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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泥小酒九     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txt下载     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四二章 单人压阵

    在原本的预想里,当飞艇从空中坠落的时候,潮水般的人群也应当四面八方地涌来,拿起武器,与引爆的飞艇一齐砸向瑟堡主城区的城墙。

    可惜,战前动员工作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世世代代的贫困劳苦已经抹去了自由与奴役之间的差别,也抹去了跨越这两个词的任何方式。

    一直到雷霆般的爆炸声震响大地,耀眼的火球在众人的注视中击破那道不可逾越的高大城墙,才终于有人在心神振荡中无措地响应了那些梦呓似的漂亮口号。

    被裹挟着汇入梦境的矮人越来越多,似乎,有人看着处身其中的这股人流,恍惚间觉得,似乎这美梦也是可以成真的。

    叫醒他们的,是一颗颗被巨斧斩落的人头。

    那些人头高高地跃起,跨过倒塌的城墙和燃烧的火焰,终于看见了瑟堡美轮美奂的主城区,当中那座宏伟的宫殿光芒万丈,如同最耀眼的红宝石般,用血色蒙住了他们的双眼。

    头颅砸落在地,睁大的双眼对上从梦中惊醒的人们,给这些人一时的热血浇下了一盆寒冷刺骨的冰水。

    他们怎么就忘了呢,那些偷偷藏下粮食给孩子、故意剪碎棉布再缝衣、试图用美酒贿赂税官的同胞们,都无一例外地被这般处死了。

    一把——有时候是两把——巨斧飞旋而来,鲜血喷洒,来自主城的卫兵们抬手接过飞回的巨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在郊区的土地上多待一秒都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那么简单,那么漫不经心,行刑者从来不会询问死者的姓名家庭,也不会询问是何罪名,甚至都不会靠近,就那么远远地、嫌恶地一挥手,就取走了一条性命。

    久而久之,这些世代生活在郊区的矮人们便觉得,自己的命其实真的与杂草木石没有区别,他们也不必苛求更多。

    而这个想法的滋生,也确实减少了行刑者踏足外城郊区的频率,换来了双方的皆大欢喜。

    今日今时,这些鲁莽地冲上这倒塌城墙的矮人们,再次回想起了这份皆大欢喜的幸福,惊惧又懊恼地后退着。

    哪怕在那个看起来十分英武的女骑士突然出现,坐在那头优雅洁白的陌生动物上挥舞巨锤让他们冲上来的时候,这些人后退的脚步也只是慢了那么一点点。

    就我慢了一点点?被推搡着前进了几步的某个矮人狐疑地回头看看,以为自己是人群里唯一的懦夫。

    并不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别无二致的苍白恐惧。

    惊呼声和尖叫声再起,又是一轮巨斧飞来,惊慌的矮人们忙不迭地趴到地上,手脚并用地四处乱爬,想用护城河里的淤泥把自己藏起来。

    城墙被飞艇撞击爆破后崩落了大约三分之二,坠落的砖石和残骸在豁口处堆起了一个斜坡,那些主城卫兵就站在斜坡顶上,居高临下地扔出一把把飞斧。

    城里的火势还在蔓延,无辜的居民以及居民们珍贵的财物正等着他们去拯救,他们可没有太多耐心处理这些无/耻/下/贱的强盗。

    不过,那位拥有圣堂独角兽的骑士小姐,或许是对他们产生了什么误会,还是要避开一些的......

    正这样想着,一线青光从那位骑士小姐所处的位置射出,分散成十数道流星,无声地击中了飞在半空的巨斧斧刃。

    放烟花吗?

    卫兵们想着,却见那些飞翔的巨斧齐齐停顿了一下,一连串金石相击的爆响声中,巨斧被猛地弹开,旋转着偏离了轨道。

    训练有素的卫兵抬起右手,精密的机械护臂从指尖覆盖到肩头,齿轮转动,钢制的粗壮活塞一推一拉,气阀轻响,镶在掌心处的红色水晶微微发亮,产生的强大磁力顿时将失去控制的巨斧吸附回来。

    坐在圣堂独角兽上的那个人已经摘下了兜帽,露出了半黑半紫的一张鬼脸。

    卫兵们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人戴着张丑陋的黑铁面具,而那上半张脸的紫灰色却是真真切切。

    年年看着这些卫兵,左手将月灵弓横举在胸前,右手划出自上而下地划出一道翠色的字符花纹,微微屈了屈身子,又点了点头。

    看这个礼节,这是精灵族?弓手?好像挺厉害?

    人群中见多识广的个别矮人纷纷惊疑了起来,下一秒便大喜过望,继续鼓动来自郊区的矮人奴隶们向前冲。

    年年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座下独角兽优雅地踏着步子,她懒散地拉着弓弦,把卫兵们的一次次攻击给撞了回去。

    如此,一个人一张弓,就构建起了一道无形却坚固的屏障,矮人奴隶们躲在年年这尊掩体之后,激动又忐忑,一步步逼近了斜坡顶部那些逐渐慌乱的卫兵。

    “这些家伙的攻击方式太单调了。”年年备感无趣,小声嘀咕。

    失去用武之地的杜尔西内娅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一副有话想说却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抱歉抢了你的风头,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毕竟谁也不能冲进翡瑟斯森林里去找事。”

    年年余光一扫,随意地道。

    “我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处境,我是想问,”杜尔西内娅扭捏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把那些卫兵弄死对不对?”

    她离年年最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位精灵弓手的好整以暇,而她至今所用的箭矢都是现场制作的魔法箭。

    依照杜尔西内娅以往的见闻,很少有弓手玩家能如此高效地在短时间内凝聚出这么多连绵不绝的魔法箭,也很少有弓手玩家能这么信手拈来地击退所有正在急速运动中的目标,无一遗漏。

    杜尔西内娅偷偷瞄了一眼年年腰间的箭筒,突然有些好奇那里面又藏着什么神兵利器。

    “不用这么残忍吧,卫兵也是活的,人家也是职责所在。”年年对她笑笑。

    杜尔西内娅抿着嘴,眉头有些皱:

    “他们杀死自己无辜的同胞的时候,可没有手下留情。”

    “对于同胞的定义和范围,我想,他们与你有些不太一样的认识。”年年平静地道。

    “他们的认识是错的!”杜尔西内娅斩钉截铁地道。

    “或许。但是,杜尔西内娅,”年年肃然地道,“哪怕他们杀光了这些人,此事仍有和解的余地,可若是这些郊区贱民胆大妄为地杀了他们,瑟堡主城区里的矮人们可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了。”

    “这、这......”

    杜尔西内娅觉得年年的话有些道理,却又有些不讲道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年年再次拉动弓弦,这一次离弦的箭没有击退巨斧,而是落在了卫兵们的脚下,撬动了那些本就不稳的城墙碎砖。

    卫兵们站立不稳,也似乎知晓了年年的意图,纷纷不甘地向后方挪动,顺着通往城内的另半边斜坡缓缓后退。

    年年确实不打算杀死这些卫兵,甚至都没有击伤其中任何一个,不是因为她心善,而是她拿不准。

    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她还没有搞清楚瑟堡这座城市的阵营偏向,而这些空有愤怒却没有勇气没有头脑的矮人奴隶们,还有那些暗自搞事的家伙们所谋算的东西,到底值不值得她为此与瑟堡的统治势力结下死仇?

    活泼的小雪花终于踏上了斜坡的最高处,骄傲地昂首嘶鸣,杜尔西内娅回过神来,转身扭头一看,催促道:

    “你们怎么还干看着,赶快冲进去啊!”

    离二人最近的那个矮人奴隶看着远处主城区里那些美丽的花树池水,瑟缩地抖了一下,偷眼去看低头把玩月灵弓的年年。

    “剩下的事,要靠你们自己了,你们也该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被难以计数的目光这样偷窥,年年很有些无奈,还是开口提点了一下。

    “冲进去,冲、冲进去,哎呀!你们哪怕抢点东西回来也行啊!”

    杜尔西内娅都替这些人着急,指着主城区里那些房子,喊道。

    “我们两个人就在这里压阵,等你们抢完东西再安全送你们回家!”

    杜尔西内娅体贴地完善了这个抢劫计划。

    “去吧,我保证那些卫兵伤不到你们。”年年摸摸鼻子,叹着气点头。

    杜尔西内娅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办呢?照办呗!

    一直紧紧跟在小雪花身后的矮人们其实也算是最有勇气和魄力的那些,听见这话,一咬牙一跺脚,随地捡了块城砖高高举起,大喊大叫着冲下了斜坡。

    这些矮人们并没有直接冲进那些着火的房屋和街道,而是直直撞上了满脸难以置信的卫兵队伍,狠狠地将手里的城砖拍在了他们身上。

    年年很欣慰。

    看起来这些人还算有救。那她也不能食言。

    杜尔西内娅看到年年挺直了腰背,脸上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浅笑,那双堇灰色的眼瞳浅淡到近乎透明,空洞得仿佛没有感情,莫名让人心悸。

    这一次,年年拉开的弓弦上空无一物,杜尔西内娅只觉得身周的空气似乎稀薄了一些,喧杂的人声也淡淡地疏远了一些。

    杜尔西内娅定定地看着年年的右手,总觉得那里正攥着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吸走了四周的空气和声音。

    拉弦的手指一松,积蓄已久的刺耳破空声迫不及待地穿过纠缠的人群,带起一路尚未燃尽的灰烬,风助火势,点点火星向四面八方扑去。

    早先被分配去救火的卫兵们眼睁睁看着火舌高卷,再次吞没了那些焦黑的房屋,如浪潮般汹涌蔓延。

    被城砖袭击的卫兵则早已恼羞成怒,一脚踹开围上来的贱民,抡起近身格斗时稍显累赘的巨斧,重重砸下。

    巨斧落地,却砸了一个空,被箭劲撞歪的斧刃劈开砖石,一层白霜蜿蜒而上,眨眼间将巨斧冻在了地上。

    卫兵大惊,双手用力握住斧柄,右手手臂的机械外装哧哧地喷着气,齿轮急转,活塞迅猛地来回推拉,终于将坚冰撼动出几道裂痕,一道箭光飞至,嘭地一声,机械外装炸开,各样金属零件散落一地,个别倒霉蛋的右臂甚至被震到脱臼。

    年年放下弓,看着目瞪口呆的杜尔西内娅,十分腼腆地笑了笑。

    更多的矮人奴隶从两人身后涌出,年年隐约听到几声嘶哑的谢谢,也没去在意,只是好笑地捏了捏杜尔西内娅的脸:

    “喂喂喂,在不在?下线了?”

    杜尔西内娅一把握住年年的手,抱在怀里,坚定地道:“女神,我以后跟你混了,我要跟你形影不离日夜相依!”

    “这可不太行,我男朋友要吃醋的。”

    年年苦恼地道,枫哥的占有欲还是挺强的。

    “换一个不会吃醋的!”杜尔西内娅脱口而出,“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去给你抓!”

    “......”

    年年半晌无语,决定换个话题:

    “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也要让他们知道,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更不能总是依赖外力。”

    卫兵们依然有战斗力,奴隶们肯定会有伤亡,这是必须的。

    她年年固然可以保所有人毫发无损,但更想保他们的斗志不失。没有付出的获取,只是让这些惯于受奴役的矮人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舒服点的牢笼里而已。

    “嗯,我明白,女神做事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杜尔西内娅不假思索地点头。

    年年又无语了片刻,最终欣喜地在内心感慨,这是不是证明自己终于有长进了?

    “好了,放开我的手吧?”年年笑道。

    “嗯嗯。”

    杜尔西内娅点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地松开年年的手。

    年年看在眼里,觉得好笑,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伸出去的手却滑过了杜尔西内娅的肩头。

    不妙!

    小雪花一声凄惨的嘶鸣,斜坐在它背上的年年难以控制地向后歪斜,连忙抓住杜尔西内娅的手臂,扭头一看——

    刺目的白光迎面而来,年年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突觉一道细索缠住腰间,想伸手去拉,指尖被划出一阵剧痛,旋即手腕一紧,被固定在腰际挣脱不得。

    两道从地下钻出的铁索,已经扯断了小雪花的前腿,又把年年与小雪花缠在了一起。

    杜尔西内娅扑到年年身上,一把抱住小雪花的脖子,猛然间天旋地转,满耳都是小雪花凄厉的叫声。

    这两人一兽,竟是被铁索从斜坡上扯了下去!

第四四三章 临危不惧

    年年原本是斜坐在小雪花背上的。

    从下方袭来的铁索绑住了她的腰,又在她伸手去摸的时候缠住了她的左手手臂,铁索猛地一收,年年整个人不自觉地向后一仰。

    下一个霎那,天旋地转,继续被惯性驱使着向后仰倒的身体被杜尔西内娅扑过来死死抱住,年年将左手里的月灵弓紧贴身侧,用仅剩下的那只自由的右手护住了杜尔西内娅的后脑,希望这斜坡上没有太多尖锐的砖头石块。

    这个高度和斜度,加上被卫兵和奴隶们来回踏了几遍,也算是平整了一些,就这么滚一滚应该是摔不死人的。

    很快,从高处滚落而下的冲势终于抵达了尽头,年年听着身下小雪花奄奄一息的嘶叫,拍了拍惊魂未定的杜尔西内娅。

    杜尔西内娅惊醒般跳起,也顾不上查看自己后背四肢上的擦伤和划伤,跪倒在小雪花身侧,嘴唇微颤,手足无措。

    年年尽量小心地坐起身,拉了拉依旧捆着自己的铁索,指腹扫过腰间和腕间的血痕,便知道小雪花的伤势会有多严重。

    这铁索有小拇指粗细,很坚韧,倒刺遍布,哪怕只是想象一下用力握着它的感受,就让人冷汗直流,而实际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若只是摸摸感受一下还好,稍微用力一拉,倒刺上就留下一条被扯碎的血肉。

    将年年和小雪花绑在一起应该只是顺便,以防年年突然跳开逃脱,这铁索虽然勒得紧,伤口却不算太深,微微渗着血,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但铁索缠住小雪花前腿时的那一拉,来势突然,力道也不弱,否则就不会瞬息间将两人一兽从斜坡顶端扯落下来。

    小雪花前腿上的伤口本就深可见骨,加上这么一摔一滚,森白的腿骨直接戳破了皮肉,畸形地弯曲着,另一条断骨甚至扎进了它自己的脖子,扑哧扑哧地冒着血沫。

    杜尔西内娅徒然地举着手臂,不知道是该先去摆正断裂的腿骨,还是该捂住不停喷血的脖子,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滑过脏兮兮的脸颊。

    看清这惨状的众人都不由呼吸一滞,还有几个矮人不忍地侧过身子,移开了视线。

    这头圣洁温顺的独角兽,已然是救不活了。

    “不,不一定,或许还有转机。”

    年年开口,抬手擦了擦杜尔西内娅眼角的泪光。

    “转机?”杜尔西内娅木然地重复着,忽然眼前一亮,紧紧攥住了年年伸来的右手,“你是精灵!你有办法!”

    精灵族虽然没有治疗“人”的技能,但据说可以为草木生灵提供生机,只不过因为这种能力被玩家掌握了也没有什么用处,久而久之就被遗忘了。

    杜尔西内娅为了得到小雪花曾经给圣堂教会打过工,也稍许接触过一些圣堂教会的内部人士,知道那些自诩造物者宠臣的教士们有多讨厌精灵族的这种天赋。

    “我尽量试试,不能保证一定保住它的性命。”

    当年在秦岭的藏花谷里,年年就曾经使用过这个精灵族的天赋技能,但那时的九色登仙鹿只是受伤,伤势也不致命,现在这情况,她能保住多少生机还真的说不好。

    年年呼出系统界面,看着剩余了三分之二的血量,估计着应该够用。

    虽然她现在的等级高,能拿来挥霍的血量也更多了,但这个种族天赋技能是按比例一比一换血,数值的意义不大。

    年年先是把那截扎进脖颈的断骨拔出,随着一连串精灵文字从她的指尖流出,淡淡的绿色光芒罩向小雪花的头颈,渐渐平复了它痛苦的呼吸。

    杜尔西内娅瞪着眼睛看了几秒,握着武器警惕地环视四周,见无人上来打扰,才一点点靠近年年,从腰后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试图帮她把缠在手腕和腰上的铁索解开。

    尽管手下正忙,年年却始终没有低头,视线一点点扫过僵持不下的内城卫兵和奴隶乱民,发现这些缠斗在一起的矮人们正在缓缓远离这处城墙缺口,看走位,似乎是想各自散开。

    所以才没有人上前打扰她和杜尔西内娅二人。

    只不过,把她们两个拉下来又是要做什么?难道他们看不出,自己才是这次反叛胜利的关键?

    年年觉得,刚刚的突然遇袭应该不是内城卫兵的手笔,而是来自混在奴隶们之中的一些人,也是最初煽动闹事炸飞艇的那些人。

    帮瑟堡郊区的奴隶们争取自由独立这种正义之事,肯定不是这些人的目标,无非就是拿这些杂草一样的奴隶们来牵制和消耗卫兵的精力罢了......

    牵制和消耗......

    年年苦笑,自己既然抢了奴隶们的功能效用,自然也要共享他们作为工具的命运——

    一次性用完即丢。

    毕竟谁也拿不准她这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高手会不会干脆灭了卫兵,直接闯进城烧杀抢掠,还不如趁着有机会除掉这个不确定因素,还可以拿来当替罪羊,方便他们继续浑水摸鱼?

    年年目光如炬,忽得伸手推了杜尔西内娅一把,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已经从杜尔西内娅的侧后方飞来,将年年、杜尔西内娅和小雪花一齐罩住。

    大网的边缘是一个个锋利的尖钩,接触地面后立刻伸出三只铁爪,旋转着钻进土中,将大网边缘牢牢固定。

    杜尔西内娅一怔,随即大怒,举着巨锤乱挥,可惜大网的弹性极佳,怎么都扯不破,而钉在地面上的钩爪也极其坚韧,拔不动、敲不断。

    “好了,别急,坐下来慢慢想办法。”

    年年收回目光,扯扯她的衣角,笑道。

    “你怎么这么镇定?我们可是被像抓野兽一样网住了?还有小雪花。”

    杜尔西内娅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小雪花脖颈处那道伤口,又酸了鼻子。

    “比这更惨的状况我都经历过,现在不过是被绑住一只手而已。”

    年年心有余悸地道:

    “想当初,我可是被人化成了一滩烂泥,多亏我心灵手巧,又把自己给捏了回去,还顺便整了个容,丰了丰胸。”

    “什么?”杜尔西内娅讶然,随即一笑,“你少逗我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

    “谢谢你。”

    杜尔西内娅轻轻地抱着小雪花的头,抚过它的额头,小雪花艰难地扬了扬脖子,舔掉了她脸上的泪珠。

    “啊呀!别乱动。”杜尔西内娅手忙脚乱地道。

    “没事的,血止住了,伤口也尽量恢复了,至少没有之前那么深。”

    年年安慰道,活动着尚且没有被杜尔西内娅解救出来的左手手腕。

    铁索质量太好,匕首砍不断,又锯了十来下,连条白痕都没留下。

    不过这也没关系,月灵弓完好无损,右手活动自如,只要能拉动弓弦,她年年的箭向来不必瞄准目标。

    “你把它的前腿用东西固定一下,接骨这个事,我还真没办法。”年年提醒道。

    “嗯嗯,好好好!”

    杜尔西内娅物尽其用,把手里的匕首收回鞘中,从地上捡了根飞艇遗留下的金属杆,在自己衣服上蹭去黑灰,又撕了些布条,咬咬牙,握住了小雪花折断的一条腿。

    年年扭头,看看目露痛色却忍着没有发出声音的小雪花,又看看快要爆哭的杜尔西内娅和她沾满鲜血发抖的手,叹着气摇摇头。

    生机从她的掌心再次流入小雪花体内,被接续固定的断骨边缘渐渐有了些愈合的痕迹。

    小雪花孺慕地蹭了蹭她的手掌,感激地看着她。

    “别看了,这下真没办法了。”

    年年轻轻摸着它的皮毛,低声笑道。

    原本想给自己多留点血,现在就只剩下十分之一,实在是不敢再换出去了。

    “cy,大恩不言谢,你以后有任何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就好!”

    杜尔西内娅一边给小雪花包扎,一边认真地对年年说道。

    “嗯嗯,放心,不会跟你客气的。”年年摆摆手,没有放在心上。

    杜尔西内娅没有再多说,暗自决定,一定要想办法偿还年年这个人情。

    她并不是很清楚精灵族这种天赋能力的详细情况,但却知道这可能是要付出些什么代价,就像她曾经在圣堂教会无意中撞见的那个场景一样。

    小雪花的两条前腿都已经被固定好,神情也没有那么痛苦了,杜尔西内娅看向年年,年年却在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

    “那接下来我们——”

    凄厉的惨叫声接连响起,杜尔西内娅循声望去,透过大网的网眼,看到了一个个被砍翻在地的奴隶。

    血光之后是另一些逃窜的背影,仓皇中不失章法,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拐角。

    “故意引卫兵分散,再靠近方便逃离的位置,努力帮奴隶们制造出力敌卫兵的假象,再抛下自信满满的奴隶们自己溜走,还真是些冷酷无情的人呐。”

    年年淡淡地点评道。

    杜尔西内娅愕然回头,却见年年从腰间箭筒里取出了一只白色的箭矢,搭在弦上,可惜她的左手依然动弹不得,箭尖只能斜斜指向大地。

    “那些、那些混/蛋!那是些什么人!”

    杜尔西内娅拎起巨锤,挡在了年年和小雪花之前。

    “不知道,不过,现在那些卫兵终于有机会来处理我们两个替罪羊了。”年年看了眼小雪花,纠正道,“三个替罪羊。”

    “飞艇不是我们炸的,我们刚才、你刚才,”杜尔西内娅忽然明白了,“你刚才也没有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我们的罪过应该不大。”

    “嗯,看来又要蹲监狱了。”年年郁闷地道。

    “又?难道你以前经常蹲监狱?”

    年年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杜尔西内娅也有了几分说笑的兴致。

    “那倒是......没有,也就两次而已。”年年回想,“这里要是也有八卦城那种天牢就好了。”

    “天牢?八卦城?”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瑟堡不仅没有天牢,就连普通监狱都没有,你们只会被当场处死。”一个陌生的声音答道。

    年年猛地坐直身子,被铁索捆住的手腕被扯得生疼,她左右看看,却找不到这声音的来源。

    “你别乱动好不好,否则这铁索我也解不开了。”这声音嫌弃道。

    年年低头,狐疑地打量着小雪花身下的土地,试探地伸手敲了敲。

    铛铛,铛——

    “哎呀,你敲我/干嘛!吓死我了!”

    土层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年年觉得自己正在微微下沉,杜尔西内娅也察觉到不妙,蹲在小雪花身边,举着锤子寻找合适的敲击点。

    “你在挖洞?”年年示意她先等等,小声猜测着道。

    “不,我在炸洞。”

    话音未落,缠绕在小雪花和年年身上的铁索嗖得一声消失,像是钻到了地里。

    “你快捂住耳朵!”

    轰——!!

    埋在年年几人脚下的地雷立即炸响,滚滚浓烟腾空而起,碎裂的城砖石块像冰雹一样坠落,砸向了靠近的内城卫兵。

    浓烟之中,两人一兽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地血泊。

第四四四章 有灵魂的爆炸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年年不仅死死捂住了耳朵,还紧紧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骂了无数声脏话,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就能把视野中系统面板上的那一丝窄窄的血条给留住。

    年年努力回想着自己的复活点到底是在哪里,最终追溯到了厄舍城里的那栋哥特大宅,微微松了一口气。

    “别愣着了!快下来自己走!”

    急急的催促声中,年年睁开眼睛,在光线昏暗的地洞里看到了一个怪模怪样的钻头大螃蟹,腰间的伤口一疼,她低头看去,发现还有一个蟹螯样的金属夹子正抓着自己的腰。

    年年目光一扫,看到了同样被抓住的杜尔西内娅和小雪花,欣慰地发现小雪花身上没有新的血迹和伤口。

    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雪花要是被炸死了,她就拆了这个金属大螃蟹蘸醋吃。

    眼前这东西说是螃蟹,也不太像,因为除去那四条蟹爪样的机械腿,这一人高的大钻头下方还有两条履带。

    像是感受到了年年的观察,蟹螯把她放在地上,四条机械蟹爪旋转缩回,贴在了钻头两侧,两条履带也瞬时压扁,蹭蹭两声,变成了两条围绕钻头尾部的金属纹带。

    正对年年的钻头从中心分/裂,变成两个一模一样的半圆锥体,圆锥体中空无物,锥尖层层缩进,逐渐变小变细,最终落在了某个少年矮人的腰间,啪嗒一声扣紧,如同一条平平无奇的金属腰带。

    年年看了一眼,赞道:“朋友,你的腰挺细啊。”

    这条金属腰带是个一掌宽的圆环,看着就沉甸甸的,比腰身略粗,刚好卡在这小少年的胯骨上,勉强没有掉下去。

    “还不快走!留下来等死啊!”

    这人急得直跺脚,转身头也不回地向黑暗深处跑去。

    年年回头,看到她们刚刚掉下来的洞口依然不断有沙石滑落,伸手一拉杜尔西内娅:“我们跟着他走。”

    杜尔西内娅点头,站在小雪花身边,亲昵地拍拍它的脖子,启动腕表样的坐骑空间,将小雪花收回其中。

    这坐骑空间内的时间依然是流动的,或许还能让小雪花养养伤,也方便她平日携带和活动。

    这地道不宽,她手里那把巨锤也有些碍事了。

    杜尔西内娅一拧锤柄,巨锤的锤头收缩,固定为香瓜大小,再几步越过年年,一边戒备,一边快速向地道深处走去,还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情况。

    这个陌生人虽然救了她们,但依然不知道是敌是友,她现在还不能卸下武装,更要保护好年年。

    地道越来越黑,所幸在其中奔逃的几人都有夜视能力,不在意这点小困难,不过两三分钟,年年和杜尔西内娅就追到了跑在前头的那个矮人,友好地打起了招呼。

    “这位好心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年年问道。

    “拉索(lasso)。”

    这矮人气喘吁吁地回道,两只手扶着腰上那个大圆环,似乎是想给自己的胯骨减轻些负担。

    “好名字,人如其名。”年年由衷地赞道。

    拉索尴尬地移开目光,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支支吾吾地道:“我这不是来救你们了吗?”

    “是啊。”年年点头。

    “是啊,多谢你了。”杜尔西内娅接着开口。

    “谢谢你,没关系。”

    年年的态度很恳切,拉索却更尴尬了,扶着地道的墙壁低头不语,一步一顿地挪着步子。

    “怎么回事?”杜尔西内娅也看出些问题来了,揪着年年的衣角低声问道。

    “暗算我们的也是他。”年年笑笑,并没有压低声音。

    “什么??差点害死小雪花的人是你?”杜尔西内娅立刻跳到拉索面前,举起手里的金瓜锤就砸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

    拉索抬起右臂,铿然一声,金属相击时擦出的火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哼,你们这些工匠最狡猾最讨厌了!”

    杜尔西内娅瞪着拉索的金属护臂,威胁似地扬了扬锤子,吓得拉索一缩脑袋,慌忙后退了几步。

    “看在你回来救我们的情面上,这笔帐暂时先记着!”

    杜尔西内娅恶狠狠地说完,冷哼一声继续向前走。

    “她很可爱的吧?”

    年年捏散手里的魔法箭,看着杜尔西内娅气鼓鼓的背影,对拉索笑笑。

    “完全不觉得。”

    拉索畏惧地缩缩脖子,看样子颇有几分后悔。

    “这地道是你挖出来的?”年年看着这规整的地道,抬手抚过坚实的墙壁,“这可不像是近期临时完成的工程。”

    “我是从城外钻开城墙地基挖进来的,进来以后发现这里竟然有现成的地道,正好拿来用一下。”

    拉索很老实,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他的任务是从瑟堡郊区挖掘地道穿过城墙,在城墙下待命,若是飞艇的爆炸威力不足以让城墙倒塌,或者倒塌的效果没有预想中那么好,就需要补上另一场爆破。

    他也同时是城内的接应,接应那些——

    “怎么不说了?接应谁?”年年歪着头,状似天真,好奇地问道。

    “对啊,接应谁?我一定要找出那些搞事的家伙,给小雪花加餐!”

    杜尔西内娅咬牙。拉索开始解释的时候,她就放慢了脚步,等年年两人追上。

    “小雪花是食肉动物?”年年很诧异。

    “当然是啊,独角兽可是猛兽的一种。”杜尔西内娅怀疑地看着年年,“你竟然不知道?”

    “翡瑟斯森林里的独角兽早就绝迹了,只剩下一些记载资料。”

    年年耸耸肩,翻资料什么的是亚历山大才喜欢做的事情,她可是实践派。

    “是吗?”杜尔西内娅挠头,“可是圣堂教会说,他们那里的独角兽都是从翡瑟斯森林进口来的。”

    “盗猎?”年年换了一个词。

    “应该不是,我还见到了专门的饲养员,都是精灵。”杜尔西内娅摇头。

    “精灵......”年年若有所思,喃喃道,“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可是,为什么是独角兽呢?”

    拉索和杜尔西内娅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罢了,回头再说,”年年转移话题,“这都十分钟过去了,竟然还没有卫兵追上来。”

    话音落下,一声沉闷的爆炸声远远传来,年年了然地道:“你也不怕把这地道给炸塌了。”

    “有灵魂的爆炸是不会失误的!”

    提到这个话题,拉索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

    “那你就可以在我们脚底下玩爆破?万一误伤了谁怎么办?”

    杜尔西内娅瞪着他,手里的金瓜锤又举了起来,年年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拉索气势一弱,随即梗着脖子道:“有灵魂的爆炸是不会误伤的!”

    “这话你是不是该跟飞艇上那些无辜群众说?”年年斜过一眼,淡淡地道。

    “那些是计算之内的伤亡,不算误伤。”拉索随口回道。

    年年和杜尔西内娅停住脚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不一会儿就给拉索盯出了一头冷汗。

    “好、好吧,我承认那、那飞艇也是我炸的......”拉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带了点哭腔。

    “别怕,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年年拍拍他的肩膀,悄声安慰道。

    “对,小雪花爱吃肥肉,不爱啃铁疙瘩。”杜尔西内娅接话,笑容和善。

    拉索欲哭无泪:“我真的后悔来救你们了。”

    ......

    虽然认真计算起来,年年和杜尔西内娅被这家伙暗算了两次,但接下来的路程中,她们两人都没有再为难这位叫做拉索的矮人玩家。

    她们也没有再追问拉索是听了谁的话去炸飞艇挖地道,又是听了谁的命令暗算她们,最终又是出于什么心理来救了她们。

    忐忑了一会儿,见年年两人确实放过了他,拉索微微松了口气,小心地道:

    “那这样的话,等等我们就各自分开走吧?”

    “可以,不过这地道是通往哪里的,你知道吗?”年年应道。

    “不太清楚,应该是内城外围的什么地方,”拉索解释道,“瑟堡内城和城墙的地基都很深,但地基基台与城墙之间却有一圈空隙,我想这地道就是修在这空隙里的。”

    “这么说来,这地道其实是围着瑟堡内城绕了一圈?”

    年年估算了一下她们所花的时间:“我们是从北面郊区进来的,这已经快到南边了吧?”

    “瑟堡南边是矿区,矿区与内城本身就有一条地下隧道用来运输矿石,这是不是那隧道的一部分?”杜尔西内娅猜测道。

    “这就要看这地道是谁挖出来的,挖出来又是做什么的了。”年年看向前方,眯了眯眼睛。

    “那里......似乎是个铁门?”杜尔西内娅和拉索也看到了那一处与众不同的墙壁。

    “走吧。”

    年年闪到两人身后,毫不客气地道:

    “有危险的话就麻烦你们了,我的血量实在不多,遇到敌人我就先跑了,你们解决,我怕死。”

    “好,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杜尔西内娅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

    终于有机会报答年年,她现在只想赶紧替年年上刀山下火海。

    “柔弱,摔一下就能摔死。”拉索嘟囔道,却也端起了机械臂,似乎那上边还配备着武器。

    “不是摔的,是被你炸的,你要负责。”年年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拍着他的脑袋。

    面对少男少女一般的矮人族,年年可是很有身高优势的。

    “不可能,我的爆炸都是精准计算过的,是——”

    “是有灵魂的。”年年悠悠地抢走了他的话。

    “你知道就好。”

    拉索郁闷地走上前,猛地拉开那扇铁门,撞上了一团扑面而来的黑影。

    地道里,刺鼻的血腥味骤然浓烈起来。

第四四五章 空荡荡的矿车

    瑟堡往南是一片封闭的矿区,仅有的两个出入口由重兵看守,除去登记在册的矿工之外,只有定期来往的补给车可以进出。

    矿工们都是终身工作制,每三个月有一天假期,可以到邻近的两个郊区去转转,其余的吃喝拉撒和生老病死,便都留在了矿井里。

    矿区与瑟堡内城间依然有飞艇往来,但那是专供贵人视察工作的,经年累月也见不到一次,唯有那条载满了金银矿石的运载车,日以继夜地奔波在地下,将矿区的丰收送入繁华的内城。

    满车走,空车回,最初的时候,一天能跑上百趟,后来渐渐地少了,一天几十趟或者十几趟,但总归是不曾停歇过。

    最近这几个月,矿车每天固定跑二十趟,负责押运的矿工也不再轮班,始终就是那么十几个矮人,没日没夜地陪着矿车在地道里穿梭。

    他们都觉得这是个好差事,不脏不累,只是经常赶不上开饭的时间,监工也总是忘记给他们留下食物。

    不过,饿肚子也是矿工们早已习以为常的事情,这点小事并不会引起太多怀疑,就如同他们每次回到矿区后都来不及休息便被赶到下一趟矿车上一样。

    直到昨日,铺设在地下的轨道因为磨损出了些故障,矿车停在中途检修,这些押运的矿工们才发现了一件惊天动地的秘密。

    这在瑟堡内城与矿区间日夜穿梭永不停歇的矿车,竟然是空的。

    “什么?空的?”

    杜尔西内娅惊呼,手下一紧,正被她包扎伤口的矮人不由疼呼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吧?”杜尔西内娅连忙缩回手,紧张地看着他。

    “没事,”那矮人虚弱地笑笑,“谢谢你,善良的杜尔西内娅骑士。”

    听到这句诚恳的赞美,杜尔西内娅眼睛一红,紧抿的嘴唇动了动,突觉肩头一沉,扭头看到了关切地看着她的年年。

    “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说不上来。”

    杜尔西内娅回以一笑,低下头继续忙碌。

    年年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顾这地上的血污,靠着地道的墙壁盘腿而坐,瞥了一眼平静的拉索,开口道:

    “你们发现了矿车是空的,就被杀人灭口了?”

    “是,从十七号到三十九号,都被杀死了,本来,”侥幸存活的三十七号矿工顿了顿,“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这个时候应该也死了。”

    “是你运气好,福大命大,没有被伤到要害。”年年扫了一眼旁边那成堆的尸体,挑眉道。

    所有尸体的伤口都是正面一刀穿心,偏偏这位三十七号是被砍到了后背,手臂上也有些擦伤和划伤,看起来似乎是反抗过的样子。

    而他后背上那道长长的刀伤也确实凶险,若不是正好遇到他们三人,恐怕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他们也不应该死的,对方明明只是五个普通卫兵,”三十七号捏紧了拳头,“如果当时我们团结起来一起反抗的话,至少还能活下来一两个。”

    “这是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并不存在反抗这两个字,而你不一样。”年年淡淡地道。

    “你被杜尔西内娅救过,当过自由人,你知道自由与奴役的差别,所以你才懂得反抗,所以你才能坚持到遇见我们的那一刻。”

    杜尔西内娅的眼睛红了,愈发低着头,整个人像是要缩成一团。

    她刚刚才从三十七号口中得知,她曾经救下赎了身的那些“自由人”,最终并没有真的得到自由。

    那些被拯救的矮人没有工作、没有住处、也没有手艺和能力,找不到可以让他们这种自由人担任的工作,最终在饥饿的驱使下,再次成为了奴隶,还有那几个小妹妹,最终流落到了衣帽巷的红帐之后......

    “有些念头就像一颗种子,虽然最后不一定能长成什么歪瓜裂枣,但总归是个希望。”

    年年知道杜尔西内娅还需要些时间来整理心情,便抛出了那个极具爆炸性的猜测:

    “恐怕不仅矿车是空的,瑟堡的整个矿区也空了吧?”

    拉索看着她,两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隔了几秒钟,杜尔西内娅也难以置信地扭过头,三十七号再次吃疼地嘶了一声。

    “但是为了不引起恐慌,这矿车还是要继续跑下去的,但到最后......”年年叹了一口气,“恐怕所有矿工都要被封死在里面了。”

    “补给车,”三十七号抬起头,“我们之前好像听工友提过,补给车的间隔越来越久了,每次的食物数量也越来越少,很多人都在挨饿。”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年年问道。

    “这个......”三十七号努力回想,“好像就是三四个月前,我们每天都在干活,很少计算时间。”

    “干活?都干些什么活儿?”年年追问。

    “清理所有的废旧矿井,拆卸旧机器检修,监工大人们说要重新利用安置新机器......”三十七号顿住,苦笑,“没有新机器,对不对?”

    “让你们不停做工,又不让你们吃饱饭,看上去每个人都很忙碌,实际上什么事情都没做。”年年总结道。

    “还很方便集中清理。”拉索插嘴,“都没力气了,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杜尔西内娅恶狠狠地瞪着他,挥舞着拳头,拉索吐吐舌头,连忙求饶。

    “拉索,”年年将视线落在他脸上,探究地问道,“你们是打算做飞贼,还是打算占地为王?”

    看拉索刚才的反应,他应该早就知道瑟堡矿区的事情,以此推算,拉索所属的那个小团体应当也是知情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能把这件事理解到何种地步,是只当这区区瑟堡危矣,还是能联想到矮人族的全族危机?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对瑟堡都是有些觊觎之心的。

    若是当飞贼,就是把瑟堡城里存储的资源抢走,让被掏空的瑟堡自生自灭;

    若是打算占地为王,就是打算把瑟堡内城清理一遍,依靠现有的剩余资源,应该还能供养这些人很长一段时间。

    “你、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拉索装傻,还做作地掏掏耳朵。

    “你把耳朵揪下来就能听懂了。”年年温柔地笑道。

    拉索哭丧着脸,转过身面壁思过——他实在是很后悔一时心软回来救这两个人,明明都是漂亮姑娘,怎么一点都不温柔。

    可惜,如果他不是躲在地下,就能看到年年掩护众人冲击卫兵的场面了,或许就会在救人之前犹豫一下。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年年向后一靠,后脑轻轻撞着地道的墙壁,撞下了一层灰。

    “我要去内城。”拉索偷眼看她,“之前说好的,我们分开走。”

    “嗯,你可以走了。”年年不在意地摆摆手,“带个话,别闹得太过分,好歹给瑟堡的老百姓留条活路。”

    “你、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拉索试探地问道。

    “想知道我的来历?”年年一扬眉,摸出个徽章扔给他,“认识的话最好,不认识的话也无所谓。”

    拉索双手接过,翻来覆去地检查这枚小丑徽章,确定是他没见过的标志。

    “喏,还给你。”拉索把徽章扔回来,很不以为然,“名不见经传的小佣兵团吧?还是你们精灵族玩家建立的?”

    “人族玩家建立的,真没见过吗?”年年郁闷地道。

    “我们经常到人族领地跑任务,人族那边稍微有点名气的佣兵团我们都知道。”拉索很厚道地没有把话挑明。

    年年把玩着佣兵徽章,点头:

    “这么说起来,你们佣兵团也算是小有实力了,恐怕也挺有名气的,怪不得敢谋算整个瑟堡。”

    拉索脸一黑,再次看向墙壁。

    “墙上有美女?你不是要走吗?”年年很礼貌地送客。

    “咳,我走、我这就走。”

    拉索拍拍身上的土,绕过那堆尸体,向另一扇铁门走去。

    他们拉开那扇铁门的时候,就刚好撞见了濒死挣扎的三十七号,而三十七号身后,就是遍地的死尸,以及另一扇紧闭的铁门。

    他们三人查看过,透过铁门的缝隙,是一条设有铁轨的隧道。

    拉索举起右臂,将一颗鲜红的魔法水晶塞进动力槽,又低头摆弄了一下,五指前端喷出蓝色的火焰,在铁门上切出一个规整的方形缺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年年,挠挠头,又把这缺口切得宽了一点,又高了一点。

    年年暗自笑了笑,扬声道:“谢谢你救了我们,这个人情我会还的。”

    “不用谢,”拉索钻出这个对于他来说过于宽大的缺口,站在铁门外,踌躇着道,“你们最好还是早点离开瑟堡吧,不、不太安全。”

    看着消失在那扇铁门外的拉索,年年又开始撞墙:

    “那我们去哪儿比较好呢?”

    “cy,”杜尔西内娅扶起虚弱的三十七号矿工,“我想去矿区。”

    年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杜尔西内娅眼中的坚毅告诉她,哪怕她拒绝,杜尔西内娅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你打算把矿工都放出去吗?”

    “嗯,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在矿区里。”杜尔西内娅重重点头。

    “然后,让这些饥饿的矿工们冲进郊区去抢食物?”年年的声音有些冷,杜尔西内娅很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

    “不、不是,他们可以去内城,内城肯定有很多——”

    杜尔西内娅沉默半晌,斩钉截铁地道:

    “不,我要把瑟堡的所有城墙都推倒,内城、郊区、矿区,所有的城墙、围栏和障碍,我要把它们都给拆了!”

    年年低头轻声笑了几声,扶着墙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志向。”

    “我知道这很难......”杜尔西内娅眼前一亮,“我这就去把拉索抓回来,让他把城墙炸了!”

    “这个嘛......这大概对他来说就是那种没有灵魂的爆炸了。”

    年年摸摸下巴,笑道:

    “美丽的骑士小姐,你眼前可是还有一个有灵魂的炸弹呢,保证让你想炸哪里炸哪里。”

第四四六章 红宝石大公

    瑟堡附近出产一种独特的红宝石,按其色彩和明度,呈现出不同的魅力,或晶莹透亮,或乌沉欲滴,因为这种矿石的生长形态,很多矮人也叫它为“瑟堡的红珊瑚。”

    踏上金色的阶梯,一边缓缓拾阶而上,一边低头细细欣赏,红宝石镶嵌而成的海浪从脚下流淌而过,给人一种逆流而上的独特体验。

    最终,当来宾在最后一级阶梯站定,面对眼前这座红顶金柱的宫殿时,涉水踏浪所带来的充实而又虚幻的成就感便将为其的光辉再增添一层威仪。

    来宾是一男一女,男子的黑头发黄皮肤显示了他的华夏血统,但他身上那件得体的黑色礼服却也模糊了更多的个人信息,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显贵宾客罢了。

    如同其他人一样,紧随其后的杜尔西内娅的目光也更多地停留在了另一位宾客身上——那个亲昵地挽着男子手臂的女人。

    妖异的紫灰色皮肤,披散过肩的紫褐色长发微卷,一袭银色及地长裙虽然款式简单,但也清晰地勾勒出了她的腰/臀曲线,当她一步步走上台阶的时候,长裙随之优雅地摆动,划出了一道道丰满的圆弧,让人想到了盈满月光的水面,让人好奇这长裙的质地到底有多柔软多顺滑,也让人不禁探究那长裙之下的......

    杜尔西内娅抬手摸了一下鼻子,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手指,捂了捂胸口。

    她将视线上移,看到了一片裸/露的皮肤,金色的颜料在其上绘出了一副地狱图卷,狰狞的恶鬼呲牙咧嘴,枯槁的罪人痛不欲生,火海般的莲池从女子的脊背一路盛开,溢满腰窝,消失在了......

    杜尔西内娅拍拍自己的脸,三两步冲上台阶,无意中撞了那女子的男伴一下,绕到女子身边,心惊胆战地道:

    “我完了我完了,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我自己的秘密。”

    “什么秘密?”年年拍了拍一脸无奈的祁有枫的手背,笑道。

    虽然已经解释清楚,杜尔西内娅还是对祁有枫有些小脾气,倒也不是讨厌,更像是误会别人之后的恼羞成怒,年年和祁有枫都没有放在心上。

    杜尔西内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色西装,一手扶着腰间佩剑的剑柄,一手握拳放在胸口,躬身道:

    “女神,有兴趣换个舞伴吗?”

    为了来参加这个晚宴,她也换上了一身适宜的装束,只不过她没有像年年这样选择长裙,而是穿了一身白色骑士服,又挂上了一柄精致的细长佩剑,大气简约,英姿飒爽。

    “没兴趣。”祁有枫率先答道。

    杜尔西内娅扁扁嘴,看向祁有枫:“我要是找你决斗的话,你能不能让女神陪我跳个舞?”

    “不能,这是严重的渎神行为。”

    祁有枫很认真地摇头,年年偷偷掐了他一下。

    “唉,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中间多了一个他~”

    杜尔西内娅唉声叹气地退到一旁,高高竖起的马尾辫也耷拉了下来。

    “希望你们这里不会真的有决斗这种习俗,否则我今晚可能会很忙。”

    祁有枫四下一扫,一句话说得仿佛要把音节咬碎一样。

    他似乎忘记了,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他是多么兴致勃勃地给年年梳妆打扮,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让她艳惊四座。

    “衣服是你挑的,我背上的小鬼也是你画的,后悔啦?”年年笑眯眯地问道。

    这衣服她也很喜欢,也实在是太合身,祁有枫绕着她转了两圈,觉得这露背设计稍微有些碍眼,倒也没有扫兴地给遮盖住,只是画上了一张地狱恶鬼图,恶鬼面目可怖,酷刑场面凶残,足以将旁人的注意力从皮肤和身材上移开。

    只不过,这绘画过程......反正年年十分怀疑他的动机。

    大概是有那么些微的情绪透过笔触流露了出来,祁有枫的这个注意力转移**并没有收获应有的效果,而是适得其反了。

    “还好,反正谁也抢不走,”祁有枫把年年拉近了一些,叹气,“就当是让我满足一下虚荣心了。”

    说话间,又有一个熟人匆匆赶到,见到年年后立刻移开了视线,开口道:

    “我大概打听了一下,这就是普通的宴会,这瑟堡内城里每周都会举办三四场宴会,今天这个应该也是常例,没什么特殊的。”

    “麻烦你了,”年年对崔斯坦点点头,看向祁有枫和杜尔西内娅,“我们进去吧。”

    “也该去拜见一下那位红宝石大公了。”

    ......

    尽管年年答应杜尔西内娅帮她把瑟堡的城墙给拆了,这两人也不可能立刻付诸行动,除去时机的选择以外,她们身边还跟着一个重伤员需要安置。

    矿车隧道通往内城的仓库区,在早已得知消息的祁有枫和崔斯坦二人的接应下,身为工亡奴隶的三十七号被他们藏在了一家旅馆里。

    北城墙附近的骚乱还没有影响到与矿区毗邻的南区,年年和杜尔西内娅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又大摇大摆地在这家旅馆里要下了两间房,与祁有枫三人住在了一起。

    阿尔伯特早就下线去了,遗留下的身体被祁有枫塞到了房间大床上的被子里,将门从外边一锁,就再也懒得管了。

    让三十七号在自己的房间内休息,年年便去找了祁有枫,将两人分开后发生的事情讲了讲,也讲了讲她的一些推测。

    正当两人商量着如何与那些爆破捣乱分子搭上线的时候,两则鲜红的请柬被送到了旅馆的前台,又被仆人送到了祁有枫和崔斯坦的手里。

    邀请二人及其同伴前往卢比宫参加晚宴,落款为,瑟堡红宝石大公。

    被精准投递的祁有枫几人犹豫片刻,不敢确定这是巧合还是有所预谋,最终还是听从了年年的建议,决定去看看。

    祁有枫携年年,崔斯坦与杜尔西内娅凑成另两个名额,于今晚六点准时站在了卢比宫的礼堂大厅门前。

    在侍从的引领下步入礼堂,年年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端坐在王座上的矮人。

    闲适自得,不怒自威,与旁人交谈时的神情矜贵自持,却也不失友好。

    不像厄舍城的公爵那样把金银宝石都穿在身上,这位红宝石大公的衣着可以说是非常平常,若是结合当前这个场景的话,甚至还有些失礼。

    他身上唯一一样称得上是名贵的东西,大概便是手杖杖头那颗硕大的红宝石了。

    这宝石太大,与手杖本身的比例完全不相符,看起来倒是跟杜尔西内娅的金瓜锤很像,抡起来砸人的话,若不是这人的脑袋破碎,就是这人的钱袋破产。

    年年踏进礼堂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在这停滞的寂静之中,红宝石大公对正在与之交谈的宾客告了声罪,移来目光,

    两人目光相接之时,年年也看清了红宝石大公身边的那个人,那个刚刚还在恭敬地听大公讲话的人。

    “真想不到在这里也能碰到熟人呐。”

    年年提起裙角,与瑟堡主人遥遥相对,微笑着深施一礼。

第四四七章 退场离席

    站在红宝石大公身侧的那位宾客并不是旁人,而是年年几人曾经在斯坦因打过交道的弗恩镇长。

    虽然他们是跟随着弗恩的行进路线来到瑟堡的,但这人竟然还有心情留下赴宴,一点都不着急去王都通风报信外加认错示弱,倒是让年年对这位红宝石大公的立场产生了一些好奇。

    难道说,这家伙也是东进计划的支持者?不过看他统御瑟堡的手段,确实是一位很会运用劳动力的行家里手。

    弗恩自然也看到了年年,更是在一瞬间认出了她与祁有枫,毕竟拥有这张皮的精灵可不多。

    短暂注目,微微偏过头,恍若初见一般,弗恩低声赞叹了一句那华夏男子好眼光好艳/福,后又似觉得失礼,连忙对红宝石大公告罪,不经意见提及了祁有枫对盖亚大陆上尊卑礼仪的陌生。

    他深知红宝石大公的脾性,这位尊贵的瑟堡主人最不喜与底层打交道,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底层人的言谈举止在他眼里,也永远带着一层虚假和粗俗的臭味。

    红宝石大公的心是偏的,但他的头脑可不愚钝,因此弗恩也不敢说得太明显,就这么略略地暗示一两句,也就足够了。

    果然,原本也算饶有兴致的目光顿时变得冰冷厌烦,红宝石大公召来侍者,吐出了三个字:

    赶出去。

    年年和侍者一同点了头,站在礼堂大厅门口,笑容明媚,抬手撩起鬓边的发丝,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着弗恩摇着手臂,很明显是在同他打招呼。

    轻轻的咚得一声,红宝石大公手里的手杖立在了王座前的地板上,弗恩浑身一颤,尴尬地笑笑,让那待命的侍者赶紧去执行命令。

    年年抬起的手落在唇边,竖起食指,依然看着弗恩,仿佛他身边的红宝石大公不过是根华丽的柱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这一眼,锐利非常,让弗恩想起了他那头死不瞑目的坐骑巨蜥,不由慌张地倒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下,倒是让年年移开了目光,却把红宝石大公狐疑不屑的目光引了来,让弗恩暗自咒骂自己太不争气。

    哪怕大公的命令是把这个样貌古怪的家伙赶出去,侍者依然保持着应有的风度,有礼地让过交头接耳的宾客们,不慌不忙地向礼堂大门处走来。

    走到一半,他就错愕地停步了。

    因为年年已经慢悠悠地迎了上来,闲庭信步地走进了目露鄙夷的宾客之中。

    那位华夏男子依然被她挽着,面色平静如水,她身边另一位矮人骑士大人则是警惕地握着剑柄,像是在提防这些宾客们里会藏着歹徒。

    侍者加快了步伐,希望能赶在大公显露怒气之前将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请走。

    年年像是初次进城看到繁华世界的乡下人,不停地左顾右盼,看看餐桌上的吃食,看看头顶的华丽金顶,看看漂亮小姐们的裙子发饰,再看看红宝石大公那张王座,在侍者终于接近她之前脚步一转,与身边的另外两人径直走出了礼堂大厅,将侍者酝酿半晌的逐客令哽在了喉咙里,上下不得。

    来得万众瞩目,走得自如潇洒,除去进门时的那一瞥,再也没将王座上的红宝石大公放在眼里,这派作风让礼堂里的宾客们安静了片刻,偷眼看看神色冷然的大公,识趣地运用了选择性遗忘的技能。

    不过片刻功夫,今日的晚宴就达到了往常不曾有过的热烈气氛,把那些刻意的谈笑风生也烘托出了几分真情实意。

    早早溜到角落的崔斯坦端着酒杯,苦着脸唉声叹气。

    他总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偏偏这贼船还十分富丽堂皇,不管是年年透露出来的身家背景,还是他这几日旁听来的大局谋策,都让他生不起毅然决然地分道扬镳的心思,更不要说还有武力压制。

    他这几天也知道了,自己面前的这两人都早已是超过七十级的高阶玩家,似乎还各有奇遇,怪不得料理起弗恩镇长跟捏小鸡一样。

    斯坦因那种偏僻小镇的npc,其实力换算成玩家能理解的数值,不过是中阶偏上一点,大概六十到六十五级左右。

    而面前这位红宝石大公,单单在数值方面应当是能压年年和祁有枫一头的,崔斯坦却还是给这“应当”打了个问号。

    崔斯坦惆怅了一会儿,察觉到四周宾客对自己这副扫兴模样的不满,收拾了一下心态,放下酒杯,想从桌上找朵鲜花数数花瓣,或许还能营造出一个情场失意的假象,免得让自己太过突兀,被心情不好的大公赶出去,完不成年年交代的任务。

    随手拿起一朵粉嫩的玫瑰花,崔斯坦就察觉出了这材质的差异,感慨着瑟堡的富庶。

    这一簇簇鲜花,竟然全是由上等的名贵丝绢做成的,又熏了不知什么香,哪怕知道这是假的,也不免觉得这花瓣实在是娇柔可爱,不忍下手摧花。

    崔斯坦把这花放回桌上,随意一抬头,惊喜又热情地站起身,走向礼堂大门的方向。

    “哎呀,真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这位大忙人,最近做些什么生意呢,要来一杯根汁啤酒吗?”

    ......

    “你确定崔斯坦一定能认出那些人?”

    年年、祁有枫和杜尔西内娅三人离开礼堂,参观起了卢比宫的外围风光,只不过看杜尔西内娅气鼓鼓的样子,她大概很想给这些雕塑改造成残缺的美。

    “不确定,不过总比我们这几个人见多识广一些。”年年回答着祁有枫的问话,欣赏起了眼前这尊雕像。

    “那根手杖,似乎是红宝石大公这个家族的象征。”祁有枫也留意到了这些雕像的共同点。

    “既然是象征,应该不会胡乱改动才对。”

    年年向后退了一步,看着从左到右这一排姿态各异的雕像,目光从杖头那颗越来越大的红宝石上扫过,微微挑眉。

    “有什么想法?”

    祁有枫问道,毫不避讳在一旁越来越好奇的杜尔西内娅。

    “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顿了顿,年年补充道,“暂时。”

    “悠着点玩,不然这世界之大,我可真没什么地方能待了。”祁有枫捏着她的鼻子,无奈地道。

    他已经被墨家除名,华夏区是不太好混了,精灵族的翡瑟斯森林他这个人族又进不去,如果再被矮人族通缉,他大概就只能在厄舍城置办家业了。

    因为他觉得,年年早晚也是要跑去人族领地祸害一通的。

    “那就陪我浪迹天涯呗,或者我们出海,我就不信这世界就这么一块大陆。”年年冲他做了个鬼脸。

    祁有枫搂过年年,宠溺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换回了一个落在唇边的吻。

    罢了罢了,安定这个词与年年也确实不太沾边,而这种离经叛道又充满意外和惊喜的旅程,对他这个普通人来说,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么一次而已。

    今时今日,有多少心潮澎湃,他年他月,或许便有多少不枉此生。

    ......

    欣赏完了瑟堡历代的大公塑像,年年三人绕回了他们来时的金色阶梯,安静地拾阶而下。

    杜尔西内娅终于被年年两人的旁若无人给打动了,郁闷地抓着雕像的胳膊自言自语,从罗密欧与朱丽叶聊到齐格鲁德和布伦希尔德,听得祁有枫万般郁结。

    年年也难得地冷了脸,淡淡地夸了句书读得不错,就拉着祁有枫走了。

    杜尔西内娅无措地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知道自己的碎碎念很不合时宜,三两步追上年年二人,呸呸呸地骂着自己乌鸦嘴,给自己的玩笑话道了歉。

    只是当她讨好地祝两人修成正果白头偕老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稍有缓和的气氛却更加凝滞了。

    杜尔西内娅摸不着头脑,只好乖巧地跟在两人身后,向暂住的小旅馆走去。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从阶梯下匆匆而来,在靠近年年三人时缓了缓,便立刻急急越过,仓促中带着些慌乱。

    年年站在原地,低头整理裙摆,眼角余光追随着那脚步声,停在了一个意图拦截的侍者打扮的矮人面前。

    来报信的卫兵在原地烦躁地走来走去,坚决不肯让侍者转述,一定要亲自见到大公。

    见这两个矮人僵持不下,而他们这三个驻足的身影又已经引起了怀疑,年年也只好继续迈步向下,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就在年年不甘不愿地挪出听力捕捉范围之前,卫兵终于向尽职的侍者妥协,说出了他的来意。

    年年歪过头,看着杜尔西内娅。

    杜尔西内娅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毛毛的,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年年叹口气,松开祁有枫的手,亲亲密密地抱着杜尔西内娅的胳膊,暗自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笑道:

    “你的愿望实现了,矿区里那几万名饥肠辘辘的矿工,刚刚被放出来了。”

第四四八章 机械地精与根汁啤酒

    瑟堡内城,卢比宫,宴会礼堂。

    当侍者匆匆走到王座前躬身低语的时候,崔斯坦身边这人的表情与红宝石大公的表情,一齐微微地变了。

    只不过,前者是微笑,而后者则是显而易见的怒色。

    有事。

    崔斯坦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下一个问题也在心中砰砰作响。

    好事?还是坏事?有没有好处?

    年年让他来寻找进一步接触的机会的时候,就解释过这其中的缘由,崔斯坦已经知道有一些人在觊觎瑟堡的财富,相关行动应当就在这一两日。

    崔斯坦对瑟堡的死活不感兴趣,只是无法确认年年的立场。

    她是想与面前这人的佣兵团合作拿下瑟堡,还是想假意靠近保下瑟堡呢?

    崔斯坦总觉得这两个选项其实都是成立的。

    拿不准年年心思的崔斯坦很是蠢蠢欲动,但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惹了这个祖宗不快,砸了他在厄舍城置办下的生意产业。

    崔斯坦放下手里的酒杯,选择了保守的吃喝话题,暗自琢磨着怎么切入正题。

    “这瑟堡的厨师也是够心灵手巧的,几个肉片就能摆出这么多花样。”

    崔斯坦拿起一个小瓷盘,看着白色瓷盘中那个小巧玲珑的“玫瑰花”,说道。

    这种晚宴是从来都不会让人吃饱的,各式美味菜肴被分装在各种碗盘里,看上去无边无际的一大桌,实际上并没有多少。

    像他手里这个瓷盘,一层薄冰垫底,翠玉雕的叶子衬托,正中是用薄薄几片肉摆成的玫瑰花蕾,晶莹透亮,挑开花瓣,内里是食用金箔捻成的花蕊,沾了些蜜酱,看起来娇艳欲滴。

    “这红宝石大公也是很会节省呐,按这个份量,哪怕他天天办宴会也花不了多少钱。”

    崔斯坦赏玩着盘中的菜肴,开着玩笑。

    “人家确实是天天办宴会,”崔斯坦身边的人也笑道,“有时候是从中午开始,有时候是从傍晚开始,总要持续到深夜才作罢。”

    “有钱人的日程就是不一样,我记得以矮人族的风俗,来参加宴会的话,每一次的着装打扮都不能相同才对。”崔斯坦咂舌。

    根据贵族礼仪的规范,若要去参加正式的宴会,那就不能穿戴旧衣服旧首饰,都需得重新订制,按红宝石大公这办宴会的频率,这瑟堡里的贵族也别做其他事情,成日里研究穿什么衣服就够了。

    “反正这瑟堡富庶,外围几十万平民供养这么几千个贵族总不成问题。”

    “这么说来,供养个一千多人的佣兵团也应该不成问题了。”崔斯坦举起杯,笑着敬道。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搭话。”这人无奈地摇头,与崔斯坦碰杯。

    “你们闹了那么大的动静,我总是要好奇一下嘛。”崔斯坦放下心来。

    看派索(pisso)这态度,他的探听应该不会招致什么反感,或许还真能掺合一脚捞点好处。

    派索,是佣兵团 mep; root beer(机械地精与根汁啤酒)的团长。

    这个古怪的名字来源于他和他的兄弟拉索,也多亏了他那个埋头钻研机械机关的兄弟,这个佣兵团很快就在矮人族和人族两地都混出了一些名气,在到达a级评定之后,迅速扩张到了两千人,后来增增减减的,现在依然是个有千人基础的大佣兵团。

    整个盖亚大陆的a级佣兵团并不多,矮人族所属四个,人族所属五个,精灵族可能有一个,也可能没有。

    尽管崔斯坦与这些佣兵团都不算熟识,但也有点往日里倒买倒卖的脸面交情。

    在与年年同行之后,崔斯坦又光荣地给自己的脸面交情增加了一个。

    也正是知道自己与派索不过有些脸面交情,崔斯坦便没有过多地假惺惺嘘寒问暖,而是快速挑明了自己的有所图谋。

    要是无所图,他这个刻意凑近的行为才要被派索怀疑了。

    “你最近在哪里发财呢?”

    派索像是要故意吊胃口,转移了话题。

    “刚从翡瑟斯森林出来,在边境沿线和斯坦因小镇收了些矿石,”崔斯坦捏着拳头比划,低声道,“都是至少这么大的紫金原矿和原生魔法水晶,高价收了不少。”

    “哦?”派索的笑容真诚了不少,“打算去哪里出手?”

    “厄舍城吧,原矿石在矮人族向来卖不到高价。”崔斯坦叹气,觉得很可惜。

    不是矮人族没有这方面的需求,而是私人或民间的矿石类买卖也要由王国监管,价格是固定的。

    “别去厄舍城那么远了,十倍价钱,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派索伸出手,看着崔斯坦,真诚地笑道。

    崔斯坦十分惊喜,一把抓住派索的手握住:

    “没问题!成交!随时可以......”

    见崔斯坦果然对这非同一般的价格心生疑惑,派索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有些急用,毕竟你也猜到了,我们马上就要有大动作。”

    崔斯坦将信将疑地点头:“那好,我们这就去交易?”

    言罢,他就要拉着派索走出礼堂,看样子很是心急,生怕派索反悔,也不想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

    “诶,别这么心急,”派索按住崔斯坦的肩头,手下用力,“宴会还没结束,我们此时退席,会让大公不高兴的。”

    “不能退席?”

    崔斯坦看看礼堂尽头王座上的人,狐疑地道:“刚才还有人退......”

    崔斯坦摸摸鼻子,年年那很明显是被退席,再说了,这大公高不高兴,年年和祁有枫会在乎?

    “刚才怎么了?”派索好奇地问道。

    他这一会儿也在旁人的交谈里听出了些东西,仿佛在他来之前还有什么事发生。

    “没什么,闹剧而已。”崔斯坦摆摆手,“那等宴会结束,我们就钱货两清。”

    “宴会结束的时候,大公会派近卫护送我们到各自的住处,恐怕要等明天一早才可以。”派索摊手道。

    “这......这也太体贴了吧?”崔斯坦诧异地道。

    “是啊,红宝石大公对这瑟堡的贵族,可都是很体贴的。”

    派索笑笑,冷淡的目光扫过礼堂里这些衣着华丽的宾客们,莫名有些怜悯。

    崔斯坦看在眼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派索,该不会是想直接把这卢比宫给炸了吧?

    ......

    挥手让侍者退下,红宝石大公看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弗恩,鹰隼一般的目光有些阴鸷。

    在侍者来通报矿区事故之前,他已经从弗恩口中问出了那个精灵的来历。

    弗恩只是个小镇的镇长,见识少,但他却知道那精灵口中的恩古斯是谁,而这自称是恩古斯弟子的精灵又可能代表着什么。

    这或许会是一次很好的与精灵族合作的机会,却被这个见识狭隘的家伙给搅乱了。

    弗恩也在懊悔,但更在惶然不知所措。

    “来人,把他带走,别让他死了。”红宝石大公收回目光,厉声道。

    另一侍者低头应是,召来殿外候命的卫兵,把瑟瑟发抖的弗恩架起,无声地从后门离开。

    “你!你们是——”

    呼喊声乍起,摆满美味佳肴的餐桌冒起白烟滚滚,初闻香甜可口,但却在进入口鼻的一瞬间变得辛辣无比,逼出鼻涕眼泪齐流,肺腔也像是爆炸一般刺痛。

    崔斯坦慌忙捂住口鼻,派索粗暴地扯开他的手,捏住他的下巴硬塞进一团东西,软绵绵的,又苦又腥,入口即化。

    他立刻掐着脖子干呕起来

    ——派索这一塞直接戳到了他的舌根,加上那东西的腥味,直让他恶心想吐。

    还好浓烟已经变得无害了,除去雾蒙蒙的让人看不清礼堂里的情况。

    “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布置,”派索一口啐到地上,“妈的,手底下的人都快能去当御厨了。”

    他早就安插了人在卢比宫各处,自然也包括了重中之重的厨房。

    “你、你打算直接清理卢比宫?”

    崔斯坦稍微缓过来一点,连忙跟在了派索身后,两人向礼堂深处那尊静悄悄的王座走去。

    礼堂里的宾客都已经倒在了地上,有些人已经悄无声息,有些人还在挣扎,微弱的呻/吟声和撕裂的咳嗽声自惨白的雾气中弥漫开来,像是踏入了魍魉地狱。

    “试试看,没想到这堂堂瑟堡卢比宫的防御如此不堪一击。”

    派索笑道,踢开挡路的一只手,颇为遗憾地摇着头。

    说话间,或清晰或沉闷的爆炸声三三两两地响起,崔斯坦听了听,似乎都是内城北边传来的。

    “外边的矿区被我们拆了,饥饿的矿工正在狂欢,加上冲击城墙缺口的那些暴/民,卫兵的大部队没这么快到这应当是载歌载舞的卢比宫里来。”

    派索愈发得意,向崔斯坦解释道。

    “怪不得你要用这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控制这里,简直是太厉害了!”崔斯坦非常配合地惊讶着。

    “那些配备机械臂的卫兵还是有些麻烦的,拉索的机械地精虽然是重火力,消耗也太大,没必要浪费在杂兵身上。”

    “拉索他人呢?没来这里帮忙?”崔斯坦顺势问道。

    “他等等就到,以防万一,我安排他去做别的事情了。”

    派索现在很是享受卖关子的乐趣,笑呵呵地道。

    “现在嘛......”

    派素看向几步之外的王座,和王座上那个雕像一般安静的人,想了想,还是谨慎地摸出了重剑,一步步靠近。

    雾气中的红宝石大公像是倚靠着王座沉睡,手杖横放在膝头,那颗硕大的红宝石璀璨夺目,在派索的眼中映出了一团贪婪的火焰。

    就是这个东西......只要得到这个东西......

    重剑划出一道乌沉沉的锋芒,将红宝石大公的身体连带王座一起劈成了两半,可那被劈开的身体却没有漏出一滴鲜血,反而化作了同样浓重的雾气。

    派索停步,崔斯坦也小心地看着周围。

    “我在这里。”

    雾气重新凝聚,王座上的人依然闭着眼睛,手杖却换了个地方,从膝头变成了五指之间。

    红宝石大公端坐在王座之中,双手拄着手杖,晚霞一般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流出,猛地一荡,吹散了整个礼堂的雾气。

    派索缓缓退开,退到餐桌边时,抓了个奄奄一息的贵族女子挡在身前。

    “斯特林家长女,?遭受凶人袭击,不幸,”红宝石大公平静地看着他们,“遇难。”

    手杖末端轻轻敲击地面,一道淡淡的红色光芒如涟漪般荡开,派索连忙扔开人质举剑去挡,那娇弱的贵族小姐被震出一口鲜血,委顿在地,眨眼间没了呼吸。

    派索看向那根手杖的眼神更加热烈了。

    崔斯坦已经顾不得什么形象和面子,灵活地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在餐桌的掩护下向礼堂大门处移动。

    这红宝石大公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厉害一些,那根手杖更是有古怪,也不知道派索还有什么安排可以抗衡。

    派索再次后退,看看红宝石大公手里的手杖,再看看他寸步不离的那尊王座,笑容倒是?愈加灿烂了。

    红宝石大公面对这赤/裸/裸的觊觎眼神,不由黑了脸,也渐渐地有些慌乱。

    他卢比宫的几千近卫,难道已经都被控制了?

    “大公,别等了,”派索劝道,“你现在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还不如配合一点,束手就擒怎么样?”

    “胡言乱语。”

    红宝石大公冷哼一声,层层红浪从手杖顶端那颗宝石处扩散开来,礼堂内的餐桌雕塑花卉尽数被震了个粉碎,原本还若有若无的呻吟声顿时化为沉寂。

    派索用重剑挡在身前,狼狈地急速后退,再差一步就退到了礼堂大门之外。

    “其实我对你没什么恶意,只是想从你手里要一样东西而已。”派索无奈地笑道。

    “不可能。”红宝石大公果断拒绝。

    “那我就只能冒犯了。”

    派索重重地叹了口气,退出礼堂。

    这就完了?

    早已躲在大门后的崔斯坦看着不慌不忙的派索,心内嘀咕个不停。

    过了大约一分钟,轰隆隆的机械运转声传来,崔斯坦跑到那直达卢比宫的金色阶梯处一看,看到了一个正在爬楼梯的机械怪物。

    这像是螃蟹一样的机械底部履带正随着每一级阶梯的形状变形,一点点地将巨大沉重的身躯向上推。

    杂乱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地传来,几百名矮人玩家冲上金色阶梯后对着派索喊了声团长,便跑进了卢比宫各处,又分出些人堵在了礼堂前后两道门前。

    崔斯坦也知道了派索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的底气。

    这金属大螃蟹的四只机械爪和两只螯足里,正抓着两男四女,两老一少三幼儿。

    还有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被绑在机械大螃蟹胸前的钻头上。

    派索这是把红宝石大公全家老幼都给抓来了?!

第四四九章 红宝石家族的荣誉

    崔斯坦猜的没有错。

    拉索开着他那架怪模怪样的机械地精带来的,正是红宝石大公的一家七口:

    父母、妻子、三个女儿和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子。

    这都是拿来要挟红宝石大公的筹码。

    可惜,崔斯坦依然低估了派索的狠戾和无/耻。

    笨拙的机械怪物爬上布满赤红海浪的金色阶梯,轰隆隆地驶到礼堂门口,将爪钳里的人质放在地上一推,任由佣兵团的其他成员将刀斧架在这一家人的脖子上。

    红宝石大公的家人都很平静,除去那个婴儿,剩下的三个女孩子这一路上全都不哭不闹,此刻也仿佛没看到脖子边的利刃,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整理裙摆上的褶皱,正了正胸前的家族纹章。

    红宝石大公的妻子并不算漂亮,如今躺在礼堂里的贵族小姐们,随便哪一个的脸蛋都比她更娇艳动人,但也都没有她沉静端庄。

    她走到那架机械地精身旁,从容不迫地,从一个佣兵手里抢下自己的幼子,抱在怀里,低头慈爱地轻声安抚,不多时就止住了那声嘶力竭的哭喊。

    红宝石大公依然端坐在王座上,看到这一幕,淡淡地笑了。

    “果然是高贵的红宝石家族,这副慷慨就义的样子,着实让人佩服。”

    派索夸张地鼓着掌,摇头晃脑地站了出来。

    “只不过,若是到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你现在这份坚持还有意义吗?”派索忧心忡忡地问道。

    红宝石大公讥讽地一笑:

    “料想你这种人,是不会懂得家族荣誉和尊严的意义的。”

    “啊,”派索恍然大悟,“尊严,荣誉,我懂了,我明白了。”

    只看这卢比宫外围的那些家族雕像,就知道红宝石大公这个家族对荣誉的看重。

    红宝石大公的眸色一暗,捏紧手杖,赤红色的圆弧状光刃如闪电般飞出,直直劈向他自己的父母妻儿。

    派索似乎早有准备,佣兵团的成员们一闪身,整齐地一字排开,或是举着盾牌,或是挥舞着巨斧重剑,将这红光挡了下来。

    看了看少数几个被震出一口鲜血的成员,派索满意地点点头,望向红宝石大公的眼神简直比他自己还要痛惜:

    “想不到大公如此狠辣,竟然是要杀了自己全家吗?”

    红宝石大公捏着手杖的手再次紧了紧,青筋迸现,指节泛白。

    “不过,各位放心,我是不会这么狠心的。”

    派索转身,怜惜地拍了拍其中一个小女孩的头,一指头戳在了她胸前的家族纹章上,温和地笑道:

    “这个东西,可是很重要的,可不能随随便便玷污。”

    话音未落,他笑容微敛,轻轻一摆手:

    “带上来吧。”

    崔斯坦躲在门框边,左右看看,发现身边这大铁砣一样的机械地精似乎动了动,透过它那四根垂落在地的机械爪的空隙,还有五六个衣衫褴褛的矮人正被人赶牛羊一样推来。

    撕拉——

    崔斯坦连忙转头去看,随即瞳孔一缩,尴尬地移开视线。

    “你们这家族纹章好像还挺复杂的。”

    派索捏着手里那个纹饰徽章,指尖在面前的少女皮肤上划来划去,始终没有真切地触碰,却也带起了一阵肉眼可见的颤栗。

    红宝石大公的大女儿,正在两个矮人战士一左一右地架起,后背的衣衫被撕开,洁白的皮肤像是一张纯白的画纸。

    这贵族家族纹饰的画法太复杂,派索叹了口气,放弃了尝试的耐心,从靴子里抽出匕首,随便在这画纸上刺来刺去,好歹是把红宝石家族的重要标示给画了出来。

    “还不错,”派索满意地看着面前这张流着鲜血的画作,看向下一张画纸,“熟能生巧,说不定画到第七张就完美了。”

    咬着嘴唇浑身颤栗的大女儿突然猛地从钳制中挣脱开来,转身扑向派索,作势要去夺他手里的匕首。

    派索抬脚一踹,将这个娇弱的贵族小姐踢飞,跌进刚刚迈进礼堂的那六个贫民打扮的矮人怀里。

    “赏你们了,记得把她翻过来从后面玩,别浪费了人家背负的家族荣誉。”

    派索对那几个被抓来的矿工眨眨眼,拎着匕首向下一个贵族小姐走去。

    游戏里的npc对神通广大的玩家来说,绝对是弱势群体,而这里又缺少现代文明社会的法律约束,很容易发生各种诱发人性丑恶的恶**件。

    玩家之间的亲密相处需要双方的同意,而玩家与npc之间也是如此,强行施暴的话会引来“天罚”。

    简而言之,玩家对npc,能打、能骂、能伤、能杀,甚至可以在不违背游戏背景设定的情况下进行奴隶买卖和严刑拷打,但不能折辱。

    一般来说,玩家也不会对npc动这种心思,毕竟大家都是文明人,而且游戏内各族各国的法律依然有效,官府、监狱、通缉令和犯罪公示都是限制手段。

    犯罪未遂要领天罚不说,还会把画像、姓名、种族、具体罪行和所属势力公开在佣兵工会和各个酒馆旅店里,这种措施的杀伤力可谓强大无比,游戏运行早些时候还有人以身试法,后来就渐渐地少了。

    少了,不代表没有,总有些人心性异禀,总能找到些空子来钻。

    比如派索这个只伤不碰的办法。

    他连这贵族小姐的正面肌肤都不会看一眼,只是专心致志地在人家后背上搞创作,伤口也不深,哪怕是真实的司法判定,也就是轻微伤而已。

    那些正在发愣的矮人矿工们都不归他管,做什么不做什么,也都跟他没有关系。

    若是做什么,自然有矮人族的律法来管,若是不做什么......

    “说起来你们这些矿工也是可怜,世世代代给红宝石家族干活,平时饭也吃不饱,觉也睡不够,现在资源危机了,还要被关在矿坑里活活饿死。”

    派索叹气,把染血的匕首在红宝石大公二女儿的裙摆上擦了擦,端详了一会儿这枚新鲜绘就的血色纹饰。

    “不过人家大公也是有体贴的一面,生怕你们压力太大无处发泄,又怕你们没有娱乐活动,收拢了不少女人,放在衣帽巷供大家消遣。”

    “嗯,对了,”派索用匕首划开小女儿的背部衣料,“刚好还能把付给你们的工钱回收一部分,循环利用。”

    “衣帽巷的孩子生下来,男的养起来当工人,女的养起来当消遣,反正都只要养到十来岁就能用了,这么说起来......”

    派索歪着头,看向那几个矿工,目光从他们握紧的拳头上划过,笑道:

    “你们这些人说不准还搂抱过自己的女儿或者母亲?”

    “唉,伟大的母爱,伟大的父爱呀~”

    派索幽幽叹道,抬起一脚,把眼前这个最多不过十岁的小女孩踹进那堆矿工怀里,转身看着红宝石大公的妻子,笑容温柔:

    “心痛吗?”

    他的身后,正响起衣料撕扯的声音,还有被捂住的哭喊。

    “同志们,别忘了把人家的贵族标示亮出来,给红宝石大公看看,这是怎样的一种光荣。”

    派索微微偏头,高声叫道。

    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传来,在场的佣兵团成员不约而同地背过身,有些面红耳赤地互相挤眉弄眼,偷偷打量目眦欲裂的红宝石大公。

    愤怒的红芒洒满礼堂,又尽数被佣兵们挡下,拉索的机械地精早已开了进来,两只粗壮的螯钳张开,撑起了一面魔法光盾,刚刚好护住了自己的大哥派索。

    “接下来,”派索绕过大公夫人,停步在那两位老人面前,“希望您二位不要吝啬,给我们可爱的矿工兄弟再多一些母爱和父爱。”

    两位老人轻蔑地一笑,老夫人优雅地抬起手,从三角胸衣的侧面取下两枚别针,递给自己的丈夫一枚。

    别针的针尖锋利,在两位老人的脖子上划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看着委顿在地、不甘瞑目的这对老夫妻,派索肃然起敬:

    “厉害厉害,没想到两位会为了家族荣誉做到这个地步。”

    他面对二人眼中最后的光芒,弯腰鞠躬,恭敬地道:

    “两位放心,等两位气绝,我就帮两位脱了衣裳,用尊贵的红宝石家族旗帜裹起两位圣洁的遗体,送到城外任众人观赏祭拜。”

    红宝石大公家人的生死本来就不重要,他从来没打算用这些人的性命要挟,而是要用这些人所代表的家族荣誉做筹码。

    活着的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还能洗刷屈辱,死了的,那就只能任人摆布,再也无法平反了。

    这两个老家伙的选择,正中派索下怀。

    “你收手吧......”

    红宝石大公颓然地向后倒去,瘫在王座里,像个逐渐干瘪的气球,华贵无比的手杖从他指尖滑落,铛的一声掉在地上。

    派索立刻举起右手,机械地精挥舞着爪钳,按住了那几个正在施暴的矮人矿工。

    “早这样不就好了,”派索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位宁死不屈,“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知道。”

    红宝石大公的视线落在地上那根手杖上,抬起头,露出一个轻轻的讥笑:

    “若不是如此,我已经被你们杀了。”

    很明显,派索只知道他手里这根手杖很重要,也知道另一个秘密的存在,但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所以才会搞出刚才那一幕,逼他就范。

    “那我希望,你能够配合。”

    派索一步步靠近王座,警惕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大公。

    “我有条件。”红宝石大公开口。

    “没问题。”派索爽快地应下。

    “我要你的命。”

    派索这副笑脸让大公十分不满,但又无能为力。

    “没问题。”

    派索笑容不变,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双贪婪的眼睛只盯着那越来越近的红宝石手杖。

    红宝石大公嘴唇动了动,半晌后,闭上了双眼:

    “你想知道的秘密,就在——”

    轰——!

    派索慌忙护住头脸,却也被猛然炸开的石块碎片砸破了额头,抬手一摸,满手都是滑腻温热的鲜血。

    “你是什么——”

    他身后传来佣兵团兄弟们的怒吼,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变成了叮叮当当的一阵金石铁戈撞击之声。

    派索抬头,只捕捉到一簇消失在眼角余光里的箭影,视线就已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吸引。

    红宝石大公的王座已经被炸得粉碎,露出了一道破破烂烂的暗门,透过暗门的缝隙,还能看到那下面似乎是一个布满齿轮机关的房间。

    王座旁边,红宝石大公正被人从半空中放下,无措地怔愣着,看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当真是他曾经逐出的一位不速之客。

    “虽然我觉得你们都不是好人,不过,”年年抓着那根手杖看了看,扔给他,“把你救下来应该会更好玩一些。”

    “你要做什么?”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年年看看派索,又看看红宝石大公,不太确定地道:

    “维护正义与和平?”

第四五零章 家族的女儿

    维护正义与和平?认真的?

    派索自然是见过这张极其特殊的异色容貌的。

    他想起飞艇炸毁城墙后的情景,回头看了看包裹在金属机械之内的弟弟拉索。

    当时便是他让潜伏在地下的拉索趁机偷袭,拖这个古怪的精灵玩家和那位矮人骑士小姐当替罪羊,只不过他当时还要组织手底下的兄弟安全撤退,没有留下来观看后续,没想到这两人既没有被内城卫兵抓住,也没有被炸死。

    只从这两个女玩家在倒塌城墙处的“正义之举”,派索觉得,这句有些儿戏的解释或许还真的有些道理。

    “你何必救他,他这次要是没事,继续当他的瑟堡主人,外面那些反抗的矮人们可就必死无疑了。”

    派索表面平静,背在身后的手却在悄悄比划着让大家戒备,随时准备攻击。

    包括红宝石大公在内,不需要留活口,波及到他也无妨。

    派索直视年年的眼睛,态度诚恳,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用目光去探究破碎王座下露出一角的密室。

    瑟堡那一圈城墙围起来的,不仅仅是个光鲜亮丽、富贵奢华的贵族花园,也是一座坚固强大、浑然一体的机关堡垒。

    原本派索对这个传言尚有些将信将疑,直到拉索耗时五天四夜钻破城墙地基,见到了那一条位于内城地基与城墙地基之间的地道时,这个猜测才终于落在了实处。

    内城与城墙的地基分开浇灌,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方便地将内城脱离开来。

    调查到这一步的派索又陷入了新的困惑。

    将内城脱离开来?如何脱离?脱离去何处?

    派索想到了那条被有意截断的地下水脉,只能猜想莫非是积蓄起了什么巨大的水体,只等开闸泄洪时将瑟堡这座堡垒冲走。

    虽然有些荒谬,但想到这是在游戏世界,又有魔法这么便捷的解释,派索便头头是道地把自己的猜测讲述给了自家佣兵团的成员们,用来鼓舞士气,说服大家费时费力地来攻略这座城池。

    不管是让瑟堡内城脱离也好,还是继续矗立当地也好,只要他们佣兵团成功占领这里,便相当于有了一个自己的王国。

    或许瑟堡内城里囤积的资源也就能坚持个几年,但是,管他呢?

    他们只是玩游戏而已,游戏内世界的可持续发展跟他们这些玩家有什么关系?

    爽快一时是一时,风光一时是一时,谁又打算在这里统治个千秋万代了?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更有趣的游戏等着他们去征服。

    “或许经此一事,他会改过自新,善待自己统治的臣民也不一定吧?”

    年年右手搭在红宝石大公的肩上,左手握着月灵弓,像是没有看见王座下的秘密,笑盈盈地道。

    红宝石大公的目光已经被她手上那把精致的弓所吸引,抓着手杖的五指紧了紧。

    “这可是不一定......至少,”派索叹气,又回头看看被按倒在地的那几个衣衫不整的矮人矿工,“你要是早点登场,或许这件事还能有斡旋的余地。”

    合着这还怪我了?

    年年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现在在这礼堂里的人,确实有无辜的,但绝对不是你身边这个人。”

    派索见年年听了进去,继续循循善诱:

    “你若是救了他,那所有那些惨死的、被奴役的、被压迫的平民和矿工的冤屈又该如何伸张?”

    “我知道我刚刚的所作所为让你很不舒服,”派索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歉意十足,还有些尴尬,“他的妻儿我就放过了,交给你安置如何?”

    派索摸摸鼻子,劝解道:

    “有些事......为了不留下心理阴影,也为了不玷污贵族名号,或许让她们这些无辜被牵连的人离开瑟堡,到其他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新生活比较好。”

    年年低头沉思,搭在红宝石大公肩头的手也放了下来,短短几秒的沉默,揪住了近旁两个人的心。

    红宝石大公很想张口求救,但不久前驱逐年年又被她当众轻视的懊恼,身为贵族世代承袭下来的矜持,和对妻儿的一点眷恋都让他找不到开口的理由。

    若真的能让妻儿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不仅保住了他们的性命,也能保全家族的名誉,还给未来留下了复仇的机会。

    派索捕捉到红宝石大公脸上一瞬即逝的希冀,悄悄弯起了嘴角。

    给这老东西留下点希望,他才会更配合,年年这个“正义使者”的骤然出现看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也好,我答应你了,”没有辜负派索的心意,年年果然点头应道,“你可别反悔,否则——”

    嗖嗖两箭射出,一前一后两道旋风直冲礼堂大门,将聚集在门口附近全神戒备的佣兵团成员吹散,将逐渐浓重的夜色放了进来

    ——此时已是夜晚,天穹上的人造光源也渐近熄灭。

    派索没有轻视过年年的实力,否则早先就不会心怀忌惮地去暗算她,此时也只是平静地笑了笑,点点头。

    “不知道这位美女如何称呼?可有兴趣加入我们佣兵团?”

    派索很是欣赏地伸出橄榄枝。

    “不了,我也是有组织的。”

    年年放下弓,把小丑徽章别在了胸前。

    派索看清那个咧着血红大嘴怪笑的小丑图样,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看到年年了然的坏笑,清清嗓子,掩饰道:

    “原来是尼古拉斯团长的人,刚才的邀请实在是唐突了,打扰了。”

    年年之前在地道里实在是问错了人,那个醉心于机械机关的拉索当然不认识这枚徽章,但他的哥哥派索可是见多识广,当初在厄舍城遇到克拉夫特的时候,还被尼克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为由收拾过

    ——很惨烈地被收拾过。

    年年也咧着嘴笑了,早知道自家佣兵团的名号这么响亮,她早就拿出来吓唬人了。

    “没事没事,尼克不会这么小气的,哪里就会为了这么点小事找你麻烦。”

    “咳、是,也是,尼古拉斯团长心胸开阔,心胸开阔。”

    派索的舌头有些打结,没办法,这个话题,是真的让他舌头疼——都怪他那时候说错了几句话,结果就被人教导了巧舌如簧的正确打开方式。

    红宝石大公看看派索,又看看年年,察觉到两人之间谈话的主动权已经悄然发生了些许变化,那么,或许......

    “这个家伙交给你了,他的老婆孩子我就带走了。”

    年年余光一扫,体贴地率先将谈话拉回了正途。

    派索心如明镜,懊恼自己一时失神,也察觉到年年明显比那个疯子要贴心许多,真切地笑道:

    “好,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欢迎你来瑟堡做客,必定让你享受公主一般的礼遇。”

    若是能跟这位单纯的小美女搞好关系,说不定他们佣兵团与圣诞小丑还能有些合作?

    “好啊,你倒是也挺有意思的,我把她们安置到边境小镇后就回来叨扰几日。”

    年年抿嘴笑笑,没去戳穿面前这人已经自认为瑟堡国王的自负,又与派索友好亲切地客气了几句,扔下颓然的红宝石大公,走下王座所在的高台。

    派索拳头一松,迅速劈手夺下那根手杖,佣兵团的兄弟们逆着年年的脚步冲了上来,说笑间将红宝石大公的双手捆了起来,扔在了一旁。

    年年扭头看了一眼那副热闹场景,视线落在面前这位目露沉痛却不失坚韧的贵妇人身上,抬手逗了逗她怀里的小婴儿。

    “多谢这位精灵大人出手相救,”大概是被怀里婴儿的笑容感染,贵妇人感激地屈膝一礼,“还不知恩人姓名。”

    “告诉你们,”年年凑近,悄声笑道,“让你们以后来找我麻烦?”

    贵妇人瞳孔一缩,低头默然不语。

    年年耸耸肩。

    贵族世家之间的关系向来都是盘根错节,能把女儿嫁给红宝石大公的家世背景,想给她找些麻烦也太容易了。

    怎么大家都觉得她单纯好骗?她这副女丧尸一样的样貌难道不该是蛇蝎美人的最好范本嘛!

    “走吧,去看看你的女儿们,她们现在很需要你。”年年掉转脚步,走向另一个角落。

    拉索的机械地精依然安静地立在原地,被它的机械爪钳按住的矮人矿工们早已失去了生息,或许正是因为这个金属大块头的虎视眈眈,才让无人看管的红宝石大公夫人和女儿都熄了乱跑的心思。

    年年走近,看着那三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倒在地、目光空茫的少女,微微叹了口气。

    或许,这三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姐连求生的心思都已经没了。

    要说她们可怜,重伤的三十七号和那堆化为尸体的矿工就不可怜了吗?要说她们无辜,她们所穿的衣裳所吃的食物,哪样不是郊区平民的血肉?要说她们罪孽深重,她们自小生活的环境也从未告诉过她们,这种生活其实是错的。

    这笔帐,是算不明白的。

    年年偏过头,看向紧紧抱着幼子、嘴唇轻颤的贵妇人,问道:

    “不过去看看安慰一下?”

    贵妇人像是突然遭受了电击一般,浑身一震,沉静地迈着步子,走近自己的三个女儿,平稳的声线有些嘶哑:

    “站起来,穿好衣服,不过是被些肮脏的猪狗给伤了,就忘记了我曾经教过你们的世家修养了吗!”

    少女的手指动了动,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只看到了如往常一般的严厉,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被咬破的嘴唇张了张,两道泪痕从眼角滑落。

    她坐起身,擦去眼泪,拢好被撕破的衣裙,整理好凌乱的发饰,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欲坠。

    年年犹豫着要不要去扶一把,却见贵妇人一步上前,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是我的女儿,你们父亲的女儿。”

    少女腰背挺直,看向年年时,还遵循着贵族礼仪见了礼,把年年准备好的宽慰堵了回去。

    片刻后,三个贵族少女已经端庄娴静地立在年年面前,只有那时不时望向礼堂深处的眼神还留着些惊惧和担忧。

    年年现在应当立刻带她们离开这里,护送她们离开瑟堡,但她却在此时犹豫了。

    她觉得,似乎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精灵大人,我们已经可以走了。”

    明明是句问话,却被贵妇人道出几分命令似的高傲。

    年年没有生气。这也是这个贵妇人维持自尊的手段,她若是软弱,那三个依靠她的女孩儿就更难坚持下去了。

    “还请稍等,几位也该跟大公道个别。”

    年年成全她们的自尊,恭敬地道。

    三个女孩儿红了眼眶,贵妇人也有些动容,目光微敛,低声道:“谢谢。”

    年年摆摆手,走到机械地精跟前,拍拍它的履带:

    “方不方便出来说话?”

    “嗯。”

    曾经在地道里见过的机械变形再次上演,拉索扶着卡在腰上的沉重金属环,挠挠头:

    “有什么事吗?”

    正组织人手到密室里调查的派索看看这边,皱了皱眉。

    “你之前钻破城墙的那个地道,还能用吗?”

    拉索看看那几个女性npc,点头:

    “还能用,直接通到北边郊区的一个仓库里。”

    现在外边正乱着,飞艇肯定无法运行,倒塌的城墙缺口处恐怕还在混战,也就只有他们进城的地道比较安全,适合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逃生。

    “那就好,我想让她们跟红宝石大公道个别,你哥?还是你弟弟,能答应不?”年年问道。

    “派索是我哥,我们是mep; root beer这个佣兵团的,他应该不会答应。”拉索老实地答道。

    年年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我想也是,不过我还是想试试,你陪我一起去,帮我说点好话行不行?”

    拉索不抱希望,但也跟上了年年的脚步,走到王座近旁:

    “我哥绝对会觉得你多此一举,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什么多此一举?”

    转身看向二人的派索笑着问道。

    “我想让那些孤儿寡母跟大公道个别,来讨个旨意。”

    年年像模像样地行了一个淑女礼。

    派索爽朗地点头:

    “没问题,把她们带过来就是了。”

    佣兵团的弟兄们闻言,立刻就要跑下去押人,年年扬手一挡,转身走到红宝石大公夫人身前,微微低头:

    “夫人,小姐,请。”

    贵妇人抬起头,与面色肃然的红宝石大公遥遥相望,既而温婉地一笑:

    “谢谢,我还是不给精灵大人添麻烦了,我们走吧。”

    年年点头,对派索和拉索两人挥挥手,看到派索仿佛松口气的样子,又看到了红宝石大公骤然失望的脸,嘴里似乎还在说些什么,正有些思量,却见那三个贵族少女突然返身跑了回去。

    红宝石大公也在这个时候猛地扑向握着手杖的派索,手杖上那颗红宝石的锋锐切面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红光大盛,血色如刃,红宝石大公挣开了绳索,手指堪堪抓住手杖,就将其对准了自己的三个女儿。

    “不!!!!”

    贵妇人惊声尖叫,把怀里的婴儿塞到年年手里,像是个疯婆子一样冲了过去。

    晚了。

    手杖顶端的红宝石像是一颗血淋淋的眼球,精光扫过,就带走了三个鲜活的生命。

    “母......亲......我、我们没......给家族......丢脸!”

    大女儿撑着最后一口气,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露出了一个自豪的笑容。

    她们已经没有了可以献给家族的纯洁和坚贞,但是,她们还有生命。

    她们是父亲的女儿。

    贵妇人呆愣地抚摸着女儿如鲜花一般娇美的脸庞,陡然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嚎,像是愤怒,也像是自责。

    红宝石大公爬起身,看也不看自己的妻子,胡乱挥舞着手杖,红芒四散,击碎墙壁和石柱,逼退那些被这意外搞得措手不及的佣兵们,同时迅速退向礼堂门外。

    经过年年身旁时,他看了看那个婴儿,似乎有些遗憾。

    年年抱着不哭不闹的婴儿,飞身坐在礼堂正中的吊灯上,冷眼看着佣兵们扑上又被击退,看着派索狼狈地指挥大家进攻围堵,看着红宝石大公路过自己父母尸体时的那一个停顿。

    手杖上那颗红宝石,体积更大了,颜色更亮了,威力也更强了。

    世世代代的家族珍宝,就是这样用世世代代的家族血脉滋养的。

    年年落回地面,单膝跪地,看向似哭似笑的大公夫人,问道:

    “你可知道他会逃去哪里?这城里是不是还有什么隐藏的机关?”

    贵妇人的目光像是失去了焦点,凝了又散,半晌后才看清年年,凄厉地一笑:

    “我当然知道!”

第四五一章 带走瑟堡

    瑟堡附近出产的红宝石被称为“瑟堡的红珊瑚”。

    珊瑚生长在哪里?

    大海。

    卢比宫前的金色阶梯一共四十级,红宝石大公站在第二十级上,将手杖重重插/进那些如同珊瑚一般美丽的红宝石所绘就的惊涛骇浪之中。

    一朵不起眼的小小浪花就此盛开,如同跳跃的烈焰,如同霞染的波涛。

    历经七代,这瑟堡内城的秘密不可能被防守得毫无死角,总会有些许传言流传出去,让人猜测和揣度。

    不管是他从不离手的红宝石手杖,还是那尊华丽的王座,乃至是王座下的密室,都是任人觊觎的幌子,真正的瑟堡中枢,真正的秘密,就在卢比宫前这处人来人往的金色阶梯上。

    卫兵、侍从、贵族、商人和异族的宾客们,都曾经踏着这金红两色绘就的海浪拾阶而上,怀揣着各种心思进入卢比宫,将目光凝聚在他手里那根手杖上,试探地打量他的王座。

    红宝石大公施施然地转过身,看着追上来的佣兵们,留给这些气急败坏的贱民一个轻蔑得意的笑容。

    潮声起落,镶满四十级阶梯的赤色波涛如同活过来一般,巨浪滔天,吞噬了他的身影。

    眼前一黑,熟悉的松油味钻入鼻腔,轻柔的水声盈满耳廓,红宝石大公整理了一下衣袍,从容地沿着静谧的湖岸前行,梳理着纷杂的思绪。

    矿区和郊区那边的乱民已然闹到这个地步,矮人族的资源危机恐怕也快要浮出水面,既然如此,他不如就此脱离王国的控制,将瑟堡迁移到其他地方去。

    红宝石大公微微叹气,想起死去的女儿和父母,更觉得不能辜负他们的牺牲。

    毕竟,他们可是连自己的灵魂都献出来了。

    他们这个家族,祖辈曾经受到一位奇怪的炼金术师点拨,获得了这颗以血脉灵魂为能源的红宝石的制造方法。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家族开始为将来的资源危机做准备,将诺大的领地划分为内外两部分,把尽可能多的资源、工匠和技术都聚集在内城保护起来,缓慢削减留给那些低贱平民的衣食。

    宁肯将囤积的食物挥霍在无尽的宴席酒会上,也比浪费在无用的牲口嘴里要强。

    毕竟,为了不引起贵族们的猜忌,进而引来王族的怀疑,他们还把这些无所事事的寄生虫们也圈养在了内城,用精致热闹的宴席和更迭不休的时尚蒙住他们的耳目,一点点地,把日益凋零的瑟堡贵族养成了醉心于无用的礼仪和奢华的样子。

    想到这里,红宝石大公还有些感谢那些闹事的佣兵,多亏他们出手把贵族清理了个干净,不仅给自己留下个无辜的名声,如今还能无所顾忌地带走瑟堡。

    带走瑟堡,让瑟堡飞起来。

    ......

    “什么?人没了?”

    派索匆匆赶到时,就连红宝石大公的一片衣角都没见到。

    “嗯,就在这里消失了。”

    有人指指脚下的阶梯,也很迷茫。

    他们已经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甚至动手撬下来一大堆镶嵌其中的红宝石,也没有找到机关所在。

    派索拧着眉头,四下看了看,突然脸色一变,返身向礼堂跑去。

    “那个女人!”

    当他返回礼堂时,刚刚还悲痛欲绝的大公夫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同时消失不见的,还有那个染成一身茄子色的精灵弓手。

    派索一把扯过自己弟弟的胳膊,急声道:

    “加过那女人好友吗?”

    “没、没有,之前也没想到。”拉索讷讷地回道。

    派索沉了沉气,拍拍弟弟的肩膀,面向自己的兄弟:

    “别慌,立刻让大家去扫荡仓库和工坊,能拿多少拿多少,稍后我会看情况组织大家安全撤离。”

    红宝石大公的底牌捏得太紧,这次攻陷瑟堡的计划算是失败了,不如及时改变思路,多捞些好处。

    他们都是玩家,不死之身,哪怕稍后红宝石大公报复回来,那些落进他们口袋里的金银宝物也吐不出去。

    “是!”

    派索的沉稳让大家那些功亏一篑的怨愤消散了不少,转而变成了一种异样的兴奋,三五成群地吹着口哨跑了出去。

    金碧辉煌的礼堂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拉索看看或躺或卧的那些npc尸体,突然觉得有点冷。

    “哥?”他向派索身边凑了凑。

    “没事,”派索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走吧,我们去找找那位精灵玩家。”

    “你要找她做什么?”

    拉索有些好奇,连忙跟着哥哥的脚步向礼堂外走去。

    已经知道王座下的密室是幌子,派索也生不起什么探索研究的心思了,只想着如何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将收益最大化。

    “她的出现很奇怪。”

    尽管直觉告诉他那个精灵的行事有些古怪,派索思来想去,也只想到这一个比较合情合理的理由。

    他竟然想不起,年年现身插手的时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礼堂后门有他的人看守,若她是闯进来的,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从后门撤回来的兄弟也都说没发现异样。

    若她一直躲在暗处,那他搓磨那三个女孩儿的时候,那个精灵岂不是就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

    那她刚刚那副怜悯同情的好心肠,又是演给谁看的?

    而她又是为什么偏偏会在那个时候冒出来,张口先说要救大公,最终却放任他们抢了手杖、捆了大公?

    她之前出现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救了大公......会更有趣一点?

    有趣......

    刚刚迈出礼堂的派索脚步一顿,回身,金灿灿的大门在他面前轰然合拢。

    ......

    整个矮人王国都建造在地下深处,身为地下城市的瑟堡内城又往下多建了一层。

    这一层被包裹在钢铁铸就的半圆形地基里,遍布着巨大的机械和管道,铜色的飞轮在高耸的铁柱上滚动,坚韧的皮带圈住一组组紧密咬合的齿轮,永不止歇地运转着。

    这些机械和管道连接着地面的每一处建筑和街道,可以在瞬息间将任意一栋房屋变成封闭的牢狱,将街边的路灯变成通电的围栏,在瑟堡上空撑起一层无坚不摧的防御罩。

    瑟堡的内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机器,而控制这个机器的枢纽,就在红宝石大公手中。

    透过眼前这面精心雕琢的魔法水晶屏幕,红宝石大公看到了散落在城中各处的佣兵凶徒,一一封闭了所有房屋的门窗,把不明所以的瑟堡居民和劫匪们一齐关了起来。

    处理些这些臭虫,红宝石大公的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狂热和激动。

    家族几代人的心血,终于要在今天展现给盖亚大陆上的所有人了!

    他小心地拆下手杖顶端的红宝石,双手捧着,轻轻地放置在水晶屏幕下的凹槽里,屏住呼吸,将右手按在上面。

    什么都没发生?

    红宝石大公疑惑,既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用力咬破自己右手的五个手指,再次放了上去。

    淡淡的红光将他笼罩,宝石像是瞬息间被融化了,流动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逐渐包裹住他的头颈,又向下覆盖了他的整个身体。

    至此,瑟堡内城这座庞大无比的机械就与他红宝石大公,融为一体。

    ......

    “年年,瑟堡各处都有震动,一层半透明的防御罩覆盖了整个内城,天穹的光源正在不停闪烁,你那边如何了?”

    “还好,你们尽快找掩体躲避,天穹可能会塌,我稍后就去找你们汇合。保护好自己。”

    年年看着消息飞走,又站在湖边等了等,看到湖水渐渐泛起了涟漪,才转身向湖心小岛正中那栋建筑走去。

    那里,就是红宝石大公的藏身处,也是瑟堡最大的秘密所在。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进入这一层的通道,其实还是藏在王座下那间密室里。

    只不过,与金色阶梯上那个机关相同,也是只有红宝石家族的血脉才能打开。

    瑟堡这个大机器最核心的这一层,是一个湖,活水湖。

    据红宝石大公夫人说,这是红宝石家族与精灵族长的一个交易,精灵族长帮他们截住地下水脉,通过空间桥接积蓄在这个湖中,作为专供内城使用的干净水源。

    而红宝石家族给了精灵族长什么东西作为回报,大公夫人却不知情。

    年年漫无边际地猜测着各种可能性,一抬头,看到一扇虚掩的大门,很有礼貌地敲了敲,迈步走入。

    一个红彤彤的水晶人形正惊恐地回头看向她。

    “专心,”年年好整以暇地倚靠着门框,“你们矮人族天生与魔法元素无缘,靠这种方法强行建立连接固然可行,但也需要百分百的专注力去操控。”

    年年抬头看看,仿佛穿过爬满管道的房顶看到了天空:

    “让整座城市像飞岛一样浮起来,这可是个技术活。”

    她忽然眼前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

    “需要帮忙吗?我觉得你这个造型还挺帅的。”

    化身为魔法水晶人的红宝石大公看了又看,终于确定年年没有敌意,转身继续专注于眼前的飞岛大计。

    一个原因,是如年年所说,这件事很需要专注力。

    这些覆盖在他全身上下的水晶外壳像是打开了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耳朵和无数双正在呼吸的口鼻,一些他从未想象过的信息如潮水般,从他的每个毛孔钻进身体,拉伸着他的神经末梢。

    头上城中的某间屋子,正有佣兵愤怒地砸着门,那一下下钝响就像是挠在了他的指尖,而他只不过微微一动,那佣兵就被合拢的墙壁挤成了肉酱。

    另一个原因,是他已经开始与瑟堡内城的同步,如今进度已经过了大半,防御罩已经打开,飞岛也正在上浮,他实在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放弃,只为了腾出手去驱逐这个不速之客。

    “啧啧,我猜,大公你现在肯定也很想说一句,”年年像是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笑得比糖还甜,“滚出去~”

    红宝石大公没有回头,这地面却是晃了晃,仿佛一时没有掌握好平衡,倾斜了一下。

    年年扶着门框,嘿嘿笑道:

    “别慌别恼别走神,这大家伙要是飞到半路掉了下去,你可就没命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

    “你没命没什么,你家花了几百年鼓捣出来的大工程就可要变成别人的战利品了。”

    红宝石大公深呼吸,扭头瞪了她一眼。

    年年收了笑容,轻声道:

    “我把你夫人和儿子送回家了,你女儿和父母的尸体我也收殓了,这后事,还是你稍后自己解决吧。”

    “谢谢。”

    红宝石大公低声道,匆匆一瞥,眼神有些复杂。

    年年自觉已经是大公的熟人了,在这间操控室里溜达了一圈,把屋子里的按钮、扳手和开关都摸了个遍,看得红宝石大公心惊胆战。

    他现在不敢随便乱动,生怕自己动作过大,直接让瑟堡散架。

    好在年年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四下一扫,把室内唯一一把座椅推到墙角,翘着二郎腿一坐,还对大公羞怯地笑笑:

    “我就随便看看,没乱动。”

    说完,她向后一靠,自觉避嫌,一双眼瞪着屋顶,摆摆手,示意大公自便。

    怎么有种被人使唤的感觉?

    红宝石大公按下心中的不快,提着一口气,双手一抬,地动山摇的巨响立刻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要赶快让瑟堡内城升空,离开这令人讨厌的地下王国。

    一旦进入高空,化身为飞岛的瑟堡内城就能按照预定的轨迹自行移动,也就不需要他亲自操控了。

    到时候......

    红宝石大公突然泄了气。

    他本人并没有修习过武艺,也没有像士兵工匠那样配备机械装甲,如今手杖已经变成了普通的铁棍子,他好像,打不过这个精灵。

    原本弗恩说她是恩古斯的弟子,他还有些将信将疑,直到那把月灵弓的出现打消了他所有的疑虑。

    月灵木的珍贵,毋庸置疑,能拿到月灵木做弓的精灵,也必然与精灵族的各个大祭司关系匪浅。

    更不要说这个精灵手里那把弓的质地光泽,竟然与精灵族长所持的那些弓箭别无二致。

    或许,不如,拉拢一二?

    就在红宝石大公一边辛苦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一边竭力让瑟堡平稳升空撞开天穹的时候,年年却在神游天外。

    眼前这个局面,有她刻意营造的一小部分,也有在她意料之外的一大部分,但总归,还算有趣。

    只不过想到那位平静的贵妇人,年年还是有些闷。

    大公夫人对杀死自己三个女儿的红宝石大公是有恨的,但她也很快镇定了下来,认清了现实。

    女儿没了,她还有儿子,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

    她不可能离开瑟堡隐姓埋名地生活,她没有可以生存的技能和手段,不想放弃尊贵的身份降为贱民,她也不可能与大公决裂,将红宝石家族的财富和这座飞岛便宜其他的女人。

    红宝石大公还不能死,只有这个家族的血液才能驱动这座庞大的机器,她的儿子还年轻,但总会长大的。

    她需要将红宝石大公牢牢绑在她身边,而这,不仅仅需要感情,还需要利益。

    大公夫人来自王族,与当今的矮人王是表亲,她嫁到瑟堡,既是矮人王对红宝石家族的拉拢,也是王室家族在王都地位的保障。

    贵妇人用依然带着泪痕的端肃表情看着年年,提供了一个交易。

    她看得出来年年对红宝石大公的性命不感兴趣,而这飞岛的控制权也不可能易手到他人手上,不管年年想找红宝石大公谈些什么做些什么,她都愿意帮忙。

    她划破幼子的手指帮年年打开密室里通向中枢控制室的入口,年年则要帮她做两件事:

    送信;杀人。

    送信到王都给矮人王;

    杀了矮人王的儿子,当今的皇太子。

    这可真是......正中下怀呐!

第四五二章 尘埃落定

    矮人王国,瑟堡内城。

    崔斯坦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倒霉。

    只不过看着头顶那个被撞开了一个大洞的天穹,看着巨大的岩石一块块砸到薄薄的防御罩上,再看着这些直升机大小的巨石顺着圆拱形的防御罩滑向飞岛的边缘,落入看不见的深渊,他又觉得,自己应该还算是幸运的。

    被困在飞岛上,总比在飞岛下被砸死要强。

    尽管在飞岛徐徐上升的过程中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无故升天的飞岛确切地撞到那个厚厚的岩石天顶时,崔斯坦还是选择了最忠实的身体反应:

    抱住脑袋,趴在地上。

    预想之中的巨震并没有到来,防御罩在触及岩石的一瞬间泛起了层层涟漪,将冲击力巧妙地化解开来,又回荡于顶端一点,将天穹钻出了一个大洞。

    可惜这么一个大洞还不够。

    瑟堡本就位于地平线下几百米的地底深处,头顶还有连绵的丘陵,想看到盖亚大陆的蓝天白云,可不是这么一个纵深不过十几米的大洞就足够的。

    崔斯坦满心想着,这么一个超级进化的飞岛,总该配备些强大的武器,比如魔法炮魔法光束之类的,直接轰出一条通天之路。

    可惜,他想错了。

    飞岛缓缓下降些许,又无比勇猛地向上一顶,在原有的那个窟窿里再开出了一个大洞。

    崔斯坦一骨碌爬起来,想了想,选择了自杀。

    谁知道这飞岛是个什么情况,与其在这里心惊胆战地看着它顶破头,还不如干脆跑路,最多不过损失点等级经验。

    可惜,他也想错了。

    一咬牙抹了脖子,在温暖的白光中闭上眼睛,再睁眼,已经回到了一间熟悉的旅馆房间,扒在窗口向外一探头,很好,还在飞升的道路上。

    崔斯坦在暂住的旅馆里转了转,除了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就只找到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老板一家。

    祁有枫呢?杜尔西内娅呢?还有那个被救回来的矿工三十七号呢?

    崔斯坦坐在柔软的床上,抱着膝盖,暂且忘记自己所处的环境,安静地梳理着这一晚的遭遇。

    他听从年年的安排,去卢比宫的宴会接近派索等人,以便稍后的进一步接触,但是派索当场发难毒杀了在场的宾客,逼迫胁迫红宝石大公交出了手杖。

    到这里,应该就是派索一帆风顺了。

    谁知道精灵弓手cy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莫名横生一段插曲,依然将手杖交到了派索手上,而后便是那三个行为疯癫的npc跑去被自己的父亲杀死,红宝石大公挣脱束缚后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再就是突然间的地动山摇。

    他一直混在派索的佣兵团那堆人里,并没有出来与cy交谈,也没有过眼神交流,只是从众如流地跑来跑去,后来又打算听从派索的建议,捡点宝贝带走。

    这抢劫财物的集体活动,他这个外人再混下去就容易挨揍了,所以崔斯坦在离开礼堂之后就找了个空隙,独自跑进了某条无人的街道。

    也正是如此,当派索的佣兵团成员纷纷被紧闭的门窗关起来的时候,他只不过是被突然化身脚镣的路边铁栏给锁在了原地。

    崔斯坦警惕地看看四周,总觉得床头、桌脚和台灯都很危险,但想到这旅馆也被封成了进出不得的密闭空间,松了口气,舒畅地伸个懒腰,走到窗边看天。

    咦?

    原来这飞岛还是有武器配备的啊,那就可以安心等着看星星了,啧,这几十门魔法激光炮,好帅!这要是能亲手摆弄一下可就太爽了!

    暂时没有了粉身碎骨的担忧,崔斯坦又捡起了刚才的疑问。

    祁有枫那些人到底去哪儿了?那个样貌行事都怪里怪气的cy,现在又在做什么?

    大概是刚才那一下死亡体验的冲击还未消散,也可能是身处飞岛潜意识惴惴不安,崔斯坦的注意力在这两个问题上凝聚了又散开,最终落在了自己的何去何从上。

    或许是那层防御罩的缘故,他暂时被困在了岛上,可这防御罩什么时候撤下,撤下以后是不是就能离开,如何离开,也都还是未知数。

    咚咚咚。

    “原来你在这里啊,找了你半天。”

    崔斯坦悚然一惊,蹬蹬倒退两步,而那张突然出现在窗口的笑脸已经翻进了窗口,动作轻柔得如同鬼魅。

    ......

    在瑟堡内城出现第一次震动的时候,派索就紧急传信让城内的佣兵团成员自杀离城。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陆陆续续被送回城中临时落脚点的兄弟们,派索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玩家们更是手忙脚乱,有些干脆又捅了自己一刀,有些捅了别人一刀。

    几个呼吸之后,派索整理好心情,抬眼,皱眉,喝道:

    “吵什么吵,一个封闭结界而已,等这破东西飞出去,我们自然就能离开了。”

    这话斩钉截铁,听得大家都有些惭愧,只觉得自己没见识太浮躁。

    “哥,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拉索见不少人都在用眼神戳他,很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先在这里等等,这城里还有不少居民,控制飞岛的人恐怕也不是想得到一个死气沉沉的铁块机器,总会恢复正常的。”

    派索懒洋洋地寻了地方坐下,从储物水晶里摸出水烟瓶——自从有玩家把这个东西复原在了游戏里,他这个本没有烟瘾的人也多了个小嗜好。

    只是看着这个东西,他就想到了另一位矮人玩家克拉夫特,既而想到了圣诞小丑佣兵团,又想到了在这城中遇见的那一位“圣诞小丑”。

    派索吐出一口辛辣的烟气,决定稍后去红宝石大公的府邸看看,或许能有点新发现。

    吞云吐雾间,派素也将其他人的猜测、惊呼和抱怨听在了耳中,微微叹气。

    这瑟堡要飞到哪儿,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这个佣兵团和佣兵团的成员能不能得到好处。

    本想抢点东西弥补损失的,结果现在却要面临被“守尸”的困境。

    派素眉头紧蹙。这个无法离开瑟岛的设定,真的是合理的特殊情况吗?

    “老大,我们好像快出去了。”围在窗边的玩家惊喜地嚷道。

    “我看看我看看,”更多人挤了过去,把最下面的那个玩家压得嗷嗷直叫,“真的诶,能看到月亮了。”

    “那,哥,我们等会儿再自杀一次?”坐在他旁边鼓捣零件的拉索小声问道。

    “不急,这么奇异的飞岛景色,总要参观一下。”派索抬了抬眼皮,半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嗯,”拉索低下头,片刻后又抬了起来,“那我们离开这里后还要继续留在矮人王国里吗?”

    一团烟气被派索含在嘴里,半晌后才吐出:

    “你说,这瑟堡周边的矿井,是真的都被挖空了吗?”

    “应该是吧,把整座内城改造成一体的飞行器,所需的金属矿石和魔法水晶肯定难以计数,瑟堡周边的矿藏估计都被消耗在这里了。”拉索认真地分析道。

    “可惜,没能把这瑟堡拿下,不然的话......”派索眼中划过一丝遗憾和激动。

    “要操控这个飞行器估计还会有些限制,总不能,”拉索摸摸鼻子,偷眼看向自己的大哥,“总不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要是早知道会是这么厉害的秘密,我才不会浪费时间去谋算。”派索叹道。

    随随便便一座城,夺起来自然容易,但这么一个耗费无数资源和时间建造的飞城,可不是他仓促间就能占领下来的。

    “要不我们向东方探索?现在华夏区和盖亚大陆连通,翻过雪山就到了。”拉索提议道。

    “你是打算让大家爬山还是打洞?”派索对这个提议不怎么感兴趣。

    玩家们申请加入他的佣兵团,是为了玩游戏方便,为了更好的游戏体验,可不是为了给人打工当劳动力。

    若是他振臂一呼就能让这千百名玩家冲进茫茫雪山玩极限挑战,那还不如让大家冲到矮人王宫去弑君抢国库。

    要不,接下来去王都碰碰运气?好像听说,这矮人王和自家太子有些不合来着?

    “诶?那个人是不是之前混在咱们这里的?”

    “是啊,好像叫......崔斯坦?”

    “我们是不是也能出去了?”

    “等等等等!他身边那个人,是不是红宝石大公?!”

    派索翻身坐起,拨开围在一起的玩家,站在窗边向下望去。

    像是察觉到了派索的注视,崔斯坦转了转头,找到了这个挤满观众的窗口,匆匆一瞥后,继续向卢比宫走去。

    片刻后,派索的通讯水晶亮起,白光闪入,凝结成短短几行文字。

    文字虽短,信息量却很大,派索来回看了几遍,才将目光从通讯水晶上移开,望向了不远处那座华丽尊贵的卢比宫。

    “哥?”拉索拍拍他的后背,将难得走神的大哥叫醒。

    “嗯,”派索转身,看向自家佣兵团的成员,“我们离开这里,去卢比宫。”

    “要再去收拾那个大公吗?”有人疑问。

    派索摇头,笑道:“我们去投诚。”

    ......

    原本瑟堡内城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大坑。

    这坑很大,但不深,因为破碎的天顶已经快把它填满了。

    年年落在一块大石的一角,透过头顶的孔洞欣赏了一会儿星光,灵活地躲避着淅淅沥沥如雨落下的碎石沙土,脚尖轻点,飘向了位于南侧的矿区。

    目之所及,已经看不出城镇的存在,尽是一块块嶙峋巨石,偶尔有些暗红色的血迹溜进年年的目光,又被她扫落进纷纷扬扬的尘土里。

    到了矿区,年年犯了难,实在不知道该挪动哪块巨石去寻找到此避难的祁有枫等人。

    在得知城外的动/乱时,年年就和祁有枫等人分作两路,她一个人留在内城看热闹,杜尔西内娅带着三十七号出城,祁有枫则会劫走那位熟人弗恩。

    当年年的示警抵达祁有枫和杜尔西内娅的手里时,三十七号对矿区矿井的熟悉就成了他们的护身符。

    而以年年对杜尔西内娅的了解,那些被清理出来的废弃矿井中,应该还躲藏着更多无辜的矿工、平民乃至卫兵。

    毕竟她也是很努力地帮忙争取了时间,跟忙碌的红宝石大公闲聊了些往事和新闻,又无辜地乱按了些开关。

    不过最后竟然帮大公找到了魔法炮的控制方法,这倒是让她有些郁闷,总觉得当时收获的那声感激实在是恶意满满。

    好在接下来的谈话和合作都是很愉快的,年年十分满意。

    “cy!”

    “年年!”

    年年刚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放松地将手臂环过他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了他身上。

    “没事没事,我没事。”

    年年随手把抓在手里的画轴扔给撅着嘴的杜尔西内娅,扫过她身后像是地鼠一般从巨石堆里钻出的矮人,亲昵地在祁有枫的脸颊上蹭了蹭。

    祁有枫手臂一紧,略略松开她,无奈笑道:“这次玩的是不是有点大?”

    年年立刻叫屈:“别诬陷我,又不是我让瑟堡飞上天的。”

    “但是我想,你应该能让它飞不起来。”祁有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年年嗔怒去咬,叼住了他的指尖。

    年年磨了磨牙,才摇头晃脑地道:“助人飞升,胜造七级浮屠。”

    “听你这么说,少林寺的大师们可是会哭的。”祁有枫吐槽。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受他们欢迎。”

    年年摆摆手,看向对着画轴发呆的杜尔西内娅,眸光流转,调笑道:

    “尊敬的骑士小姐,怎么看到美女图还走不动路了?”

    杜尔西内娅不过是好奇,而且年年扔画的动作也实在太过随意,根本不像是对待稀奇珍宝的态度,她才自作主张地打开来看了看。

    一个很漂亮的精灵女人,正伏在一头跪卧在地的独角兽背上,双目紧闭,嘴角微勾,像是在享受一个甜蜜的美梦。

    这画中人确实很美,但是——

    “这、这个人,不是,那女人竟然是个精灵?我在圣堂教会的主教祈祷室里见过她!”

    “真的?”

    年年惊喜地跳出祁有枫的怀抱,假装没看到这人戏谑的目光,紧紧抓住杜尔西内娅的手臂:

    “什么时候具体在哪里?我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任务要去找她,你能带我去吗?”

    这张她从红宝石大公手里得到的,正是精灵族族长的画像。

第四五三章 三块石头

    “骑士大姐姐,这个给你。”

    杜尔西内娅接过那颗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红色宝石,笑着摸摸小女孩的头,小雪花也垂下头蹭了蹭那个脏兮兮的笑脸。

    小女孩抱着独角兽洁白的脖子咯咯直笑,还得意地看着自己的玩伴们吸了吸鼻子。

    杜尔西内娅向着那些矮人族的孩子们招招手,衣衫褴褛的男孩女孩互相看看,欢呼一声,围到骑士姐姐和她的漂亮大马身边,艳羡地看着抱住大马脖子不撒手的捣蛋鬼,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小雪花温顺地曲腿跪在地上,满地的碎石无法伤它分毫,飞扬的尘土就像是长了眼睛,纷纷避开它的身体,也避开了它身边的孩子们。

    杜尔西内娅轻轻地摸着小雪花的头,目光从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些忙碌的矮人身上。

    装备了机械臂的卫兵搬起巨石,压力阀哧哧地冒着白烟,随着他们的呼喝声飘向破碎的天顶;

    衣帽巷和织造场的矮人姑娘们从废墟里收集了不少布料织物,正在按类分拣,扯破最柔软的那几种给伤员包扎;

    制皮匠在按照姑娘们的要求裁剪着皮革,为即将到来的长途跋涉做准备;

    余下的矮人们或是猫着腰寻找能用的杂物,或是鬼鬼祟祟地归拢着找到的些许吃食,或是钻进巨石之间的缝隙里,呼喊着亲人的名字。

    从最初的惊慌、茫然、怯懦和绝望到如今的生机犹存,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天穹破了一个大洞,原本的人造光源也已熄灭,漆黑的地下深处迎来了五次真正的日出,很快就将是第六次。

    “尊敬的杜尔西内娅骑士,”三十七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转过头,“大家实在找不到更多有用的东西了,我们是不是该准备走了?”

    杜尔西内娅点头:“嗯,弗恩镇长怎么说?”

    “他说要等伤员们再恢复几天,不然上路了也会很麻烦。”

    三十七号望向在远处指挥卫兵清理巨石的弗恩,满心满眼都是感激和尊敬。

    就是这个人,在大家刚刚爬出矿井、面对这如用末日地狱一般的场景悲痛绝望的时候,坚毅地站了出来,用他那沉稳的声音鼓励他们,安抚他们,还给他们提供了新生活的希望。

    杜尔西内娅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了飘,但也不好说太多,只是继续点头:

    “那就听他的吧,毕竟他有领导经验,我只是个普通人,很多事都不太懂。”

    三十七号不赞同地摇头:

    “若非骑士大人的及时预警,现在不可能会有这么多人活下来。”

    “我只是个传声筒,发现异常的是那位精灵小姐姐,而在那时临危不乱又想到利用矿井避难的人,是你呀。”杜尔西内娅笑道。

    三十七号腼腆地低下头,脸颊有些红:

    “我也是误打误撞,我只是个矿工,只对矿井熟悉一点而已。”

    “那、那我就先去忙了,天、天色还早,还请大人好好休息!”

    看着仓皇逃走的三十七号,杜尔西内娅看看头顶泛白的天空,不由失笑。

    “骑士姐姐,骑士姐姐,你看你看,我也找到了一块漂亮石头!”

    稚嫩的小手里躺着一小片薄薄的宝石碎片,像是掌心里的一滴晨露。

    “真厉害,来,给你奖励。”杜尔西内娅用一块糖换来了宝石碎片,郑重地将其收进了一个小布包里。

    献宝的小男孩欣喜地跑了,不多时又钻到了矿井里,打算再找些漂亮石头给骑士姐姐。

    这瑟堡的矿区虽然已经枯竭,但还能找到一点矿石的残渣,便被杜尔西内娅组织成了孩子们的寻宝游戏,免得他们去给忙碌的大人添乱,这清理过的矿井也更安全。

    杜尔西内娅安抚好被孩子们当作滑梯的小雪花,伸着懒腰脚步一转,找到了独自一人坐在某块巨石上的祁有枫。

    祁有枫如同自带了一个排异磁场,不管是天真活泼的孩子们,还是老实勤恳的大人们,抑或是那些卫兵和令人尊敬的弗恩镇长,都自觉将他所在的位置划为了禁地,坚决不进入其身周五米之内。

    此前他们组织瑟堡郊区居民避难时,自然遇到了很多困难,尤其是当闹事的矿工、平乱的卫兵和自卫的平民都乱成一团的时候。

    在尝试了三方调解、振臂一呼和声嘶力竭等各种方法之后,祁有枫不耐烦地采取了最有效的手段:

    杀。

    砍瓜切菜般剁下十几颗人头之后,终于有人听他们说话了。

    而此后那些疑虑的、抱怨的、愤恨的声音也都被这个人利落地切除了,三十七号站出来说服矿工同胞帮忙,一起帮助大家到旧矿井避难,总算是救下了一部分无辜的矮人。

    再后来,弗恩突然亮相,一些刺耳的抗议也被这家伙给吓退了,都让杜尔西内娅怀疑这人是不是砍头砍出习惯了。

    也正是因为这人出手的狠戾,才有了如今这个畏之如恶鬼的局面。

    不过,杜尔西内娅估计,这家伙应该还乐得清静,这样就可以专心等他的美人回来了。

    年年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见到安然无恙的祁有枫等人之后,她很快就一个人离开了,这一走就是五六天,也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杜尔西内娅不知道年年去了哪里,祁有枫却知道。

    年年对他是不会隐瞒的,怕他担心,怕他等得心急,还留了个题目供他消遣。

    祁有枫看着摆在面前地上的三块石头,用手指拨弄来拨弄去,替年年计算着归程。

    作业题已经解出来了,年年也该回来了。

    年年留下的三块石头,代表了飞离的瑟堡——现在或许该叫瑟岛——上的三方:

    红宝石大公,瑟岛的实际掌控者;

    红宝石大公夫人,背靠矮人王,三个女儿被丈夫所杀,还剩下一个幼子;

    派索的佣兵团,即将成为瑟岛的常驻武力。

    年年的题目便是,这三方能凑成几对合作,又能凑成几对敌人。

    祁有枫曾经听年年提及过,她想加速矮人王国的阵营分/裂,而被她劝服后飞往人族领地的瑟岛,就是打响矮人族对外侵略战争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正好矮人王也有发动战争的意愿,红宝石大公夫人所搭建的桥梁便成了一条坚固的利益纽带。

    只是,派索那帮人是怎么回事?若说他们是自愿留下当先锋队和空降兵,那红宝石大公一家就当真毫无芥蒂了?

    祁有枫左思右想,还是找年年问来了标准答案。

    当时在卢比宫的礼堂里,年年确实是对那三个女儿的遭遇袖手旁观了。

    红宝石大公夫人的心性又超出了她的预期,当时或许情急没有发现,但稍后有很多时间让这位母亲细细回想当时的点点滴滴。

    很难说,红宝石大公夫人会不会恨上她,给她找麻烦。

    而年年也不清楚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无法预估这两位会不会冰释前嫌携手并进,将瑟岛经营得密不透风。

    所以,年年做了些小动作,短暂屏蔽了瑟岛的复活规则,让派索等人无路可退,又经由崔斯坦道出了矮人族资源殆尽和侵略战争的事情,果然引起了派索的兴趣,让他自愿去分一杯羹。

    崔斯坦还告诉他,飞翔的瑟岛只能由红宝石家族操控,而红宝石大公唯一一个孩子,还小。

    派索会不会对那个幼儿动手脚?大公夫人会不会怨恨接受佣兵投诚的丈夫?红宝石大公会不会信任派索这些佣兵?拉索的工匠技术、派索的头脑和玩家的消息人脉又会不会给战争带来什么变数?

    这三方会成为纠缠不清的线团,可以出现很多种有趣的组合和拆分,带来更多的有趣的未知。

    祁有枫不得不承认,年年捣乱的本事当着不小,偏偏她的玩闹是不理会后果的,更不可能在谢幕时帮忙收场。

    大部分人制定计划,是为了掌控,而年年的计划,就是让事态脱离任何人的掌握,包括她自己。

    说起来,这丫头也该到了吧?

    祁有枫把那三块石头捏在手里,抬起头,刚好捕捉到那个摇摇晃晃地飞到人群中的身影,不由轻轻一笑,站起身跳下巨石,去看今日又要演什么好戏。

    当年年把背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矮人放在地上时,围过来的弗恩嘴里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像是被阉割了的老鼠:

    “太子殿下!”

    这穿着紫色缎袍、戴着宝石冠的年轻人就是他们的皇太子??

    可是......

    大家看看插在太子殿下胸口的那支箭,又看看他微弱到近乎消失的呼吸,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到王都送信,回来时撞见他昏迷在王都城门外,好像还有人在搜捕他,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年年叹道,看向弗恩:

    “之前在斯坦因的时候,那小女孩给你的伤药还有吗?”

第四五四章 被遗忘的人

    “有,当然有!”

    被年年的问话惊醒,弗恩连连点头,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干叶子,双手托起送到年年面前,十根手指微蜷,像是拢着一汪水。

    “给我/干嘛?给他上药啊!”年年从昏迷的太子身侧退开,明显不打算伸手。

    “啊?”弗恩愣住,瞪着年年,“我、我来?”

    “喂喂喂,我可是把救驾的功劳让给你了,”年年打了个哈欠,“我累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她伸了个懒腰,对一旁的杜尔西内娅眨眨眼,两三步蹦到祁有枫怀里,挂在他脖子上乱蹭。

    呼啦。

    围过来看热闹的矮人立刻为祁有枫让出一个五米见方的空地,看得年年十分不明就里。

    “你这是携带了什么病毒吗?”年年戳戳他的脸,上上下下地闻了一遍,好奇地道,“还是你被大家嫌弃了?”

    “你不嫌弃就行了。”

    祁有枫伸手一揽,年年顺势转身,与他一起爬上了那块孤零零的巨石,并肩坐好,远远地看起了热闹。

    弗恩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被皇太子微弱的呼吸所迫,一手虚虚握着插入胸膛的木箭箭杆,另一只手紧紧捏着片药叶子,比划了几下,试图用深呼吸控制双手的颤抖。

    杜尔西内娅准备好一块干净的棉布,随时可以捂到伤口上止血,见弗恩迟迟没有动作,拿眼盯住了那片药叶子,估算着那片薄薄的干叶子能不能经受住她的抢夺。

    其他矮人也想帮忙,却无从下手,只好按住了皇太子的四肢,怕他乱动,更怕手抖的弗恩镇长把那箭再捅深几寸。

    “我十分怀疑弗恩是不是想等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死了再疗伤。”

    祁有枫抬手抹过双眼,奇异的光亮从瞳孔里消失,指尖落在了太阳穴上。

    虽然头顶多了个大洞,但缺少人造光源的地下深处依然无比昏暗,没有矮人族那般天生的夜视能力,祁有枫的新技能心眼连续开启了好几天,对脆弱又复杂的视神经来说,实在是超负荷运转。

    年年向后挪了挪,拉过祁有枫,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为他轻轻按揉太阳穴。

    虽然这种举动的心理安慰作用远大于实际效果,祁有枫依然觉得无比的放松和满足,周围经日不散的土腥味仿佛掺杂了醉人的馨香,硬邦邦的巨石也变得熨贴滚烫。

    年年低头看看闭眼享受的祁有枫,笑道:“你这可算是无声的谴责?”

    她最近好像是有点冷落这个男人了。

    祁有枫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我很欣慰你有这种自觉。”

    年年有些心虚,认真地道:“放心,如今忙完了闲事,我不就第一时间来临幸了吗?”

    祁有枫掀了掀眼皮。

    “嘶,疼~”

    年年夸张地缩回手,看着那个浅浅的牙印,正色道:“你是不是有虎牙?”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我可不像你,只会咬人肩膀。”祁有枫睁开眼,视线下移,“我一般,都咬你能看见的地方。”

    年年脸一红,没好气地去扯他的嘴,这次是真有点羞恼,下手也重了些,尤其是看到祁有枫那闷笑的样子时。

    痛苦的尖叫声随之响起。

    年年和祁有枫一齐转头去看,找到了拿着箭的弗恩,鲜血从箭头滴落,落在了他脚边那个矮人的衣袍上。

    按住皇太子手脚的矮人们派上了用场,弗恩拔箭的动作不太利落,胸口的剧痛唤醒了昏迷的矮人太子,让负责止血的杜尔西内娅急得满头大汗。

    药叶子最终还是被勇敢的杜尔西内娅接手,刚问清了用法,就立刻命令弗恩拔箭,免得拖下去错失了良机。

    “这要是被弗恩弄死了,可就有意思了。”祁有枫收回目光,觉得有点可惜。

    “那伤只是看着凶险,最多流点血,不致命。”年年自信地道。

    “我相信,毕竟是被双胞胎开膛破肚硬塞进去的手艺。”祁有枫了然地道。

    当初为了让不能杀人的年年应对角斗场的乱战,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可是连夜给她恶补了人体知识,尤其是如何制造各种不致命伤。

    不过——

    “用箭,明显了点吧?”

    “放心,我有准备。”

    弗恩和杜尔西内娅都不会怀疑年年,因为他们知道,年年若是出手,皇太子不可能还活着。

    而苏醒的皇太子更是将仅有的那一丝丝怀疑都给抹消了:

    “那位精灵大人呢?多亏她救了我,又帮我挡下了更多的攻击,我才能撑到现在。”

    若非她出手相救,自己恐怕就被射成筛子了,哪里有机会逃过一劫。

    “在下弗恩,是斯坦因的镇长,您说的那位精灵大人在——”

    “她把你一路背回来的,她又不懂处理伤口,我们就劝她先去休息了。”杜尔西内娅利落地接过话。

    “那就不要麻烦她了,”矮人太子虚弱地笑道,感激地看着眼前的两人,“也谢谢两位的勇敢和辛苦,救了我的命。”

    “太子殿下,您不记得我了吗?”弗恩捧着杯子,将稀有的清水送到他嘴边,“三年前在王都的时候,我还去宫中聆听过您的教诲。”

    太子鲁道夫(rudolf)摆摆手,苦笑道:

    “什么教诲,什么太子殿下,我现在可是自身难保了。”

    弗恩有些消沉,很快就又提起了精神,郑重地道:

    “太子殿下,您不用气馁,矮人王国依然有很多人愿意追随您。”

    鲁道夫微微叹气,疲惫地闭上眼睛,弗恩见状也不再多言,转身安排人动手做个担架。

    稍微懂些机械制造手艺的矮人都被圈在了瑟堡内城,眼前这些屠夫、制皮匠和纺织工也就只能尽力做一个舒服些的担架了。

    杜尔西内娅又检查了一下太子鲁道夫的伤口,起身叮嘱孩子们不要来打扰,想了想,向年年二人所在的巨石走来。

    “cy,你接下来是不是要离开矮人王国了?”站在巨石下,杜尔西内娅仰着脖子问道。

    年年拍拍祁有枫的肩膀,见这人纹丝未动,只好坐在原地看着底下的杜尔西内娅,抱歉地笑笑:

    “嗯,我们要去厄舍城了。”

    “那个,”杜尔西内娅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你们能不能在厄舍城等我?我把这些矮人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去找你们。”

    “当然可以,我的任务不急,你先忙,我们刚好在厄舍城转转。”年年毫不意外,点头应了。

    “你放心,不会花太久的,我主要是担心这些当惯了奴隶的矮人会继续受到欺压。”杜尔西内娅叹道。

    此前祁有枫的杀字诀为何如此有效,现在弗恩又为何能这么迅速地成为领导,而这些矮人就默认了要跟着弗恩走,不正是因为这些矮人习惯了被人驱使?就像三十七号死去的同伴那样,只会逆来顺受,若不能用饲料喂饱,那就用屠刀恐吓。

    年年轻笑道:“你不必担心,他们总归是需要吃饭喝水的动物,再怎么逆来顺受也是有极限的。”

    “嗯?”这话听起来有些苛刻,杜尔西内娅不解地看向她。

    年年垂下眼帘:“祝他们武运昌隆。”

    随着她的脚步抵达王都的,还有空中堡垒般的瑟岛和矮人族资源枯竭的消息。

    矮人王一边对泄漏机密的红宝石大公恨得牙痒痒,一边对红宝石大公夫人提供的合作条件兴味盎然,加之向来反对发动战争的太子身受重伤后失踪,他乐得将这个不孝子忘在脑后,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把征兵令发往了王国的各个角落。

    征兵令进一步验证了资源枯竭这则流言的准确性,忽然间就要面对世界末日的矮人们顿时惊慌失措,死命守着自己的财产,瞬间解锁了囤积物资的习性。

    瑟堡的这些幸存者们想要在这沸腾的世界里获得最终的安定,要么砍下其他人伸来掠夺的手,要么让自己长出手去掠夺旁人。

    再无......他法。

    ......

    杜尔西内娅似乎明白了年年未尽的话,安静地离开后,便开始背靠着小雪花发呆。

    “那个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祁有枫懒懒地开口问道。

    “好人,王国里的歪瓜裂枣,成天宣扬人人平等按需分配。”年年捏住了他的鼻子——还是这个人了解自己。

    “很有前途,我等着看他的星星之火。”

    祁有枫突然抓住年年的手,睁开眼,皱起眉:“我们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嗯?”

    年年一怔,与他同时脱口而出:“阿尔伯特呢?”

第四五五章 弱肉强食

    “阁下的恩情、提点和勉励,鄙人铭记于心,一定不会辜负阁下的信任,一定不会让阁下失望!”

    刚握完手的年年把手腕一甩,像是扔开块破抹布,却甩不开满胳膊的鸡皮疙瘩:

    “不必不必,大可不必,这里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既不是矮人,也不在这里过日子,等将来天下大乱了,我直接往翡瑟斯森林里一钻看热闹就好,绝对不操心。”

    毕恭毕敬的矮人太子鲁道夫挤出点干笑,不太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之前殷殷切切来教育自己要贯彻信念,为矮人族寻找新的生机的人,好像就是眼前这位一脸嫌弃、恨不得立马甩开包袱的精灵大人吧?

    平民们常穿的衣料没有那么柔软,尤其是袖口、领口和手肘这些部位,为了在常年磨损下延长使用寿命,往往会加厚一层,这些加厚的部位对鲁道夫来说便更粗糙了,像是戴上了镣铐,磨得手腕和脖子生疼。

    原本弗恩也是给尊贵的太子殿下准备了上等的衣物和饰品,但鲁道夫坚持要与大家同甘共苦,甚至连弗恩命人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担架也让给了某位被砸断腿的矿工,如今也就一身布衣两条腿,打算与大家一起走到新的安居地。

    根据年年的情报,矮人王国西部的大城市都已经被战争的消息淹没,暂时唯有东侧一些偏僻的小城小镇还算安稳,而这些资源相对不足的小城小镇本就不满大城市的剥削,太子鲁道夫的支持者也多来自这些地方。

    他这一去,虽然失去了尊贵的身份,失去了在王都多年的经营,但也有了更多的自由,不必再为了平衡而去讨好那些贵族。

    只是......

    “矮人王国的中坚力量,始终是我们这些骑士、战士和工匠。”

    前一日,在年年探望鲁道夫的时候,杜尔西内娅听完年年对太子的鼓励,忧心仲仲地道。

    这中坚力量自然不可能都是玩家,玩家却都分散在这三种职业之中,对局势有相当的影响力,鲁道夫想和矮人王抗争,恐怕没那么容易。

    年年也承认:“确实,从趣味性和代入感来讲,开疆拓土和开垦荒地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杜尔西内娅抿嘴。年年的意思是,对玩家来讲,战争这种对抗性活动总是更吸引人的。

    这是大实话,她其实也对即将到来的大规模对抗活动兴致勃勃,她花费大把时间和金钱养起了小雪花,不就是为了成为一位让所有玩家都羡慕的高手吗?

    “总有些对征战不感兴趣的,懒散的,或者在战争中途生出些悲天悯人心思的,你也不用这么悲观。”年年宽慰道。

    “除了乐观和自信,我们现在也没什么更好的应对方法了。”鲁道夫也出言劝道。

    杜尔西内娅抬眼,看了看鲁道夫,紧抿的嘴唇弯了弯:“从个人魅力来讲,我还是比较喜欢你。”

    “这是我的荣幸。”尽管正半躺着休息,鲁道夫依然温文尔雅地行了一个绅士礼。

    “尽管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但能成为殿下的护卫,也是我的荣幸。”

    杜尔西内娅单膝跪地,将右拳放在心口,认真地道。

    鲁道夫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年年已经扶起了杜尔西内娅,调笑道:

    “我看你是不是挺羡慕人族那边的骑士配对玩法的?”

    “是————啊!”杜尔西内娅用力点头,憧憬地道,“我也想有个让我宣誓效忠的美丽公主,为她赴汤蹈火,而她会为我伤心流泪~”

    “cy!”杜尔西内娅两眼放光地盯住年年。

    “抱歉,我家公主在那边。”

    年年伸手一指,杜尔西内娅狠狠地瞪了祁有枫一眼,被这人不明就里地无视了。

    “两位的感情真好。”鲁道夫在一旁看着有趣,笑道。

    年年和杜尔西内娅都觉得鲁道夫夸对了,也都觉得这人果然很会说话,想必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

    送走了由杜尔西内娅护送的矮人王子和瑟堡幸存者,年年和祁有枫也踏上了向厄舍城跋涉的道路。

    跋涉,跋山涉水,位于地下深处的矮人王国自然没有那么多山山水水,却有更汹涌的波澜。

    “这里也没有开门的旅店饭馆。”

    两人从城东走到城西,除了征兵处,再也找不到一个热情敞开的大门,就连城中的水井都被搭上了棚子,只要有人靠近,负责看守的卫兵就一斧头横在眼前,不说出个非要喝水的理由,坚决不放行。

    这是他们经过的第五个城镇,年年两人本想在这里歇歇脚,吃点东西再睡个好觉。

    “自家都快饿肚子了,谁还愿意招待客人。”

    祁有枫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啃起了许久未曾动过的干粮。

    年年取下面具,摸出一把石荧花,祁有枫条件反射地躲了躲,看年年低着头吃得津津有味,愈发觉得这破干粮难啃了。

    “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为什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吃东西?”几个乞丐样的矮人迅速围过来,厉声指责道。

    “因为我们饿了,因为我们有饭吃。”年年连眼皮都没抬,见怪不怪。

    “姐姐?姐姐!”一个小孩子从乞丐腿间钻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年年面前,“我也饿了,我没饭吃。”

    “哦。”年年慢条斯理地舔了舔指尖,抬手一指,“征兵处有饭吃。”

    “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毒?我们这种人去了不就是当炮灰的吗?”

    乞丐们气愤地道,伸手就要来抓年年的兜帽。

    刷——

    一抹摄人的刀光架住了这些人冒犯的动作,祁有枫反手一转,刀背变为刀刃,一条细细的血线在乞丐们的手腕上出现。

    呼啦——

    “这些人跑得倒是快。”年年点评道。

    “欺软怕硬,”祁有枫收回刀,“总比在上个镇子里碰到的要强一些,为了口吃的不要命。”

    “那是因为上个镇子的乞丐是真乞丐,这些乞丐嘛......说不好,似乎都还没饿到不要脸的程度。”

    他们这一路走来,年年两人总结出了三层饥饿的境界:

    饿,饿到不要脸,饿到不要命。

    “看这里的卫兵还在尽忠职守,情况似乎还没有特别糟糕。”祁有枫艰难地咽下那口糙米,打起了井水的主意。

    “抢吗?”年年歪着头问道。

    “要问你,想玩吗?”

    祁有枫依然给自己塞着干粮,不管这玩意儿好不好吃,能填补数值空缺就行。

    “这个镇子的秩序维持得还不错,玩起来麻烦。”

    年年看了看街上行人的表情,有些愁苦,有些无措,但还没有惊惶,更没有把所有生物都当作敌人的警惕。

    在上个城镇,上上上个城镇,那才是他们见到的最多的表情。

    每个人都是弱肉,缩在街头巷尾搜寻任何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真正的强者则早已强行征集了所有的食物和资源,安逸地坐在大房子里享用。

    “我以为矮人王会采取些措施来维持国内的稳定的。”祁有枫说道。

    红宝石大公的维稳措施被经营得润物无声,矮人王没有大公那种远见也就罢了,怎么连些急智和铁血手腕也没有?

    “可能是有些什么特别的原因吧,才让他暂且放任各个城镇去自己处理,或许他就是在等这些人饿急了好给他卖命?或者养蛊一样剔除掉活不下去的老弱病残?”

    其实在年年看来,这愈发验证了她的猜想,也愈发满意自己的积极配合。

    有空的话,不如去找亚当讨些奖金?

    “这么放任下去,玩家们倒是不必担心,暂时。”祁有枫说道。

    与平民npc相比,玩家们的武力值确实足以保证他们自己的丰衣足食,但玩家间也是有强弱高低之分的,在内部矛盾尚且没有完全转化为外部矛盾的时期,谁知道会不会搞出什么游戏版的丛林法则。

    说起来,矮人王到底什么时候正式宣战?

    “大家都来自现代文明社会,不会因为游戏里的事情就丢掉道德和原则的。”年年看似很有信心地回道。

    “这个,”祁有枫看出了她的期待,“可不一定。”

    “嗯,不一定,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年年吃光了自己的存粮,戴好面具,起身用斗篷把自己裹紧。祁有枫也收了干粮,将残渣抖落在地,询问似地看向她。

    “我也没吃的了,我们去下个城镇抢一点。”

    “好。”

    ......

    总体而言,年年这一路还是很懂事很乖巧的。

    在那些已经陷入混乱的城镇,她会迅速融入其中,挑出那个囤粮最多的大户打上门。

    若是npc,就血洗恐吓,若是玩家,就压在复活点好好商量,与祁有枫吃饱喝足了就离开,顺便帮愤怒的弱肉们指个路,给那些城镇一个资源再分配的机会。

    弱肉强食,强者向弱者挥刀,弱者向更弱者挥刀,年年自认为是更强者,当然不屑于去跟乞丐们争食。

    好在他们专挑小城镇游历,加上年年这飞贼的天赋和祁有枫当土匪的经验,偶有些磕磕绊绊,但也算玩得愉快。

    而在那些秩序尚存的城镇,年年和祁有枫就会成为最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既不火上浇油,也不暗中挑事,安静地来,安静地走。

    在这种时候,大家普遍更关心自己的事情,年年这两位高个子的异族人并没有引起过多的关注,就这么一路顺遂地靠近了边境线,很快就能离开矮人王国了。

    “这个地方我来过,很多佣兵团都在这里活动,总体上玩家居多。”

    长长的进城队伍末尾,年年和祁有枫靠在一起,低声交谈。

    “感觉是个大城市,”祁有枫抬头,看着久违的蓝天白云,感叹道,“终于钻出来了。”

    “这是离厄舍城最近的矮人城市,也是矮人王国里唯一一个建在地面上的大城市,边境线上还有很多半地下的小城镇。”年年介绍道。

    “离厄舍城最近,也就是离人族和精灵族最近吧?”

    祁有枫大致知道些大陆格局,悄悄观察着前后左右的或矮人或人族,还有零星几个精灵,猜测这应该都是玩家。

    “矮人族与两个人族公国毗邻,这里过去是艾格伯格,我估计也是最有可能率先爆发战争的地方。”

    年年凑到他身边咬耳朵,还对那几个回头看她的精灵同族点点头,只可惜她半张脸都藏在黑铁面具下,另半张也被帽子盖住,也不知道那几个精灵看清了没有。

    “希望我们能在战争爆发前离开这里到厄舍城去避避。”祁有枫揽过年年,叹着气说。

    “嗯。”

    排队很无聊,像他们这样悄悄讨论即将到来的战事的人很多,年年这一对并不突兀,她估计那几个精灵也不会刻意留心自己。

    很快,更多与战争有关的议论就传进了年年的耳中:

    矮人族在艾格伯格公国的边境陈兵,一座飞翔的岛屿正在边境游走;

    公然向圣堂教会宣战的泰克伦伯格公国,近日派特使到艾格伯格商议协同御敌;

    忠于圣堂教会的北方邻国,也派特使到艾格伯格商议协同御敌;

    而骤然成了香饽饽的艾格伯格,则派了人前往厄舍城,向经营拍卖场的公爵请求归降。

    年年幸灾乐祸地笑了。

    公爵大人被架在火上烤的模样,一定很精彩!

第四五六章 酒馆偶遇

    被架在火上烤的,自然不只是厄舍城的公爵大人。

    艾格伯格(egeberg),是人族各国中领土面积最小的独立公国。

    东侧是矮人族的领地,北邻是忠于圣堂教会的大国萨尔顿斯坦(saltonstall),正西方是近期与圣堂教会爆发冲突的泰克伦伯格,西南侧是油滑摇摆的森特奈尔(sentinel),最南边狭长的一角领土,则是连到了厄舍城。

    被众多大国环绕,艾格伯格得以立身的根本就在于,它与矮人国毗邻。

    国土面积不大,多半也都为山丘,但这些山丘之中蕴藏的矿产极为丰富,借此发展出了强大的炼金术,加上往来的各族佣兵和商旅,开采、冶炼和工匠技艺也颇为不俗。

    因此,在圣堂教会把持了魔法教育和骑士授勋的人族领地里,艾格伯格这个小国对圣堂教会的依赖性是最小的。

    它不干涉圣堂教会的教士们进来建教堂,但限制了他们传教的地点和时间,教堂也同境内的其他产业一样,要遵守本国法律,也需要缴税。

    毕竟,因为光明系圣法师的存在,在民众心目中,教堂与医院、疗养院是差不多的,找法师们看病治伤,也是要献上几枚“虔诚”的。

    相对来说,艾格伯格更喜欢和厄舍城打交道,不用考虑信仰、政治和种族这种麻烦的琐事,只是纯粹的做生意,用技术和金钱壮大自身,在边境线上保有一方清静。

    最起码不能像它北边的邻居萨尔顿斯坦,不仅要跟北境的万千蛮族和亡灵大军打防守战,还要跟矮人族打拉锯战,本身又比较贫瘠,空有一身无处发泄的蛮力和悍勇,只能成为圣堂教会豢养的狼犬。

    正是这样有理想有抱负有上进心的艾格伯格,现在,因为其尴尬的地理位置和立场,如坐针毡了。

    当泰克伦伯格刚刚与圣堂教会针锋相对的时候,艾格伯格还在一旁看过笑话,拒绝了那个西米尔大祭司派来的使臣。

    “西米尔大祭司?”

    这个名字对某些听众来说,并不是那么熟悉。

    好在那个正把大陆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圣骑士小兄弟比较热心,听到自己的观众这么有求知欲,连忙解释道:

    “现在不是冒出来一个真神圣殿吗?那位西米尔,就跟圣堂教会的三位红衣大主教一样,是出来管事的。”

    “嗯,多谢。”

    无意打断这位小兄弟的听众连忙道谢,很懂事地把几枚银币摞在吧台上,对吧台里的调酒师矮人说:

    “请这位朋友喝杯酒,润润嗓子。”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兄弟扫了一眼数目,大方地说,“就来这里的特色拉格啤酒吧,给大家分了!”

    本来不过是顺便听个热闹的听众们齐声欢呼,更对这个话题投入了几分热情,催促这圣骑士快讲。

    “刚才说到哪儿了?”

    抹掉嘴边的啤酒沫,圣骑士收回目光,突然对这位大方请客的听众升起了一点好奇。

    在这座矮人王国最边缘的城市里,在佣兵们——也就是玩家们常来常往的酒馆里,神神秘秘地把自己裹在斗篷里的人不少,但看这位斗篷人刚才说话时的动作,似乎还带了紫色的面罩和手套?

    听声音是个女的,难道这是什么新的时尚流行?

    “说到艾格伯格拒绝了真神圣殿的示好。”有人提醒道,语气平淡。

    “啊?对对对,说到这里了,”圣骑士放下手里的啤酒杯,“原本呢,这也没什么,毕竟其他公国也都在观望,等着看泰克伦伯格和圣堂教会能闹出个什么结果。”

    “不对吧?”其他的消息灵通之人立刻反驳,“最起码还有两个公国明确表示要支持泰克伦伯格。”

    “这也不过是三个公国而已,”一位穿着火红长袍的圣法师接话,“咱们人族那边能独立做主的王廷应该是十一个。”

    “可是,明确表示支持圣堂教会,完全听从号令的公国,好像也就四个?”

    “这么说起来,好像实力也不是那么悬殊?”

    “要看后续的胜败结果吧,反正我老家那国王对这些不感兴趣,哪个神都不想要。”

    “我老家就在北边,狠了心要跟着圣堂教会混,可惜我们团长是艾格伯格的,到现在都还没确定登记在哪里。”

    “我们团长和团长夫人刚好来自泰克伦伯格和格兰杰,最近吵得厉害,我估计着十有**要分了。”

    话题一旦被点燃,这议论声可就扑灭不了了,原本还算是众人焦点的那位圣骑士兄弟郁闷地大口大口喝着啤酒,把一肚子话憋在了膀胱里。

    就像精灵族玩家来自不同的部落,人族玩家们也是有老家的,出生时国籍不同,只不过圣法师都需要到学院上课,圣骑士都要到教会习武,也都是校友。

    也就炼金术士这个职业不完全在教会控制之下,学院之外,还可以选择跟随某位名师,或者进入某个神秘社团,后两者的门槛虽然高了些,但还算比较自由。

    在泰克伦伯格决定迎接真神圣殿代替原有信仰之后,各个公国还给出生在本国的玩家们寄送了家书,希望大家考虑一下报效祖国。

    但是,与如今这个局势一样,玩家们也都有些迷茫不定,更不要提佣兵团们了,尽管各国开出的价码都很丰盛,确定登记到某个国家常驻的佣兵团依然不多。

    “艾格伯格已经拒绝过一次真神圣殿的示好,这次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又是那个平淡的语调,奇异地,喧哗的酒馆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像是被惊雷打断了一般。

    寂静中,端着啤酒杯的圣骑士敏锐地发现自己又被推入了众人的视线,立刻不慌不忙地回道:

    “不好拒绝,但也不好答应,它若是选择了真神圣殿,圣堂教会就可能联合矮人王国灭了它,反过来也一样。”

    “那若是两个都不选呢?”

    原本坐在吧台边的斗篷人与她身边的华夏男人悄悄地滑下高脚椅。

    “那说不定它们就会放任矮人王国吞了艾格伯格,毕竟矮人王国可是为了吃饭,也就是现在看人族局势不明朗,不想激起人族一致对外的敌视,才暂时按兵不动的。”

    圣骑士摇头晃脑地叹着气,发现那位大方的斗篷小姐已经从吧台边消失,像是要出门。

    “吞了艾格伯格,就不会引起人族的仇视了吗?”

    “艾格伯格不过是个小国,刚好让矮人族解解馋,过了艾格伯格可是三个强力大国,哪一个都不好惹,根本不怕矮人王那些小把戏。”

    圣骑士轻蔑地摆摆手,根本没把横空出世的瑟岛放在眼里。

    会飞怎么了?法师大哥们可都是远程,对轰起来谁胜谁负可不一定。

    “矮人国可是为了吃饭。”

    议论声嗡嗡作响的酒馆里,这个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平静得有些冷漠。

    “那就再给块肉解解馋呗?”

    圣骑士眨眨眼,意味深长地道:

    “你看,艾格伯格不就跑去找厄舍城公爵帮忙了吗?说起来,这厄舍城也算是三族间的眼中钉了,一开始是懒得管,结果倒让那公爵给经营得谁都管不了,现在难得矮人族和人族同心协力,精灵族避世不出,干脆就拔了这钉子多好。”

    “嗯,有道理。”

    刚刚走出酒馆的年年和祁有枫把这句话关在了厚厚的木门里,长出了一口气。

    这人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们两个都还没注意,后来才发现这酒馆里竟然混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这家伙不在厄舍城领白旗,跑这儿来干什么!这是打算跑路了吗?”

    年年嘟囔着,拉着祁有枫转身,打算换一家酒馆吃饭。

    “不用辛苦你们去厄舍城找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人笑道,这笑容却让明媚的阳光也冒出了寒气,“我估计你们会经过这里,特意在等你们。”

    “是、是吧,多谢。”年年胡乱点头,退后几步。

    “没想到你们花了这么久,想必......”厄舍城的公爵大人望向东方的群山,感慨道,“这些矮人的事情,很费神啊。”

    “嗯,是挺乱的,我们走出来也不容易。”祁有枫答道,年年点头。

    “我本来想着,等那个真神圣殿和教会争出点火花,再去找矮人王聊聊合作的事,没想到该出现的火花还没擦出来,这把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公爵遗憾地道,将视线落回到二人身上。

    “我们也很遗憾,但世事难料,总有些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年年诚挚地宽慰道。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公爵深以为然,年年却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精灵族长就在圣堂教会里,她身边还有红衣主教形影不离,你不可能偷偷摸摸地混进去,只能找一个合理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比如?”年年扯了扯嘴角。

    “比如,圣堂教会埋在真神圣殿的内应,将艾格伯格,或者是艾格伯格的国库,送给教皇当见面礼。”

    人来人往的酒馆门前,公爵抬起手,轻轻一挑,罩在年年头上的宽大兜帽随即滑落在她的肩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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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介绍:
网游皮,软科幻,慢热型作品。一次更新,两个截然不同的游戏世界相连。修仙和魔幻,设定不同,照样可以一起玩耍!无法下线的精灵族玩家年年,千里迢迢来到华夏,为了寻找自己无法下线的理由,也为了寻找记忆中的亲人。亲人还没找到,但是发现了不少奇怪的npc?说!你们哪一个是反派**oss?先让我攻略一下!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