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吐蕃国插足西域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春闰三月初一,辰时两刻。
所谓闰三月,也称重三月,代表着今年,有两个三月。上个月十二日,司稼正卿梁孝仁,来合璧宫汇报。东都乾元宝殿,已经正式竣工,可以拎包入住。
紫薇城乾元殿,是洛阳宫正殿,类似长安城中,西大内的太极殿,蓬莱宫的含元殿。不过话说回来,这座殿很搞笑,隋炀帝建造的,初名为乾阳殿。
太宗攻破洛阳,见其奢靡豪华,不禁痛心疾首,大骂杨广昏庸。然后幸灾乐祸,当着洛阳百姓,说出至理明言:阿房宫成,秦人溃散,乾阳毕工,隋人解体。
为显自己清高,命令火烧乾阳,表示引以为戒。等到登基为帝,屁股决定脑袋,开始自打自脸。想重修乾阳殿,朝臣们不乐意,纷纷上疏劝谏,最终不了了之。
到了显庆元年,李九这个孝子,帮他完成夙愿。重启建殿工程,司稼大夫田仁佐,为建筑总工程师。借用遗址材料,征调民夫无数,历时整整十年,今年终于竣工。
半个月的准备,今天早早启程,离开了上林苑,移驾到紫薇城。武康整顿安保,漫步参观新殿,窃以为乾元殿,不比乾阳殿小。等到媚娘掌权,还会扩建此殿,并更名为明堂。
说起阿姊媚娘,越发的显怀了,再有三个半月,令月就会出生。她在宫中养胎,貌似心情不错,整天眉开眼笑。李九呵护备至,只是关爱过头了,行为也十分傻缺。
不知从哪听说,妇人怀孕期间,谁人经常出现,孩子性格像谁。因为这个理由,李九传下命令,禁止武康看望。害怕他的公主,沾染狠戾杀气,沾染腹黑阴险。
武康嗤之以鼻,说起腹黑阴险,比起你们夫妻,小巫见大巫啊。不让探望拉倒,谁想伺候你们,出力还不讨好。于是按时下班,多多陪着妻女,享受平静生活。
自从来到洛阳,小晴心情渐好,脸上有了笑容。因为洛阳集市,没人辱骂夫君,估计洛阳人民,素质修养较高。她有了好心情,武府亲卫仆人,个个烧香拜佛。
无聊的生活中,也有着调味剂,逗明日香小公主。上个月十五日,收刘仁愿的信,是关于倭国的。他是武康的部下,官拜左奉宸将军,去年率领舰队,渡黄海去熊津,换防镇守卫士。
武康曾建议他,到了熊津以后,派使者去倭国。带着书函礼品,会面中大兄皇子,好好耀武扬威。同时也了解下,中大兄的态度,有没有被打疼。
婉言提醒他们,老实呆在岛国,不要插手半岛。建立高句丽的,是汉朝扶余人,隶属中华民族。唐与高句丽战争,是大唐的内战,也是大唐内政,外国不许干涉。
刘仁愿依言照做,朝散天夫郭务悰,率领一百三十卫士,乘坐斗舰三韩号,前去倭国拜会。去年七月十七,抵达倭国对马岛,派人送上书函,希望进京拜见。
这船不速之客,吓尿了中大兄,他找借口敷衍:没有天唐国书,不能确定身份,不能进京拜见。你们可以住下,我们盛情款待,你们可以离开,我们礼送出境。
卫士们没有走,驻扎在对马岛,好吃好喝好招待,日子过的很潇洒。仁愿信中表示,大佬猜的不错,倭国在对马、壹岐,大肆修筑防御。福冈县修水城,防止大船靠岸,加强着西部防线。
倭政府胆战心惊,害怕大唐海军,大举进犯倭国。截止去年腊月,三韩号的水手,仍住在对马岛,享受倭国供奉。武康嗤之以鼻,看来中大兄王子,确实吓破胆了。使船入侵倭国,不敢缉拿驱逐,连会面都不敢。
小女人明日香,身为倭国公主,挂念她的父亲。每天下班回家,都会缠着他问,刘仁愿老将军,有没有再来信。武康摇头晃脑,吊足她的胃口,再给她泼冷水,确实没有来信。
日子天天过去,到闰三月初十,贞观殿有朝会。西域再次告急,新疆疏勒部落,以及弓月部落,再次反叛大唐。联合吐蕃军队,集结三万大军,攻打安西于阗。安西都护裴行俭,五百里加急公文,恳请朝廷出兵。
这标志着吐蕃国,正式插足西域,西域从此动荡。随后的十几年,大唐吐蕃突厥,会在西域大地,上演三国演义。大唐吐蕃争锋,突厥人打酱油,谁是胜利者,他就效忠谁。今年跟大唐,明年跟吐蕃,堪称墙头草。
君臣紧急商议,很快达成一致,出兵解救于阗。至于派兵多少,谁来统帅三军,他们各抒己见。武康正襟危坐,心中五味杂陈,终于按捺不住,提出自己建议。
采用围魏救赵,征调五万卫士,联合凉州方面,攻略吐浑谷。迫使吐蕃回师,与之展开决战,把吐蕃的势力,驱逐出吐浑谷。然后重兵驻守,扎紧青海口袋,断其北进出路。
目的若能达成,便可一劳永逸,解决吐蕃问题。高原气候恶劣,土地产出不足,人口步入瓶颈。等待吐蕃人的,只有无尽内耗,只有走向衰落。从此大唐西南,再无心腹大患。
很快反对如潮,群臣调转枪口,摆事实讲道理。他们态度很鲜明,吐蕃是癣疥之疾,辽东是心腹大患。大唐的战略核心,必须放在辽东,调动五万卫士,朝廷伤筋动骨。
武康哑口无言,
他们说的都对,这是实际情况。唐朝的折冲府,共六百三十个,字面上的卫士,六十三万余众。实际不是这样,自从李九登基,大小战事不断,兵员严重不足。
均田制在崩塌,民间逃户严重,府兵数量再减。根据武康估计,大唐全部卫士,最多四十余万。大多在家种田,其余宿卫京师,或者屯兵辽东,或者驻守安西。
正常的情况下,一次能调动的,最多五万卫士。封锁吐蕃计划,确实伤筋动骨,平定辽东之前,不能大举征兵。武康心知肚明,没有据理力争,李九不会同意的。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吐蕃作妖,坐等西域沦陷。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感觉很无奈。只能寄希望于,早日解决辽东,趁着军力犹在,与吐蕃决雌雄。
朝臣经过讨论,终于作出决定:左武卫将军曹继叔,率关中十五折冲府,火速救安西于阗。安西都护裴行俭,西州都督崔知辩,以副将的身份,共同参与军事。
李九宣布退朝,群臣鱼贯而出,武康最后离开。吩咐左羽林军,检查大殿各处,确定朝会官员,有无遗漏物品。找到个象牙芴板,看上面的签名,是左侍极陆敦信。
芴板是记事本,官员上朝时候,要汇报的内容,都记录在上面。皇帝传达的话,也会记在上面,回家好好研究。如果内容较多,会带很多芴板,塞在算袋里面。
这东西分等级,五品以上官员,使用象牙材质;六品以下官员,用竹片凑合吧。武康的象牙芴,从来都是摆设,他的记性很好,用不着备忘录。
仔细打量片刻,随手塞入算袋,扯出淡淡微笑。芴扳随身携带,竟然遗落皇宫,醉翁意不在酒啊。离开乾元殿,搜索脑中记忆,左侍极陆敦信,了解的并不多。
他的父亲陆德明,和许敬宗一样,秦王十八学士。敦信颇有才学,人却比较迂腐,不受李九待见。从他为官履历,以及现任官职,就能看出端倪。
所谓的左侍极,原是左散骑常侍,隶属于东台。从三品的高官,却没什么实权,类似皇帝顾问。负责规谏过失,类似三公三师,位高而权不重。
来到大业门外,果然见到正主,老神在在的等候。已经年逾花甲,看着精神抖擞,也是个老油条。武康拿出芴板,用两只手托着,露出和煦笑容:“陆公遗落芴板,我给你带回了。”
敦信慈祥和蔼,芴板装进算袋,笑呵呵自贬着:“人若上了年纪,记性每况愈下,老是丢三落四,让变之见笑啦。变之若无公务,陪老夫走走如何?”
武康欣然应允,来到他的右首,落后半个身位。敦信暗暗赞许,笑容更加可亲:“人若上了年纪,心思就会迟钝,年轻人的想法,往往理解不了。你说用吐浑谷,扼杀吐蕃生路,金乡也曾提出,你们不谋而合。”
金乡是曹继叔,他祖籍金乡县,按照后世来说,山东省济宁市金乡县。他的名字太坑,所以满朝文武,用籍贯称呼他。他的授业恩师,就是这陆敦信,老家伙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看他笑的神秘,武康恍然大悟,您老闲的蛋疼。故意留下象芴,引我出来会面,然后含糊其辞,让我去见继叔。兜了个大圈子,表达的意思是:我徒弟曹继叔,有事请你帮忙,托付我来引荐,给个面子如何?
这个不能拒绝,武康呵呵笑道:“猛将曹继叔,名师出高徒。三次讨伐突厥,两次踏破铁勒,立下赫赫战功。武康仰慕许久,今天下衙之后,就去府上拜访,还请陆公引荐。”
敦信很欣慰,孺子可教也,手捻长髯自谦:“名师出高徒,变之过誉了,老夫愧不敢当。曹金乡对变之,也是仰慕许久,所以不必引荐。哎哟真是巧了,你看前边那个,就是吾徒金乡。”
确实挺巧的,东华门旁边,站着曹继叔。于是三人会面,简单寒暄之后,陆敦信告辞了。武康与继叔,进入东华门,去南衙官署。说起来也顺路,左奉宸和左武卫,两署隔道院墙。
两人边走边聊,气氛很快融洽,继叔步入主题:“此次见武将军,实则有事相求,说起来很丢人。我妻侄左憧憙,西州前庭府卫士,在军市有些营生,需要裴都护帮衬。”
简单的两句话,信息量十分大,武康来了兴趣。太宗灭麴氏高昌,以其地置西昌州,后来改名西州。设置四个折冲府,前庭府隶属其中,他妻侄左憧憙,只是普通府兵。
而所谓的军市,是军队驻地附近,形成的小市场。出现在战国时期,可谓历史悠久,分地上地下两种。地下军市业务,是当地的妇人,为出征的卫士,提供性服务。
武康久经沙场,理解士兵需求,不能压抑**。朝廷虽然禁止,为了稳定军心,谁也不会较真。其实说起来,他也消费过,曾经很迷恋。可以试着想象,小树林庄稼地里,异域风情小妇人,别有滋味在心头。
地上军市业务,貌似正规许多,卖些生活用品。唐朝是府兵制,诸如衣袍口粮,都是卫士自备。由于种种原因,来不及准备的,或军需耗尽的,都会带着钱财,从军市中购买。
商人发现商机,各自寻找途经,出售各种商品。可以极大弥补,后勤供应不足,所以这种市场,也被官府认可。当然
这些商人,冒着生命危险,前线售卖物资,不是因为爱国,而是为了赚钱。
他妻侄左憧憙,如果所料不差,也是战地商人。左奉宸将军房,武康煮上热茶,和颜悦色的说:“安西都护裴守约,确实是我的师兄。不过金乡老兄,朝廷不禁军市,没必要帮忙吧?”
继叔捧着热茶,实话实说道:“有些特殊情况,举例子说明吧。如果某个士兵,身上没有钱财,却又急需购买,就会陷入困境。憧憙想在市中,做些借贷营生。将军不要误会,是无息的借贷,听我细细道来。”
两人边喝边聊,继叔滔滔不绝,武康洗耳恭听。憧憙的放贷业务,貌似很有意思,提供无息贷款。只要不逾期,不收取利息,就算逾期了,收利息也很低。
举例子说明,前庭府卫士张海,贷左憧憙五十文。半个月内还清,超过半月期限,每月收息五文。前庭卫士赵三,借贷帛布三匹,期限内无利息。同时再加一条,若赵三得到赏赐,只还两匹就行。
听到这里沉思,憧憙不像商人,更像个慈善家。期限内不收利息,甚至借三还二,貌似很不科学。这种借贷模式,靠什么赚利润,赔本赚吆喝吗?
接下来的话,让他瞠目结舌,脑袋瞬间宕机。一时没有忍住,喷出口中茶水,喷了继叔满脸。赶紧起身过去,忙不迭的道歉,拿出算袋丝帕,递在他的手里。
还是忍不住了,终于笑出猪声,左憧憙太时髦了。停供无息贷款,甚至减少本金,但有个前提条件。张海赵三两个,要去指点摊位,即憧憙的摊位,购买消费商品。
这种借贷套路,他上辈子用过,支付宝的花呗。大唐的能人,实在太多了,不服不行啊。强忍着笑意,挤眉弄眼道:“你侄左憧憙,让他改名字,叫左马芸吧。或者不要姓,直接叫马芸,别问我为什么。”
继叔表示不解,马芸又是哪个,继续刚才的话题:“可惜我那妻侄,不认识几个字。找裴都护帮忙,希望雇佣书史,帮其书写契约。裴都护拒绝了,说不是钱的问题,所以请将军帮忙。”
师兄说的不错,不是钱的问题,是读书人清高。憧憙是大头兵,他们岂能为钱,听从府兵使唤。你要走我门路,想让我劝师兄,组织书史帮忙。其实无济于事,不是师兄不愿,而是书史不干。
冥思苦想许久,最终无奈摇头,大唐版的马芸,也想帮帮他的。正要婉言抱歉,忽然想到什么,笑容开始诡异:“皇后曾告诉我,今年或者明年,圣人泰山封禅。”
继叔放下手绢,脑袋挂满问号,说这个干什么?约莫半刻钟,武康又提点:“封禅可是大事,如果所料不差,必会大赦天下。继叔仔细思索,如果能想明白,左贤侄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说完端起茶杯,品茶怡然自得,模样高深莫测。继叔剑眉微蹙,仰着头思考着,身体陡然挺立。眉眼饱含笑意,咧着嘴拍马屁:“世人皆说将军,不仅勇冠三军,而且聪慧过人,属下心服口服。”
武康笑而不语,基本操作而已,快快坐下说话。李九泰山封禅,必定大赦天下,流放西域的官员,很有可能回京。不是绝对可能,朝廷根据表现,整理特赦名单,交给皇帝批阅。
皇帝如果勾选,他们可以回京,否则继续流放。安西都护府,是犯官流放地,原大司宪杨德裔,李义府的子婿,都在那里呆着。他们是读书人,早就习惯繁华,厌恶边疆生活。为了回京城,命都能不要,脸面算什么?
如果前往战场,书写借贷文书,既能挣钱养家,又能落下美名。某种意义上说,解决卫士困难,支援朝廷战争,那是忠于王事。长官如果汇报,李九感动之下,朱笔不会吝啬。
就算不给钱财,那些被贬官员,也会趋之若鹜。继叔拍完马屁,忽然收敛笑意,言辞凿凿道:“还是邀请将军,修书给裴都护。等我到西州,先找妻侄憧憙,让其改名左马芸。”
武康笑着摆手,理解他的意思,他不想独吞人情。那些被贬的官员,不到万不得已,地方官不会得罪。因为很有可能,他们重新回京,甚至重新做官。
帮助他们回京,会感激裴行俭,也感激曹继叔,却不会感激我。他们绝大部分,都是被我加害,受到我的牵连,才会流放西域。既然是政敌,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感激。
继叔不再坚持,又寒暄两刻钟,起身与他告辞:“实在想不明白,将军平易近人,同时乐于助人,为何那些人,恶意诋毁你。废话不再多说,咱们俩谈得来,将军若不嫌弃,结为朋友如何?”
武康笑的开心,大大咧咧道:“说的哪里话,认识那刻起,已视你为友。否则我是不会,邀请你来这里,说那么多的话。咱们都是武人,也都是直肠子,不讨文人喜欢。”
两人相视而笑,武康送他出门,望着他的背影,感觉十分欣慰。曹继叔这个人,戎马生涯一生,作战经验丰富。他能看出来,若遏制吐蕃,必取吐浑谷,慧眼如炬嘛。
官拜左武卫将军,是我老师的部下,堂堂的陆军中将,结交绝对不亏。文官们排斥我,武官们交好我,貌似还有的玩...
第二十三章 于志宁给的警示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春四月三十,辰时两刻。
闰三月过去了,工作波澜不惊,四月马上过去,生活异常郁闷。李九脑子抽风,四月初四那天,颁布奇怪命令。朝廷文武百官,所有东都侍卫,本月只能吃素。
理由非常奇葩,首先四月初四,文殊菩萨诞辰。其次四月初八,释迦牟尼诞辰,而四月二十八,药王菩萨诞辰。皇后笃信佛教,皇子即将诞生,众卿不食肉糜,是为皇子祈福。
这条敕书发出,大唐的吃货们,已然倒了血霉。武康无肉不欢,又被李九针对,只能暗骂祖宗。你们陇西李家,自称李耳后裔,抱着道教就行,信仰别太广泛。这样宠媳妇,真的不太好,她会上脸的。
生活以此艰苦,每天只喝米粥,鸡肉都不能吃。每天都在祈祷,万恶的四月份,赶紧的过去吧。熬到四月初八,佛陀生辰那天,接到诡异命令。要他前往来台,协助秘阁郎中,直到新历修成。
事情是这样的,秘阁郎中李淳风,抨击前任太史令,傅仁均的戊寅历。计算太过粗糙,时令多不吻合,奏请重新编纂。李九欣然应允,并赐名麟德历,让其全权负责。
而武康的工作,负责跑腿打杂,举个例子说明。淳风想要资料,他就去昭文馆,取出相应书籍。取的第一本书,是前隋的皇极历,天文家刘焯编纂。
这个欣然接受,李淳风是老神仙,陪在他的身边,可以沾些仙气。况且这麟德历,后来传入日本,日本国的农历,颇有政治意义。竭尽全力配合,闲暇时多请教,学习天文知识。
四月二十午时,淳风正在忙碌,忽然惊叫出声。皱眉快速掐算,然后唉声叹气,没头没脑的说:就在本月之内,又有良相离去,不能摆脱命运,令人扼腕叹息。
大概意思是说,本月有人会死,曾经官拜宰相。说完继续书写,问他也不回应,貌似感触颇深。武康没放心上,反正与我无关,谁爱去谁去。淳风突然开口:变之若无公务,到时候送送他,可能对你有益。
老神棍的教诲,向来有理有据,可以铭记于心。自从来到大唐,除了媚娘以为,李先生是惟一的,真帮忙的外人。所以不再多问,若有重臣去世,肯定会有消息,过去拜祭就行。
熬到二十七日,麟德历初成书,进入修订阶段。武康功成身退,去找朝廷复命,得知中央政府,常务委员变更。李九颁布诏书,西台侍郎孙处约,太子右中护乐彦玮,不再兼任宰相。
早在意料之中,孙、乐两位先生,确有真才实学,也是官场老人。可惜太过正直,以敢谏能言著称,是本朝的魏征。可惜李九大帝,不太喜欢他们,拜他们为相时,正是乙丑歪风。
何谓乙丑歪风,是长安读书人,编排的新段子,用来嘲讽武康。暗指去年年底,武许戊戌合流,血腥清洗政敌。去年是麟德元年,恰好是乙丑年,所以这样叫。
李九拜他们为相,是临时救火的,滥竽充数罢了。现在恢复往常,他们俩不讨喜,自然会被换掉。任命新的宰相,左侍极陆敦信,检校西台右相。这个老混子,踩了狗屎运,终于拜相了。
现在的朝廷,共五大宰相:司空李勣,太子少师许敬宗,检校左相窦德玄,司戎太常伯姜恪,检校右相陆敦信。武康羡慕嫉妒,到底什么时候,咱也混个宰相,被人喊武相公。
转念仔细想想,估计难于登天,只要李九活着,别想插手政事。那家伙怀的很,无论明里暗里,都在针对乃翁。勋官爵位不吝啬,全都给到最高,反正你没子嗣,死后无人继承。
大将军也随便给,反正没有兵权。如果想做文官,从而参与政事,那门儿也没有。堪称处心积虑,可惜百密一疏,左羽林大将军,知右羽林训练,就是天大败笔。
此刻李九大帝,还没有意识到,禁军多么重要。以后的大唐朝,政权皇帝更替,都与禁军有关。北衙羽林禁军,是政变主力军,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唐朝灭亡。
可笑的唐玄宗,禁军交给宦官,导致唐朝后期,宦官废杀皇帝。武康所有的工作,都在拉拢羽林,已经制定目标:以教官的身份,掌握左右羽林军。等到李九驾崩,保护媚娘安危,维护武家的稳定。
今天下衙之时,武康兴奋异常,离开左奉宸卫署,去兰台秘阁局,打李淳风的脸。您老言辞凿凿,说本月有良相卒,明天就是五月,朝廷还没消息,阴沟翻船了吧。
刚出南衙坊门,看到了李德官,急匆匆往这跑。见到武大将军,隔着老远喊话:楚公请留步,圣人传敕书。武康瞠目结舌,迎着他走过去,迫不及待问:“你可别告诉我,有宰相去世了?”
德官愣在原地,表情有些尴尬,见他脸色难看,小心翼翼汇报:“楚公猜的不错,刚刚接到消息,就在三天之前,燕国公过世了。圣人敕令楚公,持节追赠册书。”
武康闻言蹙眉,幸亏没去秘阁,否则被他打脸。所谓的燕国公,就是于志宁啊,他老人家走了?快速搜索记忆,然后喟然叹息,他今年七十八,也该寿终正寝了。
志宁资格很老,秦府十八学士,也是个老宰
相。为人忠肝义胆,为官刚正不阿,深受同僚钦佩。昔年辅佐承乾,纵使刀兵加身,不露丝毫愧色。历任门下侍中,尚书省左仆射,从一品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不过十分可惜,他是关陇门阀,隶属清洗对象。当初废王立武,纵使置身事外,也没逃过厄运。先贬荣州刺史,再放华州刺史,去年刚刚退休,今年就去世了。
问清于家地址,武康接手敕书,小心塞进算袋,煞有介事道:“别喊我楚公,还喊我武将军,听着不太习惯。皇后最近可好,几个月没见了,心中颇为挂念。她是高龄产妇,还要劳烦德官,尽心尽力照顾。”
德刚赶紧回话:“尽心照顾皇后,是奴分内之事,不敢怠慢分毫。回武将军的话,皇后万事俱安,按照您的吩咐,每天都在运动。皇后心情甚佳,还经常提起你,同样深深挂念。”
武康不着声色,拿出两片金叶,塞到他的手里。德官连连推辞,最后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收下:“好叫将军知晓,圣人已经同意,皇子满月之后,前往岱宗封禅。同时任命皇后,担任亚献之职。”
又是个好消息,媚娘成为亚献,率领内外命妇,不仅很有意思,也是政治资本。值两片金叶子,武康再次送出,德官说啥不要,最后不了了之。两人联袂而行,离开东台坊门,然后分道扬镳。
到第二天早上,带着赵声平郎,三十婺营亲卫,三十倭国部曲,离开东都洛阳。一路快马加鞭,五月初十辰时,抵达京师长安。先回修真坊,换缟素常服,毕竟是丧事,不能穿紫袍。
然后派赵声,火速找王勃,买一封祭文。毕竟同殿为臣,生前虽有龌龊,死后不能计较。巳时三刻左右,赵声带回祭文,武康带着他们,步行去义宁坊,燕国公的府邸。
于家得到消息,个个身穿孝服,院中等待使者。走过繁文缛节,武康例行公事,拿出朝廷册书,义正辞严宣读。维麟德二年,五月辛巳日,国主若曰:忠臣之事君也,殁且不朽;良相之念功也,久而弗忘...
接下来的内容,十分言简意赅,总结志宁的功劳。最后才是重点,武康继续宣读:今遣楚国公武康,持节册赠尔为,太师光禄大夫,幽州大都督,赐谥号为定。
追赠职位很高,太师是正一品,散官光禄大夫,幽州大都督,都是从二品。谥号定为上谥,大虑静民曰定,安民法古曰定,评价相当的高。唯一的遗憾是,没能陪葬昭陵,估计李九心中,多少有些不爽。
册文的最后部分,是李九的感慨:呜呼!节钺之贵,命屈於生前;典册之崇,礼符於不朽。昭昭有灵,知我斯意,昭昭复魄,闻予此言。武康窃以为,此乃假惺惺,人都没有了,说这些毛用。
追赠于志宁册,已经宣读完毕,小心翼翼折叠。双手恭敬的托着,交到于立政手中,话语颇为沉重:“生老病死为常情,人死不能复生,请匡时兄节哀。于公年近耄耋,同时无疾而终,可以称为喜丧。”
于立政接册文,向着皇城方向,恭敬的三叩首。然后声泪俱下,感谢皇帝恩情,带动家眷痛哭。按照朝廷惯例,他要在三天内,写篇《谢追赠父表》,交予使者带回。
此乃礼尚往来,朝廷追赠死者,后辈感谢天恩。武康温言安慰,等到立政止哭,提出灵前拜祭。跪在灵位之前,背诵哀悼祭文,召唤戏精加身。背诵不到一半,悲伤油然而生,很快泣不成声。
王勃写的太好了,于立政再次痛哭,祭文朗诵完毕,他俩都成泪人。大概半刻钟后,于家四个子嗣,轮番开始安慰。表演终于结束,武康能感觉到,于立政众父子,已然好感倍增。
此乃文人效应,必须心悦诚服,之所以敬重文人,正是这个原因。任婺州刺史时,给朝廷的奏疏,由骆宾王代表。婺州人民的生活,本来如同非洲,到了宾王UU小说,马上秒变欧洲。
李九看到奏疏,自然龙颜大悦,加了很多印象分。王勃这份祭文,绝对不同凡响,写的感人至深。博取于家好感,区区二十贯铜,绝对不会亏的。
立政是虢州刺史,为了照顾父亲,年前辞官回家。以李九的德行,等他孝期结束,会提拔他当官。肯定会是京官,至少九寺大夫。于家根深蒂固,不奢望成盟友,也不能成政敌,多个朋友多条路。
众人来到院中,立政态度很好,介绍四个儿子。互相认识了,他回到后院,拿来锦缎包,交武康手里:“大人临终之前,特意交代立政,此物交给楚公。也请楚公稍等,最迟明日午时,谢表准备完毕。”
感觉不大科学,志宁应该恨我,怎会给我东西。此时不便多想,小心收进算袋,煞有介事告辞:“以燕公的功绩,理应陪葬昭陵,皇后也曾劝谏,可惜没有结果。先不说这个了,武康先行告辞,明日来取谢表。”
这是睁眼撒谎,于家却很感激,老迈的于立政,亲自送他出门。武康回修真坊,拿出锦缎小包,迫不及待打开。竟然是封书信,淳风说的益处,指的就是这个?
拆开信封查看,不禁瞠目结舌,短短的六个字,楚魏不可同食。字体毫无美感,书法严重走形,感觉苍白无力。如果所料不
差,应该是于志宁,弥留之时所书。
死前给我写信,他想表达什么,楚魏不可同食,又是什么意思?楚魏又指什么,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和魏国吗?历史上这两国,确实互相攻伐,好像很少结盟。两国不能同食,倒也说得过去。
那么问题来了,和我有何关系,着实令人费解。不知过了多久,脑中闪过灵光,不禁眯起瞳孔。我爵封楚国公,外甥女贺兰氏,爵位魏国夫人。难道楚魏二字,是说我们两个,不能一起吃饭?
太过匪夷所思,嘴角扯出苦笑。我们俩的关系,现在势如水火,哪里有的吃呦。自嘲的摇摇头,算袋拿出火折子,烧掉那张白纸。纸上的六个字,暂时铭记于心。
论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燕国公此举,必然藏着深意,说不定能救命。他还真猜对了,在不久的将来,就是这六个字,救了他的小命。
明日要去于家,不能离开长安,也不想宅在家。首先吩咐钱顺,西市买些烧鸡,再打几壶好酒。既然远离长安,不管佛祖生辰,必须打打牙祭。一月没有吃肉,快把我馋死了。
饭食有了油水,三人胡吃海喝,吃完各回各家。武康换上官服,整理好衣冠,去皇宫转转。李九巡幸洛阳,留下太子监国,既然回到京城,有必要去报道。毕竟还兼任着,太子右崇掖卫率,不能甩手不管。
离开修真坊门,步行来到西内,直接前往东宫。先去崇掖卫坊,找到两个副率,过问监门工作。确定并无遗漏,去丽正殿找李弘,遇到司尉少卿杨思俭。
得到搞笑消息,他又拎着饭盒,去找公主聊天了。武康准备离开,思俭让他留步,压低声音说:“公主的生母,与皇后不和,太子与之亲近,恐惹皇后不喜。都怪杨某无能,屡次劝谏无果,只能劳烦楚公。”
那两位小公主,是萧淑妃所生,媚娘为昭仪时,常被萧氏欺负。思俭的担心,貌似有道理,武康不在意,和颜悦色道:“咱们本是亲戚,表兄不要见外,喊我字号就行。皇后心胸开阔,不会因此迁怒,表兄可以放心。”
媚娘的母亲杨氏,与杨思俭祖父,是同胞亲兄弟,所以这声表兄,倒也说得过去。思俭颇为受用,脸上有了笑容,改口喊其变之。两人寒暄片刻,再次建议表弟,找时间劝太子。
武康懒得敷衍,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表兄邀请,这就去找太子。告别杨思俭,从东宫去南衙,去西边掖庭宫。来到宫人区域,望着空空院子,暗骂自己傻缺。
那两位小公主,早在去年年底,就被李九释放,搬进了公主苑。当初应对薛氏,还是我提议的,怎么就给忘了。正欲转身离开,忽然间想起来,自己的官职中,有知内侍监事。
李九那个混蛋,故意恶心乃翁,让我管理太监,把我当太监吗。小声的吐槽着,往南去内侍监,既然有了职位,也过去看看吧。沿旁边小路,路过小院落,赶紧捂鼻子,臭气熏天的。
正欲快步离开,听到妇人喝骂,声音尖锐嚣张:你个小贱蹄子,出身大户人家,不会刷马桶吗?老娘告诉你,今天刷不完,不许吃饭睡觉。哭什么哭啊,委屈你是吧?去找楚公说,是他吩咐我的,要好好教训你。
武康有些懵圈,我就是楚国公,关我什么事呀?开啥国际玩笑,我多高的身份,会针对小宫人?这锅咱不背,迈步走进门,为自己正名。不大的院子里,马桶堆积如山,看着有些吓人。
堂屋前小空地,有个素衣女官,长的也像马桶。右手拎着藤条,左手掐马桶腰,模样凶神恶煞。旁边蹲个妇人,身材婀娜纤细,手里拿着毛刷,努力刷着马桶。
女官呶呶怪叫,藤条再次扬起,武康眉头微蹙,捂嘴沉声干咳。藤条没有落下,宫人陡然转身,猪脸瞬间谄笑。扭着肥硕身躯,小跑过来见礼:“奴奴参见楚公,这里臭烘烘的,您可是贵人啊,会污您的...”
武康摆手打断,看着眼前背影,感觉有些熟悉。想不起是谁,看向胖女官,不冷不热问:“这个妇人是谁,我何时吩咐你,要好好教训她?你这小小女官,诋毁我名誉吗?”
眼神太过凌厉,女官马上色变,藤条落在地上。不到半分钟,冷汗簌簌落,脸红成猪肝,说不出半句话。武康再蹙眉头,懒得与她计较,直接吩咐道:“通知李德林,马上来见我。”
女官忘记行礼,忙不迭的点头,吓的撒腿就跑。又被门槛绊倒,不敢大声惊呼,爬起来接着跑。武康嗤之以鼻,来到宫人身边,见她低头不语,放缓声音询问:“看你背影眼熟,我们俩认识吗,你把头抬起来。”
头垂的更低了,武康自讨没趣,别这么害羞嘛。准备继续问话,突听婴儿啼哭,对面屋里传来。忽然想到什么,陡然蹲下身躯,大手掐她下巴,强迫她抬头。
见到冷漠俏脸,不禁短暂愣神,上官庭芝的妻子,上官婉儿她妈,怎么刷马桶啦。很快怒气上涌,厉色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交代掖庭令,多多照顾你们。为何沦落到此,不要装聋作哑,现在给我答我...”
第二十四章 对王勃丧失信心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夏五月十一,午时四刻。
长安皇城西侧,西大内掖庭宫,历史十分悠久。前身是西汉永巷,汉高祖刘邦驾崩,最宠爱的戚夫人,被吕后囚禁于此。到汉武帝时期,改永巷为掖庭,一直沿用至今。
分为三大区域,北部是太仓,南部是内侍监,中部居住宫人。同时也关押着,犯错的嫔妃公主,犯官家的妻女。不受宠的嫔妃,没资格入内宫,也会住在这里。
负责管理它的,是掖庭局官署,隶属于内侍监。唐代宫禁森严,禁军日夜巡逻,没有皇帝许可,臣子不得出入。即使获得允许,也不能搭讪宫人,那是犯罪行为,最高可判死刑。
不过武康例外,无论左奉宸卫,还是左羽林军,因为安保需要,可以自由出入。外加知内侍监,检校此监事务,可以名正言顺,搭讪掖庭宫人,参与管理工作。
今天在无意间,遇见婉儿她妈,在掖庭洗马桶,气的火冒三丈。乃翁送来她们时,吩咐内侍李德林,多多关照她们,就这样关照吗?不给长官面子,长官就会发飙,等着穿小鞋吧。
内侍李德林,七品掖庭令,八品掖庭丞,诸宦官宫人,都瑟瑟发抖。武康却很尴尬,扫视眼前众人,没有颜面发飙。郑氏刷洗马桶,不怪他们苛待,中间产生误会了。
当初送人过来,曾交代李德林,多多关照她们。就是关照二字,被德林误会了,此乃掖庭黑话。意思要反着听,意为好好教训,而真正的关照,要说照顾二字。
心中暗暗吐槽,掖庭宫的黑话,我怎么会知道,果断面沉似水。德林心思通透,赶紧出列背锅:都怪奴奴粗心,误会楚公意思,这就是个误会,奴奴马上安排。
宫人开始行动,进屋收拾行李,准备换好环境。武康挽回尊严,摆出和颜悦色,算你小子识相。进屋抱出襁褓,打量上官婉儿,忍不住想逗弄。黑宝石般眼珠,婴儿肥小脸蛋,萌萌哒的感觉。
低下罪恶的头,亲吻白嫩额头,有些恬不知耻。婉儿咯咯直笑,武康哭笑不得,没心没肺的丫头,和杀父仇人亲近。郑氏站在旁边,垂着头不说话,从开始到现在,没有只言片语。
画面有些温馨,众人无不错愕,襁褓里的丫头,又是私生女吗?德林万分笃信,女婴绝对姓武,楚国公有前科。武家的二娘子,就是个私生女,和新城公主生的。
东西收拾完毕,掖庭官员带路,德林殷勤伺候。武康抱着婉儿,漫不经心搭讪,了解掖庭政务。毕竟检校内侍,如果不闻不问,万一李九找茬,结局很不美丽。
德林滔滔不绝,讲述掖庭结构,渐渐掌握脉络。上官家落难后,武康送来郑氏,再也没有过问。后来是这样的,等到罪名成立,司刑官署来人。将其登记造册,颁发奴籍文书,分配给司稼寺。
按照有无技能,司稼分门别类,分配不同官署。能歌善舞的,分到太乐署,或者内教坊。其余分配掖庭,掖庭局的官员,再登记造册,再分配管理。
掖庭中的女人,分为四个等级,最高的是女官。掖庭局临时工,协助管理工作,其次就是宫女。三等是衣冠子,就是犯官家眷,郑氏隶属其中。四等是白衣妇,普通百姓犯罪,被籍没的女眷,地位是最低的。
宫人在掖庭中,负责各种杂役,也分三六九等。没有一技之长,那么粗活累活,洗衣舂米等等。那些有技能的,可去蚕室养蚕,抽丝织布等等,供给后宫使用。可见技能重要,艺不压身是良训,可以改变命运。
唐朝思想开明,内侍监官署里,设有内文学馆。内朝博士负责,教授宫人学业,算术棋艺吟咏,学科着实不少。同时内教博士,都是学识渊博,初唐四杰杨炯,也做这个工作。
不禁哑然失笑,难怪上官婉儿,才学如此之高,名师出高徒嘛。其实不止婉儿,掖庭很多宫女,都是文学大家。金缕衣的作者,好像名叫杜秋,也是掖庭宫婢。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羞煞了无数士子。
听完德林讲述,心中打定主意,造个才女玩玩。来到目标院落,放眼打量四周,满意的点点头。虽然破败寒酸,倒也干净整洁,起码没有马桶。掖庭令丞指挥,宦官宫人行动,安置郑氏母女。
武康伸出食指,轻点婉儿额头,煞有介事的说:“你母亲是才女,你也要做才女,大叔很看好你。等安顿下来,让德林伯父,送书籍过来。四书五经,三略六韬,女则女诫,喜欢哪个,要不都学?”
气氛再度诡异,郑氏置若罔闻,依旧垂头不语。掖庭令丞两个,抬起头望天空,表示没有听到。德林面露尴尬,壮着胆子靠进,小心翼翼回话:“属下会准备的,还有什么吩咐,请楚公小声说。”
武康置若罔闻,余光扫视郑氏,故意抬高声音,**裸的调戏:“哺乳期的妇人,需要补充营养,劳烦德林内侍,多多送些补品。等到每月月底,清单送到武府,不会让你破费。”
德林明白意思,知道楚公脾气,直接点头应诺。偷眼瞧郑氏,声音放最低:“楚公要三思,掖庭的宫人,不能染指的。您应该明白,如果传出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武康摆手打断,撇撇嘴
翻白眼,乃翁是老油条,自然心知肚明。外臣和奸宫人,那是天大罪过,至少脑袋搬家。美色虽诱人,小命更要紧,乃翁拎得清。
拍拍他的肩膀,投以安心眼神,不要杞人忧天。时间分秒流逝,余光瞄向郑氏,心中颇为怪异。两人初次见面,是在江南矩州,就在婺州西边。
说起来很禽兽,看她的第一眼,升起占有**。那种成熟丰韵,就像一剂毒药,让他无法自拔。已经过去九年,**越发强烈,不见面无所谓,见面控制不住。
不过很可惜,还是那句话,小命更重要。是人都有**,人与禽兽的差别,是能否克制**。走到郑氏面前,递出臂中襁褓,轻轻放她怀里。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头顶发髻,瞬间没了兴趣。
院落收拾完毕,德林小声提醒:“咱们该走了,楚公放心吧,我会安排的。郑氏擅长刺绣,又要照顾女婴,没必要去蚕房。我每天安排人,把衣料送过来,在这做工就行。”
很轻松的工作,武康满意点头,转身面对郑氏,居高临下说道:“你恨意滔天,我完全理解,你不假辞色,我浑不在意。生活还要继续,为了你的孩子,希望好自为之。如果有困难,告诉李内侍,他会通知我。”
依旧保持缄默,不知过了多久,郑氏缓缓抬头。婉儿已经睡熟,院子里空荡荡,那个男人走了。抱着襁褓回房,轻轻放在床上,望着整洁家具,坐在床边发呆。
想起显庆四年,小重福寺拜佛,修缘禅师的话:贫僧恳请施主,莫再踏足敝寺,劫难上天注定,贫僧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你,堂外的施主,与你有孽缘。
等离开禅堂时,庭院里站着的,就是那个男人。她的心思细腻,矩州不期而遇,就从他的眼里,感受到了淫邪。所以心生厌恶,才会不遗余力,拆散两家婚约。
无奈造化弄人,修缘禅师的话,此刻已经应验。上官家灭族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男人。杀了我的夫君,我的亲生儿子,毁了我的人生,连累我的女儿。罪孽姻缘是孽缘,杀夫杀子的仇人,要我委身于他吗?
一时痛彻心扉,眼泪簌簌而下,忽听奇怪声音。木讷的转过头,襁褓中的婉儿,正在咯咯傻笑。郑氏彻底崩溃,直接扑倒床头,脸埋在被褥里,哭的撕心裂肺。
未时两刻左右,武康回到家中,书房里看文件。心情相当不错,老神棍李淳风,预言又应验了。此次长安之行,赚的盆满钵满,对于武家前途,着实大有裨益。
与管陇系于家,关系开始破冰,于立政等父子,对我颇有好感。冰释前嫌说不定,两看相厌不可能,只要不沦为政敌,关系就可以升温。还有意外收获,于志宁临死前,给我留下书信。
虽然不明所以,却知不是坏事,说明他不恨我。其实可以理解,他和长孙无忌,知道罪魁祸首。不是武康武变之,而是宫里皇帝,皇帝主持清洗,谁也无能为力。
胡思乱想之际,敲门声打断思绪,赵声谄笑汇报:神童王勃求见,正在客厅等候。武康扯出浅笑,今天刚买祭文,给他了二十贯。觉的过意不去,来找我退款吗?
吩咐快快有请,想想还是算了,亲自去迎接吧。小正太讨人喜,有文化的正太,谁也挡不住呀。他今年才十五岁,就能卖文养家,在我老爹口中,是别人家的孩子。
神童当之无愧,和骆宾王一样,六岁就能作诗。九岁通读汉书,由著名文学家,颜师古注释的。如果放在后世,能把父母乐哭。
更难能可贵的,写十卷读后感,指出书中错误。十岁饱览六经,十二来到长安,跟随名医曹元,学习内经周易。其间动笔写文,四处找官投卷,寻找机会入仕。
去年上书刘祥道,被其夸赞神童,能得宰相认可,那是相当牛气。同样也在去年,左奉宸大将军,找他买篇祭文。开启赚钱生涯,渐渐小有名气。
两人简单寒暄,武康笑逐颜开,将他领进书房。分宾主落座,点上熏香炉,摆上热茶壶,气氛渲染足。很快进入主题,王勃呈上书卷,举止落落大方:“昨日偶得拙作,便找楚公投卷,还请不要见笑。”
武康笑容不减,只是没了真诚,缺心眼的孩子。打开书卷阅读,虚假笑容僵硬,杀千刀的混蛋。文章名《乾元殿颂》,乾元殿刚建成,你就来拍马屁。知道你的意思,想通过我的手,转交李九大帝,从而获得官职。
随手放下文章,脸上堆积笑容,心中压抑怒气。其实王勃老弟,早在千年之前,我就想揍你了。上高中的时候,你的滕王阁序,乃翁没有背完,被要求请家长。
我爹怒气冲冲,当着老师的面,用鞋底儿抽我。大学毕业之后,为了追求女神,去应聘播音员。你的乾元殿颂,乃翁理解不了,朗诵毫无感情,初试都没通过。
到了这辈子,还来恶心我,真想抽死你。收敛笑容,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满朝文武百官,个个都可投卷,为什么找我呢?我是百官之中,最不能帮你的,甚至可能害你,仔细想想原因。”
气氛开始僵硬,王勃颇为惊愕,眉头渐渐蹙起。时间分秒过去,武康暗暗叹息,智商高情商低,真不适合当官。我是外戚啊,田舍奴李九,往死里打
压。你找我投卷,说不好听的,咱俩都倒霉。
如果我来投递,不是举荐贤才,而是安插亲信。他根本不看内容,你的文采再好,又有什么卵用。他会把你的名字,记录在小本本中,小本本的封面上,有“永不录用”四字。
李九还会认为,我的野心膨胀,意图插手政事。他对我的戒心,接下来的打压,几何倍数增加。甚至还有可能,把我流放岭南,去海南岛钓鱼。所以板上钉钉,我帮你递文章,咱俩都会倒霉。
王勃冥思苦想,良久后试探道:“楚公战功彪炳,堪称忠臣良将,深受圣人信赖。兼任三个大将军,东宫卫府的正率,知内侍监诸事。我向楚公投卷,入仕机会更大,有什么不对吗?”
肯定不对啊,他信我个屁,武康失望透顶,和颜悦色说道:“你与薛仁贵,有同乡之谊,我与薛仁贵,有过命交情,也想帮助你。先不说投卷,咱们先谈下,官场结构吧。”
武康滔滔不绝,讲述初唐官场,王勃洗耳恭听。想在初唐做官,最好有个好爹,如果出身世家,可以门萌入仕。如果没有好爹,只能通过科举,投卷作用不大。
像李义府那样,靠举荐入仕的,其实寥寥无几。刘祥道夸赞你,却不会举荐你,不科举而入仕,是士族的特权。你的投卷无数,全被束之高阁,也是这个原因。他们不会允许,广大寒门子弟,动他们的蛋糕。
世家排挤寒门,此乃官场风气,如果不经科举,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呈上文章,李九只会称赞,不会给予官职。初唐的潜规则,他也无力应对,只能选择妥协。
王勃面无血色,双目饱含不甘,最终欲言又止。武康笑而不语,兄弟你太年轻,不懂其中龌龊。官场还有风气,中央的官员,排挤地方官。无论政绩多好,只要没过科举,很难入京为官。
除非出身世家,或者像我这样,娶个世家妹妹,有个皇后姐姐。如果没有媚娘,估计我这辈子,只能当芝麻官。熬个三五十年,如果运气好了,混个婺州司马。
见他脸色疾苦,不想过分打击,斟酌片刻说道:“既然乘兴而来,不能败兴而归,你看这样如何。太子少师许延族,与我有些交情,文章我来转交,请他呈给圣人。”
王勃脸色好转,神情开始激动,楚公只是武官,敬宗却是宰相。由他转呈圣人,那是再好不过。于是起身行礼,声音有些颤抖:“楚公仗义相助,王勃感激不尽。”
示意他坐下,武康提建议:“另外再拜托他,荐你考幽素科,或者考举人科。回去好好准备,明年这个时候,争取进士及第。说一千道一万,只有通过科举,才能实现夙愿。”
王勃骤然色变,差点蹦了起来,赶紧摇头摆手:“能推荐幽素科,已经是大恩德,不敢奢望秀才。今年精心准备,明年必定高中,不负楚公栽培,不负许公举荐。”
示意他坐下说,武康强忍笑意,只是开个玩笑。老狐狸许敬宗,最多推荐幽素,不会举荐秀才。唐朝科举制度,科目繁若星辰,进士明经最火,其余鲜有问津。
最难的是秀才科,不仅考经史诗赋,还要考五条方略,是选拔治国人才。官员举荐考生,考中称为秀才,举荐他的官员,赏绸缎五十匹。如果不能考中,那么不好意思,举荐他的官员,赏给五十大板。
唐朝立国以来,秀才科的考生,最多时十三个,最多及第两个。如果考中秀才,马上就能做官,至少七品京官,比进士牛多了。幽素类似举人,也由官员举荐,再由专人考试,同样要求严格。
五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举荐,所荐考生及第,直接给予官职。负责举荐的人,会被朝廷嘉奖,爱卿慧眼识珠。反之会被鄙视,爱卿有眼无珠,那些酒囊饭袋,以后不要举荐,浪费彼此时间。
所以那些高官,不想冒此风险,除非特别有才。武康窃以为,敬宗会举荐,他满腹经纶。看过乾元殿颂,对于神童王勃,肯定信心满满。有利无弊的事,他不会错过的,毕竟老狐狸嘛。
两人谈了很久,送王勃出家门,重新回到书房,已然丧失信心。可怜的孩子啊,还是太年轻呀,社会经验太少。请人帮忙办事,不能只说谢谢,要有实际好处。
我不在乎钱财,却会在乎形式,你的处理不好。这样的小白,当官又如何,早晚闯大祸。打开乾元殿颂,逐字逐句阅读,确实妙笔生花,马屁拍的很溜。相信李九看了,必然击节赞赏,也仅仅是赞赏。
文章收进算袋,赵声又来汇报,呈交一份表文。是于立政写的,谢追赠先父表,给朝廷的回礼。同时收进算袋,任务圆满完成,吩咐亲卫准备,明天返回东都。
来到演武场,锻炼完身体,去洗冷水澡。平郎敲门求见,又是一封书信,刘仁愿的来信,朝鲜半岛来的。一目数行阅读,突然脸色紧绷,身体剧烈颤抖。
捂嘴疯狂狞笑,兵临平壤时机,悄无声息来到。灭高句丽契机,已经结成珠胎,尽情的酝酿吧。武康连读三遍,好想仰天长叹,我的人生夙愿,马上要实现了...
第二十五章 乾元殿颂是契机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夏五月二十五,辰时五刻。
洛阳紫微城,东华门东台,官署正北方,政治中心政事堂。李治主持会议,六大宰相与会,商讨国家要务。最高决策机构,大唐重大事务,都在这里决策。所以官居宰相,从而称量天下,是官员的梦想。
此刻正在讨论,泰山封禅问题,需要四位封禅使。结果毫不意外,英国公、司空李勣,高阳郡公、太子少师许敬宗,嘉兴县子、右相陆敦信,钜鹿郡男、左相窦德玄,共同检校封禅使。
司戎太常伯、永安郡公姜恪,因为资历尚浅,所以靠边站吧。比他更惨的,楚国公武康,进不去大门。身上穿明光铠,手里拄千牛刀,电线杆杵门外,履行保安工作。
本月初回长安,去追赠于志宁,本月十二返程。收刘仁愿书信,信息量有些大,颇为振奋人心。高句丽莫离支,权臣渊盖苏文,已经病入膏肓。根据探子汇报,已经卧床不起,最多熬到明年。
其实渊盖苏文,姓渊名盖苏文,只是很不凑巧,唐高祖名李渊。唐人为了避讳,称其泉盖苏文,或者钱盖苏文。这也是个牛人,发动军事政变,分尸了荣留王。
政变成功以后,自称大莫离支,立荣留王的侄子,为高句丽新国王,历史称其高藏王。其实就是傀儡,军权连同政权,泉盖苏文掌握。在他掌权期间,开启了与大唐,二十年的战争。
结果令人唏嘘,大唐干不掉他,岁月拖垮了他。本来雄才大略,可惜不会持家,内务处理不好。他的三个儿子,向来貌合神离,彼此龌龊不断。他的卧床不起,让子嗣的争斗,摆到了桌面上。
其长子渊男生,是合法继承人,可惜才能平庸。龙朔元年九月,率领五万精锐,驻守鸭绿江岸,对峙大唐天兵。然而天佑大唐,鸭绿江结冰了,契苾何力将军,乘冰猛扑对岸。
男生全军覆没,被斩首三万余,其余全部投降,本人仅以身免。武康给出评价,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如此大的惨败,是契苾将军牛逼,还是渊男生弱鸡?
也正是这场大败,导致高句丽朝堂,对其丧失信心。他的两个胞弟,渊男建和渊男产,趁机兴风作浪。不断拉拢朝臣,托关系走门路,与兄分庭抗礼。
高句丽的内讧,已然如火如荼,这让武康**。列宁先生说过,最强大的堡垒,先从内部攻破。渊盖苏文掌权时,高句丽齐心协力,大唐无数次出兵,全都无功而返。
只有他们内讧,然后自废武功,才会有机可乘。武康甚至觉的,此刻在高句丽,正在酝酿政变。类似玄武门政变,男建和男产联盟,男生四面楚歌,可能死于政变。
估计最好结果,是男生被驱逐,穷途末路之下,祈求大唐援助。到了那个时候,荡平辽东契机,就会瓜熟蒂落。
首先名正言顺,可以对外宣称,我们不是侵略,而是帮助男生,平定辽东内乱。其次事半功倍,由渊男生领路,可以避实就虚,兵临平壤城下。
所以回到洛阳,每天都在祈祷,老渊赶快去死。您老驾鹤西归,后辈没有顾忌,内讧才会爆发。每天三炷清香,佛前诚心祷告,画圈圈诅咒你,早死早超生吧。
除了高句丽方面,刘仁愿在书信里,还讲述倭国近况。按照武康指示,以散官郭务悰,乘船访问倭国。出使核心目的,告诫倭国政府,别插手朝鲜半岛。
白村江海战后,武康第一时间,请求朝廷允许。由他亲自率领,大唐熊津舰队,攻击倭国本土。可惜不出预料,朝廷严词拒绝,大唐战略核心,依然是高句丽。
武康在奏疏中,几乎夸大其词,说倭国有银山。如果据为己有,那么一夜暴富,可以摆脱钱荒。依旧没有卵用,倭国贫瘠之地,不要夸大其词。纵使金山银山,开采也会艰难,朝廷得不偿失。
退而求其次吧,李九同意遣使,稳住倭国政府。中大兄吓破胆,担心唐国使团,刺探本**情,拒绝他们进京。可是这样耗着,总归不是办法,中大兄派使者,去对马岛宣诏,再次派出遣唐使。
两艘遣唐大船,共二百五十人,大使是守大石,副使是坂合部石积。陪同大唐使船,从对马岛出发,沿着朝鲜半岛,辽东半岛航行。横渡渤海湾口,登陆山东半岛,陆路前往京师。
仁愿在信中表示,预计今年年底,使团抵达京师。按照历史记载,此乃倭国派的,第五次遣唐使。可在武康看来,本次是送唐使,把郭务悰使团,安全护送回唐。
倭国公主明日香,得到这个消息,哭的稀里哗啦。跑去倭国公馆,找到川岛皇子,兄妹共诉衷肠。说起来挺可怜,他们兄妹两个,本是倭国王族。白村江海战时,被熊津舰队俘虏,沦为了阶下囚。
当晚床笫之间,武康和她闲聊,说出这样的话:遣唐使回倭时,你也跟着走吧。回去做个公主,比留在我身边,做区区侍妾好。我扬威白村江,团灭倭国海军,我武康的名字,肯定家喻户晓。
而武康的女人,对于倭国贵族,绝对是香饽饽。找个贵族嫁了,过些贵族生活,真比做妾室好。废话还没说完,小公主就哭了,生是武家的人,死是武家的鬼。
感觉莫名其妙,我这粗鄙武夫,值得你留恋吗?信的第三部分,武康直接骂娘,想抽仁愿耳光。带方州刺史刘仁轨,带着新罗、百济,倭国
、耽罗(济州岛)使者,以及留守卫士,乘船返回大唐。
李九准备封禅,他带使团道贺,马屁拍的真好。李九龙颜大悦,仁轨必定升官,可能还是高官。田舍奴刘仁愿,离开京师之前,乃翁耳提面命。不要驻守熊津,新兵交给仁轨,你带老兵回来。
我的真实目的,让你带回使团,拍李九的马屁,从而加官进爵。你可真大方啊,自愿留下驻守,千载难逢之机,便宜了刘仁轨。烂泥扶不上墙,乃翁给你机会,你却拱手让人,活该你被流放。
虽然怒其不争,却也无计可施,转念仔细想想,其实不怪仁愿。他只是个武将,那点微末道行,玩不过刘仁轨。估计三言两语,就被人家忽悠,北都找不到了。事情已成定局,仁轨飞黄腾达,我是挡不住喽。
此时政事堂中,传出了争吵声,武康凝视聆听,心中再度凄苦。争吵的双方,陆敦信和姜恪;争吵的话题,因为李九提出,熊津都尉扶余隆,新罗王金法敏,两人释去旧怨。
敦信表示附议,双方冰释前嫌,熊津才会稳定。姜恪针锋相对,新罗百济两国,曾经互为宿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强行干预,恐新罗离心。唐罗军事联盟,可能岌岌可危,对攻略高句丽,百害而无一利。
争吵还在继续,武康唉声叹气,姜恪是明白人。若我是金法敏,肯定气的咬牙,大唐太霸道了。等到争吵停止,李九一锤定音,吩咐起草诏书,诏令两国释怨。
只要诏书下达,唐罗军事联盟,彻底土崩瓦解。接下来的战事,共伐高句丽时,新罗会阳奉阴违。武康万分笃信,灭高句丽之日,唐罗开战之时。
虽然不愿承认,却绕不开事实,结局已经注定,并不看好大唐。战略角度上说,南韩平原广阔,足以支撑政权。只要政权不弱,唐朝注定失败,因为补给不足。
海路支援半岛,那是痴人说梦。昔日灭亡百济,调十三万海军,已经倾尽国力。导致沿海贫瘠,李九无可奈何,罢免沿海造船。海路支援半岛,怕是杯水车薪,你能造多少船?
陆路也很艰难,从关中到辽东,再到朝鲜半岛,补给线太长了。所以综上所述,唐罗开战之后,唐朝注定失败,会被赶出半岛。诏书没有意义,结局都注定了,还争吵个毛线?
很快画风突变,李九连连叫好,然后哈哈大笑:许卿呈的文章,可谓妙笔生花,让我欲罢不能。龙门县王子安,年岁未及弱冠,就有如此文笔,我大唐奇才啊。诸卿全都看看,这篇乾元殿颂,是否能入法眼?
肉戏终于来了,武康扯出诡笑,老狐狸许敬宗,行动倒也迅速。按理说不应该,昨天给他文章,今天就呈上了。为了给我面子,还是另有所图,其中必有猫腻。
堂内叫好不断,包括李勣在内,都在夸赞文笔。不愧初唐四杰,不辱神童称号,可惜没有卵用。敬宗趁热打铁,声音兴奋沙哑:此子年纪轻轻,文才不输老臣,可以入仕为官。
马上遭到反对,陆敦信反驳道:少师此言差矣,王勃确有才学,不过年纪尚幼。老臣有些担心,过早提拔入仕,就是揠苗助长。况且不经科举,不能名正言顺,恳请陛下三思。
说那么多废话,最后才是重点,不能特招入仕。李勣沉默不言,姜恪和窦德玄,帮陆敦信说话。也是那套说辞,没有科举及第,恐怕遭受非议。此乃选举制度,不可因人而异,恳请陛下三思。
五个宰相,三个反对,王勃悲催。武康笑而不语,都在意料之中,冠冕堂皇的话,龌龊徇私的心。不科举而做官,是世家的特权,寒门岂能沾染?
政事堂安静,半刻钟没声,画面跃入脑海:李九面沉似水,龙眼饱含不满,瞪着三个宰相。李勣闭目养神,老神在在坐着,表示事不关己。敬宗慈眉善目,嘴角掩藏窃喜,那是他的标志。三宰相低头,做无声抗争。
猜测得到应验,李九走出大门,脸上满是不悦。武康轻轻摆手,五十奉宸卫士,立刻跟随护卫。他内弟崔神庆,升任左奉宸将军,接手护卫工作。
队伍出东华门,宰相离政事堂。窦德玄和陆敦信,模样老神在在,仿佛打了胜仗。姜恪愁眉苦脸,驳了皇帝面子,总归不是好事。三人离开之后,李勣敬宗联袂,身影出现堂外。
李勣七十二岁,身子骨很硬朗;敬宗七十四岁,精神头还不错,只是脚步蹒跚。武康拱手行礼,搀着敬宗胳膊,三人边走边聊。东华监门卫房,三人登记造册,卫士牵出小马。
个头比驴还小,性格十分温顺,武康家有两匹,是闺女的坐骑。眼前两匹小马,李勣和敬宗的,他们上了年纪。同时备受荣宠,李九特别批准,乘小马走大内。
扶着李勣上马,李勣笑的诡异,简单寒暄两句,直接驭马离开。准备搀扶敬宗,却被婉言阻止:“现在时辰尚早,老夫想去史馆,变之陪我走在。劳烦监门卫士,暂时看管坐骑。”
卫士牵马离开,武康牵着敬宗,走向东台南方。史馆大门向南,馆门东西两侧,七十四株枣树。翠绿色的枣叶,米黄色的枣花,蜜蜂飞舞驻足,令人心旷神怡。
史馆这个机构,唐初正式设立,这标志着修史,逐渐成为制度。也是我国古代,由私人修史书,到政府修史书,真正的转折点。也是秽史开端,李世民老先生,开起秽史先河。
功劳无限美
化,污点全力缩小,或者直接删除。历史沦为工具,只为政治服务,就从唐朝开始。贞观年到如今,宰相监修国史,成为中央惯例。老狐狸许敬宗,靠着修史赚钱,也是标杆人物。
走过工作区域,去史官休息室,敬宗怡然自得:“不能科举及第,没娶五姓贵女,不能检修国史。这是变之口中,人生三大憾事,你我各缺其二,实在令人遗憾。”
武康笑而不语,没什么遗憾的,科举和修国史,我没半点兴趣。两人进房间,分宾主落座,敬宗眨着眼,神秘兮兮道:“叔父年纪大了,其余两大憾事,要由后辈弥补。为了多给后辈,留下几笔财产,甘愿被人利用。”
明显话里有话,敬宗呵呵笑道:“变之三大爱好,诡笑美妇战争,从不乐于助人。你做的每件事,都有直接目的,请老夫转文章,在下很大的棋。结果令人满意,圣人有了火气,你已经成功了。”
武康故作惊诧,煞有介事说:“那些坊间传闻,自然不能当真,我不喜欢战争。王勃是个神童,我敬佩文化人,所以想帮帮他。到了您老嘴里,变成别有用心,我的心很受伤。”
敬宗嗤之以鼻,言辞凿凿道:“最了解变之的,天下只有两个,老夫和英国公。刚才李勣笑了,表示洞悉全部,只是置身事外。老夫真的佩服,能从小处着手,算计五大宰相,包括当今圣人。”
武康不接话茬,敬宗浑不在意,开始滔滔不绝。若是帮助王勃,随便找人即可,没必要找宰相。你早就知道,那锦绣文章,能打动圣人。也早就知道,陆敦信等人,会找种种借口,阻止圣人授官。
圣人十分强势,皇权受到掣肘,肯定难以忍受。会效仿汉武帝,重启内朝制度,分割外朝权利。他先行谋划,若明年科举,王勃幽素及第,就会正式执行。
武康无奈摊手,你老说的都对,可我不会承认。他口中的内朝,汉武帝时出现,为了限制丞相。从秦朝到汉初,贵族把持政治,丞相就是领袖。
汉武帝时代,功臣老死殆尽,势力开始削弱。希望趁此机会,打破丞相专权。提拔庶族地主,官职小的儒士,作为贴身侍从,组成顾问团队。内宫之中办公,决断国家大事,所以称为内朝。
其根本目的,分丞相权利,加强中央集权。这些庶族儒士,大多来自民间,了解社会弊端。同时学识渊博,思想比较开明,能够参与政事,自然忠心耿耿。
武帝雄才大略,靠着内朝体系,大肆收拢权利。以丞相为首的,外朝决策机构,变成执行机构。其实说白了,君权相权角逐,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武康沉吟片刻,实话实说道:“既然叔父勘破,我也不再隐瞒,确实有此谋划。你我心知肚明,圣人身体不好,如果内朝开启,会让阿姊主管。我的要求不高,只想帮助阿姊,稳定皇后宝座,请问能实现吗?”
敬宗目瞪口呆,武康如此坦诚,让其措手不及。良久之后,露出浅笑:“万分羡慕皇后,身前有武变之,为她遮风挡雨。老夫可以断言,等到封禅结束,内朝就会组建,你仔细想想吧。”
武康摸着下巴,凝视许老狐狸,见他手指东方,不禁哑然失笑。李九组建内朝,可以说是必然,因为东宫太子。李弘性情宽厚,深受朝臣青睐,毕竟谁也不想,跟着凶狠领导。
此刻外朝大臣,逐渐倒向李弘,这让李九不安。他是喜欢李弘,视他为继承人,让他继承江山,但并不是现在。不想做太上皇,不想打压李弘,想要另觅他径,内朝就是首选。
他的如意算盘,内朝分权外朝,维护手中权利。打造某种平衡,加强中央集权,左右得心应手。但还是那句话,身体力不从心,会找媚娘代言。
有了智囊团队,有了官员支持,后位才会稳定。等到李九驾崩,这些内朝臣子,就是她的班底。想到这里,笑容真诚,问许敬宗:叔父想要什么?
敬宗眉开眼笑,摇头晃脑说:“叔父七十有四,动笔已经艰难,没有几年可活。所以想为许家,找个身后靠山,变之最为合适。我要你家二娘,我的全部后裔,可以任你挑选。”
武康马上摇头,敬宗同时摆手:“她是你心头肉,叔父能理解,你想招婿入赘,叔父也答应。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子女阅历浅,自己选夫婿,会抱憾终身。”
还是老生常谈,武康陷入沉思,良久后抬头说:“你曾孙许望,二丫不排斥,我不反对结亲,也不强求入赘。不如这样吧,等封禅结束,我问二丫意思。她如果不反对,咱们提上日程。”
敬宗哈哈大笑:“变之有眼光,所有后裔中,我最看好望儿。不要担心皇后,我们两家结亲,她不会反对的。按你的意思办,封禅之后再说。”
又是一语双关,武康不置可否,封禅后再说吧...
第二十六章 泰山封禅准备中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夏六月初八,炎炎三伏天。
时间进入六月,武康开始忙碌,几乎不可开交,都是封禅闹的。封建社会以来,曾封禅泰山的,只有三位帝王,秦皇汉武光武。李治妄想比肩之,文治武功先不说,气派必须要碾压。
六月初五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商讨大典事宜,决定大办特办。南衙全部官署,北衙羽林禁军,东宫太子十卫。朝廷文武百官,诸州县地方官,全部内外命妇。天南地北使臣,各种亲卫仪仗,全部参加封禅。
人员数以万计,武康初步估计,那长长的队伍,会蔓延数百里。诸卫亲勋翊府,关内道折冲府,负责安保工作。李治再次坑爹,指派六人负责,他是其中之一。
每天焦头烂额,与其余五将军,制定路线章程。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吃的比猫少,跑的比猪慢。累到什么程度,回家倒头就睡,晚饭都懒得吃。忙到什么程度,太平公主诞生,只抽空看两眼。
小公主的出生,他没多少兴奋,只有满心震惊。曾经在上辈子,女闺蜜李令月,拍着胸脯发誓。肯定的告示他,太平公主的生辰,是麟德二年六月,望日巳时四刻。
后世历法换算,公元六六五年,农历六月十五,中午十一点整。公主出生地点,洛阳宫紫微城,内寝宫贞观殿。真是见了鬼了,无论时间地点,全都被她言中,还真是个神婆。
武康身为舅舅,按照宫廷礼仪,让小晴去看望。见面礼送过去,本人亲手制作,各种幼儿玩具。诸如积木拼图,木雕坦克飞机,足足两大箱子。惹来李九鄙视,所有的加起来,不超过两贯钱,你咋那么抠呢?
你丫懂个屁,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武康嗤之以鼻,你丫有眼无珠,礼物金贵的很。拿拼图举来说,上面的山水图,出阎立本之手,润笔费四十贯。
上面两首律诗,是杨炯和王勃,初唐两杰亲题,又花费四十贯。由我亲手雕刻,司稼卿梁孝仁,亲自驾临指导,指导费二十贯。懒得多费唇舌,你的阴阳怪气,乃翁浑然不理。
媚娘却很喜欢,礼物制作精美,特别钟爱拼图。不仅别出心裁,还能开发智力。后来得到消息,山水诗歌拼图,被李治贪污了,说是打发时间。这个杀千刀的,抢闺女的玩具,脸都不要了吗?
秋季七月十九,得到不好消息,李渊第十七子,兗州都督邓王,元裕薨于任上。武康也见过他,好像是永徽年,在穰县邓州城。原因有些搞笑,为了揍卢照邻,他是王府典签。
李治略感悲伤,派武康去邓州,持表追赠元裕。赠一品司徒,益州大都督,许陪葬献陵,赐谥号曰康。所谓的献陵,是李渊陵寝,他是李渊子嗣,自然陪葬其中。
又见到卢照邻,三十岁大青年,心中颇为感慨。两人上次见面,我是婺州刺史,你是王府典签,从八品的小官。十一年过去了,我是大将军,你还是典签。
典签是王府官,邓王已经薨逝,他也丢了饭碗。元裕很关照他,数次上疏朝廷,举荐照邻为官。李治知其有才,给出新的任命,益州新都县尉。从九品的县尉,竟然被降级了,可真够可怜的。
完成追赠使命,立刻返回洛阳,梳理安保工作。秋季九月二十,刘仁轨入东都,带来五国使者。新罗和百济的,耽罗和倭国的,还有高句丽的。高句丽最有牌面,太子高福男亲至,来伺候李治封禅。
果然不出所料,李治龙颜大悦,大肆夸奖仁轨,给其加官进爵。由带方州刺史,荣升为大司宪,就是御史大夫。同时兼知政事,可以参与朝政,就是临时宰相。
火箭般的升迁,当真羡煞旁人,此乃出将入相。田舍奴刘仁愿,如果听我的话,升迁的就是你。他对于刘仁轨,没有交往之前,有尊敬和怜悯。昔日被加害时,也曾感到惋惜,后来有了深交,很难升起好感。
他太擅于钻营,为人异常虚伪,是个典型政客。十月初二那天,与袁异式交谈,得到稀奇消息,更加不屑一顾。昔日东征百济,仁轨是青州刺史,检校渡海运粮。不巧遭遇风暴,损失粮船众多,丁夫溺死甚众。
朝廷经过彻查,监察御史袁异式,奔赴青州审问。李义府找异式,让他到了青州,逼刘仁轨自尽。仁轨不想自杀,所以据理力争,颇为大义凛然。
异式回京复命,为防止他逃跑,用铁链锁住他。后来李治开恩,仁轨躲藏百济,开始苦心经营。终于熬出了头,高升为大司宪,成为御史总管。可怜的袁异式,仍是监察御史,成了他的部下。
因为那段旧怨,担心公报私仇,惶惶不可终日。搞笑的事来了,仁轨入职当天,便找来袁异式。把酒倒地上,信誓旦旦说:之前的不愉快,我从来没在意,如果公报私仇,就像此酒洒地。
大概意思就是,过去的不追究,以后精诚合作。异式诚惶诚恐,找到武康斡旋,准备摆宴请罪。酒席还没备好,仁轨再次作妖,竟举荐袁异式,为殿中侍御史。
御史共有三种,侍御史最高等,负责纠举百官。殿中御史次之,掌管殿廷仪式,纠察违规仪仗。监察御史最苦,负责地方州县,隔三
差五出差。朝廷派的任务,如果远在岭南,能把他们搞哭。
所以仁轨此举,是以德报怨吗,武康乐出猪声。好虚伪的人啊,这场政治作秀,令人击节赞赏。俗话说的好,公报私仇者,是卑劣小人。以德报怨者,不合乎常理,心中必有诈。
伟大的孔丘先生,对于以德报怨,也是不以为然。难道你刘仁轨,比孔丘更高尚,开什么玩笑啊。懒得再过问,告诫袁异式,不要摆宴了,赶紧开溜吧。马上找关系,离开御史台,那人太阴险,你斗不过他。
冬季十月十五,媚娘上陈情表:旧时封禅大典,祭祀地神之时,由皇太后陪祭,三公九卿主祭。妾身依据周礼,窃以为不妥当,男女没有区别。恳请陛下允许,我率内外命妇,主持祭祀典礼。
这是商量好的,李治言而有信,很快颁布诏书:社首山的地神,武皇后为亚献,作为第二梯队。越国太妃燕氏,作为第三梯队,完成最终献祭。
这个越国太妃,是太宗燕德妃,越王李贞之母。燕德妃的母亲,和媚娘的母亲,是亲堂姐妹儿。媚娘与燕太妃,就是表姐妹儿,太妃性格谦和,两人关系不错。
昔日媚娘进宫,就是燕妃举荐,武康也敬重她。将来李贞倒武,媚娘杀其满门,不牵连燕妃墓。李敬业叛乱时,不仅大杀特杀,还挖李勣的墓。最后戮棺鞭尸,吊在城头曝晒,由此可见亲疏。
十月二十四日,李治再次下诏,大概意思是说:往届的泰山封禅,天神地神的祭坛,牌位摆设很寒酸。枯干的麦秸秆,陶土做的酒瓢,都是什么东西?朕要与众不同,改用绫罗绸缎,黄金白银酒壶,以后按此惯例。
又颁诏书指定,郊外祭祀天地,太庙祭祀祖先,包括宫廷宴会,各用专业舞曲。文舞《功成庆善乐》,武舞《神功破陈乐》,以后形成惯例。所谓文舞武舞,拿的东西不同,文拿古笛鸡毛,武拿盾牌斧头。
十月二十六日,一切安排妥当。李治体恤下属,官员放假两天,二十八日出发。大概路线如下,以洛阳为起点,先去帝丘濮阳,经由山东郓州,到达山东齐州,最后泰山脚下。
至于回程路线,李治的意思是,封禅以后再说。武康难得休息,兴冲冲回到家,帮忙收拾东西。小媳妇和大丫,都有诰命在身,到时跟着媚娘,完成亚献祭祀。
全家老小都去,各种生活用品,衣服盘缠等等,装了六辆马车。此次队伍庞大,只能住宿野外,必须慎之又慎。婺倭两营部曲,共计六百余人,也都跟随护卫。
闹闹兴奋异常,她早就想体验,老爹行军打仗时,住帐篷的感觉。早就缠着钱顺,编织小型盔甲,改造小弓小刀。小身板穿戎装,各种袖珍装备,骑上枣红小马,看着英姿飒爽。
还提无理要求,圣驾出发之时,跟在老爹身边,共同护卫玉辂。武康哭笑不得,上阵父女兵吗,这点遗传你妈。反观二丫秀娘,还是沉默寡言,抱着个小白兔,能发呆一整天。
她们姐妹两个,就是两个极端,让他喜忧参半。吃过午饭后,留在后院厢房,陪着她们闲聊。午时四刻左右,钱顺遣人汇报,武氏兄弟来访,正在门外等候。
武康微蹙眉头,来的武氏兄弟,是怀运和惟良,武士棱的子嗣。武士彟四兄弟,武士棱是长兄,士逸士让次之,士彟是老弟弟。时至今日,兄弟四个,全都走了。
怀运和惟良,元庆和元爽,被杨氏陷害,被贬出京城。怀运迁淄州刺史,元庆迁龙州刺史,惟良迁始州刺史,元爽迁豪州刺史。最惨的是元庆,刚到龙州不久,竟然郁郁而终。
此次泰山封禅,超过半数刺史,跟随见证大典。豪州刺史元爽,没被皇帝点名,依旧待在任上。由此便可知晓,荣国夫人杨氏,多么厌恶元爽。怀运惟良幸运,允许进京侍奉,还是李治钦点的。
小晴也曾提起,哥俩进京之后,前后五次登门。可惜武康太忙,每天早出晚归,一直没有会面。今天恰好假期,他们再次拜访,倒也锲而不舍。
对于他们两个,印象还算不错,多少有些交情。上次出征百济,收拢淄州府兵时,与怀运喝过酒。一顿饭的功夫,他三番五次的,恭谨婉言表示,要与荣国夫人,修复亲情关系。
此次拜访目的,应该也是如此,他们想要回京。离开后院厢房,小晴温言提醒:“伯母和皇后,都厌恶他们,别交往太深。不如这样吧,夫君不出面,我打发他们。”
貌似没有必要,媚娘不烦他们,只是碍于杨氏。回房整理衣冠,温言安慰妻子:“我去接待他们,你就不要去了,好好检查行李。千万管好女儿,你们跟着皇后,那么多的命妇,不能失了礼数。”
小晴翻起白眼,说了那么多遍,耳朵起老茧啦。武康尴尬挠头,大步走向前院,门外见到两人,拱手哈哈笑道:“劳烦兄长久等,武康心中有愧,快快客厅说话。”
态度十分殷勤,兄弟俩放心了,特别是武惟良,竟然暗松口气。简单寒暄片刻,三人回到客厅,各分宾主落座。吩咐管家钱顺,沏最好的茶水,准备几样甜点。
武康八面玲珑,没有半分怠慢,交
谈倒也和谐。大概一刻钟后,两人矜持稍减,渐渐铺开话题。首先谈及武顺,哥俩唏嘘感慨,多少有些悲伤,更多的是委屈。他们进京后,想去拜祭她,被杨氏拒绝。
没什么委屈的,杨氏精神失常,甭说你们两个,我都不能上坟。接着谈到元庆,哥俩又红眼眶,怀运唉声叹气:“元庆身体不好,龙州地处蜀中,北人水土不服,最终没能幸免。”
惟良接过话说:“元庆过世之后,留下孤儿寡母,只能待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顶梁柱,生活确实艰辛。还是多亏楚公,资助他们多年,勉强衣食无忧。三思那个孩子,不敢给你写信,托我转达谢意...”
他的欲言又止,武康心知肚明,摆摆手微笑道:“咱们自家兄弟,千万不能见外,喊我变之就行。那孩子可真傻,给叔父写家书,是天经地义的。还有两位兄长,咱们天各一方,有事没事常联系,不要疏远了亲情。”
这话说的漂亮,两人神情放松,继续说客套话。怀运摆上礼物,开始步入正题:“适逢封禅大典,承蒙圣人不弃,点选我们陪驾。便准备土特产,这是给变之的,淄博顶级防风。”
没有半分迟疑,武康接手道谢,这可是好东西。山东的中药材,治疗风湿痹痛,极品的更难求。惟良送的礼物,是始州的葛粉,从葛根中提取。当时婺州也有,小晴特别钟爱,每天当饭来吃,说是美容养颜。
两人送完礼,摆上大礼盒,怀运泫然欲泣,语气颇为陈恳:“昔日年轻气盛,怠慢荣国夫人,致使皇后厌恶。愚兄追悔莫及,奢望修复关系,无奈处处碰壁。”
惟良痛心疾首,同样唉声叹气:“去拜访杨伯母,三次吃闭门羹,给皇后的礼物,被监门卫退回。内侍李德官说,皇后产后虚弱,饮食专门定制。”
怀运十分沮丧,见武康很和善,壮着胆子倾诉:“我们带的特产,只送出去两份,魏国夫人收了,变之也不嫌弃。愚兄实话实说,想请变之斡旋,帮忙转交皇后。”
武康心知肚明,这是拜访目的,找我做中间人,得到媚娘谅解。没用啊哥哥们,还是那句老话,媚娘不恨你们。贬你们出京的,始作俑者杨氏,推波助澜李治。
并且我有预感,李治让你们来,可能不怀好心。对于打压外戚,他是不遗余力,我比你们更苦,整天如履薄冰。点选你们进京,肯定憋着坏水,只是我猜不到。
望着桌上礼物,以及殷切眼神,实在不忍拒绝。心思电转间,决定先搪塞:“两位兄长明鉴,不是我不帮忙,现在不是时候。封禅是件大事,无论圣人皇后,都会慎之又慎。这个节骨眼上,私事必须缓缓。”
哥俩难掩失望,武康和颜悦色:“两位兄长放心,亲情血浓于水,皇后岂能不知?她的心胸开阔,不会因为往事,迁怒武家族人。可惜身不由己,因为待母至孝,不得以而为之。”
话到这个份上,哥俩也都明白,失望消减不少。武康趁热打铁,继续忽悠他们:“我会寻找机会,和皇后讲清楚,所以不要着急。封禅之旅结束,回到东都之时,再上呈礼物吧。”
失望消失殆尽,兴奋取而代之,哥俩起身道谢。他们心知肚明,武康之于皇后,就是心腹臂膀。只要他肯帮忙,这事就算成了。他们要求不高,不求攀龙附凤,只求不被针对。
武元庆被贬死,武三思的疾苦,他们惴惴不安。每天胆战心惊,最怕京城来人,特别怕御史们,带来贬黜公文。像褚遂良那样,贬到极南之地,无辜客死异乡。
三人重新落座,怀运感触颇深,真心实意夸赞:“三思说的不错,变之看重亲情,这是武家幸事。礼物我带回去,等封禅结束后,劳烦变之帮忙。到时我们兄弟,亲自带着礼物,进宫拜谢皇后。”
武康客套几句,果断步入正题:“兄长不要客气,咱们是一家人,肯定互帮互助。其实我也有事,需要你们帮忙,关于魏国夫人。她办了件错事,听我慢慢道来。”
话匣子打开了,外甥女贺兰氏,勾搭姨父李治。最近听德官说,她又变本加厉,之前偷偷摸摸,现在明目张胆。李治甚至动心,想立她为妃嫔,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媚娘堵回。
这样下去不行,贺兰氏在作死,会步武顺后尘。听完武康讲述,哥俩瞠目结舌,久久不能回神。不知过了多久,怀运艰难开口,试探着问道:“变之的意思,让我们兄弟,劝劝贺兰氏?”
武康轻轻点头:“她已走火入魔,恐怕难以回头,但我不想放弃。明知不大可能,还要恳请兄长,以长辈的身份,规劝魏国夫人。她的所作所为,可说背弃人伦,会让武家蒙羞。”
长时间的沉默,哥俩确定眼神,怀运再次开口,底气略显不足:“我们都是外臣,不能出入宫闱,需要变之帮忙。等到封禅结束,给皇后送礼时,我们婉言规劝。不过变之啊,可能没效果,不要太失望。”
尽人事听天命,没有必要失望,武康微笑回话:“圣驾重回长安,我就穿针引线,安排两位兄长,进宫拜见圣人。然后再找机会,去后宫见皇后,再去劝魏国夫人...”
第二十七章 未来的两大酷吏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冬十月二十八日,卯时末辰时初。
就是早上八点,洛阳遵守戒严,封禅队伍启程。仪仗花里胡哨,按照既定秩序,鱼贯开出城门。南衙亲勋翊卫,北衙羽林禁军,沿途各折冲府,负责保驾护航。
队伍相当的庞大,先头部队百里外,后备部队在城中。估计秦皇汉武,东汉光武大帝,当初封禅之时,也没如此排场。武康不禁感慨,唐朝李治大帝,也是个讲究人。
所有参与人员,直到黄昏时分,终于离开洛阳。武康打马出城,被眼前的画面,雷的外焦里嫩。队伍排成长龙,根本望不到边,旌旗遮天蔽日,乐队锣鼓喧天。
朝廷如此折腾,至少数千贯钱,无形间打水漂。还有更搞笑的,龙尾巴出城后,走出不到两里,接指挥部命令,安营扎寨休息。辽阔的大地上,营帐布满原野,只有行军打仗,才会如此壮观。
武康驾驭战马,带着左戎翊卫,去皇帝的御帐。此次封禅大典,来道贺的使团,共有九十八个。东自倭国三韩,西至波斯突厥,北有铁勒九姓,南至占城诸国,还有天竺数国。
整个亚洲大陆,如果条件允许,都派使团参加。他们率领扈从,毛毡搭盖帐篷,牛羊马匹骆驼,堵塞整个官道。也从侧面印证,此刻大唐帝国,主导东亚共荣。四面八方潘邦,都以参与为荣,都捧大唐臭脚。
武康不禁吐槽,幸亏这个时节,秋收已经过去。两侧的农田里,没有了农作物,否则李治大帝,被骂狗血淋头。现在也不讨好,沿途州县戒严,影响百姓出行,也会招来骂名。
御帐的东南方,最大的圆营帐,是封禅指挥部。武康主持会议,联合安保指挥,听取各部报告。为保万无一失,力求面面俱到,熬到凌晨时分,终于宣布散会。
他们回去休息,武康继续苦逼,率领左右羽林,拱卫御帐周围。经过严密巡查,卫士各归岗位,他要全副武装,帐外守夜值班。手拄千牛御刀,观六路听八方,精神高度紧张。
营房灯火通明,四周寂静无声,唯独李治帐篷,传出暧昧喘息。气的武康骂娘,这对不要脸的,有这么饥渴吗?我是小舅子啊,你们放浪形骸,貌似不合适吧?
不知过了多久,传出婴儿啼哭,狗男女消停了。终于脱离苦海,还是太平给力,舅舅感激涕零。因为听力极好,狗男女的对话,多次出现钱字。感觉莫名其妙,他们想干什么,国库没钱了吗?
天亮吃完早饭,困的头昏脑涨,想回车里休息。还没付诸行动,又被李治坑了,李德官来通知:前日收到消息,天水郡开国公,丘行恭卒于家中。圣人派遣楚公,持使节追赠之,必须马上前往。
一时虎目含泪,杀千刀的李九,故意恶心人吗。乃翁不是御史,去给死人追封,派给我做什么,这都第三次了。还有那丘行恭,死的不是时候,若非劳苦功高,李九不会鸟你。
表示无可奈何,只能奉命行事,带着钱顺赵声,快马赶回洛阳。说起这丘行恭,武康在上辈子,看过他的雕像。大学毕业之前,陪着闺蜜令月,美国费城旅游。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见过他的真容。
那是昭陵六骏,雕刻六匹御马,唐太宗的坐骑。骏马名分别是,飒露紫、拳毛騧,青骓、什伐赤,特勒骠、白蹄乌。飒露紫的浮雕,好像在民国时期,打碎走私美国,就在博物馆里。
此马石雕旁边,附刻一个人像,拔马胸的箭矢。雕像的主人公,就是丘大将军,他曾单枪匹马,救李世民脱险。人生颇为传奇,先跟平阳公主,死战保卫郿城。又跟秦王世民,荡平割据势力,立下汗马功劳。
讨伐王世充时,唐军吃了败仗,太宗深陷险地。敌兵穷追不舍,其坐骑飒露紫,也被流箭射中。行恭紧急护驾,拔出马胸箭矢,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唐太宗。
领导请先走,末将我殿后,最终突出重围,返回唐军大营。有此救命之恩,外加战功彪炳,如果按照常理,他能进凌烟阁。可惜自己作死,自恃救驾高功,谁也不放眼里。对待诸位同僚,十分傲慢无礼。
人缘相当不好,同僚们讨厌他,就想着收拾他。把柄很快来到,他是妾室所生,是丘家的庶子。按照封建礼法,生母去世之后,嫡子处理丧葬,庶子无权过问。
丘行恭傲的很,和嫡兄起冲突,被同僚告状了。在后世很正常,在唐朝是犯罪,违反纲常伦理。朝臣依法弹劾,太宗无可奈何,将其除名罢官。
因为太宗重情,后来官复原职,再次给他机会,可他还不中用。那是贞观后期,代州都督谋反。行恭奉命平叛,抓住罪魁祸首,名令将其腰斩。杀了也就罢了,竟然吃其心肝,美其名曰:嫉贼如仇,代主泄恨。
不过有些可惜,马屁拍上马腿,太宗遣使怒斥:朕以仁治天下,你却杀人吃心,和领导唱反调。若以此表忠心,应该太子先吃,你又算老几啊?
所以说丘行恭,你这样的小人,不配进凌烟阁。你的救驾之恩,刻成拔箭石雕,昭陵阙前表彰。类似于李义府,明明一把好牌,自己玩死自己。
武康嗤之以鼻,不管功劳多大,不把同僚当人,同僚自然报复。你还算聪明的,知道辞官避灾,幸免身败名裂
。能活到八十岁,落个无疾而终,也是一种幸运。
来到丘家府邸,直接例行公事,宣布追赠册书:天水郡公丘行恭,于国家有大功,赠荆州大都督,赐谥号曰襄,准许陪葬昭陵。尔嫡子丘神勣,可以门荫入仕,等到孝期结束,任左奉宸奉裕。
所谓的左奉裕,原是左千牛备身,麟德元年改名。整个左奉宸卫,只有六名奉裕,正六品的武官,武康也曾做过。眼前的丘神勣,大约四十多岁,会是我的部下。
诏书交他手里,貌似感激涕零,眼神有些奉承。简单安慰几句,婉言告辞离开,走到大门附近,不禁停住脚步。刚才老是觉得,丘神勣很耳熟,终于想了起来。
陡然转过身,盯着丘神勣,心情颇为怪异。在不久的将来,你这个老东西,会化身为酷吏。如果记载无误,就是这丘神勣,巴州逼死李贤,我那未来女婿。
感觉有些诡异,我的杀婿仇人,此刻就在眼前。等到三年之后,成为我的部下,为何如此搞笑。一时感慨颇深,死死的盯着他,表情不悲不喜。
神勣头皮发麻,赶紧小跑过来,开口想说什么。武康拍手制止,轻轻拍他肩膀,和颜悦色安慰:“人死不能复生,神勣节哀顺变。如果三年之后,我还管左奉宸,直接找我报告。”
说完转身离开,带着婺营亲卫,快马离开洛阳。至于那丘神勣,懒得多费心思,他只是杀人刀。李贤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关系,只要闹闹安全,其余爱咋咋地。
李勣曾经说过,女儿只有一个,女婿可有多个。我比李勣心软,不拿女婿祭旗,没必要太上心。虽然不是人话,事实却是如此,千百年都这样。
回到御帐交差,跟随队伍前行,离开洛阳地界。总指挥部分工,武康负责先导,就是率领禁军,头前清理道路。赶去沿途州县,指导刺史县令,戒严当地百姓。圣驾离开之前,不许百姓出门,都是形式主义。
十一月初七那天,队伍抵达怀州,武康率左羽林,去河阳县视察。根据资料可知,前方的河阳县,隶属河南焦作,应该是孟州市。上辈子是开封人,距离焦作挺远,记的不太清楚。
沿途不见行人,来到县城外围,远远看见人群,估计是迎接的。于是放缓速度,旅帅史庆上前,表情颇为尴尬:“刚才斥候汇报,后面有人跟随,是您的婺营卫。东阳夫人领队,还请将军示下。”
示下个毛线啊,那是我大丫头,让我怎么示下?武康颇为尴尬,我的心肝宝贝,瞎添什么乱啊。吩咐他们先行,史庆如蒙大赦,带着百名羽林,快马加鞭离开。
他们离开不久,身后出现马队,大概四十余人。竹斗笠黑披风,正是婺营亲兵,枣红色小母马,驮着个小身影。深黑色武官服,脚蹬牛皮马靴,后背小弓小刀,看着十分搞笑。
马队来到近前,闹闹嬉皮笑脸,嗲声嗲气撒娇:“阿爹别瞪眼嘛,瞧把顺叔吓的,额头冒冷汗了。不关他们的事,是我非要来的,阿爹如果生气,骂女儿出气吧。哎哟别瞪了,把头转过去。”
肉乎乎的小手,夹着两边脸颊,把脑袋抹正面。武康很无奈,唉声叹气道:“阿爷无大儿,闹闹无长兄,可以市鞍马,不必替爷征。瞧瞧你这样子,哪像大家闺秀,就是个野丫头。”
闹闹浑不在意,嘟着嘴诉委屈:“姑母阿母她们,天天一本正经,我马上会憋疯。顺叔带的豆麦,昨天已经吃完,拿粟米喂红云,阿母教训了我。所以来找爹爹,给红云买豆麦,它就要掉膘了。”
用粮食喂小马,败家的小闺女,这骂挨的不亏。武康生无可恋,牵着小马缰绳,带着女儿工作。闹闹十分开心,不停叽叽喳喳,就像出笼小鸟,重新获得自由。
史庆过来迎接,带着河阳官员,县令县尉等人。伺候女儿下马,走到众人跟前,按照礼节寒暄。联袂走入县城,街上空荡荡的,打扫的很干净。街道两侧坊墙,应该经过洗刷,没有任何污秽。
工作做的到位,看来河阳县令,是把行政好手。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三十五岁,身高中等偏上。国字脸眉目开,留着八字胡须,透着精明干练。
武康很满意,竖拇指点赞:“周明府辛苦了,沿途诸多县城,你这里最整洁。要是所有地方,都像河阳学习,那我们的工作,绝对轻松许多。史旅帅你说,是这个理吗?”
响起善意笑声,河阳诸位官员,个个脸色有光,周县令谦虚道:“整顿县城环境,为封禅盛典贺,是我们的本分,不配楚公夸赞。下官单字曰兴,就是兴旺的兴,楚公可称周兴,不必称呼明府。”
武康和颜悦色,便以周兴相称,左右巡视街道,与他亲切交谈。很快觉察不对,你也叫周兴吗,成语请君入瓮,你是男主角吗?你是不是那个,武唐酷吏周兴?
努力回忆历史,感觉十有**。上辈子无聊时,研究古代刑罚,发现很多刑具,都是周兴制造。并且史书记载,周兴发迹之前,就是河阳县令,不会这么巧吧。
不禁来了兴趣,开始旁敲侧击,随着交谈深入,越发觉的就是。他是京城人氏,跟随父亲经商,来到怀州定居。少时酷爱法律,其父便托关系,充当县尉幕僚。
确实很有本事,很多疑难
案件,都能依法量刑。所以受到青睐,本人又会来事,渐渐得到提拔。就在五年之前,原县令举荐之,接任河阳县令。颇有政治手腕,处理县衙公务,全部井井有条。
武康装腔作势,假装吐露心声:“我与周明府,官途很相似。当年初入仕途,任婺州法曹参军,经过不懈努力,方有今日职务。周明府有才能,如能持之以恒,他日必定高升。”
给的评价很高,现场突然安静,众人颇为羡慕。这可是楚国公,武皇后的胞弟,正三品大将军。他能另眼相看,高升不再话下。周兴却沉默,恭敬的回话:“楚公教训的是,我没通过科举,需要更多努力。”
武康不再多说,轻轻拍他肩膀,以示无声安慰。初唐官场规矩,世家排挤寒门,京官排挤地方。初唐大家王勃,不管文才多好,只要不过科举,不能破格授官。
地方官员也是,无论政绩多好,只要不过科举,如果提拔进京,总会有人反对。其实初唐科举,就是豪门世家,限制寒门的工具。以周兴的才能,干了五年县令,至少能做州官。
时辰差不多了,武康吩咐史庆,去各坊市巡查。周兴心思通透,安排河阳官员,配合羽林工作。很快大街上,只剩三个人,钱顺带婺营,远远跟后面。
周兴再次行礼,毕恭毕敬的,拜见东阳夫人,然后拍马屁:“怀州两折冲府,都曾跟随楚公,西域远征突厥。卫士们提楚公,都说平易近人,从来不摆官威。传言果然不虚,今日相谈甚欢,是周兴的荣幸。”
武康不置可否,心中不以为然,今日见到阁下,其实是我晦气。说起来很搞笑,离开洛阳不久,见了两个酷吏。丘神绩算一个,你周兴算一个,来俊臣在哪里?
他是媚娘的人,还是提点下吧,于是转移话题:“明府继续努力,争取做到更好。若有适当时机,我会找人举荐,举你入京为官。暂时不说这个,劳烦明府帮忙,我想买些黄豆。”
周兴突然愣住,目光直勾勾的,整个人傻眼了。武康表示不解,买些黄豆而已,至于如此激动?闹闹嘻嘻浅笑,拉低阿爹肩膀,凑耳边嘀咕着:“爹爹说提拔他,已经吓傻了他。”
武康不禁撇嘴,那只是客套话,类似改天吃饭,你既然当真了。其实说实话把,你老名头太大,不想产生瓜葛。我已被人称为,大唐第一佞臣,所以不想沾染,武唐第一酷吏。
周兴终于回神,激动的脸通红,九十度大鞠躬,感谢楚公提点。经过一番客套,终于步入正题,他脸色很为难:“不敢瞒楚公,河阳的集市,粟米多的是,黄豆不好找。”
听完他的解释,武康哭笑不得,原因颇为搞笑。纵观最近几年,都在勾心斗角,忘记关心农事。龙朔二年至今,老天爷心情好,可说风调雨顺,连着几年丰收。
河阳县的粟米,每斗才五文钱,稻米不到七文。各种豆类粗粮,集市上没人卖,因为卖不上价。河阳尚且如此,京师估计更低,粮食如此泛滥,也算是件好事。
撇撇嘴摊开手,我亲爱的闺女,爹买不到黄豆。你的红云小马,继续喂粟米吧,要是你妈发飙,老爹给你背锅。闹闹很不开心,嘟着嘴使性子:“我就要黄豆,爹爹快去找。”
武康愁眉苦脸,周兴抓耳挠腮,没人种黄豆啊。不到半分钟,闹闹咯咯笑,提出新要求:“不要黄豆也行,但爹爹要应允,以后教我武艺。爹要是没时间,就让叔叔们教,我要向平郎叔,学习弓马骑射。”
还是找黄豆吧,果断摇头拒绝,闹闹再放杀招:“二妹来到咱家,爹就不疼我了,有时间只陪她。还让平郎叔叔,前去白山黑水,给妹妹抓宠物...”
这是在抱怨呀,还能再说什么,乖乖的认命吧。捏着鼻子答应,哄好宝贝闺女,看向周兴说道:“很抱歉周明府,家里些许琐事,让你看了笑话。想做好父亲,确实不容易。”
周兴连道不敢,楚公毫不避讳,是拿我当朋友。河阳没有黄豆,工作也没纰漏,武康准备离开。忽然想起昨天,媚娘无意提起,封禅结束之后,李治想铸新钱。
钱名已经确定,叫作乾封泉宝,他想改元乾封,并以年号铸钱。这些并不重要,勾起他兴趣的,是那个馊主意。李九要做大钱,相比开元通宝,体积增加两倍,价值以一当十。
意思就是说,一文乾封泉宝,等于十文旧钱。此乃异想天开,本来没当回事,听完周兴的话,瞬间有了主意。沉默了半刻钟,小声交代闹闹:“去喊赵声过来,阿爹有些大事,要和周明府说。”
闹闹依言离开,周兴十分激动,武康微笑道:“想请明府帮忙,在河阳及怀州,大量囤积粮食。费用我来出,你收购存储,尽全力囤积。如果运作的好,对你有利无弊,可能因此发迹。”
周兴毫不迟疑,直接拱手应诺,能帮楚公做事,绝对会发迹的。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的真诚,一个笑的诡异...
第二十八章 三大奸臣挖墙角
麟德二年(公元665年),冬十二月初九,未时两刻。
浩浩荡荡封禅队,皇帝玉辂到齐州,驻扎在长清县南,即济南市长清区。距离泰山脚下,大约六十公里,相较于原计划,提前了半个月。李治龙颜大悦,赏武康十匹布,同时传下制令,队伍休整十天。
此次长途旅行,从河南到山东,历时一个半月。期间诸多插曲,依旧记忆犹新,特别的有意思。首先在焦作市,遇见酷吏周兴,小小的提点他。围绕乾封泉宝,大量囤积粮食,制定邪恶计划。
在滑州的滑县,陪伴着武皇后,探望李勣元姊。她寡居三十年,住在李勣故宅,身体倒也健朗。赐锦缎三十匹,粟米三十三斛,各种衣服首饰,册封东平郡君。
此乃天大殊荣,第一夫人慰问,够她吹一辈子。这个诰命头衔,也是破格加封。按照律法规定,四品官员母妻,才能得此封号。她沾李勣的光,因为废王立武,李勣力挽狂澜。媚娘知恩图报,对于她的恩人,从来不会亏待。
十一月二十日,队伍抵达濮阳,后世的濮阳市。当朝五大宰相,十六卫大将军,守在玉辂后边。李治心血来潮,问左相窦德玄:濮阳在古代,被称为帝丘,是什么缘故?
这问题有些偏,德玄冥思苦想,表示答不上来。许敬宗听到了,自告奋勇回答:古代黄帝王朝,第三任玄帝颛顼,曾经住在这里,所以称为帝丘。
确实博学多才,那么多学问家,只有他能回答,貌似也有道理。李治心情很好,也赏他十匹布,假惺惺夸几句。
敬宗得意忘形,阴阳怪气嘲讽:身为堂堂左相,不能没有学问,我见他不能答,替他感到羞耻。
贬低别人,拔高自己,有些过分。德玄被挑衅,不骄不躁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有所能,有所不能。我不知道的事,不会假装知道,这是我的诚信,也是我的修养。
骂人不带脏字,敬宗怒气上涌,准备针锋相对。眼见事态扩大,李勣做和事佬,和颜悦色的劝:少师学富五车,固然难能可贵;左相实事求是,也是我辈楷模。
这话说的漂亮,左右各拍马屁,风波消弭无形。李治龙颜大悦,赏德玄十匹布,赏李勣二十匹。武康心悦诚服,要向李勣学习,混迹唐朝官场,人缘就是财富。
途经郓州寿张(山东省东平县),寿张人张公艺,家族九世同堂,成为当地美谈。北齐和大隋朝,包括大唐王朝,都表扬过张家。既然恰巧路过,李治登门拜访,询问同堂秘诀。
公艺老神在在,提笔书写秘诀,九十九个忍字。李治被逗乐了,也觉的有道理,也赏他十匹布。武康深以为然,想要家庭和谐,就要学会糊涂,不能斤斤计较。做人的最高境界,揣着明白装糊涂,鸡毛蒜皮心中过。
腊月初十中午,李勣遭了报应,失足跌下马背,右脚踝受轻伤。他今年很倒霉,其嫡长子李震,卒于梓州任上,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又坠马,李治去探望,嘘寒问暖一番。还把自己的马,转手赏赐给他。
李勣老泪纵横,跪在地上谢恩,两个特级影帝,上演君臣交心。等到李治离开,武康拎着礼物,去下榻地探望。拜帖交给门房,大概半刻钟后,家属迎出门外。
晋州刺史李弼,李勣的同胞弟;润州刺史李思文,李勣的嫡次子;右奉裕李敬业,李勣的嫡长孙;盩厔县令李敬猷,李勣的嫡次孙;左奉裕杜怀恭,李勣的二女婿。
双方见礼寒暄,面子给的很足,唯独他李敬业,眼中充满恨意。武康浑不在意,当初被我坑了,怪你自己没用,何必怀恨在心?没心情搭理他,由李思文带路,来到后院卧房。
发现敬宗也在,互相打过招呼,确定李勣无碍,三人同席而坐。焚上炉清香,沏上壶好茶,爷仨说废话。敬宗负责逗哏,武康负责捧哏,李勣客串听众。
两壶茶喝完了,李勣清空房间,吩咐思文守门。目光别有深意,手捻长髯说道:“昨天怀恭找我,借三百贯铜钱,说是交给变之,做些什么生意。三百贯铜钱,不是小数目,什么好买卖?”
敬宗哈哈笑道:“彦伯也是这样,开口要八百贯,也要交给变之。钱财不是问题,我也相信变之,不过身为长辈,总要知根知底。多大的买卖啊,以变之的家底,不能吃独食吗?”
不喜欢吃独食,那样会遭雷劈,武康摇头晃脑:“最近闲的无聊,又听梁孝仁说,连着四年丰收。导致谷粮价贱,斗米才五文钱,豆类粗粮更贱。东阳府卫士说,江浙区的稻米,每斗才四文钱。”
气氛陡然尴尬,两人脸色怪异,敬宗出言试探:“商贾们囤积粮食,多是灾荒战乱时,从而坐地起价。叔父孤陋寡闻,还是头次听说,大丰年囤粮食。还要从江浙运,走京杭大运河,那会血本无归。”
武康不接话茬,看着敬宗诡笑:“昨天许叔父说,泰山封禅结束,圣人会改元乾封。铸造乾封泉宝,明年发行天下,旧钱逾期作废。我还得到消息,新钱以一当五,有没有这回事?”
两老狐狸对视,很快确定眼神,李勣笑而不语。敬宗滔滔不绝,是有这么回事,规格已经确定,体积略大旧钱。圣人明确表示,不是以一当五,而是以一当十。
昨天颁布诏书,诏令司元官署,铸造新钱样板。泰山封禅之后,马上铸造储备,预计明年四月,正式投入使用。新钱乾封泉宝,旧钱开元通宝,一枚兑换十枚。
新钱发行之后,圣人还会颁诏,收旧钱铸新钱。朝廷发布政令,强制百姓兑换,强制推广新钱。兑换期限一年,超过这个期限,旧钱全部作废。
此乃朝廷机密,五位相公共商,你能得到消息,必是皇后透露。许敬宗说完了,老神在在品茶,李勣接话开口:“朝廷颁发新钱,变之囤积粮食,两者有何关联?咱们不是外人,楚国公请明说,我们洗耳恭听。”
竟然称呼爵位,表示他认真了。武康十分满意,神秘兮兮低语:“新钱体积重量,只比旧钱翻倍,价值却是十倍。本来一头毛驴,能换千斤铜钱,现在只换二百。百姓不是傻子,请问两位叔父,他们如何应对?”
房间寂静无声,两人陷入沉思。武康轻抿茶水,手指轻敲桌面,随意弹奏乐章。李九决定铸钱,首先是纪念封禅,其次为缓解钱荒。而所谓的钱荒,也是金融危机,因为流通的货币,相对不足引发。
唐朝是铜本位,受科技的制约,开采铜矿不足。为了缓解钱荒,官方在铸钱时,掺杂少量他物,以此投机取巧。但还是那句话,老百姓都不傻,商贾们更精明。
他们私铸铜钱,比官方成色好,加剧政府钱荒。政府严厉打击,唐律疏议规定,铸私钱叛死刑,同时籍没其家。不过没有卵用,在暴利驱使下,私铸不减反增。
李治另辟他径,准备以质取胜,靠精美的铸造,掩盖铜钱本质。根据媚娘透露,朝廷想把新钱,铸造成艺术品。可说别出心裁,有纸币的影子,可惜没有卵用,百姓不认这个。
结果可以预见,老百姓的应对,会有两种办法。要么不认新钱,形成各种黑市,继续流通旧钱。要么物价上涨,你要以一当十,我就涨价十倍,甚至上涨更多。
届时新钱贬值,引发通货膨胀,市场绝对乱套。武康囤积粮食,就是乘机赚钱,每斗五文买入,十倍之价卖出。除去运输仓储,至少六倍利润,粮食有此利润,绝对能吓死人。
同时他也坚信,新钱乾封泉宝,寿命肯定不长。因为在上辈子,一枚乾封泉宝,价值两千多元,是贵重古钱币。物以稀为贵嘛,只有传世稀少,收藏价值才高。
彻夜冥思苦想,他为乾封泉宝,写好命运剧本:新钱发行之后,造成通货膨胀,造成市场混乱。朝廷紧急应对,宣布废除新钱,命令旧钱流通。同时回收新钱,回炉重铸旧钱。
只有这个原因,才会导致后世,乾封泉宝稀少。囤粮的发财思路:静等通货膨胀,然后公开卖粮,不管新钱旧钱,都能从这买粮。
由于政令规定,旧钱逾期作废,必然造成恐慌。百姓应对恐慌,首选就是买粮,哪怕涨价数倍。到时收拢旧钱,暂时存入钱库,等复用旧钱令。
新钱更好处理,也等诏书下达,去衙门兑换旧钱。还可以把粮食,略低市价出售,就会落下美名。如此名利双收,只要不是傻子,都能作出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敬宗缓缓抬头,装腔作势道:“彦伯很有能力,可惜年纪尚小,实难让我放心。如果变之信任,此次囤粮计划,交给叔父处理,保证不负所托。”
老家伙不要脸,武康嗤之以鼻,随即表示可以:“我对商贾之事,实在兴趣缺缺,家里众多营生,都是钱顺处理。叔父亲自出手,应该不同凡响,武康求之不得。”
李勣不禁鄙夷,煞有介事的说:“如果新钱发行,势必造成混乱,既然变之明白,理应上疏劝谏。倘若圣人纳谏,朝廷免于损失,百姓免于恐慌,岂不两全其美?”
武康懒得废话,你脱裤子放屁,故意恶心乃翁。李治为打压我,无所不用其极,假如我去上疏,肯定适得其反。我只是个武官,不能插手政事,闷声发大财吧。
退一步来说,为朝廷尽忠,为百姓请命,是忠臣干的。在坐的诸位,包括我在内,都是大奸臣。新钱若不发行,我们如何投机?你们忠君爱国,可以选择上疏,我是无所谓的。
现场有些诡异,许敬宗忍不住,首先笑出猪声。仿佛是个信号,带动另外两个,笑声越发放松。这事确定下来,三个头号奸臣,结成邪恶联盟,共挖朝廷墙角。
乐呵完办正事,三人压低声音,制定投机大计。既然确定要做,那就做到最大,挣它个盆满钵满。先甄选合伙人,拉更多人参与,毕竟粮食生意,需要本钱太大。
老狐狸讨论着,双眼放出金光,气氛热火朝天。武康保持缄默,你们财大气粗,你们看着办吧。我的家底太薄,媳妇只批四千贯,我也不为赚钱。是靠这个契机,拉拢庶族官员,给媚娘织党羽。
计划很快制定,武康得到任务,拉窦德玄入伙。从江浙购买稻米,京杭大运河运输,会与户部打交道。他是户部尚书,如果拉他入伙,有了共同利益,肯定方便许多。
敬宗与他不合,李勣腿脚不便,只能交给武康。不过很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付诸行动,就已宣布流产。前脚刚回到家,后脚李德官来,带着恶心的制书。
李治命令武康,前往泰山工地,视察封禅祭坛。也就没有时间,去拉拢窦德玄,重新丢给敬宗。拉下你的老脸,去修复关系吧,看你嘴还贱不?
十二日辰时,带着左羽林,从灵岩顿(山东省长清县东南)出发,快马赶往泰山。两日后到达,也没心情观光,找司稼卿梁孝仁,以及司礼官员,视察各个祭坛。
泰山南四里外,修建圆形祭坛,上下共有三层,每层四级台阶。中心饰青色,东方饰青色,南方饰红色,西方饰白色,北方饰黑色。上面建有高台,周围三重矮墙,三枚祭祀策书,玉简用金绳连。
各种稀奇装饰,都按礼法进行,条目太过繁琐。武康暗暗吐槽,哪有什么天神,都是封建迷信。浪费大宗财物,搞得民不聊生,只为满足虚荣,真的很没意思。
检查完南祭坛,登上泰山山顶,检查登封之坛。祭祀天神用的,也是庞然大物,一层层的铺垫。最上面的那层,直径约五丈,台高约九尺,也装饰青色,四方各按方色。
一丝不苟检查,确定没有纰漏,匆匆离开泰山。西南的社首山,建造方形祭坛,祭祀地神所用,称之为降禅坛。祭天神曰封,祭地神曰禅,组合便是封禅。
往届封禅大典,封就在泰山顶,禅的位置不同。秦始皇封禅时,禅在梁父山上;汉武帝封禅时,禅在肃然山上。李治选择社首山,不知是何道理。
看完所有祭坛,确定没有纰漏,把心放肚子里。左羽林军营帐,武康除去盔甲,换上紫色官袍。准备小酌几杯,史庆进帐传话:“末将接到消息,刘公邀请楚公,去他帐内对饮。”
刘公是刘祥道,去年官居宰相,被上官仪牵连,迁任礼部尚书。曾听媚娘说过,他与薛氏集团,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武康对他,也就没有恶感,反而有些愧意。
祥道性格绵软,不与人起冲突,凡事礼让三分,颇为谨小慎微。其实不能怪他,他弟弟刘应道,娶妻闻喜县主,是李建成的女儿。有这层原因在,必须小心做人,如果犯了大错,就是灭门之祸。
武康离开营房,手里拎着酒袋,跟随刘家仆人,来到祥道帐篷。拱手微笑行礼,姿态放到最低:“半个多月没见,刘公精神矍铄。晚辈窃以为,您这身子骨,至少活三十年。”
祥道起身相迎,忽然剧烈咳嗽,画面颇为尴尬。好容易止住咳,拉着武康坐下,笑容和蔼慈祥:“最近感染风寒,让变之见笑了。老夫今年七十,不敢奢望百岁,没有那个造化。”
武康不接话茬,揪开酒袋木塞,给自己斟满杯,给他斟半杯:“既然身体不适,咱们少喝为妙。其实一直以来,都想拜访刘公,可您公务繁忙,不好意思打扰。”
这都是客套话,祥道浑不在意,举杯邀请共饮。两人放下酒杯,武康再次斟酒,祥道摆手阻止:“人老万事艰,身体到极限,等封禅结束,就上表乞骸骨。忙碌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武康笑而不语,这位真是谨慎,特别当了宰相,整天战战兢兢。曾听媚娘说过,从前年到今年,至少六次上表,请退休就闲职。李治很爱其才,表文留中不发,甚至找他谈话。
短时间的沉默,祥道自言自语:“最近这段时间,越发觉的困乏,早晨不想起床。饭量越来越小,经常头昏脑涨,恐怕命不久矣。老夫也活够了,只是担心景先,他太过认死理,将来必有劫难。”
他儿子刘景先,现在是侍御史,负责纠察百官。性格确实耿直,老黄牛的脾气,武康婉言回话:“御史职责所在,难免会得罪人。刘公不必担心,圣人很欣赏他,也会庇护他的。我也敬重他,如果有可能,想交往共事。”
听完这番话,祥道笑的真诚,终于达到目的。拿起桌上酒袋,斟满两个酒杯,再次邀请共饮。举杯一饮而尽,沉默良久说道:“变之牢记此言,楚魏不可同食。”
武康瞳孔紧缩,望着眼前老人,眉心凝成疙瘩。自斟自饮三杯,态度异常陈恳:“不敢隐瞒刘公,燕公弥留之际,专门给我留书,也是这六个字。我实在猜不透,还请刘公明言。”
祥道颇为惊愕,最终摇头苦笑:“看来燕国公,也没有恨你,是个明白人。不过变之啊,他没有明言,我也不能说。你要铭记在心,时刻警醒自己。老夫能帮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帐内鸦雀无声,气氛静的可怕,不知什么时候,武康舒展眉头。既然他不想说,我也就别多问,牢记在心就是。两位宰相提点,绝对不能小觑,他们肯定看到了,我没想到的事。
再次斟满酒杯,酒水倒在地上,信誓旦旦保证:“如果景先落难,我会竭尽所能,帮他度过难过。如果言而无信,就像这杯水酒,永远不能回收。”
祥道笑的舒心,摇摇头淡淡道:“变之洒酒立誓,老夫可放心了。刚才的那句话,不能过多解释,可能抄家灭族。你自己参悟吧,一切都看造化...”
第二十九章 泰山封禅全纪实
麟德三年(公元666年),春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
五岳之巅泰山,方圆百里之内,人头密密麻麻。南麓四里开外,圆丘祭坛周围,卫士层层守卫。左右羽林执勤,身披明光铠甲,手拄偃月大刀。最特级的安保,哪怕是只苍蝇,也飞不过防线。
禁军包围圈内,满朝文武百官,诸州都督刺史,个个庄重肃穆。武康站在前排,护在李治身侧,武装到了牙齿。现任司礼太常伯,广平郡公刘祥道,声音苍老铿锵,宣布吉时已到,封禅大典开始。
李治头戴皇冕,垂白珠十二旒,身穿金饰衮袍,绣纹章十二饰。双手托着玉玺,迈着四方正步,跟随音乐节奏,缓缓登上祭台。按照特定剧本,摆出各种姿势,喊出不同口号。
燃上几炷青香,祭奠昊天上帝,传说中的天神。折腾个把时辰,走完全部套路,完成天神祭祀。祥道宣布散会,诸官鱼贯离开,武康继续护卫,送回御帐休息。
初二接着折腾,全员攀登泰山,进行登封之礼。一级级的台阶,李治气喘如牛,武康捏把冷汗。你看他那样子,身形战战兢兢,脖颈散发热气。假如风疾复发,恐怕封禅大典,沦为滔天笑料。
不能骑马坐轿,那是不敬天神,不让侍卫搀扶,影响大帝仪态。武康心中吐槽,你应该肾亏吧,都快累成狗了。扭头瞧瞧乃翁,粗气不喘半口,累意没有半分。骚年听我一言,晚上节制**,身体才是本钱。
感受此情此景,梦回小学时代,应该有篇课文,泰山的挑山工。穿着红背心,肩上搭扁担,扁担挂货物,折尺形登山。此时也想扁担,把李治塞进去,挑着他上泰山。
终于登上山顶,正主累的半死。为了不误吉时,简单休息片刻,登封之礼开始。继续昂首挺胸,一步一个台阶,缓缓登上天坛。来到祭台顶端,脚踏泰山之巅,杵着像避雷针。
武康不断祈祷,千万不要打雷,不能把他劈死。此刻阿姊媚娘,尚未站稳脚跟,所以他不能死。最起码要等到,内朝系统启动,媚娘有了根基,那时驾崩不晚。
高高的祭台上,李治装神弄鬼,假装受命于天。各种繁琐礼仪,一丝不苟施展,做的有模有样。按照剧本进行,最后装腔作势,对话昊天上帝,背诵泰山玉牒...
嗣天子臣治,敢昭告於昊天上帝。有隋位极颠危,天数穷否,生灵涂炭,鼎祚沦亡。高祖仗黄钺而救黎元,锡元珪而拯沈溺。太宗功宏炼石,定区宇於再麾,业比断鳌,饮沧溟而一息。
臣忝奉馀绪,承威积庆,遂得昆山寝燎,炎海韬波。虽业茂宗祧,寔降灵穹昊。今谨告成东岳,归功上元,大宝克隆,鸿基永固。凝薰万姓,陶化八纮。
大概意思是说,尊敬的天神啊,前隋子孙不孝,搞得民不聊生。您的李唐子孙,皆为人中龙凤,不辱天神使命。我爷爷和我爹,救百姓于水火,绝对造反有理。
我也不遑多让,兢兢业业半生,缔造功勋无数。如今国富人强,八方臣服大唐,特登泰山之巅,向您汇报工作。希望您老保佑,大唐国祚永存,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歌舞升平。
声音如雷贯耳,祭坛下的百官,个个兴奋热忱。武康嗤之以鼻,那是回音效果,设计师的功劳。墙壁折射声波,回声混合原声,听着自然洪亮。不是天神显灵,只是科学道理,何必如此激动?
玉牒朗诵完毕,李治走下祭台,制令仪式继续。李勣和许敬宗,手托两份玉牒,一份大帝李治的,一份配帝李渊的。所谓的玉牒,是人间帝王,给天神的奏疏。
陆敦信和窦德玄,抱来两个小柜,金玉两种材质。玉石造的那个,装李治的玉牒,黄金造的那个,装李渊的玉牒。再用纯金丝线,密密麻麻缠绕,金屑泥封柜口,加盖皇帝玉玺。
四位封禅大使,托着金玉两柜,来到北边山壁。司稼寺的巧匠,在巨大石壁上,开凿巨大石匣。两柜放入石匣,水泥浇喂缝隙,永远封存泰山。因为这种操作,所以祭祀天神,被称之为封礼。
到了正月初三,抵达社首山上,开始祭祀地神。李治初献完毕,官员全部退下,宦官拉起帘幕,遮挡整个祭台。朝廷确实败家,那么多的帘幕,上等丝绸制造,用帛布就行呀。
媚娘身穿袆衣,类似皇帝冕衮,最隆重的衣服。带领内外命妇,诸如公主郡主,国郡夫人等等,进行亚献祭祀。武康恨的牙疼,站在帘幕外围,忍受怪异眼神。
在他的官职中,有知内侍监事,管理宫廷宦官,类似太监总管。李治在恶心他,特意传下制令,让其主持帘幕。远处的男同胞,过路的女同胞,都会瞄来几眼。
禅礼枯燥无味,媚娘敬酒地神,同时呈献茅豆。然后太监宫女,排成九个方阵,登坛合唱圣歌。武康备受煎熬,直到终献结束,终于脱离苦海。同时也意味着,整个封禅大典,圆满落下帷幕。
按照朝廷规矩,大典必有大礼,正月初五辰时,皇帝发放福利。山北朝见台上,接受百官祝贺,接见诸国使臣。同时传下制书,终止麟德三年,改元乾封元年。
国朝文武百官,居三品以上者,赏赐爵位一等。居四品以下者,赏赐勋级一转。
福利确实很大,可惜伏笔不好,可能导致将来,勋官爵位泛滥。
唐朝立国以来,但凡爵位勋官,不能随便擢升,需要功劳政绩。若升三品五品,吏部必须奏报,皇帝亲自裁决。放眼整个京城,穿紫红官袍者,可说寥寥无几。
可是这次封禅,李治开了坏头,导致勋爵泛滥。到了唐朝末年,放眼整个朝堂,都是穿红袍的。不过对于这些,武康浑不在意,涌起怪异感觉,又被人针对了。
他爵位楚国公,勋官是上柱国,两者都是满级。意思就是说,忙里忙外的,整天累成狗,毛都没捞到。唯一的收获,被赏十匹布,老扑街李九,又在坑爹了。
恨的咬牙切齿,越想心里越气,下决心报复他。十匹绫罗绸缎,咱也不裁衣服,都用剪刀剪开。剪成无数布条,分给妻妾女儿,咱用作月事带,把大帝恶心死。
朝会仍在继续,李治又发福利,宣布大赦天下。气氛陡然压抑,现场鸦雀无声,百官洗耳恭听。大太监李德官,操着公鸭嗓音,宣读特赦名单。
武康眼角余光,斜着扫视敬宗。后者微微摇头,声音压到最低:“叔父与窦德玄,已经达成和解,他也同意入伙。司列的流放名单,有李义府的名字,包括他的家人。可惜圣人不允,朱笔将其划去,已经彻底完了。”
敬宗说的不错,李义府真完了,封禅大赦名单,都没他的名字。李治真的腹黑,喜欢就宠上天,厌恶往死里踩。心中难掩唏嘘,估计义府老兄,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大赦回朝。
此刻希望破灭,以他的小心眼,能气出一身病。武康淡淡默哀,我亲爱的战友,对于你的遭遇,本人深感痛惜。感谢长久以来,对媚娘的支持,以后若有机会,关照你的子嗣。
名单宣读完毕,果然没有义府,群臣长舒口气。**随之而来,刘仁轨打头阵,百官争先恐后,大喊陛下圣明。他们都在害怕,李义府重新回朝,再搅的乌烟瘴气。
两天后传制书,大概意思是说:封禅已经结束,留下部分爱卿,陪朕祭拜孔丘。其余全部爱卿,都回去工作吧,不能白拿俸禄。各国封禅使团,也都各回各家,朝廷内外命妇,也回去休息吧。
武康安排亲卫,全部护送妻女,跟随大队返程。正月十九日,队伍一分为二,李治离开泰山。继续陪皇伴驾,正月二十四日,车驾抵达曲阜,孔丘先生故居。
当地县官陪同,去孔子庙祭拜,李治写文祭告。尊孔丘为太师,正一品的官职,用羊祭奠孔庙。边关传来消息,辽东局势有变,皇帝召集重臣,接待高句丽使臣。
莫离支泉盖苏文,去年的年底病逝,结束罪恶的一生。其嫡长子泉男生,继承莫离支之位,统帅高句丽三军。武康猜的不错,他们兄弟三个,果然如期内讧。
男生继任不久,为了查解民情,离开平壤视察。且暂时把朝政,交给两个弟弟,男建、男产代管。有人挑拨离间,拜访男建兄弟,秘密进献谗言:尔等兄长男生,视尔等为仇敌,打算除去尔等,先下手为强吧。
两人不置可否,没处决进谗者,只是软禁起来。京外的泉男生,也收到了谗言:您的两个兄弟,为了保护权利,想要发动政变,将您赶出京师。防人之心不可无,莫离支早做防备。
男生深以为然,派出嫡系心腹,秘密前往平壤,暗中侦查此事。哪知出了意外,他派出的密探,被泉男产抓获。这就是导火索,兄弟间的矛盾,彻底的引爆了。
哥俩经过秘议,以国王的名义,命令男生回京。政变已经发生,回去必死无疑,所以不能回去,只能婉言拒绝。哥俩有了借口,又以国王名义,污蔑兄长叛国。
男健自称莫离支,出动军队讨伐之,高句丽内战爆发。男产心狠手辣,拘捕平壤城内,男生次子献忠,自己的亲侄儿。召开誓师大会,并用侄儿头颅,祭奠讨逆军旗。
泉男生军队少,眼见大势已去,派亲信大兄弗德,前往大唐求援。弗德跪在御帐,痛斥男健罪孽,哭的老泪纵横。请求李治大帝,派出军队支援,消灭朝中叛逆。
李治义愤填膺,怒斥大兄弗德,翻起往日旧账:尔等高句丽人,数次对抗天兵,不服王化教育。勾结百济故地,不顾朕的玺书,数次侵扰新罗。同时煽动倭国,白江对抗天兵,给武康大将军,带来极大困扰。
而那个泉男生,还在龙朔元年,纠集精兵数万,驻守鸭绿江畔。给大唐东征军,契苾何力将军,造成极大损失。他有什么脸面,求朕出兵援助,尔等也留下吧。
其实这些废话,都是外交词汇,言外之意就是:大唐不是傻子,想要我们出兵,拿出相应利益。而大帝的愤怒,也是装腔作势,得知高丽内乱,他差点乐昏头。
强大敌国内讧,最大的得利者,往往就是邻国。于是扣押使者,表面拒不救援,暗中调兵遣将。
这个杀千刀的,又被媚娘忽悠,竟然派出御史,招募江浙民兵。武康心知肚明,媚娘想让爱弟,去辽东博军功。她还万分笃信,只有婺州民兵,才会全心全力,保护爱弟安全。
中国好姐姐,武康很兴奋,正中下怀嘛。跨过鸭绿江,灭亡高句丽,
是毕生梦想。从麟德元年起,至今闲了两年,十分思念战场。
处理完大兄弗德,队伍继续南行,离山东进安徽。二月二十二日,抵达安徽亳州,晋谒老君庙宇。李治乱认亲戚,尊拜老子李耳,太上玄元皇帝。往老脸上贴金,老李家的祖宗,没有特别牛的,所以拿不出手。
正事全部办完,队伍开始返程,到了三月十一,抵达东都洛阳。高句丽的使者,早就等的绝望,跪在宫外求见。这次男生派的,是心腹大兄冉有,大兄弗德的兄长。
莫离支泉男生,已经山穷水尽,军队节节败退。退守辽东新城(辽宁省抚顺县),据城苦苦支撑,背后就是大唐。李治在乾阳殿,接见大兄冉有,听其痛哭哀求。
大兄冉有表示:大莫离支泉男生,申请内附大唐,接受天朝庇护。李治激动异常,强压内心兴奋,再次勃然大怒。对泉男建、泉男产,悖逆无道的行为,表示强烈愤慨。
至于是否出兵,肯定不给准信,让他回去静等。武康通过李德官,建议媚娘姐姐,劝谏李治大帝。不要着急出兵,等泉献诚入唐,以其作为人质。
而这个泉献诚,是男生嫡长子,他只有俩子嗣,献忠已经祭旗。只要献诚为质,保证他泉男生,不敢投鼠忌器。届时兵发辽东,必然竭尽全力,不敢两面三刀。
枕边风凑效了,大帝派遣御史,安慰大兄冉有。随便找个借口,也把他扣押了,依旧按兵不动。枕边风吹的好,武康心情不错,给媚娘点个赞。
接下来的日子,陪着李治折腾。离开紫微城,入住上林苑,启程回长安。四月初八中午,终于抵达京师,李治晋谒太庙。告诉列祖列宗,我这孝子贤孙,完成封禅大典,比肩秦皇汉武了。
从去年十月初,到今年四月份,整整半年时间,都在陪皇伴驾。心里都是吐槽,若有飞机火车,最多俩月时间,便可完成旅途。现在有了假期,与妻妾们温存,陪女儿读书吧。
四月十四中午,媚娘派李德官,带来个好消息。御史到达婺州,用武康的名义,招募民兵出征。节目效果很好,不到旬日时间,募集民壮六千,提前完成任务。
感觉很酸爽,看来婺州人民,还是认可我的。浙兵的战斗力,加上我的指挥,不输关中府兵。正在怡然自得,门外赵声汇报:陆相公来访,在门外等候。
武康不及细想,带小晴去迎接,吩咐打开中门。人家堂堂宰相,检校西台右相,能够屈尊拜访,必须特殊照顾。自己的好朋友,左武卫将军曹继叔,就是敦信徒弟。
两人来到门外,看见矍铄老人,拱手哈哈行礼:“陆相公陆叔父,您这是干什么,要折煞武康吗?您有什么吩咐,派人通知就行,何必屈尊降贵?”
敦信笑容和蔼,伸手虚扶武康,半开玩笑说道:“听变之的意思,不太欢迎老夫,老夫惹人嫌喽!楚国你来说说,老夫登门拜访,你们夫妻欢迎吗?”
小晴捂嘴浅笑,再次恭敬行礼:“武府以往迎客,只有皇后亲至,恩师登门之时,才会大开中门。奴与崔县君、郑县君,关系亲密无间,岂敢怠慢陆公?”
她说的崔县君,敦信的三儿媳,其夫陕州刺史。她说的郑县君,敦信的四儿媳,其夫雍州司马。在京城贵妇圈,媳妇闺蜜很少,她们俩还不错,倒也经常来往。
敦信听到这话,枯手捋着胡子,笑的十分开心。武康亲自招呼,将其迎向客厅。敦信连连摆手,煞有介事的说:“听说变之书房,有些珍藏佛经,老夫想开开眼。”
睁眼说瞎话,我的书房里,哪里有佛经,我不信那个。两人到书房,分宾主落座,小晴上茶水。书房门关闭,敦信淡淡道:“圣人皇恩浩荡,批准老夫辞职,以后安享晚年。”
武康不意外,拜祭孔庙时,听他提起过。年纪大身体差,回京想乞骸骨,李治竟然批了。罢检校右相,仍兼左侍极,并授大司成。就是国子监祭酒,按后世的话说,贵族大学校长。
简单寒暄几句,敦信步入正题,脸色十分严肃:“圣人遣使去婺,招募婺州民壮,没有限制数量。变之可能不知,婺人踊跃报名,凡登记造册者,共三万两千人。”
武康瞠目结舌,您是开玩笑吧,去年张柬之说,婺州共四万户。三万两千民壮,如果每户每丁,代表三万多户,愿意跟我出征,这很不科学的。同时有些窃喜,蓦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盯住他。
敦信波澜不惊,话语不急不缓:“当时在御书房,只有老夫陪驾,发现圣人震惊,只批准六千人。他抬头看着我,心平气和的说:真的不可思议,武变之在婺州,竟能一呼百应。”
气氛极度压抑,敦信缓缓起身:“老夫这样回复,变之任刺史时,倒也政绩斐然。婺人心怀感激,昔日变之落难,万人空巷送行。圣人笑而不语,提起御笔朱批,准许老夫辞职。”
武康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回神,大脑一片空白。等到灵魂归壳,发现敦信离开,书房门敞开着。望向门外花盆,嘴角扯出怪笑,笑的比哭难看。媚娘又坑我了,李九那个混蛋,好像动了杀心...
第三十章 北门学士的诞生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夏四月十四日,陆敦信离开后。
检校右相陆敦信,递交辞呈被批准,被授官大司成,仍兼任左侍极。他在下衙之后,直接来修真坊,拜访楚国公府。带来糟糕消息,御史婺州募兵,婺人踊跃参军。
婺民四万余户,报名三万两千,李治不可置信。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武大将军,能在江浙大地,做到一呼百应。诸将都能如此,何愁四海不靖,何患外邦不臣?
武康差点吓尿,他从这句话中,感受浓浓杀机。想起于志宁薨逝,留下的六字遗言,恰是泰山封禅时,刘祥道给的警示:楚魏不可同食。结合这股杀意,涌起不祥预感,恐怕不久以后,杀身之祸降临。
冥思苦想两天,依旧不得其解,懒得多费心思。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爱咋咋地吧。担忧压心底,不对家人提,省的都烦忧。哪怕明天杀头,也要隐瞒今晚,让妻妾女儿们,少伤心一晚上。
生活还得继续,每天照常上班,更加小心谨慎。辞去所有应酬,下班直接回家,陪伴妻妾女儿。也不坐以待毙,派出婺营亲卫,潜伏两市酒馆,暗中打探消息。
期间武氏兄弟,怀运和惟良拜访,态度依旧恭谨。还是请他出面,进宫说和媚娘,修复亲情裂痕。武康不忍拒绝,经由德官传话,却得无奈答复。媚娘婉言诉苦,我妈妈不同意,我也爱莫能助。
杀千刀的杨氏,心眼如同针鼻,快去地府报道。媚娘在诉苦时,又有浓浓抱怨:魏国夫人贺兰,越来越过分了。仗着圣人宠幸,后宫横行无忌,还对阿姊无礼。说话趾气高扬,我是她亲姨母,不会写孝字吗?
武康心知肚明,她诉苦的目的,是让我想办法,做掉魏国夫人。这个真的很难,处理武顺之后,李治提高警惕。贺兰氏的寝殿,左监门将军李谨行,亲自负责监督。没有皇帝许可,谁也不能入内。
所以没办法,我与李谨行,也只是神交,他不会帮忙。虽然老友刘伯英,是左监门大将军,但在这件事上,也不可能帮忙。毕竟后宫争斗,外臣贸然卷入,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先放下,五月初五端午,朝廷科举放榜。果然不出所料,家王勃,考幽素科及第。还写篇散文,上李常伯启,歌颂李安期。同时也请安期,把他写的文章,转呈圣人过目。
接卷人李安期,任司列少常伯,就是吏部侍郎,所以称李常伯。本人学富五车,为人机智精警,行事不畏强权,敢于直言劝谏。安期呈的文章,是宸游东岳颂,也是歌功颂德。
王勃深谙此道,乾元殿竣工时,他写乾元殿颂。皇帝泰山封禅,写宸游东岳颂,拍马屁高大上。皇帝龙颜大悦,再次点赞神童,并授予朝散郎,从七品的散官。
刚年满十六岁,就成朝廷命官,于是声名鹊起。又经考官介绍,任沛王府修撰,深得李贤欢心。如此出尽风头,步入人生巅峰。长安城文学界,将王勃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合称初唐四杰,并把他排首位。
杨炯不忿,逢人就说,愧于卢前,耻于王后。上述狗屁倒灶,武康兴致缺缺,他更关注深层。五月初八下衙,德官派人传话,确实是好消息。预谋已久的内朝,千呼万唤始出来,李治终于行动了。
泰山封禅之前,武康与许敬宗,启动戊戌合流。那篇乾元殿颂,武康穿针引线,敬宗上达天听。触及皇帝爽点,打算破格提拔,却被宰相搅黄。给出的理由是,没有通过科举,提拔坏了规矩。
皇权受制相权,李治心高气傲,自然不能忍受。想效仿汉武帝,组建内朝体系,以分宰相权利。当时封禅在即,时机尚不成熟,于是暂时搁置。此时王勃及第,更加坚定了他,建内朝的决心。
四月二十日,李治出手了。从兰台司文局,左史和右史中,选拔才学俱佳,有学问的官员。所谓的司文局,原本是著作局,负责修撰碑志,祝文祭文等等。
所谓左史右史,原本是起居郎,以及起居舍人。他们主要负责,记录皇帝言行,为修史攒资料。这些人的特点:官职都不太高,六七品的小官;出身都不显赫,皆为庶族地主;必须博学多才,能够出口成章。
李治下达制令,借着修撰为名,允许这批学士,入翰林院待诏。名义上是著书,实则是智囊团,皇帝的顾问团。直接参与朝政,制造各种舆论,分割宰相权利,加强皇帝集权。
还是不出所料,由于身体原因,李治把这些人,交给媚娘管理。媚娘深居后宫,要想坚若磐石,必须有亲信团。当初废王立武,出力支持她的,剩余寥寥无几。
大金刚许敬宗,和大推手李勣,已经行将就木。二金刚李义府,被武康打掉了,三金刚袁公瑜,也被牵连贬黜。武康人单力微,必须为她组建,新的亲信团队。
她出身小门户,而与她同类的,就是庶族地主。至于士族地主,为了门阀利益,不会支持她的。武康十分笃定,那些庶族地主,为了政治诉求,可以不要节操。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给我官做,我就选择效忠。也不管你是谁,胡人或者汉人,男人或者女人,统统不重要的。哪怕你是条狗,只要给我官做,我就马首是瞻。
蒙元满清政权,就是最好证明,更别说女人了。武康为了帮她,可谓绞尽脑汁,可谓竭尽全力。甚至答应敬宗,二丫嫁入许家,赌上女儿的幸福。
五月二十日,李德官来访,带来媚娘的信。大概内容如下:内朝全部学士,从北门进皇宫,在翰林院待诏。正编纂的书籍,列女传和臣轨。等到编好之后,署上我的名字,下发朝廷诸司,大唐全部州县。
武康彻底懵逼,北门是玄武门,皇宫的北大门。难道这些人,就是史书上,鼎鼎大名的,北门学士吗?这也太搞笑了,北门学士诞生,竟然是我推动?
大唐政务官署,都在皇宫南边,是以称之南衙。这些内朝学士,在翰林院待诏,翰林院在后宫。他们不经南衙,直接行走北门,抵达办公地点。所以史书和官场,称其为北门学士,饱含着浓浓贬义。
这批治世能臣,参与朝廷决策,尽心竭力辅佐。处理各种政务,制造各种舆论,个个忠心耿耿,直到女皇上线。也可以这样说,就是这批学士,造就了武则天。
书信字里行间,喜悦跃然纸上,她在信中撒娇:康郎干的漂亮,阿姊爱死你了,加油生儿子吧。如果十年之内,康郎有了子嗣,无论嫡出庶出,阿姊都让令月,给你做儿媳妇。
武康哭笑不得,拉倒吧大妹子,不要再坑我了。李家太平公主,我家消受不起,留着坑别人吧。吐槽完很郁闷,媳妇受了内伤,丧失生育能力,不能再有嫡子。
庶子也很艰难,家里两房小妾,从不冷落她们。三天两头耕耘,三年五载过去,全都没有消息。我的生育能力,到底什么时候,悄悄的溜走了?李淳风的批言,真的应验了吗?
说我子嗣艰难,命中只有一子,有子等于无子。给出的解释是:武家唯一子嗣,偶然间孕育的。孩子他妈是谁,孩子长什么样,你都一无所知。父子永不见面,有子等于无子,说的真是邪乎。
信的最后部分,写的不是人话,差点把他气死。媚娘半真半假,写出最后结语:十年之内无子,你做我的女婿,娶你的外甥女。反正你这舅舅,是半路认来的,没有血缘关系。
这是个疯婆子,思想惊世骇俗,趁早的死心吧。果断提笔回信:我武康的妻子,只能是崔令晴,不会再有二家。她若死我前面,我终身不续弦,别打我的主意。至于小令月,永远是外甥,我是要脸的。
时间进入六月,发生两件大事。首先六月初一,新钱乾封泉宝,官方正式发行。李治颁布诏书,新钱以一当十,强制大唐人民,使用新钱交易。同时设置期限,乾封二年六月,旧钱依法作废。
武康兴奋难耐,邪恶敛财计划,早就紧锣密鼓。朝廷三大宰相,许敬宗、李勣和窦德玄,拉拢各自亲信,到处收粮囤积。由窦德玄牵头,钱顺带着商队,去婺州购稻米。按照时间估算,最多再等五天,粮船抵达东都。
商贾也很给力,诏令下发三天,京师粮价布价,竟然涨了两倍。其余生活用品,包括蔬菜水果,也在明显上涨。这下可以放心,通货膨胀已成,谁也阻挡不了。
六月初四辰时,蓬莱宫含元殿,李治召开朝会。五品以上官员,必须全部参加,商讨辽东问题。高句丽内战起,泉盖苏文去世,他的三个儿子,耗子动刀窝里反。
次子泉男健,以子泉男产,趁泉男生出巡,发动军事政变。杀侄儿泉献忠,用其头颅祭旗,将兵讨伐大兄。男生节节败退,为了保住性命,先后两次遣使,向唐政府求救。
朝廷假意拒绝,同时扣押使者,坐等更大利益。就在半个月前,男生再遣独子,泉献诚入长安,再求唐朝出兵。还是申请内附,接受大唐统治,恳请出兵平叛。
时机已然成熟,六月初七朝会,朝廷决定出兵。右骁卫大将军,郕国公契苾何力,任辽东安抚大使,率兵救援泉男生。所谓安抚大使,类似行军大总管,都是领兵大元帅。
因为男生内附,那么高句丽国,就是大唐领土。朝廷此次出兵,不是恶意侵略,而是平息叛乱,所以称安抚使。大使节制诸道,诸道军事将领,就是行军总管。
朝廷同时任命:营州都督高侃,辽东道行军总管;左金吾将军庞同善,辽东道前军总管;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左监门将军李谨行,征调府兵为后援。同时释放使臣,并任命泉献诚,为右武卫将军,担任东征向导。
军书十二卷,卷卷无爷名,武康不着急。李治雄才大略,自然心知肚明,此乃平定辽东,千载难逢之机。他在试探战局,如果行军顺利,如果首战告捷。必倾全国之力,征调全国之军,大批开往辽东。
武康也在等待,婺州六千民兵,早就离开江浙。赵声前去迎接,昨天传来消息,部队到达扬州。最多一个半月,到达东都洛阳,静等将军交接。
朝会结束之后,先去左羽林卫,指导练兵工作。午时三刻左右,去西大内南衙,左奉宸卫官署,处理卫所事务。刚来到承天门,就见官署门外,站着两个部下。
左奉裕杜怀恭,左奉裕丘神勣,两人翘首以盼。神勣月前入职,去年其父去世,李治特别准许。不必为父守灵,每月朔望之日,给他放假哭丧,其余正常上班。
两人发现大佬,赶紧小跑迎接,怀恭首先汇报:“内侍监李德官,已经来了三趟,正在公房等候。好像有些焦急,态度相当恶劣,说话阴阳怪气。没有蛋蛋坠着,人是不是会飘,他想上天吗?”
武康不禁莞尔,这个小兔崽子,不会好好说话。神勣眨眨眼,煞有介事说:“怀恭此言差矣,女人没有蛋蛋,也没见谁上天。李内侍还在等,楚公过去见他,还是喊他过来?”
正主还没答话,怀恭摇头晃脑,脸上都是贱笑。双手握成拳头,抵住两边胸膛,一本正经的说:“这两团比蛋重,它们坠着女人,所以飘不起来。请楚公指点,是这个理吗?”
神勣强忍笑意,武康翻起白眼,你这个老司机。抬脚踹过去,言辞凿凿道:“阉官心眼小,心思特阴狠,别得罪他们。他是皇后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要和他计较。神勣去请吧,怀恭告诉我,他有什么事?”
怀恭摇头晃脑:“他来到官署,大马金刀的,什么也不说。还指派兄弟,去内宫找你,被我拒绝了。对峙半刻钟,说皇后召见,有很大的事。危言耸听嘛,皇后见将军,只会有好事,不会有大事。”
四周没外人,他吊儿郎当,武康很无奈,再次提醒道:“怀恭听我的,别鄙夷宦官,别得罪他们。还有你的诙谐,千万注意场合,切记祸从口出。”
怀恭郑重点头,正经不过三秒,又是满脸贱笑。武康懒得理他,看见熟悉身影,迈大步迎上去。还没打招呼,手腕被拉住,德官尖声道:“哎哟楚公诶,快跟老奴走。皇后等急了,满桌的宴席,就等你开席。”
武康撇撇嘴,原来是赴宴,猴急什么呀。与之并肩行,随口寒暄着:“不是什么大事,德官不必亲临,派人传话即可。今天什么日子,公主生辰还没到,为什么摆宴?”
德官赶紧自谦,老脸笑出菊花:“能给楚公跑腿,是老奴的荣幸。是这么回事,您的从父兄,今日进宫拜见。皇后摆宴招待,所以吩咐老奴,过来邀请楚公。”
武康不禁纳闷,杨氏心胸狭隘,痛恨武家兄弟。媚娘待母至孝,只要杨氏活着,不可能这样做。何况还在内宫,摆什么全家宴,感觉不合常理。
离开西内南衙,进入蓬莱宫南,德官压低声音:“楚公在宴上,要帮着皇后,魏国太嚣张。最近这段时间,整天耀武扬威,当着皇后的面,骂老奴是阉狗。就算老奴是狗,也是皇后的狗,打狗要看主人。”
这位满脸委屈,武康心里暗乐,挑拨离间啊你。也没放心上,媚娘摆家宴,贺兰也参加。恰好让武家人,劝劝那外甥女,不要异想天开。妄想取而代之,你没那个本事,会自食恶果的。
忽然停住脚步,眉头凝成疙瘩,如果我去赴宴,会和贺兰同食。她是魏国夫人,我则是楚国公,爵有楚魏二字。于志宁的遗书,刘祥道的警示,楚魏不可同食。是不是提醒我,不能与贺兰氏,参加同个宴会?
于是陷入沉思,脑袋乱成浆糊,目光开始涣散。心中打定主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木讷低下头,见德官跳脚,和颜悦色道:“德官先别急,实话告诉我,是媚娘摆宴,还是圣人提议?”
德官长舒口气,抹去额头冷汗:“幸好没患癔症,可吓死老奴了。回楚公的话,蓬莱殿摆家宴,是圣人的意思。皇后正等着嘞,不能再耽搁啦,老奴边走边说。”
聆听他的讲述,武康心情沉重,渐渐胆战心惊。武怀运和武惟良,昨天再递拜帖,献上本地特产。李治接待他们,然后找到媚娘,商量摆宴款待。理由冠冕堂皇,你们是一家人,要抛弃前嫌嘛。
皇帝亲自说和,必须给他面子,媚娘无奈答应。李治十分兴奋,既然皇后同意,不如摆成家宴。邀请武家所有人,包括武康和贺兰,共同席间对饮。他还同时表示,今日朝会之后,如果时间充足,也去参加宴会。
武康面沉似水,已经嗅到阴谋,甚至嗅到杀机。那人很不正常,他为打压外戚,向来不遗余力。又怎么可能,充当和事佬,解武家恩怨?
无忌也是外戚,还是他的元舅,也被活活逼死。前车之鉴犹在,他不允许武家,插手朝堂政务。恨不得把武家人,全部驱逐出京。我因擅长兵事,对他尚有用处,才能暂留京城。
此刻已经笃定,楚魏不可同食,说的就是今日。再次停住脚步,收敛全部情绪,语气波澜不惊:“圣人现在哪里,有没有去赴宴,德官请说实话。”
德官感觉不对,瞅瞅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回答:“圣人在紫宸殿,接见司空李勣,商讨辽东战事。刚才派人传话,他不去蓬莱殿,并且特别交代,让楚公去赴宴。”
险恶的用心,已昭然若揭,其中必有诈。虽不明所以,但不立险地,死盯着德官,不容置疑道:“我有军国大事,去紫宸殿面圣。你去通知皇后,我没时间赴宴,让他们别等我。”
德官摇摇头,开口想劝说,收凌厉杀意,吓的闭上嘴。很快回过神,战战兢兢道:这就回去传话,不敢耽搁楚公,老奴先告辞了...
第三十一章 何为楚魏不同食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夏六月初七,午时七刻左右。
蓬莱宫蓬莱殿,是皇后的寝殿,也是寝宫中心。主殿的院子里,宫人手忙脚乱,宦官团团乱撞。无不行色匆匆,神情急躁恐慌,脚步凌乱无章。左右卫亲勋府,北衙羽林禁军,戒严宫殿诸门。
太医署令段遣,已经年逾古稀,须发苍苍如雪。肩上挎着药箱,四个卫士挟持,吓的瑟瑟发抖。进入蓬莱内殿,看见眼前画面,脸色煞白如纸。就觉天旋地转,双眼阵阵发黑,差点昏厥过去。
殿中摆着宴席,附近狼藉一片,到处残羹冷炙,无数瓷器碎片。数名宫人守护,皇后脸色铁青,凤眼饱含怒意,瞪向饭桌东南。两个中年男子,身穿浅绯官袍,垂头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他们膝盖下边,渗出小片黄渍,估计是吓尿了。对面的地板上,蜷曲宫装妇人,衣裳豪华尊贵。年岁不到二十,白眼仁往上翻,眼角渗出血丝。
朱红的樱桃嘴,血线源源不断,污染青色地板。倾国倾城的脸,此刻狰狞无比,布满狠戾不甘。头上发髻散乱,身上布满菜汤,造型狼狈不堪。手心攥的汤匙,此刻已经断裂,划破葱白手指。
段遣得到许可,强迫内心镇定,颤巍巍去检查。只是例行检查,人早就断气了,于是离开尸体。取药箱银针包,银针插入食物,静等两三分钟。抽出银针查看,如果针体变黑,表示食物有毒。
现场鸦雀无声,很快结果确定,段遣强压恐惧,小心翼翼汇报:“魏国夫人薨逝,毒药是鹤顶红,就在葛粉粥里。经过老臣测试,满桌食物菜肴,只有此粥有毒。”
跪着的两个人,陡然间抬起头,声泪俱下喊冤。磕头如同捣蒜,武怀运泣不成声:“求皇后明鉴,臣没有下毒。臣也不知道,进献的葛粉里,为何有鹤顶红。我们是冤枉的,求皇后明鉴呀...”
媚娘面沉似水,胸脯剧烈起伏,凤眼盯贺兰氏。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在颤抖,胸口堵的难受。面对如此血腥,不管多么强势,心智多么坚定,也会胆战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侍卫传报,李治大帝驾临。又是轻微骚乱,媚娘瞬间回神,示意宫人搀扶。急匆匆去迎驾,刚刚走出门口,李治匆匆而至。竟然不假辞色,从她身边绕过,大步流星进殿。
殿中血腥画面,他没半分迟疑,直奔尸体旁边。蹲下身抱起来,火速酝酿情绪,抱着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边哭边质问着:“为什么会这样,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中毒了?”
无数宫人侍卫,都在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说话。媚娘缓步靠进,扫视武家兄弟,眼中闪过狠戾:“武怀运武惟良,进献土贡葛粉,贺兰吃了几口,突然毒发身亡。”
李治没有回应,还在放声大哭,媚娘也不安慰,继续状告二人:“他们本是京官,因为妾身不喜,贬去外地任职。所以心生怨怼,假借进献贡品,企图毒杀妾身。谁知阴差阳错,贺兰抢食葛粥,不幸遭受毒手。”
兄弟俩吓趴窝,喊的嗓子破音,大声喊着冤枉,否认急不可耐。德官暗使眼色,数名羽林卫士,死死将其控制,堵上他们的嘴。李治怒不可遏,不看武氏兄弟,鹰眼扫视四周。
发现武康不在,指责随之而来:“武康为何不在,我曾派人传制,因何不来赴宴?竟敢抗命不遵,竟敢藐视君命,他想干什么呀?难道就是武康,在食物中下毒,左右羽林卫士,速去缉拿到此。”
媚娘当场吓傻,急忙解释缘由:“康郎心忧辽东,说有军国大事,去紫宸殿面圣。内侍李德官报告,妾身得到消息,便吩咐开宴了。他对圣人朝廷,向来忠心耿耿,不敢抗旨不遵。其中必有误会,妾请陛下明鉴。”
李治暴跳如雷,伸手指点媚娘,吼声近乎咆哮:“我就在紫宸殿,他根本没有来,内侍也没汇报。事实清晰明了,他勾结武家兄弟,在贡品中下毒,意图谋害魏国。心中早有怀疑,韩国夫人的死,他脱不了干系。”
媚娘如遭雷击,心中只有恐惧,也顾不上礼仪,竭尽全力开脱。正在这个时候,八两匆匆进殿,扑通跪倒在地,哇的哭出声音:“婢子禀告圣人,左奉裕杜怀恭,说楚公中剧毒,恐怕命不久矣。”
大殿陡然安静,媚娘两眼发黑,身体瞬间瘫倒。宦官宫人惊呼,又是鸡飞狗跳,段遣立刻抢救。李治也不哭了,眼中闪过错愕,迟疑了半分钟。而后继续暴走,马上吩咐德官,传杜怀恭觐见。
怀恭连滚带爬,跑进殿内跪下,浑身湿漉漉的。扯着沙哑嗓门,泪流满面禀告:臣带队巡宫闱,巡查紫宸门时,发现宫人惊呼,说是有人落水。臣立刻去查看,来到花园桥上,见湖中有波纹。
当时没有多想,直接跳湖救人,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将军落水。将其救上岸时,已经奄奄一息,嘴角不停淌血。臣当时吓坏了,抱着将军离开,直接去太医署。
医学博士诊断,说是身中奇毒,会有生命危险。他们束手无策,微臣心急如焚,想到将军的话。他曾挂在嘴边,秘阁郎中李公,道法医术高明,妙手可解百毒。
臣来不及多想,又跑到秘阁局,恳请李公施救。幸亏李公仍在,和臣赶去卫所
,此刻正在施针。将军滴水不进,还不停的吐血,身体都僵硬了。
听目击宫人说,将军去紫宸殿,走到花园桥上,突然间癫狂了。一直喊肚子疼,躺在地上翻滚,然后坠入湖中。若非抢救及时,不被毒药毒死,也会被水淹死。
怀恭如泣如诉,总算把话说完,抿着嘴唇呜咽。李治面沉似水,神情颇为复杂,咬牙切齿问话:“今日朝会结束,他还生龙活虎,怎么就中毒了?”
怀恭心急如焚,根本不明所以,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和盘托出:左奉宸点卯时,将军找到微臣,送了一盒吃食。说是他从父兄,从淄州带的葛粉,让我拿回家中,给孩子们品尝。
等到朝会结束,将军先回卫所,取左羽林鱼符。他说有些口渴,让我沏壶热茶,不巧茶叶没了。我便烧了热水,用他送的葛粉,泡了些葛粉羹。将军胃口很好,把葛粉吃完了,然后去羽林营...
话还没说完,听到哭泣声,媚娘已经苏醒。整个跪在地上,指控武氏兄弟:“康郎吃的葛粉,也是他们进献。昨日妾派德官,送去左奉宸卫,丘神勣代收的。”
哭的稀里哗啦,手指都在颤抖:“他们蛇蝎心肠,早就密谋下毒,要害妾身性命。万万没有想到,不仅害了贺兰,还连累了康郎。武怀运武惟良,我们是亲戚呀,为何如此歹毒?臣妾求陛下,还康郎公道。”
李治表情疾苦,过去搀扶媚娘,凝视武氏兄弟。良久后长叹息,有些怒其不争,有些怅然若失。吩咐羽林禁军,羁押武氏兄弟,先行送往宪台。然后吩咐宫人,收拾满殿狼藉,给贺兰氏收尸。
七月初一朔日,李治颁下诏书,其以子李旭伦,殷王改封豫王。检校太子左中护,大司宪刘仁轨,拜为西台右相。而在当天晚上,修真坊楚公府,武康悠悠整眼。
发现床前妻子,两个可爱女儿,个个眼珠红肿。眼神对视三秒,她们又哭又笑,房中又吵又闹。武康艰难张口,问出玄学问题:我是谁啊,这是哪里,我死了吗?
说完失去意识,相比上次昏迷,嘴角有了笑意。心情确实不错,二闺女武秀娘,那憔悴的面容,让他万分欣慰。患难见真情嘛,原来这个女儿,心中也爱爹爹。
八月十三黄昏,武康再次苏醒,身体好受许多。不再恶心难受,呼吸也顺畅了,只是肌肉僵硬。木讷的偏过头,看着床边妻女,挤出一丝笑容。
她们欢天喜地,围拢在床榻前,女人喊着阿爹,媳妇声音沙哑:“两个月零五天,夫君终于醒了,妾身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你若出了意外,我和两个女儿,又该怎么活呀...”
说完泣不成声,闹闹急忙安慰,二丫端来茶水。武康心中有愧,不断蠕动喉头,话语苍白无力:“夫人不要激动,一切都过去了,我向你们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小晴说不出话,抓住他的双手,不停的摇着头。闹闹抹掉眼泪,接二丫捧的碗,小勺喂温水,不停的抽泣:“爹快好起来,闹闹和二丫,不能没有你。”
武康也很难受,堵的说不出话,只能微笑点头。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敲门声,闹闹过去开门。钱顺和李淳风,来到病榻之前,淳风喟然长叹,交代小晴母女:“变之已无大碍,都回去休息吧,今晚我来看护。”
钱顺也小声劝,废了老大的劲,终于劝走她们。钱顺离开守门,只剩下李淳风。一番体检之后,再度唉声叹气:“老夫给你的药,终究派上用场,终于逃过此劫。实在不敢想象,你有胆量自残。”
武康扯出笑意,为了保住性命,自残又算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日明显感觉,大祸即将临头,果断选择服毒。药是淳风配的,密封在蜡丸里,随身藏在算袋。
于志宁薨逝时,留下诡异遗书,暗指杀身之祸。武康铭记在心,去拜访李淳风,求他指点迷津。淳风又掐又算,竟然唏嘘不已,最后只说一句,三天后再来吧。
如期登门拜访,淳风给了蜡丸,以及服用说明,并这样交代他:如果高内侍来请,代表着回天乏术,两颗一起服下。如果李内侍来请,代表着绝处逢生,只吃一颗即可。
使用说明如下:此药相比砒|霜,毒性毫不逊色,却不会有痛苦。如果吞下两颗,大罗金仙下凡,也是不能救命。如果只服一颗,两个时辰之内,必须服下解药,否则也会丧命。
副作用相当大,以将军的体格,至少昏迷两月。所谓的李内侍,是媚娘的心腹,对应的高内侍,是李治的心腹。不幸中的万幸,李德官来邀请,所以只服一颗。
淳风坐在床边,握着手腕把脉,完事放被子里,煞有介事道:“再修养两个月,血脉毒素尽除,就可恢复如初。你要感激怀恭,是他及时找我,否则回天乏术。想不想知道,那日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武康急忙点头,你个老不正经,不要卖关子嘛,快点和盘托出。淳风嗤之以鼻,端坐在病榻前,开始简短节说:蓬莱殿武氏家宴,武氏兄弟献葛粉,尚食局熬成葛粥。
魏国夫人的粥,被下了鹤顶红,她只喝了半碗,七窍流血而亡。内宫有了传闻,武氏兄弟两人,为了讨好皇后,阴谋毒杀魏国。被关押在宪台,大
司宪刘仁轨,亲自负责审问。
听完淳风叙述,武康笑而不语,李九是真的狠。贺兰氏被毒杀,恐怕满朝文武,都会把屎盆子,扣到我的头上。因为谁都知道,她与李九有染,意图取代皇后。
因为谁都知道,我武康武变之,是皇后的走狗。为了我家阿姊,可以铤而走险,此乃作案动机。蓬莱殿的家宴,如果我也在场,那么作案地点,作案时间都有。
所以综上所述,这会变成铁案,乃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名。后果非常严重,在皇宫中投毒,绝对必死无疑。腹黑大帝李九,可以堂而皇之,假惺惺的哭泣,挥泪诛杀外戚。
越想越鄙夷,杀千刀的李九,为了算计乃翁,如此的下三滥。魏国夫人贺兰,与你同床共枕,怎能如此狠心。说牺牲就牺牲,你小子真牛啊,乃翁甘拜下风。如果有何女人,与我发生关系,就算她闹翻天,我也不会加害。
你丫处心积虑,主要目标是我,次要目标是武家。你会趁机牵连,把武家的外戚们,统统都处理掉。武怀运武惟良,甚至豪州刺史,没进京的元爽,也会跟着倒霉。
大概理清过程,皱眉沉吟片刻,扭头问李淳风:“圣人想要杀我,只需一道诏书,何必如此麻烦?如此宫中设宴,还要牺牲姘头,兜了个大圈子,脱裤子放屁吗?”
淳风嗤之以鼻,阴阳怪气教训:“左奉宸大将军,左羽林大将军,左戎卫大将军,不是只小臭虫。数年戎马生涯,立下战功无数,岂能轻易诛杀?没有相应罪名,罪名不能服众,满朝文武百官,都会感到寒心。”
貌似有些道理,武康受宠若惊,同时暗中吐槽。李九摆下此局,自认天衣无缝,结果贻笑大方。燕国公于志宁,广平郡公刘祥道,早就洞察先机。
他们甚至知道,你的全盘计划,楚魏不可同食,就是完美诠释。他们俩提醒我,无论何时何地,不与贺兰同席。可我做的更绝,苦肉计吞毒药,直接变受害人,彻底置身事外。
李九啊李九,错过这次机会,别想故技重施。李淳风说的对,名正言顺的杀我,除非是谋反大罪,我不会给你机会。与你勾心斗角,虽然险象环生,却也其乐无穷。
只是连累妻女,估计这两个月,都以泪洗面吧。以小晴的执着,我若先去报道,她会郁郁而终。还有我的二丫,已经失去母亲,如果再失父亲,她该怎么活呀?
不禁悲从心来,收敛纷杂思绪。再次看向淳风,陈恳的道谢着:“先生长久以来,关爱无微不至,数次救我性命。武康很感觉,也很想请教,为什么帮我?”
淳风沉默了,良久后回答:“恩师曾经批言,永徽三年七月,我的寿元耗尽。若太白星昼现,就会武代李兴,可多活十八年。因为欠下恩情,所以竭力还债,此乃天经地义。”
武康瞠目结舌,永徽三年七月,魂穿大唐之时。这话玄之又玄,我有那么牛吗,能够武代李兴?多活十八年,按他的意思,公元六七零年,就是他的死期?
感觉有些沉重,武康强颜欢笑:“你不欠我什么,我却欠你很多,请先生放心吧,人情债我必还。咱先不说这个,武氏兄弟被押,由刘仁轨主审。上官仪称其君子,先生认为刘仁轨,会如何处理此案?”
淳风冷笑更甚,算袋拿出银针,刺他脸上穴道。很快扎成刺猬,大概两刻钟后,再一根根拔出。收起银针囊,阴阳怪气道:“变之是真小人,仁轨是伪君子,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很快讲完,老神棍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上个月的朔日,仁轨升任右相,中书省的长官。昔日他落难时,逼他自杀的人,监察御史袁异式,听从武康安排。托关系找门路,想离开宪台,去别处为官。
经过一番运作,司列少常伯李安期,授其为端尹丞,只待皇帝批准。端尹是东宫官,原为太子詹事,改名太子端尹。东宫最高长官,统领三寺十率,职位相当重要。武康的右崇掖卫,也归端尹管辖。
所谓的端尹丞,是端尹的三把手,官级是正六品。就是打酱油的,无论职权地位,都没御史显赫。舆情甚嚣尘上,群众不明真相,都嘲讽刘仁轨,说他排挤异式,说他公报私仇。
刘仁轨不乐意,为了保住名声,果断上书朝廷。举荐袁异式为,中台司元大夫,就是户部郎中。官级从五品上,用后世的话说,财政部会计司长。相比端尹丞,不仅地位高,职权也很大。
得到朝廷批准,异式走马上任,吃瓜群众**。都夸赞刘仁轨,外举不避仇,以德报怨真君子。但也有明白人,监察御史杜易简,对许敬宗说:刘仁轨此举,矫枉过正矣。
弯的东西扳正,又歪到另一边,就是矫枉过正。比喻纠正错误,超过应有限度。武康深以为然,此乃政治作秀,也不觉的惊讶,仁轨就是政客。以他的精明,这起投毒案,不会仔细调查。
李治的意思,借着这件事,打掉诸外戚。仁轨心知肚明,肯定坐实罪名,拍皇帝的马屁。武康暗叫可惜,怀运兄惟良兄,你们哥俩倒霉。若狄仁杰主审,兴许会有变数,若刘仁轨主审,你们必死无疑...
第三十二章 武家外戚要团灭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秋八月二十,辰时六刻。
长安城修真坊,京师最西北角,楚国公府所在。府邸规模不大,媚娘拜皇后时,送给他的院子。李治比较抠门,没有出资修缮,是以十分寒酸。
没有假山泉水,没有水榭楼阁,只有几处凉亭。特别是后花园,还不到半亩地,只有狗尾巴草。花圃中心小亭子,鹅卵石铺的小径,连通着东南西北。
武康穿着素衣,牵手两个女儿,在花园里散步。来到中心凉亭,父女围着石桌,玩着幼稚游戏。先把铜钱抛起,再用双手捂住,猜正面或反面。
如果女儿猜对,武康会在嘴里,叼上根狗尾巴。如果女儿猜错,那就捏捏鼻子,或者做个鬼脸。虽然游戏无聊,他们父女三人,玩的其乐融融。
武康运气奇差,还不到一刻钟,满嘴的狗尾草。大女儿还搞怪,把草编成耳环,挂在他耳朵上。小晴见此画面,只能哭笑不得,表示早就习惯。也来到凉亭里,摆上了象棋盘,助他脱离苦海。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服毒是作死。自从苏醒以后,躺在床上数天,直到前天早上,终能勉强下床。身体渐渐恢复,若想恢复如初,至少熬到年底。
李淳风天天来,给他调理身体,每次都要针灸。带来不少消息,昏迷两个多月,错过不少大事。首先八月初八,原司元太常伯,钜鹿县开国男,左相公窦德玄。薨逝于家中,终年六十九岁。
追赠光禄大夫,追封幽州都督,并赐谥号曰恭。他的官场生涯,奉行中庸之道,向来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相碌碌无为,行事见风使舵。
武康甚至以为,他加入屯粮团,可能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不要老脸,共挖朝廷墙角,想给子孙后代,留下大笔财富。此刻卧病在床,不能过去拜祭,有些怅然若失。
到了八月十三,大司宪刘仁轨,汇报案件进展。武怀运和武惟良,在贡品中下毒,毒杀魏国夫人。在礼品中下毒,欲毒杀楚国公,目的未能达成。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嫌犯供认不讳。
李治几乎秒批,制定处置方案,当天公布天下。八月十四午时,两个罪魁祸首,东市斩首弃市。罪犯家眷财产,全部籍没充公,并赐姓曰蝮氏,逐出武氏宗族。
此乃媚娘的手笔,她爱玩文字游戏,说起来很搞笑。当初王皇后,被赐姓蠎氏,还有萧淑妃,被赐姓枭氏。在不久的将来,李家皇族造反,会被赐姓虺氏。
蠎代表蟒蛇,枭是猫头鹰,蝮代表毒蛇,虺代表恶龙。这在古人心中,都是邪恶动物,更加不是姓氏。神探狄仁杰中,那个蛇灵组织,就是由此而来。估计只有女人,才会做这种事,又小气又无聊。
武元爽最倒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也被连坐了。原是豪州刺史,直接流放振州,海南岛三亚市。他今年五十岁,身体向来不好,估计死在振州。其独子武承嗣,也会远赴海南,希望活下来吧。
至此武家外戚,除了武康以外,全部沦为平民。这是有史以来,最凄惨的外戚,李治达到了目的。也可以这么说,只要李治活着,媚娘的娘家人,只能是老百姓。
感觉十分无奈,哥哥们都走了,我成孤家寡人,必然唇亡齿寒。此刻万分笃定,那该死的李九,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时机成熟,还会再施诡计,坑害我这独苗。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继续过招,你丫放马过来。
卧床这段时间,来武府探望的,其实人也不少。老恩师苏定方,亲师兄裴行俭,都派子嗣过来。老伙计许敬宗,英国公李勣等,也都送来补品。还有诸多部下,关系好的武官,大约七八十人。
皇帝没有登门,这个可以理解,人家是大忙人。媚娘也没有来,听太子李弘说,小令月染风寒,她在陪床看护。就在昨天上午,十岁的周王李显,四岁的豫王李旭伦,登门看望舅舅。
比较揪心的是,未来的大女婿,沛王李贤没来。闹闹发了脾气,昨天晚上发誓,两个月不理他。武康浑不在意,李贤这个犊子,就是这种货色。虽然聪明英俊,心中却无孝义,亲情看的很淡。
阳光温暖和煦,花圃的凉亭里,两个女儿对弈。闹闹执红先行,兵力步步紧逼,完全占据上风。二丫后手执黑,防守捉襟见肘,柳眉凝成疙瘩。
武康想支招儿,招来三双白眼,讪讪的闭上嘴。无奈望向二丫,脸上满是委屈,你个没良心的。老爹是在帮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送来个眼刀。小晴老神在在,调皮的奚落他:“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巾帼。”
拉倒吧大妹子,懒得搭理你们,我自娱自乐吧。铜钱放在手心,翻来覆去研究,不禁扯出诡笑。朝廷新发行的,名为乾封泉宝,是唐朝建国以来,首次以年号铸币。
也是圆形方孔,直径两公分半,比开元通宝大。和第五套人民币,牡丹花一元硬币,大小完全相同。在铜钱的正面,按顺时针方向,乾封泉宝四字。乾封泉是楷书,宝字却是隶书,开创古代社会,楷书铸钱先河。
铜钱的背面,是隶书文字,内容和数量,都不尽相同。最少一个字,天或者策字;最多两个字,天策或
天府。手中的这枚,背铸刻天府,数量最稀少。
魂穿大唐之前,背有天府的钱,值两千人民币。武康突发奇想,收集十贯天府,找地方埋起来。到二十一世纪,子孙们挖出卖,至少卖两千万,直接奔向小康。
笑容愈发猥琐,小晴再翻白眼,凑过来小声讲:“之前听顺子说,京城两市粮价,那是直线上升。截至昨天黄昏,旧钱斗米七十,新钱斗米六十。夫君好厉害呦,当初咱们囤粮,买价才六文呀。”
此刻应有装逼,武康趾气高扬,也翻起了白眼:“哥哥早就说过,新钱以一当十,绝对通货膨胀。当时好说歹说,你只批给四千贯,真是胆小如鼠。若拿全部积蓄,等到新钱作废,至少挣十万贯。”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是金玉良言。感觉很肉疼,唉声叹气道:“如果有十万贯,给女儿作嫁妆,那该多有面子。便宜了许敬宗,他们都疯了吧。竟从江浙地区,运来数千钟米,还囤积两千钟。”
一钟就是十斛,若换算成市斤,约一千二百斤。那些王八羔子,个个都是疯子,屯粮五千多吨。其实并不算多,也根本不愁卖,仅仅是长安城,就有人口百万。
新钱五月发行,才过去三个月,影响地域不大。所以销售区域,以长安为核心,向关内道辐射。西至陇西兰州,东到河南齐州,延伸到渤海湾,覆盖关内河南。
按照武康指示,只做大宗批发,只与粮商接头。截至前天晚上,五千多吨粮食,只剩下两千吨。至少六倍利润,铜钱堆积如山,跟着发财的人,无不喜形于色。
卧病在床期间,很多生人探望,平时并不熟悉。此刻过来探望,估计十有**,跟着我赚了钱。特别是许敬宗,还有李勣先生,两人联袂探望。眼珠冒着绿光,嘴里淌出口水,想把某人吃了。
说完一通废话,两人贪心不足,还想组织囤积。武康直接拒绝,给他们泼冷水,两位见好就收。自从新钱发行,混乱愈演愈烈,不仅仅是粮食,所有商品都涨。
朝廷肯定出手,至于补救策略,就是废除新钱,同时恢复旧钱。到了那个时候,物价必然回落,当心砸在手里。咱们是挖墙脚,如果得寸进尺,圣人就会知道。
两人听了进去,纵然千般不愿,只能就此作罢。朝廷如果追究,李治如果使坏,那么所有努力,都会化为泡影。毕竟咱们几个,身份太过敏感,那位是玻璃心。
忽然间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急忙转头查看。小晴泫然欲泣,语气饱含失落:“咱家没有儿郎,纵使金山银山,还能给谁继承?家里全部积蓄,三千亩永业田,嫁妆早就够了。”
又把话题聊死,闺女停止对弈,嘟着嘴闷闷不乐。武康不禁尴尬,哪壶不开提哪壶,儿子都是讨债鬼,女儿才是小棉袄。正想挽回气氛,亭外有人干咳,武媚娘登门了。
宫人宦官跟随,仪态雍容华贵,怀里抱着娃娃。可爱的小令月,一岁零两个月,能说简单词汇。伸着两只小手,呀呀喊着舅舅,好像在求抱抱。
武康嬉皮笑脸,带着妻女迎出,先把礼数做足。女儿乖巧懂事,怯生生喊姑母,礼仪十分标准。媚娘心情不错,示意不必拘礼,闺女递给爱弟。
小公主抱怀里,不断变换鬼脸,先把娃娃逗笑。然后伸出老脸,接受两个亲亲,送出两个亲亲。模样恬不知耻,小晴不禁莞尔,悄悄拧他两下。
媚娘被逗笑:“康郎没白疼她,除了圣人和我,只让舅舅抱抱。今年刚会说话,除了阿爷阿母,竟然还喊舅父。每次哭鼻子时,只要说找舅舅,就会破涕为笑。”
众人进入凉亭,气氛温馨和谐,不停拉着家常。小晴心思通透,随便找个借口,带着女儿离开。随从全部散去,部曲戒严花园,留下姊弟两个,并肩坐木凳上。
媚娘凝望武康,轻叹气数落道:“瞧瞧你的样子,哪像一家之主,分明是受气包。瞧瞧你的妻子,还有大丫二丫,宠的无法无天。不是我说你,受制于妇人,不怕被笑话?”
武康浑不在意,也不接她话茬,继续逗弄令月。反正我的京城,早就沦为笑柄,不差惧内这条。男子汉大丈夫,如果想耍威风,就去外边耍吧。在外边受欺负,回到家打媳妇,那是懦夫行为。
媚娘无可奈何,直接转移话题,脸色变的沉重:“坊间有了传言,说贺兰氏的死,是我下的毒手。嫁祸我的族兄,如此一石二鸟,报复当年苛待。还说康郎中毒,差点命丧黄泉,也是我的计划。”
声音带着哭腔,情绪开始激动:“他们岂会知道,当日突闻噩耗,我直接昏厥了。贺兰氏下葬时,就在元姊墓前,敏之放声痛哭。他的哭声不对,阿姊可以确定,他也在怀疑我。”
武康正襟危坐,把令月放腿上,想起前天中午。敏之过来探视,就在病榻旁边,舅甥聊了很多。贺兰下葬不久,李治传下诏书,让他改姓为武。做武士彟子嗣,袭周国公爵位。
同时任命他,昭文馆学士,兼任左侍极,检校兰台太史。官职确实高,无论左侍极,或兰台太史,都是从三品。可他不开心,问两个问题:胞妹中毒身亡,凶杀是他们吗;阿母城外自缢,凶杀到底是谁?
武康不能回答,只能谆谆教导:不管凶手是谁,其实都不重要,千万不要探究。舅舅可以保证,你若安分守己,就能一生平安。如果想要调查,触及某种底线,谁也保不住你。
敏之呆愣许久,最终流下眼泪,摇摇头告辞了。武康唉声叹气,他心中有魔鬼,极有可能黑化。可怜的孩子啊,杀你娘的凶手,杀你妹的凶手,能轻松杀掉你。
感觉腿上温热,瞬间灵魂归壳,这个倒霉丫头,又尿舅舅腿上。宫婢送来尿布,小心翼翼换上,换条腿继续抱。媚娘眼眶微红,表情极为认真:“如果阿姊说,从没有下毒,你会相信吗?”
武康果断点头,我能拿命担保,毒不是你下的。纵观古今历史,后宫中的女人,地位是否稳固,全靠外戚支持。不管出于亲情,还是出于利益,外戚会保护你。
譬如说汉武帝,早想杀卫子夫,可是卫青活着,他就不敢动手。几千年封建史,没有太后皇后,会对外戚下手。媚娘熟知历史,又岂能不明白,外戚的重要性。
又怎么可能,因幼时恩怨,断自己助力。武康摇头晃脑,又是满脸贱笑:“韩国夫人的死,魏国夫人的死,都是咎由自取。那些流言蜚语,就当懒驴放屁,不要在意就行。”
笑意逐渐阴冷,信誓旦旦保证:“我永远信任你,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状况。你若指着鹿,硬说它是马,那它就是马。谁说不是马,我就弄死他,剁了做马粪。诶诶我认真的,你别动手动脚。”
媚娘讪讪收手,开始唏嘘感慨:“真正对我好的,除了阿母之外,就是康郎你了。全心对我好的,放眼整个天下,估计也只有你。我绝不会负你,无论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
话又送了过来,武康笑容不语,继续逗弄令月。事实清晰明了,咱们姊弟两个,早就生死相依。如果你倒台,我也活不了,那么多政敌,活活撕碎我。
帮你就是帮己,我也没得选择,一条道走到黑吧。轻轻抖动大腿,摇晃着小公主,煞有介事道:“其实没必要,刻意拉拢我,譬如说联姻。令月这孩子,救了我的命,希望她幸福。”
媚娘恢复正常,不接这个话茬,继续陈述事实:“三天前有消息,李义府病逝了,心里有些难受。当初正是义府,接受你的提点,开启废王立武。我也曾经保证,只要力所能及,必定保他富贵。”
老李还是去了,其实不出所料,武康心无波澜。经历荣华富贵,岂能甘于清贫,岂能粗茶淡饭?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等大赦还朝,再步入人生巅峰。
可惜李治心中,他就是背锅侠,完全失去价值。如果许他还朝,只能自己背锅,必须弃如敝履。泰山封禅大典,是最大的盛会,尚且不能回朝,以后更无机会。他又心胸狭隘,信念彻底甄灭,肯定郁郁而终。
令月打着哈欠,眼皮渐渐耷拉,武康压低声音:“当初废王立武,他不是要帮你,而是帮他自己。所以你们两个,只是各取所需,没有必要介怀。如果心有愧意,以后有了机会,提点他的子嗣。”
媚娘摇头说:“不是心有愧意,而是心有感慨。满朝文武百官,真心会帮我的,可说寥寥无几。除了你和敬宗,就是公瑜义府,公瑜也被贬黜。若无内朝学士,阿姊不敢想象,还有谁能帮忙?”
武康嗤之以鼻,那是北门学士,你竟然嫌不够。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可以倚仗的,不是许敬宗李勣,而是北门学士们。众人拾柴火焰高,区区两个宰相,不及无数智囊。等我把话说完,你也就明白了。”
可能没人知道,那些人的能量,到底多么可怕。唐初门阀政治,那些士族地主,把持中央朝政,靠门萌居高位。大量庶族地主,只能出任小官,自然大为不满。
可他们的力量,远远胜于世家,足以左右朝政。只要团结他们,给出政治舞台,就能得到支持,从而领导他们。其实归根结底,北门学士的诞生,是阶级内部斗争。
无论阶级斗争,还是内部矛盾,数量都是关键。想要无往不利,就团结大多数,抗衡孤立少数。团结庶族地主,对抗士族地主,就能立于不败。
圣人组建内朝,企图分割相权,从而加强皇权。可他不会想到,因为身体原因,最终便宜了你。所以我说阿姊,那些北门学士,才是你的根本。必须礼贤下士,竭尽全力拉拢,以他们为诱饵,得到更多支持。
媚娘瞠目结舌,品味上述话语,久久不能回神。良久后长叹息,脸色颇为怪异:“许敬宗和刘祥道,刚去世的窦德玄,都说过这样的话。满朝文武百官,最想成为盟友,最不想得罪的,就是你武变之。”
武康翻起白眼,就当是夸赞吧,我没那么牛的。媚娘抱过令月,小心放在怀里,露出淡淡笑意:“康郎今日的话,我会铭记于心。翰林院诸学士,代表庶族地主,就是我的根基。”
说完缓缓起身,沉吟片刻说道:“婺州六千民兵,已经抵达洛阳,驻扎在西城外。好好休养身体,估计今年之内,你会得偿所愿。率领千军万马,兵临平壤城下...”
第三十三章 平壤道行军总管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秋九月初五,辰时三刻。
辽东传来战报,大唐的远征军,取得重大胜利。营州都督高侃,右金吾将军庞同善,在大辽水东岸,大破高句丽兵。斩首八千余级,俘虏两万余众,大军继续东进。
莫离支泉男生,率领他的卫队,与庞同善会师。李治颁布诏书,诏封其为特进,文散官正二品。封辽东大都督,平壤道安抚使,爵封玄菟郡公。诏令契苾何力,节制诸道总管,继续挥师东进。
武康得此消息,乐的仰天长笑,此乃旗开得胜。两军成功会师,军事行动顺利,战争可以继续。朝廷再传政令,动员各地府兵,十六卫诸将军,全部回京待命。
河北道诸州县,就是黄河以北,秋粮暂停运京。诏令全国诸州,暂停秋粮运输,所有战备药材,优先运输东都。庞大的战争机器,有条不紊运转,兵临平壤城下,不再遥不可及。
朝廷中枢皆知,高句丽的内乱,泉男生的内附,千载难逢之机。如果错失良机,再想平定辽东,绝对难于登天。满朝文武百官,一时团结空前,劲都往一处使。甚至有人提议,司空李勣出山,主持辽东大局。
武康比较悲催,包括敬宗在内,没人敢举荐他。李治比较无耻,不顾内弟健康,命令照常上班。每天穿着盔甲,配备全部唐刀,站岗值班内宫。真想毛遂自荐,乃翁也是将军,也想出征辽东。
九月二十五日,噩耗从天而降,令他措手不及。广平郡开国公,金紫光禄大夫,刘祥道卒于家中。纵观他的人生,平凡而又传奇,仕途顺风顺水。
早年门荫入仕,袭爵乐平县男,累迁黄门侍郎。进爵阳城县侯,迁任刑部尚书,龙朔三年拜相。被上官仪牵涉,罢黜右相之职,迁司礼太常伯。组织封禅事宜,朝廷特别恩准,进爵广平郡公。
期间宴请武康,给出保命警示,楚魏不可同食。后来谶语应验,武康服毒避祸,祥道吓尿辞官。李治批准辞呈,授金紫光禄大夫,正三品文散官,致仕颐养天年。
可天公不作美,落个无疾而终,享年七十一岁。李治失声痛哭,追赠幽州都督,并赐谥号曰宣。其嫡子刘齐贤,现在官拜侍御史,承袭刘祥道爵位。同时传下制令,五品以上官员,都去刘家哭丧。
武康身在其中,因为那句提醒,也很感激祥道。于是找到王勃,花钱买篇祭文,前去刘府吊丧。王勃那兔崽子,竟要价三十贯,比之前贵两倍,声称只要旧钱。
不禁嗤之以鼻,成为初唐四杰,这小子膨胀了。欺负我墨水少,拿我当冤大头,等着穿小鞋吧。其实也不怪他,通货膨胀闹的,斗米涨破百文。商贾不认新钱,乾封泉宝贬值,开元通宝暴涨。
刘祥道丧事上,武康声情并茂,郎朗背诵祭文。果然不同凡响,加剧悲伤气氛,齐贤哭的更凶。能得王勃祭文,刘祥道老先生,也算不枉此生。
在吃大锅菜时,刘府部曲凑近,压低声音传话:郎君转告楚公,囤粮低买高卖,致使粮价飞涨。公大发国难财,百姓更加艰辛,实非忠臣所为。
再次嗤之以鼻,拉倒吧大兄弟,我可不是忠臣。你父正值热丧,你还关心国事,说你什么好呢。思考半分钟,让部曲回话:你这样告诉他,没有我的囤积,粮价涨的更高。
部曲行礼离开,许敬宗凑过来,吐出劲爆消息:刘祥道老先生,也是囤粮会员,投资三千多贯。而刘齐贤此人,行事刚直方正,深得圣人青睐。变之不要介怀,他就是这号人,再给你说个事。
听完敬宗讲述,武康暗暗点赞,这是个铁憨憨。提拔进京之前,官居晋州司马,为官铁面无私。有次李治打猎,顺口提到晋州,特产优良鹰鹞。有人拍马屁说,齐贤今为司马,令他捕猎进献。
李治立刻训斥,难道你们认为,晋州司马齐贤,是捉鹰鹞的人?如果我传制令,他不会献鹰鹞,会献十本谏疏。如果我不服软,他会跑来京城,跪在宫外死谏。
感觉十分庆幸,幸亏祥道参与,挖墙角的行动。否则这铁憨憨,肯定上疏弹劾,后果不堪设想。以李九的德行,极可能黑吃黑。一纸制令下达,乖乖的上缴吧,本钱都得赔进去。
丧事结束之后,开始度日如年,正常工作之余,密切关注辽东。赵声数次汇报,婺州六千浙兵,已经急不可耐。隔三差五询问,武都督何时来,何时开往辽东?
武康也很着急,媚娘的枕边风,好像失去作用。李治那个混蛋,总是避重就轻,总是不提出征。被媳妇问烦了,便用废话搪塞:媚娘不要心急,我心中有数的,待到万事俱备,他不想去也得去。
九月熬到腊月,初一熬到十八,含元殿大朝会上,终于有了好消息。李治重拳出击,决定倾国之力,一举荡平辽东。完成太宗皇帝,临终前的遗愿,证明他比他爹牛。
开府仪同三司,司空英国公李勣,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任辽东安抚大使。七十一岁的李勣,大唐真正的帅才,老骥伏枥再出征。有此可知朝廷,对于辽东战役,是多么的重视。
许圉师的外甥,司列少常伯郝处俊,作为李勣的副手。右金吾将军同善,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并为辽东道
副总管。右武卫将军独孤卿云,鸭绿道行军总管;昭文馆待招郭待封,积利道行军总管。
左奉宸将军刘仁愿,毕列道行军总管;新罗将领金待问,海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郎将窦义积,后军总运粮使;左武卫将军薛仁贵,辽东道行军总长史。
左戎卫大将军,左奉宸大将军,左羽林大将军;太子右崇掖率,上柱国楚国公,冠军大将军武康,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左金吾将军赵道兴,右金吾将军权善才,作为他的副手。
统领六千浙兵,二十四折冲府,整整三万卫士,择日开赴辽东。所有行军总管,海陆的运粮使,皆归李勣节制。河北各州田赋,全部运往辽东,供应东征大军。
制令下达之后,进入战报状态,各种出征仪式,有条不紊进行。武康兴奋之余,也在紧锣密鼓,安排出征事宜。由于战事重大,必须全力以赴,也不能留后路。
三百婺营亲卫,三百倭营亲卫,全部随军出征。此次千里远征,如果诸事顺利,至少一年时间。进宫拜见皇后,妻女托付给她,我不在的日子,关照我的家人。
媚娘点头答应,同时唉声叹气,下达最后通牒:康郎每次出征,我心中的担忧,不比崔小晴少。此次东征辽地,是你的这辈子,最后一次行军。好好的感受吧,以后没机会了。
这话很不吉利,咒我战死沙场,听着怪吓人的。明白她的意思,凯旋班师之后,结束戎马生涯。乖乖留在京师,当好保安队长,守卫皇宫大内,保护姐的安全。
武康也想这样,今年三十二岁,渴望平静生活。戎马生涯七年,尸山血海无数,宽阔的胸膛上,不想再添伤疤。剩下的半辈子,做个好夫君,做个好父亲,留在家享福吧。
每次出征之前,小晴强颜欢笑,都是这个德行,表示早已习惯。还有两个女儿,小脸泫然欲泣,整天闷闷不乐。水仙和明日香,表现还算可以,情绪没有波动。
特别是明日香,竟然有些兴奋,好战的倭国女人,没心没肺的样子。后院书房之中,一家六口聚集,两个女儿对弈。她俩水平很高,受媚娘的影响,也都爱好象棋。
用这样的方式,排挤离别之苦,减轻身心压力,其实很不错的。忽然钱顺敲门,脸色满是不安,赔着讪笑汇报:“赵声的情娘子,在大门外闹腾。”
气氛瞬间诡异,女儿不再下棋,视线聚集过去。钱顺头皮发麻,迎着质询目光,笑的比哭难看:“西市新平客栈,我们兄弟几个,经常去那喝酒。掌柜的小娘子,被赵声勾搭了,好像还睡了觉...”
咳嗽生打断他,小晴面沉似水,给水仙使眼色。两个小妾明白,温言软语请求,咱们出去玩吧,那话题少儿不宜。二丫乖巧起身,闹闹满脸八卦,兴冲冲问钱顺:“顺子叔快说,是不是赵叔,始乱终弃啦?”
是这么回事,钱顺不敢说,低着头很尴尬。小晴再咳嗽,脸色很难看,闹闹嘟起嘴,抬头看阿爹。武康直接仰头,表示爱莫能助,别这么八卦嘛。闹闹气的跺脚,暗骂老爹胆小,拉着二丫离开。
书房只剩三人,小晴大马金刀,坐在主位冷笑。瞅瞅自家夫君,杏眼瞪向钱顺,说话阴阳怪气:“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顺子说说吧,什么程度啊,肚子大了吗?”
武康心里喊冤,这话从何说起,那小子造的孽,关我什么事嘛?新城公主过世,二丫这么大了,不要再翻旧账。感受怪异眼神,头皮阵阵发麻,尴尬的垂下头。心里反驳媳妇,我没始乱终弃,也没乱过谁呀。
钱顺硬着头皮,戳赵声的脊梁骨,道出他的糗事。新平客栈掌柜,是个老实汉子,膝下只有一女。今年虚岁十五,小模样挺水灵,性格也很活泼。哥几个常光顾,有次痞子闹事,扰了众人雅兴。
结果不言而喻,他们出手教训,还报武康名号。痞子再不敢来,掌柜的很开心,与婺营诸头目,渐渐熟络起来。而那个小娘子,特喜欢他们讲,沙场军旅生活。
赵声添油加醋,讲述他在战场上,七进七出的英姿。美女爱英雄嘛,小娘子被吸引,然后再被勾引,故事讲到床上。武康暗翻白眼,兔崽子造孽啊,十五岁的妹子,你也下得了嘴?
小娘子怀孕了,不敢再瞒父母,老掉牙的套路。老王找到赵声,让他负起责任,娶小娘子过门。可赵声那混蛋,就是个大奇葩,秉承独身主义。三十岁的人,死活不成亲,谁说都没用。
留恋风月场所,是平康坊熟客,勾搭各种女人。所以王小娘子,他很不乐意娶。老王更不乐意,可惜无计可施,对方来头太大。这样天天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女儿已经显怀。
焦头烂额之际,听闻朝廷东征,赵声是婺营卫,也会奔赴辽东。老王坐不住了,若等远征归来,估计我的外孙,能开口喊大父。于是硬着头皮,带着妻子女儿,来修真坊武府,誓要讨回公道。
钱顺讲完了,见大佬沉默,见夫人冷笑,急忙拍马屁:“他们肯定打听过,知道夫人很和善,待人接物很公正。否则平头百姓,借他们两副胆,也不敢来武府。”
马屁拍的很溜,小晴脸色好转,直接吩咐钱顺:“请王家人
进府,带到客厅等候,不要失了礼数。再去赵声家里,讲明事情真相,请他父母来谈。这事我管了,还愣着作甚,赶紧的去呀。”
钱顺唯唯诺诺,视线瞟向大佬,突听拍桌子声,吓的转身就走。小晴离开书桌,还是阴阳怪气:“赵声跟着你,十五年了吧?优点没学会,坏毛病学全,你的教育水平,妾身很是担忧。”
武康表示无奈,点点头附和道:“那个小兔崽子,十五岁跟着我,足足十五年了。媚娘给他指婚,条件相当不错,县尉家的千金。可他就是不愿,跑到咱家哭诉,我也没有办法。兄弟那么多年,总不能强迫吧?”
话语被打断,小晴淡淡道:“这件事我做主,王家的小娘子,怀了他的骨肉,必须明媒正娶。如果此事闹大,影响武家声誉,也会影响皇后。等下你别说话,我要看看赵声,敢不敢忤逆我。”
武康摊开双手,学哑巴呜啊啊,您老做主就行。很快来到前院,老远听到哭声,哭的十分伤心。平郎等诸亲卫,在院子里排队,个个挺拔如松,脑袋偏向门口,就像报数似的。
你们这些混蛋,看热闹不嫌事大,个个都欠收拾。捂嘴沉声干咳,见到脑袋抹正,瞪着牛眼训话:“杵在这里作甚,不日就会出征,行囊收拾好了?都给我滚回去...都在这站着吧,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
训斥完拂袖而去,挡在媳妇身边,慢慢走向客厅。夫妻俩刚进门,亲卫队列北边,闹闹捂嘴喘气。二丫满脸无辜,扭着头看姐姐,委屈的嘟起嘴。为什么拉上我,阿母要是知道,还是会骂你的。
宽大的客厅里,老王唯唯诺诺,面容非常朴实。身边他的妻子,抱着他们女儿,啪啪的掉眼泪。可怜的小娘子,小腹已经凸起,伏在母亲怀里,不停的抽泣着。
赵声低着脑袋,不敢直视大佬,腿肚子在颤抖。武氏夫妇见礼,王氏夫妇回应,貌似胆战心惊。小晴和颜悦色,招呼他们坐下,吩咐准备好茶。
大概两刻钟后,赵声父母来到,先给主家见礼。老夫妻很兴奋,赵母直接过去,安慰王家娘子。因为儿子婚事,他们操碎了心。现在有了儿媳,孙子也在路上,自然兴奋异常。
武康可以笃定,若非场合不对,二老笑出猪声。赵父马上表示,这孩子我管不了,劳烦楚公教训吧。小晴捷足先登,来到赵声身前,大模大样的说:“孩子她赵叔,你给个答复,我说话好使不?”
直接上纲上线,赵声不敢造次,艰难的嗯了声。小晴很满意,重新面对王氏,言辞凿凿道:“赵声跟着夫君,足足有十五年。他不只是亲卫,还是武家袍泽,夫君的亲兄弟,闹闹的赵叔叔。”
身份已经拔高,小晴继续安排:“夫君曾经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小娘子有身孕,必须娶进赵家,必须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不能少,八抬大轿必须有。”
定心丸吃下去,老王长出口气,抹掉额头细汗,不断作揖行礼。赵父表示同意,赵母随声附和,王娘子不哭了,躲在母亲怀里。
小晴很满意,安慰小娘子:“你这弟媳妇,嫂嫂认下了,你就放心吧。不要再哭了,你们成亲时,嫂嫂封大礼。赵叔父赵叔母,弟媳先住我家,你们准备迎娶。夫君此次出征,不让赵声跟随,终身大事要紧。”
赵声陡然抬头,剧烈的摆着手,拒绝急不可耐:“夫人这不行的,我是亲卫队长,必须随军护卫。酒娘先住我家,等班师凯旋后,再成亲也不迟。我向夫人保证,辽东战役结束,必娶酒娘过门。”
小晴掐腰瞪眼,赵父急忙劝解:“夫人切莫生气,这孩子说的对,保护楚公要紧。他是亲卫队长,如果强行留下,能把他闷出病。亲家公别担心,夫人已经发话,这事已经成了。”
王氏夫妻对视,很快确定眼神,老王诚恳言道:“楚公平易近人,夫人公平公正,所以老汉敢来。夫人开口做主,我们肯定放心。声郎是亲卫长,理应共奔辽东,老汉没有异议。”
武康拱手还礼,征得媳妇同意,也是和颜悦色:“老丈放心吧,他是我兄弟,我很了解他。平时不着调,说话却算数,说娶就会娶。辽东战役结束,他们俩的婚事,我会亲自安排。”
节目效果很好,两家人都乐了,感觉倍有面子。这可是楚国公,南衙的大将军,皇后的同胞弟。事情告一段落,气氛开始和谐,小娘子安心了。轻轻捂着小腹,表情有些扭捏,偷瞧未来夫君。
小晴吩咐摆宴,然后频频敬酒,王氏激动不已,竟拿不稳筷子。小晴看向赵声,语气缓和许多:“之前提的亲事,都被你拒绝了,是在等酒娘吧?这就是缘分,夫君说对吗?”
武康微笑点头,赵声放下酒杯,摇摇头回答道:“战死的弟兄们,将军都照顾着,不愁吃不愁穿。可他们的妻子,还是过的不好,脸上鲜有笑容。我怕我战死后,妻儿孤苦无依,所以不敢成亲。”
话说完训斥来,他父母和小晴,训他胡言乱语。武康没有开口,目光盯着酒杯,有浓浓的无奈...
第三十四章 接见倭国遣唐使
乾封元年(公元666年),冬腊月二十二,辰时末巳时初。
长安城西大内,南衙皇城太庙,盛大出征仪式。李治亲自主持,文武百官参加,远征将领站前排。每逢对外用兵,都会太庙祭祖,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大获全胜。
武将身穿戎装,身体挺拔笔直,看着精神干练。跟随皇帝宣誓,言语冠冕堂皇,表示不辱使命。誓要竭尽全力,荡平辽东大地,打出朗朗乾坤。例行公事罢了,只是美好愿望,战争成败与否,与祭祖没关系。
出征仪式结束,安抚大使李勣,接受皇权黄钺,寓意代朕征伐。皇帝勉励一番,远征将领组团,去司戎领鱼书。鱼就是铜鱼符,书是调兵公文,合称调兵凭证。若没有这两样,你调不动府兵,折冲府不会配合。
明天就要出征,诸将各回各家,做好准备工作。譬如写封遗书,做些床上运动,祠堂祈祷等等。武康比较另类,先召集众亲卫,询问准备情况。再陪闺女读书,下象棋绣绣花,或者跳交谊舞。
巳时五刻左右,同僚登门拜访,送些常备物品。表达关切慰问,说几句吉祥话,诸如旗开得胜,凯旋而归等等。最讨人喜欢的,是许敬宗的话,关内河南两道,物价涨出新高。
新钱乾封泉宝,规定以一当十,实则不如旧钱。唐朝立国之初,铸造开元通宝,此刻依旧坚挺。武氏奸臣集团,囤粮全部售罄,净利润十五倍。武康投四千贯,盈利六万余贯,其余大小奸臣,赚的盆满钵满。
所以他的名誉,已经完全恢复,同时华丽逆转。因为武氏粮仓,斗米只卖百文,低于市价三成。并且武氏稻米,使用标准的斗,米中不掺泥沙。还是江浙稻米,米中王占城稻,米粒大颗粒饱,入腹香甜无比。
长安城读书人,编出各种段子,各种歌功颂德,完成由黑转粉。京师随便打听,就算老弱妇孺,提起武大将军,都都交口称赞。提起许大相公,提起李勣司空,也会竖大拇指。经商最高境界,我掏你的腰包,你却歌功颂德。
司平太常伯阎立本,收受铜钱三百贯,画武将军戎马图。昭文馆待制杨炯,朝散郎王勃,各收两百贯钱,在画卷上题诗。王勃题送别诗,送武将军征辽东;杨炯题边塞诗,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阎立本的画作,王勃杨炯题诗,这要放在后世,至少千万起步。武康**澎湃,特邀请许敬宗,在画卷上题跋:此乃武家私有,后辈若敢捐献,就是不肖子孙。找人装裱密封,埋在秘密地方,充当传家之宝。
媚娘阔绰如故,派内侍李德官,送百片金叶子。几十坛高粱酒,数不尽的糕点,千奇百怪的药材,甚至有安胎药。如果条件允许,她还会送女人,为其爱弟康郎,解决生理需要。
末时三刻左右,同僚不再登门,迎来特殊客人。两个唐朝官员,朝散大夫郭务悰,上柱国刘德高。刘仁愿派他们,代表天唐上国,东渡出使倭国。按照武康指示,修复中倭关系,警告倭国政府,不要插足辽东。
倭国的掌权人,明日香的父亲,王太子中大兄,不放他们进京。借口非常搞笑,没有大唐公文,不能确定身份。其实根本原因,是不想让他们,刺探本国虚实。
大唐使团无奈,就住在对马岛,中大兄不敢撵,还派人送物质。可这样拖下去,总归不是办法,所以去年年底,倭国作出决定。再次派遣唐使,送郭务悰回国,再与大唐建交。
大概今年年初,在渤海湾登陆,朝廷忙着封禅,没有搭理他们。封禅结束之后,辽东战事再起,一直拖到月前。李治有了空闲,诏令倭使入京,十天前入长安。
唐朝立国至今,此乃倭国派的,第五次遣唐使。大使是守大石,副使坂合部石积,就是客厅里面,领头的那两个。其后的倭国人,有八个留学生,十二个留学僧。
遣唐使的任务,积极学习大唐,科学文化知识。包括政策法律,文化医学历法,衣食住行风俗,全方位的学习。使者二百余人,留学生数量少,大多是留学僧。各大佛寺修行,钻研各种佛经,学成回倭之后,至少是副方丈。
要说倭国政府,为了学习自强,可谓如痴如狂。航海术不成熟,每次派遣唐使,都伴随着危险。有的风暴翻船,有的偏离航线,跑到了东南亚,被土著人杀害。然而这些风险,不能阻隔他们,企图强大的决心。
武家的客厅里,武康接待他们,左边坐着小晴,右边是明日香。倭人毕恭毕敬,向主人行礼时,腰身弯成直角。其恭敬程度,超过明日香,那个倭国公主。
大使守大石,操着流利汉语,哈巴狗般谦卑:“谨代表遣唐使,向左奉宸大将军,左羽林大将军,左戎卫大将军,行最隆重礼节。下官真诚祝愿,将军此去辽东,可以战无不胜。”
武康示意免礼,和颜悦色问话:“尊敬的遣唐使,武某只是武官,不负责接待使团。你们正副使者,联袂拜访本将,实在不合常理。再说从我这里,也学不到什么,是来交易的吗?”
倭国的遣唐使,除了留唐学习,也是贸易集团。他们会向唐朝,进呈倭国礼物,主要有金银统,丝
绵锦布等等。等到归国之时,唐朝回赠礼品,诸如彩帛香料,各种工艺品等。
除了互赠礼物,还与唐朝官员,贸易各种特产。所以武康才问,你们来我这里,是进行贸易吗?守大石连连摇头,副使坂合部石积,算袋拿出清单,呈交给他过目。
各种金银绸缎,礼物颇为丰厚,武康笑而不语,递给了明日香。守大石谦卑笑,再次起身回话:“中大兄王太子,得知武大将军,娶明公主为妻,可谓欢喜滔天。特地交代下官,送来嫁妆贺礼,聊表父亲心意。”
气氛陡然尴尬,朝散大夫郭务悰,义正辞严提醒:“贵使此言差矣,楚国公的发妻,不是倭国公主,而是楚国夫人。夫人出身崔氏,大唐名门贵女,贤惠举国皆知。”
上柱国刘德高,阴阳怪气接话:“贵国明日公主,连同川岛王子,在海东白村江,被楚国公俘虏。楚公宅心仁厚,皇后怜惜公主,特令纳其为妾。贵使可能不知,在我天唐上国,结发妻与妾室,地位天差地别。”
气氛依旧尴尬,小晴面沉似水,明日香心很虚,低着头装哑巴。坂合部石积拱手,笑着反驳二人:“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敝囯妻与妾,地位亦对等。敝国王子制令,驸马武大将军,遥领太政大臣。”
武康笑出猪声,那个太政大臣,可是相当牛逼。倭国最高官职,是天皇的师傅,类似三公三师。由于太过重要,一般都是虚设,空缺时候居多。据说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人,曾被赠与此职。
感觉很有意思,等我上了年纪,乘船东渡倭国,做日本国的太师。他在呵呵直笑,众人无不赔笑,气氛随之和谐。郭务悰刘德高,不再喧宾夺主,只是依旧鄙夷。我们武大将军,是皇后从父弟,纳公主为妾,抬举你们了。
小晴暗翻白眼,仪态摆的很足,不紧不慢开口:“夫君对待妻妾,向来一视同仁,没有必要争执。我妹妹明日香,已经是武家人,其父给的礼物,我这做姐姐的,便代她笑纳了。”
倭使笑逐颜开,再惹郭刘鄙夷,你们可真下贱。公主给人做妾,国王还送嫁礼,简直丢人现眼。瞧瞧你家公主,楚国夫人面前,不敢插半句嘴,你们美什么呀?
武康轻敲桌面,言中带着调侃:“贵国太政大臣,就是最高官职,向来都是虚设,或由国王兼任。还要请问贵使,我这便宜驸马,又有何德何能,遥领此等殊荣?”
倭使十分激动,天唐武大将军,承认自己是驸马。守大石很开心,语气异常诚恳:“昔日白江海战,我国四万水兵,败给七千唐师。将军赫赫威名,敝国上下皆知,国朝无不拜服。”
意思不言而喻,倭国人被打疼,会认你当祖宗。中大兄掩耳盗铃,出于政治需要,强行提拔武康。大概意思是说,给我们上课的,是本王的女婿。一家人闹矛盾,也谈不上丢人,所以倭国人民,继续支持我吧。
武康继续调侃:“我听刘仁愿说,白江海战惨败,贵国的中大兄,犹如惊弓之鸟。深恐大唐水师,进攻贵国本土,于是大兴土木。在京都的周围,修建大型围墙,并在对马诸岛,构建防御措施。”
守大石矢口否认,瞪着眼说瞎话:“武将军误会了,传言并不可信。那些防御措施,不是应对天唐,而是防御奴隶。王太子派遣唐使,就是为了修复,贵我两国关系,岂能再次为敌?”
武康哑然失笑:“请转告中大兄,高句丽扶余人,隶属华夏大族,所以两国战争,隶属华夏内政。圣人不会允许,华夏不会放任,任何外来势力,插手天唐内政。”
笑容逐渐阴森,声音逐渐变冷:“本将军不介意,亲率十万水师,去拜访中大兄。也更加不介意,请中大兄皇子,搬来我家做客,以叙舅婿亲情。我也很想知道,他修建的土墙,到底能否抵挡,大唐无敌舰队?”
**裸的威胁,貌似逼格很高,现场鸦雀无声。郭务悰刘德高,个个趾气高扬,这话听着舒坦。守大石回过神,急忙摆出笑脸,起身点头哈腰。表示唐倭友好,我国永远臣服,不敢插手高句丽。
武康怡然自得,希望倭国矬子,乖乖呆在岛国,安分守己千年。忽然腰眼生疼,眼角余光撇去,明日香嘟着嘴,咬着牙掐着肉。这个倒霉娘们,哥哥正在装逼,你给我配合点儿。
会谈继续进行,小晴吩咐摆宴,宾主边吃边聊。席间武康应允,请许敬宗帮忙,给倭国留学者,介绍留学单位。这些人啥都学,妇人们的彪悍,养情郎织绿帽,也被他们学去。后世的传言,盛唐在日本,有几分道理。
曲终人散后,讨好明日香,装逼需要代价。待到夜深人静,欢乐时光开始,出征头天晚上,武将军的最爱。夜生活最丰富,无论什么姿势,不管如何索取,媳妇都会顺从。大被同眠,左拥右抱,不在话下,福利之夜嘛。
大概两更时分,寂静的楚国府,突然噪音大作。脚步急促杂乱,钱顺跑到后院,硬着头皮敲门,壮着胆子汇报:“有人夜闯府宅,已被我等擒拿,此刻跪在门外。请问大佬,如何处理?”
卧室没有回应,灯火依旧通明,粗喘暧昧如故。钱顺不
敢废话,对视平郎赵声,脸上写满无奈。被亲卫摁倒的,那位不速之客,突然剧烈挣扎。嘴里塞着东西,只能嗯嗯咿呀,脑袋如同钟摆。
赵声扬起巴掌,照着他的脑门,啪啪连抽三下。浓痰吐在头上,咬牙切齿咒骂:“该死的田舍奴,吃雄心豹子胆,敢夜闯楚国府。给乃翁老实了,否则砍你脑袋,不会触犯法律。”
客人立刻消停,唐律疏议规定:夜无故入人家,主人得而诛之,不负法律责任。真被砍了脑袋,只能自认倒霉,也没地方说理。赵声十分满意,又赏他两巴掌,然后老僧入定,等大佬完事儿。
直到三更时分,卧室有脚步声,以及骂骂咧咧:哪个王八犊子,打扰福利之夜,给我往死里打。喝完这杯热茶,如果还没打死,带去我的书房,乃翁亲自审问。
钱顺低声应诺,卫士揪起客人,准备大扁特揍。由于光线昏暗,揪掉塞嘴破布,咆哮随之而来:我是杜怀恭啊,变之我的亲叔,夫人我的婶婶,您二老救命啊...
杀猪般的嚎叫,声音确实熟悉,亲卫不禁咂舌。赵声拿出火折子,凑过去仔细看,还真是杜怀恭。他和武康交好,明着是上下级,实则亲如兄弟。所以婺营亲卫,都认识小杜子,经常一起喝酒。
亲卫们懵逼了,你丫怎么回事,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作甚。怀恭也不解释,依旧呶呶怪叫:叔叔婶婶救命,乃翁要归西了,马上开门救我。若是再不开门,我可就骂街了...
说的不是人话,天生欠揍型的,亲卫懒得计较。等到房门打开,按照大佬吩咐,直接扔了进去。钱顺强忍笑意,关闭卧室房门,遣散婺营亲卫。陪同平郎赵声,静静守在门外,竖耳朵听笑话。
在卧室的外厅,武康正襟危坐,强忍心中笑意。这小子太惨了,身上到处鞋印,脸上污垢累累,大手印很明显。你丫烧高香吧,乃翁定的规矩,闯入者只生擒。否则你这犊子,早就成了尸体。
怀恭忘记疼痛,望着眼前画面,也在强忍笑意。瞧着顶头上司,以及三个女人,眼神愈发猥琐。竖起拇指点赞,您老大被同眠,实乃吾辈楷模。
小晴呵呵冷笑,阴阳怪气说话:“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撒野,口口声声求救。看叔叔的德行,没有生命危险,顺子你们进来。把他丢进狗窝,明天早上再说。”
怀恭被踩尾巴,转身跑向门口,后背死死抵门。不停作揖鞠躬,一时声泪俱下:“兄长嫂嫂救命,怀恭不打诳语,真有生命危险。放眼整个京城,只能楚公帮忙,听我慢慢道来。”
这位滔滔不绝,众人洗耳恭听,武康面露怪异。那是三天之前,李勣找到怀恭,提点这位女婿:贤婿任左奉裕,已经十年有余,一直不得升迁,因为没有功劳。
所以说贤婿啊,跟我共去辽东,呆在舅翁身边,建立些许军功。等到班师回朝,舅翁择日上疏,提拔你为将军。你和变之交好,我俩共同提点,左奉辰将军位,应该十拿九稳。
可以升官发财,怀恭眉开眼笑,兴冲冲答应了。可是当天夜里,就被噩梦惊醒,觉的其中有诈。想到那种可能,吓的汗如雨下,望着枕边媳妇,决定试探舅翁。
一夜没有睡着,早早叫醒媳妇,交代她回娘家:舅翁要我陪他,去辽东混军功,为夫感激不尽。可是咱家太穷,平时我的俸禄,你都买了胭脂。回娘家告诉舅翁,感谢他的提点,为父囊中羞涩,就不去辽东了。
李娘子回娘家,带回黄金十两,说是阿爷给的,继续去辽东吧。怀恭差点吓死,强压心中恐惧,再次吩咐媳妇:明天再回娘家,就说家里没马,也没多余部曲,根本打不了仗。
结果更加搞笑,李娘子回家时,带回两匹战马,六个精壮部曲。怀恭哑口无言,收下部曲战马,准备明日出征。晚上喂饱媳妇,趁夜逃出家门,躲过无数巡逻,来到武府求助。
听完来龙去脉,小晴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问他:“叔叔你傻了吗,英公是大总管,跟在他的身边,可轻易捞战功。到时夫君帮忙,你升左奉宸将军,根本不在话下。此等天赐良机,别人求之不得,你却弃若敝履?”
怀恭哇哇痛哭,一时顿足捶胸:“嫂子你不知道,套用大佬的话,李勣是腹黑男。他不是提点我,而是借我脑袋,祭奠他的军旗。我的嘴不把门,行为比较放浪,太容易犯军规。”
水仙惊叫出声,急忙伸手捂嘴,眼珠瞪的溜圆。明日香没心没肺,皱着柳眉思索,貌似不明所以。小晴先是惊愕,随后扯出苦笑,扭头看向夫君。
武康很同情,阴阳怪气道:“听你的意思,想藏在我家,这不合适吧。我和婺营亲卫,都会奔赴辽东,你一个大男人,躲在乃翁家里,乃翁放心不下。除非你同意,让我阉了你...”
话还没说完,疼的嗷嗷叫,媳妇在拧耳朵。武康连连求饶,惹得小妾嬉笑,小晴啐他几口。俏脸满是同情,直接拍板做主:“叔叔留下避祸,等到李勣离京,再悄悄回家吧。”
怀恭感激涕零,武康哑然失笑,李勣那个混蛋,当真腹黑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