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救人
“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长长的河堤旁很快聚满了人。
河的中间,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孩正艰难地挥着双手,死死地挣扎着。
“他快不行了。”
“真可怜,这么小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为什么没人去救他呢?”
“河水这么急,我们水性不好,救不了。”
“是的,是的,那水太急了……”
人们吱吱喳喳的,就是没人肯伸一把手。
小孩的手扑腾了两下,身体慢慢地往下沉去。
正在这时,一个衣着破烂的人,狂命地拨开了人群,像条大鱼扎进了水里。未过一分钟,就把小孩拽上了岸。
那人头发很长,胡须满嘴,浑身还散着一股臭味。他把小孩轻轻地放到旁边的草地上,弯腰做起了人工呼吸,同时双手不停地按压着小孩的胸部。
很快,小孩哇的一声,水吐了一地。
“太好了,这小孩真是菩萨保佑,大难不死。”
“这英雄啊!”
人们见小孩得救,都大声欢呼起来,甚至还有得吹起来哨子。
不一会,一个中年女人撕心裂肺般嚎叫着走了过来:“小军啊,你怎样了?”
等到看清孩子没事,她这才用手清了清孩子脸上的泥土,弯腰抱起了小孩。
“妈!”小孩气息微弱地说道。
中年女人拨着小孩的头发,说道:“小军,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说完,她抱起小孩准备走开,突然又想起了恩人还没答谢。
她放下小孩,回头就要跪了下去。抬头见眼前人穿着有如乞丐,还隐隐闻到一股臭味传来,心里犹豫了一下,膝盖却是如何跪不下去。
“谢谢!”中年女人轻轻说了一句,转身拉着小孩,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人群中,嘘声不断。
“别人拼了命,就这么走了?真是人情冷淡啊。”
“是啊,是啊,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我刚才就没下去。”
“这人是谁啊?怎么感觉没见过啊?这肯定是个厉害的人。楷模啊。”
人们似乎又找到了话题,都纷纷议论起了这英雄的来历。
“他不就是隔壁村的傻子阿七吗?”人群里,突然有人传出了这么一句。
“这……”
“还别说,看他身高脸型,还真得有点像。”
“他不是出走了大半年了吗?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天知道。”
讨论了半天,原来眼前的英雄竟然是个傻子。人们兴致顿时消了,一哄而散。
河水依旧,河岸只剩下那个被人称为阿七的人了。
一阵风吹过,阿七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此时已是深秋,虽然没到冬天,气温却降低了不少。顾着救人,倒忘记了河水的冰冷。他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看看周围熟悉而又模糊的环境,不知该往哪走。
他本生在一个小康家庭,家有父母,还有个妹妹。大约是一年前,家里不知为什么突然起了大火,他为了救家人,多次冲入火堆里,结果被燃烧挥发的气体呛到,整个人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脑子似乎不大正常了。整天浑浑噩噩,偶尔清醒,也不过持续不了多久。父母和妹妹也不知所踪了,是生是死,也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告诉他了。
这一年来,他一直在流浪,居无定所。
刚才要不是突然清醒过来,他根本不会跳下去救人。
又一阵风过,他感觉整个人都快飘了起来。
今年的秋天似乎比较冷。
额头好热,手摸上去,火烫。他极力想站着,可身体却像蔫了的草一样,慢慢地往地上倒去。
水沿着他的手脚往四周散去。
他失去了知觉。
天空几只鸟飞过。
有几个村民,步履匆匆走过,见他蓬头垢面,衣服破烂,都把他当做流浪的乞丐,没人愿意停留。
村民走后,又有一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路过。
那年轻人本来速度挺快的,见有人躺在路边,把速度放慢,并且靠边停下来了。
“喂,别在路边睡啊,被车撞了怎么办?”年轻人朝阿七喊道。
没人回应。
年轻人下车走到阿七身边,用脚轻轻地踢了踢阿七的手臂:“起来了,睡得这么死!”
阿七手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年轻人见他没有反应,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起来:“算了,被车撞就被车撞。我还是不要管闲事了。”
说完,年轻人跨脚上车。一阵烟过,车直接消失在路的尽头。
太阳渐渐西落。
阿七醒了过来。
他只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像被灌满了水一样。
四周环境还不算陌生。他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身子这么虚弱,必须要趁着意识还清醒的时候赶到医院去。
脚步沉重,一步三晃,他都快倒了下去。
这条路是通往镇上的,小时候生病了,妈妈就背着他沿着这条路走到医院。他总能清晰地记得,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路上静静的,就只有淡淡的月光。
那时候多好啊,趴在妈妈的背上,根本不用担心到不了家。
如今,母亲在何方呢?
路不长,但今天,他却感觉走了半辈子。
好不容易走到医院门口,他再也撑不住了,靠着大门的柱子,整个人瘫了下去。
门口没人,门卫也不知道在哪里偷懒去了。
他爬了进去。
医院空空落落的,没几个人,整齐的铁椅子都快沾满灰尘了。
“喂,你干嘛?脏兮兮的,想讨饭,外面讨去。别弄脏了这里,刚拖过地的。”
阿七抬头看去,眼前一个戴着保安帽的人,长的实在粗壮,像个猪肘子。
“救我!”阿七双手趴地,声音低低地吐出了两个字。
保安用食指顶了顶帽子,不耐烦地说道:“傻子一个,吱吱呀呀的,不知道你在说啥。赶紧走开。不然,我拖你出去。”
阿七用手掌死死地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可惜实在无力了,他尽自己最大能力沙哑地喊了出来:“救我!”
保安这下子听清楚了,他挑了挑眉毛,说道:“被人追杀了,还想人救你?真傻子一个。”
阿七双手松了下去,整个人平趴在地。
第二章 偷钱
本来安静的医院顿时有了响声。
阿七挣扎了一下,刚想试着重新撑起来,却感觉自己右肩被扶住。
“你没事吧?”
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人,手掌白白净净的,戴着护士帽,额头飘着柔柔的刘海。
“来搭把手啊,别愣着。”女护士一个人实在扶不起阿七,赶紧向保安求助。
保安支吾两声,终究不好拒绝,双手提着阿七的左肩,把阿七拖到了边上的椅子。
“阿晴,我来就好,你别弄脏了。”保安笑着对女护士说道。
女护士轻轻地说了句“没事”,然后把手往阿七额头探了探。
“这么烫,肯定发烧了!要赶紧打点滴才行。”
保安一听,急了:“这人穿着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没钱,他有钱看病吗?”
“救人要紧,你在这里帮忙看着,我去叫钱医生过来。”
女护士说完,往主任办公室走去,没走一半,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又折回来,帮阿七送来了一杯水。
阿七双手抖颤地接了过来。
“烫,慢点喝。”女护士说道。
“阿晴,你才刚到这里上班没几天,难道你想贴钱吗?”保安拉住女护士说道。
“这不用你管。”女护士匆匆走开了。
不一会,女护士带了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过来了。
“这是钱主任,他是个很热……”
女护士刚想介绍,就被穿白大褂的人打断了。
“阿晴,不用说,我认识他。他叫阿七,来过我们这里看病。”
女护士一脸意外地看着钱主任。
钱主任扶了扶小鼻子上的眼镜,说道:“他被大火烧傻了,家里人也失踪了。这发烧又不是一两回了,喝喝热水就好了。他脑子都这样了,高烧也不怕,反正脑子不可能烧得更坏了。要真花钱,真是白费了。再说,他有钱吗?”
女护士同情地看了阿七一眼:“他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我很忙的,先离开一会。”钱医生淡淡抛下一句,走了。
女护士走不是,留又不是,很是纠结。
这时,保安说话了:“阿晴,你看,还是钱主任看得透,你也不要管了。”
女护士终究脸薄,不想争论太多:“那你也不要赶他了,让他在这里休息会。”
保安笑了笑说道:“那是,那是,你看我像这么冷血的人吗?”
门外响起了摩托车的喇叭声。
“我去看看什么人来的。”保安说完,往外走去。
女护士对着阿七说了句“慢点喝”,也走开了。
阿七端着杯子,静静地冲着女护士的背影,轻轻地说道:“谢谢!”
水有点烫,喝了几口,感觉脑袋轻了点。
椅子是连排的,旁边有张报纸,阿七把杯子放到地上,侧着身躺了下去。
脑袋贴着报纸,却感觉报纸底下有东西顶着。
他把报纸轻轻拉开。
底下是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的东西也是用报纸包着。打开一看,竟然是红红的一沓百元大钞。他想喊人,可实在喊不出声来。
“那些看病的人估计也是很急了。”
阿七心里想着,把钞票放回袋子,努力站了起来。
刚想往柜台走去,门外走进来了一个穿着花衬衣的人,气冲冲的,保安拉都拉不住。
“我叔带钱来看病,结果钱不见了,肯定是你们藏起来。”花衬衣怒气很盛。
“才叔年纪大了,有点健忘,可能把钱落在某个地方了。我们找找吧。”保安说道。
花衬衣一听,火更大了:“怎么可能!别让我发现是你们偷的,要是让我发现,哼!”
“这钱是不是你掉的?”
阿七听到了他们的吵闹声,赶紧远远地冲他们说道。可惜,身体太虚弱了,声音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
根本没有人听到。
那花衬衣声粗眼细,很快就瞧见了阿七手里的红袋子。
“我叔的钱就在那里,我认得那个红袋子,偷钱的就是那个人。”
花衬衣右手直直地指向了阿七,三步并做两步,往阿七那边走了过去。
保安一愣,也跟了上去。
阿七听那人污蔑自己是贼,又见那人来势汹汹,想争辩,可嘴里实在吐不出话来,急得满头是汗。
不过,这花衬衣看着也不像善类,这钱也不能随便交出去,万一交错人那就麻烦了。
他弯着手,把装钱的袋子藏到了身后。
“把钱还我!”花衬衫冲阿七喊道,并上前冲抢。
阿七弓着腰,把钱稳稳地压在怀里,虚弱地说道:“你说里面有多少钱,说得清楚,我就还你。”
“小样,偷我叔的钱,还理直气壮了!”
花衬衫这下子听清楚了,直接上前掰阿七的手,试图把钱抢过来。
阿七用力过猛,只感觉眼前暗了一下,脑袋疼了起来。
不过,抓袋子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站一旁的保安也火了,冲阿七大喊:“你这傻子,赶紧松手。一不留意,你竟然偷起钱来。真可恶。”
说完,也跟着上前争抢。
三人乱成一团。
医院本就不大,这争吵声很快就把人引了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阿晴护士。她本来还在给病人输液,一听到阿七的声音,以为阿七不行了,赶紧跑出来。
“你们住手!”
阿晴把三人拉了开来。
“你们在干什么?”阿晴问道。
“他偷我钱!”花衬衣抢不过一个生病的人,很是不爽。
阿七见人多了起来,也不说话,慢慢地把红袋子递到了阿晴的眼前。
袋子烂了一半,里面的报纸也烂了一角,红红的钞票很是显眼。
阿晴愣了,看着这钱不知所措。
阿七瞅了阿晴一眼,转身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在那椅子上捡到的。”说完,把钱往阿晴手里一塞,走向了椅子。
他实在太累了,他想睡一觉。
未走两步,他只感觉满天星,眼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
这一次,他已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阿晴还想问问缘由,见他倒地,急了,想都不想地把手里的钱往钱主任手里塞去,弯腰扶起了阿七。
“你丢了多少钱?”钱主任对着花衬衣说道。
“5888。”花衬衣不假思索地回答。
钱主任打开报纸,快速地数了一下,5888,一分不差。
“这钱还你,拿着。”钱主任把钱放回袋子,递了过去。
第三章 杜伯
花衬衣眼睛一直盯着钱主任,心里也在暗暗数着。等到袋子一到跟前,立刻抢了过去,塞到了大大的裤袋里去。
“就这么放过这偷钱的贼了吗?”
花衬衣指着阿七说道。
“他都说他捡的,你还为难他干嘛?”说话的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脸色也有些苍白,右手掌背处还贴着止血贴。
花衬衣用拳头搓了搓鼻子,说道:“你一老头,多管闲事干啥?”
老人笑了笑,“年轻人,有句话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都晕倒了,难道你还想抓他起来打一顿吗?要是出了人命,你可是要坐牢的。”
花衬衣看了阿七一眼,见躺在椅子上的那人一动不动,心想自己刚才是不是出手重了,他狠狠地说了句:“算你狠!”说完,大步走出了医院门口。
老人见人走了,转身对着钱主任说道:“这年轻人怎样了?看着病得不轻,为什么还不给他输液看病?”
钱主任皱着眉头,蹦出三个字:“他没钱!”
老人一听,想了下说道:“这样啊,你看他都快不行了。这样好吗,就不打点滴了,你开点退烧药。药钱我替他付了。”
钱主任把眼镜摘下,擦了擦,好一会,才说道:“好吧,我开点药。不过,这人不能再待在医院了。要是出了事,对医院名声不好,免不了又是一顿闹。”
“他家人呢?”老人问道。
“他叫阿七,想必你也知道,他家人都失踪了。”钱主任淡淡地说道。
“啊?这可难办了。”老人眉头紧皱,咬了咬牙,接着说道:“你先开药,迟点我送他回去。”
“好吧。”钱主任说完,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很快,药开好了。
老人交了药费。
“杜伯,这白色袋子装的是你的药,蓝色袋子装的是他的药,你别混了。”护士阿晴把药拿了过来,嘱咐了老人两句。
杜伯接过药,看了一眼,竖起大拇指说道:“女孩子就是心细,不错不错,我记住了。”
阿晴笑了笑:“应该的。”
杜伯把药放到了自己的挎袋里,想了一下,又从里面掏出蓝色的袋子,“他看着很痛苦,你先帮我拿杯水,我喂他喝完药再走。”
“好的。”阿晴转身取了一杯水,“药给我,我喂他就好。”
杜伯递了药过去,扶起了阿七,用手轻轻地撑开阿七的嘴。
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药给阿七服下。
“看他口水流得满嘴都是,我帮他擦擦吧。”阿晴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纸巾,取了几张,耐心地帮阿七擦了擦嘴角。
站在旁边的保安,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不舒服了。
“这一个傻子,你这么做,是不是显得太过了点。你想嫁个他啊?”
阿晴瞪了保安一眼,说道:“就你思想龌龊,救人救到底。哪天你倒下了,亲人又不在身边,你不希望别人帮助你吗?你去,帮忙叫个摩托车。等会他们好坐车回家。”
保安受不了阿晴这态度,可不想在这女孩子面前表现得太小气,“去叫就去叫,说得我像那么冷血的人似的。”
很快,门外响起“滴滴”的摩托车声。
“杜伯,车来了。”阿晴说道。
杜伯摸了摸阿七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来得真快!”
阿晴说道:“杜伯,我去叫保安背他上车,你夜里睡觉前,再看看他,要是还发烧,就赶紧再送医院,费用的事情我们后面再考虑。救人要紧。”
“谢谢好意,你真是个好姑娘。”杜伯笑着说道。
阿晴走了出去,不一会,带着保安回来了。
那保安一脸的不高兴,可还是把阿七背上了车。
摩托车的排气管在轰鸣作响。
“杜伯,你身体也不大好,路上小心点。”阿晴见杜伯抱着阿七坐好,嘱咐了两句。
杜伯松开一只手,向阿晴挥了挥,说道:“谢谢你了,回去吧。”
摩托车不等人,嘟的一声,驶出了医院。
杜伯右手赶紧抓紧了车尾部的铁架子。
路平,车开得也快。
耳边风声呼呼,杜伯冲着司机大声喊道:“麻烦开慢点。”
摩托车速度慢了下来,司机侧着头,喊道:“杜伯,你来了这么多趟医院了。这谁啊,第一次见。”
杜伯爽朗地说道:“我也第一次见他,看他无家可归了,就让他跟我住吧,反正我也一个人。”
“杜伯,这不好吧!”司机熟练地驾着车,拐了个弯道。
杜伯笑了笑,说道:“有啥不好,就是衣服脏了点,弄脏了你的车,你别介意啊。”
司机本就一朴实人,乐呵一句“没事,路也不远”,便专心开车,不再说话了。
杜伯拍了拍阿七头上的泥屑,也不再说话。
风很轻,刮过路旁一片荷塘,带来满鼻子的泥土味。荷花已谢,只剩下褐黄色的叶子。
不远处,静静的小河上挂着大大的浑黄夕阳。
阿七头垂着,额头贴在司机的背上,一动不动。
杜伯脸色依然苍白,眼里却带着几分慈爱。
这小伙子长得多么像自己的儿子。几年了,也不知道儿子究竟去了哪里,现在过得怎样了。也许在外面成家立室了吧,只是不知道是孙子还是孙女。要是当初不说那些狠话,也许儿子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哎,一切都是命啊。
他又拍了拍阿七的肩膀,把白黄的泥巴拍了下去。
以后就咱爷俩过了。
他心里想着,嘴角弯起了幸福的弧形。
车,停在了一栋五层楼的跟前。
这楼也是上了年纪,几条黑黑的水痕从楼顶直挂到楼底。
青苔都成了半绿半黑。
杜伯一手扶着阿七,一手撑着车身,慢慢地下了车。
司机停好了车,拔了车钥匙,接着把阿七往背上一放,说道:“你住这么高,我来帮你背他上去吧。”
杜伯把挎袋往肩上提了提,左手从裤兜里摸出了十块钱:“谢谢你啊,这是车费,你先收好。”
“等等吧,你先把门开了,我背他上去了,你再给。”司机背着阿七往楼梯处走去。
杜伯赶忙过去开了门。
司机身强力壮,倒是很快就上了五楼,把阿七放在沙发后,爽快收了钱,转身便离开了。
第四章 瓷器
杜伯担心阿七着凉,放好挎袋后,就从房间里拿了被单给阿七盖上。
环顾四周,杜伯心里有点凉。
这房子不过六七十平,三室一厅。
因为自己上了年纪,两三年来,都没好好打扫一遍。
儿子和女儿的房间都有了蜘蛛网。
老伴几年前过世,这凳子,这椅子,这电视,都没人打扫,都是灰尘,一层一层的。
都是些旧东西了。
杜伯静静地看着这些东西,眼神暗淡了许多。
“啊……”阿七突然抱着头叫了起来。
杜伯回过神来,用手摸了摸阿七的额头。
还好,没有这么烫了。
“没事了,你烧就要退了。”杜伯安慰道。
“疼,疼,疼!”阿七头甩来甩去,像个小孩子一样。
杜伯见他神色有异,猜想他应该是病犯了,担心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赶紧把他手掰下来,用手平平压住。
阿七抖了一会,声音转弱,没一会,竟睡了过去。
杜伯放开手,松了一口气。
歇了会,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是时候做饭了。
这么多年了,也是自己一个人做饭。现在多了一个人,杜伯特意多炒了个菜,还不忘煮了汤。
阿七还在熟睡。
“还是先不要吵醒他吧。”杜伯心里想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面已黑了一片,夜来了。
灯光暗黄,杜伯坐在床沿上,发呆起来了。
隔了好一会,才想起有点事还没做。
他走到陈旧的衣柜前,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不高的衣柜里,衣服在整整齐齐地放着,右边角落处放着一个木黄色的盒子。
盒子半个手臂高,棱角已磨平了,不过却一尘不染。
杜伯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捧了出来,慢慢地放到了床上,觉得不放心,又往里推了推,自己才往旁边坐下。
盒子上挂着一拔锁,也被摸得发亮了。
他用钥匙打开了锁,取下了盖子,然后才谨慎地里面东西掏了出来。
原来是个瓷器,上面绘着朵大大的牡丹,还有些古韵的字,左下侧有个红印章。不过字应该是古代的,杜伯一个都认不出来。
这是他父亲留下来的。
传说是个古董,很值钱的。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喜欢拿出来看看,顺便找些柔软的干毛巾擦擦。
总有一天儿子会回来的,自己辛苦一辈子了,也没什么可以留给儿子的。这东西应该也能值不少钱,留个儿子当急用吧。要是万一儿子回不来了,就留给女儿吧。不过,女儿也好久没见了。
不知还能撑不撑得到那天。
杜伯把瓷器放在腿上,呼了口气,用手轻轻擦了擦。
“啊!啊!……”
突然外面响起了阿七的哭声。
显然是醒了。
杜伯赶紧把瓷器放回了盒子,确认没问题后,锁好,放回原处,锁好柜子。
出了房间,只看到阿七在抱头大哭,毯子已滑落一边。
“啊……”
杜伯看他胡言乱语半天,却始终听不出什么来。
“不会是又高烧了吧?”杜伯想着,把手搭在了阿七的额头上,接着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温度差别不大,并不感觉烫手。
还好。
杜伯放心地坐到沙发上。
阿七坐在沙发另一端,见有人来,双手便放了下来。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杜伯。
“你醒了?”杜伯问道。
阿七满脸茫然地看着杜伯,没有说话。
“这是我家里,我见你晕倒了,把你带回我家了。你饿了吗?”杜伯见他没说话,担心他误会,赶紧解释。
阿七还是没有说话,口水却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杜伯醒悟过来,眼前这人精神还是不好。他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递了过去,想想不对,直接帮阿七擦干净了。
本以为阿七会反抗,谁知阿七安静得像块木头,两只眼睛定定地往前看着,毫无表情。
杜伯把纸巾放到了垃圾桶里,进了厨房,把里面的菜端了出来。
阿七一见,也不等杜伯把菜放好,像个饿狗一样,爬在了餐桌上,双手直直地往碗碟里抓去。杜伯想拉都拉不住。
如风卷残云,碟子很快空了。阿七双手竖着碟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杜伯,
显然还是想要。
杜伯看着他挂满油渍的脸和手,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又回了厨房,把剩下的另一碟菜端了出来。
这次,他还没放下,碟子就被阿七抢去了。
一眨眼工夫,碟子又见底了。
阿七摸着肚子,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手中碟子直直地砸落在地,碎了一地。
杜伯看了地上碎片,有点心疼,可也不好说他,一脸的无奈。
阿七却拍着手,对着他傻笑。
“别笑了,赶紧睡觉吧。”杜伯对着阿七说道。
阿七打着哈欠,似乎听懂了杜伯的话,伸着懒腰,就往沙发趴去。
油亮的双手在沙发上擦出了两道长长的痕迹。
杜伯赶紧跑过去,把毯子拉到一边放好,又来到桌前取了纸巾,细心地帮阿七擦去手上的污渍。
阿七不说话,乖乖地伸着手。
杜伯擦着擦着,突然愣了下。
二十多年前,儿子在外面玩腻回家,全身弄得脏脏的,他也是这样帮儿子擦身子的。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转眼都这么多年了。也许儿子现在也在帮他的儿子洗澡吧。
他满足地笑了笑。
阿七不知道这老人在想什么,见他不动了,自己翻身,呼呼声睡了过去。
杜伯也不擦了,拿过毯子给阿七盖上,担心阿七翻身踩到碗碟的碎片,赶紧取来扫把清理了。
过了一会,房间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阿七的打鼾声。
杜伯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回了厨房。
菜已被阿七吃完,只剩下汤和饭了。
杜伯取了碗,和着汤,把剩下的饭吃了。
汤还是按照老方法做的,猪肉配几条青菜,不过,今天吃起来,杜伯却感觉特别甜。
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有个人在身边,真好!
洗了碗,杜伯回了大厅,静静地坐着,一直等到十一点,他才起身探了探阿七额头。
并没有很烫,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杜伯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夜很静,偶有几声狗叫。
杜伯回了自己房间,甜甜地睡了过去。
第五章 谣言
天亮了,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杜伯惬意的伸了伸腰,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看看客厅,阿七还在熟睡,身上盖的毯子却已被踢到一边。
杜伯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见烧已退,顺手帮他重新盖好被子。
然后,刷牙,洗脸,煮早餐,习惯地重复着昨天已做过的事。
等一切准备妥当,他才拍拍阿七的肩膀。
“起来,吃早餐了。”杜伯说道。
阿七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没有一句吵闹,也没有一句感谢,只有一脸茫然。
还有一丝恶臭。
杜伯皱了皱眉头。这不行啊,太臭了,得让他好好洗洗,换个衣服,最好等会吃完早餐,带他去把头发剪了吧。这头发实在太长了。
想到这,杜伯把阿七拉到了卫生间。
打开水龙头,水很快就满了一桶。
“洗澡了,洗澡了。”杜伯对着阿七说道。
“洗澡,洗澡……”阿七重复着杜伯的话,头一晃一晃的,手却没有动。
杜伯很是头痛,这洗个澡也是麻烦啊,算了,带他洗吧。
杜伯把水桶提开,又拿了个桶,装了一桶水。
“你跟着我做。”杜伯说完,头往水里探去。
秋天清晨的水很是冰冷。
杜伯头一碰到水,就立刻站了起来。
“不行,这水太冰了。得烧点水。”
杜伯自言自语完,把头发擦干,看看阿七还是傻站着,便往厨房走去了。
火苗很旺。
很快,烧了一壶水。
杜伯提着水壶往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里,满地是水,阿七正兴高采烈地玩着水。一掌又一掌,水花四处飞溅。
杜伯担心他着凉,赶紧叫住了他。
阿七见有人来,不玩了,乖乖地闪到了一边。头,往下低着,都快贴肚皮了。衣服也湿了一片。
杜伯把桶里的水倒光,开了半桶水,把水壶的水倒了进去。
探探水温,不冷不热,刚好。
他放好水壶,向阿七招了招手,“过来,我帮你洗头。”
阿七摆弄着双手,迟迟不敢走近。
杜伯走了过去,轻轻地拉着阿七手臂,把阿七拉到桶边。接着,拿起毛巾,挤了洗发水,帮阿七洗起头来。
阿七本有一些反抗,可感觉水温和,也就安分了许多。
折腾好久,又烧了几壶水,这才帮阿七洗干净。
杜伯回房找了些儿子的衣服给他穿上。
衣服稍显宽大,不过看着还行。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又叹了口气。
这小伙子黑倒是有点黑,不过人倒长得帅气,只是这精神不好,可惜了。但,人活着比啥都好。
杜伯带着阿七,吃了早餐。
看看时间还早,理发店人应该不多,便带了阿七下了楼。
“哟,杜伯,这谁啊?怎么没见过?”
楼下门口处,遇到了刚晨运回来的李婶,住同一栋楼的。
“远房亲戚。”杜伯笑着说道。
李婶瞥了阿七一眼,皱眉问道:“住这里这么久,没听说你有这么一个远房亲戚啊。”
“他很少来而已。有事,我们先走了。”杜伯不想跟她说话,拉着阿七便走了。
李婶看着他们背影,一脸的疑惑:“这人好像有问题。”
杜伯可以感觉到这不友善的目光,可他不想理会,继续往前走去。
理发店不远,走过两条街便到。
“杜伯,理发啊?”一人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说道。
杜伯指了指阿七,说道:“我不理,是他理。你帮他理。”
黄头发看了阿七一眼,皱了皱眉,拉开了中间镜子前的一把椅子,说道:“可以,坐这里吧。”
杜伯拉着阿七,让阿七坐了下去。
“剪个什么发型呢?”黄头发拿着剪刀,对着杜伯问道。
杜伯看了看阿七的长头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发型来,“你就随便帮他剪短吧,别搞那些稀奇古怪的就好。”
“好的。”黄头发拿起剪刀,刷刷地剪了起来。
阿七不敢说话,静静地坐着。
一阵沉默,只有剪刀声在剁剁声响着。
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理发人最怕这一点了,黄头发放慢了剪发的速度,头也不抬地说道:“杜伯,这位是你亲戚吗?怎么都没见过?”
杜伯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连连说道:“是是是,他是我的一个远方亲戚。最近家里出了点事,过来我这里住一阵子。”
“杜伯,也不怕你说我,他这里是不是有点……”黄头发用中指直了直自己的脑袋,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杜伯看着阿七,说道:“都暂时的,总会治好的。”
黄头发也看了下阿七,欲言又止。
叹了口气,继续专心剪起头发来。
很快,头发剪完了。
杜伯交了钱,带着阿七准备离开。
“杜伯,你等等。有点事跟你说下。”黄头发冲着门口说道。
杜伯转过身来:“啥事?”
黄头发把杜伯单独拉到一边,放低声音说道:“杜伯,我对你也算认识了很久,却从来没见过这人。要是你亲戚,逢年过节,他肯定也来过了。不可能没见过的。大家都说你家里有个祖传的古董,这人会不会是装傻骗你古董的。你小心了。”
杜伯看了看阿七,摆了摆手,说道:“怎么可能?我虽然没做过什么大事,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但看人,我还是很准的。他不可能是装的。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好起来的。”
黄头发见劝不了杜伯,长嘘一口气:“哎,你不要被骗就好。”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我先走了。”杜伯说完,带着阿七离开了理发店。
路上行人不多。
杜伯拍了拍阿七肩膀,说道:“剪了头发,精神多了,你比谁都强。”
人逢喜事精神爽,杜伯哼起了快乐的小调。
越近住处,打招呼的人越多。
都笑着。
可是,杜伯总感觉背后有人在指指点点。
“这人,听说是傻的。”
“可惜了。”
“我看是装的?”
“为啥?”
“古董啊!”
“……”
杜伯很想跟他们反驳,可一张口怎么敌得过这些叨叨碎碎的人。
只会越抹越黑而已。
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
杜伯也不跟邻居闲聊了,拉着阿七回了家。
日子如水,一个星期过去了。
楼层间,虽有零碎言语,可随着杜伯笑脸附和,阿七也似乎慢慢被人接受了。
清晨傍晚时候,他也可以带着阿七去散散步了。
阿七虽然话说得不直,可也会简单说几个字了。
总比狗好。
杜伯还是很开心的。
更重要的是,阿七已经学会跟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了,这可让杜伯省了不少心。
可到了第八天中午,杜伯买菜回来,却见阿七满头是血地坐在楼前水泥地上。
第六章 流血
旁边还躺着个沾了血迹的砖块。
周围小朋友远远坐着,没有一个上来帮忙,反而都在咧口笑着。
杜伯把菜往地上一丢,大步走到阿七身边,蹲了下去,心疼地用自己衣角擦着阿七额头上的血。
“是谁砸伤了他!”杜伯收起了往日的和蔼,变得严肃起来。
小朋友看着神情,大都怕了。
不过其中个大个子却站了出来:“我砸的,怎么了?”
**岁模样,长得结实,在小朋友中,也算是鹤立鸡群了。
杜伯站了起来,见这小孩竟没有一丝悔改的意思,顿时怒了。他大声呵斥:“为什么?他打你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残忍!”
“他装疯卖傻,就想偷你家的古董,谁不知道啊,我在为民除害!”
大个子回答得理直气壮。
“谁说的!”杜伯只感觉气往头上冒。
“我妈说的,还有我爸也说了,还有……还有其他人都说了。他就是一大骗子。”大个子指着阿七大声地说道。
杜伯差点吐血,可转念一想,跟小孩子计较些什么呢,帮阿七止血才是紧要的。
他把阿七拉了起来,回头捡起了菜,慢慢地走上了楼。
“骗子,大骗子!”
背后传来整整齐齐的叫骂声。
杜伯懒得理了。
回了家,杜伯马上找来止血贴,用纸擦干血迹后,轻轻地把止血贴帮阿七贴上。
想想觉得心里不舒服,他直接留下阿七一个人在家,下楼找那些孩子的父母去了。
敲了好多家的门,那些都是邻居,都是笑脸欢迎。
“杜伯,小孩子不懂事,我会说他的。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你所谓的那个亲戚,看着不怀好意啊。”五楼张婶说。
“杜伯,你放心,我会说他的。”三楼楼张婶说。
“老杜啊,这小孩子调皮了点,伤得不重吧。小孩子过家家的,算了。”二楼张奶奶说。
……
出了楼,来到同一栋楼的另一个出口。
门锁着,进不去。
杜伯用力拍了拍门,没人应。
“杜伯,大人们都出去赌了。没人在家。”
还是那群小孩。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孩,斯斯文文的。
杜伯只得又爬回了五楼。
阿七一人蜷缩在沙发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杜伯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后还是少点出去吧。
日子就这么单调地过着。
几天了,阿七食欲不好,饭都吃得少了。
没办法,再这么下去,情况不妙啊。
杜伯还是把阿七带下了楼。外面空气清新,虽是深秋,有些许落叶,但大多数树木还是碧绿碧绿的。
阿七也活泼起来,抓着泥土在大笑。
“骗子又出来了。”
又是那群小孩。
个个手里都抓着泥巴、沙石,远远地抛向阿七。
阿七衣服上瞬间都是斑点,头上也满是泥土。
沙子也沿着耳边滑落。
一阵傻笑。
杜伯担心阿七又被砸伤,赶紧上前喊道:“别扔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泥沙落到了阿七身上。
杜伯跑了过去,想阻止,奈何年迈,根本追不上。那些小孩就像河里的泥鳅,完全抓不住。而且,还变本加厉,越扔越猛。
阿七被吓得大叫起来。
“算了。”杜伯失望地摇了摇头,走到阿七身边,拍去他身上的泥土,带他回了家。
阿七还是颤抖不已。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出去了。”杜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又是几天过去了。
阿七日渐消瘦,饭量也小了许多。
愁容满屋。
杜伯急得直抓脑袋。
最关键的是,他已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左侧胸口常常隐隐作痛。有时候,提起一桶水,也是气喘吁吁。
老了,病也多了。
再如此下去,这屋迟点恐怕连个能走路的人都没有。趁着还能动,赶紧帮阿七找个能够托付的人家才好。
主意已定,杜伯关门,自己一个人出了门。
敲了许多家,个个一听,都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收留一个傻子呢?”
杜伯只能拖着疲累的身躯回了家。
可怎么办呢?
杜伯看着阿七发呆了。
要是他还正常多好,他就不需要别人照顾了。要是儿子在也好啊,儿子肯定会帮着照顾他的。
可惜生活没有假设。
思考许久,左右找不到可以行得通的路,杜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送他回他以前的家吧?
哪里来就回哪里。
也许那里会有人救助他的。
杜伯咬了咬牙,算是下了决心。他去市场买了几个菜,煲了鸡汤,还不忘炒了些阿七喜欢吃的虾。
满满一桌菜,就当是自己与阿七的最后一顿饭吧。
看着阿七拿筷子扒饭的动作,杜伯鼻子瞬间酸了。他狠狠地忍住,不让自己流泪。
想当初这小伙进这家门时候,还是用手抓的,如今都学会用筷子了。虽然动作笨拙,饭粒散了一桌,但毕竟他会自己吃饭了。
就像自己的孩子,终于要渐渐长大了。
吃完饭,杜伯帮阿七换好衣服,掏出两百块,塞到了阿七的裤兜里。
想想觉得缺了点啥,又回房找了纸笔,写了一张便条,也一并塞到阿七的裤兜去了。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阿七乖,别碰裤兜。千万别碰。”杜伯拉开阿七的手,细细地叮咛起来。
阿七听话地收了收手,低着头,像是明白了。
杜伯摸了摸阿七的头。
“走吧!”他轻轻地对着阿七说道。
阿七乖乖地在后面跟着,没哼一个字。
出了门,走过街,杜伯喊住了一辆摩托车。
跟司机还价了一会,便带着阿七上了车。
这次,车开得有点快。
半个钟未到,车就到了村口。
“就在这里停车吧。”杜伯对着司机说道。
“好的。”司机熄了火。
杜伯扶着阿七下了车,并没有马上给钱,“你在这等等,我送他进去,马上回来。”
司机点了点头:“没事,我等你一会。”
杜伯拉着阿七,往前走了几步,停下了。
“阿七,前面有人等你。你过去吧。”杜伯指了指前面店铺说道。
阿七茫然地看着前面,脚步没有挪动。
杜伯继续说道:“那里有人陪你玩,没人会打你了。”
阿七看了看杜伯,便顺着杜伯手指的方向,一步一摇晃地走了过去。
杜伯在后面默默地挥了挥手,心酸地回过头去。
“我们走吧。”
司机熟练地打了火。
排气管在轰轰作响。
阿七听到声响,立刻转过身来。见摩托车走远,急得大哭,也跟着跑。
动作太猛,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疼得哇哇大叫。
杜伯坐在摩托车上,听到了阿七的哭喊声,眼里的泪早已藏不住了,可却始终不敢回过头来。
第七章 病倒
“愿你遇到一个好人家。”
杜伯擦了擦湿润的眼角,低低嘟囔了几句。
人老了,话也多了,可不开心了,却不知道找谁说去。
放声哭是不可能了。
他要笑着,儿子离开后,他就一直笑着。邻居都说他看得开,可谁知他心中酸楚。
回了家,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屋,杜伯只感觉整间房间的空气都挤到了自己的胸口。
压得心好痛。
呼吸变得困难,头似乎也被什么顶住了。
他扶着沙发,躺了下去。
隔了一会,才像个落水的人抓到了稻草一样,缓过气来了。
汗水如珠,串串往下滴着。
他一手按着心脏处,一手撑着沙发,慢慢地坐直了过来。接着,弯腰拉过水杯,慌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瓶药。
和着水,也不管是三颗还是五颗了,抓着就往嘴里咽。
药已下肚,感觉没那么疼了。他才又慢慢躺下去。
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杜伯哆哆嗦嗦地煮了面。
面条苦涩,难以下咽。可他还是皱着眉头,慢慢吃完了。
房间冷清。
杜伯便下了楼。
走过几条熟悉的街,树是老样子,店铺也是老样子,在这来来往往的人里,却实在找不到个谈心的人。
正准备往回走,却见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坐在石子路上。
黑t恤,白球鞋,极像昨天给阿七换上的衣服。
头发短,身体瘦削,正是阿七模样。
杜伯眼睛亮了起来,有如宝贝失而复得般,整个人忘情地奔了过去。
“阿七!”
声未出,人已经落泪了。
阿七双手黑黑的,正抓着玉米棒在乱啃,褐黄的玉米棒上已经没有一粒玉米了,见有人喊他,这才茫然地抬起头。
等发现眼前人是杜伯时,立刻把玉米棒从嘴里拿出来,往旁边一扔,狂喜地站了起来。
呀呀大叫,却又说不出话来。
“走,跟我回家!”
杜伯抹了抹眼睛,拉着阿七的手臂说道。
他不再顾虑了,不管是谁把阿七送回来的,既然回来了,就带着阿七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至于以后,一切任凭老天安排了。
阿七咧着嘴,跟在杜伯后面傻傻笑着。
“你饿了吧?”杜伯问道。
阿七嘴角口水流了几滴,却是没有说话。
杜伯用手帮他擦了擦,见前面不远的餐馆人不多,便拉着阿七走了进去。洗过手,点了菜。
很快,菜上来了。
阿七直接用手抓,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
周围的人,睁着眼睛,都用着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更有人喊道:“这都什么人!”
杜伯静静地看着阿七吃饭,也不阻止阿七,更没有跟其他人争论。都这时候了,他才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只要阿七喜欢,一切就好。
猛然间,不知为何,他胸口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又忍了好久,这才稍微好了点。
付了钱,杜伯把阿七往家里带。
到家,才刚打开门,杜伯只觉疼痛难挡,也顾不上锁门,对着沙发就躺了过去。
阿七不知道杜伯为什么这样,一回到熟悉的屋子,开心得不得了,左摸摸右摸摸,自顾自地玩了起来。等到夜晚来临,肚子饿了,这才想起沙发上的杜伯。
他摇了摇杜伯的手臂,说道:“我饿了,我饿了……”
杜伯气息微弱,眼皮睁开了一下,痛苦地咬着牙,想说话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声来。
阿七见杜伯没有动,又拼命摇了几下。
杜伯全身无力,只能无奈地看着阿七,两眼也渐渐迷糊起来,就连阿七的脸都看不清了。
阿七肚子咕咕叫着,可又喊不醒杜伯,急得双脚跺地,一会蹦一下。
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嘴巴张得大大的,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此时,夜很静。
阿七的哭声透过窗户,惊醒了楼下瞌睡的看门狗。
不一会,汪汪声传来,一阵接一阵。有些小孩子像是被惊着了,也在嗷嗷大哭。
“大半夜的,哭啥哭?都惊着小孩子了。还有没有人管了?”
楼下有个女人在扯着嗓子在大骂着。
各种粗言秽语。
阿七不敢大声哭了,只是双手擦着眼泪,脑袋一叩一叩的。
杜伯手往上微微抬了抬,碰了碰阿七的手臂。
还是没有言语。
阿七却像惊觉了一样,抓着杜伯的肩膀,刷的一下子把杜伯背了起来,就像小时候母亲背他那样。
杜伯趴在阿七背上,用尽力气喊道:“痛!好痛!放我下来。”
没有回应。
阿七完全听不懂他的话,背着杜伯绕着客厅走了两圈,往左走不是,往右走也不对,急得又是一阵哭。
“放我下来。”杜伯拍着阿七的手说道。
阿七扭过头来,“啊啊”声喊了几句,把杜伯放了下来。
杜伯才一靠沙发,再无动作,整个人晕了过去。
阿七挠耳抓面,狂命地摇着杜伯。
大哭。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往门口走去。
门没锁。阿七很容易地推门,走向了对面。
“砰砰砰!”阿七在用拳头狠狠地砸着门。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拖鞋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这人是杜伯邻居,周围人都喊她李大姐。
阿七见有人出来,也不管认不认识,俯身冲过去,抱着李大姐的腿,流泪大哭。
李大姐猛不留神,被个傻子抓着,以为对方要干什么,吓得后退了一步。
无奈,阿七力度大,她却是如何都甩不掉。
“杜伯,杜伯!”
李大姐只能冲着对面喊叫,向杜伯求助。
半天没人回应。
“这杜伯怎么了?不在家吗?”李大姐自言自语了一句。
没人帮忙,就自己动手。她用力地掰开阿七的手,快步走进杜伯的屋子。
脚才刚踏进门,就看到杜伯闭着眼睛,死死地躺在沙发上。
一看就知道不妙。
她赶紧回房叫人,把杜伯送进了医院。
阿七也跟着去了。
李大姐挂号急诊。
一阵忙乱后,医生从急诊室走了出来。
“谁是他家属?”医生喊道。
李大姐看了看阿七,想了下,说道:“我们都不是他家属,他儿子女儿都不在家。”
医生也看了看阿七,皱了皱眉头,说道:“那赶紧联系他们过来。”
“我们没有他儿子女儿的电话。病人怎样了?”李大姐说道。
医生面无表情地说道:“病人情况不好,需要住院。你们谁先去把费用交一下。”
这可难倒了李大姐。
李大姐家里也拮据,这病估计要花不少钱。
她弱弱地问道:“医生,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至少二十万。”
李大姐一听,傻眼了。别说二十万,就是两万她都拿不出来。
“医生,你先安排住院一天吧。我再联系看看。”李大姐说道。
她也是很无奈啊,她也都好几年没见过杜伯的儿女了,怎么找。但人命关天,先过了今晚再说。
医生扶了扶眼睛,说道:“那先把钱交了吧。”转身走开了。
第八章 抵钱
一阵沉默。
跟着过来的几个邻居也都没了声音。
李大姐挠着头,看到其他人都在躲躲闪闪,一筹莫展。
阿七趴在门上,正踮着脚,擦着门,眼睛直直地往门上看。
李大姐看着阿七,突然来了主意。
正在这时,门开了。
两个护士推着杜伯从急诊室出来了。杜伯脸色苍白,眼睛还是闭着的。
“你们别围着了。他要转到普通病房,你们走路轻点声。”
其中一个护士说道。
众人扶着车,也跟了过去。
守着病床半个多钟,人也散得差不多,只留下李大姐跟阿七了。杜伯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李大姐高兴地说道。
杜伯看了看李大姐,又看了看趴在病床边睡着的阿七,笑了笑,说道:“多亏你了,我这条命总算缓了下,没去阎王那里报道。”
李大姐走近杜伯,靠着旁边床沿坐了下去,轻轻地说道:“杜伯,醒来就好。只是你这病需要一大笔费用,要是交不上,明天一早,我们就得送你回去了。”
“需要多少钱?”杜伯问道。
李大姐犹豫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二十万!”
杜伯一听,眼睛暗了下去,叹了一口气:“这么贵,算了。我也想到了,我们都不是有钱人,哪里找这二十万,把我卖了都不够。明天我们就回去吧。生死由命。”
“只是可怜了这孩子。”杜伯看着正在熟睡的阿七,又补了一句。
李大姐轻轻拍了下床单,弯腰凑到杜伯耳边,说道:“你可别这么想,你不是有一古董吗?卖了准能凑够钱。”
杜伯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确有个牡丹瓶,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值多少钱。看着像清朝的,又像唐朝的。不确定,但不能卖。”
“为什么啊?”李大姐显得很意外。
杜伯侧过头去,没有答话。
李大姐知道他倔强,见他不理人,也不生气。她站了起来,说道:“有什么比命值钱,这东西留着也是留着,干脆卖了吧。”
杜伯转过头来,伤感地说道:“我要买了,等我儿子回来,我留什么给他。这病也治不好了,就没必要再花钱了。”
李大姐一听,又坐了下去,说道:“那你有想过,等你儿子回来了,看不到你,怎么办?”
杜伯还是在摇头。
李大姐蹭的一下又站了起来,放高声音,说道:“听我的,你儿子看着也不想贪财的人。他不会怪你的。”
整个病房人的目光都聚到了杜伯这边。
杜伯尴尬地摆摆手,说道:“别这么大声,吵到别人了。”
“有理不怕大声说。”李大姐说道。
杜伯担心她还要继续叨叨,赶紧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卖了这牡丹瓶。你也小声点,大家都在休息。”
李大姐一听,眉开眼笑,开开心心地坐了下去,声音也低了:“这就对了,我明天帮你问问,看看有谁收的,实在不行,就把这古董押在医院当治疗的费用了。”
“听你的。”杜伯说完,指了指阿七,继续说道:“阿七每天都看着我拿牡丹瓶,他知道我放哪里。麻烦你带他一起回去,把牡丹瓶拿过来了。”
李大姐扭头看了看阿七。这家伙傻里傻气的,口水都留了一地,能行吗?
杜伯看出了李大姐的顾虑,说道:“放心,阿七,只是暂时精神不大好,你带他回去,他听得懂你说的话。你别让他拿牡丹瓶就行。”
“也只能这样了。”李大姐说道。
两人守了杜伯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大姐就带着阿七,取来了牡丹瓶。
杜伯摸着牡丹瓶,心中很是不舍。不过,事到如此,也只能放弃了。
李大姐把护士叫了过来。
“护士,这医药费实在太贵了,我们也出不起。你看看用这古董抵医药费可以吗?”李大姐指了指杜伯旁边的牡丹瓶。
护士一听,急忙摆手,说道:“没听过用古董抵医药费的,这个我也做不了主,你过去收费台问问吧。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完,转身离开了。
“唉,我说,等等啊。”李大姐对着护士喊道,可护士早已走远。
“别为难别人小姑娘了。”杜伯把手放到牡丹瓶上,说道:“还是要麻烦你拿着它去收费台走一趟了。”
李大姐小心翼翼地把牡丹瓶放回盒子,抱着去了收费台。
人不多,一会便轮到了她。
“那个,我想问下,我们医药费不够,可不可以用这个抵啊?这是古董。”李大姐轻轻地把盒子放到了窗台上,双手并没有松开。
护士三十岁左右,瞧了李大姐一样,不耐烦地说道:“对不起,我们不收这个。我在这里这么久了,就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你要是没钱,就赶紧回家凑去。你看,后面的人还等着呢,麻烦你让一下。”
李大姐不服气地说道:“怎么说话呢?我们把这古董卖掉,就有钱了。只是现在治病,急着用钱,这才问你们的。我说,你们不能这样啊。”
护士面无表情地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麻烦你让一下,后面的人还等着呢!”
“是啊,快点。”在后面排队的人也开始不耐烦起来了。
李大姐陪着笑容,对着后面的人说道:“不好意思,马上就好。”然后,又回过头,面带微笑说道:“要不,你再看看吧,我们是在没办法了。”
“不行!”护士冷冷地说道。
李大姐见状,知道是谈不下去了,抱着瓶子悻悻地往回走。
没走几步,面前一男的拦住了去路。
来人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却腆着个大肚子,右手握着个黑色公文袋,手腕上戴着一串黑褐色的珠子。
“你好,我姓赵,专门做古董生意的,你可以叫我赵古董。刚听你说你有古董,可不可以让我瞧两眼?如果合适的话,我可以买下来。”来人说道。
李大姐本来已愁无处出手,见有人肯买,当然高兴。心里想着,这杜伯也太走运了。
她笑嘻嘻地抱着瓶子,说道:“可以啊。”
两人在旁边找了个人相对少的地方。
李大姐取出瓶子,慢慢地放到了地上。
赵古董也显得专业,从黑色公文袋里取出白手套和放大镜,对着牡丹瓶细细地看了起来。不说话,眉头一直紧皱着。
李大姐根本不懂古董,站在旁边一脸紧张地看着。
第九章 离去
过了十多分钟,赵古董收起了放大镜和手套。
“值多少钱?”李大姐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古董没说话,竖起了两根胖胖的手指。
“二十万!”李大姐脱口而出。
赵古董摇了摇头,把佛珠往上提了提。
李大姐看他神情不对,心里一沉,弱弱地问道:“两万?”
“不,这东西是仿造品,最多值两千。”赵古董没有再卖关子,看了下牡丹瓶,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以为淘到好东西了。哎。这东西,你收好吧。我帮不了你。”
李大姐听完,心算是沉到了谷底。完了,这竟然是个假货,回去怎么跟杜伯交待啊。
赵古董见到李大姐落寞的神情,摇头失望地走开了。
李大姐把牡丹瓶放回盒子,抱着回了病房。
“医院不收?”杜伯问道。
李大姐把盒子放到了床头边,想说却有说不出来。
“不收,就不收。我们大不了回家。”杜伯说道。
李大姐纠结了许久,还是下了决心:“刚我遇到一个做古董生意的,他说这古董是假的,是仿造的。”
“假的?”杜伯一听,如同晴天霹雳,差点喘不过气来。
咳了好几下,他这才慢慢说道:“怎么可能?取出来我看看。”
李大姐打开盒子,把牡丹瓶送到了杜伯面前。
杜伯摸着牡丹瓶,只感觉气直往脑袋上蹦。
这瓶子的纹路,颜色,甚至温度,他再熟悉不过了。
手中的牡丹瓶,丝毫不差,的的确确是就是家传的那个。
原来,自己想留给儿女的竟然是个假货!
心好痛。
他狂捶着自己的胸口。
李大姐赶紧上前制止:“杜伯,想开点。”
阿七听得动静,醒了过来,见杜伯拳头不停,也吓呆了,呜呜声哭了起来。
杜伯见状,停了下来。缓了一口气,颓然说道:“生死由命,我们回去吧。”说完,掀开被单,试图走下床去。
李大姐拦住了他,把被单盖了回去,说道:“我交了一天的钱,可以待久点,不用急着走。先留在这里,等下午没事了,我们再回去。”
杜伯心里想着,自己这身体了,回去也是折腾,就再看看吧。他躺平,说道:“那好吧,只是又得麻烦你了。”
“不麻烦!”李大姐说道。
就这样,三人在医院待到了下午,杜伯也可以下床走动了。
李大姐看这情况,自然高兴:“杜伯,我明天有事出去。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做的,就叫阿七帮忙,要是实在不行,让阿七找下楼下的王姐帮忙。”
杜伯本就不想麻烦他人,但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连连点头说道:“好,你忙去吧。今天真麻烦你了,你看我身体还好好的,不怕。虽然是老骨头了,还是可以走两步的。”
“都是邻居了,别客气。我们回去吧。”
三人收拾东西,回了家。
李大姐把牡丹瓶放回原处,叮嘱阿七两句,就匆匆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杜伯和阿七两个人了。
“阿七,你先自己玩着,我回去躺会。”杜伯对着阿七说道。
从医院回来,虽然感觉比昨天好,但他还是隐隐感觉胸口有点痛。
阿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一旁抱着塑料凳子玩了起来。
杜伯也不锁门了,慢慢回房。
到了傍晚六点左右,杜伯突然感觉气息紊乱,想呼吸又吐不气来。
就像溺水的人,抓着被单却如何都抓不稳。
锥心地痛。
依稀间,看到儿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圆嘟嘟的小脸,手里还抓着个纸飞机。接着,女儿也跑了进来,淡黄色小裙子,头上两只黑黑小辫子。后面,竟然还传来老伴的呼唤声。
杜伯嘴巴弯成下弦月,紧绷的脸也松了下去。
两只手却突然无力垂下,落在了黄白黄白的被单上。
眼睛睁着,一点神采都没了。
阿七在大厅里,忘情地玩着。直到七点多了,肚子咕咕叫,这才想到,自己还没吃饭,杜伯为什么还没做饭?
他把板凳往旁边一扔,走进了杜伯的房间。
“杜伯,我饿了!我饿了!”
这几个字,可是杜伯教了他很久的。
他终于可以说得顺溜了。
见杜伯没动,阿七拉起了杜伯的手臂,大声喊道:“杜伯,我饿了,我饿了!”
就看到杜伯睁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阿七松开了手。
杜伯的手没有任何支撑,狠狠地砸在了被单上。
“饿!呜呜……”阿七肚子实在饿了,扯开嗓子大声哭了起来。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几声狗叫。
破旧的窗沿处,一只大老鼠觅食爬过。
阿七站了起来,靠着床边踱来踱去,泪流满面,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只是在哭喊。
过了一个钟,这才想起点什么。
走过大厅,大力地拉开门。冲着对面大门,就是一顿拍。
砰砰作响,门却像一座山一样,纹丝不动。
阿七不管,捏紧拳头,狠命地敲着。
十多分钟过去了,拳头也红肿了一片,就是没人出来。
阿七收回拳头,痛得双手互搓。停了一会,直接用脚踢去了。脚力量毕竟比手的大,铁门哐哐声响了起来。
“你不在家玩,在这里干什么?”
从楼梯走上来了一个人。
中年人,正是李大姐口中的王姐。
阿七见有人来,就像见到救星一样,高兴地蹦了起来,呀呀声对着王姐喊道,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姐看着门紧闭,知道李大姐还没回来。
她往杜伯门里喊道:“杜伯,杜伯,快出来管管阿七。”
没有动静。
“难道是?”王姐突然想到了什么,也顾不上阿七了,推门走了进去。
却见杜伯头歪着,眼睛也睁着。
她赶紧跑过去,用手指在杜伯鼻孔处探了探。
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虽是早料到,可王姐还是吓了一跳。她慌乱地擦了擦额头,拉开阿七,两梯作一梯,往楼下跑了下去。
不一会,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抓了个破旧手机。
“李大姐,你赶紧回来看看,杜伯好像不行了。”王姐冲着手机大声说道。
“赶紧送医院啊,我马上回去。”电话那头传来了李大姐紧张的声音。
“不是啊,他好像已经走了。”王姐拿着电话,刚想再说。
电话里嘟嘟响着,已经挂掉了。
看看阿七在旁边狂哭,她不知所措了,抓起电话,拨给了在远方打工的丈夫。
第十章 埋葬
过了一个钟,李大姐回来了。
“怎么了?”顾不上满头的汗,李大姐到了门口,就喊了起来。
王姐一直守着,见李大姐回来,赶紧起来,说道:“你看看,杜伯好像……”
李大姐奔到杜伯床边,用手指探了探杜伯的鼻子,又摸了摸杜伯的脉搏。
一切症状都跟当初她父亲走时一个样。
她叹了一口气,右手手掌从杜伯的眼眉处抹了下去。
“他真的走了。”
说完,顺手把被单往杜伯头上盖去。
“可怜人啊,死了,儿女都不身边。”李大姐说道。
王姐也叹息了下,说道:“可不是嘛,辛苦一辈子了。到头来,连儿女最后一面都见不了。”
李大姐眉头紧皱:“要是有钱的话,他也不会走得这么快了。哎,可惜了。只是不知他儿子和女儿在哪里,要是知道,找回来看看老人最后一眼也好。他儿子是个大孝子,只是不知为什么好几年都没看到了。”
“那他女儿呢?”王姐问道。
李大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都快一年没见了。”
“哎!”
……
阿七在旁边,也听不懂两人在说啥。看着老人被被单盖着,想过去拉开,又不敢。
只是一阵嚎啕大哭。
两人知他伤心,也就任他哭了。
等到天亮,李大姐叫来了几个人,找了个地方把杜伯下葬了。
阿七跟在后面,不知道他们在干啥,等到埋土的时候,才感觉不对。
他扑到棺木上面,趴着大哭。
周围人见状,都停了下来。个个拿着铲子,静静地看着,都不忍心把阿七拉开。
阿七大力拍着,头也一直磕着,却是再也喊不起杜伯了。
李大姐走过去,把阿七拉了下来:“阿七,杜伯睡觉了。别闹,小心他揍你。”
阿七将信将疑地走了下来。
也不哭了,捡起祭品,吃了起来。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一粒饭都没吃到,他的确饿了。
众人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也不阻止。
继续埋土。
没有哀乐,没有哭丧,随着随后一抹土撒下,老人终究长眠地下了。
阿七吃饱了,就坐在边上,突然忘记了要干些什么,傻傻地看着眼前走来走去的人。
李大姐本想着叫阿七过来磕头、跪拜,可一看阿七这样子,也不忍心了。等到一切妥当,自己对着坟头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该去的终去了。
她也哀叹了一声。
众人渐渐散去,李大姐看着阿七,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左右为难。
要是带他回家,以后养着他吗?想想都怕。要是不带回家,他会饿死在这里吗?
想了好久,她下了决心:先放他这里待几天,看看怎样,等家里事情处理完了再过来看他。
她拍了拍阿七肩膀,说道:“阿七,我先回去了。你在这里守着杜伯,好吗?”
阿七歪着脖子,咧嘴笑,完全没反应。
李大姐算是看出来了,这阿七估计是完全听不懂她在说啥。她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阿七却猛地跑过去,双手抱住了李大姐的腿,说道:“杜伯,杜伯,我饿了。”
李大姐拉了拉阿七,却发现拉不动,只好说道:“阿七,杜伯在里面睡觉了。”
阿七顺着李大姐的手指看了看凸起的坟。
只是一堆未干的水泥,哪有杜伯的身影。
阿七哭了:“杜伯,我饿了。”
李大姐趁着他发愣的半刻,抽出了腿,头也不回,快步走开了。
阿七没有追上去。
他坐在草地上,傻傻地看着李大姐刚指的方向。
他只知道,就像以前,总会等到杜伯回来的。
他习惯了。
太阳落山,夜来了。
阿七等不来杜伯,只好继续吃着祭品。
虽不好吃,可填饱肚子就好。
四处没有灯光,也没有月光。很静。
阿七侧趴在地,睡了过去。到了半夜,醒了过来,找不到人,放声大哭,引得一阵阵狗叫。哭累了,继续睡。
就这样,日出日落,阿七在坟前睡了三天,也哭了三天,声嘶力竭。
路过的人,知道他傻,也没有人过来理会他。
到了第三天夜里,阿七哭着哭着,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忘记了自己在哭什么,转而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接着,脑袋一黑,人晕了过去。
秋天的清晨总带点凉。
阿七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身上的衣服已被露水打湿,寒冻无比,一阵风过,阿七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拨了拨头上的草屑。他已清醒过来了。
四周陌生又熟悉,只是这新坟显得很是刺眼。
没有碑,完全不知是谁的。
他挠了挠头:“我怎么来到了这里?”
前面小路崎岖,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唯有刚刚升起的一轮太阳。
他印象中救了个小孩,也似乎去了医院,可他实在想不出来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里荒凉,他也不想久留,看着小路,就走了过去。
前路在何方,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去人多的地方,才能活下去。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幸运点,遇上好心人,带他去找家人。也许,要是运气再好点,他能在某个地方遇上妹妹或者父母亲。
活着,就有机会。
这是他心中唯一所想。
走过转角,却被一人叫住了:“阿七!”
那人打着哈欠,正是李大姐。
原来,三四天了,她还是担心阿七出了什么事,一大早就跑了过来,不想正好遇上了。
阿七只觉得眼前人很陌生,可感觉这人对自己很熟悉。于是,他停了下来问道:“你是?”声音很是沙哑。
“你是?”李大姐愣了一下。她完全没想到阿七会问这么一句话,仔细瞧瞧,这男的衣服身形,甚至发型,怎么看都是阿七的模样,应该不会认错人的。
“你不是阿七吗?”李大姐问道。
阿七想着这女的应该帮过自己,便点了点头,说道:“我是阿七,之前精神有点不好,现在清醒了点。”
李大姐听了,皱了下眉头,这人完全不傻,可眉清目秀的,也不像是骗子,难道真是他说的那样?
“你叫我李大姐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阿七说道:“好的,麻烦你了。”
李大姐把阿七带回了杜伯埋葬的地方。
第十一章 拜别
坟前草地上,碗碟倾倒一边,能吃的祭品已经没了。
李大姐把碗碟、酒杯捡了起来,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坟前。
“你还记得这里面埋的是谁吗?”李大姐问道。
阿七摇了摇头:“没印象了。”
李大姐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怜杜伯生前对你这么好,你都忘记了。”
杜伯?阿七觉得这名字叫起来挺顺口的,就是想不起来了。
李大姐盯着阿七的眼睛。这人眼睛澄澈,不像撒谎,表情也严肃,不像开玩笑,估计是真的什么都记不住了。
“杜伯在医院把你捡回来,帮你买药,给你衣服穿。可惜,好人没好报,一个月不到,人就去阎王报到了……”
李大姐说着说着,声音沉了下来,也缓了下来。
阿七静静地听着,满脸越发忧伤。
从上次在医院晕倒,到现在醒来,竟然是一个老人收养了自己。
可怜自己却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死去。
阿七没有哭,他对着杜伯的坟墓,双腿一弯,整个人跪了下去。也顾不上被露水打湿的地面,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恩情无以为报,留下辈子了。
李大姐看着阿七,鼻子也酸了:“阿七,人已经走了,你也不要多想了。杜伯有对儿女,好久都没回来了。你现在清醒了,要是哪天遇到,告诉他们吧。”
“好!”阿七沉沉说道。哭了这么多天,声音沙哑得变了调。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李大姐问道。
阿七站了起来,茫然地往前看着。
芳草萋萋,小路一条。
该去何方?他还真不知道。
今天醒了,可又能撑多久呢?但他的确不想再麻烦人了,他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快点离开这些熟悉的人。
“我去城里找他们去。”他说道。
“也好,找到他们,记得让他们回来。当然,如果他们过得好的话,还我帮杜伯垫的医药费也好。”李大姐看了看阿七已湿透的衣服,继续说道:“你先回杜伯家,把衣服换了。”
阿七点了点头:“好!”说完,对着杜伯的坟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大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带着阿七回了杜伯家。
“我就住在对面,以后有事就找我。”李大姐说道。
“谢谢!”阿七想说很多,可话到了嘴巴,却是只有这一句。
“别客气!”李大姐说完,离开了杜伯的屋子。
阿七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觉得有点熟悉,朦朦胧胧的,却又想不起杜伯的印象来。
沙发上两条长长的手印,还有翻倒在地的板凳,看着也眼熟。
可都记不起来了。
他叹了一口气,回房找了套干净的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几天没洗澡,身上都有馊馊的味道了。
洗完澡,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这脏衣服不能留着,要洗掉,不然屋子以后就臭得不能住人了。他心里想着,右手习惯性地掏向裤袋。
裤袋里放着杜伯给他的两百块,还有一张纸条。
摊开纸条,看着上面杜伯留下的字迹,他突然哭了起来。
纸条上写着:我老了,也快不在人世了,愿好心人收留这可怜的孩子。拜谢!
字在,人已去了。
阿七卷好纸条,往垃圾桶扔了过去。他真的不想再麻烦人了。
可想了下,这纸条也算是杜伯留给他的东西了,扔了也不好,又赶紧从垃圾桶捡了出来,塞到了裤袋里。
洗完衣服,晾了起来。
一切准备妥当,时间也不多了。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感慨万千。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
他带上了门,上了锁。手中没有带任何行李,更没有多带一件衣服。他心里明白,用不了多久,自己肯定又会变得神智不清了。带得再多,迟早会丢。
敲了对面门,把钥匙给了李大姐,他便大步往车站走去。
必须趁着清醒,坐上车去。
他向路人问了路。
还好车站不远,他很快到了。
去省城的车很多,他挑了少人的那辆走了上去。
“去哪?”车上一中年妇女,嘴唇涂着红红的唇膏,手里拿着一硬记事本,在门口处把阿七拦住了。
“省城总站!”阿七答道。他知道,这中年妇女就是负责收车费的,类似售票员之类的,不正规而已。
中年妇女看着阿七空空的两手,问道:“你行李放好了吗?”
“有急事,没带行李。”阿七喉咙痛,实在懒得多说话了。
中年妇女看出了他的不耐烦,也就没多问了:“你找个位置坐下,车就开了。”
阿七没有答话,默默地走到了最后一排。
看着不够,又往里面的位置挪了挪。
中年妇女眯着眼望着他,很是不解。
过了大概半个钟,车开了。
很快,就上了高速。
“一百八十块!”阿七靠着座椅都快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中年妇女的声音。
他额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杜伯留给他的两百块。
“还你二十。”中年妇女收了钱后说道。
阿七抬头,突然眼前有点黑。
手抬起,停在了邻座人的面前。
却是手背在上。
中年妇女看着他额头在冒汗,以为他要晕车了,从旁边扯了个袋子,递了过去:“要吐就吐袋子里。”
阿七晃晃脑袋,接过了袋子和零钱。
继续睡。
中年妇女盯了他好一会,确认他没有乱吐,这才走开了。
车在平稳地开着,不知不觉间,已过两个多小时。
前方路依然很直,很长。雾有点大,天有点灰,太阳若隐若现。
树木在往后闪去,一排又一排。
突然,从车厢扯出了个响亮的男声:“你干什么?”
接着,一顿乱骂声。
司机眯着眼,在安静地开着车,就当啥事都没发生。
售票员却不能忍。她拍了拍洒落到粗粗大腿上的瓜子壳,站了起来,扭着腰,扶着座椅,向车的最后排走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
人还没到,大嗓门倒先响了起来。
“这人发羊癫疯了,竟然朝我吐口水。”坐在后排的一个眼镜男大声说道。
售票员走到了最后排,却见阿七咧着嘴,一脸傻笑,口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流。
“我要换座位,竟然让一个精神病坐我旁边,太吓人了。”眼镜男用袋子擦着衬衣上的口水,愤愤说道。
售票员大姐也是一脸意外:“刚才上车,他可不是这样的。”
“我不管,要不你把他弄开,要不换个位置给我。”眼镜男说道。
售票员笑了笑,说道:“不就吐个口水吗?给,擦干净就好。”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眼镜男接过纸巾,用力擦了擦,说道:“赶紧帮我换座位。”
售票员没办法,转过身来,大声喊道:“哪个人想换座位的?”
车上的人安静了下来,就像秋天的蝉。
第十二章 流浪
售票员回过身,摊了摊手,说道:“你都看见了,没人愿意换。你就委屈下,很快就到站了。”
眼镜男用食指指着阿七,说道:“他都傻了,说不定会打人,要是出了事,你负责?我是一分钟都不想等了。”
售票员挑了挑眉毛:“爱坐不坐,不坐滚!”
坐在旁边的人不服气了。
“我也要换,离傻子远点,安全点。”
“就是,我也要换。太可怕了。”
更有甚者,一大妈拍着十岁的儿子,说道:“要是吓到我的儿子,精神损失费,你们赔啊。我们也要坐前面。”
众怨难平。
售票员对着眼睛男说道:“让开!”
眼睛男见她如山般的身躯,气势弱了下来:“你想干什么?”说完,一边让了开来。
售票员根本没理会他,走到阿七身边,说道:“你出来。”
阿七傻笑着,没理会她。
售票员火了,其他人惹不起,难道连个智商比婴儿低的人都怕吗。她双手拽着阿七,狂劲地把阿七往外拉。
阿七死死地抱着座椅。
“我就不信了。”售票员大喝一声,提起粗大的脚,狠狠地踢向阿七的大腿。
阿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手也松开了。
售票员顺势把阿七扯了出来。
“靠边停车!”售票员冲着司机方向,用着九十多分贝的声音喊道。
不一会,车停了下来。
车后门也开了。
售票员扯着阿七到了车后门,也不担心是否弄伤人,大力地把阿七推了出去。
阿七直接撞在了路旁的栏杆上,站立不稳,又向旁边倒了下去。
黑黑的脸刮出了长长一条血痕。
“开车!”
随着售票员一声叫,车门关上,车继续往前开了。
阿七就地坐着,痛得呜呜声哭了起来。
刚坐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
旁边的车呼呼声过,喇叭按得响,就是没有肯停下的。
阿七只感觉到怕,站起来,贴着栏杆,慢慢往前走。
过了匝道,又绕了几个弯,到了一个收费站。
“喂!你是干嘛的?高速公路上不准行走,不懂啊!”一个穿着蓝制服的人冲阿七喊道。
阿七见他满脸怒气,担心又要挨打,吓得拔腿往回跑。
蓝制服跟着走了一小段,停了下来,对着阿七大喊:“站住,危险!别乱跑。”
阿七以为就要被追上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双手抱着栏杆,翻了过去。
蓝制服见人掉了下去,也不追了,车来车往的,也不敢走过去看,转头往回走了。
却说阿七滚落在地,并没有受伤,只是裤子被树枝刮到,从裤脚直到裤腰裂开了,就像开叉裙一样。左右看不到人,阿七总感觉刚才那人就快追上他了。
他赶紧跑。
往东,还是西,他根本不知道。哪有路就往哪走,没路了,就挑能走的地方走。
晃晃荡荡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路口立着一个大大的广告牌。
阿七斜着身子看,傻笑个不停。这广告牌上的女的真漂亮,看着好舒服。他也不管过路的车辆,直直冲向广告牌。他想摸摸广告牌上那人的脸。
但广告牌太高了,他蹦了好几下都没摸到。
他抱着柱子哭了起来。
车来车往,没人理会他。
马路另一头,一只黄毛狗,伸着舌头,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
到了离阿七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
左闻闻,右闻闻,似乎嗅到了什么,冲着阿七狂叫起来。
阿七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这狗尖尖的牙上挂着长长的舌头,像要吃人。
阿七不自觉地松开了手,跑了起来,边跑边回头。那狗像追赶猎物般,在后面紧跟着。
“啊啊啊……”
阿七吓得大哭,一个不留意,脚底踩空,整个人跌倒在地,吃了一地灰尘。
黄毛狗顺势扑倒了阿七的小腿上,咬住了裤腿,不停地往外拉。
阿七死死地抓住裤子,哭得鼻涕横流。
不远处,有几个小学生在看热闹,似乎看到了很有趣的事情,都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机灵的还抓起了小石子,往阿七这边扔了过来。接着,其他几个,也有样学样,都扔起了小石头。
啪,啪。
阿七额头上中了两颗。
痛!
他也顾不得裤子了,双手往额头摸去。
“哈哈哈……”小学生们在开怀大笑。
狗本来把裤子扯下了一半,见石头扔来,头也不回,小腿狂奔,眨眼间没了踪影。
围观的人顿觉无趣,也不扔石头了,一哄而散。
阿七坐着坐着,突然又忘记了要做什么,把裤子往上提了提,也不管提没提好,对着广告牌呵呵傻笑起来。
肚子突然咕咕声叫了起来。
他饿了。
他站了起来,脸上没了笑,冲着马路大声嚷嚷起来:“杜伯,杜伯,我饿了。”
没人回应他。
他抹了抹眼泪,沿着路继续往前走。
路过包子店,闻着包子香,阿七直接扑在了盛满包子的蒸笼上。
白白的包子上瞬间挂着黑黑的印子。
热气一直在往上冒。
阿七哇的一声,赶紧收了手。
店子冲出了两个年轻人,手里还抓着扫把。
“哪来的疯子,好好的一笼包子就这么弄坏了。我看你是找死。”其中一个年轻人对着阿七说道,手中的扫把朝着阿七大腿就是一顿打。
另外一个,没说话,手中扫把也没停,都打在阿七的背上。
阿七手往腿伸去,想要拦住,背上却挨了打。赶忙把手往背部垫住,腿却挨了打。
左拦右挡,他痛得都快跳了起来。
可那两人却完全没有停下来。
也不知打了多少下。
其中一个拦住了另一个:“别打了,再打就出事了。”
“便宜他了。”
两人回了店。
阿七也不敢停了,大哭着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侧过身来,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一笼笼的包子。
旁边在卖炒米粉的王大娘见他可怜,挑了一盒米粉递给了他。
“给你,好好拿着。”
阿七没有接,他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担心再次被打。
他“啊啊啊”地叫了几声,双手始终没有伸出来。
王大娘拉过他的手,把装着米粉的一次性饭盒塞到了他手上。担心他不懂,还作了个吃饭的手势。
阿七双手抱着饭盒,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第十三章 老乡
不远处有块水泥地,阿七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把饭盒放在腿上,用嘴咬开了饭盒。右手握紧筷子,像拿着刀叉一样,往米粉里捅了几下,想挑起米粉来。米粉却左右滑动,溜回了饭盒里。
他气得把筷子往旁边一扔,右手抓起米粉,张口吃了起来。
饭盒很快见了底。
却见一个小孩拿着几个气球走过。
红的,黄的,绿的,花花紫紫,很是好看。
阿七放下饭盒,跟了上去。
很轻松地就把其中一个红色的气球抢了过来。
那小孩没想到有人会抢他东西,完全吓住了。手也松开了,剩下的气球朝天飞了起来。
一阵嚎啕大哭。
阿七抱着气球,用力过猛,气球砰的一声炸开了。
痛!
他也跟着大哭起来了。
“你干什么?”耳边传来一阵尖叫。
接着,阿七感觉肩膀受力,整个人被推倒在地了。
却是小孩的母亲来了。三十多岁,声尖人胖,对着阿七就是一顿骂:“哪里来的疯子,乞丐,还抢我小孩东西,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阿七坐在地上,只是在笑。
小孩母亲见状,火了,她把小孩放一边,走到阿七跟旁,对着阿七肩膀就是两脚,口中还不停地说道:“让你笑,我让你笑。”
阿七摸着肩膀,没有说话,茫然地看着围过来的人。
“打死他!”有人喊道。
“我怕脏了我的脚。”小孩母亲踢得差不多,气也消了不少,说完便拉着小孩离开了。
没有热闹可看,人一会散开了去。
阿七从地上爬了起来。
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没人过来打他了,这才慢慢地继续往前走去。
未走几步,见前面一男的背后裤兜里亮着光。
一闪一闪的,很是好玩。
阿七跑了过去。
双手往那男的裤兜里抓去,把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那男的染着黄色头发,耳边扣着小小银色耳环,感觉不对劲,猛地转过身来。
“找死啊你,偷我手机!”
说完,一拳头挥了过去。
阿七手里抓着的正是一台触屏手机。他玩得正开心,哪还想到要闪避。
拳头直直地砸在了阿七的鼻子上。
血瞬间滴了下来。
阿七痛得哇哇声叫了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捧向脸庞。
手机失了支撑,从双手间滑落,跌在了硬硬的水泥路面上。
屏幕碎成了盐块状。
耳环男没想到阿七会松手,见手机落地,赶紧弯腰捡了起来。
他摸了摸烂得不能再烂的屏幕,心疼地说道:“我的手机,2000块啊。”
见阿七痴傻样,更是火起,抬起脚,直直地踩向阿七的肚子:“傻子,去死吧你。”
阿七站立不稳,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耳环男火气未消,把手机往背后裤兜一插,像头野兽一样,冲到阿七跟前,大脚大脚地向阿七身上踢去。
围观的人都在叹息,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说话。
阿七像个受惊的刺猬,蜷缩成了一团。
血从他脸庞处斜流在地,也不知是从嘴里流的,还是鼻子处流出来的。
耳环男越踢越起劲,呼喝声不断。
也不知踢了多久,他只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一个手机屏幕换一顿发泄,值了。
他满意地停了下来,冲着阿七狠狠说道:“偷我手机,活该,还装死。”
见地上的人没动静,这才担心起来:这人真的不会挂了吧?三十六计跑为上计。
他又掏出手机,大声说道:“爷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了。下次别让我见到你,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说完,耳环男拨开人群,大步地走开了。
“真可怜。”人群里窃窃私语。
终于,还是有人报了警。
阿七被带去了医院,做了检查。
幸好没伤及内脏。
没有住院,又被送进了派出所。
众人看着阿七,犯难起来了。
“这人好像精神有点问题,不好处理。”
“哪里来的就送哪里去吧,有什么为难的。”
“资料显示,他家离这里两百多公里。这就是个流浪汉啊。”
“流浪汉这么多,就我们这点人,哪管得过来?”
……
正在这时,门外有个人探了头进来。
“有事吗?”刘警官问道。
“我叫林国,我认识他。”来人说道。
刘警官把林国请了进来。
“他叫罗天,我们都叫他阿七。他是我们村的。”林国说道。
众人相视而笑。
正愁没人呢,这家伙倒送上门了。
“那麻烦你送他回去,好吗?反正你也是要回去的。”刘警官说道。
林国笑了笑说道:“可以啊,阿七之前精神还好的时候帮过我,就算还他一份人情了。”
“那就这么定了。”刘警官说道。
做了笔录,林国带着阿七,开车离开了派出所。
开了一段路,他回过头来,见阿七安静地在后排坐着,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坐得还挺直。”他打趣地说道。
路平,车开得也平稳。
回家了,谁都开心。林国吹起了欢快的哨子。
他这次出差,把证件都丢了,还好运气不错,警察帮忙找回来了,要不又是一阵麻烦事。
而且,这次还顺便还了顺水人情。
举手之劳,心安理得。
没料,路过一个三岔路口时。阿七像是见到了什么,发疯地捶着车门。
砰砰响。
“怎么了?”车来车往,林国不敢回头,只能大声喊道。
童锁已开,他倒不担心阿七有事,只是阿七这么反常,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阿七没有理会他,双手推着车门,呀呀声大喊。
好不容易开到车少的地方,林国赶紧停车,下车拉开了后车门。
阿七见车门开了,也不等林国开口,整个人就狠命地往回跑去。
林国一看,吓得跟了上去。
这车虽少,可并不是没有啊。要是阿七被车撞了,好事变坏事,那就要愧疚一辈子了。
他牟足劲冲过去,死死地抱紧阿七。
阿七之前被踢,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哪里能挣脱,很快就被扯回了车里。
“好好坐着,别闹!”林国瞪着眼睛,冲阿七喊道。
阿七以为又要挨打了,双手抱紧了头,不敢再出声了。
林国见状,暗暗叹了口气:刚才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不管了,不闹就好。
他继续开车上路。
过了一会,身后又传来了阿七的哭闹声。
第十四章 省城
林国并没有回头。
随便闹,不踢车门就没危险,任他哭吧。
又过了十多分钟,阿七声音突然转大了起来。
背后座椅噗噗声作响。
林国这才转过头来,只见阿七咬着座椅,像只受惊的鸭子,双手不断地拍着座椅。
“阿七,别闹。”林国不敢多分心,只能看着前方路喊道。
阿七哪管这些,双腿也开始一蹬一蹬地踢起了车门。
林国没办法,看了后视镜,确定并没来车,靠边停下了。
这是国道,不是高速,车不是很多,倒也不用过多担心。
他拉开了车门。
阿七见车门一开,像只囚禁已久的小鸟,刷的一下子冲了出来。也不管林国了,嚷嚷着沿反方向跑了过去。林国没想到阿七跑得这么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阿七已跑出了几十米。
“别跑。”林国跟在后面跑了起来。
可哪里跟得上。
回头看看,车还没锁,担心被人开走,只能停下往回走了。
等到锁好车,却发现阿七已走得好远好远了。
这是单行道,折回去时不可能了;前方转弯处还远,再回来恐怕更难找到人了。
林国摇了摇头:“随他去吧,我尽力了。”开车继续往前走了。
却说阿七一直在跑着,他只想回到那个广告牌下。
可跑啊跑,始终找不到回去的路。
已经跑了很长一段路,突然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他木然望着路面,不知所措。
隔了一会,他笨拙地爬过中间的隔离带,跑到了对面另一个方向的车道。
正在这时,迎面驶来了一辆小货车。
车速很快。
司机反应也很快,在前灯将要贴到阿七衣服的时候,迅速踩下了刹车,把车停了下来。
阿七被吓着,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
“你没事吧?”车上慌慌张张走下了个年轻的司机。
司机名叫赵龙,本来是去省城送货的。可谁知摊上这种事,年轻不更事,脸色早已吓白了。
他走到阿七身旁,看到阿七身上红一块紫一块的,衣服都破了几块,膝盖上还有血。他心更慌了。
“你没、没事吧!”他问道。
阿七茫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一动不动。
赵龙拍拍阿七肩膀,说道:“你别吓我,我还要急着送货,要是迟了,老板肯定扣我工资的。”
阿七突然咧着嘴笑,口水斜流。
赵龙见他傻笑,瞬间反应过来了:“这人脑子有病。”
他慢慢地扶起了阿七,把阿七拉到了副驾驶座,帮他系好了安全带。
“等我送了货,我就带你去医院检查。你可撑着点,别死了。要死了,我就惨了。我可不想坐牢。”赵龙对着阿七说道,也不管阿七懂不懂。
车开动了。
阿七被绑着,不敢动了,安静地坐着。
三个多钟后,车顺利到了省城。
天很黑,眼看就下雨了。人也很多,都步履匆匆的。
赵龙解开了阿七身上的安全带,说道:“这么长时间没动了,你也累了。我解开安全带,你歇会。等我把货送进去,我们就去医院。”
阿七眼睛瞪了一路,都没闭上过,看赵龙的嘴在动,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一脸茫然。
赵龙拿他没办法,拍拍阿七的肩膀说道:“等着我啊。”
说完,跑到车后卸货去了。
等事情办完,回来一看,副驾驶的车门开着,座位上空空的,早已不见阿七的踪影。
赵龙顿时急了,绕着车找了一圈,却没看到阿七。
转身再看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哪个才是阿七呢。
他摸了摸头,自言自语地说道:“算了,我尽力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一个傻子应该不会赖到我头上的。祝他好运了。”
他爬上车,熟练打火,直接开车走了。
其实,阿七本没走远,只是下车时被人推着往前走罢了。周围都是陌生人,阿七战战兢兢,想哭又不敢,想走又没路。
直到被人推了一百多米,才停了下来。
人来人往的,他不知道往哪走。
抬头见前面的人穿的衣服红红的,很是好看,他便跟了上去。
走过几条街,弯过几个拐角,那人却感觉到了阿七在跟踪她。
“你个讨饭的,跟着我干什么?”穿红衣服的人厚厚的嘴唇上涂着红红的唇膏,说话却像把刀子。而且,她还不忘取下肩上挂着的肩包,狠狠地往阿七身上招呼。
阿七身上本就有伤,哪还忍得住这疼痛,他扯开嗓子,咿呀大叫,一边用手挡着,一边收腿往后退。
那女的也不追了,淑女般地重新把肩包披好,继续往前走了。
阿七不敢再跟。
迷迷糊糊来到了一座天桥底下。
那里铺了几张草席,放了几床黑乎乎的棉被。住得人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个个都头发蓬松,面黄肌瘦,衣服都呈条形状挂着。
一股尿骚味。
阿七从他们身旁走过,不小心把其中一个人的脚踢着了。
被踢的人,马上跳了起来,冲着阿七就是一顿骂。
旁边的人似乎找到了乐子,也跟着骂了起来。
“呃呃呃,赶走他!这傻子。”有人在大喊。
阿七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推出了几十米外。
突然,天边划过一道雷。接着,闪电掠过,雨开始恣意地洒了下来。
流浪汉们都齐刷刷地跑回了天桥。
阿七想跟着跑,又怕挨打。
握着拳头,大叫起来,不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
雨点无情,瞬间把他打湿了。
阿七只好跑。
“啊啊啊!”
狂叫着跑了几百米。
路过一个学校,他却条件反射般停了下来。
校门口处立着一个两手臂长,一人高的石头。上面工工整整地刻着几个字,正是这所学校的校名。
也是阿七之前在读的大学。
阿七忽然感觉头痛了起来。
他不敢跑进校门,只能抱着头往前跑去。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离校门不远的一间废弃房子下。
这曾经是个车间,用来实习的,多年不用,早已无人打理。他在读书的时候,就常常跑步从这里经过,也常常在屋子底下避雨。
那时候是两个人。
风花雪月,谈人生,谈抱负,谈爱情。
都过去了,如今的他蜷缩在屋子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秋雨来的也急,冰意十足。
他狂打喷嚏,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第十五章 薯条
雨还未来得急停歇,夜来了。
阿七抱着双腿,低着头,身体靠着墙边侧躺,喃喃自语。是冷是热,他早已不知道了。
没人走过,也没有谁注意到他。
好不容易熬到天放晴转亮,他终于站了起来。
一夜没吃东西,他真的饿了。他习惯地喊着杜伯、杜伯,可再没人送饭给他吃。
他沿着湿漉漉的路往前走着,破烂的衣服下,雨水在一滴滴往下掉着。
又经过了那个校门口,他干脆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基上,傻笑着看人来人往。
此时,快到了上课的时间。装扮入时的学生们,抱着书本,谈谈笑笑从他身边走过。
有的在他面前停了一下,皱了会眉头,也就走开了。
阿七看着那些人手里的包子油条,口水早已斜流落地。
有对男女骑车路过,看到阿七这样子,男的便满脸的厌恶地说道:“不读书,就像他这样了。”
女的嬉笑着说道:“世上人多了去了,哪能都像你这么好。”
男的伸长手,摸了摸女的头,也笑了:“说的也对。这种人,我们离远点。”
“就是!”
话落,骑车人往前走了,留下长长的一串笑声。
后面,单车一辆接一辆,行人一个接一个。
阿七就像路边枯草,很显眼,也很平常。大家都赶着去上课,没人愿意过多为他停留。
突然,阿七眼睛亮了起来。
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黄裙子的女孩走了过来。左手拿着薯条,右手拿着咖啡,一边走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
长长的披肩头发随风飘。
阿七用满是黑泥的手,抹了抹嘴巴,又擦了擦脸,兴冲冲地向女孩跑了过去。
女孩本很开心地吃着,见满身污秽的人就快撞上了自己。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啊”的惊叫一声往后退去。
阿七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红红盒子,哪管这些,直直地跟了上去。
女孩举手无措,大喊起来。
喊声惊动了其他的同学,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
“你干什么?”
那人长得高大,狠狠地推了阿七一把。
阿七整个人往后倒了过去,疼得哇哇大哭。
女孩远远站着,愣了下。盯着阿七看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跑到阿七身旁,弯腰把手中薯条往阿七手中一放,拿起咖啡,哭着往校门跑了过去。
推阿七的人摸了摸头,很是不解。担心被人笑话,也跟着走开了。
阿七爬了起来,坐在地上,抓着薯条就往嘴里塞。
“喂,你要要饭就跑远点,别吓到人了。”
一个戴着保安帽,穿着保安服的人走了过来。
阿七手还放在嘴里,眼睛呆呆地看着保安。
也没把薯条放下。
保安见他不走,大声呵斥起来:“快点走,要不等会叫你好看。”也不管阿七同不同意,扯着阿七衣服就往外拉。
人群围了过来。
有学生看不过眼了:“他坐这里,就坐这里。也没挡路,随他吧。”
“少管闲事,赶紧上课去。不然,你们都迟到了。等会老师点名不到,扣你们平时分,你们就知道惨了。”保安说道,放在阿七衣服上的手却没有松开。
那学生看了看表,又被同伴催了两句,叹气走开了。
其他看热闹的,也担心迟到。
刷的一下,全跑了。
保安扯着阿七走了两步,松开了手。
“这脏东西。”
他拍了拍手,继续说道:“你要静静地待着,我肯定不会赶你,可你吓到人了。要是有人投诉我,我可就麻烦了。你不想死的话,赶紧走。”
阿七抱着薯条,“啊啊”地喊了几声。
保安不耐烦了,推了阿七一下。
阿七踉跄走了两步,手中薯条抓不稳,直接撒了一地。
他赶紧弯腰去捡。
“这傻子。”保安说着,用脚把薯条踢出了两米外。
阿七捡了几根后,追着被踢飞的薯条捡了过去。
“傻子就是傻子,都脏成这样了还想吃。”保安看着阿七,哈哈大笑。
阿七没理会保安,捡完薯条就往嘴里塞。
手到半空,却被另外一个人的手抓住了。
阿七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人。
眼前这人,四五十岁,带着黑框眼睛,身体瘦削,脸庞白皙,穿着白衬衫,黑皮鞋,斯斯文文的。
“陆老师,你还是上课去吧,这种人,我帮忙处理就行了。”保安说道。
被称为陆老师的中年男子,正是这所学校的物理老师。
“没事。”陆老师夺过阿七手中的薯条,放到了一边,然后从肩挎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袋子,蹲下去,对着阿七说道:“那东西脏,你吃这个吧,看你也挺饿了。”
阿七一把抢过白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大大的黄面包。
拿到嘴边,刚想吃,猛然看清眼前人的脸,霎时间像被电击一样。
他脑袋痛了起来,人也有点清醒过来了。
他站了起来,拔腿就想跑。
陆老师没想到阿七会是这反应,下意识地伸手去拉。
刚好抓了个左手手腕,却见阿七手背处,有块红红的椭圆形伤疤,很是眼熟。
他刚想仔细看个究竟。
阿七却像被猎人抓住的猎物般,挣扎着地往外走。看看陆老师的手没放开,干脆把面包咬在嘴里,右手狂扯陆老师的手。
等到陆老师手松了点,他就头也不回地,发疯般往前冲了过去。
也不管背后有没有人追,他尽力迈着大步,跑向了那条热闹的商业街。
阿七心里头只有一个念想,就是快点躲进商业街的人群里,别让人找到。
他很熟悉这条街。
他以前常常一个人在这里逛,也在这边打过零工。
这里有着他很多美好的回忆,他还记得哪个店的小吃味道好,也能分辨出哪家的东西便宜,更能想起曾经跟喜欢的人一起看电影的场景。但如今,他只想跑。
很快,他就穿过人群,烟溜般消失在了街的尽头。
陆老师左拨右看,找不到人,最后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哎,可惜了。”
转身回了学校。
却说阿七,咬着面包,狂跑了几公里,看看后面没人,这才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