到此处。好像冥冥之中,被神秘力量牵引,难道李淳风先生,能帮我破局吗。他是救命稻草,武康拱手行礼:“请问两位兄台,秘阁局李郎中,在不在官署里,我想去拜访他。”
两人欣然点头,侧着身子带路,表情颇为兴奋。左边的瘦高个,小声的拍马屁:“世人都说武将军,正三品的高官,小百姓的待人。哪怕遇到乞丐,也会以礼相待,将军平易近人,传言果然不虚。”
武康温和谦虚,上辈子是**丝,这辈子傲不起。不过这样也好,只有尊重别人,才能收获尊重。很快到秘阁局,小吏去通报,不到半刻钟,淳风来迎接。
两人寒暄片刻,然后联袂而行,走进秘阁官署。他今年六十二,精神头很不错,相比上次会面,多了许多白发。所以那郭行真,定是骗子无疑。李淳风这么牛,都会自然衰老,你算什么东西?
来到他的办公房,武康关闭屋门,撩起紫色长袍,直接跪在地上。仰视李淳风,言辞很陈恳:“大祸临头上,我无计可施。祈求李先生,再帮我一次。”
淳风首先错愕,没有搀扶武康,而是快速掐算。突然呆若木鸡,脸色异常难看。不知过了多久,喟然一声长叹,淡淡的说了句:“老夫道行浅薄,不能窥探棋局,自然不能破局...”
第十五章 是不是御史来了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初八,未时六刻。
蓬莱宫秘阁局,秘阁郎中公房,武康跪在地上。薛氏倒武集团,实力太过强大,我是顶不住了,刚才来此途中,已经被吓尿了。您老神通广大,可怜可怜我吧,给武家指条明路。
淳风掐算之后,脸色苍白如纸,直言无能为力。皇后插手政事,并且深陷其中,同时处理不当,触动圣人逆鳞。圣人心生不满,朝臣推波助澜,方有今日危机,实则咎由自取。
这些早就知道,之前亡羊补牢,还是卵用没有。武康磕头捣蒜,同时声泪俱下,卑微的祈求着。如果皇后被废,他也必死无疑,他的妻妾女儿,都会沦为奴婢,在掖庭中受苦。
武康不怕死亡,七年戎马生涯,经历尸山血海,早就置之度外。可他不能忍受,妻女被人奴役,那会死不瞑目。为了保住家人,命都可以不要,尊严又算什么?抱着淳风大腿,竭尽全力哀求,哭的像个孩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李淳风于心不忍,终于决定出手。先把他拉起来,然后摆出香案,按照套路祈祷。右手不断掐算,左手龟壳占卜,眉心凝成疙瘩,额头沁出细汗。
拿出怪异罗盘,让武康割手腕,往血槽里滴血。类似轮盘赌具,雕刻无数符号,貌似史前文字。轮盘转动之时,指针浸染血槽,扫过某个符号,最后拼出文字。
淳风继续掐算,按照某种套路,从不同的方向,用不同的力道,转动怪异罗盘。在指针指的方向,找出血色最浓的,提笔记录下来。如此三次之后,拿出两本古书,按照占星组合,最后得出“新”字。
提笔写在纸上,书法苍劲有力。李淳风冥思苦想,最终无奈摇头:“老夫不瞒变之,按照占星之意,此次武家大劫,新字可以救命。但我浑然不知,它是什么意思,如何挽救我家,你自己揣摩吧。”
说罢瘫坐太师椅,紧闭双目不言语,任由汗水滑落。见他精疲力尽,武康不忍打扰,拱手行礼告辞:“叔父大恩大德,武康没齿难忘。在此立下誓言,若能渡过此劫,他日必有厚报。”
淳风没有睁眼,好像是睡着了,呼吸十分平稳。武康无声离开,走出秘阁官署,就觉头重脚轻。扎紧手腕绢布,刚才失血太多,应该是贫血了,休息几天就行。
下班回到家中,陪着家人吃饭,陪女儿逗白兔。不想让女人们,看见手腕伤口,借口公务在身,回去书房睡觉。根本就睡不着,满脑子的新字,到底代表什么?
说文解字中说,它原本的意思,用斧砍伐树木,是让我砍人吗?如果砍了某人,就能化解劫难,那没啥好说的。马上拎刀过去,除了皇帝之外,不管是什么人,直接手起刀落。
摇摇头苦笑,继续揣摩着。此字在《诗经》中,首次与旧相对,譬如“于彼新田”。现在最常用的,也是这个意思,代表新的事物,譬如新妇新官。那么问题来了,新的什么东西,能够挽救武家,新人还是新物?
辗转反侧难眠,绞尽全部脑汁,依旧毫无头绪。最后无计可施,披着大氅出门,钻进水仙被窝,请教咱家才女。果然不同凡响,除了上述解说,提出新的方向。
新字也是姓氏,出自西周姬姓,文王的某后裔,被分封在新田,其后以此为姓。王莽新朝末年,叛军首领秦丰,军师就叫新臣。于是武康心想,难道姓新的人,是武家的救星?
可这姓氏很偏,满朝文武百官,没有新姓官员。水仙还说了,此姓的家族,在岭南姚州,河南道曲阜。那彻底完犊子,远水不解近渴,派人去曲阜县,黄花菜都凉了。
发泄心中郁结,帮助水仙睡觉,继续抓耳挠腮。抱着娇躯发呆,等到三更半夜,脑中闪过灵光。想到那种可能,难道这个新字,是指新城公主。李九给她面子,不忍二丫凄苦,宣布中止废武?
感觉不大可能,同时无计可施,很快打定主意,死马当活马医。明天是初九,找李九请假,后天是初十,正好是旬休。用这两天时间,去昭陵看新城,坐在她的墓前,请她入梦提醒。
翌日宣政殿朝会,因为某件丧事,计划被打乱了。大概两个月前,原左武卫将军,凉州都督刺史,郑仁泰病逝西陲。昔年玄武门政变,他是急先锋,可谓劳苦功高,准许陪葬昭陵。
死后并没下葬,秘阁局看风水,在昭陵附近开墓。两个月的准备,昭陵监上奏疏,陪陵建造完毕。群臣经过商议,李九颁布制书,辍朝三日举丧。五品以上官员,都去郑府凭吊,哭着朗诵祭文。
同时任命武康,为丧葬司仪使,协助司礼官署,监督丧葬事宜。这个欣然接受,可名正言顺的,去昭陵看新城。还能多呆几天,日夜守新城墓,勘破“新”字含义。
说起这郑仁泰,此刻依旧鄙夷,昔日北伐铁勒,也曾并肩作战。郑是行军总管,武是行军长史,相处很不融洽。就是这个扑街,故意针对武康,逼他坑杀战俘。蒙古杭爱山下,十三万九姓人,十个万人坑啊。
成为心中梦魇,想起那日画面,总会心有余悸。他还不听劝阻,秋季漠北追敌,遭遇了暴风雪。一万四千骑兵,先吃马后吃人,逃出雪灾之后,幸存八百余人。
此乃开国以来,
打的最大败仗,是非战斗减员。武康以此要挟,将他拉上贼船,成为武家同盟。去年五六月份,为了抵御吐蕃,他去镇守西陲,今年八月病死。
心中不禁唏嘘,遥想最近三年,死的名将太多。诸如庞孝泰将军,任雅相老战友,营州都督程名振,左戎卫大将军杜君绰,或战死或病死。老将军们走了,没有新人补充,军事骨干断层。
懒得纠结这些,先找大杰杨炯,买篇祭文凭吊。可这王八犊子,开口要二十贯,之前都是十贯。此乃坐地起价,懒得就地还钱,直接转身离开,找许敬宗代笔。
到许敬宗府上,又吃了闭门羹,许府门房传话。郎君卧病在床,最近半个月内,谢绝客人拜访。许敬宗还说了,如果想要祭文,去万年坊王家,找王子安代笔。
武康唯有苦笑,敬宗生病是假,趋吉避凶是真。薛氏废武运动,他已得到风声,选择置身事外。将我拒之门外,是想撇清关系,估计他也认为,武家在劫难逃。
此乃人之常情,不能多说什么,说什么也没用。转身去万年坊,拜访王子安家,然后彻底懵逼。原以为是老学究,没想到是少年郎,十三四岁左右,不会是神童吧?
直接说明来意,少年自信满满,提笔一蹴而就。吹干墨迹阅读,果然文采斐然,文笔颇为煽情,读了就想落泪。于是来了兴趣,送十两润笔费,和他拉起家常。
继续瞠目结舌,又是个大人物,名声不输杨炯。绛州龙门王勃,初唐四杰之一,写《滕王阁序》的。今年的重阳节,他上书刘祥道,陈述自我政见,表达出仕决心。
祥道击节叫好,大赞他的文章,称其为神童也。然而没有举荐,王勃才十四岁,年纪还是太小,不好直接举荐。本朝最奇葩的,是武康武变之,保有两个记录。
首先当官最早,在十七岁左右,任婺州参军事。其次升迁太快,刚到而立之年,堂堂的大将军,正三品武职官。刘祥道的意思,让他再等三年,等到十七岁时,再举荐他为官。某人珠玉在前,不会招惹非议。
交谈半个时辰,可谓宾主尽欢,客人告辞离开,主人亲送门外。武康对王神童,说实话很失望,才学确实很高,情商低的可怜。狂傲的没边了,小看天下英雄,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性格,仕途注定坎坷。
十月初十辰时,醴泉坊仁泰府,百官灵堂拜祭。武康声泪俱下,背诵那篇祭文,结果十分搞笑。就他自己在哭,其他奔丧同僚,都在品味文章。若非场合不对,肯定大声叫好,这十贯钱花的值,不愧是王勃呀。
到了午时五刻,丧礼进入尾声,按照既定套路,棺椁抬上马车。武康身穿素衣,陪同司礼官员,走在队伍前面。日夜兼程赶路,两天后到昭陵,等到望日下葬。
郑仁泰的墓,在昭陵西南方,魏征墓旁边。十月十五未时,葬礼正式结束,太宗的嫡系心腹,会永远陪伴他。对于古人来说,活着出将入相,死后陪葬皇陵,就是人生巅峰。
送葬队伍离开,武康去新城墓,静坐在祠堂里。等到夜深人静,借着昏暗灯光,望着她的灵位。心里不是滋味,话语饱含愧疚:“我知道你恨我,我的所作所为,确实不讨人喜。”
微微摇头,面色疾苦,自言自语:可没得选择,我们的出身,决定了命运。朝堂争权夺利,更甚战场厮杀,如果粗心大意,就会万劫不复。然而可笑的是,整日谨小慎微,依旧万劫不复。
皇后和武家,遭遇最大危机,若能渡过此劫,就是天大机遇。可惜很难挺过,废后集团主谋,就是你的九兄。昔日为了掌权,借助废王立武,诛杀关陇门阀。长孙诠父子,包括你的幸福,都被政治毁了。
还是因为权力,他想故技重施,扶持薛氏集团,软刀子杀媚娘。漱玉我告诉你,此次政治风暴,无论谁胜谁负,都会血流成河。如果政斗成功,上官仪等政敌,至少流放岭南,或者全被诛杀。
如果政斗失败,媚娘入住冷宫,我会入住牢房。他们随便找借口,就能取我性命,比杀鸡还简单。我是无所谓的,正好下去陪你,只是连累二丫。恐怕普天之下,真心疼爱她的,只有我一个人。
说完缓缓起身,来到供桌旁边,拿起炉边剪刀,剪去燃尽灯芯。灯芯在剪刀上,依旧努力燃烧,直到化为灰烬。武康哑然失笑,放下手中剪刀,凝望新城灵位,继续说心里话...
烛芯烈火焚身,仍想绽放光芒,人若山穷水尽,也想绝地求生。佛祖曾经说,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我不想认命,便求李淳风,他给了个“新”字,我就想到了你。
你对我的恨,和二丫无关,她是无辜的。为了咱女儿,求你可怜我,托梦指明路。可要尽快哟,我真的很怕,离开昭陵后,御史在等我。宣读你哥的诏书,说媚娘被废黜,押我回去受审。
倾诉完心里话,武康回到蒲团,盘膝坐闭上眼。努力放空神经,强迫自己入眠,等待漱玉提点。一觉睡到天亮,除了浑身酸麻,没有任何梦境。继续等待吧,还有两天时间,出使期限结束,必须回京复命。
第二天是失望,没有梦到新城,甚至没有做梦。第三天是绝望,虽然成功做梦,还梦到了新城。那熟悉的面孔,依旧面无表情,朱唇机械碰触,
重复着四个字:你快走吧...
一遍又一遍,把武康惊醒,已是黎明时分。出使期限结束,纵使千般不愿,也要返回京城。静静站了许久,拿出算袋火折子,点燃三炷清香。插入供桌香炉,深深的三鞠躬,依依不舍离开。
去见昭陵监令,领取使节鱼书,离开昭陵区域。南方安乐寺外,见到钱顺平郎,高悬着的心脏,终于压进胸腔。没有御史等候,表示媚娘安全,然而这种心安,又能持续多久?
带着十名亲卫,骑马去醴泉县,与接应的亲卫,县外驿站回合。一路心惊胆战,视线凝望前方,生怕蹦出这类人:头戴倒梯形法冠,身穿朱衣纁裳,围着白纱中单。
这种打扮的人,都是朝廷御史,如果突然出现,肯定会吓尿他。这生活太难了,好想变成色盲,或者变成瞎子。特别路过村庄,看不见官道时,就会莫名心慌。
心中老是觉的,村那边有御史,拿着诏书锁他。连过三个村庄,心态彻底崩溃,勒马停在路边,指着北方大骂。亲卫们吓坏了,赶紧下马围拢,七嘴八舌询问。
武康不再叫骂,集合全部酒袋,连灌两斤水酒。站在路边撒尿,仰着头呶呶叫:“怕个鸟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也许人头落地,就能穿越时空,回到千年之后,孝顺我老爹。与李令月结婚,然后帮她减肥,把女坦变女神。”
满嘴胡言乱语,又是轩然大波。亲卫心急如焚,七嘴八舌关切,钱顺带着哭腔:“大佬你怎么了,癔症复发了吗,可不要吓我啊。你们都别愣着,赶紧扬幡叫魂,平郎快拿幡呀...”
武康提起裤子,狠狠抽他脑袋,瞎吵吵什么,你哭个锤子,乃翁还没死。上马继续赶路,借着酒劲蛮劲,狠狠抽马屁股。一时风驰电掣,如此酒后驾驶,场面近乎失控,彻底吓坏亲卫。
来到醴泉驿站,出了一身臭汗,酒劲大幅消减。赵声在驿门外,见到马队归来,一溜烟跑过来。脸色异常焦急,嘴唇有些哆嗦:“大事不好了,要出人命了。”
武康如遭雷击,阵阵天旋地转,直接跌落马背。赵声眼疾手快,赶紧抱在怀里,现场再次炸锅。有的掐人中,有的找热水,平郎挥动招魂幡,扯着嗓门嚎叫:并州武氏变之,魂兮归来呀...
亲卫全部出动,肩并肩排圆圈,阻挡吃瓜群众。武康苦笑连连,原来我的心脏,没想象中坚强。脑袋里乱哄哄,双耳突然失聪,只见他们张嘴,却听不见声音。目光涣散着,嘴里重复着,复读机模式:是不是御史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觉开始恢复,双眼渐渐有神。众人欣喜若狂,赵声急切汇报:“不是御史来了,昨天我巡逻时,发现有个矬子,形迹十分可疑。我们抓住她,是个老熟人,赵持满的女儿,那个搞笑刺客。”
搞笑个犊子,武康满血复活,狠狠抽他脑门,骂骂咧咧道:“想吓死我吗,御史又没来,急什么急啊?赵持满的女儿,是不是在东都,想要为父报仇,行刺我的娘子?不是抓到了吗,急什么啊你?”
钱顺也生气,口吐着芬芳,抡巴掌抽他。赵声抱着头,表情很委屈:“小娘子倔的很,都快两天了,不吃也不喝。怎么劝都不听,怎么吓都没用,属下担心出事,才会如此焦急。”
武康终于冷静,骂赵声出恶气,然后走进驿馆,吩咐驿卒备饭。端着瘦肉米粥,赵声头前带路,来到软禁房间。直接推门进去,转身插上门闩,米粥放在桌上。
强抱墙角娘子,扯掉她的外裙,直接撂倒床上。手指瑟缩女人,模样凶神恶煞:“等下数到三,你坐下喝粥,全部喝光光。敢剩半粒米,我就扒光你,扔在大街上。我现在很烦,没心情哄你,一、二...”
三个数喊完了,还是无动于衷,武康大步流星,再扯她的衣服。娘子失声尖叫,躲过那双魔爪,跌跌撞撞跑开。双眼满是恐惧,见武康又靠进,赶紧捧粥碗喝。
武康气乐了,翻着白眼说:“我再次强调,杀死你爹的,是万恶的政治,不是我武某人。上次就说了,你只是女人,扛不起仇恨。找个人嫁了,生几个儿郎,让他们找我报...”
话语戛然而止,良久后叹口气,解开腰间算袋。拿出铁弩金叶,全部放在床上:“不用等那么久,我已大难临头,如果挨不过去,你的仇就报了。如果能挨过去,你拿钱买弩箭,练到例无虚发,就能取我性命。”
说完走向门口,娘子又是惊呼,缩在东边墙角,双臂抱胸发抖。武康瞅瞅粥碗,说了句吃干净,直接摔门离开。这个黄毛丫头,还不到十五吧,报什么仇啊?
赵声凑过来,眼珠不停转,故意提高声音:“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属下可以解决。您只要睡了她,等到腹中结胎,就会乖乖听话。妇人就是这样,只要怀了孩子,就是新的人生。”
说的不是人话,你也不是东西,武康抬脚就踹,赵声落荒而逃。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什么,直接呆愣当场,反复品味那句:只要怀了孩子,就是新的人生,是新的人生吗...
第十六章 新字的真正含义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二十二,辰时三刻。
蓬莱宫西北方,翰林官署东边,有座方形高地。无数民夫工匠,无数车载马驮,正在建麟德殿。面积五千平米,等到建成以后,作大唐国宴厅。皇帝举办宴会,都会在此进行,就是娱乐场所。
建筑队总工程师,司稼寺卿梁孝仁,也是个厉害人物。整个蓬莱皇宫,包括东都洛阳,都是他负责的。所谓的司稼寺,之前是司农寺,主管粮食储存。用后世的话说,国家粮食储备局。
工地鱼龙混杂,禁军层层监督,现场维护秩序。武康每天上午,都会抽出时间,专门巡视这里。然而今天巡查,显得有些敷衍,只呆了两刻钟,便去找梁孝仁。
两人简单交流,给他留下封信,匆匆离开工地。信里是退婚书,醴泉县驿馆中,女刺客留下的。她父亲赵持满,凉州都督府长史,被长孙无忌牵连,斩首在长安西市。
赵持满出事前,与梁家有婚约,流程已经走完,就差最后迎娶。所以按照法律,赵娘子是梁家人,赵家人的罪名,不会牵连到她。然而现实无情,牵涉谋反大罪,谁都避之不及。
梁家也不例外,赵家出事后,单方面退亲。然而法律规定,双方互退婚书,婚事才算结束。若赵娘子坚持,他梁家必须娶,否则就是违法。可这个小娘皮,仇恨蒙蔽双眼,金龟婿不要了。
武康不想动她,新城前夫长孙诠,是她的舅祖父。因为这层关系,看新城的面子,两次刺杀被擒,都放她离开了。甚至给了钱财,苦口婆心的劝,让她重新生活。
然而没有卵用,小娘子很倔强,一条道走到黑。拿着袖珍铁弩,还有十片金叶,离开醴泉驿站。估计这个傻子,真会苦练射击,然后再次刺杀。武康无心理会,带着婺营亲卫,火速赶回长安。
昨天申时三刻,回到了修真坊,又被当头棒喝。吃过晚饭后,与媳妇缠绵,得到坏消息:皇后的心腹,太监李德官,连登门三天。得知他没回来,就会魂不守舍,急的愁眉苦脸,然痛哭流涕。
必有大事发生,武康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宫门已经关闭,宵禁马上来临,只能呆在家中。所以再次失眠,不祥预感更甚,媚娘如此着急,肯定不是好事。
今天早早进宫,草草处理公务,信交给梁孝仁,马上去蓬莱殿。走到教坊附近,远远看到德官,正向这边跑来,火烧屁股似的。武康摆摆手,两队羽林卫,左右离开他。
德官气喘吁吁,汗水打湿头发,拉着武康就跑。话语带哭腔,断断续续的:“武将军不好了,上官仪在紫宸殿,起草废后诏书。皇后已经去了,将军您快点啊,马上来不及了...”
说到这呜呜哭,几乎泣不成声,声音异常难听。武康如遭雷击,双腿犹如灌铅,不能移动分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虽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时,仍心惊胆战。
所谓的诏书,是皇帝对天下,发布的告示。西台请示拟定,西台侍郎上官仪,合法的拟诏人。皇帝同意之后,会下发到西台,西台转给东台。东台开始审核,如果不能通过,则会封驳诏书。
仍由西台重拟,再向皇帝请旨,再交东台审核。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诏书合理。可是废武诏书,武康万分笃定,东台必然核准。因为东台长官,是左相窦德玄,标准的关陇门阀。
他们核准之后,下发中台执行,诏书正式生效。所谓的中台,就是尚书省,六部归其管辖。左肃机郑钦泰,司刑司列司戎,三部的太常伯,都是倒武骨干。
不用想也知道,诏书到了中台,必然火速执行。到时可怜的媚娘,拎包入住冷宫,我拎包住牢房。那些政敌们,随便罗织罪名,就能砍我脑袋。
所以综上所述,只要废武诏书,下发东西两台,就会回天乏术。唯一的救命点,李九留中不发,可惜不大可能。因为此次废后,那个杀千刀的,就是主谋之一。
面对杀身大祸,人们表现各异,有的惊慌失措,有的泰然自若。武康属于后者,之前吓的落泪,然而事到临头,变的出奇冷静。七年尸山血海,不能保持冷静,早就马革裹尸。
拉住李德官,不急不缓道:“圣人重感情,皇后的哭诉,会拖延时间。所以不要着急,只有知道症结,才能对症下药。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要事无巨细。”
故意放慢脚步,装出天塌不惊,给他喘息之机。德官浸淫宫廷,也有颗大心脏,受武康的感染,很快镇定下来。极力压抑惊慌,几乎不假思索,陈述最近情况。
武康去昭陵后,媚娘出了问题,身体状况堪忧。太医再次诊断,还是有些低烧,连着吃几天药,没有半点效果。她还经常犯困,不管睡眠多久,都会哈欠连连。
情绪起伏不定,本来风平浪静,因为鸡毛蒜皮,突然大发雷霆。德官小心翼翼,说整个蓬莱殿,最近半个多月,那些宫人宦官,全部战战兢兢。就连他和八两,也会莫名挨骂,甚至受到体罚。
还有更可疑的,皇后入厕次数,变的愈发频繁。昨天半个时辰,竟然入厕五次,只能多加马桶。每天起床时,出现恶心干呕,最多半刻钟,便恢
复正常。
用膳变的挑剔,最近三四天,口味变换无常。譬如早餐吃粟,中餐又想吃米,几乎无章可循,饭量也在减少。宫里没了榛果,突然特别想吃,竟派贴身宫婢,跑到两市采购。
听完德官诉说,武康快速总结:有低烧睡眠好,情绪喜怒无常,早晨恶心干呕。轻微尿频,食欲不振,饮食挑剔。我的老天爷,不会是那个吧,可那不科学!
突然愣在原地,目中闪过窃喜,貌似很有可能,我亲身经历过。小腿开始颤抖,双手握成拳头,盯着李德官说:“我们加快脚步,你长话短说,捡有用的说。”
德官闻言又哭,接下来的描述,武康头皮发麻。媚娘身体不适,李九的冷暴力,贺兰氏的挑衅,让她心态崩盘。她竟然以为,身体的异常,是被人厌胜,是贺兰咒她。
所以心惊胆战,数次派李德官,找武康问对策。武康不在长安,她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就在三天之前,秘密请郭行真,就是那老骗子,施行厌胜之术,意图抵御诅咒。
武康差点气哭,我的傻姐姐,为啥不听话。当初怎么说的,郭行真有问题,不要与他纠葛。让你谨言慎行,老实待在寝宫,你却当耳边风。瞧瞧你干了啥,厌胜是禁忌术,怎能明知故犯?
当初废王皇后,李九给的借口,就是宫廷厌胜。老骗子郭行真,是安排的陷阱,等着你犯错误。你还真是实诚,一头扎了进去,增加游戏难度。武康哭笑不得,向来精明的媚娘,也成了猪队友。
剧本继续进行,昨天午时两刻,大太监王伏胜,举报给了李九。有了废后借口,李九顺水推舟,今天小朝过后,秘密召见上官仪。紫宸殿御书房,假装气急攻心,煞有介事抱怨:武氏行厌胜,岂有此理啊!
上官仪配合,义正辞严道:皇后纵情任性,忘行禁忌之术,扰乱后宫祥和。为后私德有亏,百姓不能心服,怎能母仪天下?为了天下大计,为了国泰民安,臣请废黜武氏。甄选贤德之人,统率天家后宫。
李九深以为然,果断借坡下驴,命令上官宰相,起草废武诏书。可惜很不凑巧,书房保洁宫人,是武家的间谍。徐娟跑去告密,媚娘差点吓死,马上去紫宸殿,诉说自己的委屈。
武康望着宫墙,依旧泰然自若,吩咐李德官:“感谢你的提醒,我已心中有数,自然妥善处理。你回蓬莱殿,召集所有人,清洁每个角落,恭候皇后回宫。”
德官欲言又止,见他言辞凿凿,只能应诺离开。武康沿着围墙,快步去紫宸殿,心中思绪万千。首先诅咒李九,腹黑的混蛋,用卑劣手段,算计自己妻子。虽然我也混蛋,却永远不可能,伤害我的家人。
其次战意浓浓,这场政治风暴,酝酿了大半年,终于如期爆发。万丈悬崖之上,架着根独木桥,如果安全过桥,就是康庄大道;如果坠落悬崖,铁定尸骨无存。
不过幸运的是,李淳风的“新”字,被我成功勘破。有这个杀手锏,解决这场危机,至少七成把握。薛氏倒武集团,任你如何强大,在杀手锏面前,都会土崩瓦解。
走进宫墙之内,步入紫宸殿门,嘴角扯出冷笑。凌乱脚步响起,大殿左右两侧,涌出羽林禁军。潮水般过来,将他包围住,崔校尉为首,脸色不自然:“圣人命令,禁止入内,将军留步。”
武康面沉似水,盯着中年校尉,正想开口训斥,后面又有骚动。羽林左右分开,走来个老家伙,正是契苾何力。他先拱手行礼,然后和颜悦色:“武将军请回吧,圣人有事在身,不许我们打扰。”
果然有预谋,武康淡淡道:“龙朔三年二月,将军上疏朝廷。原燕然都护府,迁徙回纥治下,更名瀚海都护府。铁勒彻底内附,漠北安定到如今。因为这份功劳,你长子契苾明,升任奉辇大夫。”
所谓奉辇大夫,是奉辇局长官,官级从五品上。隶属中御六局,管理帝后皇辇,就是司机头目。契苾何力沉默,黝黑的老脸上,渐渐有了尴尬。迁燕然都护府,受了他的提点,所以立下大功。
意思不言而喻,当初受我的恩,现在要还人情。武康盯着他,不紧不慢道:“北衙左羽林军,我检校大将军,是你顶头上司。如果圣人怪罪,本将自会承担,你能高枕无忧。”
语气陡然转冷,皮笑肉不笑:“俗话说的好,欺老莫欺少,欺人心不明。如果没记错,将军五十有余,我却三十不到。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请契苾将军三思。”
意思也很明显,今日放我过去,既还往日恩情,又得新的人情。你五十多了,还能活几年,得罪少壮高官,对你家族不利。契苾何力苦笑,沉吟片刻说:“我卖这个人情,祝武将军好运。”
羽林军让开路,武康呵呵两声,大步流星离开。这是个老狐狸,很会做买卖的,私自放人进去,李九不会怪罪。如果武家败了,对他毫无影响;如果武家胜了,会欠他的人情,所以稳赚不赔。
武康入紫宸殿,直奔御书房,宫人不敢拦。御书房门外,媚娘正哭泣,诉说着委屈。往日相濡以沫,十年琴瑟和鸣,妾身兢兢业业,辅助陛下成长。如今陛下亲政,却又另觅新欢,我这心里苦啊...
犹如杜鹃啼血,可惜没有卵用,李九都不回应。在权利面前,亲情算个毛,不要纠结了。武康深呼吸,提高嗓门喊:“臣武康求见,有要事汇报,求陛下接见。”
声音比较洪亮,短暂的沉默后,媚娘哭的更凶。突然房门砰砰,被东西砸到了,李九也暴走了,扯着嗓门咆哮:“谁放你进来的,是契苾何力吗,那就滚进来吧。”
武康推门进去,瞅瞅门口砚台,好像是翡翠的。暗骂李九败家,正要拱手行礼,迎来劈头盖脸。送上门的出气筒,某人不会客气,指着他质问:“若为女兄求情,那就不用说了,马上给我滚。”
好大的火啊,目眦尽裂的,想吓唬谁啊。武康低眉顺眼,先把礼数走完,然后义正辞严:“皇后虐待子女,迫害皇家血脉,实难母仪天下。海内所不与,请陛下废之。”
如同重磅炸弹,哭声戛然而止,媚娘不可置信。李九也懵逼了,很快露出鄙夷,你会弹劾皇后,当我是傻子吗。猛的拍桌子,阴阳怪气说:“害皇家血脉啊,那你倒是说说,她害了谁呀?”
武康暗松口气,只要让我开口,就是有了胜算。扭头看媚娘,义正辞严道:“皇后所害的,不是诸位亲王,不是两位公主。而是她肚里的,皇子或皇女。”
又是重磅炸弹,媚娘瞠目结舌,下意识捂小腹。李九陡然起身,看向她的小腹,再次暴跳如雷。手指武康,直接爆粗:“该死的田舍奴,休要胡言乱语。从她来月事,没临幸过她,怎会有身孕?”
武康赶紧回话:“阿姊无意透露,月事前两天,陛下临幸了。也正是那次,结下了珠胎。因为只有两天,不会影响月事,所以造成错觉。臣记得很清楚,发妻怀长女时,也是这种情况。”
说起来都是泪,本来是安全期,所以非常放肆。结果闹闹来了,媳妇才十五岁,生育真的危险,肠子差点悔青。其实也怪他,所谓安全期,只是几率小,不是绝对安全。
李九的脸色,愤怒变惊愕,死死盯着他。武康趁热打铁,继续忽悠着:“皇后身体不适,诸如低热嗜睡,心情喜怒无常。睡醒短暂干呕,伴随尿频现象,没食欲且挑剔。种种迹象表情,已然珠胎暗结,臣以头颅担保。”
果断抬头,加快语速:“按时间推算,仅有二十天,可能没喜脉。臣有办法鉴定,找来些许小麦,再用尿液浸泡。等三五天后,若小麦发芽,就是有身孕。为证明不假,多找些宫人,共同来验证。”
书房静的可怕,媚娘左手捂腹,右手捂嘴抽泣。李九没了怒气,渐渐升起愧色,眼珠变的通红。不知什么时候,咆哮着喊“来人”,指着宫人呶呶:“去奉常寺太医署,传两位太医令,再去秘阁局,传秘阁郎中。”
宫人小跑离开,李九颓然入座,望着门口发呆。武康小心翼翼,悄悄搬把椅子,来到媚娘身边。媚娘没有入座,眼中带着疑惑,以及无尽的紧张。收到爱弟眼神,小心翼翼坐下,继续捂嘴抽泣。
武康回到原处,眼观鼻鼻观心,等待太医过来。根据中医常识,妇人怀孕四周,才会出现喜脉。现在才二十天,估计号不出来,不过不要担心,麦子检查怀孕,不是信口胡说。
公元前一千年,古代的埃及人,就用此法测试。说起来很搞笑,后世是个**丝,女朋友很遥远。听信室友鬼话,**丝手里没钱,若想找到女友,只能变为暖男。
如何变为暖男,了解女性生理,就是最快途径。所以非常搞笑,阅读相关书籍,快成妇科大夫了,还是没有女友。哪知此时此刻,派上了大用场。所以综上所述,多读书是好事,艺不压身嘛。
时间分秒过去,秘阁郎中李淳风,首先来到书房。看着眼前情形,很快心知肚明,余光扫视武康,微不可察摇头。李九坐直身子,阻止淳风见礼,淡淡的说句:“卿为皇后号脉,不必悬丝诊脉。”
媚娘挽起袖子,表情十分紧张,裙摆轻微晃动,估计在颤抖吧。淳风温言安慰,示意她别紧张,开始切脉感受。
武康盯着淳风,心里七上八下,早已汗流浃背。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凭空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不会扭转乾坤。
淳风陡然睁眼,满是不可思议,再次凝神感受,渐渐露出笑容。捋着胡子起身,再向李九行礼,摇头晃脑的说:“臣恭喜陛下,皇后已有身孕,皇家再添血脉。”
真正的重磅炸弹,媚娘哇的哭了,额头抵着胳膊,趴在桌上抽泣。李九如遭雷击,脸色变的煞白,嘴唇开始哆嗦。眼眶越来越红,看着皇后哭泣,不禁滑出泪水。
李淳风有些懵,突然倒吸冷气,余光扫视武康。原来那个“新”字,代表新的生命,皇后怀的新子,就是武家救星。眼中闪过诡异,老神在在开口:“皇后切莫悲伤,会对胎儿不好。”
李九听到这话,泪水落的更快,呼吸开始粗重。武康也想哭,老神棍李淳风,我爱死你了。您给的神助攻,我不会辜负的,我会充分利用,弄死所有政敌...
第十七章 废武剧本大反转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月二十二,午时三刻。
蓬莱宫紫宸殿,是皇帝内朝殿,西北侧御书房,是皇帝办公室。此刻气氛压抑,皇后趴在桌上,埋头呜咽抽泣。皇帝瘫坐御椅,目光开始涣散,白脸开了染坊:四分愧疚,三分心疼,三分恨意。
东边三位老者,秘阁郎中李淳风,和两名太医署令,眼观鼻鼻观心。这三个中医专家,经过联合会诊,确诊媚娘怀孕。武康矗立对面,强压心中激动,忍不住想点赞。
不愧是老中医,能在三周孕期,摸出隐藏喜脉。至于麦子验孕,已经没了必要,眼前这三个人,医术是最高的。如此便宣布了,双方政治博弈,武家笑到最后。
原因显而易见,李九子嗣单薄,今年薨逝一个,只剩七个子嗣。皇后再度怀孕,保护尚且不及,怎么可能废黜。虎毒尚不食子,何况这个孩子,还在母胎之中。
薛氏倒武集团,已经土崩瓦解,至于命运如何,要看武家心情。类似两军厮杀,敌军彻底溃败,我军乘胜追击。武康深谙此道,必须扩大战果,必须连根拔起。老叔父李淳风,送出了神助攻,千万不能辜负。
于是捂嘴干咳,打破现场沉默,先为媚娘开脱:“妇人若来月事,表示没有怀孕,此乃经验之谈。然而经验害人,这些孕期症状,没人引起重视,反而大肆吃药。怀孕期间吃药,其实非常危险。”
众人同时抬头,视线聚焦过来,武康淡淡回应:“是药三分毒,准母亲吃药,包括安胎药,都影响珠胎。如果长期吃药,婴儿降生之后,可能体弱多病,可能先天不足,甚至出现畸形。”
李九霍然起身,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的盯着他。短暂的沉默,李淳风补刀:“臣启奏陛下,武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珠胎是血脉,母亲吃药石,融于血脉中,会影响珠胎。”
此乃喧宾夺主,俩太医不乐意,不能抢饭碗呀。你是天文台的,不是太医院的,不要越俎代庖。为了保住饭碗,为了表现自己,两人争先恐后。摆事实讲道理,论证这个话题:怀孕期间吃药,确实贻害颇深。
人生病才吃药,如果胡乱吃药,就是祸害身体。珠胎本来无病,药物加持之下,可能有害健康。不仅吃药有害,喝酒也不行的,哪怕父亲喝酒,也会影响珠胎。
太医滔滔不绝,卖弄专业知识。李九咬牙切齿,白脸上的表情,全被愧疚代替。此次密谋废武,他内心也纠结,经常借酒浇愁。临幸皇后那晚,曾陪贺兰饮宴,有了几分醉意,才和皇后行房。
现在太医们说,会影响到珠胎,又岂能不愧疚?如果这个孩子,真像他们说的,让他如何面对?因为自己原因,孩子身体孱弱,甚至呆滞木讷,绝对抱憾终身。
越想越愧疚,心如同刀割,眼泪又落下。很快爆发了,直接拍桌子,五官变扭曲,声嘶力竭喊:“你们都闭嘴,皇家的血脉,不会受影响。淳风和太医,全部离开吧,各自回官署。”
太医如蒙大赦,赶紧行礼离开,皇帝龙颜大怒,他们承受不起。淳风比较淡定,按照礼数拜别,关房门的时候,往这边抛媚眼。我的变之贤侄,叔父能帮的,只有这么多,好好加油吧。
武康再接再厉:“皇后身体抱恙,却被医官误诊,吃药根本没用。心力交瘁之下,认为被人下咒,想要保住性命。于是找郭行真,想靠厌胜之术,消除身上诅咒。”
话锋一转,继续刺激:“不管什么原因,不谈任何借口,错了就是错了。药石遗害胎儿,厌胜触犯纪律,必须公事公办。为保国泰民安,为护皇家清誉,臣请陛下废后。只是皇后体虚,臣请陛下开恩,不要打入冷宫。”
李九咬牙切齿,武康继续刺激:“臣建议把皇后,软禁在崇敬寺,从此青灯古佛,余生佛前忏悔。臣有失查之过,如果早日勘破,就无今日误会。臣愿陪阿姊,共入崇敬寺,照顾其余生。”
媚娘哭声加剧,李九泪流满面,因为这崇敬寺,是他们的泪点。那是永徽年间,他们的小公主,因疾病而暴卒。就在今年年初,李九颁布诏书,追封早夭的女儿,为安定思公主。
按照亲王丧礼,将公主的灵位,迁到崇敬寺中。那是皇家佛堂,类似于感业寺,寺中都是女尼。地位高的妃嫔,受宠爱的公主,薨逝后的灵位,都会供奉其中。
而安定思公主,思为公主谥号,按照《谥法》规定,追悔前过曰思。可见这个公主,是他们夫妻,埋心底的痛。武康旧事重提,实则以退为进,增加李九愧疚。拿死人作文章,从而帮助媚娘,度过此次难关。
揭伤疤撒粗盐,节目效果很好,媚娘泣不成声。李九浑身颤抖,强抹脸上泪水,手指武康咆哮,嗓子喊破音了:“你确实该死,皇后腹中胎儿,若有半分异常,我砍你的人头。现在给我滚,不想看见你。”
武康赶紧下跪,恐怕我滚不了,我姐不乐意的。媚娘果然抬头,脸上都是泪水:“妾身罪孽深重,自知闯下大祸,心里如同刀割。不劳陛下废黜,妾身不想活了,可怜的女儿呀,阿母这就陪你...”
说完离开桌子,捂着嘴撒开腿,想要撞墙自杀。演技略显浮夸,武康赶紧配合
,露出恐慌震惊。同时心中吐槽,房中那么多墙,为何舍近求远,非往我这边撞?
夸张的爬起来,背后贴上墙壁,把她揽在身前。要说他的演技,那是影帝级别,眼泪说来就来:“阿姊你干什么,咋就想不开呀,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胎儿想想。孩子是无辜的,她不该被牵连,阿姊你冷静啊...”
说着泪流满面,继续打亲情牌:“阿姊我求你,千万别冲动,想想四个孩子。殷王才两岁,你若想不开,他该怎么办?我的老天爷,武家造孽呀,命运如此多舛。阿姊心好狠,孩子们还小,怎能撒手不管?”
此乃指桑骂槐,矛头直指某人,办的不是人事。李九哭出了声,终于跑来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不该这样的。咱们和好如初,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再难过了。”
哪有这么便宜,媚娘使小性子,甩开他的拉扯,躲在武康身侧,哭的肝肠寸断。李九苦劝无果,转身跑去书案,取出废后诏书。当面撕的粉碎,狠狠摔在地上,一时纸屑乱飞。
他羞愧难当,便推卸责任:“十几年夫妻情,从没废后想法,我被奸人挑拨,才会糊涂至此。都是上官仪,是他出主意,废后的诏书,也是他拟的。我向你保证,以后好好的,不要再哭了...”
武康暗松口气,等的就是这句,上官家彻底完了。李九让你背锅,只能抄家灭族,不要怨天尤人,是你自己作死。我会按照套路,把战果最大化,以你为辐射点,牵连薛氏集团。
上至头目薛氏,下到长安县尉,所有集团骨干。不管是宰相,还是大将军,或者太常伯,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逃不掉。我制造腥风血雨,为媚娘扫清障碍,为武家奠定根基。
悄悄伸出左手,轻轻掐她腰间,差不多就行啦,别老抱着我哭,有人会吃醋的。媚娘依依不舍,离开坚实胸膛,揉揉惺忪泪眼。迟疑不到三秒,投入温暖怀抱,哭的稀里哗啦。
李九心疼坏了,紧紧揽住香肩,温言软语安慰:“全都过去了,媚娘不哭了,我向你保证,不会再发生。别再难受了,刚才太医说,孕妇心情糟糕,也会影响胎儿。”
这还像句人话,像当爹的样子,瞧把媳妇气的。不过话说回来,此次渡劫成功,不会再有下次。渡过最大危机,媚娘皇后之位,必然稳如泰山。只要靠山不倒,我会谨小慎微,不会再起波澜。
李九安抚媚娘,见武康杵在那,心头涌起怒火。这个没眼色的,咬着牙沉声说:“愣着做什么,快去外面安排,送媚娘回寝宫。直接去奉辇局,命令奉辇大夫,派车迎接媚娘。”
武康应诺离开,大步跑出书房,撇着嘴吐槽着。又拿我出气,谁想当电灯泡,您老不发话,我敢离开吗。于是加快脚步,走出紫宸宝殿,走向禁军队伍。
契苾何力还在,见他平安归来,心中难掩窃喜。武家已经脱险,武康真有本事,竟能力挽狂澜。幸亏没有阻拦,否则百年之后,家族必遭劫难。想到这里,拱手行礼:“恭喜武将军,拨云见光明。”
你这马屁拍的,略显牵强附会,不过乃翁喜欢。露出淡定笑,拱起手还礼,言辞凿凿道:“大恩不言谢,以后将军的事,就是武康的事。另外圣人吩咐,左羽林黄校尉,去中御府奉辇局,通知契苾奉辇,开金根车过来。”
校尉高声应诺,契苾何力浅笑,这位真会办事。奉辇局两个长官,奉辇大夫契苾明,奉辇大夫苏庆节。而那个苏庆节,苏定方的儿子,也是他的师弟。这个节骨眼上,还想着拉拢我,果然心思通透。
武康发布命令,羽林卫士散开,各自回到岗位。紫宸殿广场上,两人开始寒暄,契苾小声说话:“前天拜访张家,延师将军的病情,好像又恶化了。太医署医官说,他熬不过今年,令人扼腕叹息。”
明显话里有话,武康不接话茬,敷衍着说可惜。延师是左羽林将军,好像年逾八十,也该去报道了。而左右羽林军,各有两个将军,契苾提此话题,想要那个位置,安排他的熟人。
这时金根车来到,车身红木所制,紫帷幔朱丝网,皇后出行所乘。两人快步过去,安排停车位置,契苾明来见礼,武康笑脸相迎。年轻的过分了,好像才二十岁,就是五品京官。
殿门传来动静,无数宫人簇拥,李九扶着媚娘,缓缓走下台阶。武康过去伺候,安排两人上车,安排羽林护卫。等到车驾离开,告别契苾何力,离开紫宸宝殿,在皇宫里漫步。
心中感慨万千,此次转败为胜,全靠那个胎儿。如果所料不差,媚娘此刻怀的,应该是太平公主,后世媒体的宠儿。可惜她的资料,包括真实姓名,出生年月等等,史书没有定论。
后世的史学家,通过李旦的生日,她成亲的时间,作出大概推断。她生于麟德二年,也就是在明年,洛阳紫薇城中。此刻李九大帝,准备封禅泰山,明年必去洛阳。
媚娘现在怀孕,太平的预产期,是明年七八月。忽然想到什么,不禁停下脚步,望着天空发呆。遥想上辈子,闺蜜李令月,曾信誓旦旦,说太平的生日,是麟德二年,六月十五日。
明年会闰三月,就是两个三月,时间好像吻合。不
过话说回来,具体出生时间,她如何确定的?武康百思不解,懒得多费心思,那个丫头片子,也是个小神棍。
太平哪天出生,其实并不重要,到时就会知道。武康已经明白,为何李九夫妇,会溺爱她入骨。安定公主早夭,不是主要原因,此次废武运动,才是根本所在。
以薛婕妤为首的,上官仪为主的,薛氏倒武集团,是被太平打败。正是她的降临,李九回心转意,中止废武计划。她的命真好,还没有出生,就救了娘的命。换作任何人,都会宠入骨,媚娘也不例外。
而李九宠爱她,多半因为愧疚,冷暴力折磨媚娘,差点酿成大祸。他在皇宫长大,知道冷宫条件,根本不是人住的。如果媚娘被废,恶劣的条件下,很难保住孩子。那也就是说,他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如此凄惨后果,必然心惊胆战,所有恐惧愧疚,都会转成怨恨。怨恨滋生报复,承受报复的人,只能是上官仪,以及相关人员。若是有人上疏,告上官仪谋反,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不言而喻,类似长孙无忌,根本不会审判,直接满门抄斩。武康笑的开心,继续迈开脚步,沿着道路闲逛。可爱的小太平,宠你的团队中,会增加一个人,就是你的舅舅。
你是武家福星,挽救我的生命,救了我的全家。所以请放心吧,我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除了你老娘,谁敢欺负你,那没啥说的,必须弄死他。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到了哪里,发现旁边石阶,直接坐了上去。胳膊抵大腿,缓缓低下头,手揉太阳穴。心弦很快放松,阵阵疲惫袭来,感觉精疲力尽。
望着脚下地面,眼睛很快模糊,眼泪簌簌落下,颗颗滴在脚边。劫后余生效应,经历时很镇定,神经高度集中。事后胆战心惊,神经松散之时,迎来本能反应。
虽然经历无数,每到此时此刻,都会泪流满面。大脑阵阵空白,盯着皮靴水迹,犹如老僧入定。浑浑噩噩之间,眼前出现丝帕,折叠的很整齐。表面绣着鸳鸯,葱白细嫩的手,捏着鸳鸯的头。
灵魂很快归壳,顺着手抬头看,义阳公主李下玉。身后她的妹妹,宣城公主李氏,探出脑袋观望。武康接过手帕,擦拭脸上泪痕,然后起身行礼:“拜见两位公主,臣一时失态,让公主见笑了。”
下玉没接丝帕,轻声让其免礼,声音很是动听。武康露出笑意,还真是邪门,不知不觉间,又到掖庭宫。准备告辞离开,眼角余光扫到,还有个大人物。
媚娘的三子李哲,未来的中宗李显。今天不到八岁,典型的小正太,只是有些怯懦。武康转身行礼,吓的他低下头,不知如何应对。足足半分钟,他声如蚊呐:“舅舅快快免礼,哲儿拜见舅舅。”
这位好像怕我,武康翻翻白眼,摆出和煦笑容:“哲儿别紧张,舅舅长的丑,心地却善良。你的两位兄长,都和舅舅亲近,就你不去我家。到底什么原因,很害怕舅舅吗?”
李哲先点头,然后快速摇头,小脸憋的通红。远处太监宫人,纷纷往这边跑,收到凌厉眼神,全部愣在原地。武康看向李哲,温言软语安慰:“哲儿不要害怕,我是你的舅舅,不会欺负你的。”
可惜没有卵用,这就是受气包,脑袋埋的更低。下玉到他身边,小声和他说:“将军征战沙场,杀的都是蛮人,那个杀神绰号,是蛮人污蔑的。阿姊这条命,是将军救的,杀神不会救人?”
这个小兔崽子,被绰号吓破胆,简直胆小如鼠。活泼的宣城公主,没心没肺的说:“杀神铁石心肠,根本没有眼泪。哲弟也看到了,舅舅哭的伤心,哪里会是杀神?”
武康哭笑不得,正想说些什么,下玉突然严肃。轻声说句告辞,一手拉着妹妹,一手拉着李哲,急匆匆的离开。这就奇怪了,走那么急做啥,手帕不要了?
听身后脚步声,武康收起手帕,嘴角扯出鄙夷。慢悠悠的转身,果然是许敬宗,这个王八犊子,实锤酒肉朋友。平时亲密无间,到了关键时刻,跑的比谁都快。
敬宗满面春风,远远的拱起手,来到武康身边,话语饱含惋惜:“今早得到消息,叔父立刻进宫,准备帮助贤侄。可贤侄太能干,仅凭一己之力,竟然扭转时局。叔父深表歉意,接下来任何事,任凭变之差遣。”
武康笑的开心,接下来的收网,需要他来出面。示意边走边说,笑容变的狰狞:“拔出萝卜带出泥,萝卜越大泥越多。不知道许叔父,有多大的牛车,能装多少泥啊?”
敬宗洋洋自得,摇头晃脑回道:“叔父家的老牛,那是力大无穷,与之配套的车,更是可大可小。我的好贤侄呀,你能装载多少,叔父就拉多少。”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不过乃翁喜欢。武康干笑几声,缓缓伸出右手:“接下来的事,还要拜托叔父。我真心希望,咱们戊戌合流,继续发扬光大。”
几乎眨眼之间,两只邪恶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十八章 初次见上官婉儿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二月十二,辰时四刻。
距离废后风波,过去了五十天,犹如石沉大海。庞大的长安城,没有半分躁动,表面风平浪静。皇后重获新生,小腹已经凸起,居住在蓬莱殿。整天啥也不干,享受顶级服务,安心养育珠胎。
说来很稀奇,那天哭诉后,所有孕期症状,竟然悉数消失,只有偶尔干呕。如此怪异现象,让迷信的李九,愧疚积累更深。按照他的解释,未出生的孩子,知道母亲安全,所以不闹腾了。
还有更迷信的,长安地处西北,每到寒冬时节,总会大雪纷飞。今年奇了怪了,严寒不输往年,却无半片雪花。李九彻底**,归功腹中胎儿,把它当成麟儿。同时打定主意,以后永不废后。
其实在大唐朝,上至帝王将相,下到贩夫走卒,都不喜欢下雪。首先雪天严寒,可能冻死百姓,不会有人喜欢。其次粮食作物,还没有冬小麦,没瑞雪兆丰年。
李九痛定思痛,尽量补偿媚娘,除了处理政务,都待在蓬莱殿。陪着媳妇养胎,细心呵护照顾,勉强算个男人。同样为了补偿,武康加官进爵,东阳郡开国公,变成了楚国公。
厉害了我的哥,从一品的爵位,堂堂的国公爷。他现在的官职:左奉宸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太子右崇掖卫率,上宣威将军,上柱国楚国公。
说起来很搞笑,上柱国和楚国公,表示勋官爵位,已经练到满级。文武职官和散官,慢慢的熬着吧,总会功德圆满。先定个小目标,把武散官练满级,搞个骠骑大将军。
唐朝的爵位,总共分九等,顶级是亲王,等同正一品。二级嗣王郡王,三级就是国公,可食邑两千户。就是两千户人,每年田租赋税,用来养活你家。
然而实际情况,除了龙子龙孙,食邑都是虚封。众国公的食邑,缩水十分严重,甚至徒有虚名。李九很够意思,在诏书中表示,赐实封三百户。都在长安县内,本是新城食邑,拆给他三百户。
同时诏书表示,武康的楚国公,提为三等最高。举例来说明,他恩师苏定方,爵封邢国公。如果按照礼数,要向徒弟行礼,楚国大于邢国。春秋战国时代,楚国都是大国,爵位自然最高。
诏书下达那天,家人欢天喜地,媳妇热泪盈眶。封楚国公之前,夫君曾是笑柄,妻子的楚国夫人,比东阳郡公高。如果按照礼仪,要向妻子行礼,类似于尚公主。
此乃阴盛阳衰,放在封建社会,必然沦为笑柄。那些好事者们,编排各种段子,取笑武大官人。诸如夫妻亲热,官人屈居下位,承欢妇人胯下。导致阴阳失调,三十岁的人了,连儿子都没有。
这些个老司机,都是羡慕嫉妒,武康懒得理会,也没时间理会。那日反败为胜,他的全部时间,和老狐狸许敬宗,酝酿政治风暴。就在三天之前,敬宗果断出手,一封弹劾奏疏,直接上达天听。
大概意思是:黔州庶人李忠,曾为国朝太子,坐事贬为梁王,再座贬为庶人。所以心生怨怼,联合朝中同党,企图谋害陛下。内侍监内侍王伏胜,西台侍郎上官仪,在李忠为太子时,曾是他的心腹。
他们互相勾结,指使术士郭行真,冒充百岁的道人。暗行厌胜邪术,镇压内宫气运,阴谋毁坏宫殿,此乃谋大逆也。幸亏武大将军,慧眼明察秋毫。为保国朝社稷,为保陛下安全,臣请依法明察。
许敬宗是真狠,谋大逆的罪名,十恶不赦之二。阴谋破坏宗庙,山陵或宫殿,仅次于谋反。如果罪名成立,本人斩首弃市,父子十六以上,全部判处绞刑。
十五岁以下的,主谋的伯叔父,包括兄弟之子,全部流三千里。要么海南钓鱼,要么越南玩猴,或者新疆搬砖。家中部曲财产,都会查抄充官,就是抄家灭族。
唐朝的谋大逆,更胜两汉的大逆,因为多个谋字。只要有此念头,不管是否行动,罪名都会成立。类似于谋杀,你站在街上,大喊要杀人。那么不好意思,谋杀罪名成立,马上有人逮你。
通常情况下,是否有念头,本人才知道。特殊情况下,皇帝强行知道,他说你有念头,你就是有念头。所以证据确凿,李九御笔亲批,诏书下发两台,命令中台执行。
今天卯时二刻,武康早早起床,家中妻妾三人,给他整理衣冠。黑色高巾幞头,三品紫色常服,十三段金玉腰带。右腰挂着算袋,旁边是金鱼袋,左边环首横刀。
媳妇快速整理,嘴里喋喋不休:“该死的长官家,狗眼看人低,看不起武家。当初有婚约,武家的嫡子,娶他家孙女。可是夫君落难,上官仪老匹夫,竟去牢房退婚。”
水仙小香帮腔,数落着上官家,诸如罪有应得,千万不要怜悯,必须出口恶气。武康笑而不语,我会公事公办,也谈不上怜悯。既然政斗失败,乖乖承受反噬,成王败寇罢了。
行装收拾完毕,喝了三碗米粥,离开了修真坊。钱顺平郎陪同,直接向南步行,来到义宁坊门。今时不同往日,高高坊墙外侧,每隔十步左右,就有卫士站岗。
看他们的打扮,左右金吾卫的,负责京城治安。刚刚走入坊门,大批卫士靠进,为首的还是熟人。天水县子赵道
兴,官拜左金吾将军,此次配合武康,完成缉拿任务。
两人简单见礼,武康看向卫士,感觉有些怪异。看他们的打扮,是左金吾卫翊府,貌似眼神热忱。所谓的翊府,是翊卫之府,最高级折冲府,勋官子弟组成。
柱国以上的勋官,县男以上的爵位,五品以上的散官,子孙编入翊卫。其实说白了,是中低官员子孙,建立的禁卫军。除了左右奉宸卫,左右监门卫之外,其余南衙十二卫,都内置着翊卫。
最牛的左右卫,管理亲勋翊三卫,共五支贵族军府。特别是亲卫府,宿卫皇城周围,保护皇帝太子。里面的卫士,都是八品官,他们的长辈儿,三品以上官员。这群官二代,后台太硬了,得罪不起的。
武康仔细观察,脑袋挂满问号,这是什么情况?只是抄家抓人,金吾卫翊府的领导,怎么全都来了?瞧瞧这些头目,包括翊府中郎,翊府中郎将,左右中郎将,以及左右郎将。
与道兴联袂而行,队伍浩浩荡荡,直奔东南上官家。路过李勣府邸,武康随口询问:“只是办案而已,为何诸位将军,都来配合行动?我看翊府卫士,神情颇为热切,对我颇有好感。武康的名号,有那么响吗?”
赵道兴尴尬,压低声音说:“处理李义府时,左奉宸和左羽林,前来协助将军。将军十分大度,抄出来的财物,那是见者有份。协助您的卫士,捞了不少好处,所以金吾翊卫,才会争先恐后。”
武康懵逼了,合着这些人,是为了钱呀。嘴角无声笑,可怜的弟兄,打错算盘喽。李义府是贪官,家里有着铜山,自然人人有份。可这个上官仪,传说中的清官,钱应该不多吧。
懒得多费心思,到达了目的地,抬头仰视牌匾。好气派的大门,牌匾上的书法,写的龙飞凤舞。不过非常可惜,相信过了今天,就是烧火干柴。呵呵干笑,轻声吩咐:道兴老兄啊,早些结束吧。
道兴点头应诺,捂嘴干咳几声,开始发号施令。卫士火速行动,翊卫左右郎将,包围上官府邸。两个校尉带头,抬手砰砰砸门,义正辞严嚎叫:左金吾卫翊卫,捉拿朝廷钦犯,速速开门迎见...
一遍遍的呐喊,惹来大片狗叫,义宁坊炸开锅。大概半刻钟,西边角门打开,门房探出脑袋。看见凶神恶煞,吓的失声尖叫,下意识要关门,瞬间被门拍倒。
校尉眼疾手快,夺门闯入府邸,随后打开中门。卫士横刀出鞘,跟随中郎将,气势汹汹涌入。仆人的惊叫声,卫士的怒吼声,凌乱的脚步声。各种噪音交织,那么悦耳动听,应是最美乐章。
武康诗兴大发,摇头晃脑吟诗,兵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 然后被人打断,道兴当街呐喊:“左金吾卫公干,左右街坊四邻,全部紧闭门户。再敢探头探脑,我请你们喝茶,喝卫署的好茶。”
这小子很嚣张,节目效果很好,到处是关门声。武康深以为然,这些吃瓜群众,啥热闹都敢看。狗叫声小了很多,估计各家主人,都去捂狗嘴了。
大概两刻钟,卫士出门汇报,已经控制局势。武康轻轻点头,作出请的手势,哥俩联袂而行,踏入上官府邸。院子确实不小,装修不怎么样,比义府家差远了。
放眼一片狼藉,被踩踏的青草,被打碎的瓷器,被踢倒的桌椅。仆人们被集中,全部蹲在地上,个个心惊胆战。卫士呶呶咆哮,舞着手中横刀,若有不听话的,马上拳打脚踢。
武康停住脚步,扭头看向狗棚,差点乐出猪声。两只田园犬,倒在血泊中,还有鸡的尸体,鸡犬不留吗?忽然听到咆哮,有些色厉内荏:吾乃当朝宰相,你们休要放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不熟悉的狼狈。呵斥戛然而止,两人四目相对,上官仪痴呆了。卫士强拽着他,摁在台阶旁边,横刀架上脖颈:奉命捉拿钦犯,你是不是宰相,不关我们的事。
武康信步过去,居高临下蔑视,笑容如同春风:“勾结庶人李忠,内侍监王伏胜,望气士郭行真。施行巫蛊厌胜,意图加害圣人,此为谋大逆。奉圣人敕书,缉拿你归案,所以上官宰相,不要让我为难。”
上官仪如遭雷击,剧烈挣扎咆哮:“此乃污蔑之言,老夫深受皇恩,忠心可鉴日月,岂敢不敬圣人?你们快放开我,我要进宫面圣,我是冤枉的...”
众卫士齐下手,扭住他的胳膊,死死摁在地上。武康嗤之以鼻,你想进宫面圣,那是痴心妄想。你所谓的冤枉,到了阴曹地府,找阎王申诉吧。他要是可怜你,会给李九托梦,说不定平反了。
我真想不明白,你不是关陇系,已经官拜宰相,为何铤而走险。鹤林寺的薛氏,许了什么好处?让你押上全部,甚至身家性命,进行这场豪赌。武家已经很苦,你还火上浇油,当真不为人子。
就在这个时候,上官仪的家属,鱼贯押出后院,男女分开看管。其子上官庭芝,见到父亲被辱,也是挣扎咆哮。卫士不会手软,直接把他摁倒,开始拳打脚踢。
女眷呜呜抽泣,道兴微蹙眉头,示意卫士放行。庭芝不顾疼痛,跑到父亲旁边,一时泪如雨下。抬头瞪向武康,双目燃着怒火,五官高度扭曲。
武康哑然失笑,早给你机会了,你却置若罔闻。
至少有四次,我婉言提醒,别与武家为敌。此次倒武行动,无论成功与否,你们上官家,都没好下场。因为你上官家,不是关陇门阀,只是薛氏鹰犬。
懒得打眼神战,来到男眷人群,看向上官琨儿。心中暗叫可惜,上官家嫡长孙,今年已过十六,也会陪着斩首。如果再小两岁,会流放到岭南,兴许保住性命。
吩咐赵道兴,除了祖孙三人,捆绑其余男丁。上官仪父子俩,私生活挺干净,没有几房妾室,人丁也很单薄。妾室生的儿子,会被打入奴籍,永世不能翻身。可以这样说,上官家绝嗣了。
来到女眷旁边,目光锁定郑氏,见她抱着襁褓,不禁唉声叹气。这娘们傲的很,曾听小晴说,两家的婚约,她抵死不从。庭芝无可奈何,去找其父哭诉,最终退回婚书。
武康心知肚明,门第观念作祟,因为荥阳郑氏,隶属五姓七望。武家小门小户,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她女儿。她不从中作梗,婚约依旧有效,有可能上官仪,不会走上极端。
一时感慨万千,婴儿清脆哭声,打断他的遐想。郑氏脸色煞白,小心晃动襁褓,神情异常紧张。婴儿继续啼哭,钱顺平郎会意,突然抢走襁褓,放在大佬怀里。
惊叫突如其来,又是鸡飞狗跳,卫士维持秩序,钱顺控制郑氏。郑氏跪他脚下,苦苦的哀求着,求他大发慈悲,不要伤害婴孩。模样梨花带雨,配合精致脸蛋,我见犹怜啊。
收回视线,注视婴孩,轻晃襁褓。可惜没卵用,哭的更凶了,真不给面子。忽然想到什么,嘴角扯出诡笑,蹲在郑氏跟前。襁褓放在腿上,小心翼翼解开。拿出婴儿尿布,上面湿漉漉的,小家伙撒尿了。
尿布递给钱顺,接过军用帛布,重新给她换上。站起身继续哄,婴儿停止哭泣,乌溜溜黑眼球,注视着怪蜀黍。好萌的女娃呀,忍不住香一口,逗的她咯咯笑。
画面开始诡异,武康呵呵浅笑:“如果我没记错,你乳名是婉儿,就是上官婉儿。本来约定好的,嫁给我的嫡子,成为武家儿媳。可你妈不乐意,死活退婚书,所以这声舅翁,我没机会听。”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瞠目结舌,钱顺赶紧咳嗽。赵道兴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讪讪闭上嘴。就算婚书退了,也曾经是儿媳,你给她换尿布,好像不合适吧。
武康浑不在意,继续逗弄婉儿:“你母亲怀孕时,梦见擎天巨人,给她大秤一杆。还说用这杆秤,可以称量天下。后来你出生了,阿母时常取笑,称量天下的人,怎么会是你呢?”
犹豫重磅炸弹,包括卫士在内,全都瞠目结舌。能称量天下的,只有当朝宰相,女人岂能为相?郑氏脸色惨白,闪过那丝惊愕,被武康捕捉到。他蓦然转身,就见上官祖孙,同时低下了头。
后世野史记载,竟然确有其事,武康笑的开心。脑筋快速转动,笑容变的诡异,看着襁褓女婴,柔声细语问话:“婉儿告诉我,称量天下的,是不是你呀?”
见证奇迹的时刻,婉儿呀呀儿语,好像是回应他。武康眯起双眼,心中不禁吐槽,看来这个故事,是真实存在的。女人不能为相,想要称量天下,只能贵为皇后。
俗话说的好,公主没人想娶,皇子争着想嫁。朝廷重臣千金,除了五姓七望,都想嫁入皇家。上官家没机会,因为退婚事件,媚娘厌恶他们。所以上官婉儿,不能做太子妃,甚至是亲王妃。
想到这里,靠进上官仪,淡淡说道:“鹤林寺薛女尼,是不是许诺你,如果李忠上位,就把你的女孙,册立为太子妃。你被薛氏蛊惑,于是铤而走险,厌胜诅咒皇后,阴谋加害圣人?”
上官仪冷笑,直接偏过头,貌似不配合。不过武康觉察,上官庭芝父子,听了刚才的话,都有轻微异动。上官庭芝轻颤,琨儿更加明显,他毕竟十七岁,心态尚不沉稳。
有这些就够了,已经可以证明,猜测确有其事。武康缓缓转身,继续逗弄婉儿:“瞧这眉眼长的,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可惜了啦。大父犯了重罪,你和你的母亲,会被打入教坊。”
轻捏婉儿鼻尖,笑容越发和善:“你知道教坊吗,类似于平康坊,男人取乐的地方。好可怜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决定命运。不过婉儿宝贝,不要怨恨别人,怪你家大父吧,他不识抬举呀。”
尖叫突如其来,郑氏好像疯了,被卫士死死摁住。她双手扒地面,摇着头嚎叫着,眼泪鼻涕横流。庭芝也疯看,口吐着芬芳:武康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婉儿被吓哭,武康表情夸张,不理恶毒诅咒,抱襁褓哼着歌:“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死了爹啊。跟着阿娘,沦落教坊,长大以后,成为暗娼...”
忒不是东西,道兴想劝他,又不好开口。上官仪受不了,终于破口大骂:“该死的田舍奴,老夫化为厉鬼,也会找你索命。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死了这条心吧。”
武康嗤之以鼻,那咱们接着玩。单手托起襁褓,高高举过头顶,狞笑爬上鬼脸:“如果我手滑了,你家唯一血脉,就会掉在地上。感觉很好玩,要不要试试?”
第十九章 撬开上官仪的嘴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十二月十二,午时二刻。
西台侍郎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炙手可热的宰相。不仅官运亨通,还是文学大家,初唐著名诗人。诗风绮错婉媚,重视形式技巧,追求声辞之美。文人争相模仿,称之为上官体,在唐诗发展史上,起承前启后作用。
对律诗的形成,有着深远影响,可称为奠基人。不过诗的题材,局限宫廷文学,就是应制咏物,缺乏慷慨激昂。不合武康口味,他喜欢边塞诗,喜欢慷慨激情,嗜爱雄杰之气。
两人关系紧张,朝堂沦为政敌,但这并不影响,对其仰慕之情。他的文学成就,是武康两辈子,不能企及的高度。对于有文化的,不管人品如何,都会由衷敬佩。
同时上官相公,也是御用文人,给皇帝做枪手。太宗李九两朝,很多诏书制书,都是由他代笔。满朝文武百官,如遇特殊情况,也会请他操刀。譬如官员致仕,为了感动李九,会请他写致仕表。
武康也这样做,如果同僚去世,就请杨炯操刀,写祭文墓志铭。每次的润笔费,至少十贯铜钱,杨炯靠此发家。所以上官相公,虽然是个清官,也有大笔财产。
举例子来说,南梁的张僧繇,画了幅醉僧图,画上题诗嘲讽。好事的道士们,常常用这幅画,打僧人们的脸。僧众感到羞辱,凑了几十万钱,请阎立本画《醉道士图》,请上官仪题嘲讽诗。
院子里的铜钱,堆成一座小山,就是最好的证明。除了这些铜臭,还有名家字画,各种绸缎布匹,堆的满院都是。卫士们**了,看武康的眼神,更加暧昧殷切。仿佛都在说,赶紧完事吧,等着分赃嘞。
武康老神在在,单手托着襁褓,高高举过头顶。想用婉儿的命,要挟上官相公,供出薛氏集团。可惜效果不好,对方铁石心肠,直接背过脸去,貌似拒不合作。
那咱们接着玩,果断缩回左手,襁褓自由落体。高分贝的惊叫,显得格外刺耳,吓得众人哆嗦。襁褓坠地那刻,武康已经蹲下,双手托住襁褓,再次举过头顶。
玩的就是心跳,上官庭芝吓哭,扯着嗓门哀嚎,嘴里按着阿爷。上官仪仍不回头,身体却在颤抖,估计也不好受。郑氏彻底崩溃,跪在武康身前,抓着他的双腿。俏脸梨花带雨,吓成了小哑巴,头摇成拨浪鼓。
此刻两人的姿势,貌似有些暧昧,思想不禁邪恶,涌起少儿不宜。武康略感尴尬,于是放低襁褓,却听咯咯童笑。上下浮动襁褓,婉儿笑的开心,没心没肺的样子。
画风很不和谐,武康翻起白眼,襁褓抱在怀里。摆出凶神恶煞,扫视上官父子,决定改变策略。斟酌片刻,摇头晃脑,问上官婉儿:“奉常大夫郑休远,是你的舅舅吗?”
现场很快沉寂,庭芝不再嚎叫,忙不迭的应是。所谓奉常大夫,官级正四品上,就是太常少卿,太常寺二把手。太常寺隶属九寺,掌管礼乐祭祀,大名鼎鼎的太医署,就隶属于太常寺。
赵道兴心思通透,明白其中意思,果断唱起红脸:“犯官家中女眷,娘家若有亲属,官居四品以上,可以从轻处罚。按照朝廷惯例,可以不入官妓,去掖庭为官婢。”
着重强调惯例,意思不言而喻,惯例可以打破。如果皇帝开恩,惯例就是惯例,否则就是狗屁。能让皇帝开恩,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当今皇后。他们是聪明人,明白其中关节,庭芝泪流满面,苦苦哀求其父。
武康开门见山,继续逗弄婉儿:“当今皇后武氏,是叔叔的阿姊,会给我面子的。如果叔叔求情,你和你的母亲,会去掖庭为婢。命运就此改变,虽然苦了点,却比官妓强,是这个理吗?”
婉儿呀呀儿语,武康摇晃襁褓:“可惜普天之下,没白吃的午餐,想要得到好处,必须付出代价。你大父老糊涂,薛氏阴谋集团,已经自身难保。指望他们帮忙,无异痴人说梦,真正能帮你的,只有武叔叔我。”
明路已经指出,接下来耐心等,看上官仪的表现。上官家嫡孙女,是去教坊为妓,或者掖庭为婢,在他一念之间。武康说的不错,薛氏倒武集团,只会恨上官家。他们落井下石,让他当替死鬼,不可能伸援手。
继续逗弄婉儿,郑氏依旧跪着,精神有些恍惚。上官庭芝父子,祈求上官宰相,捣蒜般磕着头。希望家主开恩,供出薛氏集团,给咱们上官家,留下最后血脉。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仪转过头,扭曲纠结的脸,有了些许松动。武康趁热打铁,信誓旦旦保证:“我虽不是好人,却会言出必践,可以对天发誓。只要相公配合,只要武康活着,郑氏母女两个,只会自然死亡。”
意思就是说,她俩我罩着,不让外人加害。上官仪苦笑,有气无力道:“你知道薛氏,也洞悉全部,老夫小看了你。没必要再隐瞒,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希望武大将军,能够言而有信。”
武康轻轻点头,早些配合多好,非得拖到现在。看着院中缴获,沉吟片
刻吩咐:“两成上缴朝廷,给我留下一成,其余道兴分配。尽量雨露均沾,所以出勤弟兄,都不要亏待了。”
卫士喜形于色,若非场合不对,肯定欢声雷动,武将军仁义啊。道兴瞠目结舌,截留七成缴获,好大的胆子啊。赶紧凑过来,想要说什么,武康摆手制止,淡淡说了句:开始行动吧。
道兴拱手应诺,卫士麻溜行动,现场变的混乱。上官家的全部人,除了上官仪、郑氏,全部押送详刑寺。距离此地不远,也在义宁坊中,他们会在那里,等到噩耗降临。
钱顺搬来椅子,找个两个婢女,扶着郑氏起身。道兴吩咐部下,准备书桌笔墨,拉上官仪起来。武康还回襁褓,帮上官仪磨墨,不紧不慢的说:“上官先生请吧,我就不废话了。”
上官仪惨笑,提起千斤笔,艰难抬起头,挤出声谢谢。武康呵呵几声,这是个老狐狸,明白我的苦心。抄了宰相的家,只有些许银钱,那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清官。
奋笔疾书之下,黑字越来越多,一串串的名字,看着触目惊心。武康猜的不错,倒武集团的核心,就是河东夫人。李渊的薛婕妤,虽然出家为尼,仍然插手政治。
身在皇宫之中,靠着皇帝信任,大肆网罗党羽。利用宫内便利,传递各种消息,维持整个集团。她的奋斗目标,是让薛家女子,登上皇后宝座。
让薛家的男子,大举进入中央,向长孙无忌看齐,成为新的外戚。青灯古佛敲木鱼,野心勃勃酿风波,还是真讽刺呀。同时皇帝的病情,给她可乘之机,机会终于来临了。
李九的风疾症,好像再次恶化,发展成了风痺,也就是脑栓塞。现代医学解释,血液中的栓子,进入脑动脉中。阻塞大脑血管,造成动脉供血区,脑组织缺血坏死。
最常见的症状,诸如头疼欲裂,视力下降等等。唐朝医学手段,只有减负疗法,静养避暑疗养,针刺放血等等,皆治标不治本。病情反复折磨,心力交瘁之下,对亲人的依赖,几何倍数增长。
他的启蒙恩师,河东夫人薛氏,就是最好人选。天天被她吹风,耳根子本来就软,心态逐渐变化。媚娘插手政事,他也颇有微词,诸多添油加醋,渐渐顶不住了。
薛氏得到默许,开始兴风作浪,请郭行真进宫,也是她的主意。她看着李九长大,熟悉他的喜恶,就指导贺兰氏,讨皇帝的欢心。到了某种程度,散播皇后失宠,从而拉拢外臣。
现今朝堂百官,大多出身门阀,有了这个信号,自然各怀鬼胎。就像传销似的,形成倒武集团,雪球越滚越大。然而可笑的是,他们的全部努力,都被皇后怀孕,冲的七零八落。
武康盯着名单,不错过半个字,全部记录脑海。西台右相刘祥道,西台舍人高正业,中台左肃机郑钦泰。司虞大夫魏玄同,司虞大夫张希乘,司宰正卿窦斌。
左武威大将军郭广敬,详行正卿尔朱仪深,简州刺史薛元超,韩王李元嘉。司刑太常伯源直心,万年县令源诚心,长安县尉崔道默。还有很多虾米,诸如司更寺丞,左武威卫录事等。
不禁哑然失笑,大小三十五号,比想象中更多。真的好想知道,口供交给李九,他会怎么处理。最好全部杀掉,转念仔细想想,又觉的不可能,可能以流放为主。
这下有的忙了,被流放的同志,不会便宜你们。处罚出炉之后,先和媚娘商量,征求她的意思。如果赶尽杀绝,就派婺营出动,半路截杀他们。朝堂猴子太多,需要杀几只鸡,让他们安分些。
又听婴儿啼哭,武康堪堪回神,放下手中文件,转身看向郑氏。见她脸色尴尬,很快心知肚明,估计婉儿饿了。冲钱顺招招手,一本正经吩咐:“带郑氏去内堂,小娃娃要用餐。”
钱顺不禁错愕,脸上露出苦笑,作出请的手势。两名卫士带路,挑选两个婢女,带郑氏去后院。上官仪写完了,赵道兴拿过来,武康一目十行,是想要的东西。
全部装进算袋,沉吟片刻说道:“我的预感很准,你的孙女婉儿,会称量天下,所以别有遗憾。到了阴曹地府,以先生的才学,能得一官半职。等我去了地府,就能折磨我了,好好的努力吧。”
上官仪冷笑连连,依然带着高傲:“你少阴阳怪气,心肠如此歹毒,不会有好下场。另外你要明白,我不是在帮你,而是帮我自己。你若言而无信,老夫化为厉鬼,也会取你性命。”
懒得搭理他,直接招招手。两个卫士上前,将其五花大绑,校尉亲自押送。望着他的背影,武康暗自吐槽,真的没有骗你。婉儿很厉害的,媚娘驾崩之后,就给你平反了。
作为倒武先锋,你会名垂青史,因为你是忠臣。无数文人士子,甚至后代帝王,都会捧你臭脚。可能千百年后,人们提起上官仪,就会批判武康。
说起来很搞笑,媚娘的政敌们,好像都是忠臣。帮助过媚娘的,无论有何政绩,都会沦为奸臣。哪怕是条恶狗,只要冲媚娘叫,那
它就是忠狗。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站岗卫士,以及大宗财物。等到郑氏出现,武康吩咐道兴:“我带着她们,先去掖庭宫,这里交给你。等风波过去,来我家吃饭,咱多喝几杯。”
道兴欣然应允,不动声色靠进,悄悄递出布包。拎着沉甸甸的,应该是金银珠宝,老赵头会做人。塞到算袋里,带郑氏离开,众人眉开眼笑,纷纷向他问好。
他们都很兴奋,看铜山的大小,上到翊府中郎将,下到普通士兵,都能捞足油水。武康翻起白眼,瞧你们的出息,这只是个开始。往后半个月内,你们啥也别干,跟我抄家就行。
懒得多说什么,离开上官府邸,转身看看郑氏,慢步走在坊间。离开坊门后,觉察到异常,前方七个人,行迹很可疑。平郎不动声色,摁开横刀绷簧,走到前面带路。
擦肩而过时,有人喊留步,武康抬起头。面前的年轻人,三十岁靠上,五官很端坐。长的也挺帅,特别那双眼,和郑氏很像。身份呼之欲出,奉常大夫郑休远,郑氏的同母胞弟。
他穿着常服,还带着斗笠,鬼鬼祟祟的。这个可以理解,他妻弟犯的罪,十恶不赦之二。谁都怕受牵连,他能乔装过来,着实难能可贵。不多说废后,直接奔主题:“因为你的关系,她们会去掖庭。”
简答一句话,休远很感激,恭敬的行礼。看着阿姊落泪,不敢多说什么,拿出黑色布包,塞到武康手里。再次行过礼,仔细查看四周,拉低头上斗笠,加快脚步离开。
小插曲结束,武康继续赶路,来到西内皇宫,直奔西边掖庭。先去内侍监,找内侍李德林,李德官的二兄。德官是媚娘心腹,王伏胜已经下狱,由他接替职务。
所谓的内侍监,是管阉人的官署,主管宫廷内务。最高长官是内侍,官级从四品上,多由宦官担任。德林认识武康,态度异常恭敬,亲陪他去掖庭局,找掖庭令安排。
单独的小院子,环境相当不错,生活用品齐全,房间也很干净。武康拿出包裹,放在桌子上说:“郑奉常给你的,用来上下打点。我明日找皇后,如果一切正常,你会住在这里。”
郑氏抱着婉儿,垂着头不说话,见到武康靠进,吓的连连后退。武康继续靠进,把她抵到墙边,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能住进这里,你应该庆幸,别不识抬举。”
盯着煞白的脸,扯出丝丝冷笑:“你舅翁上官仪,夫君上官庭芝,儿子上官琨儿,都会斩首弃市。上官家的灭族,我就是掘墓人。从你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仇恨,那么刻骨铭心。”
郑氏潸然泪下,武康浑不在意,言辞凿凿道:“政斗就是战场,生死各安天命,所以谈不上恨。胜者耀武扬威,败者家破人亡,没有道理可讲。你也博学多才,可以静心想象,如果败的是我,会有什么下场?”
松手放开她,转身抱着胸,望门外发呆。如果我失败了,下场不言而喻,也会斩首弃市。我的妻女妾室,要么沦落教坊,要么进入掖庭。做着脏活累活,吃不饱穿不暖,忍受打骂羞辱,最后不得好死。
因为身在局中,所以无可奈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听到身后哭声,转过身淡淡道:“需要什么东西,就和掖庭令说,我会交代他的。另外告诉你,这女娃不简单。好好教导她,也许长大后,能为父报仇。”
说完直接离开,双脚跨过门槛,打开腰间算袋。赵道兴给的包,都是珠宝首饰,俯身放在地上。伸手关上房门,听着哭声加剧,不禁心生怜悯,好自为之吧。
离开掖庭宫,回到左奉宸卫,呆在办公室里,处理积压事务。到了下衙时分,杜怀恭来报,许敬宗来了。这个老狐狸,就是狗鼻子,消息很灵通。
亲自出门迎接,吩咐怀恭警戒,煮上两杯热茶。敬宗老神在在,漫不经心说:“圣人召见老夫,赏赐玉帛百匹,夸赞办事利落。老夫诚惶诚恐,无功不受禄嘛,于是婉言谢绝。”
武康嗤之以鼻,他想点到为止,哪有那么便宜。看来河东薛氏,在他的心目中,地位确实很高。那就更不能留,为了武家未来,必须赶尽杀绝。
敬宗是好同志,他的胃口很大,故意装糊涂,婉言谢绝之。我也这样认为,不挖更多的人,不能善罢甘休。打开腰间算袋,把上官仪证词,薛氏集团名册,全部交给他。
不到半刻钟,敬宗哈哈笑,笑出了眼泪。收起那些资料,端起青瓷茶杯:“我的变之贤侄,从不让我失望,撬开上官仪的嘴,不是简单的事儿。叔父向你保证,不会让你白忙。”
这样最好不过,咱们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第二十章 麟德元年大清洗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冬腊月二十八,未时三刻。
腊月十三日起,戊戌两大巨头,武康和许敬宗,开始兴风作浪。两人简单商议,很快达成一致,宁可错杀千人,不使一人漏网。借上官仪谋逆案,联名上疏举报,大肆牵连朝臣。
临近新年之际,掀起腥风血雨,搞得人人自危。腊月十四午时,东市斩杀叛逆,武康是监斩官。被斩首的犯人:上官仪祖孙三代,整个上官家族,年满十六的男丁。内侍监王伏胜,百岁人郭行真,共计三十余人。
午时三刻开刀,李九确实心狠,武康于心不忍。唐朝人都迷信,认为午时三刻,是阳气最重的。此时处斩死囚,三魂七魄俱灭,永世不能投胎。所以一般情况,都会绕过三刻,十恶不赦前三,才有这种待遇。
上官仪的家眷,悉数打入奴籍,全部流放岭南。上官庭芝的发妻,出身荥阳郑氏,同母胞弟郑休远,官拜奉常寺大夫。武康言而有信,媚娘法外开恩,李九顺水推舟,将郑氏母女俩,打入掖庭为婢。
腊月十五望日,李九颁布诏书,遣使前往黔州,诏令李忠自缢。其母宫人刘氏,软禁在冷宫中,等待自生自灭。可怜的李忠,年仅二十一岁,还没留下子嗣。
其实说起来,早在十年前,媚娘上位时,李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废太子的身份,无论谁当皇后,都不会留下他。所以时至今日,李九八个子嗣,已经没了两个。
武康对于李忠,心有三分感激,曾受他的恩惠。他被册太子时,朝廷大赦天下,赦免死刑以下。左膀右臂林平郎,在婺州暴起杀人,沾了大赦的光,赦免杀人死罪。
纵观李忠的生平,好像与数字四,结下不解之缘。永徽三年时,册为皇太子;等四年以后,显庆元年时,失去太子位,降封为梁王;然后又是四年,显庆五年时,坐罪废为庶民,囚禁在黔州,李承乾故宅。
四年后的今时,受薛尼姑牵连,稀里糊涂被赐死。从太子到亲王,从亲王到庶民,最后被逼自杀,这就是政治呀。等四十年后,神龙革命爆发,他会得到平反。追封为燕王,赠太尉之职,赠扬州都督,陪葬于乾陵。
上官仪和李忠,就是两个圆心,武康挖空心思,向外辐射牵连。司列太常伯,右相刘祥道,与上官仪交通。罢黜右相之位,罢司列太常伯,授司礼太常伯。由吏部尚书,变成礼部尚书,沦为教育部长。
少了两个宰相,为了维持朝政,李九提拔两个。检校西台侍郎、太子右中护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升同东西台三品。武康不太熟悉,据说是官场老人,平常行事低调。
司戎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司刑太常伯源直心,西台舍人高正业;司虞大夫魏玄同,司虞大夫张希乘,长安县尉崔道默,万年县令源诚心。总共二十五人,连同各自家眷,全部长流岭南。
唐朝的长流刑,不受法律限制,不受里数限制。刑期不可预见,终身不可返回,不享受常赦福利。如果运气爆棚,遇到新皇登基,或者册立太子,特大政治事件,才有可能赦免。
可惜运气不好,武康派出倭营,联合婺营行动,中途截杀他们。或收买强人悍匪,或勾结地方官府,不惜一切手段,送他们下地狱。其实不想这样,无奈媚娘哭求,只能斩草除根。
左武威大将军,郜国公郭广敬,贬为隰州刺史,即山西省隰县。详刑正卿尔朱仪深,贬为沁州刺史,即山西省沁源县。司宰正卿窦斌,罢免职事官职,授银青光禄大夫。以散官的身份,去陇右道检校,支援新疆建设。
武康恨的牙疼,该死的老东西,太便宜你们了。还有更牙疼的,韩王李元嘉,毛儿事都没有。敬宗的弹劾奏疏,全被李九留中,摆明不想处理。皇帝强行护短,谁也没有办法,捏着鼻子认吧。
简州刺史薛元超,薛氏的亲侄子,长期流放巂州,去找李义府下棋。李九再次护短,派人过来传话:薛家于国有功,元超亦是独子,流放已是重责。
意思很明显,你敢弄死他,我就弄死你。武康无计可施,派人快马加鞭,召回婺营刺客,元超逃过一劫。其实无所谓的,他的究极目标,是宫里的薛氏。她是倒武核心,必须趁此机会,将其彻底消化。
可惜李九不舍,薛氏在他心中,就是良师慈母。长孙皇后病重时,薛氏照顾李九,教他读书习字。可以这样说,既是他的保姆,又是启蒙恩师,关系万分亲密。
李九初登大宝,每天都找薛氏,说过这样的话:不见婕妤一日,即疑社稷不安。大概意思是说,一天看不到你,我就心神不宁。觉的皇位不稳,江山社稷不安。
身份如此特殊,属于后宫范畴,外臣不便插手。武康找许敬宗,两人商量决定,交给皇后处理。媚娘当仁不让,挺着个大肚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给李九施压力。
同时撂下狠话,我与河东夫人,水火不能相容。后宫之中,有她没我,有我没她,看着办吧。李九很头疼,整天唉声叹气,为了保住薛氏,甚至掉下眼泪。
许敬宗和李勣,选择置身事外,全都称病不出,摆明了不搀和。武康也闭门户,原因比较搞笑,在家里避风头。这场政治风暴,闹得
人心惶惶,叱咤风云的他,名声也彻底臭了。
陷害朝廷忠良,甚至赶尽杀绝,双手沾满血腥。传言甚嚣尘上,左奉宸大将军,是大唐第一佞臣,排在许敬宗之上。好事的读书人,编出各种段子,骂其鹰犬走狗。
武康觉的冤枉,我只是杀人刀,没有皇帝命令,我凭什么放肆?我不想出风头,也想幕后指挥,可李九不乐意。他命令我执行,就是居心不良,故意怀我名声。
我的名声臭了,官员避之不及,都会孤立我的。外戚若被孤立,不能拉帮结派,最大的收益人,就是李九大帝。杀千刀的东西,他的核心目的,还是打压外戚。
你们骂李九吧,乃翁是背锅侠,不要口诛笔伐。然而没有卵用,腊月二十五那天,武康被气乐了。因为临近年关,妻妾带着亲卫,西市置办年货。未时回到家中,媳妇呜呜直哭,水仙也掉眼泪,明日香用日语骂人。
一问才知道,西市酒肆里,各种骂人段子。买羊肉和酒时,店家要么不卖,要么贵上两倍,你们爱买不买。武康哭笑不得,处理李义府时,你们都在夸我。之前吹上了天,现在往死里踩,也太现实了吧。
安抚好妻女,二十七这天,收到两封信,是从婺州来的。一封张柬之的,现任婺州刺史,他在信中表示,骆宾王要辞官。理由很奇葩,武康陷害忠良,他要割袍断义。
在骆宾王信中,果然有片袍布,这个小兔崽子。打开信纸阅读,满篇斥责之言,骂人不带脏字。一时瞠目结舌,我待你不薄啊,你能做婺州长史,都是我举荐的。
就为了上官仪,枉顾知遇之情,践踏提拔之恩。千里来信骂人,与我割袍断义,还有没有良心。感觉很受伤,没心情回信,爱咋咋地吧。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恩断义绝吧。都骂我佞臣,那就做佞臣,你能奈我何?
腊月二十八辰时,左金吾将军赵道兴,携子登门拜访。武家殷勤接待,酒过三巡之后,武康又被气乐。昨天有起案子,千牛备身杜怀恭,左金吾翊卫郎将刘斌,联合金吾卫士,殴打昭文馆学生。
所谓的昭文馆,本名是弘文馆,太子名叫李弘,因避讳而改名。隶属东台门下,收藏校理典籍,是国家图书馆。馆内工作人员,都是官家二代,个个根红苗正。
案件的经过是:昭文馆的学生,东市酒楼聚会,喝了几杯尿酒,开始大放厥词。武康沦为话题,他们阴阳怪气,各种奚落嘲讽。哪知很不凑巧,怀恭就在隔壁,直接踹门理论。
双方都喝了酒,于是针锋相对,嗓门吼的很大。吃瓜群众围观,掌柜赶紧报案,金吾卫来处理。翊卫郎将刘斌,带领三十部下,来到酒楼问话。
问清来龙去脉,他决定冷处理,毕竟后台都硬。谁知波澜再起,校书郎李大胜,因为酒精刺激,当场破口大骂:武康残害忠良,国朝最大奸佞,你们中饱私囊,皆为武氏走狗。
打击面太大,捅了马蜂窝,怀恭先出手,一拳揍倒他。狗血剧发生,翊卫郎将刘斌,见怀恭落下风,竟然加入战团。其实金吾卫士,早就想动手了,他们是脑残粉。
最近半个月,左右奉宸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羽林军,跟着武大佬。今天抄张家,明天抄王家,抄的不亦乐乎。武大佬很阔绰,至少拿出五成,分给诸位兄弟。六军提起武康,会竖拇指点赞,敢骂武财神,你们找揍啊。
听完道兴讲述,武康笑出猪声,恐怕整个京城,只有士兵挺我。至于处理结果,没有心情过问,肯定大事化小。那些书呆子们,不是我身份高,早就揍他们了。
小晴眉开眼笑,如果她在现场,肯定摇旗呐喊。等到酒席结束,拿出珍藏美酒,皇后赐的美食,回礼异常丰厚。赵道兴很尴尬,夫人太过热情,回礼远超送礼,这多不好意思。
送走赵道兴,小晴再备礼物,让武康去看望。怀恭为咱出头,必须登门慰问,他是李勣女婿,也拜访李勣吧。这个势在必行,很快换好衣服,带着钱顺平郎,去探望杜怀恭。
没来得及出门,宫里宦官登门,带着皇帝敕书。内容振奋人心,李九终于发狠,处罚罪魁祸首。河东夫人薛氏,罢黜诰命封号,收回全部食邑。同时逐出皇宫,在丰乐坊静安宫,青灯古佛了余生。
所有糟糕心情,因为这封敕书,瞬间烟消云散。武康笑逐颜开,哄好老婆孩子,带着钱顺出门。小晴也很开心,决定亲自出马,拜访怀恭夫妻,表达诚挚问候。
一路来到皇宫,去蓬莱宫太和门,左羽林禁军驻地。点齐三队羽林,拿着朝廷公文,去西内鹤林寺。禁军包围寺院,德官进去传话,恭请薛氏出门。
千呼万唤始出来,薛氏头戴禅帽,表情波澜不惊。两个宫人搀扶,左手边的娘子,是武康的大恩人。当初也正是她,去静安宫传信,宫鞋露出马脚。从而被他捕捉,洞悉废武阴谋,提前谋划准备,方有今日胜利。
恭请薛氏上车,羽林卫士守护,武康带队前行。离开鹤林寺门,发现魏国夫人,她脸色很吓人。五官明显扭曲,美丽的杏眼中,饱含无尽怨毒。本是花季少女,奈何心术不正,可怜的孩子啊。
不禁喟然长叹,你在作死路上,走的越来越远
。以媚娘的脾气,不会放过你的,以李九的腹黑,不会保护你的。结局已经注定,最多三年五载,就会香消玉殒。
长安朱雀街,西北第三坊,就是丰乐坊。长宽五百多米,东西各开坊门,横街贯通东西。街北中心位置,紧贴北边坊墙,就是静安宫。金吾卫士巡逻,监门卫士守门,排查相当严密。
名字虽然带宫,实则是尼姑庵,高祖驾崩之后,没子嗣的妃嫔,来到这里出家。此乃大唐惯例,虽然很不人道,却比殉葬文明。武康依稀记得,明太祖朱元璋,开历史的倒车。搞嫔妃殉葬,实行分封制,还真是搞笑。
羽林校尉石开,与监门卫交接,马车进入宫苑。来到西北禅堂,再请薛氏下车,武康亲自相送,走进禅堂正门。吩咐羽林行动,配合随行宫婢,安置生活用品。
禅堂规模不大,堂屋分开三间,厢房只有两间,被高院墙围着。薛氏会被软禁,她的后半辈子,不能离开此地。很快收拾完毕,薛氏望着牌匾,久久不能回神。
武康迈步过去,和颜悦色安慰:“不要怨天尤人,不必心怀不满,终老皇家别苑,是你应有归宿。由于圣人垂青,你能留在皇宫,呼风唤雨数十载,也该心满意足了。”
长时间的沉默,薛氏缓缓转身,话语饱含讥讽:“归宿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是多么的讽刺。你阿姊武氏,是太宗才人,西北感业寺,也是她的归宿。”
这是翻旧账啊,武康不置可否,笑容人畜无害。薛氏凝视着他,良久后淡淡说:“老身百思不解,此次废武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却以失败告终。到底哪个地方,露了蛛丝马迹,被你提前勘破?”
武康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你的心腹婢女,穿着宫闱平鞋,来到这里上香,引起我的怀疑。我有被害妄想症,遇到诡异情况,就会疑窦丛生。当时闲的无聊,于是顺藤摸瓜,有了惊人收获。”
薛氏柳眉轻蹙,良久扯出苦笑,轻叹天意弄人:“以阿武的心胸,不会建议圣人,放出两位公主。老身感到蹊跷,却没放在心上,如果所料不差,是你的主意吧?”
恭喜你答对了,武康点头默认,示意卫士清场,打开了话匣子。解除公主禁足,狠手收拾李义府,故意牵连袁公瑜,都是补救策略。意图消除圣人,对媚娘的不满,从而争取时间。
时间争取到了,结果差强人意,皇后妄行厌胜,差点入住冷宫。幸亏老天眷顾,让她心怀六甲,正是这个孩子,彻底打垮你们。所以薛老太太,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站我这边,你们败的不冤。
薛氏陷入沉默,冷傲不甘更浓:“震儿屡次提醒,相较于武媚娘,武康更难对付。可我看不起你,所以掉以轻心,方有今日苦果。老身想不明白,你们没有血缘,阿武有什么好,为何死心塌地?”
这个不好回答,武康选择沉默,给出职业笑容。从废王立武,到清洗无忌,到并州政变,到薛氏倒武。每当媚娘有难,我都竭尽所能,为她排忧解难。她有什么好,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习惯吧。
自从来到大唐,我的全部精力,都在为她服务。甚至有种感觉,老天安排我来,就是给她护航。她的乱攀亲戚,让我没有退路,让我俩的命运,完全绑在一起。如果她倒台,我铁定会死,这不容置疑。
薛氏继续冷笑:“将军莫得意,老身还没输。圣人极重感情,我被软禁此处,他会心怀愧疚。我好好活着,累积着愧疚,等大去之日。圣人会把愧疚,转化为荣宠,加震儿身上,必定升其为相。”
武康有些懵,您老好算计,用自己的命,给薛元超铺路。他最恨的人,应该就是我,让他靠着荣宠,报今日之仇吗?就算你说的对,就算他能拜相,又能怎么样呢?
我扳倒的宰相,貌似有些多:长孙无忌和韩瑗,褚遂良和来济,许圉师和李义府,上官仪和刘祥道。俺家媳妇都说,俺是宰相杀手,区区的薛元超,没必要放心上。
沉吟片刻,淡淡说道:“诚心建议你,转告薛元超,为家族着想,别与我为敌。栽我手上的宰相,估计还会很多,不差元超一个。你已经失败了,不要想着翻盘,安心的念佛吧。”
话音落摆摆手,羽林立刻行动,恭请薛氏进门。薛氏到门口,停住脚步说:“长孙无忌死前,托袁公瑜带话,你没有好下场。现在老身也说,你没有好下场,好自为之吧。”
说完迈进门槛,羽林关闭房门,身影与世隔绝。武康哑然失笑,感谢你的提醒,这我早就知道。可我并不担心,若李九的寿命,能超过六十岁,我没有好下场。
转身离开禅院,找到监门校尉,宣读朝廷敕书。薛氏长期软禁,没有圣人制书,不许本人出门,不许外人探视。如果出了问题,圣人雷霆之怒,谁也担当不起。
卫士高声应诺,武康十分满意。此次薛氏倒台,等于扫清障碍,后宫中的女人,能影响李九的,只剩媚娘一个。以后她的路,越走越宽敞,想象中的生活,貌似就在眼前...
第二十一章 兼左戎卫大将军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春正月十三,未时三刻。
麟德元年年底,薛氏软禁禅堂,标志薛氏集团,彻底土崩瓦解。集团各骨干,该杀的斩首,该流的长流,该贬的罢黜。总之一句话,树倒猢狲散。大清洗的结果,那是骇人听闻,五十余家涉案,八百余人牵连。
李九登基伊始,截至今时今日,共三次大清洗。高阳公主谋反,长孙无忌伏诛,薛氏集团倒武。后面两次清洗,武康穿针引线,敬宗推波助澜,戊戌合流是导演。
如果条件允许,李九想写本书,忠犬武康的故事。忠实的咬人狗,帮朕肃清政敌,加强中央集权,作出了卓越贡献。如此忠臣良将,必须加官进爵,于是颁布诏书。
今天使者登门,武家摆出香案,恭敬聆听诏书。李九确实大方,诏令武康检校,左戎卫大将军。原来担此职的,是杜君绰将军,两年前去世了,一直没有增补。
诏书同时表示,对他的官职位,重新作出调整。免去宣威将军,加冠军大将军,正三品武散官。延续坑人本色,无论兼职多少,只拿一份俸禄,正三品的待遇。
现在的官职是:左奉宸卫大将军,检校左戎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羽林训练事,知内侍监事,冠军大将军。太子右崇掖卫率,上柱国楚国公。
刚逾而立之年,三个陆军上将,一个陆军中将。外加顶级勋爵,新星冉冉升起,武家炙手可热。在众多官职中,只有两个正职,左奉宸大将军,太子右崇掖率。其余都是兼职,用来吓人罢了,也就那么回事。
诏书颁布之后,没有高兴几天,又有了新段子。坊间风言风语,给他起了绰号,三左将武宦官。因为内侍监,管理阉人和宫婢,多由宦官担任。他知内侍监事,就是宦官统领,外加家中无子,被嘲讽为阉人。
小晴又气哭了,也没心情庆祝,整天愁眉苦脸。武康恨的牙疼,这些芊芊学子,貌似过分了吧。没杀你家的人,没吃你的粮食,嘲讽我做什么,都是吃饱撑的?
懒得搭理他们,嘴在别人身上,他没能力缝上。上元假期结束,去司戎领文书,与姜恪聊很多。他是姜维后裔,秦州上邽人氏,也是个官二代。曾随契苾何力,安抚铁勒九姓,同样战功彪炳。
原司戎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是薛氏集团骨干,去年被流岭南。李九让其接班,他也十分健谈,语气没有疏离。武康心知肚明,此人野心勃勃,也想竞争宰相。
现在宰相紧缺,李勣远离朝政,实质上的宰相,仅仅只有四人:太子少师许敬宗,太子右中护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检校左相窦德玄。处理大唐军政,明显捉襟见肘,所以他有想法。
武康窃以为,他的资历够,说话也讨人喜,于是婉言回应。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告知皇后,给你美言几句。姜恪眉开眼笑,态度更加殷勤,甚至称兄道弟。
走完入职流程,带着司戎公文,以及皇帝诏书,去西大内南衙,接手左戎卫署。所谓的左戎卫,曾是左领军卫,南衙十六卫之一。最高长官大将军,次级长官将军,从三品共两人。
再往下是长史,掌管诸曹之事,然后录事参军,负责监察诸曹。设四曹参军,骑曹和胄曹,仓曹和兵曹。主管战马铠甲,粮仓和兵员等,是文职军事长官。
常备军事力量,是下辖的翊卫,长官为中郎将。左右两个郎将,翊卫录事一人,兵曹参军一人。共有五个团,每团两百人,长官为校尉。每团两个旅,每旅一百人,长官为旅帅。
每旅两个队,每队五十人,设队正队副。每队五个火,每火十卫士,设火长一名。左戎卫的翊卫,军事力量千人,类似于折冲府,却比折冲高级,可称为中央军。
翊卫全部士兵,都是官僚子弟,都是官二三代。南衙十六卫中,除了左右奉宸卫,以及左右监门卫,其他十二卫,都下辖着翊卫。翊卫驻扎皇城,各大城门宫殿,保护皇帝安全,可称南衙禁军。
遥想显庆五年,许州演武现场,武康大展神通,连败羽林勇士。李九受了刺激,从南衙翊卫中,甄选精锐士兵,补充左右羽林。所以时至今日,精锐都在羽林,翊卫已经没落。
另外南衙诸卫,除了卫宿皇城,还要拱卫京师,区域职责不同。左右卫,总领宫廷警卫;左右武卫,京师南面警卫;左右骁卫,京师北面警卫;左右武威卫,京师东面警卫;左右戎卫,京师西面警卫。
左右金吾卫,负责街道巡逻;左右奉宸卫,御前带刀侍卫;左右监门卫,负责诸门进出;左右羽林军,负责皇宫安全。太子十卫率,类似十六卫,负责保护东宫。
其中左右奉宸卫,以及左右羽林军,负责宫廷巡逻。类似于督导队,明着暗着监视,南衙诸卫禁军。如果发现猫腻,有不正常情况,直接报告皇帝。
除奉宸卫监门卫,崇掖卫和奉裕卫,其余南衙诸卫,其余东宫诸卫,都遥领折冲府。左右卫领的最多,各领五十折冲府,左戎卫只领二十。京城四面八方,军府轮番宿卫,称之为上番。
戎卫负责城西,武康去巡查时,竟然造成轰动。今年来上番的,竟然有东阳府,是婺州折冲府。大唐军事力量,举关中临四方,偌大的江南道,只有七支折冲府。婺州的早就
裁撤,什么时候重建的?
东阳折冲府卫士,都是婺州民兵,当年灭陈硕真,就是他们完成的。东阳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都是民兵长官。包括普通士兵,全都认识武康,所以彻底炸锅。
就像狂热粉丝,见到挚爱明星,个个兴奋异常。紧紧的围拢他,有说不完的话,有的递来米糕,有的嘘寒问暖,有的热泪盈眶。场面太过热烈,吓的其余府兵,一时如临大敌,以为是炸营了。
武康差点哭了,热情洋溢演讲,同志们辛苦啦。离开婺州八年,整个江浙地区,还有哥的传说。积累心头的阴霾,自然而然消散,心被兴奋填满。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恨你,就有多少人爱你。
尝到了甜头,隔三差五来这,与老乡联络感情,生活也算和谐。到了二月初三,收到朝廷命令,李九巡幸东都。早在预料之中,媚娘曾经说过,今年封禅泰山,自然要去东边。
估计两年之内,都会呆在洛阳,最好暂时搬家。于是吩咐钱顺,率领婺倭两营,带着全家老少,先行赶往洛阳。本人留在长安,整天都在忙碌,视察安保工作,整理戎卫仪仗。
二月初十辰时,圣驾离开长安,前往东都洛阳。保安头目武康,穿着黄金战甲,背着千牛御刀。武装到了牙齿,驾驭斗骢烈马,护卫玉辂旁边。
李九夫妻两个,貌似心情不错,还在打情骂俏,老脸都不要了。媚娘挺着肚子,双手轻轻抚摸,满是母性光辉。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他们两个,最后一个孩子。
临近中午时分,打开车帘透气,李九瞅瞅武康,嗤笑几声调侃:“爱卿不必紧张,官道早就修缮,座椅改造过了,玉辂也很稳当。我是孩子父亲,比你这个舅舅,要上心百倍呀。”
媚娘心情很好,故作嗔怒道:“康郎太偏心,孩子还没来,就送各种玩具,都是亲手制造。其余四个外甥,你都不闻不问,弘儿贤儿他们,已经颇有微词。”
这个必须偏心,那些个臭小子,年纪小城府深,懒得搭理他们。媚娘眨眨眼,煞有介事道:“当初怀旭伦时,康郎言辞凿凿,说肯定是皇子。那你现在说说,阿姊肚子里的,皇子还是皇女?”
李九也来了兴趣,握着媚娘的手,投来戏谑眼神。武康老神在在,装腔作势掐算,摇头晃脑的说:“臣有七成把握,她是个小公主。臣要恭贺陛下,有子有女方为好,子女满堂才是真。”
马屁拍的舒服,李九十分受用,忽然轻叹口气:“如果是女子,那再好不过,我们夫妻俩,孕育有四子,就差个女子。同时我坚信,是安定回来了,她舍不得我们。”
气氛瞬间尴尬,武康暗暗吐槽,你个杀千刀的,会不会说话啊,哪壶不开提哪壶。媚娘情绪低落,手抚凸起小腹,轻叹息柔声道:“如果安定回来,乳名就叫令月,陛下以为如何?”
李九不假思索,随口引经据典,说这个名字好。它出自礼记,令月吉日加元服,令者吉皆善也。武康瞠目结舌,李令月这名字,再熟悉不过啊。余光扫视媚娘,你是故意的吗,收到戏谑眼神,她就是故意的。
上辈子的闺蜜,身高刚一米六,体重八十公斤,肉乎乎的胖脸。大学整整四年,都在倒追武康,狗皮膏药似的。也是个小富婆,请他吃饭逛街,请他周游世界。
也是个小神棍,带他旅游的地方,都是古代遗址。诸如去蒙古国,杭爱山博物馆,参观屠杀万人坑。去吉尔吉斯斯坦,安西都护府遗址;韩国各个地方,诸如鸭绿江边,参观战场遗址。
有次青海旅游,放着景区不去,来到无名河边。光脚站在岸边,望着河岸发呆,足足两个小时。突然抱住武康,哭的稀里哗啦,说些奇怪的话:千万别做傻事,无论发生什么,都爱爱惜生命,千万别学项羽。
当时就懵了,学项羽什么,乌江自刎吗,没那么壮烈。后来魂穿大唐,经常会想起她,和媚娘闲聊时,常常会提起她。媚娘想让公主,也叫这么名字,到底什么意思?
感觉有阴谋,百思不得解,懒得多费脑子,有时间问问她。旅途比较无聊,媚娘身子又重,速度放的很慢,每天走五十里。长安距离洛阳,大约七百余里,走了整半个月。
二月二十五日,到达东都洛阳,车驾入上林苑。它在洛阳西边,最大的皇家园林,李九住的宫殿,是苑西合璧宫。宫中警卫工作,左右羽林接手,亲勋三府协助。
武康开始忙碌,排查整个园林,扫除安全隐患。连壁殿的安保,左羽林军负责,布置重兵把守,亲自带队巡逻。陪着两位大佬,在宫苑里散步,打发无聊时间。
按照朝廷惯例,李九发放福利,命令宪台御史,处理京师诸司,雍洛两州囚犯。三月十二辰时,合璧宫连壁殿内,李九召集重臣,召开临时朝会。
先放重磅消息,司戎太常伯姜恪,兼同东西台三品,新的宰相诞生。姜恪感激涕零,向皇帝表忠心,愿效犬马之劳。同时不着声色,投来感激眼神,武兄弟辛苦啦,他日必有厚报。
武康穿着常服,坐在武官班底,眼观鼻鼻观心。不用感谢我,你能做宰相,是因为功勋。媚娘的耳边风,作用其实不大,李九让你管司戎,已有拜相之意。
朝会继续进行,李九淡淡开口:“
离开京师之前,太子李弘上表,请求朝廷遣使,黔州承乾故居,收葬李忠骸骨。太子性情忠厚,我想准其所请,诸卿以为如何?”
李忠大逆不道,按照朝廷惯例,要斩首弃市的。像上官仪那样,没人黑他收尸,尸体遗弃城外,成为野狗美餐。曝尸荒野三天,武康假惺惺的,派倭营却收尸。
找个地方安葬,哪知被人弹劾,好心没好报啊。幸亏李九大度,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勉励几句。李忠可是主犯,没人奏请收尸,不得不说李弘,心地确实善良。
话题已经抛出,许敬宗先出列,大赞李弘宽厚,首先表示附议。其他朝臣附和,不停的拍马屁,都在称赞李弘。李九满意点头,开始下个话题:“正月吐蕃所请,实在大过荒谬,我想遣使拒绝,诸卿以为如何?”
正月二十四日,吐蕃遣使入见,请唐帝国允许,和吐浑谷和解。还请朝廷批准,吐蕃在赤水地,即黄河源头游牧。关于吐蕃问题,武康暗暗叹气,纵观现今局势,两国必有大战。
吐蕃地处青藏,其气候环境,生产力水平,人口基数等。种种条件决定,他们若要发展,必须走出高原,拓展国土疆域,从而以战养战。以禄东赞为首的,吐蕃的决策层,把攻略吐浑谷,定为战略目标。
从贞观年开始,到如今麟德年,整整二十三年,都在打吐浑谷。终在龙朔三年,他们得偿所愿,占领了吐浑谷。朝廷派苏定方,出任安集大使,西陲抵御吐蕃。
他们如此执着,武康表示理解,吐蕃若出高原,只能冲出青海。青藏高原南边,有喜马拉雅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山南边的印度,此刻一盘散沙,没有啥战斗力。
但他们有核武器,自然气候湿热,高原人难忍受。吐蕃至少两次,翻过喜马拉雅山,入侵印度半岛。贞观时王玄策,就是借吐蕃兵,灭掉印度三国。
可惜没有卵用,印度湿热气候,阻断吐蕃大军。南进道路被阻,若是向东出兵,出剑南奔四川,也是不可能的。那有横断山脉,是天然的屏障,不能大规模行军。
举个例子说明,中国解放西藏时,飞机和汽车运输,部队也多次断粮,何况此时吐蕃?东进道路被阻,向西翻昆仑山,挥师染指西域,也是不现实的。战线拉的太长,受制于补给线,不能大兵团作战。
只有向北出击,以吐浑谷为基地,染指河西走廊。所以说吐浑谷,是河西走廊的,战略缓冲区。失去吐浑谷,就唇亡齿寒,所以太宗皇帝,数次大费周折。武力介入吐谷浑,打垮反对势力,扶持亲唐力量。
如果李九大帝,能锁死吐浑谷,阻断吐蕃北进。那么吐蕃王朝,会在内耗之中,逐渐走向没落。可惜他没做到,或者无法做到,唐朝战略核心,在西域、漠北和辽东。
所有精锐部队,全部派往辽东,没实力锁吐蕃。也不能怪李九,所有中原王朝,都不把西南方,作为主战略方向。或者换句话说,中原王朝对西藏,没有多少兴趣。
中原主要威胁,都是来自北方,就算攻略西域,其核心目的,也是限制北方。吐蕃冲出吐浑谷,开始插手西域,煽动突厥部落,脱离唐朝统治。近年西域动荡,突厥部落叛乱,都是吐蕃搞鬼。
所以武康断定,大唐与吐蕃,必有大冲突。近期不大可能,吐蕃正在谋划,不会大举进攻。反观大唐帝国,军事战略核心,依旧放在辽东。只有陷落平壤,灭亡了高句丽,才能调整战略,着手收拾吐蕃。
到了那个时候,能不能打胜仗,武康心里没底。在来洛阳之前,巡查左戎折冲府,发现了糟糕情况。卫士老龄严重,壮者不到三成,说明府兵制度,正在加速崩塌。战力越来越弱,对阵吐蕃军队,恐怕会吃败仗。
忽听李九发飙,打断他的思绪,声音阴阳怪气:“炀帝刚愎自用,拒谏言而亡国,朕常以为戒,虚心而求谏。可是没有谏者,你们唯唯诺诺,到底因为什么?”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各自端坐,犹如老僧入定。武康面无表情,心中却在吐槽,此乃脱裤子放屁。昔日韩瑗来济,于志宁等重臣,都是铁骨谏臣。您老根本不听,杀的杀贬的贬,谁还敢劝谏啊?
李九怒气勃发,气氛开始压抑。李勣突然干咳,武康同时开口:“陛下所作所为,堪称尽善尽美,臣等无法规劝。若是强上谏言,可能弄巧成拙,有沽名钓誉之嫌。”
这马屁拍的,太不要脸了,众人无不鄙夷。看武康的眼神,变的更加诡异,仿佛都在说:大伙儿快来看,这个就是佞臣,除了溜须拍马,什么本事都没。
李九脸色渐缓,视线瞄向李勣,爱卿想说什么。李勣暗骂武康,你刚才说的话,就是我想说的。只能硬着头皮,缓缓开口道:“武将军言之有理,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气氛更诡异,武康是佞臣,说这话可理解。李勣可是元老,为何也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