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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第一佞臣全文阅读

作者:宝珠道长     武唐第一佞臣txt下载     武唐第一佞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六章 李旦出生的凄凉

    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夏六月二十二,午时六刻。

    百济加急军情,昨天抵达京城,李九召集群臣,再议海东局势。刘仁愿在战报中,直言唐军运气好,百济军出现内讧。大首领鬼室福信,火并二首领道琛僧,叛军士气斗志,遭受沉重打击。

    内部各存异心,犹如一盘散沙,整体实力锐减。大唐新罗联军,及时捕捉战机,齐心协力反扑。熊津都督刘仁愿,率军攻破支罗城,尹城和大山城,阵斩俘获众多。

    福信固守真岘城,带方州刺史刘仁轨,率领新罗军主力,趁夜色大破其城,打通了新罗粮道。留守军压力骤减,刘仁愿继续求援,他已得到消息,倭军将入百济。

    朝堂快速应对,征发淄州青州,莱州海州卫士,共计七千余人,不日支援守军。武康长舒口气,胸口上的大石,终于滚了下去。

    驻守百济的唐军,归乡心切作祟,外加辎重不足,基本丧失斗志。处境极其被动,毫不夸张的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昨日之前,武康忧心忡忡,深恐驻守唐军,被百济人全歼。李九和朝廷中枢,曾试图放弃百济,让唐军撤回国内。幸亏百济内讧,给了喘息之机。

    确定出兵增援,选拔领军总管,武康主动请缨。事情还算顺利,最主要的反对者,许圉师已经下狱,其余宰相表示支持。军方没有反对,外加苏定方举荐,终于得偿所愿。

    李九颁布诏书,左奉辰大将军,柱国金华县公武康,检校右武威大将军,任熊津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威将军孙仁师,熊军道行军副总管;西台舍人、司宪大夫袁公瑜,熊津道行军长史。

    率领七千熊津兵,从莱州城山出发,乘船横渡黄海,直抵熊津江口。熊津江也叫白江,就是韩国锦江。此次行军路线,完全类似上次,也在白江口登陆。

    武康非常兴奋,首次独当一面,虽然兵力不多,却有信心打赢。卫士都是山东人,常年生活在海边,能适应渡海作战。此刻在百济内,留守唐军三万,再加新罗援军,兵力接近六万。

    百济所有叛军,加上倭国援军,预计在十五万。叛军正在内讧,战斗力会削弱,主要打击对手,是七万倭国兵。只要打垮他们,其余不足为惧,就能彻底的碾碎,百济人的复国梦。

    集结公文发出,后天会在太庙,举行出征仪式。昨天去了兵部,接受将兵黄钺,领取调兵公文。领取战马装备,武装婺营亲卫,同时安顿家眷,因为仪式过后,就会前往淄州。

    今天早早进宫,来到北玄武门,找左羽林段长史,交接羽林军工作。离开办公房后,八个禁军校尉,送来出征祝福:属下恭祝将军,再添彪炳战功,平定百济叛乱,歼灭倭国贼军。

    武康哑然失笑,这是我的梦想,我会竭尽全力,也借你们吉言。告别众校尉,离开玄武门,经过内重门,进入皇城后宫。

    后宫戒备森严,到处明岗暗哨,如果是闯入者,活不过三分钟。巡逻的奉辰卫,全都认识他,是以畅通无阻。

    皇帝的后花园,装修太过奢华,山水园林密布,宛如人间仙境。唯一不好的是,就是阴盛阳衰,除了岗哨侍卫,只有太监宫女。

    太监李德官带路,沿着宽阔的甬道,去南边甘露殿。皇后在那待产,此次出征百济,至少半年时间。李旦的满月酒,肯定喝不上了,先去道个别吧。

    顺便托付皇后,帮忙照顾家里,特别提防武顺。那次敞开心扉,结果令他满意,武顺信守承诺,整日待在家里,不再接触李九。只是合家的事,遭到杨氏拒绝,她不想搬过去,也不让搬过来。

    感觉这老太婆,非常偏心武顺,挖媚娘的墙角,她都不闻不问。武康表示理解,天下所有父母,都会偏向那些,不如意的孩子。武顺早年丧夫,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十分艰辛,自然偏向于她。

    刚走进甘露门,迎面几个宫人,提着裙角狂奔,各个惊慌失措。武康不禁皱眉,德官拦住八两,操着公鸭音问:“何事慌慌张张,不在宫里伺候,跑出去做什么?”

    八两急不可耐,指点宫人离开,拉住武康手腕,拽着他往里走:“皇后辰时见红,刚刚羊水破了,马上就要生产。现在腹痛难忍,都把她疼哭了,将军快跟奴走。”

    宫缩见红破水,是生产的征兆,可时间不太对。武康仔细估算,预产期七月啊,不会是早产吧。来不及细想,立刻吩咐德官:“快去请稳婆,派人去我家,去拿镇痛药。”

    德官转身就跑,武康大步流星,甩八两在身后。来到大殿门口,听见媚娘喊痛,夹杂浓浓哭腔。宫人惊慌失措,就像没头苍蝇,四面八方乱撞,到处是嚷嚷声。

    剑眉蹙的更紧,循着声源赶路,很快进入内殿。床边围满宫人,有的准备热水,有的生起暖炉,四钱哭着安慰:“皇后你再忍忍,稳婆马上就到,奴奴已经派人,通知圣人去了。”

    李九竟然不在,今天没朝会呀,自己媳妇待产,竟然不守身边,这个杀千刀的。发现

    宫人杂乱,武康沉声吩咐:“都别杵在床边,准备红糖热水,再去催促稳婆,赶紧通知圣人。”

    语气不容置疑,宫人很快安静,媚娘哭腔更大。武康听到呼唤,立刻来到床边,再次吩咐四钱:“给皇后脱衣服,再抱两床被子。还愣着做什么,不要再耽搁了。”

    又是鸡飞狗跳,媚娘脸色煞白,承受巨大痛苦。左手紧紧握拳,右手捂着肚子,额头满是冷汗。艰难的偏过头,突然涌出泪水:“圣人在哪里,康郎快去找,我的肚子好疼...”

    武康接过毛巾,擦拭脸上汗水,拿开腹上的手,温言软语安慰:“阿姊不要担心,那是宫缩阵痛,不是普通肚疼,生产完就没了。今日并无政事,圣人就在宫里,八两她们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毛巾递到左手,右手打开算袋,拿出私人印章,塞到四钱手里:“速去左奉辰卫,找左千牛备身,李洋或者杜怀恭。命令调动全卫,尽快寻找圣人,第一时间通知。”

    四钱接过印章,嘴唇不断蠕动,像是欲言又止。武康很快明白,宫人正脱衣袍,自己要避嫌的。放下毛巾起身,手腕却被拉住,媚娘不再喊痛,带着哭腔哀求:“康郎别走,我好害怕...”

    武康重新坐下,小声的安慰她:“我不会走的,你不要害怕,我就守在这里。你马上要临盆,先把衣服脱掉,等待稳婆接生。放心吧阿姊,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的。”

    轻拿开她的手,放入锦被里,投以鼓励微笑。起身离开床,背着身站立,指挥宫人忙碌。不到半刻钟,媚娘再次喊疼,武康再蹙眉头。宫缩间隔甚短,马上就会生产。

    努力搜索脑海,得到有用信息:出现破水以后,为防止影响胎儿,无论什么场合,尽量保持平躺。想到这里,吩咐宫人:“解开衣袍带扣,别从后背拿出,别动皇后身子,让她保持平躺。”

    不知什么时候,宫人带来稳婆,马上主导宫人,请出闲杂人等。武康来到门外,八两匆匆汇报:“朱明门执守说,大概辰时三刻,圣人离开朱明门,一直没有回来。”

    朱明门外是太极殿,两边就是东西台,他去政事堂了吗,没听说有政事呀。房内喊声更大,夹杂含糊呼喊,武康隔门喊话:“阿姊别焦急,我就在门外,不会离开的。保持心态平和,千万不要紧张。”

    可惜没卵用,女人生孩子,据说非常痛。门外寂静无声,门内撕心裂肺,稳婆不停安抚。武康站在门口,盯着门缝发呆。忽然有种预感,李九极有可能,不在皇宫大内。

    政事堂距此地,跑步最多十分钟,宫人早去报信了。眉头凝成疙瘩,又过了半刻钟,太监秦由汇报:“圣人不在政事堂,东西台和舍人院,还有弘文馆史馆,都无圣人踪影。”

    不祥预感更盛,等到四钱回来,武康彻底心伤。左右奉辰侍卫,都不知道行踪,右奉辰长史崔神庆,汇报揪心的消息:今日辰时五刻,圣人带权善才,离开了承天门,可能已经出宫。

    武康纠结许久,找来笔墨纸砚,快速书写便条。连同私人印章,交给四钱吩咐:“再次劳烦娘子,去右监门卫所,见李孟尝将军,求问圣人行踪。你这样和他说,倘若出手相助,武康欠他人情。”

    四钱应诺离开,门内哀嚎更响,稳婆连喊用力。已经进入生产,武康双手合十,闭目诚心祈祷。妇人们生孩子,单脚入鬼门关,现在医疗不行,希望她能挺过去。

    不断的祈祷着,李德官匆匆进门,手中的镇痛药,已经派不上用场。无奈叹口气,继续祈祷着,德官小声汇报:“赵将军托奴转告,今日辰时七刻,荣国府的后门,驶出辆小马车。”

    武康陡然转身,视线瞬间锁定,带着浓浓杀气。德官头皮发麻,垂着脑袋汇报:“赵将军还说,亲卫跟踪途中,被金吾卫阻拦。他们二话不说,把人带到了卫所,关押半个时辰,才放了赵将军。”

    话到这个份上,已经清楚明白,马车里的人,肯定是武顺。李九悄悄出宫,武顺悄然出门,他们又在偷情。她立下的誓言,貌似没放心上,不怕遭报应吗?

    笑意愈发阴森,该死的李九,忒不是东西。你妻子生孩子,你却幽会情人,简直狼心狗肺。这时四钱回来,伏在武康耳边,压低声音汇报:“李将军不见奴,他说他也不知,圣人去了哪里。”

    武康冷笑更甚,再次闭上双眼,回忆那天郊游,和武顺的对话。是我太天真了,对此事的处理,太过于理想化。武顺没主见,心志也不坚,若是李九纠缠,她也拒绝不了。

    媚娘立足皇宫,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皇后之位。她绝不会允许,别人染指后位,哪怕这个别人,是她的同胞姊。她也不会允许,武顺进宫为妃。

    这就是出闹剧,如果处理不好,后果不堪设想。武康恨的咬牙,姐姐临盆在即,姐夫去会情人,放在谁的身上,都会暴跳如雷。他要不是皇帝,我会打上门去。先揍他半死,再拉走财产,强制他们离婚。

    突然婴儿啼哭,打断他的思绪,生产已经完成。众

    人长舒口气,个个神情激动,有的紧握双拳,有的掉下眼泪。八两激动难耐,抹去眼角泪水,吩咐在场宫人,都去门外候着。

    屋门很快打开,稳婆连连道喜,皇后母子平安。武康打开算袋,拿出全部金叶,塞到稳婆手里,迈步走进内室。皇子还在啼哭,声音十分响亮,两个宫人婆子,一个抱着襁褓,一个嬉笑哄着。

    四钱八里进门,加棉被倒热水,收拾室内卫生。媚娘精神萎靡,脸色十分苍白,嘴唇咬出牙印,两道泪痕清晰。见到了武康,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道:“康郎说对了,真是个皇子,抱抱外甥吧。”

    武康点头微笑,安静坐在床边,小心接过襁褓。看着丑陋的娃娃,煞有介事道:“一抱就知道,至少有六斤,身板绝对硬朗。他头发很密,鼻子很像你,额头像圣人。”

    媚娘笑容惨然,侧过头看门外,盯着门口发呆。情绪很不正常,武康能感受到,她在压抑悲伤。不禁轻叹口气,小声吩咐宫人:“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我来照看,不会有问题的。”

    宫人迟疑片刻,四钱八两带头,鱼贯退出内室。望着关上的门,媚娘红了眼眶,泪水滴滴垂落:“没找到圣人吗,康郎你告诉我,他在不在宫里,他到底去哪了?”

    武康轻摇襁褓,尽量放平语调:“圣人在政事堂,召集诸位宰相,商量军国大事。阿姊可能不知,朝廷准备派兵,支援百济守军。我是行军总管,后天太庙祭拜,就会前往淄州。”

    媚娘缓缓摇头,仰面盯着武康,一时泪如泉涌:“我很了解圣人,知道我要生产,肯定会过来的。你曾经答应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欺骗我,还能相信你吗?”

    两人四目相对,武康扯出苦笑,实话实说道:“如果所料不差,圣人今天辰时,可能微服出宫。至于去了哪里,没有真凭实据,我也不能乱说。已经派李德官,通知左金吾卫,相信不会太久,圣人就会回宫。”

    媚娘泪如雨下,神情异常复杂,饱含绝望无助:“他去了哪里,我们都知道。圣人每次赏赐,我都选出部分,送给阿母元姊。就在半个月前,我和圣人提起,让敏之改姓武,做阿爷的后嗣,袭周国公爵位。”

    武康苦笑更甚,轻轻放下襁褓,拿出真丝锦帕,拭她眼角泪水。泪越流越快,话如泣如诉:“圣人已经答应,等他加冠礼后,加任中散大夫。康郎凭良心说,我待她不薄吧?”

    这个确实不薄,从一品的国公,可以子孙世袭,我才是个县公。中散大夫是散官,官级正五品上,没有具体职位,却有实质待遇。正常情况下,只要不犯大错,可保世代无忧。

    媚娘继续倾诉:“得知他们有染,我顾念同胞情义,不忍心处罚她。只要断绝来往,我就既往不咎,就当没发生过。可她置若罔闻,与圣人藕断丝连,彻底背叛了我。”

    说着捂嘴呜咽,身体剧烈抽搐,武康赶紧劝慰:“阿姊别激动,月子里落病,会携带终生。她是个白眼狼,犯不着因为她,让自己身体遭罪。等我回去了,再去劝劝她...”

    媚娘缓缓摇头,目光咄咄逼人:“她已食言而肥,我不再相信她。同胞姊背叛我,在这人世间,除了你之外,还能相信谁?你看着我的眼,摸着良心发誓,说你永不背叛。”

    武康依言照做,没有半分迟疑,发完誓温言道:“不要胡思乱想,其实咱们姊弟,早就命运相连,你若安好,我就安全。我会站你这边,永远不生二心,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信任我。”

    媚娘止住眼泪,与他对视良久,扯出一丝欣慰:“李淳风说的对,你是我的福星,永远保我安康,永远不会背叛。我不想见到她,永远也不想,你能做到吗?”

    这个有些难度,李九已经发现,我在监视武顺,肯定有了防备。今日赵声跟踪,被金吾卫抓走,就是他的警告。如果武顺失踪,他绝对会怀疑我。

    皱眉沉思良久,武康重重点头,俯身压低声音:“阿姊你放心吧,在我离开之前,会把她送走的。并且我认为,不能去并州,最好送婺州,张柬之会帮忙的。”

    媚娘露出浅笑,正想交代什么,房门被人推开。李九火急火燎,刚进门就解释:“我在司戎械库,检查出征军备,刚刚得到消息。媚娘生皇子,宗庙显灵了,皇儿在哪呢,快让我抱抱。”

    男婴哇的哭了,李九乐开了花,抱起襁褓逗弄。等到哭声停止,李九和颜悦色:“代我守护皇后,武卿家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后天太庙祭祖,你要身穿戎装,必须旗开得胜。”

    武康躬身应诺,马上心思电转,言辞陈恳道:“臣首次挂帅,太庙祭祖时,想全副武装。我有个铁面具,昔日战场厮杀时,扣脸上防流矢。还请陛下应允,穿金甲戴面具,展示必胜信心。”

    李九不假思索,直接点头同意...

第五十七章 金蝉脱壳下杀手

    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夏六月二十四,辰时三刻。

    两天前李旦出生,初取名为李旭伦,李九的第八子,媚娘的第四子。出生画面凄凉,他老子约会情人,舅舅陪床待产。他儿子李隆基,就是后来的玄宗,抢儿媳妇的皇帝。

    前半生开元盛世,后半生安史之乱,天使与魔鬼轮换。武康表示无所谓,请你们随便折腾。我今年二十八岁,李淳风给我批言,活不过七十岁,估计看不到那天。眼不见心不烦,陪家人混日子,搬进坟墓了事。

    长安皇城太庙,举行出征大典,李九亲自主持,文武百官参与,分站左右两侧。李九矗立庙门,凝视身前众人,训话慷慨激昂。列祖列宗保佑,出征大获全胜,也是老生常谈。

    聆听教诲的人,是出征的将领,熊津道的骨干。为首的金甲将,像是人形兵器:右手执偃月刀,左手握着横刀,腰间挂着障刀,背后千牛御刀。三石的强弓,满囊的羽箭,脸罩铁面具,武装到牙齿。

    身后并排两人,左边是孙仁师,右武威卫将军,熊津道副总管。老战友兼狱友,共同行军漠北,共同被下台狱。两人关系很好,上次覆灭百济,仁师也曾参与。水战经验丰富,适应百济气候,是最合适的副将。

    右边是袁公瑜,官拜西台舍人,兼任司宪大夫,熊津道行军长史。他是媚娘的心腹,武康的忘年交,曾逼死长孙无忌。两人情同叔侄,由他出任长史,起码不会添堵。

    袁公瑜弯着腰,圣人谆谆教导,没听进半个字。视线盯着地面,看金甲将的靴子,感觉十分诡异。靴子四周微凸,好像垫着东西,这很不合常理。同时也感觉到,金甲将的气势,比变之弱几分,缺乏嗜血狠戾。

    小心翼翼观察,细心回忆印象,越看越不对劲。经过仔细比对,金甲将的身躯,没有变之健壮,身高略矮半寸。难道眼前的人,不是小友变之,可这不可能呀。

    皇帝演讲结束,婺营亲卫呐喊,乐队演奏军乐。袁公瑜回过神,不禁浅笑自嘲,可能我多想了,这真的不可能。这是太庙宣誓,将领向大唐宗庙,展现必胜决心。

    就算他胆大包天,也不敢弄虚作假,出征大典找替身,他有几颗脑袋?再说也没必要,根本没有理由,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金蝉脱壳,除非癔症复发。

    说起来很可惜,公瑜观察正确,判断出现错误。眼前的金甲人,确实不是武康,赵元郎顶替的。他是钱顺妻弟,两人体型相近,被秘密的培养,作为保命替身。太庙金蝉脱壳,是有天大的事,要他亲自处理...

    长安城春明门,向东走出十里,有座江夏矮山。山顶枝繁叶茂,山包遍布绿草,点缀无数野花。在半山腰位置,有座避暑宅院,名叫江夏绿庄,是李道宗的产业。

    江夏郡王李道宗,李九的远房堂叔,战功彪炳的大将。那是永徽四年,高阳公主谋反,他被无忌清洗,流放到了象州。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绕道婺州,恰被武康遇见。

    婺州修养半月,传授武康兵法,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武康派出专人,护送他去象州,安排他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到达象州不久,便郁郁而终了。

    后来江夏绿庄,李九相中霸占,成了皇家宅院。在江夏矮山角,平坦的小路上,行驶一辆马车。武顺坐在车内,左手捂着小腹,右手把玩玉佩,俏脸满是窃喜。

    今天辰时两刻,圣人送来玉佩,江夏绿庄共聚。出征大典结束,他会登春明门,送行出征卫士。然后找个机会,来到江夏绿庄,与我共赴巫山。

    武顺满面春色,玉佩贴身收好,拿出小面铜镜,再次打理妆容。容颜成熟美好,颦笑媚态十足,不比武媚娘差,圣人稀罕的紧。铜镜放在车里,想到武康出征,又是满心窃喜。

    那个讨厌的人,终于再次出征,带走全部亲卫,再也没人监视。你最好战死了,省的回来烦人。我与圣人交好,关你什么事啊,咱们没血缘关系。

    武顺诅咒完毕,再次轻抚小腹,嘴角扯出媚笑。可怜的九郎啊,这次不是时候,恐怕你会挨饿。不过你别担心,奴有很多手段,保你心满意足。

    这时马车停下,思绪随之打断,武顺收起喜色,抬头正襟危坐。车夫跳下马车,隔着车帘汇报:已经到了山脚,马车不便上山,还请夫人下车,婢女在前边恭候。

    武顺掀开车帘,踩着胡凳下车,望着山脚树林,款款迈出脚步。走出不到六步,转身盯着车夫,柳眉轻蹙问话:“我从没见过你,之前的车夫呢,婢女又在哪里?”

    车夫挠头憨笑:“回夫人的话,二石偶感风寒,所以我代替他,我名叫武二显。婢女在树林里,圣人赏赐软轿,还有很多财宝,她们不敢离开,所以劳烦夫人。”

    武顺眉头再蹙,总觉的这车夫,好像在哪见过,一时想不起来。片刻后摇摇头,左手轻抚小腹,转身走向树林。靠进树林边缘,右眼皮开始跳,

    柔荑轻揉几下,跟在车夫身后,走进树林深处。

    忽然听见马嘶,闪出车夫后背,看见豪华马车。根本没有婢女,只有六个大汉,全部身穿黑衣,腰间挂着横刀。武顺花容失色,转身就要逃跑,却被车夫拦住。

    车夫似笑非笑,武顺双手抱胸,俏脸焦急恐惧,死死盯着车夫。忽然惊叫出声,伸手指着车夫,语气不可思议:“你叫张二显,武康的部曲,也是武媚的人,你想干什么?”

    二显笑而不语,示意她看身后。武顺快速转身,看见熟悉面孔,不禁瞠目结舌,像活见鬼似的:“你为何在这里,仪式结束了吗,康郎你告诉我,圣人在这里吗?”

    武康淡淡回话:“仪式没结束,参加仪式的,是我的替身,圣人不在这里。你违背了誓言,二姊生产当日,你与圣人幽会。直到旭伦降生,他也没有回去。”

    说到这里,喟然长叹:“妻子临盆在即,夫君不守床前,去和情人幽会。这对女人来说,是天大的打击,二姊那么坚强,哭的撕心裂肺。我想请问元姊,此刻在你心里,有无半分愧疚?”

    武顺脸白如纸,目光四处躲闪,索性低头不看。武康唉声叹气,脸上挂着苦楚:“她不是别人,是你的女弟,你们一母同胞。你的所作所为,不觉的残忍吗,对得起良心吗?”

    尖叫突如其来,武顺五官狰狞:“我们一母同胞,她能荣登皇后,享受荣华富贵。我却是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身边无依无靠。她若心情愉悦,施舍些许财物,她若心情烦躁,就会不假辞色。”

    武顺情绪激动:“她高高在上,我早就受够了,他受万千宠爱,我却无人问津。你能为了她,冒生命危险,就连太庙出征,也敢弄虚作假。你为我做过什么,除了睦州救险外,你还做过什么?”

    气氛瞬间僵硬,武康更加疾苦,自己看走眼了。在以往印象里,她就是受气包,是古典的妇女。没有丝毫主见,凡事逆来顺受,此次沾染李九,她是被动接受。

    事实并非如此,狗屁倒灶的勾结,可能是她主动的。心中起波澜,惨然失笑道:“此刻终于明白,你为何毁誓言,是嫉妒心作祟。你嫉妒二姊,便勾引圣人,想取而代之,你想做皇后。”

    武顺没有否认,目光咄咄逼人:“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我的容颜姿色,完全不比她差。圣人倾心于我,频频给我修书,阐述相思之苦。她蛮横霸道,圣人早已不喜,早晚会废了她。康郎若帮我,不会亏待你。”

    有野心没实力,你是活在梦里,你抛的橄榄枝,请恕我没胆接。轻叹口气,淡淡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以理解。不过人的野心,要靠能力支撑。云州发生旱灾,括州爆发水灾,请问怎么处理?”

    长时间的沉默,武康继续说教:“圣人身体不好,他不信任百官,太子尚且年幼。在他病发之时,需要政治盟友,保证朝廷运转。刚才说的问题,媚娘得心应手,你却一窍不通。”

    加重语气,言辞凿凿:“媚娘既是皇后,也是政治盟友。圣人英明神武,不会轻易动她,更不会因为你,自废得力助手。所以皇后之位,注定与你无缘,他当你是玩物,拜托你醒醒吧。”

    武顺紧咬牙关,双手握成拳头,五官完全狰狞。武康摇头叹息,苦口婆心劝解:“政治没有亲情,如此肆无忌惮,碰触媚娘底线,恐怖不会太久,就会招杀身祸。”

    看着她的不甘,武康十分无奈:“兄弟阋墙,骨肉相残,人间惨剧,我不想经历。只有远离长安,才能保你性命,我安排你离开。不要担心伯母,也别担心子女,我和她会照顾。”

    部曲立刻行动,围拢武顺周围,二显掀开车帘,和颜悦色的说:“大佬没有说谎,我是皇后心腹,了解她的为人。谁敢染指后位,她必取其人头。夫人请上车吧,奴送你去婺州。”

    面对部曲胁迫,武顺剧烈挣扎,近乎声嘶力竭:“康郎不要逼我,我不离开京城,求求你别这样...我有他的骨肉,昨天查出来的,我有皇家血脉,不能离开京城。”

    武康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部曲不敢妄动,也都放开了手,依旧包围着她。二显先是错愕,随后闪出邪魅,慢慢放下车帘,静等将军吩咐。

    武顺长舒口气,不停抚摸胸口,信誓旦旦的说:“阿姊没有骗你,昨天东市药铺,两个郎中确定,还没告知圣人。康郎你听我说,圣人对你二姊,早已心怀不满。你看看后宫里,没有新增嫔妃,她太过霸道了。”

    四周鸦雀无声,气氛极度压抑,武顺心惊胆战,话语色厉内荏:“这是皇家血脉,如果流落在外,没有人能担待。康郎帮我吧,她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还不比她的少。”

    武康面无表情,她竟然怀龙种,最坏的结果发生。曾经日日夜夜,无数次的祈祷,还是没有卵用。她想利用孩子,名正言顺入宫,成为李九嫔妃,然后窃取后位。

    可你太天真了,就算你能进宫,也斗不过媚娘。姐妹后宫争宠,同胞反目成仇,亲者痛仇者快。既然结局注定,不如提前了结,如此你和媚娘,都无切肤之痛。

    看着眼前女人,视线逐渐模糊,两道泪水滑落。不知过了多久,开始喃喃自语:“我的前世今生,父母都不健全,没有兄弟姐妹。所以对亲人,我格外看重,我一直笃信,家和万事兴。你为何说这些,你为何要逼我?”

    感受浓浓杀气,武顺淌出冷汗,嘴巴不停张合,说不出半个字。见到武康转身,危机意识更甚,扯着嗓门咆哮:“武康你干什么,我是你的元姊,我有圣人骨肉,不能这样对我...”

    咆哮戛然而止,部曲将她控住,身体不能动弹。脖子缠上白绫,两人向两边拽,窒息随之而来。武顺五官狰狞,面部憋的通红,用尽全身力量,死死拉扯白绫。

    哀求变成怒视,眼球快速充血:“你好狠的心,弑杀元姊,一尸两命,丧尽天良。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会断子绝孙。如果老天开眼,你会孤苦无依,死后没人送终,你会不得好死...”

    武康闭上双眼,不能阻止溢泪,全力绷紧身体,不能阻止颤抖。武顺的诅咒,充斥在双耳,萦绕在心头。俗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能够害你的人,都是最亲近的,因为面对他们,你会掉以轻心。

    慢慢的仰起头,光柱透过树叶,抚开紧绷的肌肉,烘干脸上的泪痕。视线开始清晰,凝望茂密树林,阵阵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更多光柱射入,日光时强时弱,眼皮越眯越紧。

    不知什么时候,二显来到身后,小心翼翼回话,韩国夫人薨逝。武康没有回头,盯着天空吩咐:“带去江夏绿庄,制造自缢现场,找到合理借口,再通知金吾卫。”

    二显不禁错愕,纠结片刻劝道:“属下建议将军,不如就地掩埋,省的横生枝节。将军你也知道,详刑大夫狄仁杰,有可能会坏事的。当初在婺州,此刻在京城,他都断案如神。”

    神探狄仁杰吗,是我带出来的,确实断案如神。任大理寺丞时,处理积压案件,超过了两千起。涉案两万多人,却无一人冤诉,升任详刑大夫,就是大理寺正。

    武康无所谓道:“我用金蝉脱壳,替身参加大典,有不在场证据。三百婺营亲卫,此刻都在太庙,没有人手可派,没有作案能力。武顺此时遇害,没人会怀疑我,倘若大军出城,就会有人怀疑。”

    说完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毕竟是我元姊,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要入土。要风光的葬礼,还要立碑志铭。如果胡乱掩埋,沦为孤魂野鬼,我会于心不安。”

    二显点头应诺,压低声音回话:“将军请你放心,我会处理妥当,尽量不留痕迹。等回到皇宫,我如实汇报。至于韩国夫人,她是死有余辜,皇后会理解的。”

    武康不置可否,以媚娘的秉性,肯定伤心欲绝。因为她的本意,想送武顺离开,她从始至终,都没动过杀心。可是怀了龙种,必须另当别论,不仅危及媚娘,还会危及李弘。

    纵有万般不忍,也会痛下杀手,这就是事实啊。与其她去追杀,不如我来承担,这样她的心里,多少会好受些。相信她能体会,我的良苦用心,希望别恨太久。

    听到身后动静,武康再次闭眼,直到马车离开。凝望马车后帘,苦笑渐渐定格,感慨造化弄人。不过仔细想想,就算她没怀孕,动了那种心思,也不会有善终。

    等到车影消失,二显小心提醒:“已经临近午时,大典即将结束,将军赶快走吧。其余不要管,我安排妥当,也别担心家里,皇后会安排好的。”

    武康不再废话,胶水粘上胡子,戴上黑色斗笠,骑马向东狂奔。按照既定路线,狂奔五十多里,来到约定地点。躲在隐蔽位置,望着天空发呆,等待夜幕降临。

    到了黄昏左右,听见约定信号,立刻离开坟场。两人交换衣服,赵元郎小声说:“属下戴着面具,没有开口说话。夫人城头送别,也没有认出我,应该万无一失。”

    武康稍稍放心,系上虎头披风,扣上精铁面具,骑马返回军营。回到专属营房,除去黄金战甲,换上普通衣服。找来钱顺赵声,详细询问情况,得知并无遗漏,终于能放下心。

    正想躺下休息,袁公瑜来拜访,武康殷勤接待。两人对面而坐,公瑜仔细打量,良久后摇头说:“变之的身体,应该无恙吧。今天在太庙,还有春明门,感觉你不正常。”

    武康哑然失笑:“首次做大总管,那么热的天,还全副武装,热的我想晕倒。别想其他的,你首次行军,咱们精诚合作。好好的算计,如何打赢战争,如何凯旋而归...”

第五十八章 黄海旗舰论战局

    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夏六月二十五,午时四刻。

    韩国夫人武顺,自缢于江夏绿庄,引起了轩然大波。一品国夫人缢亡,绝对不是小事。李九暴跳如雷,怀疑这是谋杀,是皇后下的毒手。调遣左右金吾卫,封锁江夏山包,展开地毯式搜索。

    司刑和详刑寺,挑选干练官员,成立了专案组。司刑太常伯刘祥道,详刑大夫狄仁杰,全权负责此案。后来奉辰卫出动,长安城风声鹤鸣,武府所在的永兴坊,被左右奉辰卫戒严。

    专案组走访百姓,收集各种线索,然后顺藤摸瓜。然而没有卵用,瓜叶都没摸到,线索全部断了,案件陷入僵局。专案组只知道,六月二十四辰时,太庙出征大典时,韩国夫人从后门,悄悄离开荣国府。

    至于她离开前,接触了什么人,什么原因离开,全部一无所知。审问府里仆人,没有发现外人,也没任何线索。根据监门卫资料,她离开荣国府后,经东城春明门,前往江夏皇庄。

    狄仁杰却笃定,这是起谋杀案,死者先被勒死,后被悬挂房梁。罪犯异常聪明,反侦察也很强,痕迹全部清理。二十天过去了,案件毫无进展,一个月过去了,所有线索断开,再也无从查起。

    专案组无可奈何,没采纳仁杰意见,称武顺自缢而亡。至于自缢原因,他们也不知道,只说继续调查。包括狄仁杰在内,没人怀疑武康,他既无作案动机,又无作案时间,还无作案能力。

    李九痛心疾首,心里越发怀疑,武顺无故自杀,是皇后下的毒手。可惜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将其风光大葬。追封为郑国夫人,其诰命的等级,高于韩国夫人。

    命令司列少常伯,李安期撰墓志铭,左戎卫兵曹殷仲容,用八分隶体书写。接贺兰氏入宫,封为魏国夫人,想好好保护她,免得再遭毒手。然而可笑的是,她不是省油灯,很快勾搭李九,保护到了床上。

    荣国夫人杨氏,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的肝肠寸断。处理完武顺白事,入皇宫质问媚娘:“你和阿母说实话,顺娘为何想不开?是不是你逼的,是不是武康做的?”

    媚娘也伤心欲绝,抱着旭伦痛哭:“女儿自始至终,都不想害元姊,只希望她出宫。她却自寻短见,女儿也不知道,到底为何想不开。不关康郎的事,他更不想这样。”

    抱头痛哭后,媚娘继续说:“其实最难过的,除了元姐的死,还有我最亲的人,竟然背叛了我。阿母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相信谁,又有谁可信赖?”

    母女俩哭很久,荣国夫人回府,媚娘心如刀割。因为她也明白,因为武顺的事,母女有了隔阂,再回不到从前。摇着怀中襁褓,盯着东边方向,神情异常复杂,良久后喟然叹。

    东边山东半岛,熊津卫士行军,前往莱州城山。行军大总管武康,副总管孙仁师,行军长史袁公瑜,是部队的智囊团。各自亲卫随行,总共不到六百,沿途接纳府兵。

    首先到达淄州,拜访淄州刺史,找到折冲都尉。出具司戎公文,右武威卫鱼符,交给他们核对。所谓的铜鱼符,类似调兵虎符,朝廷颁布的凭证。无论调动府兵,还是出入宫禁,都需要这东西。

    右武威卫的鱼符,是由青铜锻造,分为左右两部。左部留在朝廷,战时颁给将军,右部下发州府。州府拿出右符,比对将军左符,如果完全吻合,再进行下一步。

    刺史和折冲都尉,勘核司戎公文,如果确定无误,才能调动府兵。所以唐初的军权,是由中枢掌握,都在皇帝手中。十六卫大将军,只是遥领府兵,根本没有军权。

    走完所有程序,左右果毅都尉,召集卫士集结。长史和兵曹参军,打开折冲府库,分发各种装备。十人为军火,五火为战队,设队正队副,是基本作战单位。

    折冲府的官员,包括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别将长史兵曹,都会随军出征。途经青州海州,最后到达莱州,共七支折冲府。七千山东卫士,集结莱州城山,鱼贯登上战船。

    装备工具上船,驮马毛驴留下,只带战马出征。只有一艘楼船,是武康的旗舰,临时命名“平倭号”。配备十艘斗舰,其余是艋艟、海鹘和游艇,大大小小战舰,共有一百七十艘。

    上次为了灭百济,派出无敌舰队,运载十万卫士,简直遮天蔽日。此次与之相比,貌似太过寒酸,武康表示无奈。召集莱州官员,举行出海仪式,十月初八午时,舰队起锚渡海。

    经验丰富的水手,乘坐游艇领航,全程旗语传递。舰队沿着航线,日夜乘风破浪,直扑熊津江口。武康呆旗舰里,整天都在忙碌,时刻关注后勤,要求各船,每日报告。

    很快十天过去,晕船现象很少,病患寥寥无几。武康十分欣慰,山东半岛卫士,对大海不陌生,都能适应航行。这是个好现象,这次侵略战争,应该十拿九稳。

    然而今夜睡觉,却被噩梦惊醒,惊出一身冷汗。梦见血淋淋婴儿,骑在自己胸膛,伸出两只血手,掐着脖子索命。想到武顺的死,

    依旧心如刀绞,可怕的梦魇啊。

    擦去额头冷汗,喝掉杯中冷茶,再也没有睡意。随便穿件衣服,披上虎头披风,悄悄离开船舱,来到甲板透气。天空月朗星稀,舰队寂静无声,只有海风拂面。

    舰队今日休息,处于停泊状态。除了巡逻游艇,都用铁索链接,防止随波逐流。楼顶的桅杆上,燃着两处火盆,执勤的瞭望手,发现甲板动静,打出旗语询问。

    武康借着火光,舞动随身红旗,表明自己身份。手扶着绞车弩,站在船头瞭望,视线锁定东方。如果所料不差,倭国的支援军,此刻也在航行。按照行程估算,比熊津道舰队,晚到十天左右。

    那些日本猴子,是从何时开始,有了大陆美梦。仔细回忆历史,貌似中日大战,都会牵涉朝鲜半岛。一番冥思苦想,总结其中原因,渐渐胸有成竹。

    从倭国到朝鲜,航程非常短,中间有大量岛屿,可作为中转站。从倭国到大陆,航线更加的长,中间岛屿很少,补给压力很大。就算强登大陆,哪怕登陆成功,也会三方受敌。

    战线拉的太长,对于侵略战争,就算天大噩梦。所以登陆半岛,以朝鲜为跳板,继而侵略大陆,才是最佳选择。此次百济战役,明朝中日冲突,以及抗日战争,这些东洋倭人,都会先占朝鲜。

    有了补给基地,才能西望大陆,否则痴人说梦。所以朝鲜半岛,就是个火药桶,也是大陆的跳板。武康嗤之以鼻,此刻大唐府兵,有强大的战斗力。倭国此时挑衅,明显以卵击石。

    背后响起脚步,知道是谁来了,于是打出旗语。袁公瑜披着大氅,来到武康身边,递来一杯热茶,语气颇为关怀:“又做噩梦了吗,之前十天七做,现在十天三做,情况有所好转。”

    武康抿茶道谢,不打算接话茬,裹紧虎头披风,继续遥望星空。公瑜不以为意,扬起头看天:“人如果做噩梦,表示还有良心,表示还分善恶。对于变之来说,如果不做噩梦,才是天大的坏事。”

    貌似有些道理,武康笑而不语,公瑜继续劝解:“无论牵挂什么,我都希望变之,能够集中精力,应付百济乱局。我的行军长史,也是变之举荐,所以你要负责,来场酣畅的大胜。”

    这是个老赖啊,武康阴阳怪气:“您老真没良心,我让你混军功,你却赖上了我。不过您老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保住你的官位。先不说这个,你为何还不睡,也被噩梦惊醒?”

    公瑜嗤之以鼻,捧着茶杯取暖,阴阳怪气嘲讽:“我没坑杀战俘,没做过亏心事,自然没有噩梦。只是今天午时,会面莱芜府都尉,他提到勋级问题,老夫很是忧心。”

    莱芜府折冲都尉,典型的山东大汉,说话不拐弯抹角,提出了很多问题,都有实际意义。武康沉吟片刻,故作生气道:“军官提出问题,要尽快汇报嘛,那关系着全军。”

    公瑜呵呵冷笑:“少给我扣帽子,朱都尉的问题,咱们解决不了。他说从显庆年,朝廷勋级混乱,上次出征百济,他们莱芜府折冲,没有一人获勋。附近州的折冲府,也都没有勋级,就连战死的卫士,也没了公粮补贴。”

    确实是个问题,勋级就是战功,作战勇猛的卫士,若被评上勋级,享受官员待遇。战死沙场的卫士,都有福利补贴。朝廷拨粮食布匹,由各地的折冲府,慰问烈士家属。

    武康沉思许久,很快扯出苦笑:“上次出征漠北,我是行军长史。递给司戎的评级,犹如石沉大海,到现在还没消息。原本我以为,雅相出征辽东,司戎没人做主。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

    公瑜瞠目结舌,很快怒气冲冲,恨的咬牙切齿:“司戎全部官员,都是酒囊饭袋,老夫必须弹劾。不给卫士评勋级,影响军心士气,甚至影响全体府兵。”

    老袁义愤填膺,气的双手颤抖,茶水摇摇晃晃。武康不置可否,闭上眼回忆着。高祖太宗以来,凡是战死府兵,都能享受补给。甚至给予勋级,让烈士的家属,都能吃饱穿暖。

    等到李九登基,大小征战不断。就拿武康来说,从显庆到龙朔,不是正在出征,就是准备出征。战争多死亡大,朝廷没有能力,授予太多勋官。国库没那么多钱,顾及全部烈属。

    想到这里,无奈笑道:“我常年出征,能明显觉察,卫士的斗志,军队的战力,在逐渐流逝。其实不怪司戎,封的勋官再多,司元没钱兑现,那还不如不封。”

    斟酌片刻,继续说道:“不仅勋官制度,均田制也在崩塌,曾做婺州刺史,知道逃户情况。我有不祥预感,府兵的战斗力,正在逐渐下降。未来几十年内,我朝府兵制度,也会土崩瓦解。”

    公瑜彻底傻了,拉着武康就走:“问题如此严重,别在这闲聊了,想出解决办法,然后上报中枢。你倒是走啊,此事举足轻重,不能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

    及时处理个毛,均田制的崩塌,是土地兼并引起。封建社会的通病,咱们俩解决不了,你还是省省心吧。武康翻起白眼,煞有介事的说:“你

    不要心急嘛,咱们在大海上,奏疏送不出去。”

    公瑜瞬间安静,良久长叹口气,武康呵呵笑道:“这是国家大事,也是长久问题,必须集思广益。先别考虑这些,还是集中精力,先管好身前事吧。关于此次出征,身为行军长史,您老有何高见?”

    不知过了多久,公瑜安静下来,开始冥思苦想。武康也在思考,关于百济局势,叛军将领的资料,他知道的并不多,特别是扶余丰。只知道他是质子,扶余义慈的五子,从小在倭国长大,有个倭国名字,叫作藤原镰足。

    百济遗臣鬼室福信,连同僧侣道琛等,以周留城为据点,打击留守唐军。根据舆图显示,所谓的周留城,是韩国的扶安,离泗沘城不远。他们迎回扶余丰,作为图腾人物,召集遗民响应。

    唐军山穷水尽时,叛军出现内讧,为了争权夺利,福信火并道琛。唐军趁机反扑,联合新罗部队,攻克了真岘城(韩国全州)。此刻两军罢战,都在等待援军,唐军等熊津道,百济等倭国人。

    公瑜忽然开口:“叛军的领军人物,应是扶余福信,他打出了局面。可他杀了道琛僧,会把其余将领,推到伪王那边。所以叛军内部,现有两大势力,福信和伪王丰,他们还在内讧。”

    感觉有点意思,武康示意继续,公瑜继续剖析:“福信功高震主,必受伪王猜忌,他们两人之间,肯定势如水火。咱们到达百济,如果大军压境,他们会暂时团结,共同抵挡外敌。”

    武康斟酌片刻,露出欣慰笑容:“叔父的意思是,咱们到达以后,先高挂免战牌。实地考察军情,安抚百济守军,同时养精蓄锐。只要咱们安静,不制造太大威胁,他们会继续内讧?”

    公瑜点头道:“老夫正有此意,他们的内部矛盾,是不可调节的。如果发展下去,不是福信杀伪王,就是伪王杀福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论他们谁死,都会消耗实力。届时唐军出击,必然事半功倍。”

    越说越来劲,一时滔滔不绝:“咱们到达以后,必须安抚守军,期间不要闲着,可以派出使者,秘密接触福信。至于能否劝降,根本无关紧要,咱们的目的是,给他们火上浇油,加剧伪王的猜忌。”

    武康沉声低笑:“姜还是老的辣,叔父此计甚妙,不过有待商榷。刘仁愿和刘仁轨,都是老奸巨猾,咱们看的明白,他们也能看透彻。如果这样简单,他们就能做到,何必求援朝廷?”

    公瑜浑不在意:“我知道你的意思,由于倭国援助,局势变的复杂。你说打击重点,是倭国的军队。只要歼灭倭军,就能平定百济,这点我也赞同。可是变之啊,我怎么觉着,你高看倭国了。”

    放下手里茶杯,公瑜满脸鄙夷:“倭国就是蛮夷,毫不客气的说,就是乌合之众。四万余倭国兵,在老夫看来,不及唐军五千。你也身经百战,西域打突厥,漠北打铁勒。他们都比倭国强,何至于忧心忡忡?”

    轮到武康发呆,良久露出苦笑,作为后世灵魂,受那场战争影响,自然高看日本人。可惜这是大唐,不能相提并论,公瑜说的不错,唐人看不起倭人。

    四万倭国海军,支援百济复国,朝廷经过商议,只给七千海军。估计在他们看来,能派出七千人,就是给倭国脸。武康不置可否,突发奇想道:“既然倭国蛮荒,何不趁此借口,渡海灭亡倭国?”

    公瑜再次鄙夷:“朝廷攻略辽东,因为补给问题,数次无功而返,何况海外倭国,辎重很难跟上。再退一步讲,打下又如何,穷的鸟不拉屎,远征得不偿失。”

    这个无言以对,就算它有银矿,此刻的工业水平,也采不出多少。一时兴致缺缺,打趣袁公瑜:“你倒是有信心,咱们好好合计,如何打赢战争。小侄首次领军,如果战果不好,以后可就难了,你要鼎力相助呀。”

    公瑜压抑笑声,拍着胸脯保证:“以咱们的交情,又同坐一条船,肯定尽心辅佐。不过你别担心,仁愿久经沙场,仁轨足智多谋,仁师擅长海战。如果齐心协力,就能马到功成。”

    身后传来嗤笑,孙仁师怪笑道:“多谢公瑜夸奖,打过几次海战,也称不上擅长。我说你们两个,三更半夜不睡,跑甲板嘀咕啥,是不是想女人了?先忍耐几天,把叛军歼灭,用他们的妻女,解决咱的孤单。”

    武康嘿嘿怪笑,公瑜瞪眼笑骂:“满嘴胡言乱语,当心我弹劾你。哎哟还有酒啊,赶紧坐下聊聊。变之担心咱们,打不过倭国人,你给开导开导。”

    三人坐上甲板,开始把酒言欢,个个压低声音。仁师滔滔不绝,讲述倭国情况,上次倭国遣唐使,就是他接待的。随着谈话深入,武康越发觉得,这场战争不难...

第五十九章 整顿百济留守军

    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冬腊月初七,午时四刻。

    经过两月航行,熊津舰队抵达,沿途风平浪静,终于来到熊津。沿着白村江口,绕过百济叛军,停泊泗沘城外。江边人山人海,卫士下船那刻,所有留守唐军,爆发山呼海啸。

    他们留守百济,经历连番大战,饱尝恶劣情形。军粮辎重不足,异域水土不服,思乡情绪甚重。等等系列问题,导致留守军队,军心士气不高,战斗意志薄弱。

    朝廷派军支援,带来大批辎重,就像剂强心针。像他乡遇故知,像久旱逢甘露,留守军**了。援军嘘寒问暖,袍泽无语凝噎,捧着金黄粟米,个个热泪盈眶。

    武康站在船头,扯出最大嗓门,发表长篇大论:诸位留守袍泽,为了大唐荣耀,你们恪尽职守,弟兄们辛苦了。你们不怕牺牲,是卫士的楷模,令所有人尊敬,请受武康一拜。

    拱手鞠躬到底,长时间的行礼,惹来万人欢呼。假大空的废话,继续深入忽悠:圣人和朝廷,没忘记你们,特意委托我,带着大批军资,前来援助你们。同时也任命我,熊津行军总管,带领全体袍泽,荡平百济叛军。

    我衷心的希望,诸位齐心协力,与我精诚合作。拿起手中武器,发扬艰苦卓绝,完成朝廷任务,再次建立功勋。

    咱们同舟共济,扬我大唐国威,壮我汉人荣耀,我与你们同在。武康在此立誓,百济叛乱不平,大军誓不西还。

    演讲热情洋溢,蛊惑华而不实,节目效果很好,三军卫士喊威武。武康的真正身份,他们也都知道,左奉辰大将军。其余先不说,单是皇后堂弟,能够深入前线,就是最大的号召。

    等到演讲完,走下平倭号,带副总管孙仁师,行军长史袁公瑜,会见留守指挥官。左骁卫中郎将,上柱国黎阳县公,熊津都督刘仁愿,守军的最高将领。检校带方州刺史,刘仁轨是他助手。

    在新罗军方面,最高领导金法敏: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文散官,正二品上柱国,从一品乐浪郡王,新罗继任国王。跟在他身后的,新罗名将金庾信,大将金天存等,七位高级将领。

    无论官职地位,金法敏是最高,武康恭敬见礼,姿态放到最低:“柱国金华县公,左奉辰大将军,检校右武威大将军,熊津道行军大总管,武康参见乐浪郡王。”

    刹那鸦雀无声,气氛不禁尴尬,可不到半分钟,法敏哈哈大笑。快速上前搀扶,红脸容光焕发:“武将军快快免礼,昔日讨伐百济,你我并肩作战。一晃数年过去,将军别来无恙。”

    两人热情寒暄,开始商业互吹,场面不太和谐。全部新罗将领,感觉受到尊重,个个满面红光。己方大唐将领,觉的有失颜面,都皮笑肉不笑。

    无论上次灭百济,还是此次平叛乱,我大唐才是主力,他们是协助作战。整个新罗王国,是大唐的藩属,何必如此可客气。武将军此举,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过没人在意,己方将军认为,这是面子工程。现场除刘仁轨,其余军事骨干,都是他的朋友,都了解他的脾气。特别是刘仁愿,与他是忘年交,打心里看得起他。

    刘仁愿安排部下,与熊津兵一起,搬运船上辎重。然后带着众人,前往中军大帐,准备接风洗尘。武康与金法敏,共同坐在主位,继续热情攀谈。

    在太庙大典之前,老师苏定方来访,师徒俩促膝长谈。对新罗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对百济的局势,也有最新了解。自从主力撤退,仁愿部陷入苦战,打击叛军的重担,落在新罗人身上。

    定方言辞凿凿,没有新罗帮忙,就算能灭百济,也没能力镇守。守军孤立无援,粮食辎重不足,最多坚持半年,就要撤出百济。前段时间的胜利,新罗都是主力,所以对于他们,必须客客气气。

    长时间的攀谈,武康突然感觉,此刻大唐新罗,已经貌合神离,已有矛盾种子。心思电转之间,结合老师的话,很快找出原因。新罗和百济,向来是世仇,他垂涎百济故土。

    唐朝灭亡百济,设五个都督府,任用扶余隆为首的,百济归顺人员,为羁縻州长官。新罗骨鲠在喉,对大唐很不满,却碍于大唐强大,只能选择隐忍。

    此刻在北方,高句丽虎视眈眈,是唐罗共同的敌人。所以新罗国,只能放下龌龊,暂时精诚合作。苏定方曾断言,等灭了高句丽,大唐新罗之间,肯定爆发战争。

    武康深以为然,史书如此记载:唐灭高句丽后,两国开始战争,史称唐罗战争。新罗煽动百济遗民,再开复国运动,再与大唐为敌。可惜那个时候,府兵已经衰落,战争结果不好。

    对于唐军来说,战线拉的太长,补给很难跟上。外加吐蕃犯边,大唐无可奈何,最终退出百济。就是他金法敏,把大唐的势力,逐出朝鲜半岛。武康甚至以为,大唐出兵半岛,耗费无数资源,是给新罗做嫁衣。

    不过都是后话,武康懒得多想,众人吃饱喝足,召开军事回忆。从中午到晚上,大概确定策略,各自休养生息。此刻正值腊月,天气异常寒冷,不适合军事行动。

    武康初来乍到,首先要稳局面,安抚卫士军心。另外新年将至,卫士无心出征,只能养精蓄锐。通过此次会议,详细听取汇

    报,也大概掌握了,叛军基本情报。

    百济王扶余丰,猜疑福信争权,两人势如水火,都在警惕对方。内讧愈演愈烈,外加上次惨败,也没能力出击。他们的主要力量,集中在加林城,西南的周留城。

    加林城是大要塞,水陆交通要道,地势易守难攻。城墙高大坚固,守卫异常森严,是叛军的粮仓。周留城却是敌巢,叛军的大头目,诸如伪王扶余丰,大将鬼室福信,都集聚在那里。

    武康根据舆图,结合脑中记忆,确定地理位置。重镇加林城,在韩国忠清南道,扶余郡林川面郡。而敌巢周留城,其大概位置在,韩国忠清南道,舒川郡旧韩山邑。

    等到会议结束,新罗申请班师,军粮已经不多,战争打不起来,留在这里无用。武康表示支持,与众骨干商议,同意他们撤退。然后双方约定,来年六月上旬,携手打击叛军。

    送走新罗军队,武康分配任务,着手整治军队。派仁师去打猎,多增加些肉食,咱们简单过年。接下来的日子,整天都在忙碌,不是军营视察,就是主持操练,几乎足不出户。

    龙朔二年除夕日,卫士在军营外,燃起大堆篝火,吃着紧缺的肉,唱着家乡的歌。武康与军同乐,带着熊津骨干,亲自下场跳舞。向众卫士拜年,赢得三军拥戴。

    期间派楚神客,组织间谍密探,混在市井之中,打探叛军消息。得到有用情报,倭国首批援军,海上遭遇暴风,覆船四百余艘,损失两千余人,被迫返回倭国。

    众人都很兴奋,倭国再次增援,再抵百济的时间,至少七月下旬。着给唐军卫士,大口喘息之机,武康能静下心,处理更多问题。同时修复武器,制造军事器械,补充弓弩箭支等。

    安排袁公瑜等,找思乡者谈话,灌输必胜信念。各种花言巧语,告诉卫士别想家,这里就和家一样。然后重整军法,凡是散播谣言,蛊惑军心的,全部从重处罚。

    每日亲兵爱兵,帮助大多卫士,解决切身问题。如此恩威并施,忙碌近三个月,部队精神面貌,有了质的提升。武康终于放心,手下士兵正常,是打胜仗的根本。

    接受仁愿建议,婺营亲卫出动,集合斥候精卫,建立情报特务。全城加大力度,清查叛军间谍,没硝烟的战争,打的更激烈。双方派的密探,每天都有伤亡。有次端掉奸细老巢,逮捕六十多密探,都是百济遗民。

    备战井然有序,龙朔三年四月,收到朝廷公文,以及媳妇家书。三个平安道符,妻女和皇后,每人求一个。家书前半部分,表达思念之情,满满都是柔情。

    武康戴好神符,满满都是无奈,这是将军的悲哀。家书后半部分,是媚娘整理的,总结自出征以来,朝廷发生的大事。首先八月中旬,许敬宗再次升官,升任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兼知西台政事。

    这个老家伙,混的风生水起,已经位极人臣。到了九月份,李九颁布诏书,令**品官员,穿青碧色官服。十月增加宰相,西台侍郎上官仪,加同东西台三品。

    武康不禁蹙眉,好像就是这货,进言废掉媚娘,遭来灭门之祸。下面的内容,让他更糟心,突厥再犯龟兹。右卫将军苏海政,任蒨海道行军总管,听信步真谣言,杀昆陵都护弥射。

    这个酒囊饭袋,武康气的咬牙,那是突厥可汗,岂能轻易诛杀?你的肆意妄为,会让其他部落,生出叛离之心。果然不出所料,苏海政班师途中,在疏勒南部地区,遭遇弓月部叛军。

    他们勾结吐蕃人,苏海政兵马少,不敢与之决战,以军资贿赂吐蕃,灰溜溜的班师。武康呵呵苦笑,历史果然上演,吐蕃开始插手,从此西域动荡。

    懒得多费心思,穿越不是万能,起码我不是神,阻止不了历史。读到下面内容,不禁长舒口气。今年二月中旬,朝廷终于决定,将燕然都护府,迁徙到漠北回纥,更名瀚海都护府。

    原来的瀚海都护,迁徙到云中古城,更名云中都护府。以蒙古沙漠为界,以北隶属瀚海,以南隶属云中。漠北铁勒九姓,以回纥为代表,上书大唐请罪。

    感觉十分欣慰,契苾何力将军,终于上书朝廷。朝廷终于意识到,无论剿灭或安抚,都不能解决问题。只有九姓自治,才能保证漠北,多安稳几十年。

    悠哉端起茶杯,舒服的品香茗,你们早听我的,漠北早就安定。嘿嘿怪笑几声,继续阅读家书,忽然瞠目结舌。死死盯住文字,肩膀开始颤抖,手腕突然乏力,茶杯坠落木榻。

    瓷器的破碎声,惊动帐外守卫,钱顺赶紧进帐。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满地都是,武康呆若木鸡,就像个木头人,死死盯着信纸。胸口浸染茶水,左手紧紧握拳,眼眶已经红了。

    钱顺赶紧收拾,很快清理桌子,蹲在对面发呆。半刻钟过去了,武康仍在发呆,拳头攥的更紧。钱顺按捺不住,硬着头皮问:“发生了什么事,是家里的事吗,您能告诉我吗?”

    得不到回应,钱顺终于焦急,撒腿跑出帐篷。不到半刻钟,领救兵进帐,袁公瑜和刘仁愿。两人见此情景,也是急上心头,刘仁愿焦急询问:“变之你怎么了,癔症复发了吗,可别吓叔父呀!”

    公瑜皱着眉头,扭头看向钱顺,后者立刻回话:“今日收到家书

    ,将军独自阅读,本来很开心的。属下守在帐外,忽然听到异声,进来就是这样。属下无计可施,才找二位帮忙,求二位想办法。”

    两人确定眼神,公瑜慢慢伸手,捏住那封家书。试探的扯动着,成功拿到手中,仁愿凑过脑袋,两人一目十行。读到最后部分,同时蹙紧眉头,信纸放上木榻,表情颇为纠结。

    钱顺拿起来看,只看最后部分,很快脸色疾苦。今年正月初十,新城公主染病,风寒加上发热,已经卧床不起。圣人派出太医,日夜监护病情。同时令将作监,宫中造建福寺,为亲妹妹祈福。

    武康与新城的旧事,外人大多不知,两人却有耳闻。公瑜坐在对面,看着痴呆的人,干咳几声安慰:“变之不要担心,公主吉人天相,只是偶感风寒。还有太医诊治,很快就会好转的。”

    还是没有回应,仁愿温言劝导:“变之你要振作,咱们身处海外,实在鞭长莫及。无论多么担心,不管如何颓废,都是无济于事。你要相信圣人,新城公主的健康,他比你更关心。”

    两人好言相劝,武康置若罔闻,心间满是凄苦。想起许州会面时,她的滔天恨意,她的疾言厉色,不禁心惊胆战。她与前夫长孙诠,生活十分美满,感情也很和睦,是段美好时光。

    可惜好景不长,武康算计长孙无忌,关陇系被清算,长孙诠被流放。在他的帮助下,新城还能看开,可惜长孙诠病逝,独子长孙林自缢,情势急转而下。

    如此双重打击,新城彻底颓废,整日浑浑噩噩。李九很怜惜她,不忍见她消沉,重新安排婚事,指婚京兆韦正矩。同时命令武康,任送嫁大将军,亲送公主出嫁,承受公主刁难。

    这个无所谓的,只要新城开心,可以凭她作践。等到大婚之后,武康派出专人,收集她的消息。得知这段婚姻,不如前段和谐,新城和韦正矩,相处的很艰难。、

    她的身体不好,脾气有些暴躁,两人时有争吵。坊间有了传闻,驸马遇主不礼。武康约见正矩,和颜悦色劝慰:她毕竟是公主,咱们只是臣子,君臣礼不可废。两口子过日子,咱们身为男人,要学会包容妻子。

    韦正矩觉的冤枉,这样回复武康:对她掏心掏肺,对她女儿长孙秀,我也视如己出。但她念念不忘的,还是长孙诠父子。总在不经意间,提到他们的名字,每逢他的冥辰,她会以泪洗面。

    这样同床异梦,日子肯定不好过,无论哪个男人,都会受不了的。正矩心生怨恨,等日子长了,口角也多了。武康表示理解,同时再次提醒:包容她的脾气,控制自己脾气,不要恶语相向,更加不要动手。

    正矩矢口否认,表示不敢动手,公主毕竟是君。同时也表示,自己早已麻木,就当祖宗供着,不理不睬就行。至于坊间传闻,都是挑拨离间,我没打骂过她。

    忽听木榻噪音,武康堪堪回神,袁公瑜很生气:“变之称我叔父,那我倚老卖老。现在是四月底,新罗正在出兵,两军马上会师。大战就在眼前,岂能因儿女私情,耽搁平叛大计?”

    这话指责很重,仁愿赶紧圆场:“公瑜别激动,变之的为人,我们都了解。变之你听叔父说,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要处理的,是歼灭百济叛军。公主身在京城,咱们无能为力,切莫临战分心。”

    武康扯出苦笑,起身赔礼道歉:“两位教训的是,武康一时迷心,确实很不应该。数万将士的生命,都在我的手中,必须对他们负责,必须对朝廷负责。你们不要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事,影响平叛的进程。”

    帐内鸦雀无声,见他说的真诚,两人终于放心。公瑜轻叹口气,拍着他肩膀说:“叔父脾气不好,刚才说了重话,别往心里去。现在所有担心,都是毫无意义,早日平定叛乱,也好早日班师。”

    武康再次施礼:“叔父太见外了,其实在我心里,早把两位先生,当成家中长辈。你们说我什么,都是应该的,岂敢心生不满。叔父都去忙吧,我向你们保证,不会受到影响。”

    两人确定眼神,再次安抚片刻,联袂离开帐篷。钱顺没有离开,提水壶泡杯茶,小心的递过来。纠结片刻,小声说话:“有皇后和夫人,公主不会有事,您就放宽心吧。”

    武康颓然入坐,接过那杯热茶,盯着热气发呆。良久之后,自言自语:“按照史书记载,漱玉今年三月,就会暴病而亡。李九伤心欲绝,葬礼依据后礼,把她葬在昭陵。并迁怒韦正矩,逼他家中自尽,同时流放韦家。”

    轻轻放下茶杯,眼中充斥泪水:“今天四月二十五,我真的很担心,史书已经应验。顺子你知道吗,因为知道历史,所以我对新城,宠爱关怀备至。我怕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我怕历史成真。”

    钱顺立刻摇头,拍着胸脯保证:“你知道的历史,未必就是真的。你对新城公主,已经仁至义尽,就算真的发生,你也问心无愧。不要再担心了,有皇后和夫人,二丫不会受苦。”

    武康惨然低头,感觉到凶多吉少,心里更加难受。良久之后,摆摆手吩咐:“告诉所有人,不要来烦我,你也出去吧...”

第六十章 制定平叛总计划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夏六月十五,未时两刻。

    百济进入夏季,天气开始回暖,人心开始躁动。双方剑拔弩张,对峙已经形成,局势开始紧张。经过半年的梳理,唐军恢复了斗志,军械粮草备齐全,可随时投入战斗。

    而在新罗方面,金法敏亲自领军,三万五新罗军,预定路线集结。行军长史袁公瑜,指挥的间谍战,也是卓有成效。截至到五月底,整个泗沘城内,拘捕细作千余。

    处于非常时期,懒得详细甄别,宁杀错不放过,全部处以极刑。从正月份开始,武康的主要功课,是攻略鬼室福信。派出使者接触,向其陈说利害,安慰下谕招降。

    俗话说的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这老家伙,不按套路出牌,杀使者以明志。向所有人表示,佐平扶余福信,与唐军斗争到底。

    武康浑不在意,继续派出使者,反正这些炮灰,都是百济遗民,请你随便屠杀。我的根本目的,不是让你投降,是让你受猜忌。

    如此孜孜不倦,半年内飞速进展,扶余丰非常配合。他害怕福信专权,架空他的权利,更怕遭到毒手。于是联合亲信,摆出了鸿门宴,邀请福信饮宴。

    期间找个借口,把福信的官职,从佐平降到达率,一品变成二品。福信感到威胁,召集部下秘议,决定先发制人。听从幕僚建议,假装卧病在床,引扶余丰探望。

    屋外埋伏亲信,等我摔了药碗,你们就冲进来,乱刀砍死扶余丰。可惜该他倒霉,他的全盘计划,就在三天之后,呈上伪王的书桌。而泄露秘密者,是福信的宠妾。

    相较于老家伙,她更喜欢壮汉,能够得到满足。她与伪王扶余丰,早就勾搭成奸,留在福信身边,只为暗中监视。伪王得到情报,召集亲信商议,密谋除去福信。

    六月十五这天,扶余丰先发制人,带着黑齿常之,假意探望福信。药碗成功摔碎,伏兵也了冲进来,可惜黑齿太猛。两米一的身高,像座巍峨小山,死死守住门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成功阻挡伏兵。援军很快抵达,猛将沙吒相如,从容指挥战斗,打散福信的卫队,控制了达率府。眼见大势已去,福信束手就擒,乖乖做阶下囚。

    堂堂叛军骨干,栽在女人手里,让人啼笑皆非。按照剧本进行,扶余丰马上公审。宣布十大罪状,交予群臣商议,到底如何处理。佐平沙吒相如,郡将黑齿常之,达率德执得等,说福信是逆臣,应该立即诛杀。

    福信心知必死,索性过过嘴瘾,于是高声唾骂:腐狗痴奴,恩将仇报,过河拆桥。没有我的支持,你又何德何能,坐百济的王位?你小肚鸡肠,势必不能成事,倘若宗庙有灵,你死期不远矣。

    被福信揭了伤疤,扶余丰暴跳如雷,命令立即斩杀。砍了脑袋气不消,他竟丧心病狂,把头颅处以醢刑。所谓的醢刑,是剁成肉酱,包饺子蒸包子,最残酷的刑罚。

    武康得到消息,乐的仰天狂笑,叛军已无忧矣。你的手段越狠,越是色厉内荏,你的臣子部下,越是人人自危。只要战局不利,他们会弃你而去,你必然众叛亲离。

    纵观福信失败,武康得出结论,没有身体本钱,别找花季娘子。满足不了她们,绿帽子是小事,丢小命是大事。纵观古今历史,被醢刑的名人,貌似也有几个。

    首先是伯邑考,文王姬昌嫡长子,姬发的同母兄长。被商纣施以醢刑,并且做成肉羹,赐给文王食用。第二个是子路,孔子得意门生,孔门十哲之一。第三个是彭越,游击战的始祖,被刘邦剁成肉馅。

    武康开心完毕,召集熊津骨干,召开军事会议。打算趁机出兵,却被公瑜劝谏,建议再等一月。伪王杀了福信,还要继续清理,如果此刻出兵,他会把福信部,送上战场受死。

    如果等段时间,福信的亲信势力,会被逐个清洗。既然能借刀杀人,何必强行出击,造成不必要损失。等他们自相残杀,等到新罗军会师,再攻击也不迟。

    武康觉的有理,众人也都赞成,于是按兵不动。同时加派密探,秘密潜入周留城,探听各种情报。果然不出所料,扶余丰铁腕清洗,福信的亲信将领,或被处以极刑,或者秘密消失。

    就连他的军队,也被打散重组,实力大幅削减。很快七月中旬,新罗军队来到,唐罗联军建立。所有军事骨干,再次召开会议,商讨全军出击,确定行军策略。

    熊津道中军大帐,北方悬挂舆图,中央摆着沙盘。以泗沘城为中心,辐射方圆二百里,所有山川地貌,全部囊括其中。插满三色小旗,红色代表唐军,蓝色代表新罗,白色代表叛军。

    在西南的济州岛,插着黑色小旗,代表倭国水军。倭国摄政王,中大兄皇子,脑子秀逗了。派出水军四万,战舰九百余艘,援助百济复国,此刻驻扎济州岛。

    众人都没在意,可怜的大倭国,被华丽的无视。仁师手指加林城,提出自己见解:“此为水陆要塞,是叛军的粮仓,是伪王的后花园。只要拿下

    此城,就能断其后路。”

    现场很快寂静,众人都在沉思,刘仁愿也建议:“能拿下加林城,就能关门打狗,失去后方补给,叛军不战自溃。到时南北和围,将全部的叛军,堵在两城之间。”

    金法敏干咳几声,看着武康说道:“天军南北夹击,我们新罗卫士,从东向西推进。如此三面包围,西方就是大海,叛军无路可退。逐步蚕食之下,百济复国运动,就能彻底覆灭。”

    众将小声讨论,这条行军路线,得到大多数支持。武康不置可否,你们胃口很大,理想也很丰满,可是现实很难。双方休战期间,七成多的斥候,都在侦查加林。

    它建在高地之上,四周地形复杂,城墙高大坚固,守卫异常森严。斥候侦查半年,也没能够找到,加林城的破绽。武康轻叹口气,目光扫视众人,见仁轨蹙眉,于是温言问道:“刘刺史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探讨。”

    带方州刺史刘仁轨,还是临时检校的,是刘仁愿的部下。放眼整个军帐,他的身份地位,在唐军中最低,只比新罗人高。所以他的话语权,不是那么重要,他也很少说话。

    既然被点名,也当仁不让:“属下窃以为,加林城险固,不是最佳选择。如果攻的急,则大伤士卒,如果攻的缓,则旷日持久。我军补给不多,倭军虎视眈眈,为防夜长梦多,建议主攻周留。”

    仁轨手指沙盘,言辞凿凿道:“此乃叛军巢穴,包括百济伪王,大多叛军头目,全部聚集在此。除恶务本,擒贼擒王,宜先攻之。若克周留,其余诸城,不再话下。”

    英雄所见略同,武康点头赞许,刘仁轨有才干,擒贼先擒王嘛。上次灭亡百济,苏定方听我建议,闪电战加剜心术,直取百济国都。拿下政治中心,整个百济王国,即刻宣布灭亡。

    公瑜瞟向仁轨,目光闪出赞许,手捻长髯说道:“正则言之有理,周留城的防御,明显弱于加林。城南有周留水,注入白江之中,可以水陆并进。俗话说的好,蛇无头不行,只要拿下周留,就能拿下加林。”

    老袁信誓旦旦,武康哑然失笑,很快不到半刻,众人心知肚明。如果攻破周留,施行赶羊战术,赶着扶余丰等,去加林城方向。加林城的守将,是郡将迟受信,是扶余丰的嫡系。

    想想很有意思,扶余丰逃到城下,他该如何应对?如果闭城不纳,会被百济人喷死,大王你都不迎,是不是想造反?如果开门迎纳,正中武康下怀,唐军跟着进城,内部瓦解城池。

    讨论声越来越大,包括新罗方面,也都纷纷点头,赞同强攻周留。右武威卫别将,杜爽小心说道:“如果城破之后,伪王不去加林城,直接投奔高句丽,恐怕再难擒获。”

    声音戛然而止,这倒是个问题,众人再度沉思。武康扫视四周,和颜悦色说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世事本就无常,不要因噎废食。此次战略目的,是平百济叛乱,不是捉拿伪王,要分清主次嘛。”

    总管定下基调,部将不再迟疑,个个踊跃发言。半个时辰之后,武康理清思路,示意众将安静。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既然都没意见,此次行军目标,就定在周留城。敬请诸位回座,我来分配任务。”

    将领依言照做,武康回归主位,抽出令箭小旗,开始发号施令:“左骁卫中郎将士元,右武威杜别将,清点两万卫士,作为主力部队。沿着泗沘城官道,自南向北攻击,兵临周留城下。”

    两人应诺起身,刘仁愿接令箭,武康继续传令:“带方州刺史正则,行军长史公瑜,清点卫士五千,驻扎加林西南。堵截加林援军,放行周留溃军,可以便宜行事,适时支援主力。”

    公瑜应诺接令,武康再拿令旗,来到法敏身前,温言软语道:“新罗如何行军,大王全权处理,南路和西路军,都很需要支援。武康这里,还有不情之请,恳请大王应允。”

    法敏笑容真实,起身接手令箭,拍着胸脯保证:“我们新罗军队,接受天唐支配。我会亲率卫队,支援士元将军,舅父支援西线。变之有何要求,不用拐弯抹角,直接明言就是。”

    武康微笑道:“我与仁师将军,带领熊津舰队,沿着白江西进。再入周留水,沿河支援陆军。不过我有预感,倭国水军会堵截,就在白江之上,可能会有遭遇战。”

    说到这里,直截了当:“敌有战舰九百,水军四万余人,我有战舰一百七,卫士七千余人,兵力太过悬殊。我从唐军之中,选拔三千卫士,还差三千名额,恳请大王支援。”

    无论战舰数量,还是水师兵员,唐军都处劣势。法敏陷入沉思,良久后忧心道:“在今年三月份,倭军登陆新罗,他们的战斗力,要强于百济人。我有水兵七千,都是精锐卫士,不如全部登船?”

    武康摇头婉拒:“我的熊津舰队,带着军粮辎重,最多再容三千。根据斥候汇报,倭军战船虽多,却都是小渔船。船上士兵虽多,都是乌合之众,我想可以应付。”

    法敏不再多言,转身吩咐天存:“即刻

    精挑细选,找最精锐水手,跟随将军上船,全力协助抗倭。金将军要牢记,武将军的命令,就是本王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服从。”

    金天存高声应诺,分别向两人行礼,离开军营执行。武康心情很好,一万三千水兵,已经达到饱和,于是拱手道谢:“新罗水手英勇,我们精诚合作,定能旗开得胜。”

    法敏笑逐颜开,开始商业互吹,对于此战胜利,都有足够信心。两人结束交谈,武康回归主位,众将继续讨论。根据具体地形,结合双方兵力,完善作战计划,力求尽善尽美。

    武康表面聆听,灵魂早就飞走,飞到了济州岛。百济为了复国,许下无数重利,拉拢倭国下水。倭国有大陆梦,早想染指半岛,双方一拍即合,结下了军事同盟。

    大唐想亡百济,作为南线跳板,以攻略高句丽。新罗想亡百济,占领土地人口,结束三国时代。两大军事同盟,各有利益诉求,中倭首次碰撞,貌似不可避免。

    纵观敌我军力,战舰九百比百七,兵力四万比万三,占据绝对的劣势。战场背靠百济,对于倭国来说,是半个主场优势。希望倭国将领,沉迷表面数据,被数据冲昏头。

    武康盯着地图,不管部将讨论,逐渐陷入沉思。认为决战地点,不能放在黄海,只能放在白江。人力划船的速度,不考虑顺水逆水,与船体重量、人体重量相关。

    唐舰队是大船,装载卫士更多,就像重装骑兵。倭舰都是小船,装载卫士更少,类似轻装骑兵。战斗力可能不行,机动力绝对强,打不赢就逃跑,唐舰是追不上的。

    让敌船失去机动性,要在场地做文章,白江航道狭窄,就是最佳战场。在堵塞姿态下,唐舰高大坚固,如同海上堡垒。敌船防御力弱,只能被动挨打。敌船数量优势,不仅化为乌有,还会沦为包袱。

    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方为上策。武康凝望舆图,眼睛突然放光,很快锁定位置,锦江的入海口,现在称白江口。入口比较狭窄,越往内越宽阔,就是天然口袋。

    忽然想到什么,笑容开始猥琐,赶紧伸手捂嘴,害怕笑出猪声。孙仁师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变之笑的**,肯定是想女人,老夫很佩服你,轻松夜御五女。老夫应付一个,累的气喘如牛,传授些经验呗。”

    武康强忍笑意,翻白眼小声说:“哪有屁的经验,这是靠天赋的,你丫羡慕不来。多多锻炼身体,像我这样强壮,兴许多御两个。赶紧滚一边去,我在思考战术,不要再来打扰。”

    仁师明显不信,怪哼几声离开,凑到沙盘旁边,继续讨论战术。武康凝视舆图,继续冥思苦想,怎样示敌以弱,如何诱敌深入?能用什么诱饵,让倭国的指挥官,把舰队开进白江。

    不知什么时候,心中有了想法。倭军远道而来,补给肯定不足,军粮算是诱饵。等到交战之际,带上全部粮船,引诱他们上钩。转念再想想,又觉得的不够,诱饵不够肥美。

    一时毫无头绪,无奈收起舆图,抬头看向中央。所有熊津骨干,围着沙盘讨论,不时挪动旗帜,推演战局变化。唯独仁师将军,回头抛着媚眼,表情相当欠揍。

    武康嗤之以鼻,忽然瞪大双眼,笑容再度猥琐。漂亮的小娘子,能勾引原始**;雄伟的大楼船,能勾起海军**;敌方舰队主帅,能勾起指挥官**。

    心思电转之间,有了初步计划,火速编织蓝图,想到最佳诱饵。打定主意,轻轻鼓掌,众将停止讨论。武康缓缓起身,颇为严肃道:“诸位行军将领,给你们五天时间,能否准备完毕?”

    时间绝对够了,众人纷纷点头,武康继续交代:“既然都无异议,那么五天之后,大军准时开拔。另外再说一点,要在三天之内,整理行军报告,交给中军保管。还请诸位入座,顺子准备美酒,我最后说几句。”

    钱顺跑出帐篷,很快搬来酒坛,轮着斟满酒碗。众人举碗相请,武康捧碗起身,和颜悦色道:“诸位比我年长,都是兄长叔伯。武康在此恳请,我们齐心协力,这里先干为敬。”

    说完仰头喝酒,一口气全喝光,碗口向下展示。众人毫不迟疑,也都喝干美酒,公瑜呵呵笑道:“我们虚长几岁,你才是指挥官,我们作为副将,自然言听计从。”

    响起善意笑声,包括新罗将领,也都表示支持。示意他们入座,武康继续说道:“诸位如此表态,我的信心更足。此刻到了饭点,我宣布散会,都回去准备吧。”

    互相寒暄片刻,众人鱼贯离开,仁师又凑过来:“你的笑不正常,肯定有馊主意,并且我有预感,是关于倭国的。咱俩可是同船,所以我有权知道,水师的作战计划。”

    武康懒得理他,点点自己鼻头,迈着大步离开,留下仁师凌乱...

第六十一章 中倭白村江海战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秋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午时四刻。

    朝鲜半岛熊津江,就是韩国的锦江,在其入海口位置,有条不宽的支流。大唐与新罗联军,习惯称其周留水。百济国的遗民,则称其为白江,或者是白村江,东南走向西北。

    与熊津江交叉口,称之为白江口。白江上游东岸,矗立着周留城,是叛军的巢穴。熊津道大总管武康,接受刘仁轨建议,与军事骨干商议,定策直捣黄龙。

    左骁卫中朗将、熊津都督刘仁愿,右武威卫别将杜爽;行军长史袁公瑜,带方州刺史刘仁轨,新罗王金法敏等,率领联军六万,向周留城猛扑。

    八月初二辰时,武康下达总攻令,战斗准时打响。唐罗联军从陆路,三面突进周留城,战场激烈又血腥。仁愿身先士卒,公瑜亲临前线,卫士舍生忘死。无数浴血奋战,虽然有胜有败,却是有进无退。

    截止八月十一,城外大小据点,基本全部拔除。数不尽的壕沟,所有防御工事,或填平或摧毁。百济倭国守军,或当场格杀,或大队投降,联军兵临城下,周留城告急。

    武康力排众议,派使者持黄钺,下达了杀俘令。命令陆军部队,仔细甄别俘虏,善待百济战俘,格杀倭国战俘。血腥屠杀开始,仅仅不到五天,七千倭兵被杀,鲜血浸染大地,人头铸造京观。

    其实没得选择,驻扎百济半年,已经心知肚明。朝廷全部官员,视倭国为蛮荒,不会讨伐倭国。既然不能亡国,那就大杀特杀,因为倭国民族,打的他们越疼,他们就越老实。

    倭水军总指挥官,大将朴市田来津,倭国第一猛将。与副将毛野稚子,大庐原君臣等,接到周留告急,决定渡海支援。从济州岛出发,进入熊津江口,意图开进白江。

    武康得到情报,乐的笑出猪声,想给朴市磕头,感谢你的配合。不过话说回来,战略意义上说,他也没得选择。周留贼巢,三面环山,西靠白江,山峻溪隘,易守难攻。

    尽管唐罗联军,从东南北三方,死死包围城池,短期却不能克。对于百济来说,只要能够保证,周留白江航线。就能从熊津江,得到倭国支援,从而据险固守。

    所以白江航线,某种意义上说,维系周留存亡,是唯一的生命线,倭军誓在必争。同时周留城内,倭国陆军的数量,还有两万左右,他也必须顾及。

    武康与仁师商议,很快作出应对,命令熊健舰队,满帆全速航行。于八月十二日,提前抵达白江。重整海战阵型,派出先头舰队,打算以逸待劳。

    在八月十三日,倭国水师抵达,立刻发起进攻。可惜首战不利,败给先头舰队,被迫退出白江。仁师接到命令,率领先头舰队,返回中军本阵,登上平倭旗舰。

    在旗舰指挥室,听完仁师汇报,武康笑开了花。日本水师士兵,着甲率相当低,都是皮甲和竹甲。只要极少军官,才能装备铁甲。还有他们的武器,多为制式短刀,长矛少的可怜,长度不及马槊。

    还有他们的战船,不能称之为战船,渔船还差不多。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来的勇气,插手朝鲜事务,挑战大唐舰队。战争打的是装备,单靠满腔热血,是远远不够的。

    就在今天清晨,接到游艇报告,倭军全部战船,再度进入白江。武康传令战备,来到楼船甲板,手驾着望远镜,观察对面动态。就见渔船掩江面,旌旗遮天蔽日,正试探着靠进。

    武康呵呵冷笑,手指轻敲船舷,煞有介事的说:“倭军有些犹豫,这样肯定不行,咱们帮帮他们。传令熊津舰队,摆出火钳阵型。相信此战过后,咱们兄弟两个,就会火前留名。”

    仁师错愕片刻,小心翼翼劝解:“那样太过冒险,咱们熊津舰队,实力稳占上风。只要稳扎稳打,截断倭国支援,孤立叛军巢穴。只要周留城破,就能取得胜利,何必铤而走险?”

    武康摇摇头,语气很坚决:“咱们的平倭号,还有我的头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致命诱惑。敌帅心知肚明,只有拿下旗舰,才能反败为胜。俗话说的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饿狼,执行命令吧!”

    仁师瞠目结舌,近乎咬牙切齿:“苏将军曾说过,变之日常沉稳,可是上了战场,就会变成疯子。之前我还不信,现在我才发现,你比疯子更疯。属下这就传令,引来饿狼之后,希望打死饿狼,不要沦为狼粪。”

    旗语快速打出,楼船桅杆旗手,火速传达军令。不到半刻钟,艋艟战舰出动。沿着旗舰两翼,紧靠白江两岸,鱼贯向前航行。就像彪形大汉,向着正南方向,缓缓伸出双臂。

    而大汉的胸膛,旗舰傲然而立,前方空无一物,把要害给敌方。在旗舰的后面,是舰队运粮船,没有战斗力。舰队摆出的阵型,就像张开的火钳:钳柄是粮船,中枢是旗舰,钳臂是战舰。

    阵型布到一半,敌阵山呼海啸,倭兵摇旗呐喊。倭船马力全开,沿着空旷江面,像把锋利尖刀,直刺旗舰而来。此乃剜心战术,集中全部力量,冲到旗舰跟前,全力登上旗舰。

    然后展开接舷战,控制

    了楼船,俘虏了指挥官,就能反败为胜。目前情况看来,敌我双方战术,执行的很彻底。艋艟靠岸前行,倭船直奔心脏,双方很快擦肩。

    唐军马上放箭,江面下起箭雨,倭军也不示弱,各自弩箭反击。他们手握盾牌,保护摇船水手,全速冲向旗舰。仁师传下军令,不到半刻钟,唐军箭雨稀落。卫士躲女墙后,从垛口射飞箭。

    呐喊震耳发聩,武康置若罔闻,扯着嗓门大喊:“白村江大海战,中倭首次战争,决定东亚霸权,关系东亚格局。如果此战胜利,会将倭国势力,逐出朝鲜半岛。粉碎其大陆梦,让其滚回岛国,瑟瑟发抖几百年。”

    陡然转头,直视仁师:“如果此战失利,我们大唐势力,只能退出朝鲜。武康和孙仁师,就是民族罪人,就是历史垃圾。你我兄弟两个,再也没有颜面,去见大唐父老。纵身跳入白江,身死以谢民族,就是唯一选择。”

    仁师五官狰狞,咆哮着回应:“你说的这些,我听不太懂。但是我保证,只要你跳江,我绝对跟随。如果此战失败,粮船落入敌手,陆军也会覆灭。无论圣人或朝廷,都不会放过你我,回去也是死,不如直接跳江。”

    武康放声大笑,注视远方敌船,再次发布命令:“所有楼船斗舰,别动用抛石机、绞车弩,只用弓箭射击。让倭国人接舷,再放他们上船,要给他们希望。”

    仁师拿出小旗,快速打出旗语,命令层层传递。绞车弩上膛,抛石机准备,拍杆高高扬起。仁师陡然转身,大声吩咐钱顺:“传令旗舰亲卫,放倭国人上船,在甲板上绞杀。”

    卫士鱼贯出舱,爬上二楼三楼,藏在女墙之后,架起两圈弓箭。楚神客和平郎,率领婺营亲卫,以及孙仁师亲兵,全部来到甲板,守在车弩之后。前排横槊向外,中间是陌刀手,中央是跳荡兵。

    火钳的两条钳臂,还在继续延伸,倭国大小战船,也在继续突进。弩箭你来我往,倭兵不断中箭,尸体坠落江中,殷红蔓延四周。他们确实英勇,拼着老命划船,荡起无数水花。

    距离不到百米,斗舰开始发威,阶梯形的构造,台阶站满卫士。旗手打出旗语,战鼓同时擂响,漫天箭雨齐射,密集火力交织。居高临下之势,台阶立体攻击,盾牌防御大降。

    动能推动箭头,刺穿皮甲竹甲,呐喊夹杂哀嚎,噪音直冲云霄。最靠前的倭船,已经没了活人,斜在航道中央。倭人开始疯狂,盾牌兵做掩护,水手迎着箭雨,跳上前方死船,继续划桨冲锋。

    大概百米距离,倭兵不再反击,盾牌护在甲板。面对斗舰攻击,每当前进一步,就会留下尸体。战船插满箭矢,尸体如同刺猬,冒出无数血沫。

    武康极目远眺,觉的画面搞笑,好大的“川”字嘛。艋艟靠岸缓行,组成左右两笔,中间那笔很粗,是倭国的战船。它不断抛尸体,笔画不断加粗,江面不断缩小。

    画卷美不胜收,武康目不暇接,笑意愈发诡异。由衷的希望,川字中间那笔,布满整个白江。既然摆出口袋,装的东西越多,收获也就越大。倭国的同志们,我的胃口很大,你们多多益善,赶紧过来送死。

    不知过了多久,仁师忽然呐喊,伴随巨大声响,倭船已经接舷。武康罩上面具,上身只露双眼,托着竹筒望远镜,继续观察战局。无数流矢飞过,大多钉在船头,少数叮咬铠甲。

    倭军士气大振,贴在旗舰周围,架起接舷云梯。倭将毛野稚子,头顶罩着铁盾,扯着嗓门咆哮。无数倭兵勇士,右手握着短刀,左手攀爬云梯,嘴里喊着口号。

    每次利箭齐射,至少十多个倭兵,跌落云梯坠江中。武康扫视船下,发现有趣的事,眼前这些倭人,并没有剃头发。受大唐的影响,他们发型装束,全都类似唐人。

    旗舰上的卫士,都在严阵以待,对于船舷云梯,也都视若无物。他们接的命令,是绞杀登船敌兵,不是掀船舷云梯。只有敌兵登船,才能绞杀他们,所以不掀梯子。

    就像大片《血战钢锯岭》,悬崖上的绳梯,日军不会毁坏。一来没有意义,就算烧毁破坏,美军还会再架。二来没有必要,日军战术目的,是大量杀死美军。上来才能杀死,与其破坏绳梯,不如养精蓄锐。

    倭将毛野稚子,见到登船成功,再次发号施令,改变攻击策略。箭兵负责掩护,压制楼船火力;盾兵攀爬云梯,盾牌格挡流矢;刀兵紧随其后,嘴里咬着刀背,双手攀爬云梯。

    越靠近船舷,毛野稚子越激动,咬在嘴里的刀,几乎硌掉牙齿。心里有着奢望,只要俘虏指挥官,唐军就群龙无首,势必陷入瘫痪。同时利用旗舰,攻击两侧斗舰,就能扭转战局。

    心中不断祈祷,踏上甲板那刻,差点淌出热泪。犹如猛虎出笼,高举手中战刀,带头绕过盾兵。很快瞠目结舌,对面的大唐卫士,铁铠耀眼夺目,长槊一丈又三。

    槊墙陡然推进,倭兵的短战刀,只能被动挨打。无数哀嚎响起,伴随唐军抽手,带出无数血线。毛野稚子运气好,宝甲护住了身体,趁着槊兵抽手,提着战刀冲锋。

    忽然槊兵身边

    ,涌出大量陌刀手,六尺长的陌刀,接手攻击罅隙。陌刀如墙刺杀,毛野稚子的战刀,无力落上甲板。肚皮已被刺破,身体颓然摔倒,右耳贴着船板。

    身体开始抽搐,目光锁定船头,那个金甲将军,是唐军指挥官。距离不到两丈,我却毫无机会,取他项上人头。忽然视线被挡,是张狰狞鬼脸,眼球高高凸起。这是奴隶浅野,十岁就跟着我,到如今三十年。

    陌刀兵抽身,跳荡兵出列,然后手起刀落,砍掉浅野头颅。又有倭兵登船,槊墙再次推进,还是相同套路,杀戮机械重复。头颅越来越多,毛野看着浅野,血水漫过眼角,视线逐渐模糊。

    不知什么时候,跳荡左手举盾,开始清理甲板。拎起无数头颅,用力扔到船下,包括浅野的头。毛野强打精神,再望金甲背影,好像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忽然闪过阴影,感觉脖颈清凉,彻底失去意识。

    顶楼箭雨压制,跳荡弯腰抬尸,全部丢下旗舰。钱顺拎着头颅,来到武康身边,扯大嗓门汇报:“这个脑袋的主人,穿着最好的盔甲,应该是倭国大将。”

    武康接过头颅,看着狰狞丑脸,貌似死不瞑目。不禁嗤之以鼻,经过仔细辨认,确定是毛野稚子,随手丢到脚下:“当初就是他,率兵入侵新罗,夺取了奴江城。你装在盒子里,等到海战结束,给金法敏送去。”

    钱顺高声应诺,仁师双手成喇叭,伏在武康耳边:“旗语传递消息,火钳延伸完毕,鱼虾已经饱和。请武将军下令,重型武器发射,阻断倭兵退路。”

    武康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片刻,无奈的点点头。火钳里的战船,应该不到六百,还有三百余艘,已经吃不下去。感觉真的可惜,再有百十战舰,就有绝对信心,全军覆没他们。

    旗语层层传递,火钳尾部艋艟,舰长声嘶力竭。小型牵引抛石机,弹兜装上酒坛,炮长打出令旗,炮手猛拽炮梢。完美的抛物线,酒坛砸上倭船,登时四分五裂,桐油洒满船舱。

    桐油这种东西,无论古代近代,都是战略物资。唐军用的火箭,是破布泡桐油,点燃后再发射。特性类似汽油,用水不能泼灭,还会越泼越旺。

    此刻漫天箭雨,秒变绚丽烟火,引燃敌船桐油,火海瞬间生成。所谓火攻烧船,是大唐海军部队,海战的老套路,也是有效的套路。孙仁师提出火攻,武康也想试试,来个火烧赤壁。

    火钳尾部起火,白江拦腰截断,成功扎紧口袋。艋艟不理钳内,集中全部火力,阻止袋外救援。旗舰的抛石机,同样发射油坛。卫士点燃弩矛,架在绞车弩上,引燃前方倭船。

    唐军居高临下,火箭顺势而下,比流星雨更壮观。计划已经达成,火钳内的倭船,首尾全部起火。现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待火海蔓延。

    武康拿下面具,手指轻敲船舷,打开羊皮酒袋。咕咚连灌三口,随手丢给仁师,开始欣赏美景。平静的江水,燃烧的火海,完美的契合。

    倭军的盔甲,大多是竹甲,类似于藤甲。用油漆浸泡,据说刀枪不入。可它致命弱点,就是不能防火,甚至助长火势。此刻得到应验,无数火人挣扎,跳入白江之中,或溺死或烧死。

    倭军垂死挣扎,也用火箭反击,把武康逗乐了。可怜的倭国人,我在江上玩火,不怕引火烧身,是有所依仗的。唐军各种战船,无论楼船斗舰,还是艋艟海鹘,都用生牛皮包裹。

    除了游艇以外,全部都能防火,火箭不能引燃,除非泼上桐油。倭军反击不成,彻底陷入癫狂,撑船撞击旗舰,想要同归于尽。武康笑出猪声,倭国常用套路,神风自杀行动。

    可惜没有卵用,不会给你机会。这些冲锋战船,或被火箭引燃,或被飞石砸碎,或被弩矛刺穿。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三艘船,冲出火海包围。水手呶呶怪叫,疯狂的摇船桨,发誓撞击旗舰。

    距离两丈之内,拍杆开始发威,依靠强大动能,狠狠拍了下去。就像个苍蝇拍,其中两艘倭船,水手全部拍死,船身直接拍翻。哨长沉着指挥,卫士整齐呐喊,拍杆再度升起。

    它是近战武器,可以理解为,大号苍蝇拍,倒置的抛石机。依靠人力牵引,敌船靠进之时,用来拍沉敌船。倭国的小型船,只要被拍到,就得底朝天。

    那艘漏网的船,终于撞上旗舰,只是轻微晃动,就没有然后了。强弓劲弩齐射,大概三十倭兵,全部死于非命。武康嗤之以鼻,我给你们机会,你们却不中用呀。

    低头注视火海,忽然扯出狞笑,取长弓淡淡道:“仁师老兄,亮出你的弓箭,咱们玩个游戏。从现在开始,到海战结束,水里的倭兵,比谁射的多。如果你输了,叫我声大哥,如果我输了,叫你声叔父,敢不敢比呀?”

    孙仁师跳了脚,搭箭拉弓叫嚣:“乃翁会怕你吗,顺子你来见证。不过先说好了,只能射杀活的,死人头不算数。我说小弟弟,准备好了吗,等我喊到三,咱们就开始...”

第六十二章 与孙仁师比箭法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秋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未时七刻。

    唐倭白村江海战,大唐熊津舰队,对战倭国水师。总指挥官武康,副指挥孙仁师,摆出了火钳阵,以旗舰为诱饵,诱敌深入虎穴。堂堂正正的阳谋,他们没得选择,只有斩首战术,才能反败为胜。

    倭军孤注一掷,唐军果断笑纳,钳尾艋艟放火。将敌方的战船,整个拦腰截断,成功扎上口袋。倭军为救袍泽,倭将庐原君臣,命令钳外战船,展开死亡冲锋。

    他们秒变疯子,迎着密集火箭,拼死冲撞艋艟。付出惨痛代价,终于能够接舷,倭军强行登船,双方短兵相接。然而没有卵用,他们注定失败。

    身穿皮甲竹甲,手拿短刀短矛,脚蹬草鞋的倭军。面对铁甲锁甲,装备马槊横刀,斗志昂扬的唐军,几乎是送人头的。卫士砍瓜切菜,接舷战的倭兵,活不过三分钟。

    遵从战略部署,砍掉倭兵人头,连同倭兵尸首,全部扔入白江。尸体快速下沉,头颅勉强漂浮,到处随波荡漾,画面蔚为壮观。

    这太伤士气了,倭兵终于崩溃,庐原君臣痛哭,下达撤退命令。率领残兵败将,以及二百余战船,快速撤离战场,仓皇逃向倭国,。

    火钳内的倭兵,被熊熊烈火包围,身处炼狱之中。唐军执行战术,左右夹船绕战,倭军走投无路,舻舳不得回旋。战船变成火船,士兵只能跳江,苟延残喘之后,向着唐舰游去。

    倭语夹杂汉语,整个白村江上,都是哀嚎求饶。此刻大局已定,唐军停止放箭,鼓手擂响战鼓,卫士鼓噪呐喊。槊兵聚集船舷,丈四长的马槊,刺杀船下倭兵,画面酷似捣蒜。

    武康身为将军,对于人的死相,那是了如指掌。人死在水里,首先尸体下沉,直到沉入水底。尸体经过腐化,生成腐化气体,积聚某种程度,尸体才会上浮。

    内脏的腐化速度,要比下半身快,所以浮尸浮起,上半身飘在水面,下肢泡在水里。女尸脸部朝上,因为臀部较大,后背重正面轻。男尸恰恰相反,后背轻正面重,是以脸部朝下。

    船下倭兵被刺死,尸体沉入江底,后排倭兵跟进,迎接唐军马槊。他们没得选择,留在船上烧死,跳进江中溺死,游到船下刺死。唯一的活路,是艋艟放绳索,俘虏他们上船。

    其实说白了,他们的命运,握在武康手中。而这个救世主,正与仁师将军,比赛射杀数量,没时间下命令。箭囊摸出羽箭,强弓拉成满月,搜索水中目标,最后羽箭离弦。

    旗舰亲兵卫士,整齐报出数字,报到了一百零九。人都是盲从的,不知什么时候,鼓声呐喊停止,所有熊津士兵,都在有样学样。宽阔的白江上,数字不断累加,咆哮直冲霄汉。

    漫天的火海中,倭军火船中央,有艘大唐艋艟,尚有行动能力。它是倭军旗舰,船身十分破旧,历史颇为悠久。昔年隋炀帝,三次征高句丽,都以失败告终。

    此船是战利品,被高句丽缴获,送给倭国大王。倭王脑子秀逗,插手朝鲜半岛,派出远征海军。皇太子中大兄,便把这艘大船,赐给朴市田来津,作为倭军旗舰。

    此刻船舱之内,跪着数十倭兵,气氛十分压抑。北方的主位上,跪坐两个年轻人,年岁十五左右。男的身穿紫袍,女的身着素衣,都是唐人打扮。

    朴市田来津,跪两人面前,已然老泪纵横。右手握着匕首,声音哽咽发抖:“恳求川岛皇子,向熊津水师投降,一定要活下去。今日的战局,要想方设法,告知太子中大兄。”

    他泣不成声:“我们倾全国之力,组建远征水师,在唐帝国面前,竟然不堪一击。老臣罪无可赦,无颜再回国内,只能以死谢罪。死前肺腑之言,恳请川岛皇子,转告给皇太子。”

    齐明大王死后,中大兄不登皇位,以皇太子的身份,把持倭国朝政。川岛是其子嗣,以监军身份,跟随水师远征。旁边的小女孩,是同母妹明日香,悄悄跟过来的。

    朴市继续哭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转告太子,向唐帝请罪,无论什么条件,都要答应他们。同时派遣唐使,向唐国学习,全部都要学习。”

    说到这里,表情严肃:“老臣十分担心,唐帝为了报复,会派大唐舰队,侵略我国本土。所以老臣建议,发动全国之力,构建防御措施,做到有备无患。”

    川岛潸然泪下:“倭国与唐国,实力天差地别,岂敢再次挑衅。不过朴市将军,唐军的指挥官,是杀神武变之。他久经沙场,穷凶极恶,心狠手辣。今年二十八岁,是唐国的强硬派,不会接受投降。”

    明日香垂着头,咬嘴着唇不言,模样泫然欲泣,娇躯瑟瑟发抖。早在倭国皇宫,听过武康凶名,本人嗜血成性,是唐国的杀神。曾在漠北草原,坑杀铁勒降兵,整整十三万众。

    他也恨倭国人,援百济的陆军,被他俘虏之后,全部斩首示众。现在水师溃败,他已胜券在握,应该停止杀戮,打捞落水士兵。可他现在做的,是在赶尽杀绝,就算我们投降,也会被他处死。

    朴市面如死灰,放下手中匕首,高举方形锦盒:“此乃太子所赐,齐明大王的黄袍,还有太子国书。只要展开黄袍,武康不会放肆。老臣方才所言,皇子定要转达,老臣感

    激涕零。”

    说完放下锦盒,拔出锋利匕首,自刎脖颈而死。明日香忍不住,捂嘴嘤嘤哭泣。川岛仰头长叹,良久后站起身,扫视舱内侍卫,淡淡发号施令:“旗舰靠江行,向唐军投降。”

    此刻白村江上,报数仍在继续,比赛仍在进行。武康搜索猎物,很快发现异常,倭军旗舰甲板,出现许多人影。数十个铁甲兵,手里举着铁盾,围成圆形防御。

    中央有三个人,左边高举长矛,上面悬挂头颅。右边两跟木棒,撑着赭黄袍子,颜色黄中带赤。类似于土黄色,又像落日余晖,是皇帝专用色,只有李九能穿。

    确实不敢放肆,射击李九圣袍,为大不敬之举,会被上纲上线。倭人终于放心,战船艰难开动,缓缓靠进江岸。溺水的倭国兵,都在大声呼救,有的抓住船桨,有的攀爬战船。

    船上的倭兵侍卫,很快拉开弓箭,射杀溺水袍泽,保持旗舰航行。唐军不再报数,开始摇旗呐喊,你们自相残杀,我们强势围观。鼓励溺水倭兵,赶紧把船掀翻。

    画面颇为喜感,武康嗤之以鼻,突然调转箭头,瞄准那首旗舰。利箭风驰电掣,左边持盾卫士,小腹被箭射中。伴随凄凉惨叫,丢弃手中盾牌,身体还没倒下,胸口再度中箭。

    武康搭上羽箭,却没拉开弓弦,望着仁师诡笑:“你们老孙家,很擅长打倭人,仁师兄算一个。还有戚继光将军,孙立人将军,都是抗倭名将。反观我老武家,没能拿出手的。”

    仁师呵呵:“孙姓和戚姓,可能源出同祖,这个我也赞同。不过纵观历史,此次白江海战,是汉倭首次交锋。戚继光和孙立人,历史从未记载,我也从未听说,还请变之释疑。”

    武康笑而不语,这个不能着急,千百年后就会有。缓缓拉开长弓,瞄准黄袍右边,煞有介事的说:“纵观古今历史,武家没人名人。能拿出手的,估计只有家姊,名声也不太好。”

    羽箭疾射而出,黄袍右边盾手,也是小腹中箭。仁师果断发射,完成心脏补刀,摇头晃脑道:“愚兄倒是觉得,皇后名声很好。听水驿公差说,那道罢造船诏书,是皇后劝谏的。”

    貌似有些道理,前不久收公文:海东累年用兵,百姓困于征调,卫士战溺死者,堪称多如牛毛。李九颁布诏书,罢青州莱州等,三十六州造船所。遣司元(户部)官员,下十道慰问百姓。

    其余的先不说,媚娘对于百姓,还是颇为爱护。最近这几年,不是征高句丽,就是讨伐百济。百姓深受其苦,特别沿海地带,必须休养生息。若无特殊情况,最近五年之内,不会再次东征。

    不禁唉声叹气,北方的高句丽,到底何时能灭。郁闷挽起强弓,瞄准黄袍左右,继续射杀倭兵。亲卫不断报数,等到艋艟靠进,甲板只剩三人。举头颅的敌兵,举黄袍的男女,都在瑟瑟发抖。

    亲卫放下钩锁,勾住倭国艋艟,两侧游艇出动。捆住他们的腰,亲卫齐声吆喝,把他们拉上船。钱顺拽出横刀,扯着嗓门咆哮:“不管你们是谁,我数三声之后,跪在将军身前,否则人头落地。”

    川岛刚吐俩字,换来两个耳光,啪啪很是响亮,吓哭了明日香。亲卫齐喊闭嘴,钱顺再次怒喝:“之前的身份,和我没关系,现在的身份,就是我军战俘。乃翁开始数数,到底想死想活,你们自己选择。”

    刚数到第二声,川岛拉着妹妹,扑通跪上甲板。高举手中黄袍,对着武康背影,大声哀求着:“我是川岛皇子,她是我女弟,明日香皇女。倭国太子中大兄,是我们的父亲,恳请将军开恩。”

    武康置若罔闻,搜索溺水目标,继续搭弓射箭。川岛心如刀割,放低声音哀求:“我以监军身份,宣布我国水师,投降熊津舰队。恳请武大将军,扑灭白江大火,救助溺水士兵。”

    短暂寂静后,亲卫放声狞笑,笑声十分放肆。钱顺简单审问,小心翼翼汇报:“此人头的主人,是倭军指挥官,朴市田来津,已自裁谢罪。此兄妹的身份,应该是真的,倭国书为证。”

    武康没回应,重复射杀动作,亲卫狞笑更甚。火海还在蔓延,熊津全部卫士,都在刺杀溺者。不知什么时候,明日香崩溃了,突然怪叫爬起,意图冲向船头。

    很快被控制了,平郎扬起横刀,川岛失声尖叫。钱顺赶紧阻止,明日香哀嚎着:“求你放过士兵,我们已经投降,将军不能杀降。他们都有父母妻儿,求大将军开恩,如果你能宽恕,我做什么都愿意...”

    砰砰的磕头声,这萌妹子疯了,武康不闻不问,直到箭囊空空。阻止亲卫添箭,活动酸痛手腕,钱顺报出数据:“将军三百零二箭,命中三百零二人,孙将军亦如是。两位将军,例无虚发,标下佩服。”

    武康看仁师,呵呵怪笑道:“三百零二人,我的恶趣味,已然得到满足。不如就此罢手,你我握手言和。当然了,若老哥不愿,那咱们继续,我奉陪到底。”

    仁师哈哈大笑,长弓交给亲卫,半开玩笑道:“变之这声叔父,愚兄担当不起,比试就此作罢。愚兄五岁练箭,至今三十五年,变之年仅廿八,却能旗鼓相当,令人羡慕呀。”

    武康赶紧谦虚,没啥好羡慕的,我是天赋异秉。一番商业互吹,仁师小声劝解:“确实差不多了,下令捞

    人吧。这些溺水倭兵,可以作为战俘,咱俩更好交差。”

    仔细品味一番,貌似很有道理。武康微微点头,仁师发号施令,旗手传递旗语。卫士登时欢呼,按照以往惯例,开始歌功颂德:大唐威武,熊津道大总管,左奉辰武将军,威武...

    整齐呐喊声中,艋艟卫士放绳,打捞溺水倭人。孙仁师说的对,这些倭人战俘,就是最佳缴获。按照行军惯例,战功的计数工具,是战利品和人口。

    百济国乱成粥,不能俘虏百济人,那样不利于平叛。而这些倭国人,无关百济局势,全部押回大唐,上缴司戎交差。毛野稚子的头,朴市田来津的头,还有这对兄妹,应该可以交差。

    搭眼眺望前方,鲜血染红白江,浓烟火光交织。无边热浪席卷,配合烈日阳光,天地犹如蒸笼。无数木板漂浮,到处旌旗战鼓,无数倭兵尸首,悉数沉入江底。

    不禁哑然失笑,等到几天以后,尸体浮出水面,应该更加壮观。犹如大片浮萍,沿着白江南下,顺着熊津江,西流入黄海。或被海鱼吃掉,或被海水腐烂,永远湮灭在历史中。

    中倭白村江海战,此刻落下帷幕,自己幸不辱命,取得辉煌战果。关于这场战争,史书记载不多,意义却很深远。把倭军赶回岛国,奠定了整个东亚,政治文化格局。

    倭人吓破了胆,整整九百多年,窝在海外岛国,不敢挑衅华夏。直到明朝万历年间,丰臣秀吉侵朝,又被华夏教训,灰溜溜逃回去。后来的我大清,被摁地上摩擦,就是个大笑话。

    此战对于倭国,也是意义深远。频繁派遣唐使,拜大唐为老师,大到政法制度,小到衣食住行,几乎照抄照搬。倭国由农奴社会,步入封建社会,叩开强国之门。

    忽然想起上辈子,我的闺蜜李令月,特意转的视频。是历史记录片,讲述后世日本,考古防御土垒。据说是中大兄,就是天智天皇,在白江口失败后,为防唐朝侵略,发动全国之力,建造的防御措施。

    各种水城烽火,囤积无数粮草,就像马奇诺防线,紧紧包围都城。不过非常可惜,没有派上用场,唐朝中枢机构,没派海军讨伐。在武康看来,是看不上倭国,侵略等于扶贫。

    桀桀怪笑声,打断他思绪,仁师啧啧称奇:“快看倭国公主,天生一副媚骨,屁股大好生养,绝对适合变之。你家那么多妾,咱们出征之前,全都没有消息。听愚兄一句劝,没有子嗣不行,换小公主试试?”

    这是个老流氓,武康翻起白眼,缓缓转身查看。十二岁的女娃,瑟瑟跪甲板,脖颈架横刀,臀部确实大。对视不到十秒,被鬼脸吓到了,眼泪哗的下来。

    仁师幸灾乐祸,上下打量武康,咂咂嘴调侃:“变之这张脸,三分不像人,七分更像鬼。原本英武不凡,却被脸颊刀疤,活活的拖累了。这样媚的娘子,上缴太过可惜,到底要不要,你不要我要。”

    武康无言以对,现在没有整容,刀疤也去不掉。鄙视孙仁师,干咳化解尴尬,看向川岛皇子:“你父亲中大兄,现在登基了吗,是不是天智大王?你是否有叔父,名叫中二兄?”

    川岛略微错愕,赶紧拱手应答:“回武将军的话,家父尚未登基,以太子身份称制,所以没有称号。我有两个叔父,古人大兄叔父,大海人叔父,无中二兄叔父。”

    那就可惜了,这么好的名字,竟然不抢注。武康沉吟片刻,吩咐川岛兄妹:“你们身为战俘,会随本将军,回大唐受审。我不为难你们,但是有条件,管好你国降兵。如果出意外,你会受惩罚,甚至丢性命。”

    说完走向船舱,孙仁师马上跟随,冲钱顺使眼色。两人离开甲板,钱顺缓缓蹲下,威胁明日香:“从现在开始,武将军的起居,由你全权负责,包括暖床陪眠。”

    明日香急促摇头,开口刚要说话,却被川岛捂嘴。钱顺瞟向川岛,见他脸有喜色,不禁嗤之以鼻:“你小子识时务,我们武大将军,是皇后的胞弟,圣人的妻弟,身份尊贵的很。”

    俯视明日香,阴阳怪气说:“你这蛮夷公主,在乃翁眼里,狗屁都不是。最后警告你,别不识抬举,否则扔你下海。先改名钱香娘,若是服侍的好,估计能姓崔。现在跟我走,先沐浴更衣,今晚就侍寝。”

    钱顺人模狗样,吩咐赵声等人,强行押去二楼。一楼指挥室,武康喝闷酒,扯着苦笑说:“我的老朋友,许敬宗相公,在监修国史。曾向我明言,我的全部战功,都被录入国史。”

    孙仁师云里雾里,说这些做什么,莫名其妙的。武康邀他共饮,把玩酒杯说道:“请问仁师兄长,用那种办法,能让人的名字,彻底的消失?”

    气氛开始沉寂,仁师冥思苦想,良久后小声说:“就像焚书坑儒,圣人亲自下令,将你史书除名。并且下封口令,不许野史记载,如此你的名字,就会彻底消失。只是愚兄不解,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我大武康,此时唐史有名,后世唐史无名。指挥白江口海战的,是右武威将军,熊津总管孙仁师。几杯闷酒下肚,懒得胡思乱想,爱咋咋地吧。不知陆军方面,破周留城了吗...

第六十三章 黑齿常之立军状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冬十月初十,午时三刻。

    今年中秋佳节,大唐熊津舰队,在百济白村江口,大破倭国水师。焚船五百余艘,缴获九十余艘,包括敌军旗舰。倭兵战溺死者,至少两万余众,俘虏七千八百。

    倭军的总指挥官,大将朴市田来津,自戕以赎其罪。倭国川岛王子,明日香小公主,投降熊津水师,成为光荣的俘虏。酣畅淋漓的大捷,鲜血染红了白江,到处是断船碎板。

    不出武康所料,仅仅三日之后,沉尸浮出水面。大多是无头尸,蒲扇大的后背,铺满整个江面。如此密密麻麻,顺着白江南下,通过白村江口,注入熊津江中。再顺江向西流,通过熊津江口,在黄海里扩撒。

    大部分被冲走,有少部分遗留,散发刺鼻恶臭。伴随着西南风,扩撒到周留城,成了生化武器。水师简单清理,舰队沿江北上,配合唐罗联军,合围周留贼巢。

    然而搞笑的是,舰队抵达当日,周留已经易手。叛军经过内讧,没有了战斗力,也丧失战斗心。倭国水师大败,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百济王扶余丰,觉的复国无望,带着亲兵卫队,连夜奔逃高句丽。周留城乱成粥,百姓逃出城外,向联军投降。树倒猢狲散,叛军部分骨干,弃城逃遁各地。

    王子扶余忠胜,扶余忠志等人,率领余下叛军,高举手中武器,跪在南城门外,向刘仁愿投降。八月二十清晨,水陆两军会师,舰队停泊白江。

    武康入主周留,会面熊津骨干,处理受降事务。八月二十二晚上,收到东线战报,也是大好消息。袁公瑜和刘仁轨,采用赶羊战术,把周留城的溃军,赶到了加林城下。

    敌副将擅作主张,开城收拢溃军,唐军趁势而入。城内展开巷战,叛军节节败退,最后缴械投降。加林就此告破,守将迟受信等,率部向北逃,驻守在任存城。

    唐军乘胜追击,捷报频频传来,各地叛军请降。截至九月初八,唐军连消带打,基本肃清叛乱。武康完成使命,解决了显庆五年,遗留的历史问题。

    百济复国运动,已被无情粉碎,百济这个名字,彻底沦为历史。然而美中不足的,迟受信的任存城,仍在负隅顽抗。只有拔除任存,叛军星星之火,才会彻底熄灭。

    查看军事地图,结合脑中记忆,确定地理位置。任存城建在任存山,即韩国忠清南道,北部礼山郡的礼山。在光时面境内,地形地貌复杂,地势易守难攻。

    武康在上辈子,和闺蜜李令月,到礼山旅游过。这里有韩国唯一的,东方白鹤文化馆,生态自然保护区。光芋头苹果村,园内果实累累,可体会纯净自然。礼唐旅游区内,有礼唐大索桥,雕塑公园等景点。

    确定地理位置,与众骨干商议,采用先礼后兵。三次派出使者,说局势讲利害,许下无数承诺,欲招降迟受信。这孙子却油盐不进,典型的民族主义者,严词拒绝投降。

    同时撂下狠话,抱着必死决心,与任存共存亡。这就没意思了,武康驻扎山南,派出部队强攻。大唐新罗联军,百济倭国降兵,开始了车轮战。然而没有卵用,到处奇山异水,攻城难度太大。

    截止到九月底,大小九次攻击,全部铩羽而归,损兵折将两千。武康气的跳脚,心中充斥郁闷,每天都在窝火。那种感觉就像,全力追的女人,就差那片薄布。

    已经宽衣解带,她却不脱内衣,郁闷可想而知。其实无可奈何,在冷兵器时代,攻城战最难打。一来没有捷径,二来地形险要,只能靠人命填。等伤亡过三千,武康果断叫停,已到极限数字。

    焦头烂额之际,新罗人又添乱,为了保存实力,竟然私自撤军。也不打声招呼,金法敏拔营了,四万新罗士兵,直接返回新罗。犹如雪上加霜,武康唉声叹气,暗骂他们猪队友。

    今天吃完午饭,召集部下大将,召开军事会议。刘仁愿、袁公瑜,刘仁轨、孙仁师,分坐东西两侧,都是愁容满面。明日香端托盘,给他们斟茶倒水,然后来到主位,坐在武康身边。

    短暂沉默后,袁公瑜开口:“已经进入冬季,天气愈发寒冷,不宜大举行军。金法敏保存实力,率领部下回国,也是情有可原。他还有些良心,留下大批辎重,能熬这个冬季。”

    刘仁轨皱着眉,抬头看向武康,神情略显纠结:“属下有预感,唐与新罗联盟,已经出现裂痕。拔周留和加林时,他们不出全力,诏书下达时,他们阳奉阴违。此次不告而走,在我意料之中。”

    气氛更加压抑,众人面面相觑,仁愿喟然长叹:“我们与新罗人,从显庆五年起,已经同床异梦。因为百济问题,他们心怀不满。因为我朝强大,北方强敌犹在,所以隐忍不发。这样不是办法,矛盾不能调和,早晚迎来爆发。”

    众人选择缄默,武康轻敲桌面,苦笑渐渐上脸。在显庆五年,唐罗灭百济,新罗的目的,是占其土地人民。大唐吃相难

    看,设五大羁縻都督府,把整个百济故土,纳入自己口袋。

    朝廷大口吃肉,不让盟友喝汤,任谁都会不满。刘仁愿说的对,唐朝军力强大,高句丽还在,还有共同敌人。新罗无力也不能,现在与大唐翻脸,只能隐忍不发。

    白江口海战后,武康报捷朝廷,上个月的月底,收到朝廷公文。分为三个部分,首先便宜行事,全权处理军政,酌情招降敌将。这份招降诏书,于九月二十八,由袁公瑜下发,至今不见成效。

    公文第二部分,是关于新罗的,武康读完内容,大骂朝廷傻狗。李九脑子抽风了,竟在新罗国内,设置鸡林都督府,以金法敏为都督。

    此乃火上浇油,也是没事找事。武康宣诏时,能明显觉察,法敏在颤抖,众将在咬牙。他们都在害怕,会步百济后尘,被唐纵兵灭国。所以从那以后,他们更加不满,对于唐军命令,都在阳奉阴违。

    今日撤兵回国,也在意料之中。武康可以笃定,大唐新罗联盟,已经名存实亡。而第三份诏书,是平定叛乱后,留下一万士兵,由刘仁轨镇守。其余军事骨干,包括熊津卫士,全部班师回国。

    小小的任存城,阻挡回家的路,是可忍孰不可忍。武康喟然长叹,目光扫视众人,摇摇头淡淡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眼下当务之急,是攻破任存城,诸位可有良策?”

    所有人都沉默,哪有什么良策,硬着头皮上呗。沉默近两刻钟,孙仁师起身道:“就差最后一步,必须拔掉孤城。属下愿意将兵,带着我的亲卫,亲自指挥攻城。”

    这是豁出去了,武康无声浅笑,勇气虽然可嘉,可这不是良策。袁公瑜起身,言辞凿凿道:“属下愿意同去,还请将军允许。同时属下建议,组织倭国降兵,出任先锋部队。”

    拿倭人做炮灰,倒是可以考虑,武康沉吟许久,最终点头同意。正想发布命令,外面有人报告,钱顺匆匆进帐:“营南三里外,百济人投降,大概四千多。据斥候汇报,是将军的故旧,黑齿常之、沙吒相如。”

    武康陡然起身,明日香吓出声,手里茶壶打翻,茶水流淌满地。钱顺赶紧过来,递出环形玉佩,帮助清理污渍,同时小声汇报:“这是敌将信物,如果我没看错,是你亲手送出。”

    玉佩很熟悉,武康点点头,脑中闪出巨影。百济人黑齿常之,复姓黑齿字恒元,身高近两米二,标准的铁塔巨汗。当年首次东征,与苏定方灭百济,他是达率兼郡将,类似大唐都督。

    率领部队投降,两人有交情,武康爱其才,打算带他回唐。只是没有想到,被新罗搅黄了。两国是世仇,新罗兵入百济,到处烧杀抢掠。常之怕被清算,带着十余亲信,趁夜逃出泗沘。

    然后揭竿而起,以任存山为基地,结军栅对抗唐军。不到半月时间,聚拢叛军三万,定方派兵剿灭,却因地形险要,最终不了了之。唐军主力回国,他竟率领叛军,围攻泗沘都城。

    幸亏新罗救援,仁轨及时赶到,驱逐了黑齿常之,泗沘之围得解。黑齿兵败之后,合兵鬼室福信,效忠扶余丰,成为头号猛将。

    本来形势大好,他们突然内讧,福信杀了道琛,伪王杀了福信。常之和相如,曾是福信心腹,所以受到猜疑。又因战功彪炳,遭别人嫉妒,被伪王排挤。白村江海战前,这俩猛将兄,率亲信逃跑,后来不知所踪。

    真的想不到,此关键时刻,他们接受诏书,再次投降大唐。武康心花怒放,先狂笑三分钟,再伸手拍矮榻:“黑齿是及时雨,诸如可能不知,他曾盘踞任存山。现在的任存城,以军栅为基础,修葺扩建而成。”

    众人无不抬头,很快喜形于色,袁公瑜脸都红了。黑齿就是及时雨,熟悉任存地形,是活的城防图。唯独明日香,闷闷不乐的,扶起震倒的茶壶,重新擦拭矮榻。

    武康大步离开,边走边吩咐:“立刻准备战马,诸位与我同去,共同接待黑齿。俗话说的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感谢老天眷顾,有了黑齿常之,就能破任存城,就可高枕无忧。”

    数匹战马疾驰,亲卫全部出动,很快来到营外。见到黑齿常之,武康远远下马,双臂大鹏展翅。跑到黑齿面前,来个热情拥抱,激动的呶呶叫:“你我一别四年,恒元别来无恙,真是想煞武康。”

    貌似真情流露,两人紧紧拥抱。众人瞠目结舌,锁定黑齿常之,好魁梧的汉子。武康身高六尺,在黑齿的怀里,秒变小鸟依人。画面太过诡异,这样的傻大个,是人都要仰视。

    面对如此热情,常之颇不习惯,讪讪开口道:“昔年将军收留,我却不告而别,又与唐为敌,自知罪孽深重。天可汗既往不咎,常之特来请罪,还请将军责罚。”

    这马屁拍的,都天可汗了,传入李九耳中,肯定瞬间**。俯身将他扶起,乐的合不拢嘴:“将士沙场厮杀,各为其主罢了,恒元何罪之有?识时务为俊杰,今日接受招安,大唐再添猛将,再添两员猛

    将。”

    武康转过身,看向沙吒相如。他出身沙吒氏,是百济的豪门。祖父沙吒千福,官拜百济大佐平,跟随义慈投降,被虏到了大唐。所谓的大佐平,是百济最高官,宰相兼大将军。

    已逝的鬼室福信,也是这个官职,日本大佐的官号,也是由此而来。武康笑的真诚,拉着相如的手,煞有介事道:“我观沙吒忠义,如见司马长卿,此相如允文允武,更胜彼相如矣。”

    马屁拍的太大,众人神色怪异,相如羞红了脸:“武将军谬赞了,我沙吒相如,是一介武夫,才学差很多。又何德何能,比肩司马相如,那是云泥之别。”

    武康浑不在意,马屁又不要钱,拍的越大越好。打量沙吒相如,今年刚刚加冠,神情略显拘谨。可谁又能想到,在四十多年后,就是这个小子,发动景龙政变。杀武三思全家,断绝武家血脉,最后政变失败,死于乱军之中。

    吩咐钱顺摆宴,左手牵着常之,右手拉着相如,热情的不得了:“两位随我进营,整整四年未见,咱们好好叙旧。百济的众兄弟,公瑜叔父安排,好好款待他们。”

    感受到了尊重,两人都很兴奋,常之眼眶微红,相如紧咬牙关。众将跟在后面,仁师小声嘀咕:“我看这俩蕃将,都是人面兽心,岂能轻易信任?变之如此殷勤,实在太不应该。”

    公瑜翻起白眼,吩咐别将杜爽,接待百济降兵。瞅瞅武康背影,压低声音嘀咕:“说好听的,平易近人,说难听的,不知轻重,就这个德行。不过他说的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相信他的眼光。”

    众人撇嘴点头,刘仁愿小声说:“变之想让他们,负责攻拔任存。看看这些降兵,甲胄都不齐全,武器参差不齐。以变之的为人,肯定给其辎重,甚至铠甲装备。万一他们倒戈,直接投奔任存,就大事不妙了。”

    仁师立刻点赞,我也这样想的,这些人不能信。仁轨沉吟片刻,说出心中想法:“从面相上看,他们敦信重义,也忠勇有谋。上次叛逃,是怕新罗人。此次再降,以礼相待,必感激涕零,用不着怀疑。”

    众人不置可否,安排完百济降兵,快步回到中军。武康怡然自得,准备简单伙食,拿出最好酒水,介绍双方认识。互相见过礼,分宾主落座,开始推杯换盏。

    气氛很和谐,酒过三巡,公瑜接到眼神,举杯敬黑齿:“听武将军言,恒元和忠义,熟悉任存地形。山里的任存城,以军栅为基础,想必两位将军,应该了如指掌。”

    两人起身回敬,黑齿点头说道:“袁公所言不差,任存山和任存城,一草一木一土,我都心知肚明。我与忠义归顺,朝廷既往不咎,自当抵死效命。我们愿做主力,率领部下士兵,拔掉任存孤城。”

    算你们俩上道,公瑜笑而不语,仁愿接过话说:“不瞒两位将军,因为不熟地形,我们吃了大亏。不知两位此去,需要多少兵马 ,又有几成把握?”

    沙吒相如拱手,信誓旦旦保证:“不瞒诸位将军,当初军栅搭建,是我亲自监工。什么地方薄弱,什么办法攻击,我都了如指掌。我们此次归顺,要以任存为礼,纳上投名状。”

    这位倒也诚实,众人职业微笑,武康及时插话:“两位有信心,我也就放心。需要多少军粮,多少甲胄刀兵,多少援军战马,还请恒元明言。只要拿得出,全部给给你。”

    大帐鸦雀无声,唐将相视而笑。黑齿纠结片刻,小心报出数目。武康大手一挥,语气颇为豪迈:“你要的东西,都加倍给你。再派仁师将军,精选两千卫士,三千倭国士兵,协助你们破城。”

    土豪气与信任度,此刻成了正比,黑齿心生感激,离席跪在中央:“将军如此信任,常之有死而已。愿立下军令状,十日内破任存,如若食言,任凭处置。”

    好大的口气啊,众将无不动容。武康刚想开口,仁愿陡然起身,表情相当严肃:“两位是将领,都应该明白,军中无戏言。若是不能破城,我们可以留你,军法不会留你。”

    黑齿跪直身体,重重拍响胸膛,信誓旦旦点头。相如也离席,跪在他旁边,言辞凿凿道:“标下愿意署名,不能完成任务,不用军法行事,提头颅见将军。”

    武康起身虚扶,示意他们起身,假意安抚几句,心里却乐开花。仁轨及时开口,手捻长髯道:“两位将军豪爽,老夫主动请缨,起草军令状,不知意下如何?”

    黑齿自然应允,钱顺准备器具,仁轨一蹴而就。两个猛将确认,各自签上名字,军令状生效了。这就是生死状,如果他们食言,是会掉脑袋的。

    武康收好了,示意众人入席,再次把酒言欢。三杯酒下肚,看向黑齿说:“恒元所有部下,今晚养精蓄锐,我答应的东西,明天就会到位。希望两位将军,履行自己承诺,这座任存城,存在的太久了...”

第六十四章 复国梦想终破灭

    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冬十月十五,戌时三更天。

    百济任存山南麓,熊津道中军大帐,武康发布攻城令。军令快速传递,沙吒相如和孙仁师,将兵七千余众。在皎洁月光下,对山间任存城,发起最猛攻势。

    鼓声震撼山谷,呐喊直冲云霄,辐射方圆数里。强弓劲弩压制,空中石弹纷飞,云梯架上城头。卫士迎着滚木,煮沸的金汁汤,流矢和石头雨,以生命为代价,发起死亡冲锋。

    如此浩大场面,吸引守军注意,只为声东击西。黑齿率敢死队,手臂缠着白布,攀爬任存山北崖。他们小心翼翼,互相交叉掩护,悄无声息靠进,目标任存北城。

    那里背靠悬崖,防御力量最弱,是最好的突破点。突袭很快展开,黑齿身先士卒,只用了半刻钟,首个登上北墙。控制城头开城门,五百敢死队员,犹如神兵天降。

    城内的精锐守军,全部前往南城,北城兵力空虚。大概有千余人,都是老弱残兵,猝不及防之下,溃败随之而来。敢死队大开杀戒,右臂没缠白布的,全部格杀勿论。

    黑齿带着队员,趁着城中混乱,按照心中记忆,突袭任存仓库。进展异常顺利,不费吹灰之力,格杀守库散兵,防火焚烧粮仓。一时火光冲天,他们浑水摸鱼,到处兴风作浪。

    熊津道指挥部内,全部行军将领,聚精会神看沙盘,不停的拔插军旗。武康笔直矗立,手指弹敲大腿,凝望任存北山。仰角超过六十,到处悬崖峭壁,荆棘灌木密布,蛇虫鼠蚁遍地,还有乌烟瘴气。

    若不熟悉地形,想从此山突袭,就是痴人说梦。黑齿和沙吒,曾盘踞任存山,称得上地头蛇,也都擅长夜战。五百敢死队员,是精锐老兵,也熟悉地形。估计只有他们,才能绕过丛林,飞夺任存孤城。

    传令兵匆匆来报,得知城内起火,众人喜形于色。刘仁愿握拳,咬牙切齿道:“邓艾偷渡阴平,奇兵灭亡蜀国,堪称经典战例。黑齿偷渡北崖,如同锋利尖刀,直插敌人心脏,其才不输邓公。”

    这个评价很高,袁公瑜附和道:“这个黑齿常之,不仅勇武过人,胸中也有谋略。离开任存山四年,还能牢记地形,绝对聪慧过人。如此智勇兼备,又善于夜战,大将之才呀。”

    刘仁轨感叹:“恐怕不仅如此,黑齿最擅长的,是收人心抚士卒。昔年百济覆灭,他盘踞在任存山,不到半月时间,收拢三万余人。不到月余时间,开始围攻泗沘,统帅力如此强,令人刮目相看。”

    众人无声点头,武康怡然自得,你们总结的对。百济刚灭亡时,军心士气全无,他能短时间内,拉起数万人马。没有真才实学,没有治军手腕,根本不可能做到。

    按照史书记载,他在降唐以后,沙场屡建奇功。纵横吐蕃,所向披靡,数破突厥,威震天下,进爵燕国公。李敬业叛乱,也是他平的,绝对的大将之才。

    不过很可惜,受酷吏周兴诬陷,含冤自缢而死。想到这扯冷笑,既然知道历史,那就保下黑齿。以后媚娘掌权,对于我的担保,应该会给面子。保下黑齿常之,兴许武唐的外战,会有很大改观。

    战斗持续一夜,众人彻夜未眠,精神高度紧张。黎明时得到消息,已经攻破任存城,卫士正在巷战,预计午时左右,就能肃清抵抗。众人狂笑欢呼,无不精神抖擞,胸中这可恶气,终于能发泄了。

    兵败如山倒,叛军大量投降,城内零星抵抗,午时前被肃清。不过非常可惜,在迟受信的府邸,只找到老弱妇孺。经过审问得知,他已抛妻弃子,向北逃亡高句丽。

    百济最后的抵抗,已被彻底消灭,百济复国运动,彻底宣告失败。这个坚韧王朝,历时六百多年,在唐朝的打击下,终于沦为历史。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若亲近大唐,就没灭国之祸。

    接下来的日子,与刘仁轨交接,准备凯旋事宜。宣读朝廷制书,留下万余卫士,镇守百济故地。带方州刺史仁轨,检校熊津大都督,全权处理军政务。

    宣读完诏书,两人彻夜长谈,关于百济问题,互相交流看法。几年战火的荼毒,此刻百济故地,放眼满目疮痍。到处断壁残垣,尸体满地遍野,犹如人间地狱。

    战后重建工作,成为当务之急。因为灭国目的,是做军事基地,并以此为跳板,灭北方高句丽。只有恢复秩序,才能体现价值,才能谋求利益。

    武康提出意见:掩埋骸骨,登记户口,梳理村落,任命官员。疏通道路,修建桥梁,修补堤堰,修复陂塘,奖励耕桑。赈济贫苦,优待孤老,立大唐社稷,颁正朔庙讳。规划屯田,储蓄钱粮,训练士卒。

    仁轨认真聆听,接受上述建议,提出自己见解。会谈和谐顺利,等谈到尾声时,他拿出个布包,言辞陈恳道:“我镇海东四年,发现很多问题,特意整理造册,请将军转交朝廷。”

    武康没接手,和颜悦色道:“听刘都督说,你有治世之才,所以我来问你。昔日调动府兵,百姓纷纷应募,争先恐后从军,兵员士气高昂。年前到百济时,发现留守卫士,疲羸多勇健少,士气也低迷,是什么原因?”

    仁轨连连自谦,叹口气回话:“我与卫士闲聊,也理出些头绪。往日卫士出征,如果战死沙场,朝廷派人吊祭,追赠官爵勋级。若死者有官爵,转授他的兄弟。凡是渡辽海者,皆赐勋级一转。”

    武康不禁苦笑,还是那个问题,勋赏制度崩塌。破百济战平壤时,朝廷许以勋官,百姓纷纷从军。等到战事结束,由于种种原因,诸如冒名顶替,官员阳奉阴违,许诺并未兑现。

    从显庆年间起,烈士没人过问,赐勋沦为空文。武康屡次出征,能明显觉察到,兵员身体素质,以及精神面貌,正在逐年降低。特别此次出征,卫士偏瘦偏老,相比上次渡海,差距太过明显。

    仁轨继续道:“显庆五年之后,情况再次恶化。州县每次征兵,身体强壮的富人,都行贿折冲府,以此逃避出征。为了凑够兵员,穷人家的老弱,也被强征入伍。”

    短暂的沉默后,仁轨继续讲述,武康听的心惊。穷苦人也不傻,战功不得勋赏,自然不肯出征。富人可以行贿,他们只能逃亡,为了躲避兵役,甚至自断手脚。

    深思熟虑许久,收起那份奏疏,武康下逐客令:“我已经明白了,你希望朝廷派人,轮换留守卫士。奏疏我会带到,今日你我谈话,也会如实上报。若没其他事,回去休息吧,我想安静片刻。”

    仁轨起身告辞,武康盯着奏疏,久久不能回神。大唐的府兵制度,正在走下坡路,军队的战斗力,也会越来越弱。以后丢失西域,大吃吐蕃败仗,丢失朝鲜半岛,都是因此而起。

    这个问题太大,如果强行改革,会动别人的蛋糕。考虑到三更天,还是一筹莫展,果断放弃思考。我只是个将军,没有参与朝政,把奏疏递上去,让宰相们解决吧。

    接下来的日子,准备班师回国,忙的焦头烂额。首先确定人数,除了刘仁轨以外,其余大小将领,诸如袁公瑜、刘仁愿,孙仁师和杜爽等。熊津道的卫士,部分留守卫士,共计三万余人。

    而在俘虏方面,倭国的全部带走,包括川岛兄妹,所有倭国士兵。百济叛军的骨干,上至扶余忠胜、忠志,下到小小百夫长,全部带回大唐。叛军普通士兵,挑几百死硬分子,其余交给刘仁轨。

    百济故国遗民,一个都不带走,留着重建家园。西渡队伍庞大,武康初步统计,超过了五万人。最终无奈决定,倭国百济战船,全部编入舰队。只带渡海口粮,其余全部辎重,留给驻守卫士。

    腊月初二辰时,全体人员登船,舰队杨帆起锚。武康率领部将,站在船舷旁边,与刘仁轨告别。众多留守卫士,沿着白江东岸,跑步追逐战船。有的挥手告别,有的放声呐喊,有的热泪盈眶,他们也想回家。

    不知什么时候,没有告别声,只剩痛哭声。之前的留守卫士,此刻身在船上,心态全部爆炸,都在放声痛哭。这些血性汉子,踏上回家的路,哭的像个孩子。

    从显庆五年,到龙朔三年,整整四年时间。远征异国他乡,吃不好穿不暖,且随时可能丧命。思念父母妻儿,渴望西归家乡,如此双重折磨,早已身心俱疲。

    武康喟然长叹,心里也不是滋味,转身回到船舱。转念仔细想想,认为他们很幸运。两次渡海远征,数以千计的卫士,战死在沙场上,长眠于朝鲜半岛。你们受的苦难,比起阵亡烈士,又算得了什么?

    舰队驶入熊津江,千桨百橹击水,满帆向西航行。到了黄昏时分,离开朝鲜半岛,进入茫茫黄海。随着夜幕降临,舰队开始停泊,放铁锚和锤舟石,小船捆在大船上。

    所谓的锤舟石,大石头凿出圆孔,穿上麻绳长索。沉入水底,依靠重量,使船停泊。大型楼船斗舰,多用四爪铁锚,靠着抓力停泊。眼下铁锚没用,因为水深百余米,铁锚只有八十米。

    武康爬上楼顶,观望整个舰队,只见点点渔火。腊月天气干冷,呼吸出的空气,凝成道道水雾。仰头四十五度,缓缓闭上双眼,感受水波荡漾。良久扯出微笑,小声吩咐亲卫:“我想听俚曲,唱黄海之夜吧。”

    钱顺点头应诺,带着二十亲卫,双手捂成喇叭,扯着嗓门咆哮:黄海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

    哎哟我的老天,瞬间笑出猪声。跑调可以接受,可把柔和夜曲,吼成热血战歌,你们太厉害了。然而吼完两遍,两侧的护卫斗舰,响起整齐回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武康快笑哭了,咱们凯旋班师,不是出征在即,这都热血沸腾了。还是先撤吧,这些厮

    杀汉,唱不出温柔缠绵。等回到长安,听妻妾们合唱,才能原汁原味。

    从楼顶下甲板,回到二楼卧舱,见刘仁愿在门口。客气打招呼,请进舱说话,两人对面坐,武康打趣道:“我说老刘头,是被嚎叫吵醒,来兴师问罪吗。若真是这样,我向你道歉,喝杯茶赶紧走。”

    明日香斟完茶,坐在武康身边,小模样很乖巧。仁愿视线微瞟,笑意满是邪恶:“不是爱美妇吗,何时换了口味,喜欢小嫩羊了?你要怜香惜玉,她这小身板,不能多做运动。”

    此乃老流氓,武康懒得理他,悠闲的品香茗。仁愿也不在意,煞有介事道:“你的胆子真大,她是我军战俘,又是倭国公主,不能轻易招惹。要是被人举报,会惹祸上身,宪台狱的牢饭,还没吃够吗?”

    武康嗤之以鼻,放下茶杯冷笑:“感谢您老关心,但我不是禽兽,她只端茶倒水。十二岁的女娃,我下不去嘴,也不会留把柄。先说你的问题,留守百济四年,朝中已有流言,说你心怀不轨,图谋割据海东。”

    剧烈的咳嗽声,仁愿瞠目结舌,貌似不可置信。武康点点头,颇为无奈道:“上次行军燕然,大司宪杨德裔,给我扣很多帽子。同时也举报你,图谋割据海东,已有不臣之心。”

    仁愿勃然大怒,啪的拍了桌子:“这是谗言污蔑,老夫深受皇恩,岂能心生异心?海东苦寒之地,战局异常艰苦,穷途末路之时,我想奉诏撤军。可刘仁轨苦劝,最终留了下来,才有今日局面。”

    说到这里,陷入沉思,良久说道:“刘仁轨有大才,断言叛军内讧,果然得到应验。如果当初撤军,百济会复国,之前全部努力,也会化为乌有。白江口海战后,他专程拜访我,自请留守百济,实在令人敬佩。”

    武康不置可否,刘仁轨有才干,也是典型政客。他想留守百济,不是公忠体国,而是趋吉避凶。李义府要弄他,如果回到大唐,必有性命之忧。只有留在百济,义府鞭长莫及,才能保住性命。

    仁愿唉声叹气,牙缝挤出声音:“宪台的御史,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我镇百济四年,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们如此诋毁,太令人寒心了。等回到京师,我要禀明圣人,找德裔讨公道。”

    武康蹙眉头,压低声音说:“要注意言行,打击面别太广,朝廷那么多御史,总有几个好的。譬如说袁公瑜,我感觉就不错,为人嫉恶如仇,为官刚正不阿。你刚才的话,若被他听到,可就结梁子了。”

    意识到失言,仁愿看向舱门,语气有些尴尬:“变之你也知道,我就这个性子,说话心直口快。也吃了不少亏,莫名其妙的,就把人得罪了。朝堂人缘不好,所以遭人诬陷。”

    武康耐心劝导:“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谨言慎行。每次说话之前,先打三遍腹稿,不该说的别说。另外我告诉你,要住圣人的心,他若是信任你,别人诬陷没用。”

    说教完毕,怪笑两声:“你想要的公道,我已帮你讨回,杨德裔被我搞了。当初略施小计,扳倒了许圉师,成功牵连到他。圉师贬虔州刺史,德裔流配庭州,他们罪有应得。”

    仁愿再次被呛,死死盯着武康,久久说不出话。良久之后,小声说道:“变之好手段,能扳倒宰相,我心服口服。咱们是忘年交,说话从不外气,有些肺腑之言,还请变之聆听。”

    武康微笑点头,仁愿小声说:“你心狠手辣,先有长孙无忌,再有圉师德裔,都被你打倒了。天山征讨铁勒,坑杀十三万众,白江口海战,你与孙仁师,以杀戮为乐。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杀戮过盛,怕会遭受...”

    话语戛然而止,武康也不接茬,知道他想说什么。杀戮有损阴德,如果老天怪罪,你会遭报应的。其实我也不想,十七岁开始杀人,短短十年不到,双手沾满血腥。

    直接被杀的,间接受死的,已不计其数。我也仔细想过,好像每次出手,都有某种理由。不禁嗤笑出声,放下手中茶杯,半真半假道:“我的大多杀戮,都被形势所逼,表示无可奈何。”

    抬头看仁愿,满不在乎道:“李淳风也说,我是武曲下凡,终生都在杀戮。还说我这样的人,难逃因果报应,不会有好下场。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只要家人无恙,其他爱咋咋地。”

    刘仁愿更尴尬,果断转移话题:“我听许相公说,你和新城公主,有段非凡的交往。她唯一的女儿,是你的私生女,是不是真的呀?如果是真的,咱们就定个亲,给我家做儿媳吧。”

    武康呵呵怪笑,本想打趣几句,忽然心脏绞痛。不到半分钟,眉心凝成疙瘩,冷汗沁出额头。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充满心头...

第一章 寒酸的献俘大典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春二月初二,巳时四刻。

    熊津舰队凯旋,航行两个多月,横穿浩瀚黄海。绕过莱州成山,沿着海岸航行,驶入渤海区域,停泊在莱州湾。在河南道青州,千乘县东北部(山东省东营市、广饶县),成功踏上大陆。

    海边人山人海,都是卫士家属,卫士下船那刻,现场彻底混乱。无数老弱妇孺,仿佛疯子似的,潮水般涌过来。武康心惊胆战,火速发布命令,阻止人潮靠进。

    所有将领亲卫,守住全部船板,拉出弧形警戒线。长枪马槊向外,陌刀横刀出鞘,强弓劲弩张开。青州各级官员,以刺史为代表,都在嗷嗷咆哮,神情异常焦急。

    其中有个大嗓门,罩着葫芦喇叭,仰着头吆喝:乡亲们别着急啊,不要拥挤踩踏,船队已经返航。你们等了几年,不差几个时辰,武将军会安排的...

    武康已然明白,眼前的老百姓,都是卫士家属,也都心急如焚。无论熊津士兵,还是留守士兵,至少离家两年。于是召集部将,快速拿出对策:以折冲府为单位,以团队为基数,分批走警戒线。

    现场噪音嘈杂,所有外地府兵,竭力维持秩序。人潮人海之中,卫士配合民兵,硬生生开通道。果毅都尉领头,每团约三百人,缓缓走入人群。州县所有官吏,都在大声呐喊,安抚家属情绪。

    然而没有卵用,父母抱住儿子,妻子攥住夫君,孩子抱着父亲,都在放声痛哭。渡海出征的卫士,离家实在太久,只能以此宣泄。悲哀夹杂庆幸,重逢或者死别,释放最真诚情绪。

    家属找到亲人,重逢搅动泪腺,哭的撕心裂肺。找不到亲人的,代表战死沙场,哭的声嘶力竭。武康喟然叹息,站在防线中央,抬头仰视天空,强行放空大脑。

    不知过了多久,卫士的呵斥声,将他拉回现实。两个白发老人,三个中年妇人,带着七八个孩子,被卫士拦在线外。他们跪地稽首,老丈泣不成声,询问急不可耐:我的三个儿郎,都渡辽海出征,为何还不回来?

    这是个贫困家庭,明显营养不良,身材干巴瘦弱,衣袍都是补丁,脸色蜡黄无神。武康心里难受,俯身扶起老丈,强行挤出笑容。腹中千言万语,只崩出四个字:我很抱歉。

    老人直接昏厥,老妪哭天抢地,众人无言以对。钱顺赶紧掐人中,袁公瑜违心安慰:“老丈不要悲哀,你家三个郎君,都在海外驻守。他们安然无恙,明年这个时候,就会西归大唐。”

    公瑜面相憨厚,说谎话脸不红,穿的红色官袍,更具有说服力。他们信以为真,竟然破涕为笑,不停鞠躬行礼。武康再次叹息,多给一年希望,又有什么意思?

    骚乱持续到午时,百姓渐渐散去,卫士临时搭帐篷。武康带领部将,会晤青州官员,以及船司官吏。交接各种文书,把熊津道舰船,俘虏的全部敌船,交给青州船司。

    走完繁琐程序,队伍继续西行,沿途解散军府。靠着朝廷公文,途经各州各府,得到食宿补给。离开山东半岛,散去所以府兵,诸将领的亲卫,押解一万五战俘。

    三月初八午时,进入洛州地界,武康的郁闷心情,逐步被思念替代。前年六月离开,将近两年时间,着实想念妻女。说起来挺混蛋的,显庆二年至今,七年多的时间,年年都会出征。

    两次西击突厥,两次东征百济,一次北伐漠北。东征西讨北战,呆在家的时间,好像不足一年。这种揪心生活,就不是人过的,我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而是大傻子。

    有时候也会想,如此奔波忙碌,到底为了什么。媚娘地位很稳固,我的奉辰将军,就能衣食无忧。无论如何努力,只要外戚身份在,只要李九还活着,不会让参知政事。

    何必自我作践,着战甲拎战刀,告别家庭温馨,天南地北砍人。七年戎马生涯,军功越积越多,官职原地踏步;奖励越来越少,刀疤越来越多;罪孽越积越重,良心越泯越灭,像个傻缺似的。

    索性打定主意,好好休息几年,没有我大武康,朝廷照样打仗。老婆孩子热炕头,再静等媚娘上位,混他个逍遥王爷。穿着绫罗绸缎,手里举着鸟笼,带几个狗腿子。上街耀武扬威,调戏些小娘子,也是一种享受。

    途经东都洛阳,得知李九不在,部队继续西行。每天呆在军营,军务分配出去,做个甩手掌柜。亲卫每天外出,带回各种消息,离开两年时间,发生了不少事。

    同等大事改元,龙朔成为历史,迎来麟德元年。李九的坏毛病,频繁更改年号,从永徽到显庆,从龙朔到麟德,以示与众不同。他爷爷李渊,武德年号用终身,他老子李世民,贞观年号一辈子。

    去年五月份,蓬莱宫含元殿,正式宣布竣工,做为外朝正衙。李九赶紧搬家,把原来的大兴宫,即后来的太极宫,改名为西内。在宣政殿常朝,在紫宸殿内朝,彻底告别老窝。

    而在军务方面,西线火药桶,终于有导火索。吐浑谷部内乱,吐蕃大举进犯,一路势如破竹,尽破大唐羁縻州。吐谷浑可汗曷钵,带着弘化公主,以及残兵败将,流亡大唐凉州,申请徙居内地。

    李九没有同意,以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率领右武卫将军,独狐卿云和辛文陵,屯兵凉州和鄯州,以防备吐蕃进攻。到了六月份,朝廷命苏定方,为安集大使,节度诸军务。

    听到这个消息,武康感触良多,吐蕃人搞事了,大唐的西方边境,从此风起云涌。按照史书记载,老冤家郑仁泰,会在今年病死。恩师苏定方,年逾古稀之年,还要在西北边陲,听啸啸马鸣,感瑟瑟寒风。

    都七十三岁了,本该颐养天年,却被排挤边关。心中有种预感,他的戎马生涯,会在西陲结束。自责涌上心头,本来就受排挤,收我为徒之后,更是雪上加霜。那些门阀世家,武家姊弟的政敌,都会针对他的。

    西域也不安稳,弓月部落反叛,重兵攻打于阗。安西都护高贤,为于阗行军总管,率军火速解救。突厥鼠尼施部,率部攻打庭州,刺史来济战死。媚娘的老政敌,自己的老对手,已经全部死亡。

    可高兴不起来,武康可与笃定,上述全部叛乱,都是吐蕃煽动。他们野心勃勃,想要插手西域,想接管西突厥。恐怕至此以后,幅员辽阔的西域,吐蕃大唐和突厥,会上演博弈狗血剧。

    还有更无奈的,中亚大食国崛起,吞并波斯和拂菻。边境接壤西域,大唐与大食之间,必然爆发冲突。武康冥思苦想,好像在玄宗时,双方爆发了战争。

    大唐战败退出,中亚宗教文化,成功渗入新疆。遗留历史问题,一直到了后世,也是十分棘手。不过无需担心,我今年二十九岁,活不到那个时候,就别操闲心了。

    也有些好消息,去年十月朔日,李九开始训练太子。年仅十岁的李弘,每五天在光顺门,协助处理政事。不起眼的消息,透露很多诡异,首先李九宠太子,想早些培养他。

    其次李九的身体,风疾已经严重,爆发更加频繁,否则不会如此。那么机会来了,朝廷诸多政事,媚娘更好参与。一代女皇武则天,开始肝帝练级,积累从政经验。拉拢朝中大臣,把等级提上去,才能君临天下。

    今年正月份,原云中都护府,兼并单于都护府。改为单于大都护府,辖区整个内蒙古。四外甥李旭轮,今年不到两岁,先被封为殷王,又兼单于大都护。

    此乃惯用套路,亲王担任领导,长史处理政事。武康也被套路,队伍回到长安,得到恶心消息。李九在二月下旬,觉的长安炎热,带着老婆孩子,去万年宫避暑了。我的老婆孩子,接受媚娘邀请,也跟着过去了。

    留下两个宰相,就在春明门外,举行献俘仪式。他就是个坑货,这盆冷水浇的。本来还幻想着,身穿黄金战甲,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接受百姓欢呼。

    现在化为乌有,人家李九说了,长安城外献俘,城们都不让进。主持大典的宰相,都是他的熟人:太子少师许敬宗,同东西台三品;西台侍郎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

    许敬宗没的说,关系相当的铁,同穿一条裤子。朝堂诸多政敌,给爷俩取绰号,叫作“戊戌合流”,取姓氏的谐音。因为那年戊戌月,爷俩互相勾结,诬长孙无忌谋反。

    说来很凑巧,爷俩再次合作,扳倒宰相许圉师,牵连大司宪杨德裔,也是在戊戌月。武康得知以后,心里都是吐槽:你们这些渣渣,应该叫戊戌变法,或者宁汉合流。

    而对于上官仪,两人关系尴尬,曾经也是朋友。也曾定下婚约,未出生的儿子,娶他未出生孙女,貌似叫上官婉儿。后来自己遭难,打入死牢斩立决,这个老不死的,跑去监狱退婚。

    果断成全了他,当面撕毁契约,了结这桩破事。上官仪也因此,遭受流言蜚语,无情无义的污点,已经伴随终身。两家形同陌路,见面就会尴尬,曾听媚娘说过,老家伙恨武家。

    起身媚娘更恨,想弄死上官仪,李九却拜他为相。某种程度上说,当今朝政大权,紧握皇帝手中。媚娘只能参政,没有决策权利,更通俗的讲,只是个女秘书。

    如果所料不差,此次献俘大典,有史以来最寒酸,军乐队都没有。上官仪主持着,按照既定套路,代表皇帝陛下,首先训斥贼酋。义正辞严,声色俱厉,都是些场面话。

    大概意思是:扶余忠胜、忠志,尔等包藏祸心,起兵反抗天朝。掀起海东纷争,指使生灵涂炭,你们该当何罪;倭国川岛皇子,呆在弹丸之地,吃喝拉撒睡呗,出来浪什么浪。聚集乌合之众,阻我大唐天威,你们该当何罪?

    被点名的这些人,全部跪在地上,诚心祈祷忏悔,祈求天朝开恩。结果不言而喻,李九为表仁慈,全部诏书赦免。百济两位王子,连同叛军骨干,安排义宁坊百济馆,去找父辈团聚吧。

    同时在修真坊,武康家宅对面,修建倭国馆宅。倭国川岛王子,包括手下将领,全部软禁其中。更匪夷所思的,明日香小公主,不再软禁名单。

    也没处理方案,甚至没有名字,好像这小丫头,根本没被俘虏。武康表示不解,在报捷公文中,明明写了名字,怎么被勾去了?

    眼角余光询问,见敬宗满脸猥琐,一时生无可恋。不用想也知道,倭女端茶倒水,朝廷已经知晓。估计举报的人,就是袁公瑜,这个老不死的。

    然后媚娘吹风,说臀大好生养,批给爱弟做妾。李九也同意了,估计在他眼里,倭公主是垃圾。那照单全收,反正妾室很多,一只羊咱赶着,一群羊就放着。

    按照既定套路,倭国百济战俘,全部打入奴籍。七成归司元(户部),分配到司平(工部)署,下发将作监等。或搞基础建设,或去兴

    修水利,做各种苦力活儿。

    一成赏给大官,带回家做奴婢,而最后的两成,赏给出征将领。武康分了四百,全是倭国战俘,感觉十分头疼,因为连年出征,每次都赏战俘。长安洛阳的宅院,以及三百亩官田,早就放不下了。

    家里没做买卖,也没用人地方,着实不好安置。以往赏的战俘,都会送给新城,在官田里劳作。上次北伐铁勒,分的战俘太多,公主田饱和了,她便送给长孙家。

    武康思来想去,还是送给新城,任凭她处置吧。想送礼就送礼,想卖掉就卖掉,多少能换些钱的。这些外籍战俘,是奴婢的来源,很受人牙欢迎。特别是百济人,受新罗婢影响,唐人十分喜欢。

    分配完战俘,开始论功行赏,将士军功文书,早就传给中枢。武康在文书里,不贪部将的功,还把自己的功,悄悄分给他们。不是情操高尚,而是战功没用,因为外戚身份,李九不会大赏。

    与其白白浪费,不如分发出去,还能收买人心。节目效果很好,与他共事的将军,除了扑街郑仁泰,基本感激涕零。众折冲府官员,提起武大将军,都会交口称赞。

    俘虏进城之后,上官仪读赏赐。左骁卫中朗将,黎阳县开国公,上柱国刘仁愿,升左奉辰将军。赏赐官田百亩,金银珠宝无数。

    武康差点乐了,仁愿混的不错,少将升为中将。进入左奉辰卫,就是我的手下,我会罩着你的。以后有时间,去找李义府,和他好好沟通,不让他为难你。

    御史污蔑仁愿,图谋割据海东,都是义府指使。他想搞死刘仁轨,曾给仁愿去信,利用职务之便,悄悄处决仁轨。仁愿于心不忍,义府怀恨在心,就给他扣屎盆子。

    小奸臣李义府,太不是东西了,办的不叫人事。仁愿渡海出征,抢滩登陆熊津,也曾身先士卒。孤身镇守百济,历经千辛万苦,终有今日局面。你小子诬陷他,于心何忍啊?

    武康轻叹气,以后有机会,和他谈谈心,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丫别太嚣张。封赏继续宣读,司宪大夫袁公瑜,封上轻车都尉,正四品的勋官,享受四品待遇。

    他的司宪大夫,以及西台舍人,都是正五品上。给四品勋官,也算不错了。右武威卫将军孙仁师,加义乌县开国子,正五品的爵位,子孙可以继承。

    轮到自己头上,武康又凌乱了。给了个上柱国,勋官的最顶级。还给个宣威将军,从四品武散官。都是些鸡肋,除了多拿工资,其他毛用没有。

    散官分文武,没具体职务,有具体俸禄。文散官最高级,开府仪同三司,李勣拥有此职。武散官最高级,骠骑大将军,貌似整个朝堂,没人有此殊荣。这些文武散官,多分给官二代,让其混吃等死。

    还有更坑爹的,为了统兵东征,检校右武威大将军。临时上将军衔,也被李九收去,原本还以为,能检校右武威卫,看来活在梦里。真想问问他,我打了大胜仗,官职却被回收,你到底有多坑?

    转念想了想,现在的名号,也十分吓人:左奉辰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将军,上柱国宣威将军,金华县开国公。实职和武散官,爵位和勋官,大唐的官类,就差文散官。

    家境很显赫,也该知足了。媳妇崔小晴,封楚国夫人,长女武闹闹,封东阳郡夫人。如果次女武秀,也能封个夫人,人生就会完美。不知不觉间,到了财物赏赐。

    武康瞠目结舌,望着清单朱批,久久不能回神。以往出征归来,朝廷赏赐的财物,李九只给清单。我的全部赏赐,每半年的俸禄,被他强行扣下。送给他妹新城,做青春损失费,和二丫抚养费。

    这次御笔朱批,拿着这份清单,能去司元领东西。感觉很不科学,李九突然大方,肯定藏着猫腻,是在试探我吗。于是果断决定,领出赏赐之后,乖乖送给新城。

    献俘典礼结束,交还鱼书公文,交出黄金斧钺。上官仪拿着,礼仪性见礼,直接转身离去。武康本想进城,去被敬宗拉住,来到城门楼上,会面刘伯英将军。

    爷俩也是战友,曾经共征百济,关系也算要好。武康呵呵见礼,忽然觉察不对,打量他的鱼袋,拱起手恭喜道:“这才几年不见,叔父又高升了,左监门大将军,可喜可贺呀。”

    刘伯英呵呵:“好你个武变之,你能升官发财,我就不能上进?其实是这样的,去年柳州叛乱,我与冯士翙将军,立下些许功劳。承蒙圣人不弃,封左监门大将军。先不说这个,这是皇后手书,赶紧看看吧。”

    见他们神色焦急,武康微蹙眉头,道完谢接过信。读完长舒口气,没有什么大事,让我去万年宫。媳妇要变望夫石,闺女也闷闷不乐,吵着要见老爹。

    露出会心微笑,战俘文书和清单,塞到敬宗手里:“劳烦叔父帮忙,把这两样东西,转交新城公主。皇后紧急召见,可能有些急事,我立刻去万年宫。”

    气氛瞬间压抑,伯英仰头看天,敬宗脸色难看。武康又蹙眉,仔细打量他们,言辞陈恳道:“两位都是长辈,到底发生何事,还请叔父明言。”

    敬宗看着清单,呆愣半分钟,送回两份文书。苦笑着摇头,嘴唇抽动着,最终欲言又止。武康心头猛颤,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老许缄默,都是天大的事...

第二章 该来的不会缺席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夏四月二十,午时二刻。

    长安岐州官道,骑士策马狂奔,共有三十多人,个个凶神恶煞。穿黑袍戴斗笠,脸上罩着面具,腰挂环首横刀,马背弓韬箭壶。马蹄响彻山谷,披风平行马背,姿势异常潇洒。

    武康头前开路,穿紫色武官服,裹着黑色幞头,脸扣生铁面罩。马队穿过山谷,进入岐州麟游县,即宝鸡市麟游县。再往西四十里,到麟游县万年宫,大唐皇帝李九,正在那里避暑。

    今年确实炎热,还不到五月份,热的像三伏天。长安城献俘后,在春明门城楼上,与许敬宗、刘伯英交谈。他们强颜欢笑,话语含糊其辞,目光不时躲闪,肯定在隐瞒什么。

    他们不想多说,武康懒得多问,寒暄了半刻钟,躬身施礼告辞。敬宗快速跟上,两人联袂而行。走到春明门下,来到僻静之处,敬宗唉声叹气。轻拍武康肩膀,艰难吐出六字:变之节哀顺变。

    望着他的背影,武康心知肚明,渡海出征期间,有什么人去世了。也没放在心上,去世的那个人,是韩国夫人武顺。皇后的同胞姐,他的便宜堂姐,死在皇家庄园。

    她是不安分的,勾搭李九成奸,并且怀了身孕。企图以此要挟,进入后宫为妃,抢媚娘的位置。实在搞不明白,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嘛,为何挥着锄头,挖妹妹的墙角?

    此乃玩火**,与其事态恶化,不如掐断根源。所以出征之前,将她活活勒死,造成一尸两命。然后伪造现场,制造自杀假象,奢望瞒天过海。

    心里备受煎熬,整整半年时间,噩梦频频缠身。各种各样的场景,七窍流血的武顺,血手狰狞的婴儿,轮流找来索命。虽然痛心疾首,虽然满怀愧疚,却从来不后悔。

    看现在的情形,貌似风平浪静,应该也意味着,没有东窗事发。否则等待他的,不是城门献俘,而是铁索加身。杀害李九姘头,绝对会叛死刑,媚娘也保住我。

    心中不断祈祷,希望此事翻篇,永远石沉大海。我背所有罪孽,老天爷若报应,全部由我承担。来世结草衔环,给武顺做牛做马,弥补今生的亏欠。

    强行稳定情绪,吩咐钱顺回家,领战俘和赏赐,都给新城送去。挑选部分亲信,直接去万年宫,出征离家两年,特别想念妻女。大约三百里路,众人快马加鞭,不到两天时间,来到麟游县境。

    遥想永徽五年,李九首幸万年宫,遭遇特大山洪。恰逢媚娘生辰,武康不远千里,从婺州赶来赴宴。为了挽救媚娘,在山洪里游泳,被老战友薛仁贵,拉上宫外城门。

    众卫士齐呐喊,因为种种原因,喊不醒寝宫人。武康当机立断,车弩射挂绳索,滑轮空中飞人。冒死闯入内宫,在齐腰深的水里,叫醒熟睡的夫妇,救了他们性命。

    然后在寝殿顶,瑟瑟的冷风中,看着水面上涨,熬了整整一夜。靠着救命之恩,得到媚娘亲近,收获李九信任。有时也会想,武家子弟全贬,自己却能留京,混的风生水起,此为主要原因。

    山峦快速倒退,不到半个时辰,到万年宫十里外。被迫放慢速度,因为李九在此,到处明岗暗哨。左右奉辰卫,左右羽林军,左右金吾卫,组成最强安保。

    打开腰间金鱼袋,拿出三个铜鱼符,交给平郎开路。遇到左右奉辰卫,亮左奉辰鱼符;遇到左右羽林军,亮左羽林鱼符;遇到左右金吾卫,亮出私人铜符。

    此乃身份象征,他们必须放行,还会乖乖见礼,所以通行无阻。到万年宫外城,骑士全部下马,监门卫比对鱼符。找出存根左符,合对官员右符,以此验明正身。

    鱼符按照等级,分成三种规格,太子用白玉,亲王用黄金,官员用黄铜。京官五品以上,才能拥有鱼符,是进宫的凭证。如果完美吻合,鱼符尾部纹路,会组成“同”字。如此一合一同,后世合同二字,就是从此而来。

    监门卫士放行,武康吩咐亲兵,回赐福坊武家,给小晴母女报信。自己先去内城,按照既定套路,进宫拜见李九。表示自己心里,君父放在首位,比家人更重要。

    如果先回家,会被上纲上线,闲发霉的御史,弹劾目无君父。按照套路进行,进入内宫求见,宦官通报之后,李九回敬套路:爱卿公忠体国,先回家团聚吧,改日再来见我。

    监门卫验完符,小心翼翼交还,恭恭敬敬行礼:“右监门豹营校尉,恭贺武将军凯旋。奉赵大将军吩咐,圣人也传下口谕,将军先回家里,改日再来面见。”

    武康微笑点头,随意收起鱼符,心里却在吐槽。李九什么时候,变的如此体贴,肯定憋着坏水。忽然眉头微蹙,和颜悦色问道:“右监门大将军,之前是李公吧,他又高升了吗?”

    校尉笑着回话:“将军有所不知,你渡辽海之后,李公得到任命,右武威卫大将军。好叫将军知晓,楚国夫人住所,在东边赐福坊。要不属下派人,领着将军过去?”

    武康婉言谢绝,知道回家的路,许敬宗早告知了。辞别监门校尉,迈步走向家中,不禁扯出诡笑。李孟尝那孙子,故意恶心人呀,监门将军不做,非插手右武威卫,害乃翁不能检校。

    赐福坊大门口,小晴翘首以盼,见到夫君身影,提着裙摆小跑。武康眉开眼笑,也加快了脚步,直接揽怀里。抱着转几圈,嘿嘿调侃着:“怎么就你们,其他小妾呢,闹闹不在家吗?”

    亲卫围成方形,遮挡路人视线。小晴挣脱怀抱,眼中含着泪光,笑容十分牵强:“闹闹在家午睡,我不想打扰她。那些妾室没用,不能开枝散叶,自然不能留着。”

    武康有些懵,估计那些妾室,除了水仙以外,全被她打发了。也没心情过问,左手拉媳妇,右手拉水仙。缓缓向家走,煞有介事道:“家里事你做主,不要亏待她们。”

    小晴强颜欢笑,乖巧的点头,水仙小声说:“郎君的那些妾,都是铁勒贵妇。去年二月中旬,铁勒重新内附。原燕然都护府,迁徙漠北回纥,更名瀚海都护府。皇后派人传话,咱家的铁勒人,被礼送去瀚海。”

    武康恍然大悟,这是政治问题,是铁勒要求的。李九施加压力,媚娘才会开口,爱咋咋地吧。也不放心上,呵呵浅笑道:“她们以后的生活,比在武家更好,我也能放心了。”

    小晴身躯轻颤,武康敏锐捕捉,觉得她不对劲。一路回到家,亲卫关大门,武康停树荫下,闭目感受温馨:“外面漂泊久了,就会渐渐明白,家的感觉真好。”

    示意卫士离开,盯着忧郁小脸,温言软语道:“夫人强颜欢笑,样子心事重重,肯定瞒着什么。我向你坦白吧,那个倭国公主,在长安的家中。对她没兴趣,也没碰过她,交给你处理,不要生气了。”

    卫士没有离开,都守在树荫外,个个垂头不语。小晴无奈叹气,拉着夫君坐下:“夫君你误会了,不是因为她。咱家人丁单薄,子嗣最为重要,我希望多纳妾。”

    武康笑道:“别提这话题,女儿也是子嗣,我不是好色徒,纳不纳妾都行。春明门献俘时,许相公找到我,让我节哀顺变,感觉莫名其妙。请夫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何事,有朋友去世吗?”

    小晴轻叹口气,握住武康的手,深情凝望着:“有不好的消息,你千万别激动。龙朔二年六月,夫君出征离开时,元姊突得暴病。太医束手无策,病逝于荣国府。”

    武康故作震惊,眼神呆滞木讷,快速眨着双眼,挤不出半滴泪。良久之后,自言自语:“难怪圣人吩咐,让我不必觐见,先回家里团聚。出征前不久,我还和元姊,共游小林山谷。怎么突然间,人就没有了?”

    小晴唉声叹气,攥紧夫君手腕,苦口婆心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元姊已逝两年,夫君节哀顺变。你在海东征战,圣人顾全大局,怕你悲恸难耐,所以没有告知。”

    武康喟然长叹:“这个我懂的,人死如灯灭,悲伤徒奈何。虽心如刀割,却难流泪水,七年戎马生涯,无数生离死别,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担心伯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的大悲,不外如是啊。”

    说完这番话,她们长出口气,小晴抹去细汗。水仙轻抚胸口,柔声细语道:“郎君看得开,奴就放心了。得知郎君班师,夫人心急如焚,整天食不知味,就怕你想不开。”

    我早就想开了,武康笑而不语,安抚媳妇几句,转头打趣亲卫:“让你们休息,为啥杵这里?怕我不堪悲恸,突然间昏厥,你们就近抬我?别开玩笑了,都去休息吧,有夫人陪着,你们帮不上忙。”

    卫士低眉顺眼,仿佛脚下生根,又像装聋作哑。这群兔崽子,武康很生气,刚想拍桌子,小晴转移话题:“元姊病逝之后,我去武府奔丧,却被拒之门外。不知因为什么,伯母不让进门,不让闹闹吊孝。”

    这是什么道理,武康眉头微蹙,投以询问眼神。小晴又叹气,颇为无奈道:“皇后派人通知,说是武家的规矩。无子的妇人,无论红白喜事,都不能参与。”

    什么狗屁规矩,**裸的歧视。武康嗤之以鼻,我有没有子嗣,关你什么事啊。气氛有些压抑,水仙小声插话:“元姊去世之后,改封郑国夫人,葬在咸阳杨墓。夫人想去拜祭,求见荣国夫人,她又闭门不见。”

    小晴红了眼眶,表情十分委屈:“皇后再次传话,荣国夫人说了,不许咱家拜祭,包括夫君在内。实在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夫君是武家人,为何不能拜祭?”

    武康浑不在意,不让拜祭更好,猫哭耗子似的,省的我尴尬。水仙说的杨墓,是后来的顺陵,媚娘为杨氏建造。武则天上线后,改杨氏墓为顺陵,只是没有想到,武顺先住进去。

    后世去瞻仰过,在咸阳城东北,渭城区底张镇,韩家村附近。闺蜜李令月说,杨氏身死之后,按王妃礼安葬。不过讽刺的是,韩国夫人武顺,魏国夫人贺兰氏,还有贺兰敏之,也都住在那里。

    水仙瞅瞅武康,小心翼翼说:“郎君不祭元姊,必然惹来非议。奴奴窃以为,荣国夫人心里,不把咱家当亲人,甚至还有敌意。元姊因病去逝,和郎君没关系,为何迁怒我们?”

    这就尴尬了,确实有关系,老狐狸杨氏,貌似怀疑我。其实不能怪我,怪武顺不安分:与妹夫和奸,怀妹夫孩子,抢妹妹位置。还是那句话,哪怕千年后,她也会遭人骂。

    算袋拿

    出丝帕,擦拭爱妻眼泪,柔声安慰道:“既是老家规矩,咱就不去拜祭。家里立个牌位,早晚三炷香,心有敬意就可。至于荣国夫人府,能不去就不去,她摆出了冷脸,咱们也疏远她。”

    小晴乖巧点头,话语饱和怨气:“她是故意的,我们没子嗣,她就瞧不起,再也不去拜访。只是惋惜元姊,当初我们成亲,他特意去婺州。走了几千里路,我心里很难受。”

    武康无奈叹气,瞟向身后亲卫,决定喂其狗粮。张双臂揽妻妾,言辞凿凿道:“你们不要担心,已过去那么久,我不会激动的。想我大武康,虚活三十载,戎马半辈子。大风大浪见多了,早已心如止水。”

    两人明显放松,互相确定眼神,表情依旧纠结。武康很纳闷,视线不停转换,煞有介事道:“你们欲言又止,肯定有事瞒着。不要再纠结,赶紧说出来,就算天塌了,我也能扛住。”

    小晴强颜欢笑,眼中满是担忧,足足犹豫半刻,终于艰难开口:“夫君刚才话,说的非常好,人死如灯灭,悲伤徒奈何。还有个坏消息,希望夫君挺...”

    惊呼突如其来,打断小晴的话。武康循声望去,登时笑逐颜开,是我的小情人。闹闹提着裙摆,嘴里喊着爹爹,欢快的跑过来。

    武康迎过去,一把抱住怀里,笑容发至内心:“我的宝贝闺女,快两年没见,突然间长大了。小声告诉我,想不想阿爹,什么时候想?”

    闹闹突然脸红,身体开始僵硬,表情很不自然。武康错愕数秒,忽然想到什么,嘻嘻调笑道:“如果没记错,乖乖今年十岁,已经是大娘子,都懂的害羞了。爹不能再抱了,真是悲哀呀。”

    慢慢放下闺女,蹲在她面前,红扑扑小脸,越看越可爱。离开这两年,闺女见长了,个头高许多。五官随她娘,小巧精致可爱,越来越淑女了。心中不禁惆怅,时光转瞬即逝,闺女已经长大,还能再留几年?

    闹闹垂着头,也有些委屈,小声喊阿爹。贝齿紧咬朱唇,忽然眼眶红了,抱住武康痛哭:“贤表哥欺负我,闹闹不想嫁他。闹闹想陪阿爹,永远陪着阿爹。”

    这话听着舒服,武康哑然失笑,同时闪过狠戾,小声安慰闺女:“李贤敢欺负你,我看他不想活了,宝贝闺女放心,爹给你讨公道。不过在此之前,小声告诉阿爹,他怎么欺负的?”

    哭声很委屈,小晴也过来哄,翻着白眼说:“别听你女儿的,恶人先告状,没人欺负她。沛王忙于学业,来的时间少了,你女儿不开心。瞧这言不由衷,还永远陪阿爹,说出去谁信呀。”

    武康乐出声,有缺心眼的娘,闺女受委屈啦。闹闹哭的更凶,开始发泄不满:“闹闹不想活了,阿母和姨娘,早就不疼我了。自从秀儿回家,她们只对她好...”

    气氛陡然尴尬,哭声戛然而止,水仙急跑过来,小声安慰闹闹。武康浑然不觉,扶着闺女肩膀,做着鬼脸怪笑:“别胡说八道,我们最疼你了,秀儿回家也...你说什么?”

    豁然站起身,见后院门口,站个小身影。身子瘦弱单薄,稚嫩苍白的脸,布满冷漠憔悴。紧紧咬着嘴唇,双手抱着木盒,双眼暗淡无光,直直盯着这边。

    这是我的二丫,大脑很快空白,就觉天旋地转。望着消瘦身影,心脏猛的抽搐。她出现这里,意味着什么,真不敢想象。突然眼前发黑,一口气没上来,瞬间失去意识。

    平郎冲过来,紧紧抱住他,赵声猛掐人中。小晴失声尖叫,扯嗓门大喊:“都愣着做啥,快去请郎中,快去拿水啊。康郎你醒醒,不要吓我啊,快去通知皇后...”

    院子里乱成团,小晴泪如雨下,闹闹失声痛哭,水仙不停安抚。二丫纹丝不动,抱着那个盒子,无视众人忙碌。盯着父亲的脸,静静站在那边,没有任何表情。

    武康很快苏醒,甩开身体束缚,猛的坐在地上。望着前方女儿,喉头不断蠕动,嘴唇开始哆嗦。左手捂着心脏,右手紧紧握拳,额头崩出青筋,眼泪簌簌滑落。

    小晴抱着胳膊,很快泣不成声:“去年三月初八,新城公主骤疾,薨逝在长安县,通轨坊南园里。去年五月十五,以皇后之礼节,陪葬于昭陵。圣人悲痛欲绝,把二丫送过来,让你尽心照顾。”

    木然的转过头,望着小晴的脸,嘴里喃喃自语,她才三十岁啊。小晴泪如泉涌,紧紧抱住他:“不关夫君的事,是韦正矩造孽。他已得到惩罚,圣人诏其自杀,流放整个韦家。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

    武康颤抖更甚,缓缓挣脱怀抱,抬头仰头天空。此刻终于明白,许敬宗和刘伯英,还有家里的人,为何那种表情。在他们看来,失去元姊和新城,双重打击之下,我会受不了的。

    不知过多久,武康爬起来,失魂落魄,苦笑出声:“历史无法改变,该来的不会缺席,我就是个小丑。这就是报应啊,我的报应来了,它已经来了...”

    再次甩开亲卫,就像疯子似的,撒腿跑向门外...

第三章 顺手算计赵道兴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夏四月二十四,酉时四刻。

    雍州醴泉县,连绵九嵕山,是昭陵所在。按后世来说,在陕西咸阳,礼泉县附近。唐太宗与文德皇后,众多亲王公主,太宗朝的重臣,很多埋葬于此。

    建筑规模庞大,附近庙宇林立,陪葬墓地最多。设有五品陵令,从七品的陵丞,无数宫人供养。卫士巡逻守护,护陵军官的军衔,最少是陆军中将。

    每年的春二月,朝廷委派重臣,来到昭陵祭祀。太宗诞日忌日,还会安排大臣,侍奉太宗的灵魂。李九是个孝子,经常亲谒昭陵,摆出最大仪仗,送出各种礼包。诸如免本地租赋,护陵的文武官员,加官进爵等等。

    偶尔心血来潮,会把献俘大典,放在此地举办。慰藉太宗英灵,你头疼的敌国,现在被我灭了。同时也是炫耀,表示文治武功,不输给太宗。武康首次西征,俘虏阿史那贺鲁,就在此地献俘。

    昭陵的陵区,诸闲杂人等,严禁随便出入。陵区草木物件,更是严禁损坏,否则陵官倒霉。此时的护陵将军,天水县子赵道兴,官拜左金吾将军,三十出头正壮年。

    日落西山黄昏时,赵道兴着甲佩刀,带着小队卫士,例行巡逻任务。走出北司马门,出元武门右转,去西边的墓葬区。在文德皇后碑前,先行稽首大礼,再仔细检查周围。

    确定没有纰漏,道兴放松心情,遥望西方正陵,沐浴落日余晖。约莫半刻钟,缓缓转过身,吩咐众卫士:“你们去东米仓,再领十日口粮,本将四处巡视。”

    卫士列队离开,四周恢复安静,道兴迈开脚步,继续向东巡视。途经普安公主墓,确定墓殿锁无损,再去新城公主墓。小心翼翼上山,墓殿外柏树林里,盘膝坐下休息。

    抬头遥望墓殿,心中感慨万千。新城命运多舛,集万千宠爱,享锦衣玉食,却被政治所累。薨逝于三十岁,连累驸马被杀,韦家全族流放。长安已有流言,新城以病而卒,夫子受其戮辱。

    就在不久前,圣人颁布诏书,故驸马韦正矩,合葬于新城墓。驸马家暴的谣言,至此不攻自破,这就是起冤案。如果驸马无礼,以皇家的威严,不会允许凶手,与大唐公主合葬。

    想到这里,嗤之以鼻,回家就立训诫,我的后辈子孙,皆不许尚公主。因为公主太凶,生活作风很烂,名声好的新城,也是虚有其表。其薨逝不久,仅有的女儿,送至武康府邸。

    傻子都明白,她亲生父亲,不是驸马长孙诠,而是外戚武变之。俗话说的好,娶妇得公主,平地起官府,终生窝火气。正胡思乱想,隐隐约约间,听到身后动静。

    迟疑三分钟,动静更明显,终于回过神。神经瞬间紧绷,跳起来转过身,环首横刀出鞘。瞪着眼前人,呵斥疾言厉色:“何人擅闯昭陵,竟敢佩戴刀兵,不想活了吗?”

    对方没回话,就在七步之外,身躯笔直挺拔。身高六尺有余,浑身散发戾气,如磐石坚定不移,如猛兽蓄势待发。浑身脏兮兮的,紫袍凌乱污秽,满脸都是灰尘。嘴唇干裂出血,眼球布满血丝,貌似历尽沧桑。

    看见脸颊刀疤,道兴瞳孔微缩,横刀稍微下垂。对眼前人的印象,行事阴骘奸诈,永远龙精虎猛,为何落魄至此。也没时间多想,横刀归鞘行礼:“左金吾赵道兴,拜见武大将军,为何擅闯昭陵?”

    武康拱手还礼,声音带着沙哑:“在我的人生中,深爱两个女人,发妻和新城。公主突然薨逝,我想去拜祭她,请赵将军通融。我以性命担保,不会惊动旁人,也不会连累你。”

    短暂沉默后,道兴暗自叹息,其实对于武康,也有怜悯之心。渡辽海征百济,其元姊和情人,皆暴病而亡。为免阵前分心,朝廷隐蔽不报,一直拖到现在。双重致命打击,其心中的痛楚,旁人不能体会。

    可惜爱莫能助,道兴脸有愧色:“武将军的遭遇,我也深表同情。可是你知道,外臣若入昭陵,需经圣人许可。拿出朱批公文,我会亲自带路,否则恕难从命。”

    武康淡淡道:“班师回长安,先到万年宫,才听闻噩耗。当时心如死灰,没有时间思考,也没申请公文。我被愧疚推着,一路跑到这里,还请将军通融。武康在此承诺,以后竭尽所能,报答将军大恩。”

    道兴果断拒绝:“将军冒昧来此,我有失查之责,再放将军入墓,便是失职之过。所以奉劝回头,领取朱批公文,按照章程办事。我也恳请将军,不要让我为难。”

    摆明油盐不进,武康不想放弃,言辞愈发诚恳:“从麟游到醴泉,一百五十里路,徒步来到昭陵。用了两天时间,只吃两顿干粮,其余用水充饥,求将军可怜我。”

    道兴下意识低头,见皮靴上泥垢,又是无声轻叹。纠结半分钟,坚决摇摇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将军的执念,道兴很佩服。但还是那句话,没有圣人朱批,不能放你进殿。”

    武康眉头皱起,眼中闪过狠戾,凝视赵道兴,嘴角扯冷笑:“与人方便,自

    己方便,不近人情,前途坎坷。请问赵将军,若执意硬闯,你如何处理?”

    感觉受到侮辱,道兴怒上心头,开始阴阳怪气:“将军于国有功,道兴处处礼让,何必咄咄逼人。如果执意硬闯,我便自不量力,擒拿将军归案。今日是非曲直,他日朝堂之上,圣人自有公论。”

    给脸不要脸呀,武康终于冷笑:“永徽三年,我做不良帅,两年之内,升婺州刺史。显庆元年,因罪除名,时至今日,三品大将。我的皇后女兄,没给太多帮助,能有今日地位,全靠自己拼命。”

    蔑视赵道兴,继续毒舌道:“令尊姓赵讳才,战功彪炳卓绝,对隋忠心耿耿,拜武侯大将军。可惜虎父犬子,你的金吾将军,没有半点战功,只靠祖上门萌。同为金吾将军,却是天差地别,不羞觉得愧吗?”

    赵道兴暴怒,右手紧握刀柄,半截刀身出鞘。武康视若无睹,依旧冷言嘲讽:“没上过战场,没斩过敌将,不配称将军。你的花架子,让我看不起,有句话你说对了,你确实自不量力。”

    横刀当啷出鞘,道兴咬牙切齿,白脸憋的通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奚落。将军久经沙场,勇武冠绝三军,道兴十分佩服。可你方才之言,未免自视过高,赵某今日领教,还请将军拔刀。”

    武康纹丝不动,摇头晃脑嘲讽:“我没小看你,说的是事实。方才在你身后,我呆了一刻钟,两次制造动静,你才有了反应。没丝毫警觉,若放战场上,活不过两天。”

    目光如视蝼蚁:“不经风雨,不见彩虹,不经厮杀,不配称将。我日夜兼程,早精疲力尽,也饥渴难忍。但你只是蝼蚁,些许花拳绣腿,还不配我拔刀。”

    安敢如此欺人,道兴失去理智,拎着刀冲过来。武康动若脱兔,躲避凌厉刀锋,动作略显浮夸,更添嘲讽之意。道兴满腔怒火,双手握着横刀,彻底失去心智,刀刀直奔要害。

    十几个照面过去,就听咔嚓脆响。武康陡然转身,一招倒踢金冠,正踹在腿弯上。道兴直接跪地,右腿麻木酸痛,一时失去知觉。嘴里呶呶怪叫,头被树枝砸中,刹那瞠目结舌。

    时间分秒过去,道兴半曲的腿,颓然跪在地上。低头盯着树枝,脸色苍白如纸,双肩瑟瑟发抖。仿佛被砍掉的,不是普通树枝,而是他的命运,甚至他的头颅。

    武康到他身边,瞅瞅半大树枝,解开他的算袋:“唐律疏议曰,有人获罪於天,不知纪极。潜思释憾,将图不逞,遂起恶心,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此为谋大逆,十恶不赦之二,知道怎么处罚吗?”

    摸出大串钥匙,慢慢拨弄寻找:“本人斩首弃市,父子十六岁以上,全部判处绞刑。男子十五岁以下,包括家里女眷,全部打成奴籍,抄没家产充公。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放三千里,都会客死他乡。”

    拨弄每把钥匙,辨认上面文字:“阻拦强人入陵,无意砍断柏树,按律从轻处罚。会流放三千里,不会祸及家人,可惜我不看好。当今圣人至孝,你砍昭陵柏树,是置其于不孝,他会杀了你的。”

    忽然停止动作,望着钥匙发呆:“我想拜奠新城,不想翻墙而入,那是对她不敬。所以苦苦哀求,希望将军通融,授予墓殿钥匙。可你油盐不进,任凭好话说尽,就是无动于衷。”

    道兴木然抬头,早已泪如泉涌:“你好狠的心,恶语激怒我,不拔刀只躲避,引我误砍柏树。你我无冤无仇,我只是拒绝你,是在履行职责。为何处心积虑,置我全家于死地,为何如此歹毒?”

    武康喟然长叹:“此事若捅出去,我会免官除名,那是求之不得。在婺州获死罪,七年戎马生活,我亏欠妻女的,实在太多太多。只想呆在家里,陪着我的妻子,抚养我的女儿。”

    钥匙环递给道兴,摇摇头说道:“你的失职之过,处罚不会太重,皇后会保你的。可是谋大逆罪,至少流三千里,或者在家自尽。道路摆在眼前,想要什么结果,你自己选择吧,别让我等太久。”

    道兴魂不守舍,半刻钟之后,摘下那把钥匙,递到武康手里。抹去眼角泪水,语气近乎哀求:“我赵道兴立誓,从此忠于皇后,如果违背誓言,五雷轰顶而死。今日发生的,请将军保密,某感激不尽。”

    武康不置可否,攥紧手中钥匙,起身迈步离开。走出七八步,停住脚说道:“是人都有弱点,主要是看弱点,被什么人利用。今日若遇权善才,我讨不到好处,多向他学习吧。另外奉劝你,只有控制脾气,才能多活几年。”

    道兴无言以对,望他背影发呆,突然如同触电,直接跳了起来。四周看看无人,快速拿出匕首,切割柏树枝条。切成细小的节,全部塞进算袋,枝干贴身收藏。

    趴地上仔细检查,确定没有痕迹,再去看柏树断口。所幸并不明显,轻轻挪动枝条,就能遮掩断处。只要不被发现,不用多长时间,枝条就会定型。等到掩盖断口,自己犯的罪孽,就会石沉大海。

    以武康的为人,只要忠诚皇后,就

    能成为盟友。不禁暗松口气,揣着全部枝条,鬼鬼祟祟离开。沿途故作镇定,回到元武门营,直奔伙头营地。找到伙头队长,煞有介事询问,粮食要齐了吗?

    得到肯定回答,点点头说道:“先父曾经教导,若想常胜不败,首先爱惜士兵。如何爱惜士兵,最简单的办法,与其同甘共苦。你们都出去吧,今天我来烧火,体验你们的辛苦。”

    伙头兵都懵了,这个高冷将军,突然接地气,让人不适应。也都不敢多说,去伙房外忙碌,随时准备看热闹。道兴马上行动,悄悄拿出枝叶,纷纷投进灶台。

    烧完所有证据,确定没有遗漏,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舒缓。伙房乌烟瘴气,呛的他受不了,捂着嘴跑出去。摁着膝盖咳嗽,很快咳出眼泪,模样十分狼狈。

    伙头兵不敢笑,心里憋的难受,赶紧接手伙房。道兴呆在外面,回想刚才场景,心中满是后悔。诚如武康所言,先父是前隋将军,我属于关陇门阀。因为看不起他,所以故意刁难,导致落下把柄。

    那可恨的柏树,只要砍掉树枝,不会重新发芽。断口永远存在,意味这个把柄,永远被他掌握。冥思苦想许久,最终无奈叹气。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受他制约。

    只是他太阴险,太心狠手辣,满朝文武百官,都称其为毒蛇。躲在草丛暗处,完美掩护自己,轻易不会出手,出手一击必杀。所以大小官员,包括茅坑御史,都不愿招惹他。

    敢扳长孙无忌,敢杀十万战俘,敢害当朝宰相,一般人做不到的。心中打定主意,以后敬而远之。不到万不得已,不与他有纠葛,也不与他为敌。

    再去伙房巡视,见士兵很正常,也不多说什么。回到自己营帐,亲卫送来晚饭,随便扒拉几口。然后包裹饭菜,以巡视为借口,领着心腹出门。

    在新城墓殿外,命令心腹守门,去给武康送饭。来到殿祠门外,突听呜咽哭声,不禁停下脚步。凝神仔细倾听,声音如泣如诉,在静谧墓殿里,显得十分压抑。真的不敢相信,大唐铁血杀神,心底也有柔软。

    他说的不错,人都有弱点,而他的弱点,是太重亲情。这也不是弱点,官员明争暗斗,不能祸及家人,此乃官场规则。如果违反规则,会被群起而攻,因为谁都有家人,都不想牵连家人。

    此时悔意更甚,这步棋走的臭,当时应该帮忙。新城公主受宠,是圣人的胞妹。以皇后礼下葬,大唐开国以来,此乃绝无仅有。我若放行武康,就算圣人知晓,也不会怪罪,甚至有嘉赏。

    想到这里,无奈叹息,轻轻敲门:“长公主已去,请节哀顺变。我带了饭食,放在台阶上,请将军保重。我会留下亲卫,若有什么需求,请尽管吩咐。”

    殿内没有回应,呜咽仍在继续,道兴摇头惋惜。离开新城墓殿,收起殿门钥匙,留下两名亲卫。快步回到营房,准备笔墨纸砚,今日所见所闻,全部写入奏章。

    写完放笔沉思,良久摊开白纸,开始书写信函。写到一半,团起白纸,扔进纸篓。重新再写,彻夜未眠,毁纸无数。终在早饭之前,写好那封密信,用火漆密封。

    喊心腹亲卫,压低声音交代:“吃完早饭启程,去麟游万年宫。先把这封信,交给楚国夫人,告知武康下落,请其转交皇后。然后去万年宫,呈上我的奏疏,不要搞乱顺序。”

    亲卫应诺离开,还没迈出门槛,又被道兴喊住。再次奋笔疾书,写出两封书信,递到亲卫手里:“再把这两封信,给左千牛崔知温,左金吾权善才。”

    挚友崔知温,是左千牛卫士,在左奉辰效力。出身清河崔氏,据说与楚国夫人,还有远房亲戚。以知温的谨慎,肯定了解武康,找他打探准没错。

    而挚友权善才,能被武康称赞,必有真才实学。上次东都洛阳,我们执行任务,与他不期而遇。事后权善长奉命,监视婺营亲卫,想必他的手上,也有详细资料。

    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掌握足够资料,确定危险程度,选择是否交往。很快打定主意,发现亲卫未动,于是皱眉询问:“杵在这做什么,为何不去送信?”

    亲卫很尴尬,小声提醒他:“郎君可能忘了,今年正月下旬,崔先生被调动,任灵州都督府司马。好像去年开始,党项人屡犯灵州,圣人诏令权将军,率卫士支援灵州。”

    赵道兴也尴尬,捂嘴干咳几声,收回两封书信,打发亲卫离开。感觉有些意思,最要好的朋友,竟然聚会灵州。知温足智多谋,善才能征善战,还能听人劝谏。他们精诚合作,打垮党项蛮人,绝对不成问题。

    吃完早饭后,交代完军务,算袋里装麦饭,再给武康送去。来到新城墓殿,又是喟然叹息,昨晚送的饭食,原封不动放着。蹑手蹑脚靠进,没有听到哭声,把麦饭放台阶,端着旧饭离开。

    如此两天以后,赵道兴坐不住了。墓殿里的武康,三天滴米未进,不会有意外吧...

第四章 可笑至极的升迁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夏四月二十八,酉时六刻。

    麟游县万年宫,隋唐避暑圣地,始建于隋文帝,初命名仁寿宫。东障童山,西临凤凰,南有石臼,北依碧城。万迭青山但一川,一川是杜水之阳,天台山突兀川中。

    万年宫的内城,围着天台山修建,石骨棱棱松柏满,三伏天凉如清秋。不过搞笑的是,外表风光无限,地基罪恶滔天。当年建造此宫,累死民夫万余,尸体填入坑中,盖土筑为平地。

    宫虽名曰仁寿,实则是万人坑,以人命为代价,建造统治者玩物。到了太宗朝,改名九成宫,意指九重高大。李九登基后,改名万年宫,意指颐和万寿。

    无论怎么改名,寓意多么美好,本质不会变的。俗话说的好,扒茅房盖高楼,老底儿是臭的。宫内殿阁遍布,聚杜水成西海,有大宝殿、丹霄殿,御容殿、排云殿等等。

    山顶的排云殿,是皇帝的寝殿,建于柏丛之间。静谧的殿堂里,宽大的御床上,李九闭目平躺。他来麟游不久,就感染了风寒,导致风疾复发。卧床到如今,调理两个月,勉强恢复生气。

    榻前摆着书案,左右两摞奏疏,媚娘端坐案后。明亮的灯光下,批阅有条不紊,已然得心应手。她现在的行为,就是个女秘书。李九真是享受,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人生巅峰嘛。

    批完放去右边,打开左边新的,柳眉渐渐蹙起。拿着奏疏起身,款款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呼唤:“陛下睡了吗,妾身有事报。卫州长史上疏,关于卫州刺史,需您亲自处理。”

    李九缓缓睁眼,见她身心俱疲,柔声安慰道:“媚娘不要担心,武康不是稚子,不会有事的。漱玉和元姊病逝,突闻双重噩耗,想不开也正常,过段时间就好了。那个卫州刺史,是十四叔父吧,发生了什么事?”

    媚娘不禁叹气,情绪很是低落,距离康郎失踪,已经过去五天。他跑出家门时,疯疯癫癫的,不知去了哪里。婺营全体出动,配合左奉辰卫,搜索方圆五十里,还是不见踪迹。

    马上年逾而立,还是小孩脾气,太不让人省心。那些婺营亲卫,包括左奉辰卫,都是酒囊饭袋。那么大的活人,莫名其妙消失,还找不到线索,干什么吃的呀?

    勉强收拢担忧,强颜欢笑道:“卫州长史奏曰,龙朔元年九月,刺史卧病在床。本月壬子辰时,使持节、卫州刺史,道王元庆薨逝,享年四十一岁。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身体抱恙,切莫太过悲伤。”

    李九摇头叹息:“早在今年正月,太医署汇报了,他已药石无灵。王叔外历六州,也是尽忠职守,丧事循旧礼吧。追赠他为司徒,益州大都督,陪葬于献陵。媚娘仔细想想,授予什么谥号?”

    献陵葬着李渊,李元庆是十六子,自然陪葬其中。媚娘考虑片刻,说出心中想法:“素闻道王至孝,母刘婕妤薨逝,他曾上疏陛下,请求亲修母墓。陛下安慰他,并没有允许,妾身窃以为,孝可为谥号。”

    李九深以为然,示意就这么做,媚娘又奏道:“本月丙午日,原魏州刺史,郇公韦孝协,坐赃被赐死。司宗卿李博乂,联合六臣上疏:其伯父韦良战死,孝协也无兄弟,恐怕韦家绝嗣,请求法外开恩。”

    司宗卿李博乂,是李渊的亲侄,被封为陇西王。殿内开始寂静,李九有些纠结,开始闭目沉思。媚娘又想武康,他最爱的吃食,扬州阿胶狮子头,就是韦家发明的。

    约莫半刻钟,媚娘小声吹风:“康郎说过,亲王犯法,与庶同罪。博乂贪得无厌,家有妾室数百,皆衣绫罗绸缎,每餐必有粱肉。孝协与博乂,恐怕有纠葛,妾以为不可。再者说来,孝协有子,谈何绝嗣?”

    李九嗤之以鼻,以武康的城府,不会说这种话。他应该明白,无论哪朝律法,都只约束平民。沉吟片刻,淡淡说道:“画一之法,不以亲疏异制;苟害百姓,虽皇太子亦不赦。孝协有一子,何忧乏祀乎?”

    意思不言而喻,责令郇国公韦孝协,别找人求情了,尽快奉诏自尽。李九喝完药汤,轻抚娇嫩柔荑,色眯眯的说:“剩余的奏疏,如果没大事,你全权处理。我有些困乏,早些过来侍寝。”

    媚娘轻翻白眼,给他盖好薄背,端着汤碗离开。转身又是惆怅,康郎杳无音信,哪有心情温存。端坐在书案后,快速批阅奏疏,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两份未阅。

    揉揉太阳穴,拿起上面的,突然瞠目结舌。仿佛见鬼似的,胸脯剧烈起伏。良久深吸口气,强压心中波涛,逐字逐句八字眉凝疙瘩,满脸哀痛惋惜,杀千刀的弟弟,你糊涂透顶啊。

    擅闯皇家昭陵,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圣人追究,可能丢官罢职,可能遭受流刑。咋就不长心呀,拿命拼来的官,这样弃如敝履。越想越生气,贝齿轻咬朱唇,偷看躺着的圣人,寻求解决良策。

    忽然想到什么,快速拿起奏疏,查阅开篇日期。凤眼闪出厉色,四天前的奏疏,今日上达天听,阴谋意味很浓。圣人曾经规定,奏疏经东西台,必须三天之内,呈内殿圣书房。

    赵道兴的奏疏,被故意拖延了,有人居心叵测。媚娘快速回忆,俏脸沁出怒色,那日值班的宰相,是西台侍郎上官仪,西台右相刘祥道。他们押下奏疏,是想争取时间,联络更多的人,弹劾康郎闯陵。

    强迫自己镇定,保持平和心态,发现新的异常。刚才处理的奏疏,都是两天之内,这份放在最后,也是故意为之。不是那俩宰相,就是送疏的宦官,也是拖延时间。

    本来呈奏疏的,是心腹宦官李德官,他去寻找康郎了。现在执勤的,是宦官王伏胜,康郎早就提醒,这狗奴有危险。可我没法动他,他是圣人心腹,也是内侍头目。

    照此情形看来,王伏胜勾结的外臣,极可能是上官仪。因为婚书的事,他和康郎结怨,也和武家结仇。媚娘轻轻摇头,没心情想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弹劾,如何开脱罪名。

    缓缓伸出右手,指肚轻敲书案,有节奏如弹琴。弹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人,对此有何态度。指肚不经意间,碰触最后的诏书,中断她的思路。

    随意拿在手中,草草的看几眼,登时瞠目结舌。脸上焦急更甚,牙关咬的更紧,若非场合不对,真想跳脚大骂。我的亲弟弟啊,就是个大傻蛋。四天滴米未进,你想干什么呀,为新城殉情吗?

    再也安耐不住,起身来到床边,看着李九的脸,蓦的如遭雷击。整个人痴呆了,心情十分复杂,康郎的城府太深。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对敌心狠手辣,对自己也下狠手。

    他的待人接物,九分真一分假,只要与他交往,你会坦诚相待。而他藏的那分假,令人防不胜防,对于外人来说,就是致命毒药。不禁感到庆幸,因为心里清楚,他对我不掺假。

    心思电转间,想到那种可能,终于放心了。见圣人睁眼,只错愕半秒,眼泪哗的下来。扑通跪在床前,手扶床檐大哭:“妾身管教不严,妾身有罪啊,求陛下惩罚...”

    哭的稀里哗啦,李九懵逼当场,怎么了这是。刚才迷糊间,感觉床边有人,是媚娘魂不守舍。好端端哭什么,赶紧起身下床,双手搀扶着:“媚娘何罪之有,快快起来说话。”

    媚娘依旧哭诉:“金吾将军赵道兴,四天前派人上奏,康郎擅闯昭陵,拜祭新城墓殿。妾身管教无方,致其闯下大祸。陛下若要处罚,妾身愿意承担,求陛下开恩呀...”

    哭声撕心裂肺,李九红了眼眶,拉她坐在床边,和颜悦色道:“武康给我印象,身躯如同铁打,意志坚若磐石。万里征西域,漠北伐铁勒,只身渡辽海,从不知道疲倦。”

    说到这里,摇头叹息:“只是想不到,他对吾妹漱玉,用情如此深重。听闻薨逝噩耗,竟昏厥在当场。像得了失心疯,跑去昭陵拜祭,甚至忘记申请。他情真意切,我岂能处罚,媚娘放心吧。”

    处罚之事翻篇,媚娘继续哭诉:“道兴奏疏中言,他是徒步而去,两天跑二百里,只吃两顿干粮。进入昭陵之后,跪在墓殿哭泣,截至道兴二奏,五天滴米未进。我放心不下,求陛下恩准,我要去看他。”

    李九震惊了,五天不进食,何至于此啊。一时感慨颇深,淌出了鳄鱼泪,片刻后叹道:“他的情真意切,着实令人感慨。去喊王伏胜,我遣使问话,令他即刻进食。”

    媚娘还在哭诉:“他太重感情,新城在他心里,地位比我更高。再加元姊病逝,遭受打击太大,恐怕已经崩溃。若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求陛下应允,我想去看他。”

    李九不再迟疑,点点头坚定道:“先遣使传话,连夜去昭陵,令他立刻进食。吩咐禁军准备,明日宵禁结束,我们轻装简行,共去陵寝探望。”

    媚娘应诺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要劝谏。李九摆手制止,语气不容置疑:“就这样说定了,我也想去看漱玉。你就放心吧,我身体无大碍,可以乘车出行。”

    在新城墓祠堂里,武康望着灵位,神思愈发恍惚。此刻已经证实,五天不吃东西,每天喝三口水,人体不会死亡。对于漱玉公主,确实是有爱的,因为确实心痛。

    与她首次邂逅,是在永徽四年,前往长安途中。她前夫长孙诠,任命为婺州长史,他们去婺州赴职。宿命般相遇后,她突然要生产,还是狗血的难产。

    武康为了活命,用打造的产钳,亲自给她接生。到了这个地步,没了男女大防,更加没有神秘。以为就此结束,哪知命运纠缠,怪事逐步发展,令他措手不及。

    越州诸暨鼠疫,武康奔赴抗瘟,她却悄悄跟随。感觉十分搞笑,李淳风点拨她,为挽救长孙诠,把他当救命药了。竟然暗下迷药,强行发生关系,还有皮鞭滴蜡,小娘们怀透了。

    当时自己很贱,那种器械虐恋,竟然没有反感。等到抗瘟结束,她的目的达成,终于怀孕珠胎。后来送她回京,顺便押送田赋,在豪州钟离县,遭遇强人打劫。

    本来勘破阴谋,却因她的逼迫,粮队被逃民劫获。为了保住性命,亲手坑杀兄弟,足足二百余众。心在不断滴血,可

    是对于漱玉,却无半点恨意。就是那个时候,突然间发现,已经爱上了她,真是贱的可以。

    永徽六年四月,新城产下女儿,取名长孙秀,其实是武秀。后来稳步发展,关系还算和谐,也能经常幽会,称得上蜜月期。直到长孙家垮台,长孙诠被流放,进入了疏远期。

    按照历史进程,长孙诠被流放,很快被人杖毙。却因武康缘故,媚娘没下杀手,他也多活几年。可惜好景不长,最终郁郁而终,长孙林自缢而亡,彻底击垮了她。

    官场上无人不知,长孙家的倒台,是武康下黑手。所以新城把仇恨,强加在他身上,关系进入冰河期。武康并不在意,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渡过死劫。

    然而没有卵用,诚如史书记载,龙朔三年三月薨逝。该来的总会来,任他机关算尽,历史不会改变。命运又开玩笑,漱玉弥留之际,武康平叛百济。没在病榻照顾,没见最后一面,整个全然不知。

    我们倾尽全力,只是让长孙诠,多活那么几年。而历史的进程,全然没有改变,我们是失败者。望着她的灵位,想着音容笑貌,酸楚再次袭来。实在搞不明白,如此作践自己,到底因为什么。

    因爱情生痛,因愧疚生痛,或两者皆有。艰难的摇摇头,他更愿意相信,因为造孽太多,老天降的报应。光线逐渐暗淡,进入无尽黑暗,失去灵牌文字。

    武康非常害怕,此刻才发现,自己是胆小鬼。时间慢慢流逝,黎明渐渐来临,又熬过了黑夜。眼睛打开条缝,继续凝望灵牌,盯着她名讳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殿门被人推开,强光疾射进来。武康置若罔闻,没力气回头,没心情理会。身体遮挡光线,拖出长长身影,顺着祭台折叠,显得十分孤单。

    西台舍人袁公瑜,看着颓废的背影,也是喟然长叹。走到武康身边,义正辞严道:“左奉辰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将军,上柱国宣威将军。金华县开国公,聆听圣人口谕。”

    武康缓睁双眼,使出全身气力,试着蠕动身体,不能动弹分毫。公瑜再次摇头,来他对面站定,昂头大声宣诏:“为臣之道,毁不灭身,闻卿绝粒,殊乖大体。汝宜强食,不得过礼。”

    大概意思是:长公主薨逝,虽伤心欲绝,却不能真绝,绝食于礼不合,立刻进食果腹。皇帝遣使传谕,你不吃也得吃,否则抗旨不遵。低头望着肉粥,艰难伸出双手,感受碗的温度,又无力端起来。

    公瑜蹲下身,端起碗喂他,心里不是滋味:“昔日百济平叛,指挥白江海战,何等意气风华。长公主已薨逝,如此作践自己,又有什么意思?变之听我一言,你是武家支柱,千万不能倒下。”

    武康喉头蠕动,机械吞噬米粥,难掩心酸落寞。半碗米粥下肚,公瑜继续安慰:“平息海东叛乱,重于参加葬礼,大是大非面前,不容掺杂他务。想想楚国夫人,还有两个女儿,你失踪了五天,她们煎熬五天。”

    两碗米粥下肚,身体开始发热,恢复些许体力。嘴唇轻轻抖动,喉中如同烧火,说不出半个字。公瑜摆手制止,转身看赵道兴:“请赵将军安排,舒缓他的手脚,圣人随后就到。”

    赵道兴亲自动手,熟练按摩关节,帮助血液流动。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传来呼声,李九圣驾到来。媚娘小跑进殿,见他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如纸,模样失魂落魄,整个人都颓废了。

    一时悲恸难忍,眼泪唰的下来,冲过来训斥道:“我可怜的康弟,你都干了什么,为何作践自己?元姊尸骨未寒,想让我和阿母,再次失去亲人吗,你好狠的心啊...”

    压抑着哭声,忍不住泪水。此景催人泪下,李九红了眼眶,想到逝去的胞妹,也是悲从心来。漱玉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也永远失去了她。

    武康早已泪干,只有深深自责:“是我害了公主,长孙林自缢而亡,令她痛不欲生。都是因我而起,我的罪孽深重,她应该痛恨我,是我对不起她...”

    李九潸然泪下,漱玉因何而死,他也心知肚明。真正害死她的,是政治和皇权,长孙无忌倒台,长孙诠必须流放。武康只是背锅,承受漱玉的恨,替皇权背黑锅。

    媚娘全力搀扶,武康艰难跪拜:“微臣私闯昭陵,自知罪孽深重,愿除名以赎罪。肯求陛下开恩,不要流放武康。我在陵外安家,以便祭拜公主,抚养女儿成人。”

    武康言辞凿凿,媚娘哭的更凶,李九泪如雨下:“辽东高句丽未灭,吐蕃蠢蠢欲动,西域动荡不安,瀚海尚未归心,岭南战事频传。汝恩师苏定方,已逾古稀之年,依旧为国征战。汝而立之年,何以致仕苟安?”

    斥责声色俱厉,李九沉声说:“武康劳苦功高,封东阳郡开国公,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仍兼左奉辰大将军,检校太子右监门卫率,勋级散官不变。即刻回家休息,诏书不日下达...”

    既不出所料,又莫名其妙,还十分可笑,真的升官了...

第五章 是否算计李义府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夏五月十八,午时二刻。

    昔年太宗驾崩,突厥人阿史那杜尔,铁勒人契苾何力,请求殉葬侍昭陵,被李九遣使制止。忠心感动皇帝,全都加官进爵,两人混的很好。郕国公契苾何力,拜左骁卫大将军,圣眷荣宠到如今。

    驸马阿史那杜尔,官拜右卫大将军,加封镇军大将军,死后陪葬昭陵。其子阿史那道真,官拜左戎卫将军,正经的陆军中将。已接他父亲的班,成为皇帝心腹,以后还会升官。

    新城公主薨逝,武康心如刀割,擅闯昭陵拜祭,出于真心实意。可绝食六天,却是在演戏,效仿昭陵殉葬。主动请求除名,实则以退为进,李九吃了这套,当场给他升官。

    现在的官职:左奉辰卫大将军,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事,检校太子右监门卫率,上柱国宣威将军,东阳郡开国公。听起来很吓人,其实就是吓人,实权少的可怜。

    武康泪如雨下,因为愧疚哭泣,可是这个愧疚,已经变了味道。利用死去的爱人,获李九的信任,从而升官发财。升迁可笑至极,越来越政客化,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压榨利益。这种愧疚,既做婊子,又立牌坊。

    唐朝官职类型,大概分为五种:荣誉虚衔,文武职官,文武散官,爵位和勋官。武康的上柱国,十二转的勋官,已经练到满级。东阳郡开国公,正二品的爵位,也是次高级的,再往上是国公。

    东阳郡是婺州,浙江金华地区,曾任婺州刺史。女儿东阳郡夫人,三品的诰命,妻子楚国夫人,从一品的诰命,都在江南地区。接下来的目标,混从一品楚国公,把爵位练满级。

    而文武散官,有俸禄没职务,混吃等死型的。他的宣威将军,是四品武散官,有没有无所谓。而荣誉虚衔,指三公三师,太尉司徒司空,太师太傅太保。都是正一品的,都是荣誉称号,大多追赠死人。

    文武职官,有具体职务,二品以上的,位高权不重。真正有权的,是正三品官员,包括所有宰相,十六卫大将军。左奉辰大将军,隶属于其中,武官混到头了。更高的左右卫,估计很艰难,也没心追求。

    而李九许下的,检校左羽林大将军,等同左奉辰大将军,也是正三品武官。此时左右羽林军,虽然有了编制,还没正式建制。将军和大将军,由十六卫兼任,职前都加检校。

    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北衙禁军,还是南衙诸卫。大将军的职位,一般很少任命,多由亲王担任。譬如沛王李贤,兼右卫大将军;郑仁泰降职后,两岁的李旭伦,兼右武卫大将军。

    真正处理军务的,是诸卫两个将军。其实很好理解,拿左羽林来说,两个羽林将军,肯定互相掣肘。他们的不团结,互相争斗监督,对于皇帝来说,可以高枕无忧。

    若有了大将军,独揽羽林军权,李九会睡不着。除非特别信赖,把你当自己人,才会授予此职。可惜现实骨感,李九不信武康,永远不会信赖。给左羽林大将军,也是名义上的,可说无关紧要。

    现在的左羽林,两个检校将军,分别是契苾何力,左卫大将军张延师,都是李九的死忠。武康拉拢他们,基本痴心妄想,估计羽林大将军,会被他们架空。

    知右羽林训练事,说起来更搞笑,负责操练右羽林。武康甚至觉的,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两个综合起来,就是禁军教头。类似水浒传里,八十万禁军教头,听着吓死个人,实则教官而已。

    太子右监门卫率,东宫十率之一,类似右监门卫。一个守皇宫诸门,一个守东宫诸门,类似门卫大爷。更加可笑的是,官职前加检校,表示是皇帝任命,不经吏部记录,不是正式官职。

    所以他的官职,真正有实权的,能全权做主的,是左奉辰大将军。综上所述,武康和李九,都不是东西。某人演技精湛,某人见招拆招,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勾心斗角。

    离开昭陵后,李九谴使传诏,兑现升官承诺。给他两月假期,不必陪王护驾,先回家中休养。武康告别媚娘,带家人回长安,排解糟糕心情,梳理各种琐事。

    挑选黄道吉日,带着妻妾女儿,去拜祭元姊武顺。见到了贺兰敏之,他在结庐守孝,瘦的不成人样。不过对于武康,礼数做的很足,口中称呼舅舅,不是虚情敷衍。

    这孩子很不错,没受他娘影响,还和舅舅亲近。拜访杨氏时,没吃闭门羹,却遇糟心事。杨氏神情憔悴,头发白了很多,腰身也岣嵝了,额头爬满皱纹。

    对武康很冷淡,对武家女眷,也不假辞色。估计在她心里,认定便宜侄子,就是杀人凶手。她猜的不错,可惜没证据,除了媚娘外,都不明真相。凶杀现场的人,二显服毒自尽,其余全被灭口。

    更糟心的来了,二丫态度冷淡,整天沉默寡言,抱着盒子不撒手。不与人交流,无论谁关心,都不假辞色。吃完饭回房,也不出来玩,像个木头人。

    武康心如刀割,这闺女像她娘,无言的冷暴力,让他心力憔悴。其实能理解,母亲病重时,撒手人寰时,父亲不在身边。她的孤独无助,所有心伤痛苦,全部转化恨意,恨父亲不负责。

    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加倍宠着

    ,无微不至的关怀。每当夜深人静,被噩梦惊醒后,内心无尽愧疚,化为道道泪水。蒙着头无声哭,既伤心又无助,有时也会想,这是报应吗?

    充分利用假期,陪媳妇礼佛谈心,陪闹闹学习玩耍,陪二丫发呆绣花。最主要的任务,带着二丫游玩,她虽然冷暴力,却十分听话。无论去逛街,还是郊游看戏,都不会拒绝。

    只是不说不笑,问话也不回答,模样苦大仇深。武康异常笃信,无论仇恨伤痛,都会被时间治愈。毕竟血浓于水,只要用心关怀,哪怕是座冰山,也能把它融合。

    三天两头逛街,希望奇迹出现,希望二丫说话,哪怕只是巧合。直到今天中午,在西市的古玩街,终于迎来巧合。某家店铺外,遇到许敬宗,他也恰巧逛街。

    巧合来的突然,如果信以为真,那他就是傻子。这个老匹夫,家中妓无数,生活纸醉金迷,不会出来逛街。就算想逛街,也不会带着人,绕过繁华东市,跑半个长安城,来西市凑热闹。

    不过这老家伙,身板十分硬朗,今年七十二岁,眼不花耳不聋。官运依旧亨通,就在龙朔三年,官拜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依旧监修国史。

    太子少师从二品,也是位高权不重,授给老迈臣子。两人寒暄片刻,武康抱着二丫,语气近乎哀求:“我的宝贝闺女,这是你许大翁,问个安好吗?”

    心脏提到嗓子眼,目光殷勤迫切,笑容甜中带苦。足足两分钟,无表情的二丫,嘴唇轻微抖动。望着许敬宗,终于开了口:“奴见过大翁,愿大翁延年益寿。”

    武康差点哭了,喉咙堵的难受,眼里噙满泪花。都快两个月了,闺女终于说话,所有努力都值了。之前方法不对,以后就带着她,去拜访老家伙们。譬如说李义府,袁公瑜李勣等,二丫是有礼貌的...

    敬宗笑逐颜开,瞅感慨的武康,冲二丫点点头,半开玩笑道:“二娘愿望能实现,大翁这把老骨头,至少再活十年。变之随我进店,给二丫买见面礼,我不能失礼数。”

    旁边是字画店,出售名家字画,一般人买不起。武康心知肚明,敬宗肯定有事,不过二丫开口,必须跟着进去。不管有啥坏水,只要我能帮忙,那就竭尽全力。

    两人联袂进去,店铺规模很大,装修富丽堂皇,柜里挂满字画。漫无目的欣赏,来到墨宝区域,博士殷勤介绍。敬宗眼珠转动,手指最显眼的,煞有介事说:“就要这副吧,变之满意不?”

    武康笑而不语,顺着手望过去,不禁微蹙眉头。博士点头哈腰,拍敬宗的马屁:“丈人眼光真好,这是《鸭头丸贴》,王子敬的墨宝。奴奴这就取下,邀请两位贵客,楼上雅间鉴赏。”

    博士小心取画,敬宗笑的诡异,武康嗤之以鼻。感觉很有意思,王献之《鸭头丸贴》,曾被敬宗收藏,低价卖给武康。因为废王立武,武康算计长孙冲,靠着这幅真迹,把他骗了出来。

    利用二显的口技,模仿他的声音,大骂英国公李勣。李敬业暴跳如雷,殴打醉汉长孙冲,两家结下冤仇。无忌睚眦必报,李勣为保后代,支持废王立武。媚娘得以上位,能够母仪天下,皆因李勣中招。

    所以《鸭头丸贴》,应留在长孙家,这点毋庸置疑。后来无忌倒台,被逼死在黔州,长孙冲流岭南。长孙家的三代,悉数留在长安,依然持有此真迹。

    到了龙朔年间,李九良心发现,善待长孙家三代。其中最具代表的,是无忌哥的嫡孙,好像叫长孙延。他爹是长孙冲,此刻尚在岭南,他妈更了不起,长乐公主李丽质,李九的同胞姊。

    如果所料不差,这幅《鸭头丸贴》,应归长孙延所有。俗话说的好,瘦死骆驼比马大,他应该衣食无忧,不至于变卖祖产。真迹出现店铺,到底代表什么,相当耐人寻味。

    两人来到雅间,博士铺开字帖,恭敬行礼告辞。走廊传来脚步,门外传来气息,敬宗带的仆人,已经完成警戒。武康哑然失笑,把二丫放腿上,静等对面出招。

    敬宗笑而不语,小心卷起真迹,装进条形锦盒。推到武康跟前,煞有介事说:“今年二月份,司刑太常伯刘祥道,兼任检校右相。原右相李义府,任殷王府长史,同东西台三品。你最大的优点,政治风向敏锐,对此有何高见?”

    殷王是李旭伦,媚娘的小儿子,小家伙很受宠。亲王府长史,官级从四品上,左相是正三品。如此连降四级,政治信号明显,人猫李义府,正失去圣眷。

    武康保持缄默,敬宗继续讲说:“变之渡海不久,人猫上疏圣人,请求将其祖父,改葬永|康陵侧。圣人批准奏疏,他便亲自出面,闹的民怨载道,变之想知道吗?”

    所谓的永|康陵,是李虎的墓地,西魏八柱国之一,高祖李渊的祖父。李九能够批准,可见受宠备至。随着敬宗讲述,武康有了笑意,人猫太能作死。

    七县令亲自出马,征调七县民丁,昼夜运土修墓。其中高陵县令,年纪大不堪劳苦,竟然累死途中。等到安葬时,人猫兴师动众,七十里的路上,人流相继不绝。

    满朝王公大臣,争相馈赠奠仪,恐怕亲王葬礼,也没如此隆重。昨日听小晴说,在葬礼的当天,派人送份子钱,足足

    二十两银。这么大笔巨款,人猫不屑一顾,估计是嫌少吧。

    今年正月份,义府老母病逝,小晴送五十两,还是看不上眼。那是五十贯钱,足够五口之家,省吃俭用五十年。你丫太贪心了,我是穷光蛋,随不起份子钱。

    想到这里,不禁浅笑:“这些不算什么,以咱们的地位,单凭贪赃枉法,是不会倒台的。同僚政治攻击,圣人喜恶态度,才是至关重要。我说老许头啊,不要大惊小怪,李义府能造孽,是公开的秘密。”

    这话说的不假,可爱的李义府,早就恶贯满盈。任司列太常伯,主持铨选事务,利用职务之便,大肆卖官鬻爵。所谓的铨选,指选官制度,五品以上官员,皇帝亲自任命。

    六品以下的,除员外郎、御史,及供奉官以外。文官由吏部,武官由兵部,按照规定审查,合格后授官职。李义府的规定,谁给的钱多,就给谁官做。

    他贪心不足,还插手武官,曾派人找武康,卖奉辰卫的官。他心胸狭隘,刘仁轨得罪他,被免官嫌不够,还要赶尽杀绝。刘仁愿镇百济,可谓劳苦功高,只因不杀刘仁轨,被他谗言诬陷。

    罪名很可笑,拥兵割据百济,意图叛国自立。估计李九心中,已厌恶刘仁愿,升他左奉辰将军,就是最好的证明。因为左右奉辰卫,只是皇帝的保镖,不遥领折冲府。

    忽听轻声哈欠,发现二丫犯困。此时不便告辞,于是并起双腿,温柔的公主抱。披风扯到前面,盖在女儿身上,小心翼翼哄着:“二丫先眯会儿,我和许大翁聊完,咱回家睡觉觉。”

    二丫闭目假寐,武康压低声音:“圣人耳目遍地,人猫犯的罪孽,他都了然于胸。可他很念旧情,当初废王立武,人猫功劳很大,所以圣人护他。御史屡次弹劾,非但扳不倒他,反而惹祸上身。”

    敬宗看看二丫,尽量压低声音:“人情终有穷尽时,多行不义必自毙,功劳保不住终生,李义府气数已尽。变之听我说完,你就会明白,今日会面目的。”

    武康洗耳恭听,越听眼越大,越品笑越浓。李九去万年宫前,曾找义府谈心,说了这样的话:卿夫人子婿,行事颇不谨,多做非法事。我尚为卿遮掩,卿宜戒改之。

    大概意思是,你卖官鬻爵,我都知道了。只是念旧情,给你打掩护,改过自新吧。这是敲警钟,是最后通牒,我若是义府,必跪下认罪。祈求李九宽恕,同时剖明心思,表示洗心革面。

    李义府不这样,他竟勃然变色,脖子脸都红了,气愤填膺的质问:是谁告诉陛下。武康强忍笑意,作死的路上,他越走越远。李九本不想搞他,否则不会下通牒,他却奉上神助攻。

    还是那句话,不在乎你犯错,就怕你不听话。此时的李义府,不认为自己有错,认为是同僚弹劾。昔日宰相许圉师,面对皇帝的指责,也是选择抗辩。触动权利神经,不仅自己罢相,贬外地做刺史,还连累杨德裔。

    李九心中有火,这样回复他:我说的是事实,你知道就行了,不必问从何得知。人猫吃了软钉子,也不低头谢罪,竟然转身离开。这样的态度,谁都会生气,何况是皇帝?

    所以没过多久,西台右相被罢,任亲卫府长史,依旧兼任宰相。武康缓缓抬头,见他笑的诡异,忽然想到什么。敬宗圣眷正隆,李九幸万年宫,绝对会带着他。

    昔日春明门献俘,他和上官仪主持。事后上官仪离开,去万年宫陪驾,他却留守长安,这很不科学的。大脑快速转动,不久胸有成竹,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有意思。

    记得上高中时,早恋被人举报,得了留校察看。如果你表现好,那么既往不咎,如果不知悔改,新旧账一起算。现在的李义府,就是留职查看,而负责监督的,则是他许敬宗。

    俗话说的好,狗改不了吃屎,武康哑然失笑:“人猫找长孙延,许诺什么官职,收取一定钱财。长孙延如履薄冰,不敢奢望当官,更不敢得罪他。面对敲诈勒索,变卖《鸭头丸贴》,说起来很可怜嘛。”

    直视许敬宗,言辞凿凿道:“你我心知肚明,些许小打小闹,不会危及李猫,长孙延也不行。我只是不明白,你俩关系很好,为何落井下石?难道那只猫,动了你的米糕?”

    敬宗惊愕片刻,笑容突然猥琐,竖起拇指点赞:“人人称你毒蛇,其实在我看来,是成精的毒蛇。幸亏咱爷俩,是忘年之交,如果是政敌,我寝食难安。”

    这马屁拍的,受宠若惊啊,武康呵呵了。敬宗手捻长髯,压低声音说:“右司议郎李津,李义府的嫡子,去拜访长孙延。开价七百贯,卖他司津监,李猫过分了。”

    所谓的司津监,就是都水使者,由都水监改名。负责水利灌溉,主要治理黄河,官级正五品上。也是个肥差,黄河不决堤,官位没危险,财源滚滚来。

    敬宗嗤之以鼻:“本来说好的,你的二兄许昱,授职司津监。李猫背信弃义,欲卖给长孙延。我与他的交情,还不值七百贯,老夫无话可说,只能公事公办。”

    武康摇头晃脑,表示兴趣缺缺,许敬宗也呵呵:“此事你必须参与,否则等待你的,将是无尽霉运...”

第六章 青城山下杜元纪

    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夏五月十八,午时五刻。

    美国有部动画片,好像叫猫和老鼠,小学时代曾看过。有集《和平条约》,武康很有印象,签署者狗猫鼠。平时相亲相爱,却因食物闹翻,人类也是如此。所有友情爱情,都会因为利益,搞得形同陌路,甚至互为仇敌。

    李义府许敬宗,本是政治盟友,堪称通家之好。好到什么程度,每旬必须聚餐,互赠家中妾室。哪怕已怀孕,许某人开口,李某人必送;不管多宠爱,李某人想要,许某人不吝。

    同穿一条裤衩,一个鼻孔出气,关系如漆似胶。不过很可惜,友谊的小船,说翻它就翻。正五品的司津监,两人早商量好,要搞暗箱操作,授予二郎许昱。

    哪只义府贪财,遣子勒索长孙延,七百贯卖给他。此乃背信弃义,敬宗不能忍受,便想扳倒李猫。为保万无一失,字帖贿赂武康,欲把他拉下水。

    其实说起来,敬宗敢动手,因李猫失宠。面对皇帝通牒,他竟勃然大怒,非但不知悔改,甚至拂袖而去。气焰之嚣张,态度之恶劣,平级也不能忍,何况九五之尊?

    皇帝被臣挑衅,会绕过小本本,直接上黑名单。毫不客气的说,人猫已经完了,就算留在京师,也会被边缘化。在武康看来,他还是有用的,毕竟很有才华。

    敬宗落井下石,他却兴趣缺缺,表示毫不相干。退一步来讲,因为些许财物,出手算计宰相,不是他的风格。西市字店雅间,二丫呼吸平稳,睡的很是香甜。

    两只老狐狸,正无言交锋,大概半刻钟,武康先开口:“李猫勒索小延,此事说小不小,说大它也不大。伯父小心行事,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啊。”

    许敬宗奸笑:“在外人眼中,长孙家倒台,是你我合力。其实圣人清楚,无忌谋反大案,是你穿针引线,老夫只是帮凶。李猫勒索小延,变之亲自举报,造成震撼更大。”

    貌似有些道理,武家与长孙家,早就结怨颇深。若因心中愧疚,为长孙延出头,可称为药引子。伟大的李九,是小延娘舅,是最大主谋。外人尚且如此,他心中的愧疚,会被药引勾起,并转化为愤怒。

    所以综上所述,此案武康举报,杀伤力大三倍。敬宗挖空心思,不去武家拜访,而是制造巧合。引他进店看帖,不惜重金贿赂,就是这个原因。请他做杀人刀,斩李义府的头。

    武康沉吟许久,决定实话实说:“李义府是宰相,关系盘根错节,圣人虽已厌恶,却没下定决心。区区《鸭头丸贴》,不值的我出手。承受的风险,得到的回报,明显不相符。”

    敬宗老神在在:“不是老夫夸口,放眼整个天下,最了解你的人,除了当今皇后,就是你许伯父。变之所在乎的,不是自我利益,而是皇后利益。难道真以为,人猫李义府,是皇后心腹?”

    说话声稍大,武康翻白眼,轻轻晃双腿,吵醒我闺女,绝对没得谈。他也心知肚明,义府今日地位,都是李九给的,岂会倒向皇后?包括敬宗在内,当初废王立武,不是帮媚娘,而是帮自己。

    只因废王立武,就把这俩奸臣,说成媚娘心腹。他们造的罪孽,归罪媚娘庇护,貌似很不公平。毫不客气的说,如果给出选择,会毫不犹豫的,倒向李九大帝。

    武康要求的,其实并不多,甚至很卑微。希望他们俩,不为难媚娘,偶然闲暇时,帮她美言两句。期望他们效忠,全心全力帮忙,那是痴人说梦。因为无论何时,李九都是主子,媚娘只是秘书。

    敬宗轻叹气,苦口婆心劝:“纵观古今历史,皇后能倚仗的,只有娘家外戚。变之要明白,皇后宁愿用,三个李义府,换取当今圣人,对你更加信任。因为她明白,你会死心塌地,你是最重要的。”

    武康哑然失笑,敬宗说的不错,我举报李义府,是损害她利益。李九的戒心,会少几分,对我的杀心,会弱几分。只要我在朝,媚娘会安心。听老许的意思,貌似没得选择。

    气氛再次沉寂,敬宗微抿香茗,轻轻放下茶杯,笑意更加诡异:“咱爷俩不外气,你也是聪明人,所以别太天真。难道真的以为,圣人让你回来,只是为了休假?”

    当然不这样想,咱们偶遇那刻,我就有了怀疑。如果所料不差,这就是个考验。如果置若罔闻,是保皇后利益,不顾大佬喜恶,大大的不忠心。不交满意答卷,接下来的官途,绝对坎坷许多。

    武康沉思许久,最终无奈摇头:“长孙延分量轻,就算我举报,没其他罪名,也扳不倒义府。圣人对长孙家,肯定心怀愧疚,长孙延有官做,他也乐见其成。除非李义府,迫害长孙延,譬如关牢房...”

    怀中有了动静,武康赶紧低头,二丫已经苏醒。不停的眨着眼,嘴唇微微张开,小脸满是纠结。大概两分钟后,细语声若蚊呐:“阿母让我转告,照顾长孙家人。”

    不禁如遭雷击,瞬间无声大笑,捣蒜般点着头:“我的宝贝闺女,终于和爹说话,这真是太好了。请二丫放心,爹听你的话,照顾好长孙家。阿母还说什么,都告诉阿爹吧,保证完成任务。”

    二丫嘟起嘴,直接闭双眼,然后偏过头。武康不强求,难掩心中激

    动,鬼脸笑出菊花。如果攀亲戚,二丫和长孙延,是亲表兄妹。因为长乐、新城,是同胞的姊妹,长孙皇后所出。

    敬宗察言观色,偷瞧武家二娘,眼里闪过狡黠。把《鸭头丸贴》,推到他手边,一推四五六:“变之说的对,单凭长孙延,扳不倒义府。我无计可施,才找你商量。咱的绰号,来之不易,别砸招牌。”

    你可拉倒吧,不以耻反以荣,绰号“戊戌合流”,不是什么好话。老家伙不厚道,自己黔驴技穷,就推给我处理。我不是万能的,不触李九底线,扳不倒李义府。

    长时间的沉思,还是一筹莫展,武康扯出苦笑。离开万年宫前,媚娘派人通知,圣驾七月启程,八月上旬还京。三个月的时间,要交满意答卷,貌似有些艰难。

    敬宗小声提醒:“老夫始终坚信,变之想算计谁,他绝对逃不掉。三个月时间,尽快拿主意,我静候佳音。先不说这个,我记得二娘子,今年八岁了吧,看着只有五岁。”

    这点遗传她娘,都是小娃娃脸,整个年轻十年。不过心有预感,眼前的老家伙,在打二丫主意。敬宗老神在在,煞有介事道:“老夫的嫡曾孙,彦伯的长子许望,比二娘小两岁,咱们结个亲?”

    武康摆出笑,您老的家庭,我高攀不起。沉吟片刻,小声回话:“只有两个女儿,我家的大娘子,是未来沛王妃。所以二娘子,想留在身边,难道伯父舍得,许望入赘武家?”

    敬宗不禁懵逼,良久呵呵笑道:“二娘虽是庶出,血脉却很尊贵。圣人的亲外甥,皇后的亲侄女,外加变之无子。就算招婿入赘,那些小门小户,也会趋之若鹜。”

    迟疑片刻,打定主意:“既然要入赘,那就韶伯吧,老夫的次孙,次子许昱所出。他母亲尉迟氏,出身吴国公府,尉迟恭的曾孙女。老夫窃以为,勉强配得上。”

    轮到武康懵逼,这位不按套路,竟让孙子入赘。想想也能理解,他能为了彩礼,嫁女儿给蛮夷,入赘不算什么。不过俺不乐意,于是开口敷衍:“我欠二丫太多,所以让她择婿,若能看上韶伯,我便无话可说。”

    许敬宗又乐了,手捻长髯道:“我与变之亲密,就是因为咱俩,行事不循礼法,你比我更大胆。就这样说定了,让孩子们处处,如果能看对眼,你就不能阻拦。”

    武康欣然应允,别说许家子弟,哪怕乞丐无赖,只要二丫喜欢,我也不会阻拦。瞅瞅《鸭头丸贴》,煞有介事说:“王献之的真迹,给二丫做私房钱,晚辈却之不恭。不过老许头,你也别闲着,共同想办法。”

    敬宗心满意足,老脸笑出菊花:“这个理所当然,咱们精诚合作,延续戊戌合流。前有长孙无忌,后有圉师德裔,都被咱俩扳倒,李义府不算什么。如果有消息,我让李昱传递,你让钱顺来,那小子机灵。”

    确定了联络员,敬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交代:“时间比较紧,变之多劳心,最好月底前,拿出可行策略。另外注意保密,只有你知我知,要注意袁公瑜,他和义府交好。”

    简单的交流后,敬宗起身告辞,带着众多仆役,先行离开店铺。武康嗤之以鼻,义府叱咤风云,成语笑里藏刀,就是因你而生。恐怕你想不到,最后的掘墓人,是你两个老友,世事很奇妙的。

    转念仔细想想,后世那句名言,不作死就不会死,特别的适合他。给皇帝摆脸色,自己先掘魂墓,动敬宗的蛋糕,喊人帮忙掘墓。木将坏,虫实生之;人将死,**狂之;国将亡,妖实产之。

    呆呆坐了许久,直到二丫睡醒,拿起《鸭头丸贴》,抱着爱女离开。来到楼下店铺,字帖交给博士:“城西修真坊,找坊正打听,楚国夫人府。告诉掌柜的,账目也送去。”

    博士点头哈腰,贼眼扫视四周,靠进小声回话:“许相公都交代了,长孙延寄卖的货,小店送去的钱,笔笔都有记录。最迟明日午时,奴奴送到府上,保证精确无误。”

    这些都是证据,看来这家店铺,是敬宗的产业。武康笑而不语,迈步走出店门,跻身繁华大街。快离开西市时,前面有座酒楼,门口围满了人。各自噪音交织,有的喊打喊杀,有依稀求饶声,还有群众起哄。

    街道水泄不通,武康停下脚步,转身打算绕路。忽然人群骚动,里面冲出个人,慌不择路逃跑。约莫四十左右,穿着青色道袍,留着三缕长髯。剑眉星目,国字方脸,貌似仙风道骨。

    距这里七步外,又被人群追上,六个彪形大汉,围着拳打脚踢。旁边绫罗中年,应是酒馆掌柜,指挥伙计痛打,嘴里骂骂咧咧。大概意思是,道士吃霸王餐,给我往死里打。

    感觉很没意思,准备迈步离开,忽然发现二丫,正扭头看热闹。武康开始头疼,娇滴滴的女儿,不会遗传她妈,有暴力倾向吧。这如何是好,我未来女婿,要倒大霉喽。

    道士抱头挨打,嘴里呶呶怪叫:“吾乃青城山下,赤练子杜元纪,擅长望气改运。白蛇素贞娘子,还有青蛇婢女,都是我点化的。你店里有妖气,贫道帮忙驱除,吃点酒不行吗?”

    掌柜气的跳脚,呸呸两口浓痰,指着道士怒骂:“金龙和白娘子,是武将军点化,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胡言乱语,本店经营百

    年,哪里会有妖气?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抵命,打残了我出钱。”

    武康都懵了,话本《白蛇传》,刚穿越大唐时,是我胡言乱写的。据说流传很广,成为广大妇女,闺房必备书籍。这人太能忽悠,模样言辞凿凿,配合仙风道骨,容易骗取信任。

    不过话说回来,不经作者同意,用来招摇撞骗,挨顿打也活该。眼角余光扫去,顿时来了兴趣,这位挨打动作,可说十分专业。手抱后脑勺,胳膊护头颅,蜷曲着身体,双腿护胸前。

    保护各大要害,只露后背在外,看来没少挨打。忽然想到什么,笑容更加诡异,算袋摸出金叶子,煞有介事的说:“这个人太坏了,冒充点化白蛇,到处骗吃骗喝。侮辱爹的名誉,宝贝告诉阿爹,要不要教训他?”

    二丫果断点头,小脸有些怒气。武康心情良好,看来闺女心里,也是护着爹的。于是迈步上前,人群很快安静,伙计停止殴打,目光聚焦这边。毕竟身穿紫袍,官级三品以上,必须给些面子。

    武康勾勾手,掌柜跑过来,金叶放他手中,不冷不热吩咐:“道人胡言乱语,诋毁作者名誉,给我往死里打。记住不要打脸,半刻钟后停止,此事就此结束。”

    说完转身离开,掌柜认出武康,整个人都懵了。颤巍巍回头,见金吾卫来到,人群快速散开。掌柜狠下心,向伙计咆哮:“修真坊吩咐,教训半刻钟,别往脸上打。三郎去看漏壶,给我掐准时间。”

    伙计有了底气,因为他们知道,西北方修真坊,只有武家贵人。武大将军要打,自然不必客气,继续拳打脚踢。可怜的老道士,捂着脸打着滚,不断的哀嚎着。

    旁边的巡逻卫士,隶属右金吾卫。此刻的领队者,仓曹参军杨行颖,直接带队离开。他舅翁刘仁愿,是左奉辰将军,武将军的手下。武将军的事,肯定不会管。

    武康离开西市,慢悠悠步行,讲笑话逗闺女。虽然没有回应,依旧乐此不疲,有得说就行了。很快来到坊门,水仙带着闹闹,早就望眼欲穿。赵声带人护卫,姊妹俩手牵手,跟着姨娘回家。

    等她们走远了,武康看向平郎,淡淡的吩咐道:“率领五十卫士,再选倭国俘虏,组成雪兔商队。三天后出发,去靺鞨领地,尽可能收罗雪兔。不管什么办法,至少带回十只,听明白了吗?”

    平郎点头应诺,脸苦成猪肝色,恭敬行礼告辞,先回去选倭奴。钱顺强忍笑意,心中暗暗腹诽。大佬曾经说过,雪兔那种祥瑞,大唐寥寥无几。靺鞨人的领地,好像成群结队,在白山黑水间,大兴安岭周围。

    不过老天爷,他太宠闺女,都宠上天了。二娘喜欢白兔,他就派弟兄们,千里奔赴东北。耗费财物先不说,关键那里太危险,南靺鞨还算凑合,北靺鞨仇视大唐,是高句丽的盟友。

    武康望着街上,发现熟悉人影,渐渐露出浅笑。狼狈不堪的道士,被八名亲卫控制,慢慢向这边走来。不等他们靠进,转身进入坊门,走入僻静胡同。

    道士被带过来,道袍满是黑泥,胡须头发缠绕,脸上倒是没伤。亲卫围成人群,赵亮小声汇报:“这人鬼鬼祟祟,沿途打听修真坊,打听将军住处。属下觉的可疑,就将他擒拿了,交给将军发落。”

    武康点点头,不紧不慢道:“青城山下杜元纪,假借白蛇名声,吃霸王餐被打。本想小惩大诫,你却送上门来,乃翁便满足你。顺子和赵亮,押送详刑寺,交给狄仁杰,罪名妖言惑众。”

    叛绞刑的罪名,如果按照常理,他会屁滚尿流。元纪却浑然不惧,淡定的整理胡须,小心翼翼回话:“我就是个臭虫,不劳将军费心。等完成了任务,任凭将军处置。”

    武康保持缄默,元纪继续回话:“将军日理万机,不会管白蛇传,不会理小喽啰。我欠下的酒钱,包括我的小命,也不值片金叶子。将军不让打脸,可以这样理解,有任务要吩咐,需要我这张脸。”

    元纪理好胡须,恢复仙风道骨,直接跪在地下:“我打听修真坊,想效犬马之劳,将军扬言送官,应该也是考验。属下静听吩咐,哪怕刀山火海,也会完成任务,求你给个机会。”

    武康真乐了,这位聪明伶俐,胆子大心思细。能够临危不乱,符合神棍标准。蜀地口音很浓,可能是青城人,靠着坑蒙拐骗,一路来到京城。装神弄鬼,欺骗伙食,有些本事。

    慢慢蹲他脸前,盯紧他的双眼:“你是个机灵的,我确实有任务,不过难度很大。你骗人无数,若所料不差,都是平头百姓。这次要骗的,是当朝宰相,敢不敢接啊?”

    元纪瞠目结舌,很快闪出兴奋,因为他也知道,风险大酬劳高。忙不迭地点头,拍胸脯保证:“无论当朝宰相,还是贩夫走卒,都是活生的人。是人都有气运,是气运就敢看,还请将军吩咐。”

    武康干笑几声,满意的点头:“顺子你安排,带到倭俘馆,交给川岛王子。杜元纪是吧,记住我的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如果办的好,以后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如果办不好,呵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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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中毒魂穿,来到唐高宗初期,先平第一位女皇叛乱,再见证第二位女皇的崛起,成为武唐第一鹰犬爪牙...更新、质量有保证,放心入坑武唐第一佞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唐第一佞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唐第一佞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