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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唐第一佞臣全文阅读

作者:宝珠道长     武唐第一佞臣txt下载     武唐第一佞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一章 铁勒九姓叛大唐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四月二十,卯时三刻。

    本是显庆六年,二月三十晦日,改元龙朔元年,理由相当奇葩。二月中旬开始,益、绵等二十州,纷纷上疏朝廷。奏疏内容相同,朔日真龙见世,翱翔西天之上。

    持续半个时辰,见首不见尾的,西天赤光万丈,是为真龙祥瑞。迷信头子李九,召集众迷信徒,商议大半个月。决定顺应天命,改显庆六年,为龙朔元年。

    武康很想劝谏,屁的真龙祥瑞,那是大片火烧云,咱别大惊小怪。大气变化的现象,天空赤色云霞,形状千奇百怪。估计有片大云,长相酷似带鱼,被误以为真龙。想想还是算了,出力不讨好,还会惹身骚。

    改元之后,普天同庆,赐民酺三日,赦洛州人民。三月丙申朔日,东都洛城门外,举行庆祝活动。邀请文武百官,各国驻唐使臣,欣赏屯营新舞,并命名《一戎大定乐》。

    李义府随即上疏,既然祥瑞相西天,陛下应前往西方,沐浴祥瑞的恩泽。李九欣然同意,再次召集迷信徒,决定公主下嫁后,巡幸西边上林苑。既不劳师动众,还离祥瑞更近,可谓一举两得。

    群臣欢度改元,武康可怜兮兮,自从狎妓归来,生活水深火热。小晴愁眉苦脸,边数落边安慰:别的同僚狎妓,回家容光焕发,你却如丧考妣,以后不要去了。新城折腾咱家,咱们无计可施,默默的承受吧。

    武康心中的郁闷,首先因为李淳风,老家伙危言耸听。他信誓旦旦表示:郑仁泰有厄运,会牵连武将军。给的八字真言:随礼而走,随遇而安。冥思苦想到如今,几乎想破脑袋,仍勘不破奥妙。

    其次因为新城,她竟然请求李九,左千牛府大将军,出任送嫁大将军。把情人和女儿,亲自送嫁韦家,炼狱般的折磨。当日婚礼现场,新城各种刁难,武康下不来台。

    狠心的小娘们,揭伤疤撒粗盐,令他无言以对。婚礼结束之后,有了人生格言:宁得罪魔鬼,不得罪女人。处理完糟心事,率麾下千牛卫,随驾扈从上林苑。

    所谓上林苑,最大的皇家园林,在洛阳宫城西,占地三十万亩。东临宫城,西至孝河,北背邙山,南拒非山,谷水洛水,汇合其间。名花仙草,修竹垂柳,奇山异石,珍禽古兽,充斥其间。

    圣驾幸上林苑,下榻在合璧宫,园林的最西边。合璧宫是主建筑,内有连壁殿,齐圣殿和绮云殿。由司农少卿田仁汪,征发洛州工匠,去年六月建成。

    今天鸡鸣时分,太监匆匆来报,圣人召开朝会。武康身穿睡衣,贿赂德官太监,得到惊人消息,燕然都护府告急。打发走李德官,传黑齿玉更衣,着千牛绿钿袍。

    刚正好衣冠,皇后心腹来报:圣人特别交代,今日护卫工作,右千牛府担任,将军请换朝服。意思不言而喻,今日作为朝官,与文武大臣们,共议军国大事。

    不祥预感更盛,让我参议朝会,必有大事发生。换三品朝服:黑色的幞头,三梁进贤冠,紫色的官袍。腰系金玉带,左佩金鱼袋,挂各种零碎,诸如短剑、打火石等。

    拎着象牙笏板,带着钱顺平郎,驾驭斗骢战马,去上林苑游义门。想到燕然都护府,快速搜索脑海,很快皱起眉头。那里称为漠北,蒙古沙漠以北,铁勒九姓的牧区。

    贞观二十一年,铁勒内附大唐,太宗在阴山之麓,设置燕然都护府。辖境东到大兴安岭,西到阿尔泰山,南到蒙古戈壁,北到贝加尔湖,囊括整个蒙古高原。

    铁勒九大姓中,回纥部落最强,也是大唐友邦。两次西征突厥,皆派回纥勇士,协助唐军作战。首次讨伐贺鲁,可汗药罗葛婆闰,亲自率军参与。二次讨伐都曼,婆闰身体欠佳,王子仆骨将兵。

    武康认识他们,关系也很亲密,称婆闰为老头儿。讨伐突厥都曼,在帕米尔高原,曾与仆骨摔跤。差点被摔死,最后反败为胜,收了他的礼物,也算结为兄弟。

    铁勒其余八姓,分别为仆固氏,浑氏和拔曳固氏,同罗氏和思结氏,阿布思氏,骨仑屋骨氏,以及契苾氏。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就是铁勒契苾氏。

    武康百思不解,燕然都护府告急,铁勒九姓犯边吗?按理说不应该,铁勒的九姓联盟,回纥部是总盟主。回纥可汗和王子,是大唐铁杆粉丝,不会侵犯大唐。

    实在想不明白,还是到上林苑,找李义府打听吧。于是加快马速,到了游义门外,见黑压压人头。三五成群闲聊,都穿紫红色官袍,官级四品以上,大概四十多个。

    斗骢交给钱顺,快步加入人群,直奔最大的团队。老李如日中天,身边小弟众多,所以最大帮派,绝对是他的。沿途互相见礼,站在大帮派外,嘴角扯出诡笑。

    站在圈外行礼,冲李义府点头,加入李氏聊天群。说几句废话,老李拉着他,来到僻静处,压低声音说:“贤弟与刘仁愿,交情不错吧,能否修书给他?”

    确实有些交情,

    百济并肩作战,共同登陆熊津湾。武康沉吟片刻,点点头说道:“我与刘老将军,共同砍过百济人,有些袍泽情义,修书应该可以。不过老李啊,老刘镇守百济,找他做什么,能帮你忙吗?”

    李义府扫视左右,鬼鬼祟祟的样子,再次远离人群。确定四下安全,附在武康耳边:“劳烦贤弟修书,通知刘老将军,秘敲刘正则。愚兄这里,感激不尽。”

    武康不明所以,“秘敲”是哥俩黑话,意为秘密杀害。刘正则就是刘仁轨,前不久刚倒大霉,他拖东征的后腿。去年腊月中旬,重启辽东战役,李九调兵遣将。

    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邢国公苏定方,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蒲州刺史程名振,镂方道行军总管。各率本部府兵,三路讨伐高句丽。

    浿江道粮草辎重,海路运抵高句丽,青州刺史刘仁轨,负责船队的押送。也该着他倒霉,船队在茫茫黄海,遭遇特大海风。摧毁粮船无数,百姓死伤数百,可谓损失惨重。

    消息传到洛阳,如何处罚刘仁轨,成为最热门话题。吏部尚书李义府,极力建议李九,判刘仁轨死刑。东征卫士缺粮,势必影响军心,破坏东征大局。必须明正典刑,给将士们交代,给罹难百姓交代。

    李义府的政敌们,诸如中舍人袁直心,极力给仁轨开脱。海风的暴起,是自然灾害,是不可预料。数十官员求情,建议从轻处罚,许他戴罪立功。

    当时武康在场,很想落井下石,把刘仁轨弄死。浿江道没了辎重,无法投入战斗,影响辽东战局。不过袁直心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自然灾害不可控。最后的处理结果,李九革除他官职,以白衣身份随军。

    就在三天前,朝廷发出公文,重新启用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王文度暴病而亡,熊津兵群龙无首,刘仁轨接替他,镇压百济叛乱,会师刘仁愿将军。

    老李这孙子,竟让刘仁愿,秘杀刘仁轨,忒不是东西。斟酌片刻,小声说道:“百济遗民在叛乱,黑齿常之围真都,刘仁愿处境危险。咱们痛下杀手,不利百济局势,希望李兄三思。”

    李义府冷笑,压低声音说:“我考虑的很清楚,他是我们的政敌,必须赶尽杀绝。那日求见皇后,皇后不置可否,指点我来找你。我们同时修书,刘仁愿肯定动手,谁不想独掌百济?”

    你可拉倒吧,他是你的眼中钉,不是我的肉中刺。媚娘保持沉默,就是置身事外,不便直接拒绝,才让你找我商量。李义府这孙子,心胸太过狭隘,典型的睚眦必报。

    想当年刘仁轨,是右领军卫将军。貌似显庆四年,处理毕正义案,得罪了你小子,被贬青州刺史。上次督海覆船,你没能弄死他,此刻再谋诡计,意图借刀杀人。

    刘仁愿老将军,脾气臭却有节操,不会同流合污的。武康有心拒绝,又不想交恶他,毕竟他帮媚娘。斟酌片刻,小声说道:“李兄请放心,回去就写信。”

    老李眉开眼笑,轻拍武康肩膀,信誓旦旦保证:“贤弟这份人情,愚兄铭记于心,等到事成之后,定有厚礼奉上。据说水仙小哥,非常心仪贤弟,包在愚兄身上,咱不怕郑仁泰。”

    这福利很不错,小哥多才多艺,精通琴棋书画。当个家庭教师,教授我闺女吧。我是答应写信,但是信的内容,只与刘仁愿叙旧,不提谋杀之事。

    我讨厌刘仁轨,但我顾全大局,他有真才实学,能镇百济叛乱。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问李义府:“咱们收拾刘仁轨,应该秘密商议,为何此时提出?到处是同僚,不怕被听到?”

    老李怡然自得,也不直接回复,而是摇头晃脑:“变之是大将军,我是当朝宰相,消息比你灵通。燕然都护刘审礼,八百里加急公文,铁勒九姓犯边。集结数万贼兵,劫掠杀戮汉人,漠北乱局已起。”

    武康瞠目结舌,铁勒九姓犯边,貌似很不科学。凝视李义府,急不可耐道:“回纥婆闰可汗,向来亲近我朝,为何突然反叛。是不是刘审礼,犯了什么错误,惹怒婆闰可汗?”

    老李嗤之以鼻:“你的眼线太少,回纥婆闰可汗,已经是老黄历。你出征百济时,婆闰可汗病逝,仆骨继任汗位。然好景不长,不到三个月,仆骨也病逝。其弟比粟继位,向来敌视大唐,方有今日之乱。”

    武康如遭雷击,婆闰仆骨父子,都是老战友啊。突然间都没了,心里不是滋味。不禁喟然长叹,忽然瞪大双眼:“仆骨强壮如牛,曾与我角力摔跤,怎么可能病逝?是不是比粟,谋杀了仆骨?”

    李义府浅笑:“比粟杀兄篡位,刘审礼奏疏中,也是这种猜测。铁勒九姓反叛,比粟敌视我朝,不是主要原因。都护府的官吏,包括都护刘审礼,都是士族出身。他们鄙夷外族,欺压铁勒九姓,早已积怨颇深。”

    武康哑然失笑,李义府这孙子,确有真才实学。大唐朝廷不排外,士家大族却排外。那些儒家官僚,大多蔑视外族,导致铁勒不满。

    外加比粟敌视,推波助澜之下,终于酿成大祸。

    消化完信息,慢慢抬起头,鹰眼扫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压低声音说:“李兄答非所问,咱们刚才说的,不能作为解释。你老实交代,秘敲刘仁轨,为何现在讨论?”

    李义府卖关子,手捏鹰钩鼻子,摇头晃脑道:“恐怕早朝过后,我没机会开口,你也没有时间,给刘仁愿修书。以贤弟的聪明,定能揣摩原因,仔细想想吧。”

    武康嗤之以鼻,扑街还卖关子,乃翁猜猜看。手捏着下巴,开始发散思维,很快找到切入点。刘仁轨督海翻船,朝廷紧急处理,招募民兵入营。

    今年正月上旬,招募河南、淮南道,共六十七州民兵。共计四万四千人,大部分入平壤道,小部分入镂方道。李九还嫌不够,再次传下诏书,鸿胪卿萧嗣业,扶余道行军总管。率领突厥胡兵,编入平壤道军营。

    然而战局不利,大军推进缓慢,武康知道原因。首先天气寒冷,其次耽误春耕,外加翻船效应,军队士气不高。朝廷没有办法,熬到春耕之后,再次大举增兵,同时改变部署。

    恩师苏定方,平壤道行军总管;郕国公契苾何力,辽东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程名振,镂方道行军总管;鸿胪卿萧嗣业,扶余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新城道行军总管。

    左骁卫将军庞孝泰,沃沮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任雅相,浿江道行军总管。三十五路大军,水陆并进,南北夹击,欲平高句丽。调兵遣将后,李九再次添乱,还想御驾亲征,谁劝他都不听。

    惹得媚娘发火,抗表怒谏亲征,最后不了了之。武康表示不屑,不要再作妖啦,就你那烂身体,是给东征添乱。辽东苦寒之地,你老子李世民,曾在辽东染病。

    朝廷精锐部队,能征善战的将军,全部派去辽东。老战友任雅相,兵部尚书加宰相,也变成行军总管。那么问题来了,铁勒九兄反叛,谁能率军讨伐?

    想到这里,看向老李,呵呵笑道:“李兄的意思,铁勒九姓叛乱,朝廷无将可用。所以我武某人,可能挂帅出征?铁勒道行军大总管,平息漠北叛乱?”

    李义府拍手称赞:“你很聪明,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变之两征西域,渡海荡平百济,无论功勋资历,都能胜任总管。我会找许相公,联手保举贤弟,可保万无一失。兵马大元帅,行军大总管,可喜可贺呀。”

    你可拉倒吧,以李九的尿性,不会让我领军。李义府美滋滋,继续摇头晃脑:“变之任大总管,军务千头万绪,愚兄哪有脸面,再提秘敲之事?”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武康苦笑道:“李兄如此兴奋,必须泼盆冷水,大总管之位,还轮不到我。别人暂且不说,左武卫将军薛仁贵,没有出征辽东。”

    轻叹口气,无奈说道:“战功不逊我,资历比我老,年龄比我大。铁勒道行军总管,绝对非他莫属,我没丝毫没机会。谢谢您好意,别找许相公了,圣人不会批准。”

    身后有脚步声,应该是许敬宗,武康转身见礼。见他衣衫单薄,解开裘皮大氅,披在他身上,嘿嘿调笑道:“这么冷的天,可别冻着喽,最近手头紧,没有份子钱。”

    许敬宗翻白眼,系上裘皮大氅,瞪着眼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乃翁这把老骨头,再熬十年没问题。你们在谈什么,老朽凑个热闹,李相公介意吗?”

    李义府笑呵呵,三人交头接耳,讲述刚才话题。许敬宗摇头,看着武康说:“变之不要想了,你有这个能力,却没这个年纪。我朝开国以来,除了皇族本家,所有行军大总管,年龄必超四十岁。”

    很现实的问题,年龄就是硬伤,武康哑然失笑。李义府仔细打量,白脸涌上诡异:“变之马上三十,为何不生胡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可不能剃掉啊。”

    两人嘿嘿贱笑,武康满脸鄙夷:“你们不要想歪,我是正常男人,各方面都正常。可能遗传问题,几乎不生胡须,我很很发愁。两个老家伙,别讨论这个。你们仔细考虑,此次谁会挂帅,我会不会出征?”

    谈到了正事,两人表情严肃,开始皱眉沉思。不到半刻钟,老许开口道:“如果所料不差,铁勒道行军大总管,会落郑仁泰头上。他是右武卫大将军,年龄和资历足够。”

    武康面露鄙夷,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李义府也赞同,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武康说道:“郑仁泰此人,出身荥阳郑氏,门第观念极重。据我所知,他讨厌你。所以平定漠北,你无法出征啦。”

    貌似很有道理,随军出征的副将,会征求主帅意见。郑扑街不同意,我无法出征,也不想跟他。这时想到李淳风,陡然瞪大双眼,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第四十二章 行军燕然都护府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四月二十,辰时四刻。

    东都上林苑,西侧合璧宫,连璧殿朝会。文东武西,各分两列,按资排辈。武康站在西列,位置正数第二,前面是个老者,李孟尝字待宾。和他有些亲戚,他的发妻崔氏,是小晴的姑奶奶。

    今年六十九岁,汉东郡开国公,右监门卫将军。若论官级大小,应该站在武康身后,可人家资历太老。类似于郑仁泰,秦王府的幕僚,李世民的心腹,玄武门政变时,他也是急先锋。

    两家虽有亲戚,却无半分交情,从来没走动过。他出身赵郡李氏,典型的关陇门阀,对于小户武家,向来不假辞色。两人每次见面,武康笑脸相迎,都会贴冷屁股。

    大殿内人声鼎沸,针对铁勒的反叛,展开了激烈讨论。有的建议安抚,有的建议讨伐,双方唇枪舌战。武康保持缄默,你们爱咋咋的,我是懒的开口,反正没我啥事。

    讨论半个时辰,李九不厌其烦,拍板出兵讨伐。那么问题来了,所有精锐将领,全部派往辽东,谁来挂帅统兵。李义府慷慨激昂,列数武康的功勋,推荐为行军总管。

    很快反对如潮,都是些老家伙,理由是年纪小。许敬宗也力荐,有志不在年高,变之可堪大用。朝堂变菜市场,武康昏昏欲睡,懒得毛遂自荐。能明显觉察,李九的视线,饱含着诡异,六次扫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孟尝干咳,很快鸦雀无声,老家伙嗓门亮:“铁勒九姓反叛,燕然都护告急,平叛刻不容缓。漠北地形复杂,军务千思万绪,需派老成大将。老臣窃以为,郑仁泰将军,可将兵出征。”

    可谓一锤定音,群臣不再争论,仁泰拱手躬身。李九沉吟片刻,话语抑扬顿挫:“上柱国同安郡公,右武卫大将军郑仁泰,铁勒道行军大总管,将兵平息铁勒叛乱。”

    老郑高声应诺,这位万年副将,终于扬眉吐气。武康嗤之以鼻,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希望您长点心,不要刚愎自用,不要贪功冒进,更不要坑队友。

    按照以往惯例,行军的大总管,推荐各副总管。群臣再度讨论,李九作为参考,开始调兵遣将:燕然都护刘审礼,铁勒道行军副总管;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卢山道行军大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降水道行军大总管。

    卢山道和降水道,兼任铁勒副总管,皆受铁勒道节制。如此便确定了,郑仁泰大将军,为领军大元帅。本来很和谐的,他却突然搞事,提出诡异建议:左千牛府大将军,金华县公武变之,出任三道行军长史。

    不待群臣讨论,李九马上准奏,认命言辞凿凿:柱国金华县公,千牛大将军武康,三道行军长史,铁勒行军副总管。事情告一段落,随军征战漠北,已然成为定局。

    所谓行军长史,就是狗头军师,类似总参谋长。扑街的郑仁泰,皮一下很开心?武康手持象笏,出列奉诏应命,接过小型节仗。归队时偷眼观瞧,李孟尝幸灾乐祸,郑仁泰笑容诡异。

    这两个老扑街,你们算计的同时,也是霉运的开始。朝会开始之前,李义府许敬宗,信誓旦旦保证,我不可能出征。你们打他们脸,他们睚眦必报,等着倒血霉吧。

    入列站定,面沉似水,扯出苦笑。李淳风断言,我与郑仁泰,最近有交集,果然应验了。他推荐我长史,肯定没安好心。想在军营里,秘密收拾我吗?放马过来吧,乃翁不怕你。

    同时也理解了,何为随礼而行,何为随遇而安。薛仁贵名薛礼,孙仁师名孙遇。李淳风的意思,跟随他们两个,就能化险为夷。武康感慨颇深,老神棍不简单,堪称未卜先知,道行深不可测。

    李淳风的断言,郑仁泰的厄运,想必也会发生。至于什么厄运,李淳风没有说,武康也懒得猜。如果所料不差,厄运在战场上,要么兵败被俘,要么战死沙场。

    接下来走流程,众宰相拟诏书,李九朱笔御批,君令即刻下达。关内道折冲府,调遣三十五支,诸如凤神府等,多为中等精锐。河南道折冲府,调遣二十五支,共计七万卫士。

    北方单于都护府,征发三万突厥兵,步骑共计十万兵,奔赴漠北伐铁勒。按照朝廷惯例,部队开拔之前,皇帝宫中设宴,勉励诸位将军。所以朝会结束,合璧宫绮云殿,饕鬄大餐践行。

    提起绮云殿,武康轻叹气。在不久的将来,媚娘的心头肉,当今太子李弘,我的便宜外甥,会暴毙绮云殿。入殿见到李弘,心头阴霾更盛,七岁的小正太,身体很是单薄,脸色也不正常。

    等见完君臣礼,李弘文质彬彬,给舅舅行晚辈礼。从他的表情中,感受到了亲密,媚娘调教很好。这个小兔崽子,当年每次见面,都被我这张脸,吓的哇哇哭。现在长大了,貌似懂事了,还像个人样。

    满桌宫廷佳肴,只要李九作陪,必定索然无味。推杯换盏后,宴席进入尾声,李九对薛仁贵说:“古代善射之人,箭透七层铠甲。仁贵坐镇中军,武艺恐怕退步,射五层甲试试。”

    仁贵果断应命,众人来到殿外,太监奉上强弓。宫人立刻准备,木头人穿皮甲。所谓的皮甲,牛皮浸泡树脂,硬化后刷油漆。防御不如铁甲,胜在便宜轻便,是唐军制式战甲。

    五层厚厚皮甲,仁贵搭弓射箭,轻松穿甲而过。李九拍手叫好,马上吩咐太监,赏赐极品铁甲。李弘瞅向舅舅,向李九谏言道:“常听阿母说,舅舅勇冠三军,箭法百发百中。弘儿想

    见识下,恳请陛下批准。”

    小大人的模样,惹李九哈大笑,众人也都莞尔。武康当仁不让,拉开两石强弓,长箭气势如虹,轻松射穿五层。刹那满堂喝彩,李九夸赞几句,煞有介事道:“最好的盔甲,已经给了你,此次无赏赐。”

    武康连道不敢,那套黄金战甲,数次救我性命,肯定不会换掉。赏赐与否,并不重要,关键是确定,太子对我的态度。李九和媚娘,都很宠爱他,对我没敌意,比什么都好。

    离开上林苑,回到扈从营,准备出征事宜。吩咐钱顺回家,点齐二百亲卫,其余护卫媳妇。然后提笔写信:亲爱的媳妇,我又要出征,乖乖呆在家。我是扈从将军,不能擅离军营,所以书信告别。

    派出楚神客,回洛阳送信,顺便取装备。到了午时左右,媚娘如期而至,带了很多东西:几十片金叶子,打包的熟羊肉,精装的高粱酒,各种宫廷糕点,各种常备药品,还有几件衣服。

    然后不停嘱咐,絮絮叨叨很久,亲情味很浓郁,令人心旷神怡。媚娘前脚刚走,媳妇后脚来到,还带来女儿闹闹。同样的絮叨,同样的嘱咐,同样的关怀。

    晚上哄睡闹闹,做完热身运动,小晴愁眉苦脸:“行军长史是文职,出谋划策就行,不要冲锋陷阵。另外我决定了,等你出征回来,咱家添几房妾室。”

    这福利相当好,可惜不是时候,画风也不太对。武康装腔作势,额头互相碰触,煞有介事道:“没有发烧呀,说什么胡话?是否有长舌妇,说你吃醋善妒?关起门过日子,自己开心就行,别理流言蜚语。”

    小晴嗤之以鼻,模样很是认真:“我行我素惯了,那些无聊指责,从不放在心上。我是真心实意,夫君立的誓言,不要再履行了,武家需要子嗣。李义府夫人说,夫君只是难孕,找到易孕女人,就会诞下子嗣。”

    武康哑然失笑,我是正常男人,是你不能生育。还是算了吧,倘若生孩子,李九的戒心,会恢复从前。对于他来说,不能生的外戚,才是好的外戚。

    武家兄弟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所以不能纳妾。本想开口拒绝,心思电转间,有了馊主意:“纳妾归你管,你看着办吧。此次出征漠北,至少半年时间。抓紧时间温存,我要释放精力,省的以后憋着。”

    小晴翻起白眼,双手推开胸膛,嗲声嗲气道:“现在谈正事,别嬉皮笑脸,给我安分点。你每次出征,我提心吊胆,总被噩梦惊醒。这种苦闷生活,老娘早过够了,老实告诉我,还有完没完?”

    绝对有完啊,武康低眉顺眼,小心翼翼讨好:“媳妇别生气,这种鬼日子,我也过够了。最多再熬五年,等灭掉高句丽,战事就会减少。到时我当文官,天天在家陪你,好不好吗?”

    小晴突然生气,直接推开武康,裹被子背对他:“我要睡觉,你自己睡,不要烦我。我听李夫人说,你把御赐的玉佩,给了水仙小哥。不能便宜她,把她纳进门,还是咱家的。”

    貌似稳赚不赔,你是商业鬼才,武康哑然失笑。小心钻进被窝,从后面抱住她,温言软语建议:“李义府多行不义,最多三年之年,会被流放巂州。所以宝贝媳妇,与其保持距离,当心惹祸上身。”

    不到半分钟,小晴翻过身,乖巧点点头,钻进暖怀抱。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轻微鼾声,武康悄悄下床,穿睡衣披大氅。来到写字台前,给刘仁愿写信,阐述老李的阴谋,让他酌情处理。

    接下来的日子,夫妻如胶似漆,每天都在温存。二十五日清晨,接到朝廷通知,准备行军漠北。留钱顺在家,武康收拾行囊,带齐盔甲战刀。点齐二百亲卫,告别小晴母女,找郑仁泰报到,再次踏上征途。

    七万卫士出洛州,三路总管向北行,途经并州和云州,来到单于都护府。那是贞观四年,李靖俘虏颉利,灭亡东|突厥后。置单于都护府,管理突厥故地,辖境整个内蒙古。

    会师三万突厥兵,十万卫士向西行,行军内蒙古高原。部队横跨草原,进入燕然都护府,来到河套平原,抵达阴山的北麓。结合脑中记忆,很快确定位置:内蒙杭锦后旗北,乌加河的北岸。

    燕然都护刘审礼,加入了领军团队,所有将领齐聚。召开军事会议,郑仁泰亲自主持,确定了行军路线:大军翻越金山,进入浑河州,在浑湖休整。然后沿浑河北上,在燕然山的南麓,与铁勒九姓决战。

    金山即阿尔泰山,浑湖是乌兰湖,浑河是翁金河。此次行军路线,翻译过来就是:从内蒙古自治区,进入蒙古国境内,去蒙古南戈壁省,大军休整乌兰湖。沿翁金河北上,横穿中戈壁省,进入前杭爱省。

    行军的目的地,是铁勒聚集地,燕然山的南麓。成语燕然勒石,说的就是燕然山。东汉大将窦宪,永元战役破匈奴,赶北匈奴出漠北,在燕然山刻石记功。而燕然都护府,也以此山命名。

    武康胸有成竹,所谓的燕然山,后世称为杭爱山。位于蒙古国中部,从西北走向东南。全长七百公里,平均海拔三千米,主峰海拔四千米。大唐的百姓,包括文人士子,习惯称其“天山”。

    大军即刻开拔,蒙古高原的六月,白天阳光毒辣,昼夜温差很大。旅途百无聊赖,武康便手不释卷,研究那本天文书。是李淳风送的,记录气候变化,诸如风雨雪雹等,学到很多知识。

    有不懂的地方,去请教刘审礼,总能得到解答。老刘平易近人,解答

    很有耐心,关系渐渐熟络。媚娘给的美酒,各种宫廷糕点,招待诸位总管,攀关系联感情。

    主要攻略目标,是薛礼和孙遇,李淳风的批言,他们是脱险关键。武康身份很高,武皇后的堂弟;官职比他们高,左千牛府大将军;战功很高,西亡突厥,东灭百济;武艺很高,许州讲武,连败众将,包括孙仁师。

    有身份官职高,有战功武艺强。再把身段放低,出手异常阔绰,见面行晚辈礼。说话谦虚谨慎,保持足够尊重,拿出真心实意。如此行事作风,很难惹人生厌,是以无往不利。

    行军不到半月,全部行军总管,除郑仁泰以为,都与武康交好。接触时间越长,感情拉的越近,几乎无话不谈。特别是孙仁师,整日缠着结亲,要闹闹做儿媳。

    这个没法答应,我的宝贝闺女,早与李贤订亲。如果答应了你,媚娘会弄死我。实话实说后,老孙郁闷很久,同时放出狠话:你若再有儿女,必须结亲孙家。

    感情越发熟络,探讨私密问题,不会感到尴尬。薛仁贵自我介绍,他出身河东薛氏。家道中落之后,家境贫寒清苦,靠些许薄田为生。他的妻子柳氏,建议他去投军,用军功改变命运。

    薛仁贵离开家,找张士贵应征,自此步入军旅。在辽东战场上,开始崭露头角,得到李二青睐,从此人生开挂。从普通的小兵,拿生命搏军功,然后步步高升。

    时至今日,已出人头地。左武卫将军,从三品武官;河东县开国男,从五品的爵位。武康自愧不如,你是白手起家,我是软饭起家。当初穿越大唐,小晴心仪我,老崔照顾我。然后又吃软饭,抱媚娘的大腿...

    五月二十七日,进入前杭爱省,距离天山南麓,大约三百余里。前方斥候来报,铁勒九姓大军,大约十五万众,天山南麓集结。军事会议召开,在翁金河安营,众卫士养精蓄锐,两日后行军天山。

    午时七刻左右,营帐安札完毕,武康呆在帐里,勾勒此次战局。两刻钟之后,薛仁贵惯例来访,提着大块烤羊肉,双眼满是狡黠:“漠北大肥羊,配极品红高粱,堪称绝世佳肴。”

    武康表示无奈,打开军用背包,拿出两坛美酒:“阿姊送的美酒,这是最后两坛,等下全部消灭,省的你再惦记。我说仁贵老兄,咱俩都是饭桶,你这两斤羊肉,不够塞牙缝的。”

    与之对面而坐,老薛双眼放光,拎酒坛仰头灌。咕咚咚酒下肚,舒服的打饱嗝,拍着肚皮说:“这只是下酒肉,不要奢求太多。等到班师回朝,你来我家吃酒,咱俩一决高下,看谁的饭量大。”

    武康翻白眼,比吃饭喝酒,我谁也不怕。哥俩边吃边聊,武康想起影视剧,扯诡笑小声说:“据坊间传言,张士贵将军,很嫉贤妒能。在他麾下效力时,他苛刻陷害你,其女婿何宗宪,冒领你的战功...”

    啪的拍木榻声,老薛霍然起身,完全暴跳如雷:“简直胡说八道,张公器重我,大力扶持我。他女婿不姓何,所以冒领战功,纯属子虚乌有。变之告诉我,是哪个田舍奴,如此污蔑张公,我要砍他脑袋。”

    原来又是冤案,武康赶紧起身,重新拉他坐下:“坊间的传闻,都不足为信,不要生气嘛。咱们不说这个,仁贵兄消消气,这坛酒也给你,算我说错话了。”

    老薛气愤难耐,再次撂下狠话,非砍散播谣言者。武康嗤之以鼻,您老本事再大,也砍不了他们。后世的小说家,无良编剧导演,你拿什么砍呀,除非也穿越千年。

    张士贵还凑合,我老师苏定方,被黑出银河系。战功彪炳的大将,卖主叛国的奸臣,如此华丽的转变,到底如何完成的?武康抿嘴浅笑,忽然帐帘掀开,楚神客匆匆报:“孙将军有请,郑将军病重。”

    仁贵瞪大牛眼,放下手中酒坛,起身大步离开。武康紧随其后,扑街的郑仁泰,关键时刻掉链子。两军即将决战,你生毛的病啊?难道所谓的厄运,是病死军中?

    哥俩到中军帐,诸位总管都在。郑仁泰躺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模样有气无力。刘审礼检查完,吩咐亲卫熬药,带着众人离开。在中军帐旁边,孙仁师问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倒?”

    刘审礼摇头,压低声音说:“偶感风寒而已,休息个三五日,就能恢复如初。刚才郑将军有令,薛将军和武长史,为前军正副总管。明日辰时五刻,卢山兵奔赴天山,试探贼军的虚实。”

    两人应诺接令,武康眉头微蹙,嗅到了浓浓阴谋。卢山道四万卫士,对抗十五万贼兵,兵力相差三倍多。倘若陷入泥潭,绝对万劫不复,要么损兵折将,要么全军覆没。

    老扑街郑仁泰,良心大大的坏,明摆要坑乃翁。如此窄的气量,如此卑劣手段,做什么大元帅,回家养猪去吧...

第四十三章 两军对峙燕然山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五月二十七,末时七刻。

    铁勒道大总管,老扑街郑仁泰,突然间病倒了。并且传下了军令,卢山道行军总管,三道总行军长史,任前军正副总管。率领卢山部队,步骑四万卫士,出任前军先锋。

    武康嗅觉灵敏,内心异常笃定,仁泰在冒坏水,在酝酿着阴谋。可他确实病了,脸色苍白如纸,模样有气无力。若是装模作样,如此精湛的演技,堪比奥斯卡影帝。

    不管怎么说,军令如山倒,没权利拒绝。哥俩很快决定,召开军事会议。四十折冲都尉,四十折冲长史,共商行军大计。熬了整个通宵,确定行军方针,部署行军路线。

    五月二十八辰时,卢山道准时拔营,向天山南麓挺近。楚神客率斥候,头前刺探敌情,五团骑兵开路,队伍连绵不绝。人的脚步声,马的踢踏声,驴的歌唱声,各种噪音交织,演奏最美乐章。

    大唐军队编制,队是基层单位,由五个军火组成。每火十名卫士,配备六匹驮马,用来运输装备。唐军着甲率高,又是劳师远征,步兵徒步行军,倘若身披战甲,显然很不现实。

    大量配置驮马,驮运铠甲辎重,减轻体力消耗,提高行军速度,增加机动能力。因为辽东战役,驮马大量紧缺,朝廷也很无奈。朝堂经过商议,不能配备耕牛,要留在家耕田,只能配备毛驴。

    军营中也有驴,武康久在军营,自然不会讨厌。每次沙场厮杀,马哥冲锋陷阵,驴哥驮运伤兵。一个向前冲,一个往后退,画面很和谐,感觉很搞笑。

    可是这批家驴,首次随军出征,表现差强人意。不拉屎就撒尿,时不时的叫唤,同伴也跟着叫。那绵长的叫声,几乎捅破云层,令人头痛欲裂。武康有种感觉,如果此时开口,肯定发出驴叫。

    五月三十辰时,得到斥候汇报,北方九十里外,发现铁勒军营。哥俩经过商议,在翁金河西岸,就地安营扎寨。取出军用物资,分配铠甲弩箭,卫士保持警惕。今晚吃好睡好,明天卯时二刻,中央校场点兵。

    忙完所有军务,武康回到军营,盘膝坐在地铺。取出蜀锦手帕,擦拭千牛战刀,手指检验刀锋。随行的婺营卫,都是百战老兵,不用耳提面命。吃饱喝足后,盔甲放铺边,头枕环首横刀,全部和衣而眠。

    检查完装备,收起千牛刀,拿出全家福。巴掌大的泥人,五个人的容貌,全部惟妙惟肖。自己站在中间,左边是媚娘,右边是媳妇。身前两个小人,是李贤和闹闹,还牵着小手,没羞没躁的。

    洛阳城泥人张,最好的泥人师,手艺巧夺天工。媚娘亲自邀请,在道政坊武府,捏造五个泥人。武康寻思着,等班师回朝,请许敬宗出手,写篇《泥人记》,必不输《核舟记》。

    默默注视许久,直接无视李贤,亲吻三个女人,闭上眼心中说:明天列阵出征,不日迎来战争,敌我兵力悬殊,肯定是场苦战。不过话说回来,敌人再强,岿然不惧;坑爹队友,令人无奈。最爱的妻女,疼我的媚娘,请你们保佑,我能活着回去。

    翌日鸡鸣时分,听到起床锣声,武康跃然而起。取衣架黄金甲,快速往身上套,同时呶呶咆哮:“起床号令已响,全部起床着甲。赵声小老弟,做梦娶媳妇吗,快给乃翁醒来。”

    依旧鼾声如雷,平郎抬脚猛踹,赵声豁然起身,骂骂咧咧披甲。两人熟练配合,很快着装完毕,装备各种武器。武康腰挂横刀,打开算袋检查:火折子和砺石,解绳结的锥子,五片金叶子,两块熟羊肉。

    袋内无缺失,挂在右腰上,酒袋和匕首,挂在后腰上。背负羊皮箭囊,内有羽箭六十,斜背柘木格弓。平郎跑过来,和赵声配合,装备千牛刀。

    武康挟着头盔,鹰速巡视,营内亲卫列队。身穿明光铠,后背骑士弓,左腰挂横刀,右腰铁连枷,左臂捆钩镶。所谓的钩镶,是圆形铁盾,上下装备利钩。既能格挡攻击,又能造成攻击,可谓攻守兼备。

    没有发现纰漏,武康戴上头盔,带队走出营房。校场点将台上,仁贵挺拔如松,两人确定眼神,并排立于将台。卫士源源不断,跑步校场集合,快速排列队形。三次点卯锣毕,折冲依次汇报。

    确定没有疏漏,哥俩确定眼神,正式宣布行军。依旧骑兵带路,斥候探查敌情,距贼军二十里,部队暂停行军。仁贵沉吟片刻,淡淡吩咐武康:“武副总管,此处结阵。”

    武康应诺接令,楚神客打旗语,命令层层传递。校尉队正嘶吼,卫士火速行动,按照之前演习,快速排兵布阵。脚步夹杂吼声,战马嘶驴叫唤,令人热血沸腾。

    仁贵研究阵型,武康研究武器,老薛用的兵器,传说中的画戟。也没那么神奇,长矛镶半月刀,矛戈的结合体。战戟这种武器,自秦汉以后,已经被淘汰。到了隋唐时期,不是战场武器,而是宫廷礼器。

    战场上的武器,讲究简单克敌,注重经济实惠。战戟消耗的铁,比枪矛槊更多,锻造成本更大。春秋战国时

    期,战戟配合战车,战车被骑兵淘汰,战戟也随之淘汰。

    虽不是主武器,却是杀人利器,可砍可钩可削。放眼整个大唐,武将用的兵器,大多是长马槊。只有两个奇葩,武康用千牛刀,薛仁贵用画戟。

    想到影视剧,武康浅笑道:“仁贵兄的画戟,据说来之不易。有次你去绛州,路遇吃人毒蛇,你要为民除害。三丈长的巨蛇,见到你转身逃。你穷追不舍,追至某个山洞,发现兵书四卷,以及方天画戟。”

    薛仁贵懵逼,很快翻白眼:“哪有这么邪乎,这杆方天画戟,是我家传武器。先祖遗留戟法,我便照着练习。画戟比马槊重,我天生力气大,才能得心应手,也没什么兵书。”

    武康笑而不语,你在影视剧里,被吹成了薛神。仁贵突然靠近,小心翼翼的说:“你师从苏将军,苏将军师从卫公,卫公是大唐军神。他的很多兵书,被圣人锁内库,我等梦寐以求。不知变之贤弟,有没有得到...”

    话语戛然而止,薛仁贵很尴尬,纠结片刻继续:“变之切莫误会,我没觊觎之心。太宗和圣人,管兵书极严,卫公的兵书,不让人翻阅。侯君集拜师卫公,卫公不敢深教,不知苏将军...”

    武康浅笑:“老师教兵法,向来不保留,我受益颇深。不过很可惜,北击颉利后,老师被冷藏,人也不在京城,不能继续学习。他从卫公那里,学到的并不多,我知道的也不多。”

    说到这里,打定主意,以后媚娘掌权,求赐卫公兵法,到时好好研究。见仁贵很遗憾,凑过去小声说:“我摆的军阵,也是恩师教的,据说源出卫公。薛兄仔细看,等摆好以后,请指点一二。”

    老薛十分惊愕,立刻瞪大双眼,全神贯注观看。随着时间推移,阵法渐显雏形,分中军和六厢。武康从旁指点,老薛不断点头,两人共同讨论,全都露出欣慰。

    卢山道中军阵,共有卫士八千,五千六百战兵,分为百十二队,每队有五十人。各兵种摆阵型,有弩手八百人,弓手八百人,骑兵两千人,跳荡一千人,奇兵一千人。

    四百弩兵方阵:百名伏远弩兵,顶在军阵首排,射程四百五十米;百名擘张弩兵,位列弩阵次排,射程三百四十米;百名角弓弩兵,位列弩阵三排,射程三百米;百名单弓弩手,位列弩阵末尾,射程二百五十米。

    其后是弓箭阵,射程百米左右。弩手和弓箭手,都佩戴陌刀棒,或者环首横刀。敌冲至三十米,便会丢弃弓弩,以短兵器迎敌。弓箭队后方,是骑兵方阵,之后是奇兵阵,以及跳荡军阵。

    奇兵阵分两部,前部是枪槊兵,攻击范围丈许。后部是战锋队,由陌刀手组成,都是军中精锐。陌刀全长两米,是单尖两刃刀,由刀棒和刀刃组成,可以组合拆卸。

    跳荡是刀盾手,配盾牌和横刀,身穿轻型盔甲。他们攻击灵活,使用的短兵器,擅长近身格斗。奇兵和跳荡兵,各执长短兵器,战时互相配合,互相弥补不足。

    所有的战斗兵,全部佩戴长弓,佩箭矢十五支。几乎全部着甲,按照精锐等级,确定铠甲等级。最精锐的卫士,身着明光战铠,其余着锁子甲、皮甲,最次的是绢甲。

    其余两千四百人,是中军驻队,排列成圆形,护中军周围。所谓的驻队,就是预备队,若战事不利,他们投入战斗。同时也是辅兵,赶毛驴抬担架,运送战略物资,收容救治伤兵。

    驻队排成圆形,能够尽快支援,六支外围军阵。其中左右虞侯,位于中军两虞,每军五千六百人。挑选战兵三千八,分成七十六队。有弩手六百人,弓手六百人,马军一千人,跳荡八百人,奇兵八百人。

    两支左厢军,两支右厢军,每军五千二百人。挑选战兵三千六,参照中军阵型,分成七十二队。有弩手五百人,弓手五百人,马军一千人,跳荡八百人,奇兵八百人。

    每队的队副,皆手持陌刀,站队伍后面。他们是督战,等短兵相接,临阵脱逃者,畏惧不前者,皆挥刀砍死。倘若发起冲锋,前排的弓弩手,在步兵冲锋后,也要提棍跟随,否则也会被砍。

    卢山四万大军,分配三万战兵,其余驻扎军营,负责保护辎重。可以试想一下,战场热火朝天,老窝却被人端。粮食帐篷全没,那还打个毛儿,直接投降算了。

    别小看辎重兵,也有战斗力的,虽然没着战甲,却是全副武装。标配长枪长弓,十五支长羽箭,标配环首横刀。倘若敌兵劫营,骑上驮马毛驴,秒变低等骑兵。

    军阵布置完成,中军阵居中央,驻队圆形包围。左右虞侯军,右厢前后军,左厢左右军,六军摆成方形,守在中军周围。薛仁贵很惊愕,良久小声说道:“此乃六花军阵,根据孔明八阵图,由卫公推衍发明。”

    武康也惊愕,竖起拇指点赞:“薛兄好眼力,就是六花阵。恩师告诉我,有五种阵型,分别是方阵,圆阵和曲阵,直阵和锐阵。此五种阵型,有五种变化,共二十五种。此地是草原,地形较平整,圆阵正合适。

    薛仁贵感慨:“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各阵营相连。不同的兵种,可相互配合,兵员很是集中,机动能力很强,协调配合顺畅。比起常用军阵,确实更胜一筹,卫公令人敬佩。”

    老薛如此吹嘘,武康对兵书,**更强烈。斟酌片刻,呵呵笑道:“关于军阵问题,战后咱们研究。阵型布置完毕,还请总管下令,保持阵型前进,去会会铁勒兵。”

    命令层层传递,到处充斥吆喝,军阵稳步推进。走出十多里路,天山若隐若现,随着距离拉近,敌军呈现眼前。密集的毡皮帐,黑压压的人群,场面异常宏大。

    双方相距三里,仁贵勒令停军,卫士原地休息,等待军令下达。杭爱天山南麓,平整的草原上,十五万铁勒兵,三万卢山卫士,已然剑拔弩张。

    士兵杀气腾腾,战马踢踏铁蹄,战驴吓的闭嘴。将近二十万人,即将血腥厮杀。气势之磅礴,场面之宏大,气氛之凝重,言语无法表达。武康久经沙场,也难心如止水,强迫自己镇定。

    缓缓伸左手,接过长竹筒,单目望敌军。简易的望远镜,效果差强人意,比玩具强不多。媚娘提供水晶,找宫廷珠宝匠,历时四个多月,终于打造完成,却是伪劣产品。

    手托着望远镜,不断调整角度,观察敌军阵型。半刻钟之后,嘴角轻翘起,两刻钟之后,终于扯出笑。仁贵终于忍不住,干咳几声轻责:“我的变之老弟,大战马上开启,还有心情玩竹筒?”

    少见多怪了吧,武康递出竹筒,煞有介事道:“这可是好东西,你也单目望远,会有意外收获。如果所料不差,可以以少胜多,打赢这场战争,至少六成可能。”

    老薛接过竹筒,学着刚才的操作,细端凑在眼前。很快如同触电,陡然转过脑袋,满脸不可思议。不到半分钟,再次偏过头,继续提镜望远,不断调整角度,倒也无师自通。

    武康敛起笑,言辞凿凿道:“沿途走访牧民,并请教刘审礼,结合李义府的观点。铁勒因何反叛,我已了然于胸。朝廷和都护府,对铁勒压迫极重,九姓深受其苦。”

    哪里有压迫,哪里有反抗,武康继续道:“此次铁勒反叛,因群情激愤,而一时冲动。他们的根本目的,不是与大唐为敌,而是示威行动。奢望借着叛乱,表达心中不满。迫使朝廷妥协,减少对其压迫,获得更好待遇。”

    武康手指敌阵,话语抑扬顿挫:“从铁勒高层,到普通士兵,没有厮杀戾气,却有侥幸心理。还是那句话,他们不是来打仗,而是游行示威的。咱们身为将军,对于军心士兵,应该十分敏感,薛兄以为然否?”

    仁贵依旧望远,表情明显放松:“何为游行示威,我理解不透。但我能感觉到,对方士气低迷,还有畏惧气息。队形参差不齐,士兵装备杂乱。变之说的对,此战以少胜多,我有六成把握。”

    武康哑然失笑,气势汹汹的游行,若遇见防爆军队,哪怕没有镇压,也会心惊胆战。十五万铁勒兵,没有勇气战斗,没有彪悍戾气。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乌合之众。

    卢山精锐之师,对付游行示威,应该不在话下。武康心思电转,继续剖析局面:“铁勒九姓部落,以回纥部为尊。比粟弑兄篡位,在位仅半年多,八姓的高层,不服他的肯定不少。”

    薛仁贵赞道:“变之说的对,事实就是如此。敌阵的中央,是回纥士兵,位置最靠前。其余八姓部落,前后参差不齐,彼此泾渭分明。由此可见,诸部各自为政,互相各不统属,就是一盘散沙。”

    武康深以为然,笑容越发诡异:“对付此种军队,需要雷厉风行,集合精锐力量,尽快打掉锐气。锐气失则军心散,军心散则大溃败。如果指挥得当,等待铁勒人的,只有举手投降。”

    突然有了动静,爆炸咆哮来袭,武康踩镫站立,右手搭眼凝望。铁勒人放声呐喊,十二个骑士离阵。铁塔般的大汉,胯下高头大马,全部光着膀子。右手丈三长矛,左手胡乱晃动,缓缓往这边靠近。

    距离四百多米外,骑士勒住战马,胡乱舞着长矛,不停摇头晃脑,嘴里呶呶怪叫。铁勒呐喊更盛,甚至振臂高挥,画面异常搞笑。这些挑衅的勇士,让武康更加笃定,他们没必战之心。

    半刻钟之后,骑士又靠近步,挑衅动作更大。武康呵呵三声,无知的铁勒人,难道不明白,四百米的距离,是三石弓的射程。三石射手凤毛麟角,可惜你们很倒霉,我军恰巧有三个。

    武康取弓搭箭,深呼吸拉满月,瞄准中间骑士。就在此时,长箭被握,薛仁贵浅笑:“不回中军指挥,我率咱脸的亲卫,阵前随机应变。这些人交给我吧,我也是三石射手。”

    薛仁贵说完,取弓搭箭拉满,长箭疾射而出,动作一气呵成...

第四十四章 将军三箭定天山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六月朔日,末时三刻。

    蒙古国前杭爱省,杭爱山的东南麓,翁金河上游源头,十八万大军对峙着。九姓铁勒各部,派出十二勇士,阵前四百米左右,公认的安全距离,开始了作死挑衅。

    然而俗话说的好,咬人的狗不叫唤,叫唤的狗不咬人。在武康的眼里,他们色厉内荏,是不自信的表现。同时也印证猜测,铁勒兵战心不坚,就是游行示威,各部落互不统属。

    不过话说回来,别人上门欺负,必须还以颜色。武康挽三石弓,搭破甲木羽箭,欲射杀挑衅者。却被仁贵阻挡,让其坐镇中军,指挥本次战役。老薛率领亲卫队,包括婺营和薛营,共计六百精骑,负责查漏补缺。

    武康接令收弓,调动婺营亲卫,并交代楚神客,听从老薛指挥。转马返回中军,忽听雷霆咆哮,立刻调转马头。十二铁勒勇士,一人中箭坠马,战马原地打转。

    还没反应过来,又是震天呐喊,前后不到十秒,又有敌骑坠马。其余铁勒骑士,吓的胆战心惊。不理同伴生死,不管战马金贵,立刻调转马头,狂奔回归本阵。

    不到半分钟,三箭射三勇,老薛好样的。主帅如此勇武,卫士振臂高挥,士气瞬间爆棚。蝴蝶效应发威,此消彼长之下,敌阵鸦雀无声。十二个挑衅勇士,是各部的佼佼者,瞬间被秒杀三个,简直太伤士气。

    薛仁贵收长弓,拔出方天画戟,用望远镜观瞧。武康哑然失笑,快速回归中军,来到圆阵中心。此刻信心爆棚,刚才的小插曲,再添两成胜算,心有八成把握。

    跟随苏定方出征,都是听令行事,从没部署指挥过。老薛够意思,给了指挥权,颇有些紧张。没有羽扇纶巾,也不嬉皮笑脸,只是衷心希望,樯橹灰飞烟灭。

    大概半刻左右,主帅传来命令,即刻开始进攻。老薛也很仁义,送回了望远镜,可以如虎添翼。武康看漏壶,吩咐秦长史:“右虞侯军,右厢前军,左厢左军,前弩出击。擂响战鼓,浮箭半寸,中军息鼓。”

    秦长史立刻调度,三个中军传令兵,骑毛驴通知外围。沿着圆形驻队,延伸六排通讯,连接六厢方阵,酷似太阳光芒。排内每隔三丈,站着个传令兵,类似篱笆站桩。

    首位传令兵,跑步传军令,再回归原位。二位通知三位,如此依次传递,就像击鼓传花。军令传给厢军,厢军内部传递,卫士整装待发,静等进攻擂鼓。

    专业传令兵,跑速必须快,有体力耐力,口才必须好。吐字要清晰,若传错军令,被军法斩首。传令兵的脚下,画方形区域。除了传递军令,必须呆在圈里,否则也会砍头。

    进攻战鼓擂响,三厢弩队出击,其余按兵不动。冷兵器的战争,不像影视剧里,将军大喊冲鸭,士兵拎着刀枪,嗷嗷冲锋陷阵。那纯粹瞎胡闹,若是那种套路,本军灰飞烟灭。

    各个不同兵种,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守兼备。什么时候进攻,哪种方式进攻,都是有讲究的。总体上来说,弩队先出击,因为射程最远,可以先发制人。

    根据弩种射程,伏远弩队在前,擘张弩队在后,接着是角弓弩,最后是单弓弩。庞大的绞车弩,由于太过笨重,操作过于复杂,只适合攻城,不适合野战。

    伏远也是重弩,底部安装车轮,每弩配六个兵。两个强壮卫士,背两囊竹弩箭,拉纤拖动伏远。两卫士转盘拉弦,一卫士负责上箭,一卫士负责发射。

    弩队步步推进,武康收望远镜,扭头看向漏壶,视线锁定浮箭。所谓的漏壶,是计时工具,类似于钟表。三级楼梯结构,放着四个铜壶。壶底开水孔,上壶中的水,滴入下壶内。

    最下面的铜壶,内有轻木浮块,上面固定箭杆。铜壶盖开小孔,箭杆穿孔而出,被称之为浮箭。上面标记刻度,壶内水位上升,浮箭随之上升,以此确定时间。

    成语铜壶滴漏,就是说这物件。武康表示无奈,能搞出望远镜,却搞不出手表,只能凑合着用。随着水位上升,浮箭涌出半寸,长史传递军令,鼓声戛然而止。

    武康直立马镫,架望远镜观瞧。对面的铁勒兵,阵前架起盾墙,没有出击迹象。四百五十米处,伏远弩有射程,竹箭顷刻齐射。巨大动能加持,四尺长的弩箭,杀伤力相当大。

    盾墙刹那破裂,敌阵传来哀嚎,敌阵重稳盾墙,依旧没有出击。武康呵呵冷笑,这群缩头乌龟,你们继续熬吧。等打破了龟壳,你们必须出击。

    纤夫拖伏远弩,边移动边射击,距离逐渐拉近。威力虽然很大,却因上膛繁琐,是以射速很慢。三百四十米处,擘张弩发射,进入三百米射程,角弓弩发射。

    弓箭没有射程,铁勒缺少重弩,反击没有威胁。武康窃以为,如此被动挨打,坚持不了多久。决定再次加餐,于是发号施令:“传令前阵三厢,弓手即刻进攻,浮箭半寸息鼓。”

    军令传战鼓响,队正发号

    施令,箭队整体推进,跟在弩队之后,保持阵型不乱。二百五十米处,单弓弩手射击,四大劲弩齐射,弩箭如墙推进。

    卫士训练有素,没有丝毫错乱,若敢轻举妄动,队副陌刀砍头。盾墙七零八落,大批敌兵中弩,血腥哀嚎弥漫。到了这个地步,不能被动挨打,敌军终于出击。

    一时山呼海啸,人群如同潮水,大地开始颤抖。唐军久经战阵,不用武康指挥,弩队原地射击。拉弩的两弩手,架起长条方盾,格挡敌军流矢。双方不断拉近,距离百米之内,弓哨抛射木箭。

    三箭确定角度,哨副打出角规,箭手按照角度,仰天抛射木箭。所有远程武器,进入射击状态,弩箭横冲直撞,弓箭满天飞雨,叮咬步兵铁盾。无数铁勒步兵,死在冲锋途中。

    美如画的场景,艺术般的杀戮,武康心花怒放。百步到二十步,敌军每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望远镜给赵声,取下羊皮酒袋,连灌三口美酒。

    袖子抹嘴唇,淡淡传军令:“传令前阵三厢,奇兵跳荡进攻,骑兵原地不动。中军和后阵三厢,保持阵型不乱,前推六十步。再次擂响战鼓,浮箭半寸息鼓。”

    军令传战鼓响,全军整体前行,到达目标位置,鼓声戛然而止。武康打开算袋,拿出解结锥,解开头盔结,狠狠挠鬓角。摇头晃脑片刻,重新戴上金盔,继续注视战局。

    呐喊震耳发聩,敌军迎着箭雨,踩着袍泽尸体,发起亡命冲锋。战意挺浓的嘛,武康眉头微蹙,难道估计有误。深思熟虑之后,觉的影响不大。纵观敌我气势,我有绝对信心,消磨铁勒锐气。

    距离四十米时,武康再传军令:“传令前阵三厢,马槊兵在前,陌刀兵随后,跳荡兵协助。前阵三厢驻队,左营原地待命,右营收容伤兵。后方三厢军,跟随中军动,前推二十步,浮箭半寸息鼓。”

    敌我相距三十米,弓弩没了射程,射手火速收手。或拽陌刀棒,或拔长横刀,快速变队形,排四列纵队。奇兵开始冲锋,沿着队列缝隙,眨眼冲入前线。手持丈四马槊,搭建密集枪林,迎击敌方枪阵。

    陌刀队伍突进,跳荡穿插其中,长短兵器配合。肉搏战已经开始,弓弩手不能闲着,提陌刀棒或横刀,跟在跳荡之后,重新加入战团。中军战鼓齐名,未参战的卫士,无不摇旗呐喊,给袍泽们助威。

    中军左营驻队,战场后方游弋,手里拎着匕首。发现敌方伤兵,补刀送其解脱,发现我方伤员,抱着跑到后面,交给收容分队。队员根据伤情,确定抢救措施。

    若受伤不重,骑在驴背上,队员牵缰绳,送其回军营。倘若受重伤,抬上救护车,就是两头驴,中间捆担架。两名收容队员,各自牵着缰绳,送驻地伤兵营。

    战局稳居上风,救援有条不紊,武康心满意足。这批家驴不错,成功晋升战驴,只是莫名喜感:马大哥驮骑兵,嗷嗷往前冲;驴二哥驮伤员,哒哒往后退。

    军营里的战驴,其实作用很大。首先运送辎重,它们任劳任怨,其次预防丢马。每次放牧时,战马居中间,毛驴围外圈。预防战马走失,阻止百姓偷马。这个鬼主意,李靖想到的,确实很有效。

    唐军对于伤兵,也是十分重视,军法明确规定:不管战场负伤,还是行军染病,只要袍泽活着,你就不能丢弃。哪怕奄奄一息,也要不离不弃,否则人头落地。

    战场的最前线,马槊互相刺杀,既野蛮又可爱。等到短兵相接,槊阵失去距离,陌刀闪亮登场。两米长的陌刀,可以刺挑劈削。跳荡从旁协助,铁盾格挡伤害,横刀伺机杀敌。

    唐军主战武器,是枪槊和横刀,传说中的陌刀,只是槊的补充。槊阵陷入泥潭,两米长的陌刀,凭借攻击范围,开始发挥威力。其实说白了,是砍步兵的,不能克骑兵。

    能克制骑兵的,只有枪林槊阵。绝大部分陌刀,左右监门卫使用,镇守京城各城门。类似方天画戟,可称之为礼器。战场上的陌刀,部分用于督战,部分用于杀敌。

    神乎其神的陌刀,被神化的过分了。最简单的证据:唐律疏议规定,民间私藏弩槊,判处徒刑一年。允许私有弓刀,其中就包括陌刀。若它威力巨大,朝廷早就禁止。至于如墙推进,人马俱碎,夸大其词罢了。

    大概两刻钟后,传令兵匆匆报,左厢左军求援。武康赶紧观察,原来遭遇回纥,怪不得伤亡大。铁勒九姓中,回纥部最强,也久经战阵。参与唐灭薛延陀,参与唐灭突厥,战斗力很不错。

    回纥是主心骨,如果击溃他们,胜利的天平,会倾斜大唐。打定主意,发号施令:“传令中朗将楚环,给我稳住阵脚,否则军法处置。中军驻队支援,传令左厢后军,右翼支援左军。”

    军令很快传递,左厢后军推进,依次开进战场。武康凝望左前,不禁皱起眉头,左翼依旧不乐观。于是再次增援,派出后阵驻队,命令左虞侯军出击。

    战斗如火如荼,时间

    悄然离去,左翼终于稳住。不禁长舒口气,眼中闪过狠戾。左翼的回纥部,关系整个战局,必须重点打击。斟酌片刻,下达军令:“左厢左军,左厢后军,骑兵出击,用腾击战术。”

    大兵团作战,军阵的骑兵,不能轻易动用。只有我方步兵,干不过对方时,战局不利之时,骑兵才能出击。骑兵收到命令,队正一马当先,不是向前冲锋,而是侧边绕行。

    方形的骑兵阵,全部向左分散,想组合半月阵,再转吧横蛇阵。隆隆马蹄轰鸣,两千厢军骑兵,左翼冲向敌阵。骑士着锁子甲,左臂套着圆盾,手持丈四马槊,速度风驰电掣。

    武康脚踩马镫,身体直立马背,用竹筒望远镜,密切观察战局。果然不出所料,骑兵出动不久,回纥骑兵动了。他们绕步右翼,阻击两厢骑兵,保护步兵方阵。

    隐身的薛仁贵,此刻终于行动,六百精骑斜插,咬住回纥马队。武康哑然失笑,老薛有两下子,估计早把回纥部,当做重点打击对象。此举甚合我意,你能牵制敌骑,我便如虎添翼。

    左厢两千骑兵,不理回纥敌骑,坚决执行命令。速度提到最快,双手紧握马槊,刹那撞入敌阵。铁蹄踩踏步兵,马槊串糖葫芦,画面蔚为壮观。

    马槊抽离**,带出道道血箭,留下无数尸体。敌方的步兵阵,很快抵消惯性,骑兵调转马头,驭马跑离兵阵。跑出足够距离,再次调转马头,再次冲撞敌阵。

    靠速度刺杀,打完了就跑,然后再去打。如此周而复始,跳跃翻腾攻击,就是腾击战术。其最主要作用,牵制敌方步兵,为我军的步兵,提供喘息之机。

    步兵也不闲着,立刻行动起来,卫士重新列阵。等阵型调整好,再次发起攻击。到了这个时候,骑兵退到外围,充当吃瓜群众,同时休息战马。步骑兵种相结合,你方唱罢我登场,最终击溃敌军。

    然而左厢骑兵,没能得到休息,接老薛的命令,绞杀回纥骑兵。老薛一马当先,手中方天画戟,如入无人之境,尽情的收割敌骑。当官的不怕死,当兵的敢拼命,骑兵士气如虹,很快占据上风。

    感觉大局已定,武康调转竹筒,观察右翼战局。右翼进展顺利,我阵层层推动,敌阵连连败退。忽然间发现,铁勒骑兵出动,我军快速调整,横槊向外,架起枪林。

    不禁笑逐颜开,士兵如此精锐,此战不能取胜,我难辞其咎呀。铁勒骑兵出击,就是黔驴技穷。武康作出应对:右虞侯军,右厢前军,右厢右军,骑兵出击,拦截敌骑。

    同时传下军令,右厢右军进攻,中军推进十步。刚到指定地点,楚神客闯来到,汇报左翼军情:“回纥骑兵败退,步兵正在挨打,已有溃败征兆。薛将军有令,中军投入战斗,彻底打垮铁勒人。”

    武康翻起白眼,扑街的薛仁贵,比乃翁更激进。最多再等三刻,铁勒肯定溃败,何必急于一时。此次全军出击,也能达到效果,也会徒增伤亡。

    决定严词拒绝,只是话到嘴边,又无奈的咽下。我是副总管,他是正总管,还是给面子吧。李淳风的批言,这次我要脱险,还要靠他帮忙。想到这里,果断下令,全军出击。

    中军稳步推进,还是相同套路,弩手先打头阵。弓弩远程消耗,等到失去射程,奇兵跳荡出击,骑兵原地待命。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与两翼会师,结成长蛇阵,数十万人鏖战开始。

    武康猜的不错,铁勒伤亡激增,还不到两刻钟,思结部首先溃败。有敌兵转身逃跑,被督战当场砍死,然而并没卵用,更多的人逃跑,他们砍不过来。

    大军团的鏖战,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有人领头,不堪重负的战友,就会有样学样。如果后排督战队,不能稳住局面,溃败水到渠成。流星划天际,兵败如山倒,铁勒大溃败。

    武康传军令:“中军骑兵左营,试探性的追击,边追边观察,不要穷追猛打。传令所有步兵,继续维持阵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否则杀无赦。”

    左营骑兵出击,武康全神贯注,观察溃军状况。不到一刻钟,铁勒阵型混乱。士兵丢弃旌旗,如没头苍蝇,到处拥挤踩踏。种种情况表明,对方不是诈败,而是大溃败。

    武康仰天大笑,慢慢拔千牛刀,扯最大嗓门喊:“中军骑兵,随我追击,牧羊战术,不求杀敌。所有步兵稳步推进,无论到了何时,阵型都不能乱。”

    斗骢健步如飞,武康一马当先,带领骑追击。此时的步兵,依旧不能乱动,必须维持阵型。若骑兵中埋伏,往后方败退时,有阵型的步兵,才能够抵御伏兵。

    所谓牧羊战术,即客串牧羊犬,包围驱赶羊群。不追求杀敌数,赶着他们逃跑,等到筋疲力尽,就会举手投降。铁勒溃兵外围,武康策马狂奔,笑意越来越浓。十五万铁勒人,能俘虏多少呢?

第四十五章 如何处理众战俘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六月朔日,酉时一刻。

    青青草原上,唐军与铁勒,老鹰抓小鸡。武康率领骑兵,千牛刀做马鞭,围在溃兵外围,执行赶羊战术,驱赶羊群向西。北边是杭爱山,东边是翁金河,南边是牧羊犬,羊群只能向西。

    若有不开眼的,意图向南逃窜,那么迎接他的,是马槊和长刀。溃兵狂奔八里,潜能燃烧完毕,体力完全透支。他们筋疲力尽,开始拥挤踩踏,速度大幅放慢。

    外围唐军骑兵,挥舞马槊横刀,队正队副领头,骑士整齐呐喊:将军有令,投降免死,顽抗到底,死路一条。奉劝尔等,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节目效果很好,溃兵依言照做,如同割麦子般,大片蹲在地上。直到队伍静止,武康勒住战马,扯缰绳转马头。黑压压的人头,放眼望不到边,全部蹲在地上,如同乖巧绵羊。

    大功已经告成,取下羊皮酒袋,仰头痛饮美酒,心情相当愉悦。三万卢山道卫士,大破铁勒十五万,酣畅淋漓的战役。若在南北两宋,肯定吹出天际,放在大唐王朝,可说不值一提。

    李靖北击颉利,定方西擒贺鲁,比这辉煌许多。武康兴奋的是,首次排兵布阵,指挥千军万马,结局堪称完美。运筹帷幄的感觉,调兵遣将的愉悦,爽的他**跌宕。

    战役进入尾声,薛仁贵传军令,步兵解散军阵,协助收拢俘虏。老薛派人监督,收拢溃兵武器,剥去身上盔甲,优劣分门别类。麻绳破布捆扎,卫士牵来驴哥,全部拉去营地。

    完成缴械工作,开始收刮财物,再次分门别类。可惜铁勒降兵,全都是苦哈哈,别说金银财宝,铜钱都没几个。卫士装入箩筐,抬着返回军营,各个眉开眼笑。

    至于如何分配,武康懒得过问,会有专人处理。按照出征惯例,好的铠甲武器,优先装备卫士。缴获的战马,也全部充军,以火为单位,层层的分配。

    等到收刮结束,武康发号施令,押解战俘回营。外排卫士拿刀槊,内排卫士拎皮鞭,哪个敢不听号令,牛皮鞭劈头盖脸。现在这个年代,没日内瓦公约,有也不会遵守。

    战俘也有觉悟,抱着头排成队,乖乖听从指挥。有个俘虏崴脚,被卫士拖出来,抽的蜷身抱头,嘴里叽里咕噜。不到半分钟,脖颈布满鞭痕,求饶越来越弱,同伴却置若罔闻。

    武康于心不忍,示意卫士停手,提马过去查看。挨揍的小战俘,身板羸弱单薄,蜡脸稚气未脱,估计不到十八。不禁喟然叹息,吩咐旁边长史:“不要殴打他们,也别饿着他们,这里你来负责。”

    快马加鞭离开,与薛仁贵会面,互相寒暄几句。马上投入工作,处理善后事宜。收拢袍泽尸体,长史参军统计,调俘虏做苦力,就地挖坑掩埋。

    铁勒人的尸体,首先回收箭弩,然后收刮财物,最后剥开衣袍,榨取全部价值。死尸赤身**,堆成座座山头。粗略统计之后,盖木材浇火油,最后放火焚烧。

    哥俩安排下去,两人回到军营,经过商议决定:暂时收押俘虏,通知后方部队,等郑仁泰来了,再做其他打算。哥俩都很疲倦,懒得多说废话,各自回营休息。

    翌日申时左右,视察完伤兵营,统计有了结果,令人瞠目结舌。杀敌九千多人,俘虏近十三万,只有万人逃遁,堪称硕果累累。己方阵亡两千,负伤三千余人,且大多是轻伤。

    兴奋过后,就是愁苦,难受心痛。二百婺营亲卫,绞回纥骑兵时,阵亡二十六人。十八人轻伤,十二人重伤,五人被截肢。他们从婺州,跟随到京城,征战沙场,出生入死。说不难受,自欺欺人。

    心里堵得慌,躲在营房里,喝的酩酊醉。浑浑噩噩两天,六月初四下午,终于调整心情。还是那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慢慢习惯吧。同时下定决心,若非万不得已,禁止他们冲锋。

    到了酉时左右,老薛派人通知,明天辰时两刻,主力会开过来,做好迎接准备。武康嗤之以鼻,老扑街郑仁泰,重病终于痊愈。你丫没有病死,老天爷不开眼。

    心情莫名烦躁,总有不祥预感,觉的就在明天,会有恶事发生。冥思苦想许久,理不出所以然,搞的头痛欲裂。也没胃口吃饭,起身离开帐篷,漫步在军营里。

    路过座小帐篷,听见里面歌声,貌似不堪入耳:花兵月阵暗交攻,久惯营城一路通,白雪消时还有白,红花落尽更无红。寸心独晓泉流下,万乐谁知火热中,信是将军多便益,起来却是五更钟。

    这淫词艳曲,挺诗情画意,也非常内涵。掀帐帘进营房,淫笑戛然而止,卫士纷纷起身,给大将军见礼。武康和颜悦色,摆摆手笑道:“弟兄们别紧张,我来串门的。刚才谁唱曲,很合我胃口,再来首听听。”

    军火面面相觑,火长满脸谄笑:“将军若喜

    欢,那再来一首。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情深既肇桃源会,妙蹙西施柳叶颦。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品味曲中之意,不禁哑然失笑,拍着巴掌叫好。气氛开始和谐,卫士不再拘谨,也都挂上笑容。武康心情好转,看中间铁马盂,突然有了胃口,扭头吩咐赵声:“去营里拿吃的,今晚在这搭伙,都没意见吧?”

    卫士赶紧摇头,无不暗生好感,传言果然不虚,武将军平易近人,没有丝毫官架子。火长赔着笑,吩咐众卫士:“武将军串门,都拿出好东西,咱们好好招待。”

    外蒙古草原,昼夜温差大,围着铁马盂,能愉快聊天。所谓铁马盂,长的像痰盂,府兵出征时,必带的装备。个头相当大,能装很多粮食,用来做饭取暖。

    武康对府兵,很是有好感,类似后世农民,生活都很艰苦。农忙时耕地,农闲也忙碌。后世的农民,会进城打工;唐朝的农民,会苦练武艺,随时准备着,为国家征战。

    接到出征命令,开始武装自己,准备各种工具。首先是吃的,每人自带干粮,至少九斗麦饭,以及两斗大米。从折冲府军械库,领出自备的武器:长弓和箭囊,三十支羽箭,横刀和磨刀石,毡帽和毡装,解结锥和行藤。

    行藤是皮制护具,从腰延伸到脚,射箭时避免受伤。解结锥能撬箱子,解开绳子死结,很实用的工具。折冲府军械库,根据实际情况,分发各种战甲。

    根据兵种不同,分配马槊或陌刀,陌刀棒和强弩,各种防御盾牌。所以唐朝卫士,单兵装备很多,各种武器防具,武装到了牙齿。除了单兵装备,还有火队装备,也是相当的多。

    十人为一军火,分配六匹驮马,或者六头毛驴,用来驮运物质。生铁马盂一个,用来吃饭取暖;乌布幕一顶,用来搭建帐篷;布做的马槽,喂食驮马毛驴。

    挖战壕的铁锹,刨土用的镐头,挖槽打孔的凿子,舂米用的碓头。还要带个箩筐,等打了胜仗,用它装战利品。斧子、钳子和锯子,每样来一把,用来制造器械,劈荆斩棘开路。两把镰刀,两张甲牀,用来放盔甲。

    队装备包括:取火的火钻,胸马绳一套,首羁足拌三套。各种各样的装备,挂的满身都是,堪比特种部队。不像影视剧里,士兵干干净净,穿明晃晃盔甲,手里拎刀或矛。

    卫士准备麦饭,恭敬的递过来,武康起身道谢。所谓的麦饭,是陕西的小吃,后世小有名气。面粉混合野菜,撒上些许盐巴,放在锅里蒸熟,也就是菜馒头。

    吃完菠菜麦饭,火长又递来个,武康瞠目结舌,竟然是榆钱馍。赶紧接手道谢,然后狼吞虎咽。半个馒头下肚,品味熟悉味道,想起伤心往事,眼里闪出泪花。

    卫士全员懵逼,最常见的麦饭,堂堂的大将军,皇后的从父弟,为何吃的落泪?火长纠结片刻,小心翼翼说道:“榆钱饭不可口,您吃我的吧,关中野菜麦饭。”

    武康摆摆手,咽下榆钱馍,擦眼角回忆道:“幼时家里穷,榆钱长出时,阿爷摘很多,蒸大锅榆钱馍。我很喜欢吃,这么大的馒头,每顿吃三个。自从阿爷过世,再也没吃过,想起伤心事,兄弟们见笑了。”

    众人沉默几息,纷纷连道不敢。火长温言安慰。旁边有个小兵,壮着胆子说:“我家的妇人,做榆钱麦饭,村里最好吃。将军若是喜欢,每年有榆钱时,我给你送几笼?”

    武康微笑谢绝,已经物非人非,阿爷的榆钱馍,再也吃不上了。这时赵声来到,背来大包食物,有宫廷的糕点,婺州的葛粉,淮南的蜜糖。两斤漠北熟羊肉,两袋高粱美酒。

    东西分给他们,武康装腔作势:“宫廷秘制糕点,圣人皇子享用,此次出征之前,皇后送给我的。还有两袋美酒,正宗的红高粱,普通人喝不到。现在送给你们,不过千万注意,喝醉违反军规。”

    卫士两眼放光,拍着胸脯保证,也是狼吞虎咽,差点咬掉舌头。蜜糖是奢侈品,他们只是府兵,几乎不能吃到。武康不爱甜食,吃完榆钱馍,靠铁马盂取暖。

    目光扫视营房,暗暗点头赞许,装备排列整齐。吃饱喝足后,又聊了很久,讲各种荤段子,宾主皆尽欢。临近息营时分,武康俯身低头,取下五个护身符。

    一条闹闹求的,两条媳妇的,两条媚娘的。拿出媚娘的,递给胖火长:“出征前两天,皇后给我求符,一条佛家的,一条道家的。我喜欢道家符,佛家的你拿着,保佑平安回家。”

    卫士满脸艳羡,火长呆若木鸡,嘴唇不断蠕动,头摇成拨浪鼓。武康推过去,不容他拒绝:“听你两首曲子,吃你的榆钱馍,感觉万分温馨。你就拿着吧,这是皇后求的,可以当传家宝。”

    火长虎目含泪,说不出半句话。忽然跑去地铺,打开干粮包裹,抱来四个麦

    饭,都是榆钱馅的。武康随手拿个,拍拍他肩膀,和众卫士告辞,转身离开帐篷。

    息营铜锣三响,军营瞬间沉寂,卫士开始睡觉。武康吃着馒头,路过无数火盆,来到专属营帐,转身吩咐赵声:“今晚不守夜,回去睡觉吧,辰时叫醒我。”

    吃完榆钱馍,高粱酒漱口,钻被窝睡觉。可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不祥预感更甚。熬到三更时分,迷迷糊糊睡去,很快又被惊醒。梦见永徽四年,平陈硕真叛乱后,坑杀的三千战俘。

    抹去额头冷汗,起身坐地铺上,眉头凝成疙瘩。那次坑杀战俘,造成心理阴影,折磨他三年。婺州剪圣袍后,心结完全打开,再也没有梦见。此时蓦然入梦,有什么征兆吗?

    今夜彻底失眠,熬到卯时七刻,起床打理仪容。扎成丸子头,罩马尾巾子,黑布包幞头。头顶凸起部分,插根白头雕羽,表示与众不同。穿紫袍挂横刀,帅帐找到薛仁贵,迎接扑街郑仁泰。

    辰时三刻左右,后方部队来到,郑仁泰下战马,不热不冷还礼。表情微冷漠,耷拉着眼皮,最角向下扯,鼻孔中间缩。典型的嫉妒,嫉妒此次战果,心胸挺狭隘。

    反观孙仁师、刘审礼,眉目喜色难掩,兴奋发自内心。众人寒暄片刻,两人连连夸赞,都是真心实意。郑仁泰轻哼,捂嘴干咳道:“都在中军大帐,商议以后战事。”

    五人到中军帐,各自落座之后,仁泰扫视众人,不冷不热道:“我军旗开得胜,开局也很完美,仁贵打的不错。还要再接再厉,铁勒九姓部落,必须各个击破,平叛才算完成。”

    众人保持沉默,仁泰继续讲话:“想要继续追击,必须处理战俘。十三万战俘,该怎么处理,都发表意见。仁贵先说吧,你最有发言权,我们共同参考。”

    大帐依旧无声,仁贵冥思苦想,武康正襟危坐。按照以往惯例,要么收归己用,要么押送进京。押进京不现实,战争还要继续,兵力捉襟见肘,岂能减少部队?

    收拢也不现实,毕竟民族不同,铁勒诸部齐心,双方都不放心。昔日西征贺鲁,老苏能收拢敌兵,因为突厥各部,是互相敌对的。可即便如此,大多突厥部落,都投降弥射和步真,毕竟都是突厥人。

    两样都不现实,确实令人头疼,估计闹到最后,也是释放了事。半刻钟过去了,薛仁贵抬起头,表情有些坚毅:“其实这些时日,我也整天头疼。昨夜想了很多,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全部坑杀。”

    武康陡然抬头,紧盯着薛仁贵,满脸不可置信。片刻之后,试探着问:“是不是没睡醒,大清早说胡话。那是十三万,不是一万三,岂能全部坑杀?”

    帐内死气沉沉,郑仁泰冷哼道:“现在是军事会议,武将军注意言辞。想必你也知道,这批铁勒降兵,我们无法收敛,不能押送进京,更不能无故释放。”

    薛仁贵偏过头,不接武康视线,继续分析道:“没有铁勒籍将领,无法收拢他们;我军粮不多,无法安置他们;还要乘胜追击,不能押送进京,更不能携带他们。”

    刘审礼接话:“更加不能释放,那是放虎归山。他们回到部落,重新披甲拿刀,再次阻击我军。此战全部努力,都会付诸东流,我赞同全部坑杀。变之你也明白,必须击破铁勒,才算完成任务。”

    武康果断摇头:“那是十三万人,不是十三万羊,若全部坑杀,太骇人听闻。战场杀俘行为,朝廷明令禁止,难道诸位将军,不怕人头落地?”

    众人鸦雀无声,武康缓缓起身,向他们分别作揖,苦口婆心劝解:“昔日长平之战,白起坑降四十万,最终自刎家中。昔日项羽破秦,坑杀秦卒二十万,最终乌江自刎。大规模杀战俘,不会有好下场,恳请诸位三思。”

    郑仁泰昂起头,阴阳怪气的说:“休要危言耸听,所有杀降行为,都是形势所迫。纵观眼前战局,我们别无选择,无法平叛铁勒,我们难辞其咎。倘若朝廷怪罪,自有本帅承担,无需你来操心。”

    武康再次摇头,死死盯郑仁泰:“杀降有伤天和,必会招来灾祸。不怕诸位笑话,昔日睦州叛乱,我杀战俘三千。良心受到谴责,终日噩梦缠身,整整折磨三年。所以此次杀降,我是坚决反对。”

    砰的拍桌声,仁泰霍然起身,斥责疾言厉色:“行军长史武变之,休要妖言惑众,本帅才是大总管,由不得你来反对。本帅现在决定,明日午时三刻,坑杀全部战俘,由你全权负责。”

    去你大爷的,武康登时暴走,一脚踹翻矮榻:“大总管郑仁泰,不要欺人太甚,别以为我怕你。你们是否明白,如果坑杀战俘,会有什么后果?不是我危言耸听,其恶劣的影响,能杀我们的头,所有人的项上人头...”

第四十六章 坑杀战俘十三万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夏六月初五,辰时四刻。

    杭爱山东南,翁金河西岸,卢山中军帐,召开军事会议。铁勒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大将军仁泰,负责主持会议,提出会议主题:为了继续行军,铁勒十三万降卒,建议悉数坑杀之。

    与会人员有:铁勒道行军副总管,燕然都护刘审礼;卢山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薛仁贵;降水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三道行军总长史,左千牛府大将军武康。

    讨论僵持中,气氛很尴尬,矮榻被踹翻,茶壶被打碎,茶水洒满地。仁泰吹胡子瞪眼,武康脸红脖子粗,愤怒视线射对方,要用眼神杀死他。其余三人,两不相帮,保持缄默。

    半刻钟过去,还在斗鸡眼,也不嫌眼酸。必须息事宁人,孙仁师轻咳说:“动不动就掀榻,以后同席变之,必须自备食物,可能会饿肚子。赶紧收拾下吧,给郑总管赔礼,这事就翻篇了。”

    刘审礼也劝:“两位将军息怒,铁勒九姓未平,不要意气用事。都是三品高官,倘若传了出去,被人笑掉大牙。变之年轻气盛,处事略显不周,还请仁泰见谅。”

    台阶已经搭建,不能不识抬举,否则惹人不喜。武康知道好歹,怄气徒劳无功,不能解决问题。向劝说者行礼,弯腰扶起矮榻,收拾满地狼藉。

    纵观前世今生,不与外人争执,也不斗嘴打架,那样毫无意义。若被外人激怒,前世选择隐忍,今生选择杀人,无论名杀暗杀,肯定会弄死你。向来克制情绪,所谓怒火怨气,只冲熟人发泄。可惜因为战俘,一时没能克制。

    慢慢收拾妥当,接薛仁贵眼神,对郑仁泰行礼,语气颇为敷衍:“属下年轻气盛,冲撞郑大总管,还请不计前嫌。如若不能释怀,还请总管明言,属下认打认罚。”

    态度不端正,郑仁泰冷哼:“十六卫大将军,也有高低之分,朝廷大小朝会,我都站你前边。身为皇后堂弟,更要戒骄戒躁,倘若目中无人,早晚招来横祸。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入席吧。”

    气氛依旧尴尬,武康再行军礼,不做口舌之争,榻后正襟危坐。仁贵望过来,纠结片刻说:“刚才变之曾言,我们坑杀降兵,影响极其恶劣。严重到能杀头,杀所有人的头,还请变之明言。”

    被视线聚焦,武康淡淡道:“诸位有目共睹,铁勒九姓叛唐,决心并不坚定,只是游行示威。希望通过叛乱,赢得中枢妥协,希望天唐上国,减少对其压迫。如果坑杀战俘,必然结下血仇,加剧铁勒仇视。”

    视线扫众人,继续剖析着:“所以此次行军,应该以抚为主,刀兵杀戮为辅。比粟继位尚短,不能统帅八姓。取得天山大捷,此为主要原因。若坑杀降兵,等于把八姓,推入他怀抱。这与战略目的,明显背道而驰。”

    仁泰嗤之以鼻,阴阳怪气的说:“推入比粟怀抱,又能奈我军何,正好一网打尽。天山旗开得胜,应该乘胜追击,攻破铁勒九姓,彻底平息叛乱。难道武将军,对我朝的兵锋,没有信心吗?”

    好大的帽子,这锅不能背,也懒得辩解。大唐卫士的兵锋,我肯定很有信心,只是对你郑仁泰,我没丝毫信心。平叛铁勒九姓,必用怀柔政策,你却主张杀戮,肯定行不通的。

    不理他的挑衅,继续剖析形势:“漠北气候,春秋短促,夏冬漫长,夏季酷热,冬季奇寒。其最大特点,天气变化快,且反复无常。特别到了秋季,刚才秋高气爽,霎时狂风大作,甚至突降大雪。”

    摆出蒙古气候,给出行军限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首当其冲,限制军事行动。秋季八月之前,我们三路大军,必须班师回朝。杀十三万战俘,至少十万家庭,失去主要劳力。无法熬过寒冬,牧民冻饿而死,仇恨再次加剧。”

    说到此处,加重语气:“我可以断言,仇恨和生存,铁勒不会罢休。只要军队撤走,冬季来临之前,或者来年开春后,必然再次反叛。请问在座诸位,中枢如何应对?”

    余者在沉思,仁泰在冷笑:“我们是武将,不参与政事,中枢自有良策,不牢我等废心。他们再次反叛,我们再次平息,直到他们安分。大唐兵锋之利,首次平叛成功,就能接二连三。”

    说的不是人话,陷入战争泥潭,就会伤筋动骨。武康面沉似水,扯出一丝鄙夷。战略目光短浅,活该万年副将,政治头脑简单,活该不受重用。除了个人勇武,你还剩下什么?

    薛仁贵等人,貌似听了进去,都在皱眉沉思。没有人附和,仁泰丢面子,怒气也更大。不知过了多久,仁贵首先开口:“中枢战略重点,在辽东高句丽。倘若铁勒复叛,可能调整策略,派出重将安抚。”

    孙仁师点头,接他话剖析:“漠北行军目的,是让铁勒内附,不是赶尽杀绝。若三番五次,中枢的策略,必以抚为主。若所料不差,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出身契苾氏,是最合适人选...”

    话语戛然而止,三人同时抬头,无不瞠目结舌。仁泰不明所以,审礼脸色大变,哆嗦着嘴唇说:“契苾大将军,是辽东行军总管,正在讨伐高句丽。北线实力大减,极有可能影响,辽东战略部署。”

    不是极有可能,而是板上钉钉,武康言辞凿凿:“众所周知的,在圣人心中,漠北

    重于辽东。若铁勒复叛,必召契苾班师。伐高句丽,水陆并进,南北夹击。”

    加重语气:“战略部署落空,不能速战速决,会陷入持久战。高句丽入冬后,更甚漠北高原,可说冰天雪地。北线停滞不前,南线补给缺失,加上百济混乱,新罗支援不力。辽东战役,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分析完毕,站起身说:“坑杀战俘,铁勒复叛,契苾班师。辽东战役,部署落空,无疾而终。这是连锁反应,如果圣人得知,我们就是祸首,又会如何处置?”

    现场寂静无声,众人心知肚明,如果圣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啪啪的拍手声,打破会场平静,仁泰冷言嘲讽:“咱们的武将军,令人刮目相看。既能神机妙算,又能勘破未来,你是谪仙下凡?”

    **裸的嘲讽,仁泰嗤之以鼻:“你的凭空臆想,以后是否应验,与我毫无干系。我是领兵元帅,执行朝廷命令,剿灭铁勒叛乱。平叛必须继续,降卒就是威胁,只有全部处死,才能不受羁绊。”

    白费唇舌喽,老扑街郑仁泰,铁了心要杀降。武康紧蹙眉头,目光饱含真诚,求助其余总管。如果他们支持,四大幕僚都反对,大总管必须妥协。

    然而注定失望,包括仁贵在内,都把视线挪开。眼见大局已定,仁泰抽出令旗,声音抑扬顿挫:“卢山道行军总管,三道行军总长史,限你们五日之内,坑杀全部降卒。胆敢阳奉阴违,本帅军法行事。”

    所谓军法行事,就是最后通牒,坑杀铁勒降卒,已经成为定局。武康哑然失笑,只能躬身应诺,颓然坐在榻后。仁贵纠结片刻,上前接下令旗,揣进腰间算袋。

    郑仁泰很爽,挑衅瞟武康,继续传军令:“大军兵分两路,我率本部卫士,北击回纥牙帐。荡平思结和仆固,契苾和骨仑屋骨。薛将军率卢山军,西击拔曳固等,坑杀降卒之后,立刻拔营出击。”

    行军军令下达,众人开始讨论,武康置若罔闻,快速搜索记忆。浑部和拔曳固,同罗和阿布思,都在杭爱山南。浑部和拔曳固,在巴彦洪戈尔省,拜达里格河流域。

    同罗和阿布思,在西北扎布汗省,扎布汗河上游。杭爱山西南麓,恩赫泰万山脚下,蒙古人拜的神山。那么行军路线,简单清晰明了,沿着杭爱山脉,一路向西攻打。

    很快达成共识,仁泰继续部署:“铁勒九姓中,北五部最强,所以三军兵力,必须重新分配。卢山道抽兵两万,降水道抽兵两万,归铁勒道统辖。燕然刘都护,做我的副将,随我共击回纥。”

    总共十万兵员,开口带走七万,包括四万卫士,三万突厥战兵,好大的胃口呀。不过他说的对,铁勒九姓叛大唐,回纥是带头大哥,其余三部是主力。

    卢山两万卫士,降水万余卫士,收拾其余四姓,应该不在话下。众人表示赞同,仁泰继续吩咐:“卢山降水合兵,薛将军为总管,孙将军为副将。至于武长史,跟随我北进。”

    武康正欲应诺,忽然如遭雷击,想到淳风批言:郑仁泰在今年,会有天大厄运。如果与其交集,会有杀身之祸,必须敬而远之。记住八个字,随礼而行,随遇而安。

    意思很明显,薛礼和孙遇,能保我平安。他们合兵向西,我也得跟随,不能去北方。想到这里,婉言谢绝:“总管厚爱,属下有愧。天山大破铁勒,我与仁贵将军,配合相得益彰。希望继续跟随,还请总管成全。”

    这是不识抬举,郑仁泰沉下脸,打着官腔训斥:“我是大元帅,说话就是军令,你没资格拒绝。不管什么身份,不管有何后台,只要在我军中,就要听令行事。”

    武康面沉似水,若是其他事,我懒得理你。可关系生命,必抗争到底,抗令又如何。想到这里,冷冷说道:“今天把话挑明,因为坑杀俘虏,你我已有隔阂。将军久经沙场,应知将帅不和,就是兵家大忌。”

    意思不言而喻,我们俩不齐心,导致北伐失败,谁也落不到好。你想公报私仇,可不最在乎的,还是大破铁勒。首次独当一面,很想证明自己,天山大获全胜,与你没有关系。

    郑仁泰蹙眉头,眼中闪过狠戾,开始犹豫不决。场面极度尴尬,仁贵赶紧说话:“天山破九姓,从排兵布阵,到中军指挥,都由变之完成。是我左膀右臂,我更加需要他,还请将军成全。”

    这话说的好,仁泰更迟疑,武康想点赞。我的能力越大,你越怕我抢功,越不会带着我。破铁勒九姓,取赫赫战功,与公报私仇,不可相提并论。

    孙仁师轻咳,也开口帮腔:“燕然山地势高,卫士很难适应。变之曾在西域,在更高的葱岭上,率军夜行百里。山地经验丰富,可带卫士行军,还请将军成全。”

    武康十分欣慰,公关有了效果。行军漠北途中,挖空心思结交,总算没有白费。共有五个话事人,两人已经帮我,人数占据优势。也摆出利害关系,如果仁泰不傻,应该选择妥协。

    到了这个程度,燕然都护审礼,选择锦上添花:“我们北击回纥,沿途都是草原,不需变之指导。两道卫士略少,让他跟着去吧,可以人尽其用。何况将帅不和,确是兵家大忌,万一因此误事,谁也担待不起。”

    武康泰然自若,三人帮我说话,如果他还坚持,只能撕破脸皮。因

    为此事抗命,我还真就不信,他敢砍我脑袋。媚娘皇后身份,可不是纸老虎,谁都会忌惮三分。

    仁泰呼吸加重,貌似咬牙切齿,眼里闪过不甘。大概半刻钟后,假惺惺笑着说:“诸位言之有理,为了大局着想,此事就此作罢。俗话说的好,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变之不愿,老夫也不勉强。”

    多谢您的大度,武康敷衍行礼,继续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放心吧郑仁泰,这笔账我记下,会加倍的还你。等到批言实现,等你厄运缠身,我会落井下石。

    接下来的废话,也没心情理会,彻底放空大脑。等到会议结束,首先离开大帐,只想好好睡觉。身后传来呼喊,是仁贵的声音,武康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等候。

    哥俩漫步军营,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去哪里。两刻钟过去了,仁贵按捺不住,轻叹气小声说:“从上古到如今,不杀降的将军,可说绝无仅有,区别是杀多少。白起坑赵卒,史书没骂名,别杞人忧天。”

    武康目视前方,摇摇头不说话。仁贵拍他肩膀,继续开导着:“佛家因果报应,都是无稽之谈,我是不会信的。变之若是害怕,担心名誉受损,就不要参与了,我来全权处理。”

    拙劣的激将法,武康哑然失笑,停脚步盯着他:“我确实很害怕,杀十三万战俘,太过骇人听闻。我不担心名誉,因为帮助皇后,无论我做什么,后世历史书上,都会骂我佞臣。”

    喟然长叹,呵呵自嘲:“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爱咋咋地吧。郑仁泰的军令,我们共同监斩,所以共同承担。朝廷那些御史,必因此而弹劾,你我抱团取暖,也能互相分担。”

    薛仁贵微笑,揽着他肩膀,继续往前走。走到军营外,看四处无人,压低声音说:“我能看出来,你与他不和,不与他北上,怕公报私仇。其实你多心了,他没那个胆子,逼你去送死。”

    这个不好说,他若命令我,打必死的仗,也没法拒绝。李神棍的批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者说来,我不拿命赌博。唯有敬而远之,跟着你们两个,才能化险为夷。

    想到郑仁泰,又嗤之以鼻,言辞凿凿道:“他初次领军,渴望证明自己。本人心胸狭隘,咱们天山大捷,已经刺激到他。此刻我很担心,立功心切作祟,让他失去理智,从而酿成大祸。”

    薛仁贵皱眉头,良久后摇摇头,语气略显迟疑:“他不是无能辈,有刘审礼辅佐,不会出大乱子。况且天山战役后,铁勒部损失惨重。如同惊弓之鸟,肯定整部迁徙,不会有大战斗。”

    希望如此吧,武康懒得再想,反正事不关己。两人回到军营,薛仁贵吩咐:“你配合郑仁泰,挑选卢山卫士,我召集亲卫营,准备坑杀降兵。漠北天气太热,早些诛灭叛逆,早日班师回朝。”

    武康不置可否,命令巡逻卫士,敲响集结号钟。到了午时左右,卢山分兵完毕,懒得伺候仁泰,直接回营休息。蹲在铺盖旁边,想到即将坑俘,阵阵头皮发麻,然后唉声叹气。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脚步声,于是缓缓扭头。平郎赔着笑,怀里抱麦饭,还是榆钱馍。接过来开吃,大口咀嚼着,闭上眼感受。不到三分钟,心态自然平,露出会心笑意。

    平郎很开心,小心翼翼说:“这些榆钱麦饭,是大安府右团,郑火长送来的。他们队被挑中,跟着郑扑街,向北击回纥。既然大佬喜欢,等到班师回家,让涛娘给你做。”

    涛娘是他媳妇,挺彪悍的妇人,不过做饭好吃。武康消灭麦饭,摇摇头说道:“这个时节,没有榆钱,来年再说。你说的郑火长,应该是昨天晚上,我送护身符那个。去营外守着吧,我想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浑浑噩噩,身心备受煎熬。等到大坑挖好,喝两斤高粱酒,陪仁贵上监斩台。二十多个大坑,深度足有四米,像吃人的猛兽。卫士持马槊,配合弓箭手,守在大坑外。

    到了午时三刻,无数铁勒俘虏,被驱赶大坑里。有的失声痛哭,有的跪地求饶,有的神情麻木。坑内逐渐拥挤,人头密密麻麻,有企图逃跑者,或被马槊刺死,或被弓箭射杀。

    俘虏越来越多,很快淹没坑底,开始层层铺垫。距离坑檐三尺,监斩兵传令,无数铁锹扬土,活埋铁勒降兵。武康窃以为,底层人运气好,能被坑友踩死,胜过活埋窒息。

    坑杀降兵十三万,少于白起四十万,少于项羽二十万。中国战争史上,能排在第三位。人屠陪伴终身,污点洗刷不掉,绝对遗臭万年。可惜没有办法,我是听令行事。

    看着战俘挣扎,不禁想起前世,与闺蜜李令月,旅游杭爱山脉。攀登恩赫泰万山,参观杭爱坑遗址,巨大的万人坑,白骨数以万计。当时的自己,吓的掩面落泪。

    不到半个小时,匆匆离开遗址,仰头诅咒人屠:惨绝人寰的屠杀,令人发指的罪行,你会不得好死。咒你断子绝孙,终身孤苦无依,死后没人送终,沦为孤坟野鬼。

    万万没想到,那些万人坑,是我亲手造。千年之后的我,诅咒今生的我,为何如此讽刺...

第四十七章 纵兵抢劫的将军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秋七月十五,午时六刻。

    卢山降水卫士,沿杭爱山西进,收拾铁勒四姓。天山大捷,余威犹在,铁勒诸部,惊弓之鸟。组织的抵抗,都是象征性的,甚至跪地请降。唐军势如破竹,沿途九战九捷,敌部望风而逃。

    巴彦洪戈尔省,拜达里格河东,大破铁勒浑部。歼敌六千余人,俘虏不计其数,生擒浑部叶护。所谓的叶护,是部落首领,回纥的官名。地位仅次可汗,都是世袭罔替,宗族强者担任。

    渡过拜达里格河,继续向西挺近,拔曳固叶护请降。老薛脑子秀逗,竟不接受投降,付出七百伤亡,大破拔曳固部。然后纵兵抢劫,诸如金银珠宝,牛羊马匹骆驼,铁勒的花姑娘,统统都要抢。

    屠杀男丁,焚烧毡帐,淫辱妇人,坏事做尽。武康也曾劝阻,军法明确规定,此乃杀头勾当。老薛听了进去,大军继续向西,进入扎布汗省。攻打阿布思,以及同罗部时,又玩出新花样。

    根据部落大小,制定不同标准,索要牛羊牲畜,以及美女珠宝。如果乖乖孝敬,我就放过你们,攻打下个部落;如果拿不出来,那就不要废话,弟兄们给我上。

    卫士沦为强盗,箩筐派上用场,各个腰包鼓鼓。武康无可奈何,受苏定方影响,不想参与其中。整日呆在军营,履行长史职责,统计各种数据,不再提刀杀人。

    这次讨伐漠北,双手沾满血腥,单单坑杀战俘,就是大笔血债。扎布汗河上游,攻打同罗部时,战前会议结束,开始排兵布阵。仁贵一声令下,进攻战鼓擂响,卫士嗷嗷冲锋。

    武康离开军营,身着黄金战甲,腰挂镔铁横刀。带着婺营亲卫,登恩赫泰万山,打算故地重游。等打掉同罗部,完成平叛任务,赶紧班师回朝。结束漠北战役,回家抱媳妇吧。

    昨天与薛仁贵,彻夜长谈之后,心里产生矛盾。仁贵谆谆教导,北方诸蛮犯边,对待汉人百姓,也是烧杀抢掠。我们现在做的,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不要妇人之仁。

    倒也有些道理,可能没有目睹,所以良心不安。来到半山腰,不再胡思乱想,掐朵山坡野花,闻着诱人花香,插头盔上臭美。半卧花丛中,拎着望远镜,观察山下状况。

    进攻套路雷同,先派弓弩远射,再派步兵冲锋。随后骑兵腾击,两翼不断骚扰,完成分割包围。全军出击之后,同罗阵型零散,溃败已成定局。战场索然无味,不是势均力敌,而是血腥屠杀。

    调转望远镜头,天空蓝白相间,白云层层跌宕。青山连绵起伏,点缀各色野花,画面美不胜收。相比前世游览,此刻风景更美,纯天然无公害。如果条件允许,真想攀登山顶,征服杭爱山脉。

    镜头突然定格,武康刹那半蹲,百米外山坳里,竟然看到狗熊。个头比野猪大,棕色毛发很长,上面脏兮兮的。狗熊瞪着双眼,望向这边警惕,摆出了攻击姿势。

    表示岿然不惧,如果单打独斗,不是你的对手。但我有兄弟在,你要是敢攻击,那今晚吃熊掌。仔细观察许久,应该是头棕熊,很像北美灰熊。感觉很不科学,外蒙沙漠气候,棕熊很难适应。

    难道是戈壁熊,世界熊种之中,唯一的沙漠熊,可真是稀罕呀。不知过了多久,喊杀越来越小,战斗临近尾声。戈壁熊没有攻击,转身跑进山坳,胖乎乎很可爱。

    武康收回视线,再次调转镜头,不禁瞠目结舌。西侧百米开外,有小群的同罗人,正往这边逃窜。前面衣着华丽,是同罗的贵族,后方是同罗勇士,数量二十左右。

    唐军四十余卫士,拎横刀拄盾牌,其后紧追不舍。进入五十米内,贵族依旧逃窜,勇士转身抵抗。距离二十米内,婺营全部现身,挡在武康身前,搭箭拉弓瞄准。

    贵族失声尖叫,身体僵在原地,表情异常惊恐。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很绝望吧。武康嗤之以鼻,望远镜给赵声,起身打量诸人,不禁哑然失笑。

    两个同罗男童,年龄不到十岁,气势却很足。拦在贵族身前,摆出攻击架势,只是手中匕首,明显是削梨的。后面站个妇人,五官生的俊俏,手里抱着襁褓,发型十分搞笑。

    秀发束于头顶,挽成锥子发髻,根部扎着红绳。此为回鹘发髻,流行贵妇之间,配合消瘦身材,酷似杆红缨枪。美妇身后四人,看长相是兄妹,年龄不超二十。

    说起来很凑巧,两男是双胞胎,两个娘子也是。他们看向这边,脸上难掩绝望。两男确定眼神,突然同时暴走,左右两侧冲出,都是赤手空拳。

    武康扯出冷笑,你们来送人头,那我照单全收。神客平郎出手,两支利箭透心,两男栽倒在地。短暂的抽搐,哀嚎停歇,死于非命。美妇瘫倒,紧紧抱襁褓,望着尸体流泪,不敢发出声音。

    两男孩也冲过来,也被瞬间射杀,只剩三个女人。少妇依旧哭泣,右女瑟瑟发抖,左女满脸怨毒。武康摊开双手,表达诚挚歉意:“你们别怪我,这就是战争。向我冲锋的,必须杀无赦。”

    左女突然暴走,绕过标枪少妇,张牙舞爪冲出。武康果断食言,大喊不要放箭。亲卫都很识趣,不仅收起弓箭,等娘子来打时,还闪出了道路。任其捶打大佬,各个挤眉弄眼,欣赏搞笑画面。

    小拳拳打你呦,捶打黄金战甲,你不怕手疼吗。武康不搭理她,观望前方战局,再次扯出冷

    笑。七个同罗勇士,握刀排成横队,数十唐军卫士,竟然解决不掉。

    看他们盔甲装备,应该是叶护亲卫,最精锐的铁勒兵。林平郎靠过来,贴耳小声汇报:“对面的袍泽,是孙将军麾下,军明府的卫士。为首的大胡子,是左果毅都尉,好像叫韩易用,我们帮忙吗?”

    洛州军明府,上等折冲府,貌似是精锐。可惜这么多人,干不过人家七个,简直酒囊饭袋。武康决定出手,瞟着癫狂女人,煞有介事道:“你们想不想知道,如何让妇人消停,都给我学着点儿。”

    说完伸出右手,揽住她的纤腰,贴身向上提,强迫她立脚尖。左手掐她两腮,逼她仰脸张嘴,低头法式热吻。画面极度诡异,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终于老实。

    将她抱到身后,不理懵逼众人,从后背弓韬里,拿出柘木长弓。算袋取出解节锥,不慌不忙上弓弦。大唐军法规定,弓在存放状态,都要卸去弓弦,可以延长寿命。

    这把三石强弓,名贵柘木制造,也是皇后送的。搭箭拉弓瞄准,找准时机发射,勇士应声倒地,亲卫呐喊助威。卫士怕被误伤,赶紧左右闪开,欣赏将军表演。

    六箭射杀六人,射第七人小腿,打算放他一马。卫士将其控制,押到武康面前,左果毅韩易用,行军礼报家门:“河南道军明府,左果毅韩易用,携第三队卫士,给将军见礼。将军骑射无双,今日大开眼界。”

    武康微笑还礼,询问战斗情况,易用滔滔不绝:“同罗人很窝囊,我们还没发力,他们溃不成军。不过同罗很肥,薛帅在叶户家,搜出很多宝贝。我发现这群蛮人,正往山里遁逃,领兵追杀到此。”

    按照军营规矩,谁先追击猎物,猎物就是谁的,别人不能插手。武康斟酌片刻,不想以势压人,和颜悦色的商量:“他们身上财物,你都可以拿去,人就让给我吧,承你的人情。”

    易用当即点头,女人虽然漂亮,不会轮到他们,先给将军享用。众卫士齐动手,快速收刮尸体,只留下兜裆布。母女都很配合,主动上缴财物。被强吻的娘子,捂着珍珠耳环,躲在武康身后。

    等到收刮完毕,易用拿条腰带,指着文字汇报:“他们是特勤亲兵,同罗四个特勤,全部被我军斩杀。标下怀疑她们,是特勤的家眷,请将军酌情处理。”

    武康不置可否,易用再次行礼,带领卫士离开。所谓的特勤,也是回纥官名,突厥语音译而来。突厥回纥官级,共有二十八等,可汗之下为叶护,特勤排在第三,类似三品大员。

    战争已经结束,西路铁勒四姓,宣布全部平定。武康背起强弓,瞟向受伤勇士,喊来扈昌吩咐:“给他包扎伤口,然后告诉他们,想要保住性命,乖乖的做俘虏。”

    扈昌应诺执行,叽里咕噜鸟语。他是婺州义乌人,还不到十七岁,是平郎的表弟,挺帅的小伙子。很有语言田赋,精通突厥语言,也懂回纥语言。

    武康吩咐亲卫:“她们颇有姿色,我都赏给你们,带回家做妾室。不要虐待她们,不要溺死婴儿。至于如何分配,你们自己商量,不要伤了和气,赵声负责监督。”

    说完迈步离开,绕过呆愣妇人,下山去找薛仁贵。走到山脚下,听三军欢呼。估计战争结束,能够回家过年,集体**了吧。刚刚迈开脚步,又听整齐呐喊:“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马屁拍的很溜,武康呵呵干笑,虽然夸大其词,却有几分道理。十二铁勒勇士挑衅,仁贵三箭杀三人,打击了铁勒士气。为我指挥三军,取得天山大捷,打下良好基础。

    放眼望过去,牙帐满目疮痍,卫士笑逐颜开。缴获各种战利品,包括牛羊皮革,杂七杂八衣物,以及同罗的人口。男人沦为奴婢,有姿色的女人,沦为士兵玩物。

    不禁摇头叹息,战场最大的作用,是把人变成禽兽。如果攻打倭国,我也会变禽兽,咱们也来三光。可是出兵漠北,是让铁勒内附,抢劫真不可取。

    来到中军帐外,听见欢声笑语,闻见浓浓酒味。卫士掀开营帘,武康迈步进去,看见女人跳舞。打扮十分清爽,都在强颜欢笑,看她们的皮肤,显然是同罗贵族。

    薛仁贵孙仁师,拎着酒壶过来,拉住武康手腕。简单寒暄片刻,仁贵颇为豪迈:“任务已经完成,不要愁眉苦脸,快快入席痛饮。孙长史李参军,赶紧安排奴婢,上漠北大肥羊。”

    武康笑而不语,端坐矮榻后,举杯邀共饮。三杯美酒下肚,孙仁师哈哈笑:“平息铁勒九姓,任务圆满完成,变之居功至伟。天山大捷之后,我军乘胜追击,方有今日局面,可不能亏待变之。”

    仁贵马上接话:“仁师言之有理,礼物早准备好,就在长史寝帐。变之你瞧瞧,眼前舞蹈娘子,都是同罗贵妇。前排两个最水灵,她们是同罗设的女子,如果你喜欢,我送你寝帐。”

    设也是回纥官职,地位仅次叶护,类似二品大员。如果所料不差,自己寝帐里的,也有贿赂赃款。她们把我拉下水,将来若东窗事发,多个人分担罪名。

    况且我的女兄,还是当今的皇后,最好的挡箭牌。心思电转之间,认为不能拒绝,必须同流合污。他们都贪污,我鹤立鸡群,就会得罪人。以后再共事,就不好相处了。

    刚要开口应承,孙仁师插话:“仁贵有所不知,两女虽有姿色,变之却看不上。刘仁

    愿将军说,变之爱的女色,类似于曹魏孟德,最好是生产过的。”

    仁贵放声大笑,煞有介事说道:“同罗叶护的女子,生的花容月貌,其阿母也有姿色。徐娘半老有风韵,天生的尤物啊。变之放心吧,我会安排下去,她伺候你起居。”

    言外之意就是,同罗叶护的女儿,已经被她收了。这俩老色鬼,还有刘仁愿,都不是好鸟,拿乃翁寻开心。武康喝杯酒,和颜悦色说:“仁贵看着安排,我无所谓的。咱们何时班师,我好提前准备。”

    谈到了正事,两人严肃起来,孙仁师回话:“我和仁贵商量,五日之后,原路返回。漠北秋季短促,天气变化无常,不能再耽搁了。变之你考虑下,若有更好建议,咱们共同商议。”

    所谓原路返回,是沿着杭爱山,东南到翁金河。然后顺河南下,穿越南部戈壁,跨过阿尔泰山,进入河套平原。沿着河西走廊,走关内河南两道,最后回洛阳交差。

    武康窃以为,这是最佳路线,点头表示赞同。确立班师路线,开始推杯换盏。三人酒兴很浓,不再理会军法,喝的酩酊大醉。此次漠北行军,犯的军法太多,不差宿醉军营。

    武康醉了八分,由楚神客搀着,回到长史寝帐。中间五口箱子,随手打开两个,都是金银珠宝。合上宝箱盖子,扭头看向左边,跪着三个女人。

    两边是姐妹花,中间是小少妇,正在哺乳婴儿。武康微皱剑眉,已经赏给亲卫,为何在我寝帐。难道兔崽子们,不敢据为己有,全部孝敬大佬?

    转头看向右侧,有个中年妇人,跪坐矮榻旁边。年纪四十左右,估计是叶护妻子,果然风韵犹存。旁边还有萝莉,最多十三四岁,水汪汪的大眼睛,挂着明显的泪痕。

    薛仁贵够意思,各种阶段美女,给乃翁备齐了。这仗打的舒服,有金钱有美女,唯独没有性趣。来到木榻前,灌下杯中热茶,抱起床上铺盖,平铺矮榻边。舒服打饱嗝,淡淡吩咐道:“都去床上睡,不要伺候我。”

    卸去黄金甲,挂在甲床上,解除身上武器,随时丢旁边。脱全部衣服,只穿四角裤,头枕着横刀,裹被子睡觉。至于这些女人,全部带回洛阳,交给媳妇处理。

    五日之后,大军准时开拔,按照既定路线,到翁金河上游。薛仁贵传军令,全军加速脚程,远离众万人坑。十三万条人命,绝对胆战心惊,如果放在前世,必上军事法庭。

    沿翁金河南下,距乌兰湖六十里,收到斥候汇报,铁勒道的卫士,在乌兰湖扎营。两军很快会师,武康冷笑更甚,卢山卫士的恶行,与铁勒道比起来,小巫见大巫呀。

    大片的牛羊,成群的俘虏,都是被劫掠的。这哪是大唐军队,分明是强盗军,如果苏定方在,肯定痛心疾首。转念仔细想想,又觉的很讽刺,老师不同流合污,才会遭到排解。

    铁勒中军帐里,对话都护刘审礼,听他讲述军情。他们向北追击,先打思结部,再攻多滥葛部。两部战前请降,郑仁泰不接受,挥师大破他们。然后纵兵抢劫,钱财女人牲畜,全部分给将士。

    他抢掠的财物,专门分出部分,行贿西路统帅。目的不言而喻,多拉大将下水,将来分担罪责。薛仁贵的贿赂,武康可以接受,郑仁泰的礼物,必须严词拒绝,不与他有瓜葛。

    刘审礼继续讲,铁勒其余诸部,全部望风而逃。唐军沿途追击,几乎次次扑空,双方玩捉迷藏。右武卫中郎将杨志,在天生西北方,追上了铁勒军,却被回纥打败,本人战死沙场。

    武康嗤之以鼻,这种废物将军,死的越早越好。你才四千人马,应该尾随追踪,咬住回纥屁股,然后通知大军。可你贪功冒进,四千强攻两万,简直是送人头。

    不是所有将军,都能以少胜多,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武康吐槽完,询问刘审礼:“突厥骑兵离开,营里只有两万。大总管郑仁泰,带着其余卫士,也快回来了吧?”

    老刘突然沉默,良久后讪讪道:“两个斥候汇报,在回纥牙帐东北,发现大量物资,牛羊遍布原野。郑将军选骑兵,只带些许口粮,轻装去追击敌军。”

    帐内刹那沉寂,武康陡然起身,声音异常激动:“我早就说过了,漠北秋季气候,那是瞬息万变。本来的大晴天,可能眨眼功夫,就会飞沙走石。特别是仙萼河,更是这种情况,你为何不阻止?”

    老刘唉声叹气,不接三人视线,话语饱含委屈:“我是这样劝的,可他听不进去。让我们先班师,他要穷追敌寇。我在这里等待,已经过去十天,还是没有消息。”

    孙仁师望薛仁贵,薛仁贵望刘审礼,互相大眼瞪小眼。很快视线聚焦,武康呵呵浅笑:“看我做什么,谁都没办法。现在能做的,就是祈祷老天,不要天降暴雪。”

    果然不出所料,李淳风的预言,很可能会实现。仁泰贪功冒进,天山战役大捷,成功刺激了他。一万四千骑兵,全部轻装简行,如果天降暴雪...草原冰天雪地,河水全部结冰,军队没有口粮,没有河鱼充饥,又该怎样生存?

第四十八章 出来混是要还的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秋八月十四,辰时六刻。

    三路大军班师,进入河套平原,一路向东回程。等进入关内道,开始削减府兵,玩剥洋葱游戏。比如说到云州,云州府诸卫士,拿好随身物品,按照秩序下车。

    行军长史武康,召集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督,折冲别将长史,以及兵曹参军。召开碰头会议,颁发三份资料:死亡名单,负伤名单,军备资料。

    首先死亡名单,记录死亡情况,举例来说明:卫士张三,天山战役,为国捐躯;卫士李四,浑部战役,伤口化脓,病逝军中;卫士王二,偷袍泽财物,且拒不归还,因违反军法,被明正典刑。

    然后负伤名单,列出所有伤员,哪场战斗负伤,轻伤还是重伤。最后装备资料,包括武器损耗,铠甲毁坏程度,记录非常详细。资料一式两份,折冲府诸官员,在确定无误后,分别签上姓名。

    完成繁琐手续,经过仁贵批准,卫士可以离队。他们回去以后,把盔甲和兵器,驮马毛驴工具,上缴折冲府库。然后各回各家,投入秋收工作,等待下次出征。此次讨伐铁勒,捞的盆满钵满,都能过个好年。

    九月初九重阳,回到东都洛阳,各回兵部复命。卢山总管薛仁贵,降水总管孙仁师,铁勒副将刘审礼,负责城门献俘。上缴众战利品,归还兵部装备,备案出征公文。

    每次出征之前,朝廷颁布敕书,兵部尚书接旨。出具调兵手续,将军拿到公文,才能领取装备,才能调动府兵。班师回朝之后,首先要去兵部,交还各种装备。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使节黄钺,镶黄金的巨斧。此为宫廷礼器,只有皇帝能用,借给出征将领,表示代君攻伐。可以代行军法,包括斩杀将军,处斩抗令官员,类似尚方宝剑。

    当初坑杀战俘,武康必须接令,倘若真的闹翻,黄钺可以杀头。仁泰出征未归,黄钺已经带回,武康来到兵部,先去库部拜访。会面库部郎中,交还烫手黄钺。

    所谓的库部,是兵部的机构,共有四个机构:兵部和职方,驾部和库部。交还神器之后,再去驾部拜访,会面驾部郎中。因为将军的亲卫,战马由驾部提供,所以必须归还。

    另外按照规定,正三品的官员,分配五匹驮马,用来拉车驮运。之前懒得领取,因为媳妇不爱坐车,现在闺女长大,必须领走驮马。以后买些马车,方便妻女出行。

    再找职方郎中,归还行军地图。这也是违禁品,私人拥有地图,是要掉脑袋的。最后找兵部郎中,上缴斩获数据,我军伤亡资料,辎重损耗文书,以及勋功文书。

    所谓勋功文书,记录将士战功,用以评定勋官。唐朝的勋级,也就是军功,共有十二转。武康勋官柱国,是第十一转,从二品待遇。十二转上柱国,最高的勋官,正二品待遇。

    如果普通卫士,战场上立大功,被朝廷授勋官,就是人生巅峰。最低勋官武骑尉,享受从七品待遇,俸禄等同县令。年收入三十贯,还有百亩官田,终身吃喝不愁。

    所以唐初府兵,喜欢战场厮杀,可以博得功名。平头老百姓,大多不识字,战场上杀敌,如果你够威猛,就能发家致富。某种程度上说,唐初的勋官制度,提高军队战斗力。

    逛完尚书省兵部,完成全部交接,武康骑马回家。终于能见妻女,心情异常兴奋。不能肋生双翅,不能策马狂奔,那是犯法行为。好在斗骢够快,不到两刻钟,回到道政坊,站在家门外。

    缰绳丢给平郎,正要抬手敲门,角门打开缝隙。钱顺探出脑袋,兴奋转瞬即逝,打开角门行礼,脸色颇为怪异:“大佬回来啦,赶紧进屋吧,夫人们等急了。”

    武康有些纳闷,为何强颜欢笑,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放在心上,迈步走进家门,客厅冲出人影,是宝贝闺女闹闹。紧走几步抱怀里,转几圈哈哈笑:“我的心肝宝贝,可把我想死了。宝贝小声说,想不想阿爹?”

    闹闹泫然欲泣,重重的点下头,竟然放声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坏人要抓你,阿爹不要走,别和他们走。我想打跑坏人,阿母却不允许,顺叔不敢动手。”

    感觉莫名其妙,武康呵呵笑道:“闹闹放心吧,阿爹刚回来,肯定不会走。家里若有坏人,我来打他屁屁。不要哭鼻子啦,精致小脸蛋,会被哭丑的。”

    闹闹哭的更凶,紧紧抓住领子,眼泪鼻涕直流,说啥都哄不住。不到两分钟,小晴出客厅,眼角也噙泪。她焦急跑来,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眼泪簌簌。

    武康嘴角抽搐,抹去她的泪水,温言软语安慰:“我平安归来,也没有受伤,应该高兴啊。不要再哭了,帮我哄女儿,这丫头怎么了?坏人是哪个,敢来咱家撒野,好大的狗胆呀。”

    小晴缓缓摇头,冲进夫君怀里,竟然哭出声音。武康觉察异常,不该如此激动,家里肯定有事。将她揽进怀里,轻抚肩膀安慰,抬头

    望向人群,不禁瞠目结舌。

    美女阵容强大,前面水仙小哥,颜宾楼的头牌,被小晴挖来了。后面三个女人,是同罗会战时,杭爱山的俘虏。那对孪生姐妹,还有她们母亲,依旧抱着襁褓。仁贵送的美妇,包括那个萝莉,共有六个女人。

    她们表情凄苦,水仙默默落泪,模样我见犹怜。正想开口询问,堂屋走出三人,都是御史打扮。为首的老家伙,老朋友袁公瑜,官拜中书舍人,检校御史中丞。

    此刻心知肚明,就是这老家伙,害我家人伤心。视线锁老袁,半开玩笑道:“我说老袁头,出现在我家,肯定没好事。是不是御史台,有了绝世好茶,特来邀我共饮?”

    袁公瑜行礼,翻着白眼说:“变之凯旋而归,老夫身为叔父,自然登门贺喜。同时有些公事,需要贤侄配合,去御史台喝茶吧。绝世好茶没有,都是洛阳茗茶,不会亏待你的。”

    信你个大头鬼,你个糟老头子,不会给我好茶。正想插科打诨,小晴忍住哭声,抱女儿在怀里,轻拍后背安慰。贝齿紧咬朱唇,俏脸满是焦急,已经哭成泪人。

    画面有些揪心,该死的老袁头,外面大天大地,为何家里堵我。老袁感受指责,老脸有些尴尬,讪讪陪不是:“叔父考虑欠周,下次再请贤侄,绝不会在家里。”

    还有下次啊,你个老扑街,会不会说话。武康翻起白眼,和颜悦色说:“劳烦老袁叔父,还有两位使者,先在客厅稍等。等我安抚家眷,最多两刻时间,就随你们离开,行个方便好吧?”

    两个御史纠结,老袁哈哈大笑:“别人不允许,变之却可以。你也不要焦急,耐心开导夫人,一切都会好的。两位请随我来,我以人格担保,变之不会食言。”

    武康拱手道谢,带女眷去后院,简短讲述原因。晓晴长舒口气,俏脸有些纠结,水仙小声安慰:“夫人不要担心,依我看这件事,可能虚惊一场,毕竟法不责众。”

    好个法不责众,果然聪明伶俐。武康伸手点赞,温言安慰媳妇:“天若塌下来,个高的顶着。我陪老袁喝茶,很快就会回来,不要再哭鼻子,在家乖乖等我。”

    轻吻媳妇脸颊,收获两个白眼,轻啄水仙额头,欣赏苹果红透。扫视房中诸女,和颜悦色交代:“不要胡思乱想,都尽自己本分,好好照顾夫人,不会亏待你们。”

    说完转身离开,吩咐钱顺平郎,好好看家护院。然后回到客厅,向袁公瑜行礼,跟着他们离开。可真够倒霉的,刚刚出征回来,前脚刚进家门,就被请去喝茶。如果所料不差,漠北诸多勾当,已经东窗事发。

    御史台分左右,左台监察流内官,右台监察地方官。类似最高检察院,原本只风闻奏事,不具备司法权力。到了贞观时期,设置御史台狱,才能审理案件。

    处理特殊案件,以及大案要案,诸如谋反叛逆。御史台众御史,是皇帝的使者,代表皇帝亲临。个个凶神恶煞,昔日长孙无忌,也被御史逼死。所以他们登门,才能吓哭小晴。

    台狱正堂之上,八个台史执笔,两个中丞陪审。左首袁公瑜,右首沈易昌,主审杨德裔。老杨六十三岁,国字脸很威严,官拜御史大夫,曾是武康部下。

    武康任婺州刺史,检校越州大都督,他是都督府长史。去年在会稽县,开挖陂水大渠,溉农田数千顷。因为这件事,被朝廷提拔进京,做御史台最高官。

    杨德裔轻咳,语气很严肃:“将军也认识我,不再自我介绍。我奉圣人口谕,冒昧请你前来,关于漠北行军,有些问题请教。先请将军入座,在请知无不言。”

    果然东窗事发,武康无奈苦笑,缓缓端在胡登。德裔合上文件,字正腔圆问话:“此次铁勒行军,你是行军长史,能够参与决策。朝廷得到消息,你在天山南麓,坑杀战俘十万,此事是否属实?”

    武康回话:“坑杀九姓降兵,共十三万两千,七百二十六人。朝廷禁止杀降,我也心知肚明,但我无能为力。仁泰总管传令,我曾据理力争,可惜没人支持。所以天山坑俘,我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

    气氛瞬间压抑,他们瞠目结舌,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惊恐诡异。两个记录文史,掉落手中笔,竟浑然不觉。袁公瑜拈须,捂嘴干咳说:“铁勒虽是蛮夷,将军如此屠戮,也是有伤天和。”

    说的都是废话,若非万不得已,谁会去伤天和。沈易昌重咳嗽,台史继续记录,杨德裔继续问:“之后你们分兵,你随孙薛将军,沿燕然山西进。攻破铁勒部落,放纵卫士抢劫,此事是否属实?”

    武康回话:“不仅纵兵抢劫,还敲诈各部落,攫夺大笔财富。这也有违军法,但还是那句话,我也无能为力。天生战役之后,不再参与行军,我和我的部下,没有参与劫掠。”

    冷笑声响起,杨德裔鄙夷:“你倒推的干净,可惜我有证据。攻破同罗部时,其部执勤福展,其发妻和女子。

    襁褓中的女孙,全部被你虏获,此刻就在你家。请问武将军,要如何解释?”

    武康苦笑,淡淡回话:“这个不否认,但我有话说。我虏获她们,不是贪婪美色,而是为了婴孩。当时兵荒马乱,她们正被追杀,只有被我俘虏,婴孩才能活命。”

    短暂的沉默后,冷笑再次响起,德裔嗤之以鼻:“任你巧舌如簧,我只看重事实,人证就在武府,事实不容辩驳。同罗小汉叶保,其发妻与女孙,也在你的家里,请问如何解释?”

    这个没法解释,只能实话实说,武康摇头苦笑:“她们祖孙两人,都是仁贵所送。还有五箱财物,折合铜钱千贯,也是仁贵所送。此刻都在我家,大夫可以清点。”

    罪行供认不讳,台史奋笔疾书,德裔冷笑更甚。公瑜轻叹气,苦口婆心说:“变之屡次出征,应该熟知军法。监临之处,收受贿赂,收刮财物,淫辱妇人,军法不容呀。”

    这个我知道,可惜没办法,我不同流合污,便会遭受排挤。无论是薛仁贵,孙仁师或刘审礼,都是中年大将,不想与其疏离。因为我有预感,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并肩作战。

    德裔阴阳怪气:“主导坑杀战俘,收受各种贿赂,以敌酋妻女为妾,都是不争的事实。将军如此配合,御史台的工作,轻松很多嘛。还请再阅供词,如果没有纰漏,就签字画押吧。”

    台史拿来供词,武康仔细阅读,签名字盖手印。杨德裔很得意,摇头晃脑说道:“行军大总管仁泰,此次尚未班师,所以劳烦将军,在御史台暂住。此乃圣人敕书,我也无可奈何,大将军受委屈啦。”

    **裸的嘲讽,武康嗤之以鼻,乃翁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多久。起身跟随公瑜,来到御史台狱,味道确实刺鼻。这里的硬条件,相比大理寺狱,简直云泥之别。

    袁公瑜凑过来,小声的安慰他:“变之不要担心,皇后会求情的,先委屈几天吧。你是奉命行事,大总管郑仁泰,才是罪魁祸首。由他顶在前面,你们没有大碍。”

    希望如此吧,武康哑然失笑。将军领兵出征,只要不打败仗,卫士伤亡不重,就不会掉脑袋。至于坑杀战俘,收刮钱财美女,顶多丢官罢职。反正有媚娘呢,只要不饿肚子,其余爱咋咋地。

    眼角发现熟人,刹那瞪大牛眼,旁边的牢房里,竟关着刘审礼。老刘盘膝而坐,睁眼瞧瞧武康,继续闭目养神。事情严重了,该死的李九,貌似动了真格。

    再次路过牢房,赶紧停住脚步,薛仁贵也在这。这位比较轻松,穿着宽松长袍,吃着粟米炊饼,喝着劣质茶水。武康呵呵怪笑,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原来你也在这里。

    两人相视而笑,武康继续迈步,旁边就是孙仁师。为何如此搞笑,三路大军伐漠北,酣畅淋漓的打劫。哪知班师回朝,没有凯旋荣耀,所有军事首脑,全部撂进牢房。

    仁师唉声叹气,屁股坐着粟草,衣袍沾着粟草,嘴里咬着粟草,瞪眼研究马桶。觉察外边动静,慢慢偏过脑袋,两人隔门相望。大概两分钟,仁师翻白眼:“看什么看,就差你了。”

    这话很熟悉,武康乐出声。此情此景,必须装逼:“我说老哥哥们,昔日统帅三军,沙场叱咤风云。今日关进监狱,睡粟草啃馒头,沦为阶下之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出来混,是要还的!”

    同时三声冷哼,仁师当即暴走,粟米饼砸出去,阴阳怪气嘲讽:“该死的田舍奴,你是来蹲牢的,不是来探监的,说什么风凉话。五十步笑百步,有啥好神气的?”

    仁贵呶呶帮腔,审礼也在嘲讽,武康咬着炊饼,笑容越发得意。公瑜眨贼眼,嘿嘿怪笑道:“四位亲密无间,实在令人艳羡。不如这样吧,变之就住对面,你们难兄难弟,也好聊天解闷。”

    审礼立刻暴走,双手握住牢门,气的嗷嗷跳脚:“公瑜不会说话,谁是他的难兄?老夫年近六十,田舍奴才三十,他有什么资格,与我称兄道弟?”

    模样气急败坏,惹来众人嬉笑。武康咽下炊饼,模仿他的语气,摇头晃脑道:“老袁不会说话,老刘是我叔父,辈分可不能乱。如果称兄道弟,又怎么做翁婿,还想娶她闺女嘞。”

    又是哄堂大笑,审礼破口大骂,要跳出来单挑,简直不自量力。公瑜打开牢门,武康低头进去,看着寒酸条件,一时苦笑连连。躺在粟草上,头枕着胳膊,看着房顶发呆。

    不担心结局,只担心仁泰。心有不祥预感,该死的老扑街,会惹出大乱子...

第四十九章 郑仁泰厄运缠身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冬十月初三,午时三刻。

    东都洛阳紫薇城,西南丽景门内侧,朝廷的办公机构,御史台赫然在列。方形坊墙围拢,监察史院西南,有排阴森宅院,是御史台大狱。其左边监牢区,关押高等囚犯。官职三品以上,才有资格入住,被称为大鱼区。

    两个守门狱吏,听着牢区笑声,头皮阵阵发麻。武将军癔症了,狂笑近半刻钟,何事如此开心。此刻区门里边,狱友不堪折磨。刘审礼堵双耳,薛仁贵皱眉头,孙仁师翻白眼。

    又过了两分钟,孙仁师受不了,扯起嗓门咆哮:“我的变之老弟,求求你安静吧。再这样笑下去,不是自己笑疯,就是我们憋疯。安西都护府扩建,和你有什么关系,至于如此兴奋吗?”

    狂笑戛然而止,审礼松开双手,阴阳怪气嘲讽:“西突厥的内附,是定方的功劳,你只是个跟班,别往脸上贴金。要说民族英雄,那也是苏定方,与你很不习惯。”

    武康嗤之以鼻,夏虫不可语冰,懒得搭理你们。就在今天辰时,御史中丞公瑜,送来很多公文,都是朝廷大事。其中安西扩建,让他瞬间**,乐的手舞足蹈。

    今年六月中旬,朝廷在吐火罗,嚈哒和火寻国,波斯等十六国,设置羁縻都督府。共有七十六州,一百一十个县,一百二十六军府,归安西都护府管辖。

    吐火罗疆域辽阔,东起帕米尔高原,西与波斯国接壤,北据乌兹别克南部﹐南至阿富汗大雪山。火寻国囊括咸海,哈萨克斯坦境内,与吐火罗南北望。

    汉王朝把疆域,延伸到咸海和伊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是大唐的荣耀,也是武康的荣耀,两次血战突厥,方有今日疆域。三月前平叛漠北,燕然都护府犹在。北至叶尼塞河,囊括贝加尔湖,整个外蒙古国。

    东部刚灭百济,南部接壤临邑,此刻大唐疆域,华夏版图之最。这是汉族人民,打的最大版图,等打下高句丽,人生就会完美。武康窃以为:能够参与其中,不枉穿越之旅;单凭疆域版图,李九堪称大帝。

    狱友再次嘲讽,仁贵唉声叹气:“我的变之贤弟,不要没心没肺,咱们都在坐牢,别操那份闲心。牢里生活太苦,硬炊饼烂青菜,可说非人生活。你省点心吧,仔细的想想,该如何脱罪?”

    仁师也抱怨:“这些朝廷御史,个个都是混蛋,吃食苛待我们。昨天给的米饭,吃出三条米虫,还有两粒碎石,差点把牙硌掉。我的变之老弟,快给皇后诉苦,让阿姊救命啊。”

    正要开口回复,又听冷言嘲讽,刘审礼不屑道:“武皇后不疼你,以后别再吹嘘。整整一个月,既不来探监,也不送美食。依老夫愚见,圣人动了真格,咱们凶多吉少。”

    武康也很无奈,李九铁石心肠,非要收拾咱们。不让家属探监,禁止媚娘探视,每顿只给猪食。其实话说回来,是我连累你们。如果没我参与,以李九的作风,不会把你们下狱。

    其根本目的,展示锋利爪牙,警告武家外戚,给我安分守己。想到这里,嗤之以鼻,无所谓道:“咱们征战沙场,吃发霉的麦饭,喝动物的鲜血,这里伙食很好。下次吃到米虫,全部给我加餐,蛋白质丰富嘛。”

    三人同时闭嘴,气氛逐渐压抑,不知过了多久,刘审礼开口说:“你说的那些,老夫没吃过,孙薛两位将军,估计也没吃过。咱们不说这个,罪魁祸首仁泰,此刻还没班师,估计出了大事。”

    秃子头顶的虱子,杀千刀的郑仁泰,绝对摊上了大事,否则早来作伴儿。难道厄运降临,他在蒙古高原,遭遇特大暴雪。如果真是那样,画面简直太美,武康不敢深想。

    仁贵突然叹气,咬牙切齿说道:“我有个同乡,也是监察御史,他曾告诉我,台狱伙食不差。特别是大鱼区,每顿都有荤腥,咱们被针对了。御史大夫德裔,你们谁得罪过,为何如此苛待?”

    狱友陷入沉思,纷纷摇头不语,表示与他不熟。武康不禁蹙眉,那日台狱审讯,德裔阴阳怪气,貌似敌意十足。检校越州都督时,越州大小事务,向来不会染指,怎么就得罪他了?

    这时外门打开,千牛卫涌进来,把守四个牢门。五个宫装婢女,手里拿着工具,火速打扫卫生。狱友瞠目结舌,武康认出八两,马上洋洋自得,她是媚娘心腹。

    宫人驱散烟尘,正主款款而来,两名御史中丞,恭敬跟在身后。武康缓缓起身,望着熟悉的脸,感觉派头十足。婴儿肥更明显,仪态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不容置疑。

    姊弟深情凝望,媚娘翻起白眼,调皮的嘟嘟嘴,带着幸灾乐祸。武康嗤笑出声,三十七的妇女,不要再装嫩啦。你要注意影响,如果被人发现,有损皇后形象。

    武媚摆摆手,太监李德官,发出公鸭音:“御史大夫杨公,弹劾郑大将军。诛杀已降,使虏逃散,不抚士卒,不计资粮。使骸骨蔽野,弃装备资寇。自圣朝开创以来,此为最大之丧

    败。”

    众人无不呆愣,开国最大丧败,败到何种程度。媚娘轻咳,淡淡补充:“万四骑兵,轻装简行,追至仙娥河,不见铁勒人。领兵返回途中,遭遇了暴风雪,卫士伤亡惨重。”

    气氛瞬间压抑,薛仁贵三狱友,同时聚焦目光。武康惨然失笑,所谓的仙娥河,也称之仙萼河,后世的色楞格河。蒙古国最北部,进入俄国境内,注入贝加尔湖。

    暴风雪是雪暴,雪被强风卷起,随着狂风运行。人们身在其中,犹如睁眼瞎子,不知是否降雪。雪遇到障碍物,就会大量堆积,形成真正雪灾。天地间白茫茫,没有食物青草,人马该怎么活?

    越想咽喉越堵,额头青筋崩出,牙缝挤出声音:“早就告诉过他,漠北天气恶劣,秋季不能行军。可他就是不听,听信斥候谣言,立功心切作祟,导致伤亡惨重,他是大傻吊吗?”

    后世骂人方言,众人不明所以,也知不是好话。仁贵审礼叹气,仁师满脸鄙夷,郑仁泰该骂呀。武媚瞪向武康,给我注意言辞,然后温言补充:“军队粮食不足,人马冻饿而死,一万四千骑兵,只回来八百人。”

    意思不言而喻,狱友心情沉重。马全被饿死,人都被冻死,画面惨绝人寰。一万四千骑兵,只回来八百人,还是非战减员。来年积雪融化,万余神兵利器,全部落入敌手。骸骨蔽野,弃甲资寇,名副其实。

    开国最大丧败,没有夸大其词,郑仁泰就是猪。如此无能之辈,为什么不冻死,为什么还没来?越想越窝火,开口又要骂人,收到媚娘眼刀,讪讪闭上嘴巴。

    李淳风预言成真,对郑仁泰来说,此乃天大厄运。几乎全军覆没,差点被埋雪窝,虽然死里逃生,朝廷还要追究。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狱友,目光满是感激。

    如果不是你们,仁泰以势压人,我会跟着北伐。面对冰天雪地,我也无计可施,人大自然面前,犹如蝼蚁渺小。假如身临其境,食物极度匮乏,我也不敢保证,能进幸存名单。

    狱友心知肚明,坦然接受感激,投以安慰眼神。武康抹把冷汗,等到出狱以后,肯定携带重礼,分别拜访他们。特别是李淳风,随礼而行随遇而安,他要是不指点,我还蒙在鼓里。

    媚娘拿出丝帕,给武康擦冷汗,李德官继续说:“御史大夫杨公,弹劾卢山道薛将军,降水道孙将军,铁勒道刘都护,行军长史武将军。于所监临,淫贪自恣,虽矜所得,不补所丧,请付法司推科。”

    大概意思是:这四个垃圾,纵兵大肆抢劫,坑杀十万战俘。沿途收受贿赂,俘虏铁勒女子,充实自家后宫。缴获的战利品,不能弥补损失。送上军事法庭,来个三司会审,按照军法定罪。

    说的都是事实,武康羞愧难当,不敢抬眼直视。媚娘冷哼,淡淡说道:“圣人股念旧情,特意颁下诏书,武薛孙刘等将,全部功过相抵。如何处置仁泰,四品以上官员,旬日朝会共商。”

    袁公瑜吩咐,狱卒们行动,打开所有牢门。武康暗松口气,果然不出所料,此事不了了之。坑降十三万,在朝廷看来,不是大罪过。估计李九眼中,所谓人道主义,根本屁都不是。

    又想起郑仁泰,再度咬牙切齿。漠北大败而归,回来至少五天,御史台的弹劾,竟然没被下衙。估计李九不舍,毕竟郑老扑街,参与玄武门政变,是李二的拥趸。

    估计又把黑锅,甩到气候头上,老天要降暴雪,人力不能控制。此刻心如猫爪,前世影视剧里,见过暴雪场景。特别在草原上,雪灾面积更广,没有任何食物,战马肯定被吃。

    脑筋快速转动,计算食物消耗,战马被吃完后,只能徒步行军。几百里的路程,马肉绝对不够,他们还得挨饿。没有食物补充,士兵也会饿死,按照正常情况,必定全军覆没。八百名幸存者,如何活下来的?

    忽然瞪大双眼,想到那种画面,瞬间捂腹干呕。媚娘柳眉紧蹙,看见他的模样,竟也捂嘴呕吐。牢房刹那混乱,宫人全部围拢。武康不及多想,立刻上前搀扶,右手轻拍后背,示意宫人散开。

    呕吐还在继续,八两拿出山楂,递到武康手里。小心翼翼投喂,两颗山楂下肚,媚娘缓缓站起。双手轻揉小腹,不断咽着唾沫,压制呕吐**,八字眉皱成直线。

    感觉很不正常,很像妇人孕吐,肚里有球儿吗。搜索脑海记忆,很快哑然失笑,信誓旦旦拍胸:“还要恭喜阿姊,腹中再结珠胎。我有十成把握,肯定是个皇子,明年六月降世。”

    牢房鸦雀无声,八两马上道喜,宫人全部附和。媚娘略微迟疑,露出母性温馨。左手轻抚小腹,赏给爱弟白眼:“借你吉言,希望是皇子,最好夏天出生,不会感染风寒。瞧你言辞凿凿,能未卜先知吗?”

    绝对未卜先知,等孩子生下来,会取名李旭伦,就是睿宗李旦。他儿子唐玄宗,将来杀你女儿,就是太平公主。武康信心满满,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吩咐八两:“快带皇后离

    开,这里环境太差。”

    媚娘摆手制止,公瑜搬来椅子,武康搀她坐下。三个坑爹狱友,并排过来见礼,言语都有感激。他们也都明白,主犯罪名未定,先把从犯释放,必是皇后求情。

    媚娘示意免礼,竟然讲述战报:“八月甲戌日,平壤道大总管,苏定方在浿江,大破高句丽贼军。一路连战连捷,兵临平壤城下,等待北线会师,共同强攻平壤。”

    众人洗耳恭听,武康热血沸腾,老师是真的猛。真想肋生双翅,参与强攻平壤。浿江是大同江,横穿平壤而过,是朝鲜的标志。记得在上辈子,和令月旅游过,泛舟大同江,缅怀金大胖。

    很快陷入沉思,忧虑代替兴奋。平壤城强坚固,是高句丽都城。定方水路进攻,海军渡过黄海,兵力不会太多。必须等待北线,两军会师之后,才有实力攻城。

    媚娘继续说:“北线进展缓慢,权臣渊盖苏文,遣其子泉男生,率领数万精兵,固守鸭绿水岸。卫士无法渡水,僵持到九月底,天气开始严寒。鸭绿水结坚冰,总管契苾何力,率军踏冰而过,与贼短兵相接。”

    说到这停住话,视线锁定康郎,眼神带着调皮。狱友脸色怪异,各个目不斜视,竖起双耳聆听。武康心如猫爪,老姐你过分了,这是军国大事,不要眉目传情。战局到底如何,别吊人胃口嘛。

    足足两分多钟,朱唇总算轻启:“高句丽大溃败,我军追击数十里,斩首三万余级。其余部众投降,泉男生仅以身免。契苾乘胜追击,大军连战连捷,与定方合围平壤。”

    武康怒吼欧耶,沙包大的拳头,舞的虎虎生风。鬼脸快速充血,五官开始扭曲。狱友不遑多让,个个脸色潮红,如果皇后不在,肯定仰头狂笑。历时数十年,终于得偿所愿,高句丽下地狱吧。

    然而就在此时,大盆冷水泼下,媚娘俏脸转冰:“可惜半月之前,铁勒再次反叛,数万蛮兵南下,袭扰河西走廊。中枢经过商议,诏召契苾班师,任铁勒安抚大使。鸿胪卿萧嗣业,任仙萼行军总管,共同安抚铁勒。”

    武康如遭雷击,整个人被石化。铁勒果然复叛,朝廷也改变政策,采用怀柔策略,派契苾何力安抚。他出身契苾氏,是最合适人选,南北合围平壤,宣布胎死腹中。

    连锁反应出现,高句丽逃过一劫,郑仁泰该死呀。仁贵瞠目结舌,审礼不可置信,仁师满脸崇拜。昔日坑杀战俘,武康种种推测,此刻全部应验。难道武变之,真能未卜先知,真能算无遗漏。

    然而不到五秒,他们面部神情,都被恐惧替代。变之当日所言,如果散播朝堂,会是什么影响。幸亏朝廷不知,铁勒再次反叛,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天山坑俘。

    希望那日言论,永远不要散播。长时间的沉默,刘审礼先开口:“我女子已出阁,倒有两个侄女,尚在襁褓之中。若变之有子嗣,到时登门拜访,你我结为姻亲。”

    孙仁师叫停,煞有介事道:“昔日出征途中,我与变之决定,若楚国夫人有喜,无论是男是女,都与孙家结亲。凡事先来后到,刘公不要插足嘛。”

    审礼马上回应,仁贵也想插话,突然听到冷哼,争论马上停止。媚娘微微抬头,眼中闪过怒意,不冷不热吩咐:“你们身陷囹圄,家眷心急如焚,此刻平安脱险,都回家团聚吧。”

    三人不敢多言,恭敬行礼告辞,快步离开牢区。武康嘿嘿怪笑,我的不能生育,是皇后心中刺。三个流氓无赖,不是咱们关系铁,媚娘会送你们小鞋。

    离开御史台,武康搀着她,在紫薇城漫步。不知过了多久,媚娘喟然叹息:“没子嗣不是家,每次想起康郎,我都心如刀割。等到年关时,召集并州族老,把敏之过继给你。”

    你可拉到吧,他能气死我,还不如武承嗣。想到这里,赔着笑说:“元庆兄已经没了,剩下大嫂和承嗣,在龙州相依为命。把他们接来吧,我抚养承嗣成人,过不过继无所谓。”

    媚娘停住脚步,静静注视武康,良久无奈叹气:“你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接回武承嗣,阿姊办不到,会惹阿母伤心。你暗中接济,阿母已经知道,对你颇有微词。”

    武康呵呵干笑,荣国夫人杨氏,就是心如蛇蝎。两人继续散步,媚娘吐露心声:“在阿姊心中,康郎和阿母,是最重要的。阿母是长辈,受了很多苦,康郎答应我,不要和她疏离。”

    疏离谈不上,孝顺不可能,得过且过吧。媚娘再次叹息,温言软语道:“你不喜敏之,我也不勉强,阿母也不同意。郑仁泰要见你,别给他好脸色。我会让他知道,算计我的康郎,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五十章 嚣张的纨绔子弟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冬十月初七,午时三刻。

    悲哀牢狱生活,已经过去四天。北伐铁勒九姓,行军所犯罪孽,皆因皇帝诏书,全部功过相抵。御史台四狱友,悉数刑满释放,李九十分仗义,赃款没有充公。

    收刮的金银财宝,虏获的铁勒娘子,落入将军的腰包。出狱那天下午,陪着皇后散步,得到很多消息。九月十一日,媚娘夫妻俩,做客李勣家。

    到了午时六刻,又去许圉师家,带去不少礼物。君臣亲密交谈,媚娘趁此机会,亲自说和圉师,打算化解矛盾。昔日巡幸许州,因为妬女庙祠,他与武康结怨。

    武康心生感激,大唐好姐姐呀,诚心为我考虑。许圉师是宰相,能够参与朝政,最好不要得罪。说完糟心事,再说好消息,小正太李贤,徙封为沛王。

    王爵相比潞王,高出两个等级。武康挺喜欢他,颜值容貌俊秀,举止端庄大方,待人彬彬有礼,聪慧而又好学。官职也很大,任扬州都督,兼任雍州牧。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欺负闹闹,咱们相安无事,否则弄死你丫。

    送媚娘回宫,离开紫薇城,回到道政坊。与妻妾们团聚,家里鸡飞狗跳,妻女热泪盈眶。满屋莺莺燕燕,也都泫然欲泣,不知真心假意。吃完了团圆饭,累的口干舌燥,内宅总算消停。

    武家大妇小晴,给她们取名字,譬如水仙小哥,改姓名崔水仙。然后充任偏房,安排侍寝时段,已经妻妾成群。武康哭笑不得,也没心情过问,你们看着折腾。

    接下来的日子,准备丰厚礼物,拜访三个狱友。当初他们帮忙,才能远离仁泰,大恩必须得还。十月初六上午,拜访神棍淳风,恭敬的行跪礼,感谢救命之恩。

    如此一来二去,仁贵送的贿赂,全部折腾出去。就在昨天下午,不速之客来访,郑仁泰的管家,送来主人信函。明日巳时四刻,福善坊颜宾楼,共同把酒言欢。

    武康嗤之以鼻,咱俩无欢可言,你是来求情的。一万四千骑兵,死于漠北雪灾,德裔带头弹劾,激起倒郑风暴。媚娘落井下石,请义府和敬宗,联合朝中势力,大肆火上浇油。

    仁泰焦头烂额,到处请人说和,若非李九不舍,早被革职查办。三天后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商讨如何处置。武康心知肚明,李九想包庇他,拜访李勣和圉师,就是政治信号。

    武康回信应约,大将军的邀请,必须给个面子。同时发邀请函,邀请同门师兄,明日辰时两刻,来颜宾楼小聚。吩咐钱顺送信,征得媳妇同意,准备了见面礼。

    翌日早早起床,换上黑色长袍,骑马去福善坊。因为临近年关,南市车水马龙,道路异常拥挤。无奈下马步行,打发亲卫回家,只带钱顺赵声。进入福善坊门,走出不到百步,钱顺尴尬咳嗽。

    武康闻声转身,也觉的很尴尬,娇滴滴的美人,累的香汗淋漓。刚才让你回去,咋就不听话呀,懒得多说废话,开口表达歉意:“是我考虑不周,我背着你走吧。”

    水仙俏脸更红,款步来到近前。手扶腰间算袋,垂着脑袋回话,声音颇为倔强:“夫人交代奴奴,要把咱家礼物,亲手交给师兄。奴奴不敢违抗,还请郎君垂怜。”

    知道答案了,这是个间谍。弯腰背起她,边走边问话:“你是颜宾头牌,洛阳小有名气,无数官宦子弟,都想娶你为妻。我是粗鄙武夫,肚里没有墨水,颜值更是渣渣,为何倾向于我?”

    短时间的沉默,耳边响起柔和:“那日郎君离开,我托友人打听,郎君很宠夫人,宠的百依百顺。奴奴窃以为,也会宠奴奴。等郎君出征后,李相公找鸨母,送奴到了武府。”

    老李言出必践,也有可爱之处。能抢仁泰的人,能量确实不小,可惜太膨胀了。武康干笑片刻,煞有介事说道:“以后称我康郎,也别自称奴奴,听着十分别扭,跟着夫人称呼吧。”

    身后传来马蹄,迈步靠边行走,静等马匹经过。白色高头大马,骑士年方三十,衣袍十分华丽。他扭头看身后,突然勒住缰绳,快速调转马头。打扮油头粉面,视线饱含**,死死锁定水仙。

    浪荡的公子哥,水仙由衷厌恶,侧过脸躺肩头。杂乱脚步响起,保镖守护主子,个个昂首挺胸,模样凶神恶煞。十个保镖之中,有八个昆仑奴,黑乎乎很可爱。

    武康来了兴趣,这些黑人奴仆,就是炫富工具。后世能炫富的,豪车豪宅美女;唐朝能炫富的,新罗婢、菩萨蛮,以及昆仑奴。新罗女人来唐,性格温顺乖巧,给贵族做婢女,称之为新罗婢。

    所谓的菩萨蛮,打扮酷似菩萨,来自于女蛮国,个个貌美如花。诸多贵族子弟,娶回家做妾室,带着她们出门,觉的倍有面子。而这些菩萨蛮,也想嫁给唐人,享受美好人生。

    所谓的昆仑奴,昆仑人为奴仆。昆仑有两种含义,一指昆仑山,一指黑颜色。在林邑国以南,南洋诸岛的土人,大多卷发黑身,统称为昆仑人。他们身强体壮,能够吃苦耐劳,战斗力也强悍。

    人贩子训练好,贩卖到大唐,是稀缺人力资源,很受贵族追捧。诸多纨绔子弟,买几个昆仑奴,作为贴身保镖。带着他们上街,

    调戏良家妇女,四处耀武扬威,也是倍有面子。

    由此可知,这个青年,出身不低。武康投以微笑,钱顺赵声来到,比他们更嚣张,直接拽出横刀。钱顺盯着青年,皮笑肉不笑:“大街行人很多,郎君骑马拦路,阻挡路人通行,窃以为很不妥。”

    青年嚣张惯了,马上呶呶怪叫,保镖全部抽刀,对峙眨眼形成。吃瓜群众受惊,立刻闪身路边,有的转身跑路,生怕殃及池鱼。青年手指武康,冷言冷语道:“你报出姓名,背的是何人?”

    这关你屁事,武康咂咂嘴,不想搭理他。赵声走到马前,阴阳怪气数落:“用手指别人,是无礼行为,很没有教养。看你鲜衣怒马,肯定出身大族,还请自报家门。他日登门拜访,请教你家大人,怎么教的孩子?”

    青年暴跳如雷:“你是什么东西,再敢口出狂言,取你项上人头。那个刀疤脸,你背的娘子,是我的逃奴。好大的狗胆,宰相家逃奴,你也敢收留。识相点快交人,否则送衙官办。”

    原来是宰相家的,怪不得如此嚣张。武康强忍笑意,仔细打量着他,觉得有些面熟。不禁翻起白眼,真是冤家路窄,轻叹气淡淡道:“许相公有四子,我认识许自遂。你是许自然,还是许自牧,或者许自正?”

    青年放声大笑,态度异常嚣张:“乃翁是许自然,许自遂是大兄。他任职左千牛府,官拜左千牛备身。尔既然认识大兄,我也不再为难,放下我家逃奴,乃翁既往不咎。”

    武康瞠目结舌,这是个二百五。左右千牛卫士,是皇帝的保镖,身份对外保密,你在大街嚷嚷?许圉师堂堂宰相,真是教子无方,这种坑爹玩意,早晚会拖累他。

    懒得计较,赔着笑说:“二郎口口声声,说背的是逃奴,我也懒得辩解。你喊上许自遂,今天或者明天,去道政坊昌林街,街尾的武家要人。整个昌林街,武家独门独户,门口立着棨戟。”

    自然桀桀怪笑,武康苦笑更浓,苦口婆心的劝:“俗语有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你登门,一切好商量。还请郎君让路,你们堵住街道,百姓不能通行,若是引来武侯,会给相公蒙羞。”

    这话说到心坎,自然脸色微变,放下伸直的手,疾言厉色呵斥:“武侯又能如何,乃翁根本不怕。记住你说的话,最迟明天午时,我就登门拜访。田舍奴胆敢食言,我拆了你的狗窝。”

    说完调转马头,贪婪望着小仙,视线满是挑衅。众狗腿吆喝着,驱散堵路百姓,牵着白马离开。昆仑奴收横刀,大摇大摆跟着,不断呵斥路人。

    等他们走远了,武康开始训人:“我说你们两个,别动不动拔刀,你们是将军亲卫,不是地痞无赖。再者说来,他爹是宰相,你们砍了他,我担待不起。”

    两人唯唯诺诺,收起刀跟身后,龇牙咧嘴怪笑。水仙凑耳边,打开话匣子:“这个许自然,就是呆头鹅,竟然不知道,门前立棨戟,都是三品官。许家若有灾祸,定是许自然引起。”

    聪明的小丫头,武康不置可否,拍屁屁警告她,不要议论宰相。小仙不依,继续说道:“刚才的情况,要息事宁人。康郎的对话人,是许圉师相公,二代不够资格。倘若起了冲突,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以大欺小。”

    水仙喋喋不休,武康懒得理会,听清脆黄鹂音,也是一种享受。走出百十步,忽然停脚步,倒退了五步,停在院门口。两个灰衣仆人,守在大门两侧,脑袋垂九十度,貌似不敢见人。

    扭头扫视周围,左边的巷子里,数十彪形大汉。右侧青楼附近,也有三十多人,身穿帛布长袍,幞头平头小样。普通百姓打扮,却透露着杀气。腰间明显凸起,应该带着障刀。

    看起来在闲聊,实则精力集中,警戒小院周围。武康望向大门,两层的小木楼,凝神仔细感受,院里也有杀气。心思电转间,煞有介事道:“两位很是面熟,能否抬起头来?”

    依旧低头不语,这时院门打开,跑出个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身体异常强壮,点头哈腰回话:“这是我家仆人,刚从长安过来。郎君您是贵人,岂能认识他们,肯定认错人了。”

    武康呵呵回礼,口气带着尴尬:“实在很抱歉,我认错人了。我有两个奴仆,一个端洗脚水,一个修脚推拿,服侍的很好。就在三个月前,跟我出征铁勒,战死沙场之上,身形很像他们。”

    两人肩膀微颤,还是垂头不语。武康笑的诡异,告别中年大汉,转身去颜宾楼。刚才那两个人,都是大人物啊,绝对不会看错。右边是赵道兴,今年三十岁,左武侯将军,十二转上柱国。

    左边是权善才,今年二十一,左武侯将军。检校左羽林,十二转上柱国,神泉县开国男。所谓的左羽林,是北门左屯营,上次许州演武,武康完虐禁军。

    等活到洛阳,李九颁下诏书,改北门左右屯营,为左右羽林军。所谓北衙禁军,正式有了编制,只是没设将军。出征铁勒之前,媚娘派人传话:圣人已经许诺,如果康郎立功,就检校右羽林,兼任禁军教头。

    受水浒传影响,非常喜欢林冲,对于禁军教头,也是梦寐以求。可惜竹篮打水,被郑仁泰坑了。打胜

    仗累成狗,没有半毛奖励,还被御史弹劾,上了军事法庭。

    摒弃心头杂念,回忆刚才见闻,开始抽丝剥茧。武侯将军守门,武侯卫士巡逻,院子里的正主,定是李九无疑。这里是福善坊,洛阳的红灯区,可刚才的小楼,不是青楼妓院。

    李九微服出巡,不是来**的,可能私会情人。不禁嗤之以鼻,看看人家开房,陆军中将守门。再看看许自然,带几个昆仑奴,美的找不到北。和大佬比起来,你狗屁都不是。

    忽然停住脚步,剑眉陡然蹙起,李九微服出巡,该由千牛护卫。可他选择武侯,是在躲避我吗?我是左千牛将军,小舅子崔神庆,是右千牛长史。左右千牛调动,都有详细记录,绝对瞒不过我。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躲避我,怕我通风报信,怕被媚娘知道。一时思绪万千,眉头凝成疙瘩。小仙捏他耳垂,嗲声嗲气撒娇:“康郎累了吗,人家不重的,要不放我下来?”

    武康缓缓摇头,想到那种可能,心间涌起怒气。召赵声上前,严肃的吩咐:“你现在回家,让夫人和闹闹,马上去尚善坊,拜访荣国夫人。确定韩国夫人,是否身在府中,立刻找我汇报。”

    赵声应诺离开,窜进旁边小巷,绕过那座院落。武康继续赶路,小仙附耳轻言:“元姊寡居多年,若有钟爱情郎,想必你和皇后,也会乐见其成。她没必要偷情,不顾自身安全,来此处会情郎。”

    你说的很对,除非这个人,身份很特殊。结合脑中史书,武康梳理剧情。媚娘比较霸道,后宫妃嫔稀少,还用残忍手段,杀王氏和萧氏。此乃杀鸡儆猴,后宫里的女人,个个心惊胆战,不敢勾搭皇帝。

    武顺是个寡妇,无论容貌身材,都不输给妹妹。她是韩国夫人,自由出入皇宫,常与李九会面。李九钟爱少妇,两人眉来眼去,渐渐有了奸情。媚娘再次怀孕,他们按捺不住,跑到宫外私会。

    实在想不明白,男人多如牛毛,为何你偏偏要,偷自己的妹夫。倘若媚娘知晓,应该痛不欲生,被亲姐姐背叛,谁也接受不了。那个病秧子,到底哪里好,能满足你吗。

    还是你有野心,奢望取而代之,抢夺妹妹的位置。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的这种行为,哪怕千年之后,也会遭人唾弃。武康越想越气,五官逐渐狰狞。这时脸颊温热,脸皮渐渐松弛,微不可查叹气。

    小仙很担心,语气很关切:“康郎你怎么了,脸色好恐怖啊。不要胡思乱想,就算元姊不在,也不足以证明,院里人就是她。再者说来,就算是她,咱也不能管。”

    武康摇头敷衍,一切都是猜测,不能妄加指责。调整心情,打情骂俏:“李义府那孙子,终于办件好事,从此我的身边,又多个贤内助。生的貌美如花,不论白天晚上,都能为夫解忧。”

    **裸的调戏,水仙娇羞难耐,嗲声嗲气撒娇。武康暗下决定,去找武顺谈心,顺便旁敲侧击。如果执迷不悟,派人长期监视,如果居心叵测,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路无话,到颜宾楼,放下水仙。刚进门槛,听熟悉咆哮:也不打听打听,无论长安洛阳,哪个青楼妓院,敢驳二郎薄面。告诉邓举举,不管她接待谁,马上过来陪我,否则拆颜宾楼。

    真是冤家路窄,你爹不是好鸟,你更不是东西,这德行必出事。不过我很满意,扳倒许圉师,报那一箭仇,有了突破口。武康懒得理会,拉住水仙的手,沿着台阶上楼。

    走到包间门口,听闻鸨母撒娇:二郎莫生气,有个小郎君,作了送别诗,被举举相中。她托奴传话,今日诸郎君,能胜过此诗,便是入幕宾。诸位听仔细:赵氏连城璧,由来天下传,送君还旧府,明月满前川。

    武康停止敲门,感觉这诗很熟,一时想不起来。楼下很快安静,水仙小声称赞:“明着写和氏璧,暗赞友人才华,再写完璧归赵。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自然贴切。他送别的友人,是赵地赵姓人,诗人有大才。”

    那必须有大才,我已经想到了,他是何方神圣。杨炯杨令明,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的同伙。短暂的沉寂后,许自然又撒泼,直接掀了桌子,惹得众人尖叫。

    这个小兔崽子,该好好收拾了,武康鄙夷着,伸手去敲门。手感很不对,门内有惊叫,女人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有俊俏小哥,捂额头瞪眼,杀气腾腾的。

    瞧这事整的,她可能听见动静,打开门看热闹,被我敲在脑门上。正想表达歉意,闪出个文雅儒士。身穿圆领儒袍,年龄四十左右,面相温文尔雅。

    正是邀请的客人,金山都护府长史,裴行俭裴守约,苏定方的大徒弟。武康快步上前,俯身鞠躬到底:“武康参见师兄,师兄别来无恙,小弟深感欣慰。”

    裴行俭微笑,搀扶他还礼,准备寒暄几句。被敲的小哥,突然掐纤腰,手指武康怪叫:“你就是武变之,阿爷的同门师弟,坑杀十万的屠夫,不怕良心有愧吗...”

第五十一章 会面师兄裴行俭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冬十月初八,巳时四刻。

    那是显庆四年,武康随苏定方,打下了西突厥。朝廷在其故地,设蒙池都护府,和昆陵都护府。改西州都督府,为金山都护府,治所设在庭州。按照现在来说,新疆吉木萨尔县,当地人称破城子。

    辖区天山以北,阿尔泰山以西,两河流域以东。哈萨克斯坦境内,巴尔喀什湖以南,隶属安西都护府。金山都护府长史,由裴行俭担任,此刻临近春节,他回朝廷述职。

    武康从媚娘那,得知这个消息,马上邀请会面。哥俩是亲师兄弟,师从战神苏定方,师祖是卫公李靖。虽然素未谋面,对于这个师兄,抱有的足够尊重,史书称其为儒将。

    特意找李义府,调取吏部资料,了解他的身世。出身河东裴氏,凭借先辈功勋,成为弘文馆生。大概贞观时期,明经科举中选,被李二任命为,左屯卫仓曹参军。定方很喜欢他,收为衣钵传人,传授兵法策略。

    李九登基之后,调任长安县令,官级正五品上,仕途顺风顺水。恰逢废王立武,他与长孙无忌,秘密商议对策。被袁公瑜得知,告状荣国夫人。可怜的裴行俭,京城贬到西域,贬为西州长史。

    金山都护府立,他的政绩很好,任都护府长史。女人大多记仇,媚娘的本本里,必有他的名字。后来阴差阳错,武康拜师定方,与他成了同门。媚娘疼爱小弟,决定缓和关系,方有今日会面。

    可惜不太和谐,两人互相见礼,没来得及寒暄,行俭的大闺女,抛出尖锐话题。直言天山坑俘,称其为万人屠,骂其甲等战犯。武康当场懵逼,没《日内瓦公约》呀,为何说甲等战犯,难道你也是穿越?

    画面极度尴尬,行俭厉声呵斥,武康赶紧劝慰,小女娃童言无忌,不和她一般见识。裴氏闷闷不乐,屈服父亲淫威,敷衍着喊叔父,不甘不愿的道歉。

    武康和颜悦色,打开腰间算袋,送给她见面礼:“太上护身神符,出征漠北之前,皇后给我求的。黄冠子李道长,亲手绘制而成,可保贤侄平安,希望不要嫌弃。”

    长着赐不可迟,裴氏收下神符,表情难掩鄙视。水仙心思通透,拉着她去旁边,再送些小礼物,总算哄住了她。武康哑然失笑,十岁的小娘子,敢来青楼玩耍,简直没心没肺。

    行俭也很尴尬,原本独自赴会,在颜宾楼门口,才发现被跟踪。身边没有随从,让她独自回家,行俭也不放心,时间也不允许。只能带她上楼,并且千叮万嘱,不要失了礼数。哪知卵用没有,此行根本目的,就是嘲讽武康。

    哥俩对面而坐,三杯水酒下肚,寒暄不到半刻,关系很快拉进。两人系出同门,只要谈论老师,就能铺开话题,武康开口请教:“东征最新战报,恩师的南路军,已经包围平壤。师兄您以为,能破平壤吗?”

    行俭沉思许久,最终摇了摇头:“取胜最佳时机,是在入冬之前,数路大军和围。可惜铁勒复叛,契苾将军班师,战略部署落空。战争陷入持久,辽东天气恶劣,已成唐军羁绊。”

    武康闻言,深感惭愧,实话实说:“师兄心知肚明,铁勒九姓复叛,皆因坑俘而起。此次燕然行军,唐军沦为贼军,可说无恶不作,加剧了铁勒的敌视。恐怕两年内,燕然都护府,不会有和平。”

    行俭轻声叹气:“时也势也命也,变之不要自责。我听仁师说过,不是你的责任,坊间流言蜚语,不要放在心上。你只是个将军,不是三军统帅,郑仁泰的决策,谁也不能左右。”

    又是清脆冷哼,小丫头很不屑,哥俩相视苦笑。武康浑不在意,继续讨论东征:“东征错失良机,除了天气原因,还有什么羁绊?以恩师的本领,能创造机会吧?”

    裴行俭摇头,言辞凿凿道:“除了天气严寒,还有支援问题。契苾将军班师,北路兵力不足,只能停滞不前。南路也是如此,百济残余势力,抵抗相当顽强,仁愿焦头烂额,也没能力支援。至于新罗援军...”

    师兄欲言又止,武康也能猜到:至于新罗援军,别抱太多希望,恩师孤军奋战。猪队友新罗人,确实令人无语。今年六月下旬,新罗王金春秋病逝,太子金法敏继位。

    李九让金仁问,回国举兵相应,金氏兄弟应诏,率新罗军北上,欲与定方会师。可惜在瓮山城(韩国大田广域,鸡足山城),遭遇百济抵抗,九月二十七日,才攻破瓮山城。

    新罗成事不足,百济败事有余,都是酒囊饭袋,统统该下地狱。武康恨的牙疼,挡新罗援军的,就是黑齿常之。这些百济猴子,以后若有机会,彻底灭了他们。

    门外噪音骤响,思绪被其打断,武康蹙起眉头,聚精会神倾听。许自然在拆家,不时的咆哮着,点名要见举举。这个纨绔饭桶,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奚落再次响起,裴氏阴阳怪气:“叔父是大将军,是皇后的从父弟,还怕宰相家的纨绔?他欺负弱

    女子,打扰谈话雅兴,为何不敢过问,难道你怕许圉师?”

    我的小姑奶奶,说话夹枪带棒,激将计太拙劣。我不是他老子,他欺负的女人,也和我没关系,何必多管闲事。行俭面沉似水,语气颇为愤怒:“你给我闭上嘴,再敢胡言乱语,马上给我回家。”

    娘子嘴角下翻,打算哭给你看,武康赶紧圆场。悄悄做个鬼脸,煞有介事道:“我是千牛将军,不是武侯将军,没有资格过问。他的仗势欺人,自有唐律处罚。我若越俎代庖,也是仗势欺人,和他有何区别?”

    裴氏略微错愕,脸蛋沁出红晕,嘀咕声老不羞,直接背过身去。水仙抿嘴浅笑,行俭再度暴走,抬手要拍桌子。武康眼疾手快,拉住他手腕说:“师兄您再说说,除了援军问题,还有什么羁绊?”

    行俭喘着粗气,狠瞪闺女背影,一时焦头烂额。良久后轻叹气,继续讨论正事:“以恩师的为人,不会就地征粮,所以军粮紧缺。要靠新罗补给,可他们的效率,很难让人放心。行俭窃以为,恩师处境不妙。”

    又是棘手问题,武康苦笑连连。所谓就地征粮,是抢百姓粮食,如果我是总管,肯定会这么做。高句丽的百姓,与我没有关系,全饿死又何妨。

    可老师不会,他太仁慈了。甭说外国百姓,为了行军打仗,抢本国民粮的,古往今来,大有人在,美其名曰,就地征粮。就在出狱那天,媚娘也透露了,李九颁布诏书,命令新罗运粮。

    可师兄说的对,那群新罗棒子,效率慢的感人。新罗军不至,粮道会不继,卫士的粮草,冬衣的补给,都会出问题。如此恶劣条件,只能呆在军营,没有办法攻城。

    忽然想到什么,瞬间双目圆睁,急不可耐道:“淳风夜观天象,也曾和我提起,朝廷此次东征,必然损兵折将。至少两位将军,折在辽东战场。恩师年事已高,平壤冬天极寒,我担心他的身体。”

    行俭也急了眼,呼吸更加急促,深思熟虑良久,言辞凿凿道:“恩师年事虽高,身体却很健朗,必能熬过寒冬。你们远征西域,葱岭破阿悉结,渡海覆灭百济。天气之恶劣,不比辽东弱,别杞人忧天。”

    武康长舒口气,觉得言之有理,老师强壮的很。七十岁的高龄,两次万里远征,不怕渡海作战。甚至带着大部队,狂奔帕米尔高原,一夜行军百余里。区区平壤严冬,应该难不住他。

    两人相视而笑,长时间的沉默。水仙和裴氏,也保持缄默,弱弱望这边。几乎同一时间,两人脸色骤变,武康吐出蛇字,行俭吐出水字。庞孝泰老将军,可能凶多吉少。

    沃沮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庞孝泰,是广西博白县人。他的五千水军,也都是广西兵。从极热的广西,到极寒的辽东,很难适应气候,狼兵再强悍,也不能与天斗。

    蛇水在平壤西,密布崇山水网,地形就像口袋。若我是敌军指挥,会集中优势兵力,先吃掉庞孝泰部。北线出现状况,南线独木难支,熬下去徒劳无功,平然之围必解。

    真的很糟糕,恐怕庞将军,要战死沙场。心情莫名压抑,不停的喝闷酒。喝完第七杯,手腕被握住,行俭安慰道:“战争伴随死亡,古往今来如是,变之不必介怀。”

    武康扯出苦笑,淳风给我批言,也是战死沙场。不知何时何地,也像庞老将军,马革裹尸而还。到时候再说吧,打开腰间算袋,文件递给行俭:“借师兄的法眼,看看这种长刀,能够装备卫士。”

    行俭仔细查看,两眼闪出光芒,很快陷入沉思。图纸上画的长刀,就是关公偃月刀,总长大约两米,重量十斤之内。刀柄有多长,单刃有多厚,皆详细标明。

    关羽是用长矛,青龙偃月刀,是小说虚构的,到宋朝才出现,取代唐朝陌刀。武康窃以为,它能淘汰陌刀,必有可取之处。《满城尽带黄金甲》,除了欣赏大奶妹,就是那群身穿金甲,舞者关刀的叛军。

    如果能够军用,就找李九申请,打造几把实验。如果性能良好,就给婺营前卫,全部装备关刀。以后征战沙场,数百大刀齐劈,如同砍瓜切菜,想想都觉得爽。

    行俭研究图纸,自言自语着:“重量不到十斤,步骑皆可使用。在步战中,配给散兵使用,能在阵脚地带,保护我方枪兵;在马战中,用以近身格斗,可以架开长枪,也能轻松破甲。”

    放下手中图纸,斟酌片刻说:“重量和长度,都类似陌刀,锻造所需钢铁,也是半斤八两。此刀单面开刃,制造比较简单,确有可取之处。可以呈给圣人,交予兵部讨论。”

    武康点头微笑,不能入你法眼,也没必要呈上。正想继续请教,楼下噪音更大,夹杂女子哭泣。很快楼梯震动,钱顺厉声呵斥:“都给我站住,否则格杀勿论。”

    女人哭声更大,鸨母哭天抢地,许自然嗷嗷骂,夹杂少年怒吼。水仙勃然变色,看向这边哀求:“是邓举举在哭,许自然欺负她,求郎君做主。”

    武康正想应允,裴氏突然起身,很快打开房门。嘈杂声更明显,钱顺收到眼神,赶紧闪开门口。邓举举跑进来,捂着脸颊啼哭,扑进水仙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有个年轻郎君,衣服满是菜汤,白脸印着掌印,造型非常狼狈。许自然呶呶叫,大摇大摆进来,手指举举叫嚣:“该死的贱蹄子,竟敢咬乃翁,谁也救不了你,我非扒你的皮。”

    钱顺眼疾手快,插上包间房门,拦在自然跟前,不紧不慢威胁:“给我老实呆着,胆敢迈出半步,斩你项上狗头。我说到做到,郎君若不信,请尽管尝试。”

    环手横刀出窍,淡淡杀意溢出,许二脸色微变。钱顺嗤之以鼻,双手握着刀柄,阴阳怪气嘲讽:“你是宰相二代,身份高不可攀,我是部曲护卫,小命比狗还贱。咱俩同归于尽,绝对稳赚不赔,还请阁下三思。”

    很快杀气腾腾,钱顺久经沙场,也是杀人如麻。许二色厉内荏,扯着嗓门威胁,却不敢靠进半步。武康慢慢转头,开口训斥钱顺:“顺子不可无礼,敢对二郎动刀,吃了豹子胆吗?”

    钱顺依言收刀,许二发现武康,登时满血复活。快步走过来,拿出手里泥人,对着真人比较,桀桀怪笑道:“贱蹄子的靠山,就是刀疤脸呀。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乃翁的闲事,敢做贱人的靠山?”

    武康浅笑道:“二郎误会了,我不是靠山,也与她不熟。你想怎么样,我无权过问。不过提醒你,这座颜宾楼,是郑仁泰的。他是同安郡公,右武卫大将军,许相公尚且忌惮,难道你不怕他?”

    许二脸色微变,很快仰天狂笑,狠狠唾口浓痰:“正三品大将军,别人可能怕他,乃翁岿然不惧。他最近厄运缠身,两日后朝堂论罪。他的前程性命,握在阿爷手中,我把颜宾楼拆了,他也不敢放屁。”

    武康心思电转,很快了然于胸。朝堂五个宰相,李勣淡出朝政,任雅相远在辽东。许敬宗和李义府,按照媚娘指示,正痛打落水狗。御史大夫的弹劾,许圉师要是拍砖,郑仁泰凶多吉少。

    估计郑老扑街,巴不得他拆楼,好要挟许圉师。转念再想想,又扯出浅笑,不是那么回事。许自然被惹毛,扬起手中泥人,狠狠砸过来,砸进鱼汤盆,溅射出汤水。

    手指武康鼻子,跳着脚咆哮:“田舍奴刀疤脸,看不起乃翁吗?今天把话撂下,这两个美人,乃翁全都要。再敢满嘴喷粪,打断你的狗腿。门外的部曲,给我撞门拿人。”

    部曲破门而入,钱顺亮出横刀,眼中杀气更盛。空气中冷飕飕,部曲胆战心惊,不敢轻举妄动,怯懦的瞅主子。许二表情狰狞,握拳要揍武康,行俭探手摸腰。

    许二马上收手,快速后退两步,死盯着裴行俭。大概半分钟,摸出两条绣帕,递给武康一条。哥俩老神在在,擦拭衣袍汤水,完全无视许二,**裸的嘲讽。

    画面异常诡异,裴氏也炸毛了,掐腰瞪眼奚落:“窝囊废武变之,他老子是宰相,你阿姊是皇后,至于害怕他吗?别人欺负上门,你却低眉顺眼,还是不是男人?”

    行俭怒不可遏,你给我闭嘴;武康瞠目结舌,瞎添什么乱。现场鸦雀无声,许二脸色大变,良久后小声问:“你是武变之,左千牛大将军,金华县开国公?”

    武康和颜悦色:“上月圣驾幸许府,目的显而易见,是让令尊出面,为郑仁泰辩解。令尊无法拒绝,所以说郑仁泰,不会卖你面子。你若小打小闹,他会置若罔闻,你若闹的过分,他会怀恨在心。”

    斟酌片刻,继续说教:“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何必因为妇人,得罪三品将军,平白惹来麻烦。你想要美人,等尘埃落定,他心存感激,会忍痛割爱,何必急于一时?”

    苦口婆心,和颜悦色,姿态放最低。许自然有面子,变脸赛过翻书:“真是变之贤弟,何不早些言明,你瞧这事整的。贤弟说的对,多等两天而已,愚兄有耐心的。”

    武康起身行礼,笑容异常温馨:“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呀。我与自遂是兄弟,那咱们也是兄弟。改天若有时间,还请兄长登门,皇后送的红高粱,一般人喝不到的。”

    许二满面红光,拍着他肩膀说:“变之诚心邀请,我也不能辜负,等我大兄回来,必定登门拜访。贤弟正在会友,愚兄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

    武康应诺点头,亲自送到门口,两人依依惜别。重新回到座位,举杯邀请共饮,行俭放小酒杯,凑近小声问道:“变之和许相公,是不是有过节?”

    肯定有过节,我会收拾他的。准备转移话题,就听两声冷笑,裴氏不屑一顾,邋遢郎君嘲讽:“世人皆说武将军,敢为百姓剪圣袍。今日一见,明不其实,杨炯无礼,这就告辞了...”

第五十二章 千里雪封人吃人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冬十月初八,巳时八刻。

    洛阳颜宾楼,二楼包间内,依稀几个人,表情各不同。杨炯左脸凸起,驴脸红如关公,神情义愤填膺。儒袍满是菜污,脑袋没有幞头,只剩马尾巾子,扣着丸子发髻。上面沾着菜叶,俨然狼狈不堪,被揍的不轻嘛。

    脑海搜索资料,很快露出笑意,这小子很有意思。类似于骆宾王,幼年聪明博学,八岁通读汉书。应弟子举及第,去年举为神童。今年十二岁,予出身的待遇,待制在弘文馆。

    所谓的待制,是等候调遣,勉强算散官。李九初登大宝,命弘文馆学生,在武德殿西门,轮番等待安排。他小小年纪,学习成绩好,待制弘文馆。拿着朝廷俸禄,步入童生巅峰,妥妥的别人家孩子。

    其实初唐四杰中,武康最喜欢杨炯,他的诗很对胃口。眼下流行的诗风,是齐梁宫体诗风,以上官仪为代表。其诗绮错婉媚,重视形式技巧,追求声辞优美,被称为上官体。

    武康不感兴趣,认为这种题材,缺乏慷慨激情,缺乏雄杰之气,读之如同嚼蜡。杨炯也不感冒,其诗另觅他径,开创了边塞诗风。

    特别是从军行,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如同洪钟大吕,唤醒大唐书生,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不要风花雪月,也别无病呻吟。

    眼前的幼年版,却是喜感十足,武康半开玩笑:“夜送赵纵,写的真好,我自愧不如。不过小老弟,毛都没长齐,学人家狎妓,是不是早了点?”

    这话捅马蜂窝,包间霎时沉寂,裴氏轻啐转身,又骂老不正经。行俭略显尴尬,此言太过粗俗,杨炯怒气更胜。举举赶紧出列,见完礼辩解道:“武将军误会了,郎君送别友人,奴无意闻诗文,便主动服侍的。”

    武康哑然失笑,今世美女爱才,后世美女爱财,品味天壤之别。不过刚才的话,确实俗不可耐,果断表达歉意:“我书读的少,又常年出征,接触糙汉子,说话也粗俗。失礼之处,多多包涵。”

    行俭表示无妨,杨炯脸色好转。堂堂三品将军,还是皇亲国戚,放下身段道歉,确实难能可贵。这番自我批判,水仙很不乐意,为爱郎辩解道:“康郎才不粗俗,也有几首诗作,请杨待制点评。”

    朗诵黄沙穿金甲,接着大雪满弓刀,又捅了马蜂窝。短时间的沉默,行俭由衷赞叹,杨炯脸色缓和。就连裴小娘子,也少了几分嫌弃。武康觉得尴尬,多事的小娘们,那不是我写的,有啥好显摆的?

    钱顺喊来鸨母,收拾房中狼藉,重新准备酒菜。武康从鱼汤里,夹出泥塑人偶,已经面目全非。该死的许自然,你这是在犯罪,既然你想作死,乃翁就成全你。

    泥偶丢进汤盆,看向邓举举,温言吩咐鸨母:“准备干净衣袍,给杨待制换上。令明和举举,绢布包冰块,冷敷脸颊上,明天这个时候,用熟鸡蛋热敷。此乃家乡土法,缓解淤青疼痛。”

    鸨母依言准备,两人再次道谢,武康看向行俭,表达诚挚歉意:“咱们首次会面,就被人扫雅兴,小弟心中有愧。是我招待不周,自罚三杯水酒,还请师兄谅解。”

    行俭连道无妨,哥俩共饮三杯,互相确定眼神,露出诡异浅笑。等包间收拾好,杨炯和举举上楼,已换上新衣服。钱顺门外把守,男女分席而坐,杨炯陪在末位,模样受宠若惊。

    武康负责介绍,三人寒暄片刻,水酒拉近关系。酒过三巡后,杨炯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以将军的身份,没必要怕宰相,许二恶语相向,为何步步忍让。你与举举娘子,应该有些交情,为何见死不救?”

    **裸的指责,行俭微微摇头,眼前这个小子,书生意气太重。武康浑不在意,煞有介事的说:“人有逆反心理,我袒护举举,他变本加厉,我浑不在意,他兴致缺缺。我能帮她一时,却帮不了一世。”

    盯看杨炯,淡淡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今日所见所闻,举报给御史台?奉劝小老弟你,最好不要这样。若御史台受理,圣人最多申饬,不会因为此事,罢黜圉师宰位。他们毫发无伤,你却得罪宰相,仕途就此结束。”

    杨炯很不服气,又是慷慨激昂,武康呵呵笑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韩信忍胯下辱,方有日后成就。至于我的退让,只是示敌以弱,助长他的嚣张,给你讲个故事。”

    昔日任婺州刺史,有次上山打猎,遭遇山猫偷袭,小晴因此受伤。武康追至洞外,躲在灌木丛里,守候三天三夜。恰逢寒冬时节,饿了吃干粮,渴了喝清水,困了就打盹。等山猫出洞,悄悄拉弓弦,一箭将其猎杀。

    讲完故事,简单总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没十分把握,我不会出手。今日教训纨绔,没有半分好处,只会惹来强敌。别人来踩我,我不打他脸,不做口舌之争,只会要他小命。”

    所谓装逼打脸,小孩子的把戏,除了招来敌对,没有半点好处。我要对付的,是宰相许圉师,许自然不够看。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各异,行俭笑而不语,杨炯皱眉沉思。

    这时敲门声响,钱顺进来汇报,辰时三刻到了。时间过的真快,武康起身致歉:“今日约见师兄,还要会面仁泰。本来时间充足,却被杂事耽搁,小弟实在惭愧。”

    行俭起身还礼,和颜悦色道:“师弟切莫如此,咱们是师兄弟,以后日子还很长。变之既然有约,我也不便久留,以后若有时间,去我家里做客。我家大朗贞隐,很是想念贤弟。”

    这个必须的,武康当即保证,他日抽出时间,必定登门拜访。哥俩依依惜别,裴氏突然作妖:“叔父要见外人,水仙不能留下,外面那个亲卫,还要留下护卫。我想拜见夫人,阿爷送我过去,也顺路送水仙。”

    鬼丫头有情况,你会为我着想,肯定憋着坏水。行俭欣然同意,再与武康告别,带着众人离开。裴氏走到门口,扭过头翻白眼,扬起小拳头,威胁意味十足。

    这个丫头片子,古灵精怪的,很让人头疼。忽然想到什么,不禁瞠目结舌。后世听令月说过,行俭的某个女儿,嫁给赵州苏味道。而这个苏味道,是苏洵的九世祖。

    眼前的裴娘子,难道是苏轼的,十世祖奶奶吗,那可太搞笑啦。懒得搭理她,礼送杨炯出门,吩咐钱顺备宴。鸨母款款而来,小心翼翼回话:“好教将军知晓,半个时辰之前,郑公已然来到,正在阁楼等候。”

    仁泰已经来了,因为有求与我,姿态摆的很低。其实没有必要,只要李九包庇,就没性命之忧。诏书释放从犯,就是政治信号,意思不言而喻,要轻拿轻放了。

    不过他想过关,也没那么容易,官级肯定要降。跟着鸨母上楼,吩咐钱顺守门,很快见到正主。不禁心生唏嘘,昔日行军漠北,何等意气风发。此刻眼窝深陷,多了无数白发,整个人憔悴了。

    仁泰笑脸相迎,态度异常和善,拉着武康手腕,亲自斟满酒杯。几杯水酒下肚,两人不入主题,各自说着废话。洛阳城趣事,风月场乐闻,张家长李家短。

    从燕然山行军,到玄武门政变,他在缅怀过去。说完这些废话,仁泰言归正传:“我军在鸭绿水,阵斩三万贼兵,君绰是经略大使,经略高句丽诸地。契苾班师回朝,君绰因此功勋,拜左领军大将军。”

    说的是杜君绰,昔日玄武门政变,他也是急先锋,官拜左领军将军。辽东道经略大使,北路军的总领导。契苾何力打胜仗,他升职为大将军,还真是讽刺呀。

    仁泰继续道:“昨日家中设宴,君绰和待宾兄,提起变之贤侄,都是赞不绝口。既能冲锋陷阵,又能运筹帷幄,前途不可限量。不过待宾兄,对你有些意见,两家既有亲戚,要多多走动呀。”

    武康笑而不语,我走你个孙子,此乃以势压人。待宾是李孟尝,玄武门急先锋,右监门大将军。他的妻子崔氏,是小晴的姑奶,每次逢年过节,我都提礼拜访,也都吃闭门羹。

    你们三个扑街,一个鼻孔出气,大概意思是,如果贤侄帮忙,咱们就是朋友。我们共同提点,你会前途无量,否则举步维艰。上次行军漠北,有可能大总管,却被李孟尝搅合,沦为行军长史。

    不过没有办法,他们资历太老,都是上将级别。深得李九信任,能量实在太大,哪怕是武媚娘,也不能等闲视之。武康和颜悦色,煞有介事道:“郑公说的对,亲戚不走动,也就疏远了。”

    仁泰不置可否,打开腰间算袋,拿出几张文件。轻放手边,笑容可掬:“我知举举娘子,心仪变之贤侄,我也成人之美。这是颜宾地契,只要贤侄帮忙,地契就是你的。”

    这手玩的漂亮,既能用来行贿,又甩烫手山芋。刚才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选择置身事外。把麻烦丢出去,让我面对圉师,良心大大的坏。

    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明确表态,武康淡淡说道:“郑公找错了人,我是千牛将军,没有参知政事。无论元老敬宗,还是宠臣义府,都不会听我的。劝他们不弹劾,我真的做不到。”

    仁泰闪过鄙夷,你自然做不到,我找的是皇后。手指轻敲木榻,直接开门见山:“许敬宗李义府,是皇后的拥趸。贤侄面见皇后,请她施以援手,无论结果如何,契书都是你的。”

    媚娘此次出手,不是收拾仁泰,因为李九庇护,她也无计可施。弹劾的根本目的,是从仁泰这里,取得老将支持。老狐狸们少打压,武康军旅生涯,就会顺畅许多。

    目的已经达成,没有必要拿捏。武康故作纠结,良久后开口说:“我可以找皇后,但无法给承诺。想必郑公知道,她非常有主见,虽然非常疼我,却不言听计从。”

    仁泰暗松口气,四大宰相收手,任雅相在辽东,其余不足为惧。明日的大朝会,就是走个过场,我能轻松过关。笑容越发和蔼,起身居高临下,送出手中契书。

    武康缓缓接手,提起他仰视他,笑容热情虚假。忽然笑脸僵硬,仁泰的领子里,挂着

    条细红绳。在红绳的左边,有段黑色油渍,长度不到半寸。

    那是天山战役后,营帐里洗澡时,打翻了麻油罐,浸染了护身符。陡然间站起身,揪住仁泰衣领,将其抵在墙上。捏住那根红绳,快速拽了出来,刹那呆在原地。

    那日洗完澡,军营里漫步,途径一座营帐,听到淫词艳曲。便进去凑热闹,结识了郑火长,吃他的榆钱馍,送出了护身符。暂时收回思绪,盯着苍白的脸,牙缝挤出声音:“这个护身符,从哪得到的?”

    仁泰望着神符,不禁汗如雨下,门牙紧咬嘴唇。武康惨然失笑,话语犹如冰刀:“这个护身符,是皇后求给我,有她亲笔签字。我在军营里,送给郑火长,后来随你出征。”

    武康目眦尽裂,声音开始颤抖:“三道会师之后,我去找郑火长,刘审理告诉我,他随你追敌寇。一万四千轻骑,他是其中之一,你们遭遇雪暴,他不是幸存者。现在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郑仁泰想狡辩,望着狠戾杀气,喉咙不能发声。武康冷笑,淡淡说道:“你不想说,我替你说。蒙古雪暴,千里雪封,没有食物。你们轻装简行,干粮捉襟见肘,很快就会吃完。”

    勾勒当时场景,皮笑肉不笑道:“为了活下去,杀战马吃肉。万四千战马,万四千骑兵,坚持不了多久,马肉就会耗尽。那种情况下,能填饱肚子的,只有袍泽的肉。”

    仁泰身体瘫软,武康强提而起,死死抵在墙上。盯着湿润的脸,描述不紧不慢:“卫士自相残杀,强者杀死弱者。用他的衣袍,给自己取暖,用他的血肉,饱自己肚子。千里雪封人吃人,行军不断,吃人不停。”

    武康闭上眼,沉默半刻钟,掐住他脖子:“直到有一天,你和你的亲卫,吃了郑火长,发现了护身符。皇后求的符,应该有效果,你便戴在身上。也确实有效果,你走出了雪原,坐在颜宾楼里,与我喝酒聊天。”

    俯视着他,笑容更冷:“一万四千精锐,几乎全军覆没,不是战死沙场。你的刚愎自用,你的贪功冒进,他们没有全尸,沦为孤魂野鬼。像你这种废物,还有什么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松开他的衣领,任其瘫倒在地。拔出腰间匕首,放在他的手边,声音极其邪魅:“被你吃掉的人,化为索命厉鬼,日日夜夜缠着你。他们会这样说,我死的好惨啊,你还我的肉来...”

    仁泰突然尖叫,眼珠瞪得溜圆,疯子般扯头发。恐惧气息萦绕,断断续续呻吟,貌似生不如死。武康静静看着,等到停止自残,蹲下来蛊惑着:“如果我是你,肯定没脸活,自行了断吧,不会再煎熬。”

    不到两分钟,抖如筛糠的手,慢慢握住刀柄,刀身变成拨浪鼓。武康桀桀怪笑,继续添油加醋:“如果当今圣人,满朝文武百官,知道你吃人肉,会是什么情况?你会丢官罢职,然后众叛亲离,再被唾沫淹死。”

    仁泰身体僵硬,突然间抬起头,匕首举到脸前,依旧剧烈颤抖。武康瞅刀尖,右手指心脏,阴阳怪气道:“想杀人灭口,我给你机会。握紧匕首,用尽全力,捅进这里。你的小秘密,再无人知晓,还犹豫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匕首叮当坠地,仁泰放声痛哭。抱武康大腿,苦苦哀求着:“变之贤侄,求你放过我。我已年过花甲,不想身败名裂,求你高抬贵手。只要保守秘密,什么都听你的,求你放过我吧...”

    老扑街挺懂事,等的就是这句,乖乖的效力吧。武康温言安慰,等他情绪稳定,假惺惺的搀扶:“叔父你做啥啊,岂能给我跪拜,老天爷会折寿的。这叫什么事啊,叔父赶紧起来,有话咱好好说。”

    把他扶上椅子,开始端茶倒水,不停的开导着。两杯热茶下肚,仁泰喘着粗气,双眼红成兔眼,有气无力道:“变之放心吧,以后再有出征,老夫竭尽全力,举荐你为大总管。”

    武康伸出右手,给他温柔顺气,义正辞严道:“老天爷要下雪,谁都没有办法,御史台揪着不放,御史大夫杨德裔,明显没安好心。叔父你放心,我的皇后女兄,不会落井下石。敬宗和义府,也会闭嘴的。”

    谈判圆满结束,武康相当满意,不断殷勤劝酒。直到仁泰喝醉,把他抱到床上,轻轻盖上锦被。简单收拾屋子,拿上虎头披风,哼着小曲离开。

    今日收获太大,仁泰代表军方,他能倒向媚娘,绝对梦寐以求。文有两个宰相,武有老牌将军,她的皇后地位,没人可以撼动。谁有觊觎之心,我就挖她的心。

    轻轻打开房门,登时瞠目结舌。小侄女裴氏,为何在这里,钱顺为何不拦,她又偷听多少...

第五十三章 猜测预言皆应验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冬十月初十,辰时两刻。

    洛阳宫紫薇城,四品以上官员,齐聚乾阳殿内,召开批斗大会,李九亲自主持。右武卫大将军,同安郡公郑仁泰,在漠北全军覆没。此为开国以来,打的最大败仗,必须严肃处理。

    御史大夫杨德裔,嘴炮火力全开,列数仁泰罪过。根据唐律推科,理应判处绞刑,至少革职查办。杜君绰李孟尝,联合玄武朋党,与其针锋相对。漠北突降雪暴,并非人力可控,仁泰何罪之有?

    李勣和许圉师,显然置身事外;许敬宗和李义府,表示事不关己;武康兴致缺缺,你们爱咋咋地。今天该他执勤,身着明光铁铠,手拄千牛长刀,站在台阶左侧。

    神情异常严肃,两耳屏蔽噪音,双眼目不斜视。你们随便怼,不演全武行,我就不会管。反正敬宗、义府,已收到皇后指示,关于仁泰的事,不发表意见。

    昨天去找皇后,汇报颜宾楼情况,乐的她眉开眼笑。郑仁泰的效忠,犹如雪中送炭,有了军方支持,屁股更加稳固。这些玄武朋党,各个身居要位,个个举足轻重。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老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驾鹤西归。争吵还在继续,余光扫视宫殿,思绪飘去九霄,开始冥思苦想:屁股和脑袋,谁决定着谁?

    昔日项羽破秦,见阿房宫宏伟,大骂始皇奢靡,防火焚烧阿房。然而没过多久,他也建座大宫,规模不输阿房。心思转变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脚下的乾阳殿,是隋炀帝建造,李二攻破洛阳,也是颇为震惊。围着转了两圈儿,指着大殿骂杨广:显耀自己的奢靡,穷尽人世的**,国家能不灭亡吗。

    于是命令屈突通,放火焚烧乾阳殿。向老百姓表示,伟大的李世民,比隋炀帝高尚。然而贞观三年,他就自打自脸,想重修乾阳殿,被众大臣阻止。

    贞观十一年,他始幸紫微城,听说武家二娘,芳龄只有十四,生的花容月貌。于是起了色心,收媚娘入后宫,封了个武才人。

    得到美人后,又想修乾阳,又被人阻止。直到显庆元年,其接班人李九,帮他完成夙愿,重建造乾阳殿。由此得出结论,屁股决定脑袋,古往今来如是。烧前朝的宫,是引以为戒;建自己的殿,是理所当然。

    时间匆匆溜走,批斗大会结束,李九力排众议,下诏法外开恩。老狐狸郑仁泰,从右武卫大将军,降为左武卫将军。勋级爵位不变,再罚半年俸禄,在家闭门思过。

    正三品变从三品,上将变成中将,还是太便宜他。一万四千精锐,因他贪功冒进,死于自相残杀,幸存的八百人,靠吃人肉求生。这种酒囊饭袋,就该一撸到底,省的害人害己。

    处理完郑仁泰,朝会继续进行,商讨铁勒问题。最终中枢决定,左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为铁勒道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铁勒道安抚副使,再次行军漠北,安抚铁勒九姓。

    宰相起草诏书,李九御笔朱批,当场下发兵部。礼部选择吉日,太庙祷告之后,兵部授予黄钺。将军拿到公文,领取相应装备,走完全部程序,就能征发府兵。

    军国大事结束,李九想去狩猎,大殿反对如潮。文官纷纷劝谏,狩猎劳民伤财,陛下身体欠佳,恳请三思后行。武康恨的牙疼,我姐肚里有球,跑出去浪什么,待在家不好吗?

    况且临近年关,冬至日大朝会,元日的大朝会,各种祭祀盛会,还有上元佳节。大大小小活动,我要贴身护卫,已经累成二哈。现在又想打猎,增加额外工作,难道我累成京巴,你才心满意足?

    李九力排众议,所有反对无效,群臣无计可施。经过商议决定,十月二十出发,地点选在陆浑,就是河南嵩县。可他还嫌不够,难得出去狩猎,必须梅开二度,再加上非山吧。

    非山就是嵩山,也在嵩县境内。群臣唉声叹气,朝会结束之后,三五成群离开。武康追上刘审礼,给他偃月刀图纸,您是将作监大匠,给兄弟开个小灶,打造几把偃月刀。

    刘审礼翻白眼,图纸装进算袋,直接拂袖而去。武康浑不在意,咱俩可是狱友,不要这么高冷。这时发现前方,有人大步流星,身材异常魁梧,只有一只耳朵。知道此人是谁,立刻迈步追赶。

    契苾脚步匆匆,走到则天门外,听到身后呼喊。声音不太熟悉,于是转身查看,是个铁甲大汉。错愕片刻,拱手见礼,声音粗犷:“左骁卫契苾何力,见过武大将军,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挺稀罕你,咱俩唠唠嗑。武康躬身还礼,笑容人畜无害:“你我半年未见,甚是想念将军,可否结伴而行?关于铁勒九姓,有些问题请教,还请不吝赐教。”

    契苾欣然应允,两人联袂而行,边散步边闲聊。半刻钟过去了,气氛依旧和谐,武康暗松口气。上次行军燕然,天山坑俘甚众,其中包括契苾族人。怕他心生芥蒂,特意缓和关系。

    对于契苾何力,武康心

    有好感,他作战勇猛,且忠心耿耿。那是贞观时期,他被铁勒俘虏,自割左耳明誓,永不背叛大唐。李二为赎回他,与薛延陀和亲,下嫁新兴公主。

    契苾得以回朝,拜右骁卫大将军,更加忠心不二,为大唐征战四方。等到李二驾崩,他和阿史那杜尔,竟想自杀殉葬,永远侍卫陵寝。李九派人告知,太宗有遗旨,不许他们殉葬,二人这才作罢。

    契苾对于武康,同样也有好感,许州连败众将,令人击节赞赏。平时作风低调,一旦上了战场,秒变头号疯子,既能统帅三军,又能前线拼杀。他们是同类人,自然惺惺相惜。

    离开紫薇城,开始谈正事,武康淡淡道:“事实已经证明,单靠铁血镇压,不能解决叛乱。请恕武康冒昧,关于铁勒九姓,将军有何看法?此次漠北行军,采用什么策略?”

    契苾考虑良久,说出心中想法:“铁勒人反叛,酋长是祸首。不用大动干戈,我选五百精骑,直接进入天山,告知九姓部落:国家知汝皆胁从,赦汝之罪,罪在酋长,得之则已。”

    武康瞠目结舌,这是单刀赴会,你的胆子真大。深思熟虑许久,点点头说道:“有七成可能,部落临阵倒戈,自发擒拿酋长,交给将军处理。砍了老酋长,选举新酋长,迎来暂时安定。”

    着重强调暂时,武康言辞凿凿:“大唐突厥争锋,铁勒夹在中间,必须做出选择。他们选择正确,出兵协助大唐,共同打击突厥。他们劳苦功高,可朝廷赏赐少,都护府还克扣,他们肯定不满。”

    两人停下脚步,契苾何力沉思,武康滔滔不绝:去年十月上旬,思结遭遇雪灾,叶护前来借粮。燕然都护府长史,不仅不借粮,还百般嘲讽。刘审礼得知,立刻报告朝廷,所幸处理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将军你也知道,九姓的生存手段,是游牧和狩猎。都护府的官员,在交易过程中,压价九姓货物,提价汉民货物。交易的不公平,九姓人被压迫,才是叛乱根源。

    武康窃以为,本朝对外策略,相比太宗时期,明显强硬很多。若想彻底解决,必须把都护府,迁去九姓境内。保障他们利益,让其高度自治,才能长治久安,将军以为然否?

    契苾不置可否,良久淡淡说道:“迁徙都护府,牵涉的太多,恐怕很艰难。变之的意思,是让我上书,这个可以考虑。此去漠北安抚,我会仔细调查,班师后再说吧。”

    武康欣然道谢,离开紫薇城,各回自己家。按照史书记载,明年或者后年,九姓会不断叛乱。直到燕然都护府,迁徙到回纥牙帐,改名瀚海都护府,漠北才彻底安定。

    着急也没用,顺其自然吧,历史的进程,不因人改变。接下来的日子,享受**生活,白天练武工作,晚上投喂妻妾。计算好安全期,仗着身强力壮,尽量雨露均沾。

    十月十七日,契苾何力出发;十月二十日,武康陪皇伴驾,嵩县参与狩猎;十月三十日,圣驾回洛阳。十一月中旬,各种祭祀活动,忙的脚不沾地。

    浑浑噩噩过日子,送走元日上元,迎来龙朔二年,期间有喜有忧。喜的是经常进宫,带着妻女陪皇后,看着她的肚子凸起。忧的是武顺作妖,所有证据表情,她和李九勾搭了。

    他们很放肆,偷情的地点,转移到后宫。武康万分纠结,数次拜访武顺,言语旁敲侧击,就差直接挑明。可惜没有卵用,偷情还在继续,她是不安分的。实在搞不明白,她是没有听懂,还是装作不懂。

    无可奈何之下,决定暂时保密,媚娘挺着肚子,不能影响心情。等产下李旦,坐完了月子,再商量对策。实在不敢去想,她得知真相后,会伤心到什么程度。

    龙朔二年正月,波斯都督卑路斯,被立为波斯王。李九再次秀逗,召集百官商议,决定大改官名。群臣每天开会,商量半个多月,终于确定官名,诏书颁布天下。

    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中台,御史台为宪台;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仆射为匡政,左右丞为肃机;尚书为太常伯,侍郎为少常伯,御史大夫为司宪大夫。其余二十四司,九寺和七监,全部改名号。

    南衙十六卫中,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监门卫,名字保持不变。左右武侯卫,改左右金吾卫;左右骁骑卫,改左右骁卫;左右千牛府,改左右奉辰卫;左右屯卫,改左右武威卫;左右领军卫,改左右戎卫。

    就拿武康来说,从左千牛大将军,变左奉辰大将军,职能和俸禄不变。有时不禁会想,贞观年的金吾卫,永徽年的千牛卫,都是来搞笑的,根本查无此名。

    北门左右屯营,有了正式编制,为左右羽林军。等到三月初二,天上掉了馅饼,李九颁下诏书,武康检校左羽林。既管左奉辰卫,又掌左羽林军,沦为保镖头目。

    定个小目标,掌握左羽林,拉拢右羽林,以后搞政变,帮媚娘上位。转念想一想,觉的不可能,检校右羽林的,就是契苾何力。他是李九的拥趸,不会听我的,不会

    帮媚娘。

    兴奋不到三天,噩耗从天而降:浿江道大总管,司戎太常伯,同东西台三品,老战友任雅相,病逝于辽东。武康心如刀割,首次西征突厥,与他并肩作战。

    曾听老师说过,雅相担任大将,从不推荐亲戚、故吏从军,而是让朝廷补授。他常常对人说,官职不论大小,都是国家公器,岂可私相受用。卖官鬻爵的李义府,应该像他学习啊。

    李九赐谥号敬,追赠荆州都督,同时罢朝三日,命令百官哭丧。去他的灵堂前,哭着朗诵悼词,缅怀任老先生。武康找到杨炯,给两贯润笔费,请他操刀写词。

    不禁暗自庆幸,同僚们都知道,我的文才不高,找人代写祭文,谁都不会在意。当初穿越大唐,若走剽窃路线,此刻肯定露馅。能写千古名篇,却不能写祭文,忽悠二傻子吗。

    雅相丧事结束,又有噩耗传来:沃沮道大总管,左骁卫将军,白州刺史庞孝泰,战死在平壤蛇水。庞孝泰老将军,他十三个儿子,五千白州卫士,全部以身殉国。

    昔日在颜宾楼,武康和行俭预测,此刻得到应验。李淳风的预言,也全部应验了,两员大将死辽东。契苾何力班师,任雅相病逝,庞孝泰战死。剩下刘伯英将军,已然独木难支,北线土崩瓦解。

    而上个月初六,猪队友新罗人,才把军粮送到。我老师苏定方,就算本领再大,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克平壤。解除平壤包围,南线班师回国,已经板上钉钉。

    此次东征战役,不仅损兵折将,还没达到目的。虽然斩获很多,却已宣告失败,高句丽逃过一劫。其根本原因,是铁勒叛变,是天山坑俘。武康恨的牙疼,如果我是主帅,就算住在漠北,也要稳住铁勒。

    武康再花两贯,找杨炯买祭文,去吊孝庞将军,哭的稀里哗啦。将军战死沙场,儿子全部阵亡,值得三跪九叩。等到丧事结束,接到朝廷命令,完成将军遗愿:泰生于白州,死当归白州。

    派千牛备身三人,备身侍卫二十人,杨再思为队长,护送孝泰头颅。前往广西白州,遵守他的遗愿,葬颅在云飞嶂。武康查询舆图,所谓的云飞嶂,在广西博白县,海拔八百多米。

    送部下离洛阳,千叮咛万嘱咐,此行路途遥远,警惕岭南瘴气,千万注意安全。目送队伍离开,回道政坊家里,喝上几杯水酒,开始唉声叹气。

    设身处地想想,也能理解孝泰。如果五千家乡兵,跟我征战沙场,假如全军覆没,我也没脸独活。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再也没有面目,去见家乡父老。

    处理完糟心事,三十二十上午,宰相李义府上书,建议返回长安,离开的太久了。当日下朝后,武康集合亲卫,各自收拾行囊。钱顺平郎领队,护卫小晴母女,以及各自家眷,即刻返回长安。

    自己带着赵声,跟着李九旅游,先去河北县,再幸蒲州城。仪仗继续西行,四月初一,回到长安。没消停几天,再次召开朝会,商议重建蓬莱宫,也就是大明宫。

    李九犯有风疾,太极宫地势低,空气十分潮湿。洛阳呆到舒服,回长安头就疼,这个真不能忍。大明宫的修建,再次提上日程,准备举全国之力,大兴土木建宫殿。

    司稼少卿梁孝仁,将作大匠刘审礼,全权负责监造。首先要确定,蓬莱宫诸门,各殿亭的名字。群臣各抒己见,武康继续沉默,这些琐碎小事,懒得发表意见。

    熬到朝会结束,骑马回修真坊。来到永安胡同,看见自家门外,停着皇后马车。不禁皱起眉头,再有三个多月,就要生孩子看。挺着个大肚子,不在宫里休息,乱跑什么呀你?

    大门敞开着,气氛很压抑,钱顺接缰绳,赵声去汇报。小晴匆匆而来,神色颇为慌张,拉武康去后院,压低声音问:“阿姊突然来访,看着心事重重,发生了什么事?”

    不祥预感萦绕,难道那件事,东窗事发了,应该不会吧。武康微微摇头,不再胡思乱想,跟媳妇去后院。宫人八两作揖,柔声细语的说:“皇后有吩咐,将军一人进屋。”

    武康心头更沉,投以安心眼神,迈步走进厢房。见到皇后起身,赶紧过去搀扶,两人四目相对。不到半分钟,她突然变了脸,贝齿紧咬朱唇,泪水簌簌滑落。

    这可如何是好,正要开口安慰,媚娘开始哭诉:“昨日元姊入宫,却没有来找我。李德官汇报说,她去了淑景殿,圣人也在那里。整整半个时辰,她才离开寝宫,他们干了什么?康郎你告诉我,他们干了什么?”

    媚娘情绪崩溃,伏在他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武康苦笑连连,轻轻拍她后背,一时哑口无言。他们在干什么,傻子都会知道。这俩杀千刀的,就不能隐蔽些,会不会偷情啊...

第五十四章 与武顺敞开心扉

    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夏六月初五,午时两刻。

    长安城明德门,在朱雀街最南端,是长安的正南门。五个通行门道,建制最为高级,右监门卫驻守,监门将军主管。普通的车辆,走旁边四洞,中间的门洞,是给贵族用的。

    有辆豪华马车,车尾竖着斧钺,门卫不管阻拦。这些大型斧钺,都是皇帝专用,赏赐给贵族们,称之为假钺车。车队领头骑士,监门将军也认识,千牛大将军武康。

    监门将军见礼,草草检查放行,武康拱手还礼。四十婺营亲卫,各个全副武装,守在马车前后。车队缓缓出城,向南行出五里,沿着小林涴河,驶向小林山谷。

    两侧是粟米田,形状像狗尾草,沉甸甸的稻穗,长势相当喜人。进入山谷之后,粟田开始稀少,到处鸟语花香。武康驾驭战马,无视人间仙境,两道剑眉之间,有着淡淡愁容。

    上个月二十八,东征大军班师,武康第一时间,拜访老师苏定方。可怜的老头子,也是满脸哀愁。这个可以理解,东征无功而返,心情自然郁闷。

    师徒促膝长谈,最后得出结论,至少三年之内,不能大举东征。高句丽运气好,又能苟延残喘,简直便宜他们。更加无奈的是,百济也乱成粥,叛乱愈演愈烈,局势近乎失控。

    离开恩师府邸,定方给了封信,刘仁愿的私信。义府想借刀杀人,假刘仁愿的刀,秘密弄死刘仁轨。武康帮忙写信,阐述他的阴谋,仁愿于心不忍,仁轨此刻健在。

    遥想显庆五年,跟随苏定方出征,十万天兵灭百济。后来主力班师,左骁卫中郎将,刘仁愿兼任都护。率领嵎夷道卫士,联合七千新罗兵,共同镇守泗沘城。

    百济人黑齿常之,沙吒相如等遗民,开启复国运动,闹得轰轰烈烈。叛军强攻泗沘,仁愿陷入苦战,泗沘差点被破。然后祸不单行,检校熊津都督,左卫郎将王文度,率军支援刘仁愿,不幸暴病而亡。

    朝廷再派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接替王文度统军。经过艰难行军,双方终于会师,打退黑齿常之,化解泗沘之围。然而好景不长,百济王的堂弟,扶余福信起兵。其叛乱的规模,更甚黑齿常之。

    车队进入山谷,亲卫准备野炊,草地上铺凉席,摆放各种糕点。武康勒住缰绳,抬头仰望蓝天,嘴角扯出冷笑。这个扶余福信,铁杆精日分子,他还有个名字,叫作鬼室福信。

    他爹扶余良臣,跟随王子扶余丰,去倭国充当质子。他在倭国出生,深受日本教育,连同伪王扶余丰,都是倭国的走狗。唐灭百济之后,福信返回百济,立刻招兵买马,伙同道琛和尚,大做复国美梦。

    他们想要复国,必须歼灭泗沘城,留守的大唐部队。如果泗沘城破,唐军战略优势,必然丧失殆尽。战局相当不利,仁愿头痛欲裂,联合刘仁轨部,苦苦守城支撑。

    福信遣使倭国,许下无数利益,请求倭国出兵。武康了解倭人,他们从古到今,都有着大陆梦。倭国齐明天皇,貌似是个娘们,答应出兵协助。

    龙朔元年正月,亲自乘船西行,去倭国筑紫郡,即日本福岛县。女天皇亲自监督,制造船只和武器,招募倭海军部队,准备支援百济国。时至七月下旬,军资筹备完毕,她却突然病死。

    倭国办完葬礼,在今年正月中旬,倭国中大兄皇子,继承他娘的遗志,护送扶余丰回国。到了五月上旬,伪王子扶余丰,踏上百济故土,被扶余福信等,拥为百济伪王。

    仁愿信里描述,倭国向百济军,提供大量援助。大宗武器军粮,七千倭军士兵,而百济的叛军,为之感动流涕。唐罗留守联军,不仅应对叛军,还要硬抗倭人。

    战局陷入胶着,仁愿请求朝廷,派兵渡海远征,彻底评定叛乱。武康冷笑更甚,此刻朝鲜半岛,因为倭国介入,更加错综复杂。搞屎棍小日本,意图染指半岛,怕是活在梦里。

    仁愿在奏疏中,信誓旦旦表示,倭国极有可能,再派海军增援。朝廷紧急磋商,派兵支援的呼声,稳稳占据上风。那是军事基地,若想灭亡高句丽,必须稳定百济。

    照此情形观望,最多到七月底,就能确定政策。那么问题来了,确定增援之后,谁来领兵出征。武康当仁不让,已经请求媚娘,调动朝堂势力,争取总管之位。

    夜里做梦都想,成为熊津总管,统兵再伐百济。因为这次战争,是中日首次冲突,是远东霸权之争。对于武康来说,首次抗日战争,意义太过重大。

    必须竭尽全力,碾碎百济复国梦,覆灭倭国海军,斩断倭国手脚,破灭其大陆梦。先定个小目标,彻底打疼他们,让那些日本猴子,至少五百年内,不敢挑衅华夏。

    为了取得帅位,四处托关系,到处走门口。首先打点军方,特意拜访玄武党:左武卫将军郑仁泰,左戎卫大将军杜君绰,右监门大将军李孟尝。仁泰欣然答应,其余俩老狐狸,都是不置可否。

    不指望举荐,只要别添堵,就心满意足。而在宰相方面,许敬宗李义府,多少会给面子。老扑街许圉师,肯定从中

    作梗。就在上个月,因为大明宫,两人又结梁子。

    早在显庆五年,武康上疏李九,重建大明宫殿,今年四月下旬,终于提上议程。然而五月初三,宪台大夫杨德裔,突然弹劾武康:怂恿陛下兴土木,此乃奢欲伊始,实为佞臣所为。老臣恳请陛下,亲贤臣远佞人。

    弹劾留中不发,媚娘派人通知,武康浑不在意,乃翁就是佞臣。本来没放心上,与恩师长谈时,惊的瞠目结舌。定方言辞凿凿,拍着胸脯保证:这次的弹劾,包括上次入狱,都是圉师指使。

    很快惊出冷汗,觉的大有可能,越州长史杨德裔,是经许圉师举荐,才官拜宪台大夫。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针对我?每次见到你,都把礼做足,哪里得罪你了?

    于是详细诉说,与许圉师的交集,定方做出点评,武康听完剖析,差点笑出猪声。做千牛备身时,曾送给许自遂,一块白玉镇纸,犯了圉师的忌讳。

    本来这方镇纸,媚娘送给许敬宗,有警示告诫之意:给我站稳立场,不要做墙头草,全心为我服务。处理无忌谋反时,许敬宗送给武康,武康转个自遂,自遂送给他爹。

    他老爹许圉师,肯定颇为微词: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敲打我。于是怀恨在心,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找他麻烦。圣驾巡幸许州时,途径妬女庙祠,圉师首次出手。差点害的武康,在寒冬时节,光脊梁跪庙祠。

    这时钱顺靠进,见大佬在发呆,纠结了半刻钟,捂嘴干咳几声。看见大佬转头,小心翼翼汇报:“已经准备好了,赵声和林平郎,带着众兄弟,警戒方圆三里。”

    武康收起思绪,看着前方马车,不禁摇头叹气。许圉师和杨德裔,处理起来很棘手,马车里的武顺,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邀她出来,是奉媚娘的指示,摊牌她出轨李九。

    望着满地糕点,踩镫跳下马背,缰绳交给钱顺,让所有人远离。来到马车边,和颜悦色道:“元姊辛苦啦,我扶你下车吧。食物已经备好,此刻阳光明媚,正是郊游时机。”

    车帘缓缓打开,武康搬来凳子,搀着她下马车。来到餐布前,武顺兴趣缺缺,望着四周环境,强颜欢笑道:“此处风景甚佳,康郎陪我走走,整天窝在家里,都快憋出病了。”

    武康点头应诺,两人联袂而行,扶着她上矮坡。山坡点缀野花,放眼望向四周,绿油油粟麦地。武顺闭上双眼,心情渐渐开朗:“记得小时候,和媚娘掐麦穗,编成花环戴头上,被阿爷狠狠教训。”

    说完看向武康,笑容带着尴尬:“康郎是忙人,大部的时间,围着媚娘转。估计在你眼中,早就没了元姊,也没贺兰兄妹。今日带我游玩,肯定有事要办,还请康郎名言,阿姊洗耳恭听。”

    话语夹枪带棒,带着疏离怨气,武康颇为尴尬,昧着良心说:“你和敏之敏月,在我心里的地位,和媚娘相差无几。不过你说的对,自从离开婺州,我对元姊的关怀,的确少了许多,以后肯定改正。”

    武顺不置可否,看着武康浅笑,良久后淡淡说:“那次睦州遇险,康郎拼死相救,我和一双儿女,才能保住性命。在婺州录参府,康郎关怀备至,陪着敏之读书,陪着敏月玩耍。那段时光,非常美好。”

    一阵清风吹过,蒲公英满天飞,夹杂淡淡花香。武顺坐上草地,两手托腮轻言:“后来回到长安,每次逢年过节,康郎不远千里,送来各自礼物。每次康郎进京,都会住在家里,陪着敏月嬉戏。”

    微闭双眼,淡淡说道:“夫君过世的早,留下我们母子,生活很是艰辛。我在康郎身上,找到夫君的影子。我能真切感受,你喜爱孩子们,像个慈祥父亲。除了我的爷娘,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情绪开始起伏,语气变的生硬:“可是到后来,她在修真坊,给你买宅院。她还吩咐你,别再住我家,你听她的话,再也没住过。疏远了我们,我失去关怀,孩子失去呵护。我们三口人,在你的心中,不及她毫发。”

    武康缓缓坐下,心里不是滋味,罗织言语解释,最终欲言又止。武顺睁开眼,目光很怨恨:“她身在皇宫,享受荣华富贵,同时母仪天下。可她还嫌不够,孩子微薄父爱,她都狠心抢走。”

    又是清风吹过,武康扯出苦笑:“你是她元姊,她的坎坷遭遇,你比我更了解。十四岁入后宫,不讨太宗喜欢,贬掖庭做杂役。吃着残羹冷炙,被褥不耐夜寒,刷马桶洗衣服,遭受非人待遇。”

    微微摇头,继续回忆:“后来结识太子,生活才有好转,太宗驾崩之后,入感业寺为尼。后来再度入宫,夹在萧王之间,整日如履薄冰。幸亏才识过人,借着废王立武,堪堪登上后位。”

    转头看武顺,苦口婆心劝:“她吃过的苦,旁人不敢想象。你们感情很好,也曾相依为命,等她做了皇后,没有亏待你们。为何纠缠圣人,说句难听的话,他是你的妹婿。若设身处地,你会怎么想?”

    武顺闭目不言,武康喟然长叹,你的这种做法,本身就是错误。想起那天会面,昔日的铁娘子,哭的肝肠寸断。被最亲的人背叛,那这个世界上,

    她谁能信赖谁。

    撕心裂肺的痛,言语不能表达,武康继续劝:“三条腿的蛤蟆,我找不到,两条腿的活人,满大街都是。想要什么男人,只要不是圣人,我和媚娘两个,都会帮你说合。”

    武顺缓缓摇头,目光锁定武康,话语带着决然:“我心仪的男人,已经离我而去,永远不会回头。那日在甘泉宫,我与圣人欢好,被她当场撞破。她强迫圣人,吩咐监门卫,禁止我进宫。”

    视线咄咄逼人,纤细声音更冷:“王皇后萧淑妃,被她囚禁冷宫,笞刑活活打死。我听王伏胜说,打的皮开肉绽,浑身血淋淋的。康郎你说实话,她让你来找我,想如何处置我?”

    武康回答:“王皇后萧淑妃,不是咱家的人。你们同胞姊妹,纵有滔天怒意,也不会加害你。她想让你离开,远离长安洛阳,回到并州老家。同时作出保证,你的后半辈子,绝对锦衣玉食。”

    武顺扯出冷笑,话语阴阳怪气:“心狠手辣的她,也会顾及亲情,让我刮目相看,让我感激涕零。以康郎的秉性,肯定为我求情,她也妥协了。现在说说吧,答应什么条件,才能留在长安。”

    武康轻叹气,实话实说道:“只要元姊立誓,从此安分守己,永远不入皇宫,永远与圣人断绝,就可留在长安。伯母年纪大了,二姊身在深宫,肯定照顾不周。为了伯母考虑,为了孩子着想,请元姊立重誓。”

    长时间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武顺举起右手:“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武顺立誓,永不进皇宫,永不见圣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违背誓言,必遭五雷轰顶。”

    武康松口气,终于搞定了,脸上有喜色:“恩师曾经教导,我与伯母分居,恐会惹来非议。等下回到城里,我去拜访伯母,商量搬家事宜。咱们一大家子,还是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意思不言而喻,武顺嗤笑出声:“这是她的主意,她还是不放心,让你来监视我。不过无所谓,我早就没有家,住在哪都可以。夫人府的事务,皆由阿母做主,你去找她商议。”

    终于圆满解决,望着无边粟田,武康笑的真诚:“上次欣赏农田,是在婺州任上,转眼过去七年。刚才说了很多,元姊应该累了,我扶你走走吧。农田一望无垠,谷米穗沉甸甸,才是最美画面。”

    温柔拉起武顺,沿着山包散步。感受丝丝威风,闻着野花芳香,沐浴着蒲公英,身心得到放松。如此完美意境,武顺敞开心扉,拉着武康的手腕,渐渐有了笑容。

    心情越发放松,武康掐朵黄花,插上她的发髻,由衷的赞美着:“我的两个阿姊,都已年近四十,可就是不显老。如果咱俩逛街,别人肯定以为,你是我的小妹。”

    武康嗤之以鼻,翻着白眼说:“都二十八了,还没个正行,阿母也说你,像个大孩子。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不显老,回想首次见面,真的变化不大。特别那双贼眼,和你在婺州时,简直一模一样。”

    就当这是夸奖,武康洋洋自得,继续商业互吹。然后开讲笑话,逗她咯咯乐,偶尔开开车,惹她翻白眼。如此相处模式,真的轻松惬意,这才是亲人之间,正确的打开方式。

    时间悄然溜走,不知什么时候,眼角余光发现,北方两里开外,有黑压压人影。大概有十匹马,对峙几个农户,依稀传来争吵声。武康来了兴趣,口哨召唤钱顺,让他探听情况。

    钱顺骑马离开,两刻钟后回来,带着满脸鄙夷:“圉师家许自然,就是在洛阳城,出言不逊那个。他又仗势欺人,领着部曲打猎,踩踏田主粟地。田主十分生气,说话不太好听,惹怒了许自然。”

    觉的有些意思,武康眯起双眼,钱顺幸灾乐祸:“许二勃然大怒,骂田主是田舍奴,田主骂其败家子。许二怒不可遏,竟用弓箭射击,幸亏他的射术烂,没有酿成大祸。”

    武康收敛笑意,脑筋快速转动,一个有趣的想法,很快涌上脑海。拿出官私两印,递过去淡淡道:“现在去找田主,亮明我的身份。帮他准备状纸,让他去宪台告状。”

    钱顺收起印章,小心翼翼的问:“田主是平头百姓,若你给他撑腰,可能敢去告状。可许二身份太高,宰相家的郎君,马踩田也是小事。就算宪台受理,最多处理许二,不会影响许圉师。”

    武康哑然失笑,煞有介事的说:“扳倒大人物的,往往是小人物。这是个小考验,如果他许圉师,交不出好答卷,绝对会倒大霉,甚至牵涉杨德裔。如果运作的好,我能一石二鸟,让他们都滚蛋...”

第五十五章 小事扳倒大人物

    龙朔二年(公元662年),夏六月二十,辰时三刻。

    长安城太极宫,太极殿延明门内,有东台办公坊院。正北方的政事堂,李九正襟危坐,俊脸面沉似水,目光锁定文件。如果仔细观察,他的呼吸略急,气场散发愠怒。

    书台的左前方,武康挺拔如松,眼观鼻鼻观心。身穿明光战甲,后背千牛御刀,腰挂环首横刀。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执偃月刀,酷似影视剧里,关羽的青龙刀。

    报请李九批准,刘审礼开小灶,将作监中校署,打造十二把刀。武康手中这把,重约十二斤半。他没关羽牛逼,八十斤青龙刀,真的驾驭不了。若是在战场上,没砍几个敌兵,先把自己累死。

    此刀长相威猛,侍卫用它站岗,彰显皇家威严。李九非常喜欢,先打造五百把,三百作为礼器,装备左右奉辰卫。其余两百把,全部送给武康,装备婺营亲卫,检验实战效果。

    在武康看来,这些偃月大刀,用来替代陌刀,只能用作奇兵。两军短兵相接,关刀队齐劈砍,快速打开局面。或战局不利时,派关刀队出击,尽快扭转局面。

    等部队占据上风,槊兵、跳荡迎敌,他们才是主力。毕竟十二斤武器,超过臂力范畴,就算军中精锐,也不能持续作战。武康做过实验,仗着身强体壮,最多劈砍百次,累的气喘吁吁。

    政事堂东边,许敬宗端坐,现在是右相,等同于中书令。他闭目养神,悠闲捋胡子,老神在在的。在他的对面,坐着李义府,也怡然自得。官拜司列太常伯,就是吏部尚书;同东西台三品,就是大唐宰相。

    中间站着个人,身穿紫色官袍,方脸棱角分明。他就是许圉师,今年五月下旬,被任命为左相。所谓的左相,是东台的长官,等同门下省侍中。

    许自然踩田案,此刻上达天听,李九手中拿的,是匿名举报信。圉师身为其父,准备接受质询,彰显凛然正气。说起来这件事,是武康推动的,剧情颇为曲折。

    这个月的初五,带着元姊武顺,郊游小林山谷。许自然带着部曲,在小林山狩猎,纵马踩踏粟地。与田主起冲突,许二恼羞成怒,竟然箭射田主。其实只是吓唬,射出的长羽箭,飞过田主头顶。

    本来是件小事,武康却有兴趣,心思电转之间,诡计涌入脑海。于是着手布局,利用小事件,扳倒当朝摘下。许圉师是大人物,浸淫官场多年,经历太多风浪,绝对的老油条。

    大是大非面前,知道如何选择,不会授人以柄。可这些大人物,面对区区小事,往往不屑一顾。如果失去警惕,就会露出破绽。所以古往今来,想扳倒大人物,须从小事着手。

    慢慢的滚雪球,猝不及防之下,就会阴沟翻船。武康擅长这个,昔日扳倒无忌,做的十分完美。洛阳书生李奉节,蝼蚁般的存在,因为科举落第,被他勾引入局:状告监察御史李巢,太子洗马韦季方,秘密结党营私。

    然后利用白杨,教唆到许敬宗,牵涉长孙无忌,制造谋反大案。不断推波助澜,雪球越滚越大,导致无忌被杀,关陇系被清算。最后牵连甚广,无数无辜的人,或斩首或流放。

    之前被他算计,武康睚眦必报,准备再玩一把。先进行第一步,通过小人小事,抓住圉师把柄。拿出官私两印,派人知会田主,去宪台告状吧,我做你的后盾。

    后盾厚的很,奉辰卫大将军,皇后的从父弟,绝对的大粗。田主感恩戴德,按照武康安排,先跑到弘文馆,找杨炯拿状纸。去司宪台起诉,大司宪杨德裔,受圉师举荐之恩,竟然没有受理。

    他是这样想的,小人物告宰相,基本上诉无门。只要不加理会,就会石沉大海,最后不了了之。圉师也这样想,得到德裔汇报,抽自然八十鞭,罚他思过半年。最后冷处理,也没有上报。

    这个可以理解,亲生儿子犯事,都会想方设法,包庇他的罪过。那些大义灭亲,以法为天的官,影视剧里才有。估计在他看来,纵马踩踏农田,根本不是个事。已经教训过了,也不是我踩的,肯定安然无恙。

    武康得到消息,差点笑出猪声:“许圉师和杨德裔,知情不报的把柄,已经被我抓住。顺子你知道吗,是人都会犯错,关键要看错误,会被何人利用。这两个老油条,面对鸡毛蒜皮,果然丧失警惕。”

    你们也不想想,一个平头百姓,因为一件小事,竟敢不依不饶。直接来到宪台,投递一纸诉状,告宰相家二代。他哪来的勇气,又哪来的自信,不怕宰相报复?

    稍微动动脑筋,就能勘破端倪。当事田主身后,必有强大靠山,且能叫板宰相。不过非常可惜,你们失去警惕,没有深入思考。我准备的考卷,你们审题出错,接下来都是错。

    钱顺小声回话:“第一步已完成,该进行第二步,继续推波助澜,把雪球滚起来。不过属下以为,大佬不要出面,你们俩有过节,圣人肯定知道。如果你来举报,恐怕适得其反。”

    武康笑而不语,只要团成雪球,就会有人推动,静观

    其变就行。等到六月初十,上诉无门的田主,遇见了热心人。西台舍人、司宪大夫袁公瑜,派人询问过程,然后改名换姓,举报给了李九。

    说起袁公瑜,武康十分佩服。他博学多才,得太宗赏识,升大理司直。等李九登基,升大理寺丞。断案有理有据,量刑公正合理,他处理的案件,从来没人上诉。李九也很赏识,身兼两个官职,就是最好证明。

    品行十分端正,眼里不揉沙子,同时嫉恶如仇,所以主动出手,帮助平头百姓。将来过世之后,葬在洛阳邙山。武康在上辈子,读过他的墓志铭,由狄仁杰书写。大忠臣狄仁杰,对他很高评价,也都符合事实。

    然而搞笑的是,正史中的袁公瑜,不是忠良之臣,而是陷害忠良,坏成狗的奸臣。新唐书奸臣传,也有他的名字,与许敬宗、李义府,以及武康的岳父,已过世的崔义玄,并称为四大金刚,武则天的四走狗。

    这个可以理解,典型的一刀切,早就司空见惯。满朝文武百官,无论做过什么,无论品德如何,只要支持武媚,就是头号奸臣。只要反对武媚,不管什么原因,都是忠臣良将。

    正史上的许圉师,被吹出了天际,响当当的忠臣。武康处心积虑,摆局收拾圉师,肯定是个奸臣。你为百姓出头,只要伤害忠臣,那你就是奸臣。不过无所谓的,生前的骂名,死后的诋毁,全都去他老母。

    前两步已完成,雪球滚的够大,收尾即将开始。此次李九问话,就是最后机会,你若应对不好,我就达成目的。你会卷铺盖走人,大司宪杨德裔,也会被你牵连。雪球融化成水,还是凝结成冰,在你一念之间。

    李九轻咳几声,盯着他淡淡道:“圉师身为宰相,竟然教子无方。自然踩踏农田,发生口角之后,鸣镝以射百姓。你却隐瞒不报,岂不是滥用权,岂不是作威福?”

    圉师面沉似水,偷瞟敬宗义府,回话不卑不亢:“臣是中枢宰相,怀着赤子之心,以正道事陛下。可惜众口难调,不能悉合众心,是以被人攻讦,臣请陛下明鉴。”

    许敬宗李义府,都是置若罔闻,武康强忍笑意。直到此时此刻,你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你。圉师啊圉师,不是我的局好,是你配合的好。最后破局希望,被你亲手葬送,等着倒大霉吧。

    李九脸色难看,圉师继续辩解:“臣纵观历史,能作威福者,或手握强兵,或身居重镇。臣乃一介文官,侍奉圣明君主,只知闭门自守,何敢作威作福,望陛下明察。”

    气场霎时沉寂,武康听力极好,身后呼吸更重。不禁扯出诡笑,圉师太过配合,已经大功告成。此局的第三步,是让局中主角,触碰权利神经,挑衅领导的权威。

    纵马踩踏农田,鸣镝吓唬田主,本来是小案件。况且此案的主犯,也不是许圉师,李九不会在意。随便上纲上线,只要低头认错,李九最多申饬,然后小事化无。

    但他面对指责,竟然选择抗辩,性质马上严重。道理显而易见,你的辩解若对,是不是意味着,皇帝指责是错?

    皇权受到挑衅,绝对不能容忍,李九直接拍桌。手指着许圉师,疾言厉色质问:“你是在抱怨,手里没兵吗?不如这样吧,左右奉辰大将军,由你许圉师担任,左右金吾大将军,朕也让你兼任?”

    李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帽子扣的太大,许圉师扛不住,直接瘫坐在地,豆大冷汗滑落。皇帝雷霆大怒,必须落井下石,敬宗果断出手:“人臣岂能如此,实在罪不容诛。”

    义府不甘其后,只有把你踩死,左相才有可能,落在李某头上。于是起身行礼,开始连消带打:“圉师身备中枢,纵子作威作福,事后袒护包庇。大司宪杨德裔,竟然知情不报,罔顾陛下重托,同意尸位素餐。”

    圉师呆若木鸡,李九怒不可遏:“敬宗起草诏书,圉师知情不报,即刻罢黜左相,押送宪台大狱。次子许自然,故意杀人未遂,流放江南虔州。长子许自遂,罢黜千牛备身,在家闭门思过。”

    听到这种处罚,圉师全身哆嗦,不断磕头求饶,很快老泪纵横。武康有些懵圈,所谓江南虔州,就是江西赣州。半吊子许自然,固然罪有应得,但我部下许自遂,为何也被殃及?

    李九彻底暴走,可怜的杨德裔,不经司法审理,直接流放庭州。庭州在金山都护府,里面名人不少,我师兄裴行俭,在那里做长史。老对手来济,贬为庭州刺史,会照顾德裔的。

    诏书开始起草,武康神游天外,总结经验教训。如果设身处地,我也会护短的,毕竟是亲儿子。可平头百姓,竟然不怕宰相,还去宪台起诉,绝对有猫腻。

    此刻要意识到,有通天的势力,在暗处算计我。许圉师掉以轻心,所以轻松入局。正确的处理办法,是防止事态扩大。果断大义灭亲,押着我的儿子,直接宪台自首,阻止雪球滚动。

    先撇清关系,再背后运作,便完美解决。因为对方目标,不是我的儿子。其次找出对手,到底哪个孙子,暗处推波助澜。其实很好确

    定,就是政治对手。如果我倒台了,谁能得到好处,谁就是嫌疑人。

    最重要的是,皇帝批评时,要低头承认,别出言辩解。别考虑其他人,李九的态度,才是最关键的。李九说没错,你就是没错,有错也没错。其余人的指责,都是无关紧要。

    他不怕你犯错,却怕你不听话。拿李义府举例,肆意卖官鬻爵,朝堂乌烟瘴气。李九心知肚明,为什么不处理,就是因为听话,他是咬人的好狗。百官怨声载道,根本没有卵用。

    如果开口辩解,触动权力神经,就是藐视领导,就是挑衅皇权,等着穿小鞋吧。武康窃以为,上策断臂自保,下策君前认罚,死路就是抗辩。可怜的许圉师,自己选择死路。

    时间分秒流逝,诏书拟定完成,皇帝确认无误,御笔亲批“准”字。敬宗折叠诏书,李九淡淡说道:“左奉辰大将军,金华县公武康,押犯官许圉师,去司宪台候审。任你为传诏使,诏大司宪杨德裔。”

    武康转身应诺,收起两份诏书,蹲在圉师跟前,放下免官诏书。来到政事堂外,关刀交给李洋,压低声音吩咐:“回坊起草文书,将许自遂除名,放在我办公桌上。怀恭领两队人,押圉师去宪台。”

    众人应诺行事,李洋抱刀离开,怀恭领人进殿。两个备身侍卫,强行驾着圉师,拖到政事堂外。走出左延明门,武康温言道:“许公能走吗,搀着你挺累的。”

    圉师面如死灰,沉默了两分钟,扯开侍卫的手。脸上摆出倔强,缓缓跟在身后,脚步略显蹒跚。侍卫层层包围,武康放慢脚步,离开太极宫门,直奔宫外宪台。

    来到宪台大门,杜怀恭突然呵斥,武康停步转身,和颜悦色的说:“许公不必担心,等圣人气消了,事也就过去了。上次我进台狱,罪名比你更大,也是安然无恙。”

    许圉师盯着他,逐渐扯出冷笑:“此次幕后黑手,不是义府敬宗。长孙家的覆灭,我一直以为,许敬宗是主谋。老夫看走眼了,你岁不到而立,城府深不见底。以小搏大,果决狠辣,老夫心服。”

    武康笑而不语,我本最强王者,你却视为青铜,自然阴沟翻船。于是收起笑脸,装傻卖萌道:“许公什么意思,请恕武康愚钝,不明其中之意。你别胡思乱想,司宪大夫公瑜,与我忘年之交,他会照顾你的。”

    圉师笑容更冷,近乎咬牙切齿:“先有长孙家族,再有圉师今日,小事扳倒大人物,你使的炉火纯青。而事发当日,你也在小林谷,可我没在意。义府口蜜腹剑,你是猫脸猛虎,这笔账我记下。”

    那就走着瞧呗,能搞你第一次,就能搞第二次。武康继续装傻,算袋拿出诏书,煞有介事说:“我还要找杨公,还请行个方便,咱们来日方长。”

    圉师呵呵冷笑,迈步走进大门,众人紧随其后。怀恭头前报讯,大概有半刻钟,大批御史迎接,以杨德裔为首。武康宣读诏书,御史立刻忙碌,带圉师办手续,先吃几天牢饭。

    德裔脸色难看,武康嘴角含笑,拿出《罢杨德裔诏》,不紧不慢宣读:大司宪杨德裔,缘兹小技,累升显地。尘露之益,未表于铨流;公廉之誉,有紊于彝典。

    徇一己之私,鬻宠授之朝恩;枉国家之法,欺民生之多艰。尸禄素餐,罔顾重托,结党营私,实玷衣冠,稔恶嫉贤,载亏政道。特以任使多年,未忍加其重罚,宜从遐弃,以肃朝伦,除名配流庭州。

    德裔如遭雷击,老躯摇摇欲坠,众人赶紧闪开。武康伸手搀扶,语气带着焦急:“杨公别激动,一时的沉浮,不代表什么。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我劝杨公心坚强。”

    约莫半刻钟,德裔回过神,瞪着死鱼眼,哆嗦着嘴唇。武康打开算袋,拿出两片金叶,温言软语安慰:“这个你拿着,用来打点解差。我师兄裴守约,是都护府长史,我会修书给他,请他多加照顾。”

    不知过了多久,德裔老泪纵横,握着手中金叶,几乎泣不成声:“昔日变之落难,老朽故意刁难,只给糟糠吃食。今日老朽落难,变之慷慨相助,我心中有愧啊...”

    说着失声痛哭,众人也跟着劝,看向武康的视线,多少带着敬意。唯独袁公瑜,表情似笑非笑,目光带着鄙夷。老夫心如明镜,他们两个倒台,是你推波助澜,不要猫哭耗子。

    安排好杨德裔,公瑜过来见礼,两人散步闲聊。走到僻静之处,公瑜压低声音:“变之的手段,老夫很佩服。没有许圉师,此次挂帅东征,已经尘埃落定。只是老夫不解,你对海东三国,为何此执着?”

    武康懒得回答,于是转移话题:“估计我的阿姊,会在下月生产,你的镇痛药,借给我几剂。也请叔父放心,你对武家的好,包括这次相助,我都铭记于心。”

    公瑜停下脚步,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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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中毒魂穿,来到唐高宗初期,先平第一位女皇叛乱,再见证第二位女皇的崛起,成为武唐第一鹰犬爪牙...更新、质量有保证,放心入坑武唐第一佞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武唐第一佞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武唐第一佞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