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八章 精明的酒馆老板
尽管拥有出色的夜视能力,矮人族也并不喜欢生活在漆黑的地洞里,加上经常有外族商旅往来,矮人族的城镇也是有日夜变化的。
这个位于矮人族领地最南端的城镇叫做斯坦因(stein),本已渐渐没落,又随着翡瑟斯森林的意外开放而再次繁荣了起来,就连城里的小酒馆也复又塞满了喧闹的欢笑声。
斯坦因这座城镇——如同其他矮人族的城镇一样,建造在深深的地下,石屋低矮,石塔林立,转动的链条和齿轮装饰着外墙,人造的光源装饰着天顶,其亮度会随着时间不断变化。
此时,夜幕降临,天顶上的轨道依然在运作,被设置成光源的巨大玻璃球已经被拉到了视线边缘,只传来一连串规律的咔嚓咔嚓,像是齿轮咬合转动的声音。
石街两侧的屋内传来橘黄色的灯光,灯光的亮度和稳定性各不相同,正与墙体里那些链条滑动的流畅性相吻合。
初次进入矮人族城镇的异族,最初大抵都会觉得这些无处不在的机械运作声太吵太烦人,但过不了几天,就会发现这些精准的金属相击声中的韵律,和刻板轨迹中的独特美感。
最起码对年年来说,这些极其规律的声音比混乱的人声要友好得多,她很快就把耳边回响的所有叮叮当当咔咔嚓嚓都甩在了脑后。
她拿起桌子上的那杯白水,举到嘴边,听到一声脆响。
看着手里这玻璃杯边沿的豁口,年年才想起来自己是戴了面具的。
不是祁有枫出品的那个半月形面具,而是双胞胎一开始扔给她的那个口罩样的面具,废铁打造,又黑又硬。
年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将玻璃杯放回桌上,微微抬头,看到了祁有枫戏谑的笑容。
桌子对面,祁有枫的另一侧,列尔也抿唇笑了笑,继续扭头与祁有枫聊起了这斯坦因的风土人情。
看起来,就是两个普通的旅人,再加一个紧紧裹在斗篷里的阴沉女人。
年年不仅戴上了面具,还翻出了当初刚刚抵达华夏边关时祁有枫给她做的长袜和直达手肘的长手套,又用兜帽罩住了整个脑袋,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
她还特意压低了声线,刻意低沉的嗓音穿过厚厚的面具,听起来闷闷的,还有些沙哑,给那些好奇打量的人们提供了猜测揣摩的原材料。
而祁有枫对她的体贴照顾又给这原材料增色不少,只年年在这酒馆里坐了这半小时,就听到了他们这一行三人间关系的若干个解释版本。
“您好,几位还需要什么吗?我们后厨准备好了炖菜,这可是全斯坦因最美味的炖菜,请问三位需要吗?”
一个穿着陈旧礼服的矮人在桌边站定,有些紧张地搓着手,看向列尔和祁有枫,笑容堆满了那张油腻的脸。
“这个......实在吃不了这么多。”
祁有枫看着铺了满桌的各种煎炸煮烤的肉类,出言婉拒。
矮人族的饮食习惯与精灵族简直就是两个极端,除去些微的谷物和豆类,一点菜叶子也见不到,全是各种各样的肉肉肉,他们吃了几口就饱了。
“几位,几位,”酒馆老板急急地开口,“大人们都是外乡人,恐怕会觉得这边的饮食太过油腻了,这新的炖菜就是给几位解腻的。”
“那就端上来吧。”
列尔扔给他一枚金币,随手一指桌上的盘盘碗碗:
“把这些收拾一下。”
酒馆老板双手抓住那枚金币,捂在手心里,微微地打开一道缝,眯着眼睛瞅了瞅,猛地一合手掌攥紧,笑逐颜开:
“稍等,您稍等。”
酒馆老板一路小跑到厨房门口,推过来一个餐车,挑挑拣拣着,把那些被年年三人享用过的食物撤到了餐车上。
“剩下的也撤走吧,我们都还没动过。”
祁有枫好心地拿起一盘烤肉,放在了餐车上。
这酒馆老板太过热情,每隔五分钟就要来推销一下厨房的杰作,列尔懒得听他唠叨,来者不拒,就这么摆了一桌子的肉香四溢,引得其他桌位上的食客频频侧目。
“这......您要退餐?”
酒馆老板的笑容僵硬了些许,隐隐有些不乐。
“不能退吗?”祁有枫斜过一眼,“这才端上来不到十分钟,我们谁都没有碰过。”
偏偏还被摆在了素食的年年面前,扑鼻的香气早就折磨得她肚子咕咕直叫,就连桌子对面的祁有枫两人都听到了。
可惜这酒馆不售蔬果,她也就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杯白水。
“这菜都摆上来十分钟了,色泽和味道都已经变了,您也享受了这香气,这退餐......”
酒馆老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语气里却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回绝。
祁有枫忍不住被他的话给气笑了:
“怎么?我闻闻味道也要付钱?那这餐费岂不是要分摊到这屋里的每一个人身上?”
原本在偷偷观察这一桌的看客们闻言,立刻扭过头,专注地吃喝起来,还吆喝着划起了拳。
“撤下吧,餐费照付。”
列尔又扔过去一枚金币,摆摆手,像是拂尘一样扫开了酒馆老板脸上的假笑。
“好的,好的,您稍等,我这就撤。”
酒馆老板再次露出真诚的笑容,动作麻利地清理桌面,听到门口的铃铛响,欣喜地转过头准备迎客——
“滚!”
弯弯的两根眉毛立时高高挑起,酒馆老板的这一声怒吼也莫名有些尖锐。
“滚滚滚,小叫花子!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来这里卖你那些破草,否则我就扒了你的皮!”
年年抬头,看到酒馆门边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应该是个女孩子,正从门缝里塞进来一条细细的胳膊,抓着一束小花,孩童特有的尖细嗓音极具穿透力:
“老爷们晚上好,请问有人需要石荧花吗?新摘的石荧花,斯坦因特产,买朵花吧,一个铜钱三朵!可便宜了!”
“你个小叫花子!竟然敢打扰贵人们用餐?给我滚!”
酒馆老板顺手拿起桌上的餐刀,气势汹汹地向门口走去,边走边挽起了袖子,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等等。”年年站起身。
“让她进来。”列尔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地吩咐道。
酒馆老板一个急转弯,想要跑回三人桌前,脚步一停后又返身冲到了门口,扭着那女孩子的胳膊,把她拽到了列尔面前。
列尔没有让他失望,又扔出枚金币当小费,看着那一闪而过的金属光芒,小女孩立刻就把花篮举到了列尔面前。
“放下吧,”列尔没有去接,随手摸出一把各色的钱币堆在桌边,“需要多少自己拿。”
矮人族本就不高,这小女孩更是只像个三四岁的人类幼儿,饶是这酒馆里的桌椅高度非常照顾矮人们的身高,也不是这小女孩能够轻易触及的。
小女孩看不到那堆钱,却知道这位大人要买自己的花,正低头一二三地数着花篮里的花,掰着手指算来算去,不太清楚铜币与银币的换算机制。
酒馆老板贪婪地看了一眼那堆钱币,眼尖地发现了埋在其中的紫金币,伸出手指捻起,又划拉了几枚银币和金币,一起递给小女孩:
“给,这都是你的。”
言罢,他从那女孩手里拣出那枚紫金币,笑道:
“你用我的店面做生意,这是租金。”
想了想,他又拿回一枚金币:
“做生意都是要缴纳税金的,你的税金我帮你交。”
小女孩愣愣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三枚银币,依然欣喜地咧开嘴笑了。
不管怎么说,她这篮子野花也不值三枚银币呀!
矮人族挖掘修建的地道纵横交错,一些靠近地下水源的角落依然长有杂草一类的植物,比如斯坦因附近,就长有石荧花这种幽蓝色的小花。
大概是比较靠近翡瑟斯森林的缘故,石荧花十分美丽耐活,淡淡的幽蓝荧光在地道深处成片地盛开,如同一道幽夜的星桥。
哗啦。
年年把桌边的钱都扫进小女孩的篮子里,而篮子里的“食粮”早就被她拢到了自己面前。
“小妹妹,你这些石荧花是哪里采来的?”年年哑着嗓音问道。
在这遍地都是肉食的地方,她也需要给自己囤点能吃的粮食了。
“在、在那边。”小女孩接过花篮,有些吃力地双手拎起,笑得乖巧,“您有空闲的话,我可以带您去。”
“那就走吧,顺便送你回家。”
祁有枫也站了起来,接过那花篮,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列尔看向酒馆老板:“账单。”
“啊?啊,好的,可是那炖菜还没端上来呢......”酒馆老板为难地回道。
“无妨,算在一起吧。”列尔不在意地挥挥手。
“好、好的!三位稍等。”
酒馆老板从礼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飞快地写了起来。
“三位消费了一杯纯净水、两杯陈年佳酿、六道本店特制菜品和小菜若干......一共,二十六枚紫金币八枚金币三枚银币零六个铜板。”
这里的厨师是哪个国王的御厨?同样的东西,哪怕是在厄舍城酒馆里,也不过十几枚金币吧?
这是**裸的抢劫!
年年和祁有枫齐齐扭头看向他,尤其是祁有枫这位正牌土匪,顿时萌生了误入黑店的想法。
列尔却转头看向了他们二人。
“怎么了?”
年年见他不说话,开口问道。
“付钱,我没钱了。”列尔平静地回道。
......那您老人家还这么大方??还来者不拒??合着一开始就打算让我们付钱吗??
酒馆老板狐疑地打量着列尔的衣着,目光停留在他腰带上的红宝石处,满怀期待地咽了口口水。
“给,你要的金子。”
年年实在不想跟这老板多说什么,从斗篷里甩出块大石头,哐当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当初艺术节时,音乐比赛的奖品是一块陶埙大小的紫金矿石,年年也不清楚这矿石提纯精炼后是多少紫金币,干脆就拿来堵上这老板的嘴吧。
酒馆老板顿时死死抱住了这块紫金矿石,喜笑颜开地一转身——
“快!抓住他们!去报告城主卫队!这三个人是从翡瑟斯来的!他们身上有很多金子!”
第四二九章 热情的矮人们
矮人族领地,小镇斯坦因。
在这种情况下,普通的旅人应该是会慌张的。
但对一个见多识广的贵族公子、一个恣意潇洒的东方游侠和一个神神秘秘的女子来说,哪怕是此时酒馆里的客人都变成了饿狼,他们的反应也会十分镇定,反倒是旁观的无关人士率先惊慌了起来。
那卖花的小女孩低头从花篮里抓了两把钱,猫着腰,像是一只受惊的老鼠,灵活又迅速地逃到了门边。
酒馆大门上的铃铛响了又响,酒馆内的众人才刚刚反应过来那老板刚刚说了什么,几个人犹豫着站了起来。
而被看作抓捕目标的三人却安然地坐了回去。
“城主卫队,要见见吗?”年年支起手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铁下巴,问道。
“见见吧,这里的风气似乎比......”列尔平静地环视酒馆内众人的表情,冰冷的目光让那几位起身的矮人不自觉地坐回了椅子里,“比传闻中更加糟糕了。”
列尔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个翻倒的花篮上,弯下腰,一枚枚地捡起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属小圆片,递给了年年。
“我不太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稍后这一路还是你来管理财务吧。”
角斗场和拍卖场每日的流水都以万金为单位,在列尔眼中不过是些枯燥的数字而已,而一枚银币到底是买到一杯酒还是一杯水,他完全不清楚。
“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我们不用这个。”
年年接过,连同桌子上的那些石荧花一起收进了腰间的储物水晶里。
“那也应该比他要强一些。”列尔端起桌上的半杯酒,向着祁有枫举了举。
“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祁有枫也不敢太过肆意,又给列尔斟满了酒。
这三人的旁若无人立时就让酒馆老板尴尬了,也让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客人们不知所措起来,其中一桌矮人偷偷打量着祁有枫,心下也有了几分思量。
东方人,肯定是最近通过海路过来的,看他对另外两人的照顾,难道是领了个什么护卫任务?
“老板!过来!”这桌明眼人粗声粗气地喊道。
酒馆老板发现了这个台阶,顺势抱着那块紫金矿石从年年三人桌边溜开,与那桌的三位矮人贴着耳朵窃窃私语起来。
片刻后,老板一脸心疼地摸出刚刚到手不久的那枚紫金币,眼睛边的神经抽搐着,又摸出另外一枚,交到了那桌矮人手里。
那桌一共坐了四个矮人,其中一人从椅子上跳下,扛起放在脚边的巨斧,威武神气地出了门。
另外三位没有离开座位,在刺耳的椅子挪动声中,将三张面孔对准了年年三人,尤其是祁有枫身上。
察觉到这些颇具威慑力的目光,祁有枫十分无奈。
这是挑出来一个软柿子来捏?就算他是这三人里武力值最低的那个,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蔑视他吧?
“这监视也太隐蔽了吧?”
年年低低地笑了,声音闷闷的,微微抬腿在桌子下轻轻踢着祁有枫的脚尖。
“我大概知道他们的行为逻辑,只是不太喜欢他们这种群殴的意图。”
这很明显是警告祁有枫,他们那方有三个身强力壮的战士,这里只有他一个异族来客和两个没有什么战斗力的npc。
“恭喜他们的鉴别能力,发现了一个绣花枕头。”年年不怀好意地道。
“还有一个快要断气的累赘。”列尔用眼角余光扫过年年,冷淡地回应道。
年年十分配合地送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嘶力竭,听着就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祁有枫把那杯白水推过来,无奈地道:“说真的,你这咳嗽听起来太假了。”
所以说,这游戏里没有等级鉴定术这种东西真的是“造福”一方,否则的话,那些矮人玩家稍微鉴定一下这两位的等级,最起码会在其中一人头顶发现一连串的问号。
“我希望城主卫队离这里不会太远,”列尔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不如我们自己走过去?”
......
列尔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年年两人的响应。
很明显,那一桌三位矮人就是在预防他们乱跑逃跑的,他们只是普通的无辜观光客,没有聚众斗殴的喜好。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城主卫队终于闯进了门,还不等说什么,就看到了三个施施然起身的外乡人,走到他们面前礼貌地点了点头,率先出了酒馆的大门。
城主卫队不明所以,又向酒馆老板确认了一遍,才匆匆忙忙地追上了那三个缉拿对象,在老板热心的陪同和解说下,一路听完了这三人张狂闹事的光荣事迹。
“队长大人,这三人很可能是从翡瑟斯森林里出来的,咱们英明的城主不是说了吗?近期从翡瑟斯森林回来的,无论什么种族,什么地位,都要被隔离单独盘查。”
酒馆老板亲切地拉着卫队队长咬耳朵,队长大人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做得不错,城主大人一定会奖赏你的。”
“多谢多谢,”酒馆老板喜笑颜开,“奖赏就不必了,要是能给减减税金就行了。”
“这......我可不敢做主,”队长语重心长地道,“但是呢,缴税,是斯坦因每一个镇民的义务,若是没有各位的义务,我们这卫队也没办法保护你们,是吧?”
这城主卫队就是用税金养着的,监督各家各户定时缴税也是卫队的职责之一,这队长还是很尽职的。
年年正向祁有枫转述老板和队长的悄悄话,列尔在一旁如此点评道。
“我不喜欢这里。”年年摇头叹道,尤其不喜欢这里的居民,一点都不像约克和克拉夫特那样可爱。
“矮人族贪财,这是大陆共识了。”
听起来像是在笑话年年的少见多怪,但列尔的语气里也有些感概和困惑。
“你还打算找这些人做生意?不怕被坑到血本无归?”年年小声嘟囔着。
“再看看。”列尔不为所动,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沿途的街道景色。
年年也不再多话,与祁有枫并肩走在一起,微微低头思索。
从列尔的态度和只言片语来看,他们所见的这种习气并不是以往平常的现象,而且年年自己也曾经来过矮人族,犹记当初的矮人们有多热情好客。
莫非是因为边陲小镇,风气格外恶劣?
年年三人在城主卫队的押送下,来到了全镇最高的塔楼前,新奇地围观那个像是电梯一样上上下下的东西。
“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许离开半步!”卫队队长挺直腰板,厉声喝道。
酒馆老板看看那三人不为所动的背影,谄媚地道:
“队长大人,我是不是能跟您一起上去见见城主?我可以亲自汇报,不劳您费口舌。”
“你也在这里等着,这城主的住所,是你这种低等公民更踏足的吗?”
队长没好气地推开他,钻进方盒子一样的电梯,齿轮和铰链转动,在老板羡慕的目光中缓缓向顶层升去。
“按理说,这里应该只有镇长,不该有城主。”列尔淡淡地道,收回目光。
“矮人族也是君主制吧?中/央之下的所有城镇都要受矮人王的直接管辖,都是普通的收税机器人。”年年也奇道。
“可能是这里发生了什么悄无声息的变化吧。”列尔微微蹙眉。
年年暗自挑了挑眉,一时拿不准这该是谁的手笔。
若是又搅了西米尔的事,这家伙会不会下次给自己涂成茄子色?
片刻后,塔楼墙壁外的电梯徐徐下落,队长从电梯里走出,手里多了一个鼓鼓的布口袋。
酒馆老板顿时激动了,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小跑着迎了上去。
“诶,等等。”队长手臂一抬,堪堪避开了老板去抓钱袋的手。
“队、对了,辛苦您跑这一趟了。”酒馆老板顿时领悟,拱手让出钱袋。
“嗯,这辛苦费和出勤费都是我们应得的,还有,那几个人的来历总要麻烦我们盘查吧?这么晚了我们跑这一趟也不容易吧?这半夜上班的茶水和宵夜总少不了吧?这休息不好,明早的误工费总要垫补一下吧?”
队长一句一句地问着,句句温和,字字在理,老板脸上的汗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最终,那队长从钱袋里摸出一把银币,递给了酒馆老板,笑呵呵地道了句晚安。
“为什么这两人这么无/耻,我竟然还有点解气的感觉。”年年幸灾乐祸地道。
看起来,巧立名目合法敛财,还真是斯坦因的居民必备技能了?
“你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祁有枫也是大开眼界,同时心有戚戚,“等下他们就要从咱们身上敛财了。”
“嗯......”年年看向列尔。
“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列尔悠然地道,“能花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动手?”
年年撇撇嘴,扭头提醒祁有枫:“一定要记账!回头去厄舍城报销!”
祁有枫重重地点头应下,就见那卫队队长神清气爽地走到了自己面前,恭敬地道:
“城主有请。”
“就我自己?”祁有枫指指自己的鼻子。
“请。”队长点头。
猜测了一下这位城主单独邀请祁有枫的几种后续发展,年年掀开兜帽,露出黑铁面具之上的半张脸,灰紫色的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愈显诡异。
“我也要去。”
第四三零章 城主的东方朋友
入境登记费、入境许可认证费、入境管理费、异族管理费、道路维修费、消费税、安民费......
从地面乘电梯到塔楼顶端的这一分钟里,年年已经替斯坦因的城主大人想好了七八个敛财的名目,听得祁有枫哭笑不得。
“我还以为他会跟上来的。”为了截断年年的兴致,祁有枫看着地面上那个渐渐变小的人影,说道。
“又不是真的护送任务,他不会主动跟着我们的,不如说,”年年微微垂下眼帘,“我们没办法影响他的行动。”
“你想摆脱他?”祁有枫听出一些言外之意。
“也就是偶尔想想。”年年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那我们等等怎么说?”祁有枫抬头。他已经可以看到塔楼顶层的露台上的雕饰了。
“见机行事吧,我先闭嘴。”年年整理着自己的兜帽,又把自己裹了起来。
塔楼下的那位卫队队长应该是不打算让她上来的,只不过等他问完那句“你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年年已经飘过了他的头顶,好整以暇地坐在了电梯的轿厢上。
相比起来,祁有枫就比较懂事了,悄悄地递给队长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又悄悄地形容了一下这位大小姐的武力水平,那队长就果断选择了忍辱负重,会意地带人“仓促狼狈”地撤走了,只留下一地零七八落的残破兵器。
列尔说的对,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何必要动粗呢?
如果这里的守卫士兵乃至城主官员都像这位队长一样,拥有这么可爱的喜好和品质,那祁有枫真心觉得他和年年可以在矮人族横着走。
单单他们两人在厄舍城角斗场赢来的奖金就足够了,更不要说年年的舞蹈节目还赢下了艺术节的一大堆紫金原矿。
在走入电梯之前,祁有枫又回头看了看列尔,却见这人已经转身离开,似乎已经对这个名为城主的镇长失去了兴趣。
啪嗒一声,电梯停在了一个露台前,祁有枫看着金色的地面,直觉认为这是贴了一层金板。
与他所想象的横征暴敛的财主一样,这位城主的审美依然没有逃脱金子和宝石的堆砌,他和年年走下电梯,一路顺着廊道向内行去,像是走进了一个信手涂鸦而成的万花筒,鲜艳的颜色直白地描绘了涂鸦者的暴躁,刺目的光泽又揭露了状似艺术的薄薄伪装,充满了赝品版的夸张明耀。
在衣着光鲜的仆人引领下,两人推开一扇红木大门,入眼是一座由肉食和银器组成的小山,压得那张大圆桌气喘吁吁。
浓郁的肉香扑来,一丝丝甜腻混在其中,似乎还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
出于礼貌,祁有枫向那位仆人点点头,低声道了声谢,得到了那仆人惊恐又无措的迷茫答复,一会儿像是要鞠躬,一会儿像是要跪拜,最终搓了搓手,拘谨地弯着腰退下了。
祁有枫收回被那仆人衣服袖口吸引的目光,又回头打量了一下他们走过的廊道,一时也拿不准这城主的脾性了。
看这炫富一般的装饰风格,怎么仆人的衣服袖口和领口里侧却有磨损的毛边和补丁?这难道还是个吝啬鬼?
年年早已站在了他的侧后方,见祁有枫的眼神走向似乎还要继续追着那位仆人而去,悄声低咳了一下。
祁有枫回过神,理了理衣服。
他身上还是墨家出品的那身朴素布衣,不知道会不会被以貌取人,不过这样一来,城主对他的期望值也会低一点,应该是能省钱的。
才向厅内踏出一步,圆桌上的小山后便冒出了一个脑袋,十三岁左右的少年模样,却老成地戴了顶黑色的圆礼帽,上嘴唇处还一左一右地歪出两撇小胡子,看着实在不像是自然生长的结果。
“东方来的朋友!你好你好!”
黑色礼帽从山顶滑到山脚,绕过圆桌,来到了祁有枫面前,热情地抓起了他的手。
“您、您好。”
祁有枫觉得,这小少年穿着燕尾服拿着手杖的样子其实还有点可爱,就是那两撇胡子太过滑稽了。
“想笑就笑吧,”这小少年叹道,摸摸自己的假胡子,“我也不想装扮成这样的,都怪他们说这样更有威仪,我才弄这个的。”
“你是......”两句话下来,祁有枫也确定了这位城主的身份,试探地道。
“看出来了?都是玩家嘛,就别客气了,来来来。”
矮人城主抓着祁有枫的手,向那张大圆桌走去,走开了两步,才看到了亦步亦趋跟在祁有枫身后的年年,略一抬头——
“你是什么东西?”
从他这个仰视的角度来看,年年藏在斗篷里的脸紫得发黑——可能是看到了黑铁面具的下巴。
年年一言不发,向前两步,与祁有枫保持着精准却克制的距离。
“哦,这是我的护送目标,她不怎么爱说话。”祁有枫随口解释着。
“是吗?”城主狐疑地收回目光,“我怎么听下人们说,跟你一起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嗯对,另一位被我打发回去休息了,这位需要贴身保护,就自己跟来了。”祁有枫懒散地回道。
“这样......”城主松开拉着祁有枫的手,面向年年,“你,摘下帽子给我看看。”
年年低头扫了一眼,恍若未闻,半晌后抬手摘下帽子,简单地行了个礼——面见一城之主,总要有点基本的礼仪素质。
“啧......这还真是少见的样貌,杂交的混血种吧。”
年年这副异于常人的模样反而证明了她的身份,少年模样的城主不再理会她,请祁有枫入座。
哪怕再名贵的织物,若是沾上各种食物渣滓和油渍,也实在是让人难以下臀,祁有枫犹豫了一下,拣着稍微干净的椅子边挨了上去。
城主也很嫌弃这些椅子,踩着座椅爬上桌子,一指祁有枫面前的那盘烧肉:“别客气,这是新鲜的。”
“不了,才吃过,还不饿。”
祁有枫礼貌地回绝,把那盘来源不详的烧肉向里推了推——这被烧的动物长了三只眼睛。
“我知道你不饿,咱们都不会饿,就是吃着玩呗。”
城主坐在软垫里,抓了根香肠嚼了嚼,转头又吐在了一个大桶里,端起一旁的酒杯咕咚咕咚地灌了一脖子,满意地打了个香甜的酒嗝。
“味道也不影响数值,过过嘴尝尝鲜,反正这里也没人批评你浪费食物。”城主笑道。
饥饿度是数值,过低会饿,到达上限就饱,但若是不实际把食物吃进肚子,数值就不会变化,就可以无限享受美酒佳肴。
也不是没有人这样尝试过,祁有枫对这个操作方法并不感到惊奇。
饱腹感其实也是一种幸福感,过嘴不进肚的吃法固然痛快,但也会让人在心理上越来越饥饿吧?而且“吃撑”之后的进食不会觉得恶心吗?
祁有枫微微摇了摇头。
是了,这是游戏,“吃撑”是生理现象,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很喜欢这样玩?”祁有枫笑笑,问道。
“玩游戏嘛,怎么不是玩了?”
城主抓了一把肉丸子,抬手抛上天,再用嘴去接。
“确实,这也是一种玩法。”祁有枫却觉得那股酸味越来越浓,越来越呛鼻了。
“你呢?玩什么的?从翡瑟斯来?还是到翡瑟斯去?”
肉丸子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到了桌子下,城主慢条斯理地把油腻的双手伸进红酒桶里洗。
“刚从翡瑟斯出来,给她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祁有枫十分坦然,回头看看身后的人,笑道。
“精灵混血啊,确实不太受清高的纯血精灵们欢迎,我们这儿也不会有人要这种黑皮肤的傻大个,不如送去厄舍城。”
城主估量了一下,热心地建议道。
“厄舍城是?”祁有枫故作一知半解,“那个三族中央的中立城?”
“嗯,中立城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就喜欢她这个品种的女人,你若是没什么门路,我可以帮你问问。”
城主擦净手上的油渍和红酒,一手捻着自己的小胡子,一手做尺。比划着年年的身材比例,满意地点点头。
“就不麻烦城主了,稍后我再寻路过去吧。”祁有枫眯了眯眼,和蔼地回道。
“不麻烦不麻烦,东方来的客人都是我们矮人族最欢迎的朋友。”
城主也笑弯了一双眼,殷勤地给祁有枫倒酒:“为了朋友,什么都不麻烦。”
“那还,”祁有枫话锋一转,爽朗地应道,“那就麻烦你了,我也是第一次接到盖亚大陆这边的任务,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呢。”
“哈哈,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城主看起来很是助人为乐,比他还要高兴。
“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祁有枫颇为义气地道。
“这,”城主笑容更盛,“我好歹也是个城主,没什么需要你帮忙,不如陪我聊聊天吧?”
“这当然可以,你想聊什么都可以,我洗耳恭听。”祁有枫把话一绕。
“哎,听我说多没意思,不如讲讲你这一路从东方来的见闻?讲讲翡瑟斯森林?”城主连忙拉回话头。
“翡瑟斯森林?那倒真是个好地方,既美丽又富饶,遍地是黄金和美人。”
祁有枫拿过一个干净的酒杯,斟满,放到嘴边,看似低头,眼神却飘在了红酒的香气里,溢出了杯沿。
“嗯,听说了,随便一挖就是金矿,可惜现在谁都进不去,只能从那些回城的人身上搜刮点了。”城主叹道。
“我们带出来的金子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祁有枫也是如出一辙的惋惜。
“哎,只能看着金子烂在地里啊,那些暴殄天物的精灵!”
城主重重地叹出一口充满肉香的气,换了一个不太揪心的话题:
“你是从哪一路来到这边的,海路?我好像听说还有一队是翻雪山过来的吧?”
祁有枫抿着酒细细品尝,没有立时接话。
看来,这才是重点。
陆路来的那队人马一直闷在翡瑟斯森林的腹地深处,既没有跟海路那些玩家接触,也没有与当地玩家联系,恐怕正引人好奇着呢。
比如,这些被紫金矿的光泽勾得百爪挠心的矮人们。
“雪山的另一端,也是个好地方吧?”
祁有枫抬起头,看着这位少年城主眼中希冀的光芒,找到了深藏其中的贪婪。
矮人族,是打算向东方扩张了?
第四三一章 危机迫近
现实世界,h国。
这里的很多建筑并不具备艺术上的美感,但当这些精准测量的几何体被完美规划在一起的时候,一种诞生于功能主义的实用简洁的特征便也具备了震慑人心的张力。
或许正是为了中和这种张力所隐藏的冰冷,h国的中枢主脑弗兰肯斯坦,才会将建筑外墙的涂装纳入了工作日程。
色彩和图案,从心理学角度来讲,对观者的心情有着最具效率的暗示。
如今早春三月,来自大洋的潮湿气流又带来了一场雨,树叶在雨中轻响,与被涂成明黄色的建筑外墙展开了一场关于温暖的争夺。
沃尔顿博士走出电梯,看到了散落在休息大厅各处的年轻人们。
午休时间。
在他皱眉之前,沃尔顿博士率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平息不虞的理由,扫了一眼那些昏昏欲睡的年轻人,又抬头看了看高高的玻璃天井,大概猜到了今天的休息室主题。
他已经在h国度过了自己三分之二的生命,正在努力与死神的追赶竞赛,将分子和分母的数字再翻一番。
他们这栋建筑的休息大厅是一间开放式的面积很大的全息体验室。
走过一道无形的围墙,那些年轻人正在享受的,是围坐在温暖的壁炉前、听着木柴噼啪和雨声倾泻的休憩,是与当前这个环境和时间脱离的慵懒,旁若无人得令人艳羡。
沃尔顿博士不喜欢这些懒散的年轻人。
他也承认,自己是在嫉妒这些年轻人,嫉妒他们可以拥有拿来付诸于懒散的时间。
但这种嫉妒心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沃尔顿博士不认为这是坏事。
每天早上,当他睁开双眼,他都在期待未知的新的一天,让h国内正在进行的某些项目爆发出奇迹般的突破,给他一个蔑视衰老和死亡的机会。
这让他无可避免地滑入了宗教的怀抱,向神明祈祷一个科学的奇迹。
而这也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项目,偶尔也会将自己代入其中,探寻他这副衰老身躯在那个项目中存活的可能性。
沃尔顿博士转了个身,决定在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之前,应当先去完成一个短暂的午睡。
恰好在他转身的时候,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同路人越过了他的沉思,擦身而过后匆匆走入了电梯。
沃尔顿博士停住脚步,略略回神,让注意力集中,回放出了刚刚那个人的样貌。
那也是个年轻人,也是他不太喜欢的那一类。
阿尔伯特,意识上传项目组的组长,当前这个世界上最先进最能以假乱真的“游戏”项目的主策划人。
他又来了吗?
“啊,沃尔顿博士,午安。”
沃尔顿博士缓慢地移过视线,以表明他既不是又一次走神,也不是反应迟钝,只是比较沉稳——相对于这个打招呼的年轻人来说。
“午安。”
对面的年轻人手里正端着一个用可降解材料塑形的杯子,从杯盖缝隙中飘出的可可特有的甜腻味道表明了这不是用来提神的饮料。
“那我就去休息一下了。”年轻人指了指大厅,礼貌地微笑道。
“嗯——等等!”
沃尔顿博士的这一声呼唤太过迅疾,语气也有些急迫,那年轻人不自觉地刹住了脚步,手里的热可可微微溢出杯盖上的小口。
“博士?”
年轻人也紧张了。沃尔顿博士虽然严肃到不近人情,却也很少会这样急声厉色。
“你与阿尔伯特的私人关系很不错?”
沃尔顿博士并不习惯这种打探私人事务的对话,依然采取了问询公事般的口吻。
“对、对,我们两个同校不同届,求学期间曾经在同一个课题上共事过。”
年轻人有些局促,想到阿尔伯特最近的频频探问,更不安了。
“他最近似乎经常来找你。”沃尔顿博士平静地道。
这是个肯定句,但他和那年轻人都知道这是诘问的开场白。
“他、他,”年轻人抿着嘴唇,叹了口气,“他来找我,是为了几年前那个叫做年年的小女孩。”
那是一次惨败,是那个完美的实验品唯一一次的失败,他很替那个项目所投入的资金和人力惋惜,也替那个有些调皮的小女孩惋惜。
“你跟他说了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沃尔顿博士的眼神也有些黯淡。
“没说什么有关项目细节的事情,不过,”年轻人纠结了片刻,本着负责的态度,坦白道,“他好像还从别的地方打听过很多详情。”
“他跟你说了什么?”沃尔顿博士警惕道。
那并不是一个完美地遵循人道主义教条的实验项目,整件事都已经被深埋在弗兰肯斯坦的核心。
当时那个实验品意外死亡后,沃尔顿博士难得地失态了,试图拼尽一切办法去挽救那个消散的意识,继而引起了其他项目组的注意,将其中一些不为人知的残酷暴露在了空气中。
有些事,暗自听说和公开知晓,会导致截然不同的两个态度。
尤其是,当那个被机器改造替代了的独立意识拥有了潜入弗兰肯斯坦的结构中与其直接对话的能力之后,很多充满威胁论的猜测甚嚣尘上,将沃尔顿博士重启项目的申请推迟到了今天。
那不是一个想要统治世界的坏孩子。
沃尔顿博士在内心深处如此辩驳,却不敢把它说出来。
同样不敢说出来的,还有帕斯卡尔与那个孩子的深层交集,以及帕斯卡尔与他两人间曾经的争论。
“他......这不是我告诉他的,但是他好像从哪里查到了,”年轻人扭捏着撇清关系,“他想申请查看一些当初扩建神经系统的操作细节和相关结论报告,尤其是关于感官信息错位和缺失的那部分......”
因为这个扩建操作的不可逆性,这方面的实验报告都正处于有限查阅的保密阶段,哪怕阿尔伯特是一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也没有权力跨过另一个项目组去查看。
而以面前这年轻人的身份,也不具备查看乃至分享这些数据的资格。他的嫌疑确实已经被洗清。
从理论上来讲,有权调阅这些报告的人,只有沃尔顿博士以及他亲自授权过的人,而从实际情况来看,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沃尔顿博士摆了摆手,年轻人解脱般地大步走开,直奔休息大厅,打算享受一个可以忘却一切的午觉。
站在原地,沃尔顿博士低垂的目光明暗不定,他再次转身,直奔自己的办公室而去,步伐是不属于老年人的矫健。
他的办公室很普通,就是一个严谨学者该有的风格,但又莫名多了一丝赛博朋克的疯狂。
这丝疯狂来源于那个占据了半面墙的透明容器,以及容器中不断冒着气泡的粉色液体。
悬浮在液体之中的,是一个灰白色的脑组织,乳白半透明的脑膜在液体中如呼吸般随着氧气的循环供应颤动,又像是在不断吮吸着液体中的养分。
从容器下方的实时监测屏幕可知,这是一颗在生物意义上依然活着的大脑,微弱却坚韧的生物电流依然在那些神经细胞中奔驰。
沃尔顿博士站在容器前,久久凝视,目光却好似没有落点,他的手轻轻地、忐忑地触到那层冰冷的容器外壁,喃喃道:
“孩子,玩了这么久,你也该回家了。”
......
祁有枫与斯坦因城主的会面堪称宾主尽欢,两人在吃喝享乐中拓展了见识,又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祁有枫热情地介绍了雪山另一端各修真门派正热火朝天进行中的基建事业,满怀自豪地细细评价了一番这些修真门派的实力与底蕴。
欣赏着城主阴晴不定的表情,祁有枫假设了一场胎死腹中的开拓计划,不由感慨这个世界的奇妙。
当那些修真门派为了躲避世俗纷争而选择定居雪山一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也会成为抵御外族的第一道防线?
可能......还真的有?
本着华夏文化一脉相承的团结精神,祁有枫暗自感慨着。
当城主万般无奈又怀疑地接受了雪山另一侧并不是任其掠夺的无主之地以后,他也不愧是大度的一城之主,依然结交了祁有枫这个东方朋友,希望他日后多多相助,也可以多多宣传矮人族的热情好客,多请些东方朋友来这里做客。
祁有枫疏忽地忘记了他已是墨家弃徒的事实,满口答应着城主期望他充当合作桥梁的“戏言”,又是一番热情洋溢的称兄道弟。
藏在斗篷里的年年撇了撇嘴,被这屋子里的气味和气氛搞得一阵烦闷,很想从塔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祁有枫也估算到了年年的耐性,不多时就表达了告辞的意图,领着年年回到了地面。
同他们一起走出电梯的,还有城主的一位朋友,被他专门叫来帮祁有枫解决年年的安置问题。
这也让年年更加郁闷,只能继续把沉默寡言的npc扮下去,站在原地任其品头论足,强忍着把这人打死拍扁的冲动。
“我看看,”小矮人努力踮着脚,打量着年年的面容,“这面具是怎么回事?毁容了吗?”
“不是,只是怕这一路上引起太多关注而已。”祁有枫笑道,语气十分温和。
“嗯,那就好。我也算是你的向导,陪你在矮人族领地里转转,最后再送你去厄舍城,刚好我也要去那边做些生意。”
这位向导叫做崔斯坦,是个普通的矮人骑士,自称是资深交易人,但听他自己介绍的业务范围,也就是个倒买倒卖的中间商。
低价将人族的原材料买进来,再高价将矮人工匠的成品卖出去,而这生意的主舞台就是三不管的商业枢纽厄舍城。
“矮人族不是矿产资源很丰富嘛?这样倒卖不会很麻烦?”祁有枫明知故问道。
“哈哈,这就是乐趣所在了,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崔斯坦豪爽地避开了问题的关键。
“这倒也是个趣味,我也认识不少这种喜欢做生意的玩家。”祁有枫理解地点点头。
“那可是正好,有机会的话不如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崔斯坦对这种同好很感兴趣。
“他们都在翡瑟斯森林里,短时间内可能也不会离开,有机会的话,一定让你们互相认识认识。”祁有枫应道。
“翡瑟斯森林呐......”崔斯坦的眼中闪过艳羡和妒忌,“你可要提醒他们多带些好东西出来,毕竟就这一次捡钱的机会。”
“多谢提醒。”祁有枫笑笑。
“那我们是直接离开斯坦因,还是在这里多停留几日?”崔斯坦尽职地询问。
“这附近有什么观光的好地方吗?”
祁有枫故作好奇地环视左右,寻找那位公爵的身影。
崔斯坦应该还不知道他们这一行其实是三个人,在列尔现身之前,他也没打算交代这一点。
“附近有个温泉,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崔斯坦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裹在斗篷里的年年。
年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懒得提醒他npc也是知廉耻的,不,是比某些玩家更有道德才对。
最起码npc不会吃了吐吐了吃这么浪费食物,也不会积极地把女人送到厄舍城那种地方“安置”。
“你们矮人族,是不是资源临近枯竭了?”
祁有枫直白地挑明了这个内情,把崔斯坦的肆意坏笑扭曲成了尴尬的肌肉抽搐。
“没、这种荒谬的事怎么可能呢?”崔斯坦清清嗓子,提议道,“不如你先去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所以那位城主在计划向东拓展,是看上了东方的地大物博?或许,这其实也是整个矮人族的意图?”
祁有枫很没有眼色地继续道。
“所以——”
另一个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平淡而凛然:
“所以矮人族打起了厄舍城的主意,一边暗中谋算厄舍城的财富和路径,一边极力主动地讨好着坐拥厄舍城的,我?”
第四三二章 胃口不好的祁有枫
“你、你是谁?”
这只是个条件反射般的疑问,在列尔的气势压迫下,崔斯坦的这几个字更像是在惶恐。
“你既然经常往来厄舍城做生意,竟然都没见过我吗?”
列尔淡淡地回道,看向三人,倨傲地微微点头。
“这里的事情我已经看清楚了,我在厄舍城等你们。”
在场的崔斯坦、祁有枫和年年三人都觉得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而实际上,他们三人的理解也都没有问题。
列尔如同来时般消失在了空气中,崔斯坦立刻转身告辞,祁有枫本想同去,年年在他身后轻轻拽着他的衣角,便假装迷惑不解地让崔斯坦离开了。
“城主知道我身边跟了一个男性npc。”待崔斯坦走远,祁有枫才开口。
“你如果不想惹麻烦,可以说是意外碰到的,你也确实不该认识他。”年年提醒道。
此前与城主交谈时,祁有枫可是对厄舍城的事情一知半解的,此时太过殷勤的话,恐怕更会引起怀疑。
“崔斯坦会不会把我的猜测判断也讲给城主听?”祁有枫这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失言。
“肯定会,不过也没事,在矮人族内部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了。”年年摇头。
“我是外人。”祁有枫叹道。
“都是玩家,他还能杀人灭口不成?”年年拉起他的手,笑道,“最多不过拉拢你,让你小心讲话,或者把你也搅进来,用真金白银让你闭嘴。”
“好像也不错,虽然我很怀疑他们有没有足以收买我的筹码。”
走在矮人族整齐的街道上,祁有枫和年年两人相携漫步,随便找了个方向,打算寻一家借宿的地方。
先前那家酒馆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就是不知道这里的旅店会不会也如同那位精明的老板一般,那么会做生意。
“应该还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只是恐怕极限已经近在眼前。”年年轻声道。
可能正是因为资源短缺迫在眉睫,用一点少一点,这里的城主和居民才会如此急于敛财,宁愿把有限的资源浪费在自己身上,也不想分享给其他无关紧要的旁人。
“按照那位城主的挥霍做法,有多少资源也不够他造孽的。”
祁有枫明显对那种饕餮行径颇有微词。
“人家只不过是爱吃,加上能吃了一点吧?”年年摇着他的胳膊,笑道。
“说起来......矮人族这种地下王国里,会有那么多肉食供他们挥霍吗?”
祁有枫看看四周高度机械化的住房——每家外墙都有发电机一样的设备——和头顶那个顺着轨迹移动的银白球体,想不出这里还会有野兽生活的空间。
“应该有的吧,蜥蜴啊老鼠之类的。”年年想起了矮人骑士们的各种坐骑。
她忽然停住脚步,摘下了脸上的黑铁面具,郑重地道:“说起粮食,我们去摘石荧花吧!”
她才不关心矮人族吃什么,她只关心自己吃什么。
年年翻出在酒馆里买来的石荧花,揪了点花瓣塞进嘴里,评价道:“有点涩,很甜,入口即化,这是好食粮。”
祁有枫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也有点好奇,在年年的虎视眈眈下,捻了一小小小片花瓣,试探着放进了嘴里——
“那、那个,这花不、不能吃。”
两人扭头,看到了一个迅速缩回墙角的小脑袋。
祁有枫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咙,那片花瓣滑进食道,瞬间引发了一阵从内至外的细微麻痒。
“什么感觉?”年年关切地问道,莫名还有点幸灾乐祸。
“很痒。”
祁有枫如实汇报,抓挠着手臂,没几下就抓得皮肤红彤彤一片。
“别抓,”年年按住他的手,强硬地拉着他,转过墙角,“这个有没有解药?”
躲在角落里的正是那个来酒馆卖花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低着头:“没、没有解药,去温泉里泡一泡就好了。”
“那就带路吧。”年年递给她两枚金币,回头看着祁有枫,“忍一忍,不然我就把你的手给绑起来。”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祁有枫手臂上被抓红的皮肤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泡,也不知道这水泡破了还会不会引发别的症状。
要是因为嘴馋吃错东西死回城,这人也太冤了点。
“我觉得你还是给我绑起来吧。”祁有枫忍耐得很辛苦,咬着牙苦笑。
“嗯。”
年年抓起他的另一只手,试了试,发现自己一只手抓不住他的两个手腕,干脆攥住了两只手的食指,拉着他走了几步。
“像不像押解犯人?”祁有枫苦中作乐,配合地跟着她的脚步。
“带路吧。”
年年先对那小女孩笑笑,才扭头看着祁有枫撇嘴:“抓到偷吃犯一名,正押解去执行水刑,不许逃跑,否则打晕拖走。”
“放心吧长官,我怕你拖不动。”
祁有枫摇摇头,看向那个犹自发愣的小女孩:“先前看你挺机灵的,怎么现在这么呆?”
那小女孩攥了攥拳头,微微摊开手掌,露出那两枚金币:“这钱,就给我了?”
“对,带路费,还有......消息费。”年年点头。
“那之前那些,你们不、不会要回去吧?”
小女孩连忙把拳头藏在背后,希冀地看着两人傻笑。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年年失笑,幅度很大地摇着头,“不会,那都是给你的。”
小女孩长出一口气,快速地看了看祁有枫的手臂,像是小兔子一般蹿出角落,招呼两人:“快!跟我来!”
年年和祁有枫依言追上,在这位尽职尽责的急救向导的带领下,七拐八拐,一会儿翻过道矮墙,一会儿钻过个桥洞,从灯火通明的街区走到了黑暗拥挤的棚户区。
年年匆匆一瞥,发现这棚户区的面积竟比城镇中心的街区大了十倍有余,他们只花了三分钟就穿过了街区,却在这些半地下的石板屋里穿行了十几分钟都还未看到尽头。
当然,也可能是年年不好意思踩着人家的屋顶走,只能尽量寻找石板屋间的缝隙落脚,加上没有灯光以后,只靠着头顶那个银白圆球的微弱光芒,也实在是给两人的行进速度增加了不少难度。
那小女孩轻车熟路地爬到了某个人家的屋顶——这娴熟的动作看得年年一阵亲切,回头看着两人,清脆地道:
“你们直接踩着屋顶走吧,从这里开始那些屋子就没有人住了。”
年年和祁有枫顺从地跳上低矮的屋顶,终于追上了小女孩的脚步,年年想了想,抱过那小女孩,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你指路吧,这样快一点。”
祁有枫手臂上的水泡已经鼓胀到拳头大小,仿佛随时都会炸开,看他的表情和额头的汗水,就知道他现在绝对不好受。
那小女孩很懂事,讲话也很有条理很清晰,总会提前指明方向,走出棚户区之后,便进入了如迷宫一般的地道网络,经过无数转角路口,年年终于看到了一片冒着热气的水面。
“快跳进去!”
小女孩一指那水池,祁有枫已经疾步掠过年年,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感觉如何?”
这温泉所在的洞穴面积很大,远远地能看到对岸还有一个入口,年年走到温泉池边,把小女孩放下,自己蹲在地上,看到祁有枫潜下去又上浮,同他一起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
“效果立竿见影,得救了。”
祁有枫游到池边,仰头浮在水面上,笑道:“挺舒服的,要不要下来泡泡?”
“不了,我看到了食物。”
年年歪过头,看到了一旁岩壁下的石荧花,撩了一把水泼过去,调笑道:“反正就守着温泉,要不要再尝尝?”
“谢谢,不必,实在没有那个消化能力。”祁有枫立刻拒绝,游离了岸边。
“我又不会硬塞到你嘴里。”年年嘟囔着,挪过去采摘粮草。
“那、那,我就回家了。”小女孩站在原地,犹豫地道。
“等会儿吧,等等我们送你回去,来,”年年对她招手,“帮我挑些新鲜的好吃的。”
“这个真的不能吃......”
小女孩微弱地警告着,大概觉得年年的品种似乎与她和那个人族男子都不同,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听话地帮忙分辨花草去了。
“乖,给你的劳务费。”
年年很识趣地又支付了两枚金币,换来了小女孩愈加热情的指引:
“那边对岸还有更多,也有其他花花草草,都有剧毒。”
“有毒?有毒好啊,没人跟我抢。”
年年看着刚刚爬上岸的祁有枫坏笑,祁有枫无语地拱拱手,表示牢记教训,绝不嘴欠。
“那我先去对岸看看情况。”
祁有枫已经对那种看似无害的小花产生了应激综合征,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痒,被水泡折磨的那种炙烧感又爬满了手臂。
“去吧去吧,这次可别乱吃东西了。”年年笑眯眯地挥手欢送。
祁有枫心知这个梗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了,愁苦地叹着气向对岸游去。
哗啦哗啦的水声在空旷的洞穴里撞来撞去,年年低着头挖草,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温泉的对岸。
祁有枫还没有游到岸边,年年却看到了黑乎乎的一小团移动的人影乱窜。
“待在这里。”
年年悄声叮嘱着小女孩,拧身滑进了水中,像条游鱼一般追在了祁有枫身后。
祁有枫自然也看到了那个人影,却没有慌张,只是有点意外。
这也是个小孩子,一个惊慌失措的矮人族男孩。
慢条斯理地游到岸边,祁有枫看清了这男孩子惊慌的理由:两条嘶嘶作响的毒蛇。
祁有枫翻身上岸,刀光一闪,两条毒蛇都被斩成了两段,那男孩伸出一条腿,用脚尖点了点那两个跳动的蛇头,鼓足勇气把它们踢远。
“什么情况?”
年年趴在温泉池边,斗篷的帽子早已摘下,头发湿哒哒地贴着两颊,灰紫色的皮肤在昏暗的洞穴中泛着水光,像极了一只新鲜的水鬼。
祁有枫轻咳了一声,做好了耳膜震荡的准备,过了片刻,却没有等来预料之中的尖叫。
这小孩心理素质不错。
祁有枫扭头,只看到了一双充满惊喜的眼睛,正盯着年年一眨不眨。
年年也被这眼神弄得一头雾水,手脚并用地爬出水面,怎么看都像是想要吓唬人。
“谢谢您救了我!”
那小男孩对着祁有枫一鞠躬,跑到年年面前激动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听到这话,年年立刻跳起站好,仔细地打量这孩子的脸。
“我是谁不重要,小姐姐,”那小男孩揪住年年的斗篷边角,仰着头,笑容天真又诚恳,“我们来做好朋友吧!”
“......”
年年和祁有枫对视一眼,发现对方都在困惑该怎么回答。
“你是新玩家?你认识我?你在找我?”
三个问题结束,那小男孩点了三次头,年年想了想,半蹲在地上,随手塞了一把东西到那小男孩嘴里,和蔼地笑道:
“把这个吃了,我们聊聊。”
祁有枫打了个哆嗦,那东西......真眼熟!
第四三三章 送上门的好机会
在年年想来,会刻意接近她的陌生人,很大程度上都不怀好意。
而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矮人族小男孩——这明显是个刚刚进入游戏的新人,外表仍处于幼年期——还有两点更让她怀疑:
一、这人是从现实里慕名而来;二、他对自己的样貌很熟悉。
就像是岁曾经苦恼过的那样,现在还活在现实中的人,不管是曾经的亲人,还是在h国认识的人,都不知道年年健康长大以后该是什么样子。
所以,这个人是在寻找意识转移之后的年年,尤其是当前这个解锁了新皮肤的年年。
这个嫌疑人的范围就很小了,不外乎那么一两个人,但年年还是想再采取些刑讯的手段。
石荧花的毒性发作很快,这小矮人立刻就开始抓挠起自己的手背和脖子,在数秒之后就迸发出了第一声尖叫。
他的双手已经变成了两只粗肿的肉锤头,透明的水泡肉眼可见地鼓胀起来,密密麻麻,越胀越大,看起来像是挂了一大串粉红色透明的葡萄,也像是某种硕大的鲜艳树莓。
年年和祁有枫齐齐后退了半步,站在温泉池边,正想开口,却见眼前这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就......死了?”
年年顺手抽出祁有枫腰间的刀,蹲在地上,用刀尖挑了一下那人的手指。
看着那些鼓鼓囊囊的水泡,她实在很想给它们一一挑破。
“可能是下线了。”祁有枫走过去看了看,摊手道。
死掉的话,这尸体应该会很快被刷新回重生点才对。
“这果然是个新人。”
年年啧啧两声,好整以暇,蠢蠢欲动:“那我这会儿给他把水泡挑开应该没事吧?”
“这个......用箭可能更顺手吧。”祁有枫诚恳地建议,光是想想这画面,他就想把刀扔进温泉里消毒个三天三夜。
“不要,就用你这个。”
年年耍赖似地抱着他的刀,蹭了蹭,扬手一戳,啪唧几声,挑破了一连串水泡,酸腐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啊——!疼!”
“尸体”腾得坐起,不小心又稳稳地撞到了刀尖上,疼得整个人都抽搐了一下。
“唉,朋友,”年年挪动脚步,把刀尖戳在温泉里消毒,看着他摇头叹气,“这是游戏,中毒是状态,疼是感觉,你就算能下线消掉感觉,也消不掉角色状态啊。”
“你、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这人已经知道抓挠是不可以的,面目狰狞地把十指插/进了泥土里。
“附近摘的草,味道还不错。”年年如实回答。
“这、这,你到底要做什么!”他瞪着年年,凶恶十足。
“不做什么啊,就是想跟你聊聊。”年年笑道。
“你这是聊聊?!”
年年摸了摸下巴,点头道:“确实,没想到你的承受能力这么差,现在这个状态确实没办法好好聊天。”
言罢,她移开脚步,露出了身后热气腾腾的温泉,随后一指:“下去泡温泉吧。”
“什么?”看神情,这人大概以为这毒药还有致幻功能。
“下去消消毒,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毒死人。”
年年看向祁有枫,祁有枫也摇摇头。
其实从他的个人体验来看,这石荧花的毒只是会让人很难受,只要把最初的那股麻痒忍过去,不要抓挠,过一段时间也就没事了。
小矮人将信将疑地下了水,年年望向对岸,又扭头看向了祁有枫。
“我去看看那小姑娘的情况。”祁有枫会意。
“嗯,麻烦你了。”年年把手里的刀递给他,不好意思地挠头。
“不麻烦,”祁有枫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笑道,“我在对岸等你。”
祁有枫跳进水里,把刚刚解脱的小矮人扔回岸上,返身蹬着泉池的石岸,游向温泉的另一端。
“你是叫......阿尔伯特?”年年低头,瞥向落汤鸡崽一样的小矮人。
“你知道?你知道!”阿尔伯特跳起来,很想破口大骂,“那你还折腾我?”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年年笑眯眯地道,“我就是想折腾你一下,怎样?”
阿尔伯特默然。
他还真不能拿这位怎么样,打又打不过,动又动不了,偏偏自己还有事求她,这感觉简直是......太糟糕了!
“现在冷静了?”
年年盘腿坐在原地,语气淡淡,与刚刚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判若两人。
“冷、冷?”阿尔伯特回神,抹了把脸,尴尬地道,“冷静了。”
哪怕他是这个游戏的创造者,也难免被这里的真实所惑,先是独自在黑暗错综的地道里迷路,又不走运地碰到了两条毒蛇,刚刚激动了一下又被人喂了一嘴毒药,想想刚才自己的表现,阿尔伯特真切地想再下线一次,永远别回来。
只是,若是年年趁他下线的时候离开,他岂不是又要满世界寻人?
“你想找我问什么?”年年直入正题。
“一些技术上的、个人体验上的问题,比如人工拓展神经系统前后的感知差异——”
“等会儿,”年年抬手打断,上上下下地看着他,“查过了?”
“嗯。”阿尔伯特点头。
“查不到?”年年的表情愈加严峻。
“嗯,我能接触到的人,都没有分享资料的权限......”
在年年如毒蛇一般的注视下,阿尔伯特的声音越来越小,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就你之前那副像是打了鸡血的状态,维持多久了?”年年冷笑。
“我是个很优秀的科研人员,专业素养是深入骨髓的品质。”年年的口气有些轻蔑,阿尔伯特微微不满。
“年轻人呐~”年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你自己玩吧,我走了。”
“哎哎哎!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阿尔伯特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死死攥住了她的衣角。
这可是他唯一的希望了,哪怕不要脸,也不能放弃!更不要说在他的大量计算验证下,年年这种意识上传模式的成功率比西米尔那种依靠催眠的方式高出了十几个百分点!
“心情不好,不想理你。”年年掰开他的手,非常认真地回道。
“其实,你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你的。”阿尔伯特小心翼翼地道。
自从西米尔的委托开始,他就在年年这个存在的问题上花费了很多精力和时间,不仅翻出了帕斯卡尔自杀的旧案,又频繁地与其他项目组人员走动,恐怕确实引起了一些关注。
只不过,年年的自我保护格外坚固,谁也不能把她抓出去再塞回电路板里吧?
“我的心情更不好了。”年年翻了个白眼,拧身跳进了温暖的池水中。
重点并不在于她怕不怕,而是在于她想不想面对。
......
阿尔伯特果然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扑腾着小短腿追着年年游了过来,看得年年和祁有枫在岸边同情不已。
“你是不是一出生就跑出来乱逛了?”
阿尔伯特气喘吁吁地趴在祁有枫背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年年没有表示反对,祁有枫便跳下水去迎了这人半程,总算没让他淹死在这里。
而对于内心已经是个成年人的阿尔伯特来说,这种一朝回归幼儿的无力感也让他十分无措,拿不准该用什么语气对祁有枫道谢。
“没、没那个耐心。”新手期的任务既幼稚又繁琐,阿尔伯特才懒得在这些事情上花时间。
“太弱了,你这样子没办法跟我混的。”年年嫌弃地道。
“我、你,你不赶我走?”
阿尔伯特瞬间惊喜,仰着头满脸期待,凭借矮人族得天独厚的白嫩脸蛋和桃花眼,加上刚刚出水的眼泪汪汪,十分惹人怜爱。
年年捂着眼睛哀叹,感觉受到了无限暴击。
阿尔伯特读懂了年年的肢体语言,脸刷得就红了——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在他的人生里,这种卖萌撒娇的举动自打他记事以来就没有存在过。
“你先跟着我们吧,其他事......看心情。”
片刻后,年年恢复了平静,叮嘱道:
“我们接下来要长途旅行,你如果想跟着我们,就先去安排一下现实的时间。”
阿尔伯特也不多废话,立时就下线为游戏世界腾空时间去了,
年年再次无奈地摇头。
这家伙一定忘记了游戏里玩家间是可以添加好友的,也不怕自己现在开溜?
“不溜?”祁有枫的心思倒是与她高度吻合。
“不了,躲不过,也没必要躲。”
年年笑笑,拉着他坐在了温泉池边,扭头看看身后:
“这小姑娘倒是胆子大,这里也能睡得着?”
领路的小女孩已经靠着岩壁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那几枚赚来的金币。
地底温泉附近的气体对人族来说也是有毒的,停留时间太久容易昏迷,但对矮人族来说却完全无害,年年便没有让祁有枫叫醒她。
“可能她平时也没有挑剔床铺的选择吧。”祁有枫将目光从那身破烂衣裙上收回,轻声道。
“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善良了呀。”年年把玩着他的手指,弯起嘴角。
潜移默化,祁有枫对游戏里npc的共情也越来越自然、越来越真挚了。
“以前是看不到,现在既然看到了,就难免会多看看,多想想。”祁有枫揽过她的肩膀,也有些感概。
“枫哥,若是......若是有选择,”年年低头,专注地描绘他掌心的纹路,“你是想留在这里,还是让我去另一个世界找你?”
祁有枫蓦地握紧了拳头,将年年的手指包在了掌心里。
“还是我去另一个世界找你吧,留在这里的过程......风险太大,也很不愉快,不如我直接换个更有实感的载体。”
年年依然低着头,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祁有枫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也不知道自己若是拒绝的话,会不会其实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年年这是为了他而萌生的念头?为了他?只是为了他?
“不过,在那之前,”年年看向倒在一旁的阿尔伯特,微微抿唇,“能用来保护自己的资源,自然也要越多越好。”
第四三四章 无意之举
阿尔伯特回到游戏里的时候,地下洞穴里寂静无声,咕噜噜的温泉翻滚着,两个人影依偎在温泉边,看着倒像是一个人。
“你太慢了。”
年年扭头看他,打破了此时此刻的宁静。
“我是一个肩担重任的研究人员,每天都会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阿尔伯特认真地道,可惜语气与外貌不搭,看着一本正经,却是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小科学家,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年年不免就想逗逗他,拉着祁有枫起身,走到那个熟睡的小女孩旁边,弯腰将她抱起。
等她转身过来,祁有枫正与阿尔伯特面面相觑,片刻后,祁有枫犹豫着想伸手,阿尔伯特后退几步,选择了自强自立。
小女孩趴在年年的臂弯里,迷迷糊糊地看了这位小朋友一眼,嘟嘟囔囔地又睡了过去。
听到那句含糊不清的“小/弟弟”,阿尔伯特更郁闷了,踢踢踏踏地跟在年年二人身边,不停唉声叹气。
“你好歹也该长大一点,免得走路被人踩到。”年年诚恳建议。
“这个游戏里没有巨人种,更没有瞎子。”阿尔伯特反驳。
“最起码腿再长一点,不然再走三个小时我们也回不到城里。”
年年向祁有枫使了个眼色,祁有枫会意,伸手一捞,把阿尔伯特拦腰抱起......甩到了肩上。
“朋友,你就不能好好把我抱着或者背着吗?”
阿尔伯特无力地挣扎,这一下撞得他直胃痛。
“或者拎着?”
祁有枫嫌弃地偏过头,给阿尔伯特转了个身,单手捏着他两个细细的脚踝,让他的脸正对自己的后背。
“......谢谢。”
阿尔伯特只好屈服,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就没个快速升级直冲五十的道具或者手段?”年年见阿尔伯特如此配合,不免意外。
“我是那种人吗?!”阿尔伯特抗议,却只能转转头,连年年的后脑勺都看不见。
“相比起来,你倒是比较收规矩嘛。”
年年笑着赞道,心下一松。
她可不需要再有一个会开挂的人在自己身边捣乱了。
“我们都是正派人,不会胡乱破坏规则,尤其是这规则还是我们自己制定的。”阿尔伯特知道她在批评西米尔,开口辩解道。
“这样最好,”年年不置可否,“你到这里来找我的事,他知道吗?”
“暂时还不知道,我本来想去找他的,没想到,”阿尔伯特又叹了一口气,“没想到我会被系统分配到矮人族,我跟矮人族哪里吻合了?”
尽管华夏区早已开放让玩家自己选择职业或门派,盖亚大陆这里依然延续了最早的系统心理侧写后分配重生的机制。
人族、矮人族和精灵族在种族设定上会有不同的特质凸显,玩家们在进入游戏初始,会被系统以潜意识的性格贴合度和心理预期衡量,计算他们与这三个种族契合与否,直接重生为其中之一。
此后,游戏设定影响玩家言行,再由玩家性格影响种族立场,在三族相对封闭的独立环境中,循环往复,个体间的同一性被放大,逐渐凝聚成各个种族独特又鲜明的玩家群体肖像。
阿尔伯特作为总负责人,当然知道矮人族的契合特质是什么,他也因此十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这里。
他原以为自己会成为人族一员,毕竟,对真理的追求和既有世界架构的挑战也更符合人族的背景设定吧?
“矮人族的准入标准是什么?你们到底是怎么保证种族分配结果的准确度的?好像这么多年来,还真没人对自己的种族角色有过意见?”
年年好奇道。她认识的那两个矮人,似乎并没有体现出什么性格上的共同点。
“这是个很复杂的评估体系,你没必要知道。”阿尔伯特拒绝透露。
“朋友,注意你的态度。”年年看着他,态度温和,笑道,“你现在可是在我的手里。”
“......”
这可是字面意义上的人微言轻,阿尔伯特决定换个话题:
“你们打算去哪儿?”
“厄舍城,卖人。”
阿尔伯特当即选择了闭嘴。
......
年年和祁有枫走出地道,来到小镇斯坦因的外围棚户区,正想问问这小女孩家在哪里,就看到了急速飞来的消息白光。
“崔斯坦来信,他在城主塔楼下等我们。”祁有枫看完,说道。
年年怀里的小女孩已经醒了,听到这话立刻甩着腿要下去,站稳后道了声谢,下一句就是道别。
“辛苦你了,免得你回去以后被家里人责骂,这个给你。”
年年蹲下身,递给她一个小匣子和一个钱袋。
“这是钱?”小女孩吞了口口水,想拿又不敢拿。
“钱和药,药是治外伤的,你仔细收好,省着点用。”年年笑着把这两样东西塞进她怀里,叮嘱道。
那药正是她曾经从哈瓦里哲城带出来的药叶子,对玩家无效,对npc来说,却是效果立竿见影的神药。
她留着这些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刚好碰到这小女孩,就清理一下背包里的杂物。
“药!”
小女孩眼睛一亮,紧紧抱着那个匣子,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儿跑了,不多时就消失在了破破烂烂的屋棚之后。
年年站起身,摸摸下巴,觉得自己似乎触发了什么新剧情。
“走吧,我们去找那位向导。”
......
年年已经向阿尔伯特通报过自己正在进行中的npc伪装计划,严厉警告他不许露馅,否则就石荧花伺候。
他们现在离温泉可是很远的。
纵然不愿,阿尔伯特也只好答应,暗自嘀咕自己是上了贼船。
这样一来,他这一路上哪儿还有机会找年年交流严肃的科学问题?
祁有枫扛着阿尔伯特穿过棚户区,前进的方向与天顶那颗光球的移动方向一致,都是自东向西,一步步走进了晴朗的白日。
渐渐地,这些低矮的石屋里钻出了衣衫褴褛的老人和小孩,看到年年和祁有枫,又机警地缩了回去,从石砖的缝隙里偷偷观察这两个衣着整洁的异族人。
也有些胆子大的,或是傻笑,或是挤出几滴眼泪,伸着手靠近两人,想要些吃饭的零钱。
年年和祁有枫看了一眼这连绵不绝的棚户区,又看了看那些石屋,最终还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加快脚步向城中心赶去。
人数太多,他们帮不过来,一旦表露出些同情,他们两个就很难脱身了。
顾及阿尔伯特的面子,祁有枫终于把他背在了背上,总算是让阿尔伯特的脑袋摆正了位置。
而那些见到阿尔伯特的矮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后退着,羡慕又嫉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嘴里念念叨叨。
“他们在说什么?”祁有枫低声问道。
“没什么,骂骂人而已。”年年扫了一眼阿尔伯特。
“骂我做什么?”阿尔伯特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个游戏,真的不好玩,他被祁有枫倒提了太久,这大脑充血的感觉也太真实了。
“不是骂你,是骂你们这类人。”年年淡淡地道。
“嗯?”阿尔伯特揉揉太阳穴,恍然,“噢,这个啊,正常。”
“正常?”祁有枫疑问。
“矮人族玩家的职业是武士骑士匠人,算是矮人王国里天生的权贵阶层,会被贫民嫉妒当然正常了。”
阿尔伯特简单地解释道,看看左右,啧啧摇头:
“只看数据还没什么感觉,想不到这贫民区的面积竟然这么大,人也太多了些。”
从设定上来看,矮人王国里的普通平民占了总人口的百分之六十,底层贫民则是占了百分之二十,没想到会是这么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破屋烂棚。
“其实从因果关系来看,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把你扔下去给他们撒气。”年年撇撇嘴,听出了阿尔伯特的言外之意。
“不要这么残忍,我们是好朋友。”
阿尔伯特清了清嗓子,看着自己细嫩白皙的手臂,向年年绽放出一个笑容,奶里奶气地喊了句:“小姐姐?”
年年脚下一绊,打了个哆嗦,祁有枫手一松,差点没把这人给扔到下水道里。
阿尔伯特眼疾手快地抱住了祁有枫的脖子,尴尬地看到了这人皮肤上那一层鸡皮疙瘩。
“你真的是西米尔的同事?”年年狐疑地打量他。
“千真万确,”阿尔伯特赌咒发誓,讪讪地笑道,“就是突然被塞进了这么个小孩子的身体里,有点不太适应。”
——所以就一时智力下降了,而已。
“下去自己走。”
祁有枫把他放在地上,搓搓手臂,拉着年年舒缓身心去了。
“努力跟住哦,不然就会被大灰狼吃掉了。”
年年也很“慈祥”地对他笑了笑,换来了阿尔伯特急急的一路小跑。
饶是如此,受客观条件所限,阿尔伯特的速度也快不起来,年年两人也不急,走走停停,总算是赶在日达中天之前回到了整齐的城镇街道上。
“我、我一定要升级!”
阿尔伯特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才这么弯着腰没一会儿,复又头晕目眩起来,跟体力差低血糖的症状如出一辙。
“我不喜欢这个游戏。”阿尔伯特坐倒在地,抱怨道。
“那你们还想活在这里?”年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阿尔伯特沉默半晌,才道:“这里只是个试验田。”
“也是缓冲区。”年年替他补完了余下的话。
“你果然知道很多内情。”阿尔伯特警惕地看着年年。
“这叫合理推测后的恰当结论。”年年翻了个白眼,把他从地上扯起来,“走吧,误工费是很贵的。”
等待了半日的崔斯坦并没有催他们,只是委婉地引用了一下时间就是金钱的至理名言,祁有枫很懂事地报出了时间的具体价值。
就算他们两个再有钱,也不能无限制的挥霍,最起码要支撑到走进厄舍城才行。
“那你们刚才还扔——”
巨大的黑色旋风从三人身后冲出,爆裂开来的气浪瞬间震碎了附近房屋的门窗玻璃,哗啦一声变成漫天的碎片,如银色暴雨一般倾注而下。
祁有枫立刻转身扑向年年,将她护住,年年斗篷一甩,把反应不及的阿尔伯特裹在其中,强行按在了地上。
冲击只持续了一瞬间,三人抬起头,抖落衣服头顶的玻璃碎片,零星的几个路人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似是早已被冲击力震得昏迷。
“走,跟去看看!”
年年跳起来,见祁有枫和阿尔伯特都平安无事,匆忙道。
“嗯。”
祁有枫抱起阿尔伯特扔在背上,右手按住刀柄,与年年一起追在了那人身后。
他的新技能心眼在刚刚那一瞬间告诉他,那道黑色旋风是一个疾冲而出的矮人骑士,坐骑是一条通体黑紫色的巨蜥。
而当他和年年追上那道旋风,看到那位矮人骑士停下脚步的地方时,他们也明确了一件事——
“这斯坦因确实不该有个城主,还该有个镇长。”祁有枫道。
“我刚才确实触发了一个有趣的剧情。”年年咧嘴一笑。
那位矮人骑士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姑娘,刚好是他们的熟人。
闲聊
沸沸扬扬。沸沸扬扬。
前途莫测。前途莫测。
随便聊点闲事吧。
今年颇多忐忑,这个大家都知道,国内暂且安稳,国外各路乱象,尤其是枫叶国的好邻居各种神奇操作,说是六月分阶段解禁,暂时也说不好能不能按期执行。
看家里,个体小营生不可避免地受影响,四月底彻底关门大吉,现在我妈正在学着拍视频卖货,每天都在羡慕那些大小明星网红的流水,恨不得把我家狗都拉出镜。
年前她就在准备肿瘤切除手术,后来天下大变,手术是不出意外地做不成了,现在又要重新预约做消炎检查等准备工作云云。
我这边也是失业待家,此前节余不多,所幸还能申请补助,暂时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只不过工作是要重新找了,最近也有点发愁。
原本今年四五月份我是该回国结婚的。
也是年前,前未婚夫聚众斗殴被刑/拘,运气好,赶上了大面积停工停业,加上他在疾控工作,保释出来报效祖国了。
出于对家/暴、性格冲动等因素的考量,和家里人的观察意见,和疫情期间不方便长途旅行等理由,这婚事自然是叫停了。
前些日子,婚事彻底告吹,希望我这个“独立自强”的女性把他这几年花在我身上的钱还给他,也是对他的补偿。
有零有整地算出了六万多,又大度地抹去了零头,算是六万罢。
也说不上多生气,就是有些无语,真的,哭笑不得那种无话可说。
谈恋爱的时候吧,客气一些,就是见外/生分/不依靠他/没拿他当自家人,现在一看,这些原来还是要记账的。
既然以利益计算,那便没必要谈感情了,也就没怎么掀起太大的情绪波动。
不过还是有点影响心情。
听旁人说,看到他在朋友圈发了照片,似乎是两个人在当初预装修的新房里吃饭。
这照片自然是屏蔽了该屏蔽的人。
我妈很生气,那吃饭的碗盘还是她给买的。
还好只是些碗盘。
......好像也没聊出什么有趣的话题,暂且蒙混过关,当作今日更新的故事?
第四三五章 贪婪的嘴巴(感谢coward戏言的打赏)
矮人族,边境小镇斯坦因。
新旧两任地头蛇的激烈冲突并没有如预想中展开,而是换了一种形式。
祁有枫、年年和阿尔伯特寻了个墙角站好,将塔楼下的大片空间留给了陆陆续续赶来的矮人们。
这位骑士从城市外围的棚户区一路声势浩大地冲到这个城镇的中心,熟悉的黑旋风像是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将爆裂的余音串成了闪电。
被闪电击中的人自然要追来讨个公道,侥幸躲过的人也自然要来看个热闹。
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个静静地坐在巨蜥背上的骑士时,无声的威严稳稳地压在了所有当地居民的肩头,将他们的思绪从讨要赔偿和见缝插针里揪了出来。
“去叫人。”
那骑士平静地吩咐,拉起面甲,清晰地露出了自己的面容和斜过鼻梁的那道伤疤。
包括年年三人在内,在场的所有生物都将目光上移,望向了塔楼楼顶。
那骑士轻蔑地笑了一声,不再多言,温柔地抚摸着怀里小女孩的头发,双目微敛,座下巨蜥也闲适地趴卧在地,将长长的尾巴甩来给小女孩当玩具。
斯坦因当地的居民们面面相觑,不多时便各自跑开,大呼小叫着穿过城中整洁的街道。
“刚好不在?”年年收回目光,挑眉。
“恐怕就是刚好,现在不在。”祁有枫啧声。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了,npc睡着了可以叫醒,玩家睡着了是叫不醒的。”年年这话有些幸灾乐祸。
玩家下线以后,游戏世界里发生的事情就与他/她无关了,他/她的身体是可以被房屋等措施保护起来,但换句话说,也就是把无知无觉的**装进棺材里而已。
除非自己诈尸,否则谁也叫不醒。
“你们的npc已经意识到他们与玩家的区别,并在利用这种区别了。”年年捅捅阿尔伯特,夸赞道。
“观察环境、模仿行为、总结经验,再合理使用结论,这不早就是人工智能的常规能力了吗?”阿尔伯特嗤笑一声,就差明说年年孤陋寡闻了。
“你也不怕其中一方把另一方玩死。”年年兴致勃勃。
“他们的学习对象自始至终都是玩家。”阿尔伯特并不会有这种担心。
“造物主的造物永远不会超越造物主本身。”
年年了然,但这话的尾音却有些上扬,反问嘲弄的意味更浓重一些。
“能够被超越,就不是造物主了。”阿尔伯特淡淡地道,“造物主又不会一成不变地等在原地,他既然是完美的,就也一定是无限的。”
“啧啧,真是让‘人’绝望。”年年夸张地拍着胸口。
“所以,你可别站错了位置。”
看着从四面八方的街区里涌来的人流,阿尔伯特说道。
......
斯坦因只是个小镇,居住在城镇中的矮人并不多,哪怕是加上过路的玩家,不过半个小时就都被聚集到此处,尚且挤不满这片空地。
人都被叫来了,然后呢?
通过矮人们之间或疑惑或激动的交头接耳,年年三人已经知道了这位骑士的身份和名字:原斯坦因镇长,弗恩。
而随着矮人们越聚越多,年年三人——尤其是年年和祁有枫——也就愈发显眼了,他们只好在角落里退了又退,最后干脆坐在地上,这才避免了鹤立鸡群的出众效果。
这位弗恩镇长应该早就看到了他们几人,年年总觉得那人扫视四周的目光也曾有意无意地落在这里,几次下来,年年更加肯定,这人是很欢迎他们留下来的,或者说,有点担心他们会离开。
年年把自己的兜帽向下压低,盖住上半张脸,把祁有枫向前推了推,让他更突出一些。
“怎么?”祁有枫悄声问道。
“他可能更喜欢你这位观众。”
年年又把“年幼”的阿尔伯特塞给他,极力营造出一个热爱(矮人)生命的好形象。
阿尔伯特默默地脸捂在手心里,坦然地坐在了这人的大腿上,心下只觉得这人绷紧的腿部肌肉坐起来真不舒服。
祁有枫很不想伸手去抱,最终也只是抬手玩笑般地揉了揉阿尔伯特的头,扭得某人颈椎骨一声脆响,吓出了一身冷汗。
年年看在眼里,毫不客气地嘿嘿嘿捂着肚子,极力压制笑声,尽量只让这两人听见。
祁有枫和阿尔伯特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怒目而视,总算是让她收敛了一点。年年拍拍自己的脸,把嘴角扯下来,忽然目光一凝,转过身,笑道:
“哎呦,原来是在等这些人。”
随着年年这句话响起的,还有一片闹哄哄的嘈杂低语,自当前的人群外围涌起,逐渐将声浪扩散到每一个人耳边。
如此一来,那些新进来的、安静站定在一旁的矮人们就更加局促不安了,只好再凑紧一点,头也再低一点。
这一批赶来的矮人们多是老弱病残,衣衫破旧,蓬头垢面,上天赐予的白皙肤色薄到几近透明,血管筋骨清晰可见。
这些都是棚户区的贫民,想来在场的城里人是不会特意去通知他们的,那就只能是......
乱哄哄的议论声逐渐低落了下去,大家再一次齐齐抬了抬头,这才将目光对准了那位沉默的前任镇长。
“光荣的斯坦因的居民们,你们一定知道我是谁。”
弗恩依然稳坐在巨蜥背上,巨蜥从趴卧转为四肢站立,将他托了起来。
站在最外圈的贫民们认出了弗恩怀里的小女孩,那稍许的局促立刻从脸上消散,大方地抬起头,安心地好奇了起来。
“你们一定知道我是谁,因为十日之前,这塔楼是属于我的,斯坦因是属于我的,而你们,我亲爱的同胞们,你们也是生活在我的庇佑之下的。”
巨蜥低低地嘶吼着,像是在确认这话的真实性,也像是表达一种不满。
离弗恩稍近些的矮人们纷纷后退,腰背也弯了一些。
“但是,十日前,一道荒谬的命令来到了平静的斯坦因,要把在场各位的家庭、性命和财富交给一个陌生人,交给一个第一次踏入斯坦因的无知的年轻人!”
弗恩的声音更沉稳了,有些苍老,但也更具威严。
“我,拒绝了他,拒绝了矮人王的命令。”
弗恩笑笑,继续道:“我期望与他决斗,以矮人的荣誉为名与他一战,而他,拒绝了我。”
前半句重若铅垒,后半句话却轻飘飘的,隐隐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视。
“他拒绝了决斗,但没有拒绝使用武力,”弗恩摸着脸上的伤疤,嘲弄地一笑,“在他精妙奸猾的武技之下,我受了重伤,无奈地躲了起来。”
年年听到此处,也同其他矮人听众一般感叹了起来,只不过矮人们在愤慨那新城主的无/耻,年年却在赞叹这旧镇长的老练。
不管事实如何,这叙事的口吻和用词的选择就足够让大家还原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画面了。
弗恩的下一句话迟迟不来,但他脸上的痛色却在层层地加深。
“我的同胞们,你们可知道,为什么矮人王会突然把斯坦因交给一个外人?”
“因为!因为!”弗恩的声音陡得尖锐起来,“我们的矮人族,就要灭亡了!”
轰!
像是一枚炸弹砸落海面,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和质疑声此起彼伏,有些人呆愣着,像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被如此公布出来。
年年扫过那些发呆的人的面容,却与弗恩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摘下兜帽,恬静地笑了笑。
弗恩的眼瞳瞳孔一缩,又在年年抬手轻轻撩起耳边发丝的时候恢复了原状。
“不是因为外敌,不是因为内战,”弗恩出声,压住了所有的议论,“只是因为这片我们世代生存的土地变穷了,再也无法产出一粒矿石一枚金币。”
矮人们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自己的钱包,有些人惶恐地看了看自家所在的方向,大概是出门时忘了上锁。
“这片土地变穷了,别的土地却还富饶着,但那些并不是我们的土地。”弗恩叹道。
所以,要怎么办呢?年年轻声地自言自语,也自问自答着。
要么通过战争将那些土地变成自己的,要么通过贸易将那些土地的财富运进来,无非就是这么两个选择。
弗恩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年年的答案。
新长老上台之后,精灵族一反常态地开放边境给矮人族们提供了一个机会,斯坦因这个偏远的边境小镇也就有了争夺的价值。
弗恩就不幸地变成了争夺的牺牲品。
据他自己说,当知道此中内情时,他对自己的失败并没有怨言,也只是想安静地找个地方养伤,待痊愈后再为斯坦因居民的财富而战。
这句话落在年年耳中,自然也就露出了它的原意:等我养好伤,我可以借机混入掠夺精灵族的财富,给自己的东山再起做准备。
但是很不巧,精灵族的边境又关闭了,与此前那种有名无实的封闭不同,这一次是彻底地把精灵族的财富隔绝在了矮人族的触碰之外。
而弗恩通过他在王都的老朋友,也知道了矮人王的下一步动向——
“矮人族全民,即将进入与人族全面开战的战场,为生存而战。”
从常理来讲,这句话应该是动员,是号召,在场的普通民众们在这个时候应该振臂高呼,大无畏地表示愿为矮人族的生死存亡一战。
可惜,弗恩的话太过沉痛,将他对此事的态度显露无疑:
他不觉得开战是好事。
窃窃私语声再起,这次却不是愤慨和敬意,而是满满的怀疑和质问。
既然是矮人族的一员,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矮人族灭亡呢?
这句大多数人在心里升起的疑问,下一秒就从弗恩的嘴里吐了出来。
“我当然不能看着矮人族灭亡,”弗恩苦笑,重重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是,我的同胞们,我也不能看着你们被当作猪狗,被拉去送死。”
“王都的一些人认为,矮人族之所以会面临今日的困境,是因为我们的嘴巴太多了,是因为有些矮人的嘴巴太贪婪了。”
这真的是......
年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抬头,不去看看那个塔楼顶端的房间,而突然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的人,也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弗恩很满意大家的反应,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不是他,不是那些王族重臣,不是那些骑士工匠,也不是那些武人权贵,是你们呐,我的同胞们,是你们这些无用的嘴巴,是你们太贪婪了。”
“所以,这场战争也是为了让你们永远地闭嘴,不再贪婪。”
第四三六章 不给自己人添乱
根据阿尔伯特的设定数据,矮人国境内,普通平民为总人口的六成,底层一无所有的贫民则占据了两成,余下两成才是王公贵族、富商大贾和玩家所在的武者匠师群体。
在这个边境小镇斯坦因里,这个人口比例并不会被严格地依照数据呈现,因此,弗恩所面对的听众,百分之九十都是平民和贫民,哪怕最近因为翡瑟斯森林的开放,多了些往来的玩家,此时此刻也都默不作声地听着。
年年略微扫过一眼,找到了面有不忿的崔斯坦,找到了那几个曾经在酒馆见过的矮人玩家。
从他们脸上的神情来看,这些人已经自动带入了弗恩所指的“你们”,与其他真正的“无用的嘴巴”一起沉痛又愤怒着。
确实,当前这个氛围,当前这个情势,大部分人还是很愿意将自己看作弱势群体,以这个委屈的低姿态来对抗让他们遭遇不公的强势权力,比如,对普通散人玩家而言,那些规模较大实力较强的大佣兵团也是他们乐意推翻的对象。
“我的同胞们,我可怜、可敬又可爱的同胞们!”弗恩不想给大家太多思考的时间,继续慷慨激昂地嚷道。
“你们想一想,从前的那些战场上,背井离乡奔赴前线的是谁?只能穿着布衣拿着铁剑迎敌的是谁?被迫直面人族铁骑被当作肉盾的又是谁?”
“是我们!”
听众们鸦雀无声,有几个年长的矮人脱帽低了头,也有几个矮人下意识地点着头应声,却又立刻尴尬地捂着脖子,假装是没睡好觉伤了颈椎。
“稳坐后方大吃大喝的是谁?装甲精良领着津贴的是谁?躲在屋子里制造武器、却把武器塞到我们手里的又是谁?”
“是他们!”
这一次应声点头的矮人变多了,怨愤也渐渐扩散开来,尤其是在那些贫民之间。这些贫苦的老幼病残基本都是战争的牺牲品。
“你们、我们、他们,净用些暧昧不清的代词,敢不敢把这个范围给划清楚了?”年年小声嘀咕着。
“他可不敢彻底划清,”祁有枫微微侧过身,低声笑道,“我想他们的本意也不是彻底划清界限。”
“嗯,我也大概猜出了这是哪一头的。”年年前倾着身子,凑到祁有枫耳边说了两句话。
“这么说来......这是自己人?”祁有枫微讶。
“先看看他接下来怎么说。”
年年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那位弗恩骑士的身上。
“我说这些,不是想挑动你们去与他们对立,不,我们是矮人,是同族,我们决不应该自相残杀,决不应该用自己同胞的鲜血和生命去喂饱自己的贪婪!”
看似劝解的话实则只是让更多听众忿忿不平,也让他们不自觉地伟大了起来。
年年三人却只觉得这场面情感真挚,非常催人泪下,不由想给弗恩鼓鼓掌,当然更希望他赶快进入正题。
而当弗恩又铺垫了几句之后,他的,或者他所代表的那个势力的计划也终于浮出了水面——
“向东!向东!我们是伟大的矮人族!是地下王国的主宰!是火与铁的缔造者!是推翻山岳的开拓者!向东!那里才是我们矮人族的希望!”
“不要战争!我们不需要战争!我们要开拓!要踏平雪山!雪山的另一端,才有无限的天地和财富!”
弗恩收拢了激动的情绪,缓慢却坚定地道:
“这才是一条稳妥的救亡之路,而王都里那些只知道诉诸武力的短视者们所想的无非是甩开包袱罢了,就算他们能够从人族手中夺取到沾满鲜血的财富,也不会分给你们一分一毫,但若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去开拓,所有的一切都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我们挖掘出的每一块金子,都属于自己!”
“我的同胞们,为了矮人族的未来,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为了你们自己的生存和未来,团结吧,劳作吧,努力吧,这将会我们唯一一次超越出身的机会!”
矮人们寂静了片刻,欢呼的暴风雨随之降临,贫民们甚至喜极而泣,互相拥抱着默默落泪。
按照弗雷所说的意思,只要他们向东开拓,这一路的劳动所得就尽归他们自己所有,而这无非就是劳作而已,不过就是辛苦一些劳累一些,总不会像是战场上那样每分每秒都会死人。
而这个多劳多得和平拓边的方式也让在场的一些玩家们动了心,甘愿混迹在斯坦因这种小城的玩家,在战场上也抢不到灼目的功勋,还不如这边安逸,收益也不差,就算他们不擅长劳作......
那几个动心的矮人玩家们对着手无寸铁的贫民们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年年看在眼里,不由讥笑,在心里悄悄给弗恩安了一个奸猾的标签。
对这些贫民来说,矮人族救亡的两条道路对他们来说并无差别,只不过一个是死在搏杀的战场上,一个是死在劳作的地道里。
对于没有筹码在手的人来说,无论如何,落入他们手中的财富也是要从指缝里溜走的。
而这也确实印证了年年的猜想,分清了矮人族里这两派的阵营归属:
主战的那一方,极力想掺合进人族斗争的乱局,又对厄舍城虎视眈眈,应该是会与圣堂教会接洽的;
求稳的那一方,一心想翻过雪山到东方觅食,把盖亚大陆留给人族自己折腾,但也肯定避不开华夏的修仙者们。
亚当和西米尔,哪一方主导哪一方,也就很明显了。
年年摸摸下巴,默默点头。这一次,她可绝对没有给西米尔捣乱呐!
......
“说起来,弗恩所讲的那些事,真的适合在这个时候揭露出来吗?”祁有枫端着酒杯,略有不解。
弗恩的演讲又持续了一段时间,年年三人却没那个耐心继续听下去了。
他们弯腰绕出人群,找了家挂着招牌的屋子钻进去,又自给自足地从吧台里翻出了酒水,在空荡荡的酒馆里聊起了天。
“感觉应该是他的临时起意,这种分/裂全族的大动作,总应该要先在民间酝酿一段时间。”
年年推给阿尔伯特一杯白水,对他笑了笑。
“我也觉得,弗恩不应该这么快就活蹦乱跳地跑出来给大家做演讲。”阿尔伯特抱着杯子,瓮瓮地道。
“担心时间一长,他这个前任镇长就更没有威信,更拿不回斯坦因的主导权,所以就赶快出来刷存在感呗,而这种迟早都要告知大众的事情也只有早早披露,才有更大的利用价值。”
年年假装没听出阿尔伯特的深层谴责含义,煞有其事地分析道。
阿尔伯特闷头喝水。
他也不是怪罪年年无意中加快了弗恩的养伤时间,只是替西米尔发愁,这么一个小概率事件又要花费他多少精力去解决。
“不知道弗恩会不会通报斯坦因的居民暂时保密。”祁有枫叹道。
“保密做什么?这么大的事当然要让天下皆知啊!”
年年咧嘴一笑,刷刷刷几条消息从她手里向四面八方飞出。
祁有枫了然,给翡瑟斯森林里的公子滟发消息通报了一声,想了想,又提醒了一下留在华夏的子墨,至于子墨会不会转告给墨家的巨子们,祁有枫就管不到那么多了。
“喂喂喂,”阿尔伯特突然出声,看向年年,“你是不是忘了,翡瑟斯森林里还有很多没离开的矮人呢?”
“没忘啊。”年年歪着头,一脸无辜。
“要是让他们知道矮人族已经面临资源枯竭的危机,他们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挖空精灵族的矿脉带出来的。”
阿尔伯特很严肃,奈何年年的态度很轻佻,随手一挥,道:
“没事没事,我们精灵族又不是死的,再说了,一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破石头而已,带走就带走吧。”
“你到底站在哪边的?”阿尔伯特也产生了与西米尔相同的迷惑。
对暂时还留在翡瑟斯森林里的矮人们来说,一旦弗恩所讲的内容传进他们耳中,那他们行事的准则就只会剩下四个字:
竭泽而渔。
年年好歹也与精灵族的两位大祭司交情匪浅,难道不应该暗中通报,让他们两人把矮人们悄悄坑杀了,再扔出翡瑟斯吗?
“我说,你到底哪边的?”年年很无语。
看到祁有枫莫名无言的表情,阿尔伯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讲了出来,尴尬地抱着杯子,咕噜噜地吐着水泡。
他对意识主导行为的操作方式还有点不习惯,总觉得脑子里想到的句子也该是有声音的,就不小心讲出来了。
年年摇摇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道:“我们这就出城吧,时间不早了。”
“要告诉崔斯坦吗?”
祁有枫还记得这位新城主调拨给他们的向导,就是不知道经过旧镇长弗恩的一番灌溉之后,这位向导还愿不愿意与他们同行。
“跟他说一声吧,他要是愿意来最好,不来也就罢了。”
年年站起身,拎着阿尔伯特的后衣领,把他从水杯里挖出来。
“不打算装样子了?”祁有枫挑眉。
“不了,不好玩。”年年撇嘴。
“你这是眼看着矮人族也要乱了,想去再添添乱吧?”
阿尔伯特被她拎着,没一会儿就放弃了挣扎,有气无力地戳穿了她的借口。
整个矮人族都要没矿了,人人都想屯粮屯金,她这个坐拥宝山的精灵族还大剌剌地跑来乱晃,若不是想惹人嫉恨,就是引人来结交。
“势单力薄一个人而已,能添什么乱?”年年把他扔给祁有枫,转身向门口走去。
拉开酒馆的木门,年年停住脚步,礼貌地笑道;
“弗恩镇长,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当然是为了两位而来。”
弗恩见年年不似要让路的意思,只好站在门外,越过她的肩头,对祁有枫点点头。
“我们还有别的事,正打算离开斯坦因了。”年年委婉地回绝道。
“那还真是抱歉了,”弗恩歉疚地笑道,“我刚刚下令,从即日起,任何人不得离开斯坦因。”
“任何人?”年年定定地看着他。
“任何人。”弗恩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露出了跟在他身后的坐骑巨蜥。
年年低头思索了几秒,扭过头对阿尔伯特灿烂一笑。阿尔伯特捂着眼睛,摆摆手示意她随意。
虽然这弗恩实际上算是西米尔那一方的人......但遇到年年的话,西米尔也一定会体谅他的难处的!
第四三七章 扰乱平衡(感谢coward戏言的打赏~谢谢!)
亚当和西米尔两人的职责并不是成为两个阵营的王,来统领三个种族的分/裂对立,而是作为一种制约的力量,保证内部分化的自然,保持双方实力的动态平衡。
他们两人自然也有明面上的身份,西米尔作为真神圣殿的主导者在人族领地活动,而亚当则是留在了巴别塔,又暗中推举了两位精灵族的新长老,引走了精灵族的族长。
亚当的行为其实有些逾矩了,只是还不等西米尔采取更有效的制约措施,翡瑟斯森林的突然封闭就让两人的计划——看似是——同时搁浅了。
族长虽然暂离,但她的两个儿子恩古斯和米迪尔还在,其他个人或者势力也很难对这两位实力强横的大祭司施加影响,而那两位新长老就更不可能了。
最终,西米尔也只是让年年开启了翡瑟斯森林里的祭坛,等待精灵族的自由选择。
只要恩古斯和米迪尔没有把年年这个变异精灵扔出去,西米尔就十分满意了。
相比之下,西米尔两人在矮人王国内的“政绩”就突出得多了。
资源枯竭是个定数,他们两人只要提供给矮人王室两个以上的解决方案就可以了,余下的工作会由王室成员之间的争权夺利和新仇旧恨来完成,这过程中自然也少不了阶层斗争的血泪,进一步保障矛盾的不可调和。
年年知道西米尔不会插手到具体的某个人言行这种程度上,阿尔伯特也知道,所以弗恩的死活并不是足以影响阵营大局的?因素。
好在年年并不是凶残的杀人狂,所以她只是灵活地绕开反应不及的小矮人弗恩,站在门外吹了声口哨。
祁有枫回应了一声,对愠怒的弗恩视而不见,迈着长腿轻轻撞开他的胳膊,与年年一同向城外走去。
阿尔伯特站在弗恩面前,仰着头道了声抱歉,弗恩刚伸手想去抓他,阿尔伯特就猫着腰从他手臂下钻过,小跑着追上了年年两人。
弗恩的坐骑巨蜥烦躁地抓着地面,看看弗恩,又看看那三人的背影,低低地嘶鸣着。
弗恩快步走到巨蜥身边,翻身而上,神情变了又变,最终长叹一声:“走,追上他们!”
弗恩对年年和祁有枫真的没有恶意,他真的只是想找两人友好地聊聊天,表示一下赠药的谢意。
听那贫民窟的小女孩讲,这两人刚从翡瑟斯森林出来,很有些家底,见过新城主后不仅毫发无伤,也不见被盘剥的怒色,可能是达成了什么合作,而与这两人同行的那位男子又似乎与厄舍城的什么人有关联。
难道说,那华夏人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在煽/动矮人族入侵东方?还是说,他已经被新城主彻底收买了?
一念及此,弗恩也不再犹豫,催动巨蜥加快步伐,几个呼吸后便挡在了年年三人身前。
“弗恩镇长,您还有事?”年年问道。
“还没多谢两位赠予的伤药,实在不好意思就这样让两位贵客匆匆忙忙离开。”
弗恩礼貌地回道,对年年敢于抢先开口的行为有些不解。
这明显是位混血精灵,是在三族中都上不得台面的劣等血统,他先前的客气已经是礼遇了,她怎么能这么放肆。
“一些用不到的东西而已,随手处理掉罢了,弗恩镇长不必客气。”年年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
弗恩的笑容有些尴尬,看看一直稳稳站在年年身后的祁有枫,又看看那个幼年同族脸上对年年的信任,不免在心里嘀咕了声不知者无罪。
一个外乡人,一个小孩子,确实不太懂得盖亚大陆的尊卑礼仪。
看着弗恩变化莫测的表情,年年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这身新皮简直太麻烦了。
“走吧。”
她扭头看向祁有枫,祁有枫拉起她,另一只手拽着阿尔伯特的衣领,转身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与弗恩交流过哪怕一个眼神。
“两位,暂且留步。”
弗恩拍拍巨蜥的头,又跳到三人面前,再次被忽略的阿尔伯特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此前对斯坦因居民所说的话虽然属实,但有些内容并不适合在此时公开,也还请两位不要轻信新镇长的花言巧语,他其实是矮人王指派来的,并不与我们斯坦因站在一起。”
“你早把话说得这么干脆,就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了。”
年年笑笑,诚意十足地摇着头:“抱歉,嘴巴长在我身上,我愿意讲什么就讲什么,耳朵长在我身上,我想听谁说话就听谁说话。”
“还有,腿长在我们身上,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麻烦你不要再挡我们的路了。”祁有枫冷淡地接上。
“那就不要怪我用些特别手段留下几位做客了。”
弗恩的语气越来越危险,扫过面前三人,慎重却也有些轻蔑。
约莫三岁孩童模样的阿尔伯特老成地叹了口气,走到路边坐好,双手抱胸,安静当观众。
这种时候弗恩反倒是能看见他了,他却不太想被弗恩看见。
年年的视线落在巨蜥身上,左看看,右看看,扭头对祁有枫笑道:
“看起来好像没有厄舍城角斗场里的大青山厉害,我们打得过吗?”
“这要是都打不过,恩古斯大祭司会不会把你逐出师门?”祁有枫挑眉。
“他又不算是我师父。”年年撇嘴。
“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弟子,深受厚爱的那种。”
祁有枫调笑道,看了看弗恩镇长,发现这人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不由叹气。
“孤陋寡闻。”年年也怜悯地叹道。
说话间,两人一人持弓、一人握刀,弓弦轻响,数道寒芒闪过,巨蜥一声凄厉的悲吼,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两个血洞,须臾间萎顿在地,声息全无。
祁有枫一步跃起,右手的晴空滑出刀鞘,手腕一翻,厚重的刀背斩落,骨骼脆响,弗恩的一侧肩膀已经脱臼,徒然地落在身侧晃动。
祁有枫撤步回身,收刀入鞘,依然站在年年身后半步,浅笑着对弗恩点点头。
“走吧,不好玩。”年年兴致缺缺地转身,招手叫阿尔伯特过来。
这家伙太弱了,两三下就能解决的对手根本没有打架的趣味。
“嗯,我们走。”阿尔伯特小步跑过来,殷勤地拉住了年年的胳膊。
刚才那一眨眼的瞬间,他根本就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那巨蜥和矮人骑士就双双废掉了。
在这个世界里,年年的实力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加上看不透的行事动机,对平衡的破坏力似乎也要更大一些。
“小短腿自重。”
年年毫不客气地拎着他的后衣领,把他又扔给了祁有枫。
祁有枫抬手抓住飞来的消息,顺手把阿尔伯特甩到背上,低头看了看:
“崔斯坦表示还愿意当我们的向导,只是想再次确认一下我们想去哪里。”
“这家伙躲在附近?”年年了然,左右看了看。
“应该是,”祁有枫顺着白光飞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一排排规整的房屋,“所以,我们去哪儿?”
“嗯.....矮人族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多待些日子看热闹了。”
年年摸着下巴,沉吟片刻。
“要看热闹,自然要去人多的地方了,我们去王都!”
“顺便看看沿途还有些什么大城市,我们还能替这位弗恩镇长扬扬名,把他那慷慨激昂的演讲宣传出去嘛~”
年年扭头看看仿佛被揍成了哑巴的弗恩,笑眯眯地道。
“斯坦因这么个偏僻的边境小镇,这么点人口,哪里装得下弗恩镇长那么伟大的志向呢?”
弗恩顿时面如土色,艰难地滑下巨蜥的脊背,扶着死去的巨蜥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那一心谋求向东稳定发展的王子殿下,可还没打算这么快就直面矮人王的怒火,难道说眼前这一男一女,其实是矮人王派来的密探?
不行!他要尽快赶去王都!
他要马上告知王子殿下计划有变,要立刻准备联合势力,尽最大可能拉拢民众,以对抗那些好大喜功的主战派。
弗恩抹去额头的汗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说是自己为了夺取斯坦因的控制权才冲动泄露了机密,而是、而是......
对,是那个新上任的毛头小子说漏了嘴!是那两个密探太狡猾!
弗恩下意识地翻上巨蜥,拉了拉缰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坐骑已经死了,呆楞了几秒,又意识到自己的一侧肩膀已经脱臼,终于怨恨地大骂起来。
在这一迭声的愤怒咒骂声中,年年三人早已不见踪影。
而当他趔趄着向斯坦因城外奔去时,年年站在某处屋顶上,注视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勾起了嘴角。
从屋顶上跳下,落在小巷的尽头,年年看到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矮人,和善地问道:
“崔斯坦?”
“是,是我。”
崔斯坦看看钳住他肩膀的祁有枫,又看看样貌诡异的年年,吞了下口水。
“辛苦你一趟,帮我送点伤药再送个代步工具给刚才那个矮人。”
年年边说,边大方地递给他两块拳头大小的紫金矿石——当然是祁有枫那样的拳头,不是矮人们的拳头。
“刚才那个?”崔斯坦不解,但也不敢多问,更不想多问,连连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去,保证只字不提您的名字。”
“恩,懂事,该表扬一下。”
年年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手指间叮叮当当漏出一串紫金币,敲在崔斯坦手心那块矿石上,被他手忙脚乱地抓住。
“矮人族的金矿快要枯竭了,省着点花,可千万别向我学习。”年年好心地提醒他,短弓在手里转了转。
“放心,您在这里稍等,我很快就回来。”崔斯坦很识趣,也很激动地答道。
“恩,拜拜~”
“哎等等,顺便无意中提一句,让他多留心沿途的流言,或许不一定会出现他的名字。”
“是。”
年年目送崔斯坦离开,转过身,看到了一张写满不解的小脸。
“你要做什么?”
阿尔伯特盯着她脸部表情的每一丝变化,试图挖掘出些蛛丝马迹。
“不小心弄死他的坐骑,总要补偿一下呗。”
年年一副理所当然沉痛欲绝的歉意,看在任何人眼里都只剩下两个字:虚伪。
“好了,别管那些不相干的闲事了,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也没意思,你不是有正事找我吗?”
阿尔伯特立时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乖巧地坐在地上,重复了那个还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能不能请你详细描述一下人工拓展神经系统前后的感知差异,尤其是主观体验?”
年年也端正了神色,窝在祁有枫怀里,认真地道:
“你所说的主观体验可能也不太准确,我这种特殊的落差感并不具有普适的代表性,因为我在接受改造手术之前就已经感官失衡了很多年......”
亚历山大那套严谨的汇报辞令还真的是挺有用的,等她把这个问题慢条斯理地回答完,估计崔斯坦也就回来了,而她也就能一步步追着弗恩的脚步前往王都了。
从弗恩的要求和反应来看,矮人族里的两方势力——至少其中一方——根本就没有做好分庭抗礼的准备,可能还打算厚积薄发,慢慢谋划,逐步收拢人心分割势力。
啧啧,平衡什么的多没意思,慢慢来更是无趣,既然要世界大乱,那就是要让一方措手不及才精彩嘛。
第四三八章 正义的骑士
“我们接下来只能乘飞艇了。”
年年的目光从那张瑟堡及其郊区的俯瞰图上收回,看向面前的一高两矮三位同伴,姑且,暂时都算是同伴。
“那正好,我要下线。”阿尔伯特率先举手赞同。
“先把飞艇的票钱给我。”年年向他伸出手。
“我没钱。”阿尔伯特抬头,坦诚地道。
“那就把你扔在这里。”年年指了指那张俯瞰图左侧的时刻表,“或许你能在下一班飞艇出发前乞讨到票钱。”
这是一张动态的俯瞰图,被竖起放置在瑟堡郊区的边缘,背后是一个忙碌的三岔口,紧邻着稍许空旷的飞艇起落站。
缓缓行驶的飞艇用航线连接起了瑟堡城区和四周的三个郊区一个矿区,矿区与瑟堡间还有一条地下车道,一列列迷你列车正有规律的来来往往。
三个郊区内各有道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代表行人的黑色小人昂首挺胸地走在其上,有的是笑脸,有的是哭脸。年年读了读俯瞰图旁的说明,发现这是在表达道路的耗损程度,等到小人开始哇哇大哭的时候,就表示这条道路已经承受了太多的人流和货物,需要封闭起来修整了。
瑟堡城区和郊区间是一堵高大的城墙,被用红色加粗的线条在俯瞰图上标出,除去面前的“布鲁奈尔爵士号”飞艇,再无其他私人进出的道路,有效地将郊区的寒酸空气隔绝开来。
“你不如思考一下自己能不能成功买到飞艇票,现在盖亚大陆上的混血精灵多是女奴的后代,并不会被看作是独立人,是需要主人出示证明才能进入瑟堡主城区的。”阿尔伯特诚恳地道,边说边退到年年的两米之外。
“混什么混,再没有比我血统更纯净的精灵了好吧?”年年捏着拳头,关节咯咯作响,笑道。
“事实上,这基本无法证明。”
阿尔伯特看向默不作声的崔斯坦,说道:“不信你问他,看看他有没有别的办法帮你买到票。”
崔斯坦尴尬地笑笑。他暂时还没想到别的办法。
年年说她是一种新型的变异精灵,但也说她这种变异精灵全盖亚大陆暂时就一个,精灵族和矮人族又彼此封闭,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服那些刻板的npc相信这是个——突然间冒出来的——纯血的正常的精灵。
其实他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种精灵,哪怕是厄舍城的地下奴隶市场里也没有这个品种,只是年年既然是个玩家,就应该不是那些世代为奴的混血种,这难道还是个特殊触发的稀有种族血脉?
“那这么说来,我也进不去了?”祁有枫站在年年身边,问道。
“你没有问题,我们很欢迎外族的客人,其实,”崔斯坦偷眼看看年年紫灰色的皮肤,小声道,“我们也挺欢迎精灵族来做客的。”
“欢迎精灵族,但是不欢迎精灵族奴隶的后代,疑似也不行。”年年冷淡地补充道。
“这也是没办法,如果不是听你们聊天,我是绝对不会相信你也是个玩家的。”崔斯坦无可奈何地摊手。
“那就,”年年的眼珠转了转,看着祁有枫,轻轻拉起他的手,柔柔地道,“主人?”
祁有枫用力回握,看着她不说话,只是喉头动了动。
“主人?带我去瑟堡里玩好不好?”
见祁有枫的反应和表情这么有趣,年年立刻顺势攀上了他的胳膊,蹭了蹭。
崔斯坦轻咳一声,低下头不敢再看,余光一扫,犹豫着抬手捂住了阿尔伯特的眼睛。
“走。”
祁有枫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半拖半拽着年年往飞艇售票处走去。
崔斯坦见两人走远,松开阿尔伯特,用手背抹汗:“就算跟我说她是魅魔我也信啊。”
年年的身量早就长开了,如今已经固定在高挑挺拔这一档,虽然不算特别苗条,但肌肉线条优美清晰,凹凸有致,加上那富有光泽的灰紫色皮肤和猫科动物一般的眼瞳,刚刚那一番刻意作态,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妖邪的野性,危险又诱人,既让人有些淡淡的不适,也让人升起浓浓的好奇心。
“放心吧,游戏里还没这个种族,她真的是个精灵,长得不太纯而已。”
阿尔伯特踮起脚尖,拍了拍崔斯坦的腰:“朋友,你可千万别有什么心思。”
“不敢,打不过,惹不起。”崔斯坦望向祁有枫的目光充满敬意。
他是个生意人,经常往来于厄舍城和矮人王国之间,也对厄舍城里的一些势力有所耳闻,在经过年年的亲口确认后,又惊又喜地成为了他们这一路的向导。
圣诞小丑佣兵团,是他惹不起的一群人,但也据说是很有钱的一群人,不仅经常混迹在角斗场里拿奖金,还会时常光顾某些见不得人的法师密室和地下仓库,不知道抢走了多少好东西。
“走吧,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扔下我们两个自己去玩了。”阿尔伯特张望了一下,催促道。
“嗯,你有......算了,他们应该会给你买。”崔斯坦回过神来,迈开步子,也有些着急。
别的不说,这两位是真的很大方,这么简单好赚的钱,不赚白不赚。
阿尔伯特摇摇头,小跑着追了上去,他这三岁小孩的小短腿,真烦!
......
“你这是生气了?”年年见祁有枫的表情有点狰狞,有些不解。
“没有,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祁有枫整理了一下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俯身在她耳边道:“我只是在想飞艇上的舱室隔音效果如何。”
说着,他轻轻吹了一口气,精灵的尖耳微微颤栗,沁出一层红晕。
“咳咳,到了。”年年慌张地躲开,推他看前方不远处的那个大厅。
离开斯坦因之后,他们四人沿大路向西北而行,地道越来越宽,也越来越亮,渐渐有了夯基垒台的迹象,最终将他们带到了一个高不见顶的巨大山洞之中。
祁有枫早已察觉他们这一路也是在不断向下深入,此时恐怕已是在地下几百米的地方。
只是看着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金属飞行器,还有远处车水马龙的繁忙道路,祁有枫不免再次抬头张望,看到了那个硕大的人造光源,如同斯坦因设置的那样,正沿着固定的轨道缓缓向西转动。
“天快黑了,我们最好还能赶上最后一班飞艇。”年年也抬头看了看,提醒道。
“嗯,走吧。”
祁有枫在前,年年在后,两人刚刚在那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门前站定,门口两侧一左一右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矮人就礼貌地弯腰鞠躬,看着自己的脚尖,拉开了大厅的玻璃门。
哪怕他们前一秒还在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看着年年,多年的训练有素依然让他们露出了礼貌和善的笑容。
进入大厅,祁有枫第一眼看到了正中的金色雕像,高度近乎两米,看样子是一位威武的矮人战士,手里的巨斧上还有太阳与火焰的图案。
金色雕像下是喷泉水池,只是看那些翻涌的波纹色泽,里面应该不是可以饮用的水,而是滚烫的岩浆。
水池两侧是划分为五个区域的休息区,寥寥几个矮人分散在这些休息区的沙发软椅里,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工作人员,同门口那两人一样穿着同款制服,颜色却是清新的湛蓝。
“请问您是需要购买前往瑟堡主城区的飞艇票吗?”
祁有枫的目光从一位矮人骑士身上收回——她的坐骑是一匹通体雪白的似鹿似马的生物,头顶有一根银色的长角,正安静地卧在她脚边,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刚刚进门的两人。
“您是第一次到瑟堡来吧?”工作人员热情却不逾矩地问道。
“是,我想去瑟堡主城区看看,今天还有票吗?”祁有枫随着他的指引,往一处空闲的休息区走去。
“当然有,普通舱室还余下七张票。”工作人员引祁有枫入座,低垂的目光快速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侧的年年。
“只有普通舱室吗?”祁有枫自然地伸手揽过年年。
“头等贵宾舱还有四间空余,每间......五十金币,次等贵宾舱还有五间空余,每间三十金币。”
工作人员看看祁有枫的样貌,给出了人族的通用货币价格。
“普通舱室多少钱?”祁有枫随口问道。
“十金币。”工作人员依然很和善,笑容依然很真挚。
“剩下那四间头等舱都要,我们还有两个人......”祁有枫笑着一指门口,“来了。”
工作人员也不回头,恭敬地点头应下,腰更弯了一些,礼貌地道:
“还请出示您身边这位小姐的身份证明,根据瑟堡法规,非自由人不得独立登记购票,需要登记在主人的姓名之下。”
“身份证明?什么东西?”祁有枫淡淡地道,对着走近的崔斯坦两人点点头。
“就是......”那工作人员微微直起身,“您购买奴隶时的契约文书,或者是她三代之内的血统谱系,均可以作为证明。”
“收据或者血统证明,买过宠物没有?”
阿尔伯特热心地在旁提醒,崔斯坦默默地起身坐在阿尔伯特的对面,离他远了一些。
祁有枫看看年年,没发现什么怒色,反而被她轻飘飘的一声主人给堵住了还未出口的脏话。
“她不是我买的。”祁有枫话锋一转,干巴巴地道。
年年现在是还没玩够,但他也不敢乱说话,这种身份扮演容易惹出不必要的罅隙。
“我是主动跟着他的。”年年接过话来,亲亲热热地抱着祁有枫的胳膊,对那工作人员笑道。
“你是逃出来的?你的身份证明呢?”
工作人员的语气有些严厉,算不上轻蔑,只是不怎么柔和罢了。
“我是被他抢走的,但我也是自愿的,”年年又贴紧了祁有枫一些,娇声道,“他对我好,给我买新衣服,还愿意让我陪他四处游玩,晚上还陪我睡觉......”
工作人员移开视线,看向祁有枫——这种被豢养长大的奴隶都不具有正常思考的能力,无需听她浪费时间:
“这样的话,你可以办理一个临时证明,我们可以依照临时证明制作铭牌,只在瑟堡主城区范围内生效。”
“铭牌?”年年好奇道。
工作人员不看她,对祁有枫解释道:“瑟堡内的非自由人都需要佩戴铭牌,写有主人身份名讳,以免出现不必要的误会。”
“咳咳,就是给自家的珍惜财产贴个标签,免得被人私自借用。”
阿尔伯特又贴心地出言解释,崔斯坦突然很想出门去透透气。
他也不知道这位萌新玩家跟年年两人是什么关系,总之还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
“铭牌,借用?”祁有枫一字一顿地重复,眼里的寒光犹如实质,飞向阿尔伯特。
“铭牌啊,好像挺有意思的,我要我要!”年年按住他的胳膊,撒娇似地晃来晃去,总算是把他握刀的手给压了回去。
越是等级森严的地方,阶层间的矛盾越尖锐,她这个胡闹的身份或许还真能接触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毕竟矮人族即将灭亡这种流言也不是轻易就能散播出去的,她还不想被矮人王以妖言惑众的理由通缉,总要找些合适的替罪羊,再找些合适的时机。
“嗯,”祁有枫呼出一口气,淡淡地道,“那就办一个临时证明吧。”
工作人员应声,转身准备离开,却见一道白光袭来,直直砸向他的面门。
祁有枫、年年、阿尔伯特和崔斯坦看着这个被马蹄子踩在脚下的小矮人,都有些发愣,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那个冲过来的矮人骑士。
“你这个臭男人怎么回事??有钱买头等舱就没钱给姑娘赎身吗?还买临时证明??买你个头啊!”
冲过来的骑士也是位姑娘,外貌看似十三四岁的样子,白皙的脸庞已被怒色染红,手里的巨锤嘭得一声砸在地上。
那坐骑头顶的尖角已经对准了祁有枫,女骑士也终于看清了祁有枫的脸:
“你是华夏人?你也是玩家?”
祁有枫点点头。
“你还是不是人?!我的天哪,现在可是文明社会,你长这么大就没学过人人平等吗??你怎么能在游戏里养女奴?”
那女骑士一脸看到什么恶心东西的表情,嫌恶地瞪着祁有枫:
“想不到这虚拟世界还能滋生出你这种猥琐男,你该不会是这么大年纪还没人要,才来这里骗这些单纯的小姑娘吧?”
祁有枫看看年年,不知道该反驳哪一点。
“哼!当年立法禁止给机器人制造人类外表的时候,一定就是在针对你这种猥琐男,对着假人也能自嗨,垃圾!”
女骑士拉动缰绳,洁白的坐骑优雅地踱着步子,停在年年面前。
巨锤换了手,威胁似地在祁有枫面前晃了晃,女骑士趁机单手拉起犹自发呆的年年,安置在自己身前,柔声道:
“妹妹,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这就给你赎身,把你的奴隶身份注销掉。”
“我真不是他的奴隶。”年年连忙解释,想跳下去,却发现这位小姐姐的力气实在不小,根本挣脱不开。
“别怕别怕,你呀太天真了还不懂,等会儿我再跟你慢慢说。”
女骑士话音未落,坐骑嘶鸣一声,转身向大厅门口奔去。
“你以后就跟着我了!别理那种臭男人!”
第四三九章 杜尔西内娅的善心
矮人王国,瑟堡西侧郊区。
飞艇起落站近旁的这间大厅里,寥寥几个等待登艇的矮人安静地看着那两扇被撞开的玻璃门,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在怔愣,一时间,只能听到那两扇玻璃门的门轴吱嘎吱嘎地转动。
大厅正中的岩浆池微微翻滚,“啵”的一声,炸开了一小朵橘红色的水花,也炸响了一连串擂鼓般的笑声。
阿尔伯特从沙发上滑下,捂着肚子,一边哎呦哎呦地叫疼,一边眼泪不止地狂笑,拍得皮制沙发啪啪作响。
他现在十分遗憾自己的等级过低,不能追上去看看年年会是个什么表情。
“很好笑?”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阿尔伯特想点头,又想摇头,擦擦眼泪抬眼一看,灵活地翻到了沙发背后,可怜兮兮地回道:
“不是,那什么,我肚子疼。”
祁有枫现在的脸色,已经快跟年年的肤色相差无几了,他还不想体验一把死亡的感觉。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反应有些窝囊,阿尔伯特又补了一句:
“其实换个角度理解的话,刚才那见义勇为的妹子也没说错话吧?”
他祁有枫的年纪难道不是比年年大了很多?年年在遇到他之前,在男女/情/爱方面难道不是白纸一张?年年现在难道不是个只余意识存在的数据“假人”?
祁有枫迈出的脚步猛地一停,以至于他的身体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前倾。
他转过身,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目光深邃又凛冽:“你在侮辱谁?”
阿尔伯特脸色一白,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张张嘴,半晌后低着头小声道:
“抱歉。”
如果说祁有枫是在对着一个“假人”自嗨,那不管是祁有枫的执着,还是年年的坚持,甚至是年年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就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臆想,一个荒谬的幻象。
若是这么说的话,西米尔也是个“假人”,他的献身与牺牲,阿尔伯特这些年的探索和那些失败的试验品,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走了。”
祁有枫不再多言,扫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崔斯坦,向大厅外疾步走去。
五步之后,他却转回了身,捏着刚刚飞进他手里的消息,在崔斯坦和阿尔伯特的注视下,对那个躺在地上渐渐醒转的工作人员点点头:
“三张头等舱。”
......
“你刚刚在做什么?”
跑出售票大厅,矮人骑士由着坐骑的性子在街道上奔驰了一会儿,随便转过几个街角,被一群咩咩乱叫的黑色岩羊挡住了去路,这才减缓速度,任由洁白的坐骑跳舞一样轻轻巧巧地穿过了羊群。
“发个信息给我男朋友,免得他着急。”年年如实答道。
她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位热心的小姐姐解释,还是先给祁有枫报个平安,让他们先乘飞艇出发,他们在瑟堡主城区汇合。
“男朋友?发消息?”
坐在年年身后的女骑士拽了拽缰绳,坐骑在原地转了个转,扭着脖子好奇地回头张望。
“你......也是玩家?!”
女骑士把年年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尖耳,应该是精灵,但这肤色,没见过,瞳色和发色也没见过,这是什么品种?
“是的,如假包换的精灵族玩家,”年年友好地伸出手,“你好,我叫cybele,你可以叫我cy,要加个好友吗?”
“你、你好,我是dulea(杜尔西内娅)。”女骑士条件反射一般握住手摇了摇,自我介绍道。
忽然,她用力一拉年年的手臂,好奇又激动地道:
“你这难道是什么隐藏血脉?怎么搞出来的?这肤色是染的吗?”
“可能不是。系统搞出来的。不是染的。”年年依次答道。
“哎哎,具体怎么回事?快说说快说说!”女骑士不甘心地追问道,轻轻拍拍坐骑的背,让它继续走。
“这是独角兽吧?我还以为独角兽早就灭绝了呢。”
年年也顺手摸了摸这坐骑的后颈,洁白的毛发像丝绸一样顺滑。
“这算是独角兽的亚种,是独角兽与麋鹿结合的后代,确实比较少见。”
说起这个话题,杜尔西内娅顿时眉飞眼笑。
“你在翡瑟斯森林里也没见过吧?这可是圣堂教会精心培育出来的,特别特别稀有的那么几只幼崽。”
“那这一定很贵吧?”
年年砸咂舌,又摸了摸独角兽的毛,这触感更像丝绸了,都是一样的名贵。
“那肯定了,我玩游戏这么多年的积蓄都花出去了,又给圣堂打了几次工,这才换来了小雪花。”女骑士半是抱怨半是炫耀地笑道。
“你也真是舍得,若是我的话,”年年看看渐渐脏乱泥泞的道路,“我宁愿驮着它走路。”
穿过羊群,又经过了路旁两侧各种牲畜的大小围栏,街道的风景逐渐变得原始起来。
大块大块连皮带骨的牲畜肉被挂在门边的铁钩上,热气腾腾的一团团内脏堆在街角,清洗肠衣的矮人们忙碌着,把一盆盆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泼在被脏物堵住的下水道旁。
不过这么短短十几米的道路,弥漫的浓烈的血腥气和腐臭味就呛得年年头晕眼花,紧紧捂着鼻子。
“这里是比较脏乱,瑟堡的这个区域是负责供应城内酒水、肉食和皮革的,都是些味道难闻的行业。”
杜尔西内娅很理解年年的感受,催促小雪花快走。这圣堂特产的漂亮坐骑也确实有些神通,明明是踏着被污血浸透的泥土,如雪的四蹄却不染一点颜色。
再转过一个路口,愈加刺鼻的味道像是从身体的每一个孔洞里钻进大脑,又从口腔和鼻腔里溢出,让年年的每一次呼吸都是辛辣酸腐的。
这是一条鞣制皮革的专业街道,各式各样的铁架上绷着大大小小的兽皮,石灰水、烂皮烂毛和腐烂脂肪的味道混在一起,仿佛是炸了一个装满呕吐物的粪池。
路边的木架上还放着刚刚从石灰水里捞出的毛皮,蒙住口鼻的矮人正用刮刀仔细地刮下一坨坨黄绿色的毛发,露出底下洁白的皮子。
这里的味道让杜尔西内娅也难以忍受了,脚蹬轻轻地踢了踢小雪花的腹部。
似鹿似马的独角兽一跃而起,溅起了无数脏污的水珠,那些被波及的矮人们却也只是麻木地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呼,过了那道铁围栏就到下一个区了,就好了。”杜尔西内娅安慰道。
年年像是依然没有从那些气味的冲击中缓解,只是点头,没有开口。
杜尔西内娅是个矮人,坐在一起并没有年年高,探着脖子歪过头看看,暗自嘀咕了开来:
只听说精灵族的视觉和听觉较常人更为灵敏,可没听说过嗅觉也被加强过呀,这里的味道是难闻了一些,但也不至于难闻到一脸痛苦吧?
看着年年这副极力忍耐的样子,她都不好意思让这姑娘再开口说话了。
杜尔西内娅想问的问题还有很多,除去年年这肤色的来源,还有她与那个华夏男人的关系,刚才在大厅里那一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什么特殊情/趣?
嗯,估计是那男人什么恶心的癖好......好像也有这个可能,精灵族一向封闭,好像都挺单纯的,很容易被人骗吧?
再想想年年发出消息后这么久都没有收到回信,也不见她男朋友追上来找人,那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这把人从翡瑟斯森林里拐出来就不管了?
“cy,你放心,我帮你买到自由人身份以后,你就安心跟着我吧,我带你在矮人王国里散散心,你什么时候想回翡瑟斯,我就什么时候送你回去。”
杜尔西内娅的语气十分体贴,把那份体谅年年遇人不淑的怜悯深深地藏在了过分洋溢的热情里。
年年还捂着口鼻,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睛,不由再次同情起了无端背锅的祁有枫。
她扭头看向天空,却不知道那些往来的飞艇里有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别担心,瑟堡的每个郊区都有飞艇,分别降落主城区的不同位置,没有那么容易碰面的,”杜尔西内娅明显理解错了她这个眼神的含义,小心翼翼地继续道,“但若是想找人,也挺好找的。”
“多谢。”年年的眼睛弯了弯,笑道。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善良的好心人,总要承情。
年年笑弯的双眼里眸光流转,把铁制围栏后那几个仓皇跑走的矮人记在了心里。
“你好像经常到这里来?”年年随口问道。
“也没有经常来,偶尔来一次,我们去那边,”杜尔西内娅让小雪花左拐,进入一条整洁的街道里,“我们去户籍登记处,给你办理一个自由人证明。”
年年的外貌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但只要拿到自由人证明,她在矮人王国里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自由人......还要证明吗?”
年年又看到了几个慌慌张张掉头就跑的矮人,不免对杜尔西内娅的话产生了些疑问。
“别的地方不用吧,你是不知道这破矮人王国的设定有多讨厌,”杜尔西内娅生气地冷哼,“什么奴隶啊贵族啊,还有人贩子,没有身份证明的矮人就能随随便便被抓走卖掉的!”
“是这样吗?”
年年回想了一下,她从前到矮人王国来的时候可没听说过这个,之前在斯坦因也没见过人贩子。
“当然是啊!”杜尔西内娅对年年的无知并不意外,撇嘴道,“反正我是已经救过好多好多被毒打虐待的奴隶了。”
毒打?虐待?我怎么好像不太符合你的营救标准?
年年问道:“你救下的人呢?没被你带在身边?”
“当然没有啊,他们都已经重获自由了,怎么还能被我留下当跟班,当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杜尔西内娅得意地道:
“我不光是救过奴隶,我还捣毁过瑟堡郊区的奴隶市场,路过一次砸一次,几次下来,这奴隶市场就再也不敢开了。”
“厉害,佩服。”
年年诚恳地赞道。
她也猜到那些慌忙跑走的矮人是怎么回事了,这明显是去通报煞星来袭了吧?
第四四零章 飞翔的自由(求推荐票~)
户籍登记处位于瑟堡北部郊区的东南角,是一座高大的砖砌建筑,外墙的上半部分还残留着白漆的颜色,下半部分——尤其是靠近地面的那一米墙面——已经被来往的行人、摆摊的小贩和性急的膀胱膨胀者糟污成了油腻浓郁的黑色。
这栋建筑有两扇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威严铜门,杜尔西内娅驾轻就熟地驱使她的小雪花去踹门,在仿佛连绵了几千年的刺耳轴承转动声中,一行金灿灿的印刷体文字映入眼帘:
skla/verei ist freiheit
年年刚刚看清那一行文字,金色的单词便被拆分成了一个个字母方格,重新排列,变成了另一行略有不同的文字:
freiheit ist skla/verei
“哼,我早晚砸了这个破牌子!”
杜尔西内娅气鼓鼓地低声发誓,跳下小雪花的后背,十分绅士地向年年伸出手。
年年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在小雪花微微屈膝的配合下,轻巧地滑到杜尔西内娅身边,想到了这排德文的含义:
奴役即自由;自由即奴役。
也怪不得杜尔西内娅会看不顺眼了。
滚动变化的文字下方已经站着一个穿着棕色礼服的矮人,虽然皮肤依然白嫩,身型依然如同人类少年,但看那双饱含沧桑的双眼,就知道这是位长辈。
“尊敬的杜尔西内娅骑士,欢迎您的到来。”
“少废话,快办事!”杜尔西内娅没好气地摆摆手,拉着年年走过去。
“请问......”
那矮人在看到年年的样貌后,不出意外地呆愣了片刻,似乎是正在他那近百年的人生经历里寻找一些匹配的资料。
“问什么问,我要一张自由人证明,立刻,马上,现在就要!”杜尔西内娅误以为他又要找借口拖延,不耐烦地道。
“好、好,请、请提供姓名,不、不是,请先站好。”寻找资料失败,矮人回过神,转身招招手。
一个年纪轻些的矮人连忙跑来,怀里抱着一个怪模怪样的方盒子,手里还拖着个三脚圆凳,在年年面前站定,放好圆凳,站在上面低头默默调整手里的机器,眼角余光不停地扫过面前这位怪样子的女人。
“别担心,这是例行程序,他要给你照张相。”杜尔西内娅走出画面范围,对年年笑笑。
年年闲适地站在原地,目光对准那个晃动的镜头,透过那一层层的玻璃镜片,看到了一个不停眨动的眼睛。
这么激动?还是紧张?
年年移开目光,从那年长矮人的脸上看到稍许怜惜,旋即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年长矮人见状,重重地叹了口气,责备地偷偷瞥了一眼骄傲的杜尔西内娅,取出口袋里的一张纸,翻过来,垫在手心里写了些什么。
咔嚓、咔嚓、咔嚓。
三声响动,冒烟的相机底部接连吐出三张照片,照相的矮人把其中两张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跳下圆凳,将第三张照片交给年长矮人查看。
见年年正盯着冒烟的相机,那年轻矮人显摆似地把方盒子端在胸前,按住侧边的凸起,将弹起的一小块坑坑洼洼的晶体随手扔掉,慢条斯理地换上了另一块崭新的魔法水晶。
矮人族的很多精密机械都需要魔法水晶来驱动,这么一个小相机也不例外。
换好“电池”,年轻矮人又把相机水平端起,对准年年咔嚓了一下,只是没有了圆凳的增高,他这张照片到底拍了些什么部位,就不得而知了。
“你叫什么?”
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有些兴奋,另一个满是惋叹。
“cybele,c-y-b-e-l-e。”年年答道。
年轻的矮人取出口袋里的照片,从老家伙手里夺过笔,咬开笔帽,在照片背面也写了几个字。
写完之后,他殷勤地从老家伙手里接过那张薄薄的自由人证明,一同交到年年的手里。
“恭喜你成为了自由人,这是能帮到你的地方。”
年轻矮人调皮地眨眨眼,用力捏了捏年年的手指。
“多谢。”
年年尚不至于因此动怒,礼貌地点点头,退后几步,看向欢呼雀跃的杜尔西内娅。
“走走走,我带你去主城区转转,最后一班飞艇还有半个小时才出发,绝对来得及。”
“嗯。”
年年在踏出铜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看着那个依旧一脸痛惜的年长矮人,将他头顶那排金灿灿的标语记在了心里。
......
重新回到小雪花的背上,年年体贴地选择了坐在杜尔西内娅身后,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张纸,翻过来,辨认着上边的字。
相片背面是erste wohnunghuttengasse,是一个叫做衣帽巷的地方里的某座公寓;自由人证明背面是gehe direktmeiner eisenbahn,让她直接去矿区路。
“别搭理那个老头,他就看不得别人销掉奴隶身份,最后还要劝大家回矿区当劳工。”
杜尔西内娅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开口抱怨道。
“那这个衣帽巷是什么地方?”年年问道。
“瑟堡东侧郊区的什么地方,不用理,肯定就是让你去当纺织工的。”杜尔西内娅笃定地道。
“嗯。”
年年把这两张纸收起来。
她其实很想问问杜尔西内娅,知不知道她以前解救出来的那些奴隶去了哪里。
户籍登记处离这个区域的飞艇起落站不远,小雪花慢悠悠地沿街溜达,也不过花了七八分钟。
将小雪花收入腕表一样的坐骑空间,两人走进款式相同的售票大厅,从衣着相似的工作人员脸上收获了如出一辙的恭敬礼貌。
杜尔西内娅似乎有些囊中羞涩,最终只是确定了最低价位的普通舱。
她不好意思地对年年说:“这飞艇票只能本人购买,本人付款,不支持代付。”
“是吗?”
年年摆弄着手里的自由人证明,总觉得这条新鲜的规矩十分有针对性。
果然,当她取出六十枚金币的时候,那个工作人员很明显地失望了,一枚枚仔细检查着这些金币的成色,给每一枚金币都品出了五味杂陈的滋味。
“还是想好好休息一下,换个稍微清静点的舱位吧。”
年年大抵知道杜尔西内娅选择普通舱的体贴用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我对乘飞艇长途旅行的经历十分有心理阴影。”
“诶?难道你坐过蓝鲸号?怎么样怎么样?好玩不?”
杜尔西内娅果然被引走了注意力,任由年年支付了她们两个人的飞艇票。
“不太好玩,特别闷,还吵......”
年年随口乱讲,目光追随着那位工作人员的脚步,停留在大厅对面休息区的一个背影上。
工作人员拍拍那个背影的肩膀,似是宽慰地说了几句话,两人随即便聊了起来,几声心领神会的奸笑间杂其中,在年年听来十分刺耳。
年年看着哭诉攒钱艰难的杜尔西内娅,决定还是不要把自己听到的事情告诉她了。
......
杜尔西内娅是个很活泼有趣的姑娘,聊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年年的身家不菲——蓝鲸号的票价可是一千八百个金币。
年年也没说自己当初是占了一个特殊名额,默认下了她的惊叫和羡慕,便眼睁睁地看着杜尔西内娅将话题转入了一场内容丰富的劝解会。
年年大体听了听,从杜尔西内娅稍显混乱的语言结构中提炼出了主旨大纲,无非是让她再硬气一些,要学会拿捏男人的脾性,尤其是千万不能太过认真,要区分虚拟与现实的差距云云。
听着听着,年年就走了神,恍然间想起了初到长安城时碰到的青花茯苓两姐妹,总觉得她们三人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杜尔西内娅抱歉地捂着嘴,“我这人就是有点话多,是不是烦到你了?”
“没有啊,”年年摇头,笑道,“你也知道精灵族的人大多是社交障碍患者,我只是头一次碰到你这么健谈的小姐姐,有点不知道怎么搭话而已。”
“哈哈,其实我平时也是很冷峻的,”杜尔西内娅板着脸,挺直腰杆,“毕竟不能破坏小雪花那圣洁又优雅的气质。”
年年很理解地点头。独角兽这种神秘纯洁的生物,确实不太适合连珠炮一般的话痨。
“完了完了,你也觉得我配不上小雪花对不对?”杜尔西内娅可怜兮兮地摇着年年的胳膊,撅嘴道。
“不是啊,帅气的女骑士可是百搭的,要说起来的话,我倒是见过一个矮人拿大老鼠当坐骑,花花绿绿的,可丑了。”
“花花绿绿的大老鼠?”这个形容有些难以想象,杜尔西内娅顿生好奇。
“对啊,而且还是两个脑袋五只爪子的大老鼠......”
两个女孩子若是找对了话题,那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等到两人站在飞艇上各自的舱室门前时,这短暂的分离也有了些恋恋不舍的味道。
“等我马上来找你。”杜尔西内娅郑重地道。
“嗯,我在舱室里等你。”年年依依惜别。
关上舱室的门,年年就倚着墙低头翻出了通讯水晶,给祁有枫去信解释她这个被英雄拯救的经历。
写着写着,年年扭头看看舱室的门,曲指弹了弹。
好像挺厚的,隔音应该还不错?
年年坏笑着给自己的信又添了一段做结尾,也不管祁有枫看到以后会不会想咬人。
通讯水晶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浮在其上的信纸披着流光,年年想起儿时学过的折纸,尝试着把信纸叠成了心形,又觉得太幼稚,便拆掉折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纸飞机。
纸飞机被年年轻轻一吹,以一个流畅的抛物线飞出窗口,随风消散在了空气中。
年年这才打量了一下舱室的格局和陈设,暗道一声这三十枚金币的票价果然不亏,这竟然还是个小套间。
懒得深入探索,年年大咧咧地往窗口下的躺椅上一歪,刚刚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似乎头上脚下地立了起来。
这躺椅还是旋转的?
年年狐疑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下滑,而近旁小方几上的玻璃酒杯也正吱扭着在金属桌面上移动,渐渐逼近了方几的边缘。
年年连忙跳起,几步冲到舱室门口,随着那一声玻璃酒杯坠地的清脆响声,重力翻转,整个人哐当一声砸在了窗口边的墙壁上。
窗外水平的地平线也倾斜成了四十五度的锐角,锋利地指向高高的天顶,须臾间,地洞天顶那颗巨大光球的橘红光芒直直冲进窄小的窗口,映出一室不祥的黄昏。
年年已经借助斗篷的浮力远离了窗口,冲向舱门后猛地一拉,撞见了扶着墙东摇西晃的杜尔西内娅。
“cy!这飞艇翻了!我们要掉下去了!”杜尔西内娅紧紧攥住年年的手,惊慌地道。
“嗯,抱紧我。”
年年顺势一拉,将她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回头看了一眼舱室里的小窗户,揽着杜尔西内娅沿着舱室外的廊道飞往尽头的那扇落地窗。
“你、你能飞?”杜尔西内娅惊讶地抬头看向她。
“低头。”
年年抬手按住杜尔西内娅的后脑,将她护在自己怀里,调转身体的角度,迅猛地撞向那扇落地窗。
哗啦——
嘭——
玻璃碎片像是溅起的水花,又像是点点繁星,在火热的艳阳下闪闪发光。
这是几百米深的地底深处,这里既不该有繁星,也不该有艳阳。
除非这又是人造的。
爆炸形成的巨大气浪将年年掀飞,鲸鱼般的飞艇已经变成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凭借着最后一丝濒死挣扎的惯性,砸向前方。
前方,是一堵高大的城墙,隔绝了瑟堡的主城区与另外四个郊区。
飞艇与城墙相撞的一瞬间,震天的巨响之中,年年似乎听到了一声高呼:
fur freiheit!
为了自由!
第四四一章 有乱可乘
瑟堡的中央主城区被高墙圈起,高墙外,便是那些负责供应主城区居民衣食享用的郊区和矿区。
高墙之外,其实还有一圈护城河,最初的设计蓝图表明,这一小片人造水体正与瑟堡附近贫瘠的地下水系相连,既是郊区饮用水的来源,也是消解污水废水的自然过滤器。
经年累月,护城河的前一项功能渐渐被抛弃,后一项功能也已不堪重负。
屠宰场的血水和油污、制皮匠的石灰水、糟朽腐烂的毛发、各种生物的排泄物、东侧染料坊的废料、矿区的污水,都被地下水道带到了护城河,慢慢地将其变成了一个气味刺鼻的沼泽。
这沼泽甚至不是黑色的,在年年这个背光俯视的角度来看,这条窄窄的河道混杂了红黑灰黄绿各色,煞是五彩斑斓。
燃烧的飞艇直直砸落,在城墙上撞出一个巨大的垛口,霎那间砖石粉碎,火星迸射,嘭嘭嘭,又是一连串爆炸声响,坚固的城墙终于放弃抵抗,开始大片大片地崩落。
年年砸咂舌,暗自赞了一声大手笔。
她们刚才搭乘的哪里是飞艇,分明是个易燃易爆的大火药桶。
飞艇的表皮已经被炸散,露出内里扭曲的钢铁骨架,摇摇欲坠地搭在豁口上,随时都会断为两截燃烧的火炭。
眼尖的年年捕捉到了几道消散的白光,又认出了几具与城墙砖石一起坠落的焦黑人体。
玩家不会真的死亡,哪怕殃及无辜,也不过是掉掉等级罢了,但npc会死,会被炸死、烧死、摔死。
不知道她之前听到的那声“为了自由”,是哪一方的呐喊。
年年抱着杜尔西内娅在半空盘旋,有点拿不准降落在哪里比较合适。
这个时候冲到内城去,会不会太显眼了?
还有......
就这?就这?这炸了一下就没下文了?
谁出的手、针对谁、为了谁、有什么诉求,这些问题就没设计个后续行动来明确一下?这是有预谋的反抗斗争还是单纯的恐怖/袭击?
年年想起了那个试图把她截在郊区里的拍照矮人和工作人员,又想起了这艘飞艇非比寻常的爆破能力,一时间踌躇不决。
年年飞快地思考这件事的性质,盘算着是进还是退,杜尔西内娅悄悄抬起头,拽了拽她的袖子。
“别怕,没事了,”年年看着她笑笑,“我在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直接飞进城。”
“嗯。”
杜尔西内娅左看看右看看,没在年年身上找到类似翅膀和飞行器一样的东西,只好继续紧紧抱着年年的腰,与地心引力对抗。
“城里来人了,我们先下去。”
原本随风飘动的斗篷陡然抻直,多了几分沉重的坠感,年年在杜尔西内娅耳边小声道。
随即,两人如无声的炮弹一般向着城外的地面落下。
年年对那条泥沼一般的护城河残骸自然是敬而远之的,看准了河边一个废弃的石屋,打算躲一躲再做打算。
被撞破的城墙内已经有穿着整齐制服的卫队奔来救火,她可不想飘在天上当犯罪嫌疑人。
杜尔西内娅也不多话,圆睁着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十指死死扣住年年的衣服,满脸兴奋。
年年十分合理地怀疑,若不是情况特殊,这姑娘肯定会激动地尖叫,就像玩蹦极一样。
蹦极的精髓是临近地面的那一刻,听着风声尖锐地呼啸而过,眼睁睁看着世界砸向自己的面门,哪怕明知自己是安全的,那一瞬间的恐惧也会超越所有的感知,狠狠地攥握住跳动的心脏。
而当绷住脚踝的绳索拉直弹起时,劫后余生的巨大幸福感更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从头到脚地颤栗起来。
有年年在,杜尔西内娅知道自己不会被撞个头破血流,但仍然免不得有些发抖,既是害怕,也是激动。
矮墙猛地撞进杜尔西内娅的双眸,飞速掠出视野的一块块破旧方砖告诉她,她和年年正贴着这堵墙疾飞向前。
蓦地,画面顿住,杂乱的脚步声从矮墙后响起,杜尔西内娅眼前一花,双脚终于站在了地面上。
“走,我们混进去。”
年年抬手戴好斗篷和面具,矮下身子,拉着杜尔西内娅转出墙角,加入乱哄哄的人群。
瑟堡自建成以来,这堵城墙就隔绝了所有的贫穷、劳苦和奴役,如今这监牢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自然会吸引一场暴/乱,用他们穷得仅剩下的那条薄命去搏个翻身的机会,抢回他们亲手熏制的新鲜肉干,夺回他们亲手织造的柔软棉布。
听到人群里传出的各种宏伟务实的口号,听到那一句句声嘶力竭的指责和鼓舞,年年以约克的大老鼠发誓,这里面绝对掺进了刻意挑动的滋事者。
年年左躲右闪,看准了一个大声叫嚷着要冲进去抢面包的矮人战士,示意杜尔西内娅跟紧,双腿在胸前一曲,裹紧斗篷,压缩身高,调整好浮力,让杜尔西内娅像牵气球一样拖着自己。
面包这东西,对普通的矮人族来说还真不怎么常见,更不会拿来当斗争口号,倒更像是顺口抄下来的。
人群里陡然爆发出一声惊呼,年年抬头,看到那挂在墙头的飞艇骨架终于化成了两截断裂的火炭,通红的钢架铁骨稀稀落落地散开,落下一地火雨。
护城河成分复杂,唯独没有水,砸落在地的炭火没有熄灭,反而溅射出一大簇火星,火星落地生根,一丛丛地弥漫开来。
一叠声惨叫从城墙的另一侧传出,内城区的卫队刚刚在城墙附近集结,矮胖的卫队士兵扔下被滚烫钢管砸中的同伴,前仆后继地冲上来,试图扑灭这一片熊熊大火。
内城区的这个方向,被划分给矮人匠师居住并工作,尽是工坊和仓房。
城墙被飞艇撞击时的那一连串崩落,此时迅速蔓延的火势,不知道损失了多少精密的机械、珍贵的动力水晶和稀有的图纸,这些士兵接到命令,必须不顾一切代价将大火熄灭,将倒塌的城墙守住。
不顾一切代价,有些东西其实连代价都算不上。
郊区贱民们踏着火海,趟过臭烂的泥沼,终于爬上了坍塌的城墙,迎上了卫队士兵们毫不留情地掷出的回旋巨斧。
年年眼疾手快地按下杜尔西内娅的头,抱着她就地一滚,巨斧呼啸着飞过两人的头顶,将她身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矮人砍成了两截。
“cy?!我的天呐!”
杜尔西内娅回头,猛地捂着嘴。
“抱歉,我只能护住你。”年年歉疚地道。
杜尔西内娅抿了抿唇,茫然地四下望去,冲在最前面的矮人们像是田野里的稻草,被巨斧生生劈矮了一截,一股股鲜血喷泉从颅腔里迸泄而出。
“你赶快趁乱走吧,这里很危险。”
杜尔西内娅对年年笑笑,几步踏出,在众人的注视下召住洁白的小雪花,翻身而上,手里的巨锤高高举起:
“同胞们,我为你们开路!跟我冲!”
白色坐骑一跃而起,像是一面耀眼的旗帜,本已胆寒退却的矮人们犹疑着止步,驻足观望。
“冲啊,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不要怕!我们冲过去!”
呼应声三三两两地响起,或推或拉,裹挟着人群继续向前。
年年一眼扫过,发现了四散在人群里的可疑目标,大致数出二十多张面孔,循着他们脸上的惊喜之色,将目光落回了杜尔西内娅身上。
唉,这可真是个冲动的姑娘。
自诩已经稳重了很多的年年摇摇头,脚下疾踏,踩着鲜血和尸体,跃起来一侧身,利落地坐在了小雪花背上、杜尔西内娅身前。
“你、你怎么没走?这是矮人族的事,你别被搅进来,这很危险的。”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杜尔西内娅有些手忙脚乱,高高举起的巨锤也落了下来。
在她看来,这是压迫许久的矮人奴隶们正在为了自由而战斗,是矮人王国的内部动/乱,年年这个精灵没必要掺合进来,再说了,不管是精灵弓手,还是生命祭司,都不擅长这种面对面的大规模白刃战,冲过来太危险了。
年年摸摸鼻子,觉得这也是经过了一些深思熟虑的决定,取出了月灵弓。
月灵弓早已脱胎换骨,银亮的弓身光华内敛,弓身两端还有精致的草蔓花纹,细细密密,如同碎裂的月下潭水。
左手握住月灵弓,右手拉开弓弦,年年侧过身,看着杜尔西内娅帅气地一扬眉,一本正经地道:
“我美丽的骑士,请允许我来为你开路。”
话音落下,十二道青芒飞旋而出,尖啸着撞上了内城士兵们掷出的又一轮巨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