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八章 千钧一发
这是年年与祁有枫在厄舍城的第十天,是他们在角斗场上并肩作战的第八天。
一直以来,若是碰到活物做对手,都是祁有枫在前,年年在后,一人作为尖刀正面强攻,另一人作为盾护,在后方游走支援。
其实,在年年的强力辅助下,祁有枫尽可以毫发无伤地面对被她骚扰得跳脚的对手,手起刀落,轻而易举地摘走胜利的花环。
第一次拿下轻而易举的胜利那晚,窗外天光乍起,屋内风平浪静,赤诚相见时,两人也规划了接下来的作战策略,把年年的辅助效果削弱到了尽可能低的水平上。
祁有枫坦然接受了自己相对较弱的实战能力,并希望新任战神多给他一些锤炼机会,光溜溜的战神笑嘻嘻地敬了个礼,接下了僚机的职位,坚决执行长机的命令。
“不过,若情况特殊时,我是不是也该有个违抗命令的赦免权?”年年咯咯笑着,张牙舞爪地扑倒了她的长官。
“我好像应该先要一个......暂停提供服务的特赦?”祁有枫把年年按在他怀里,不太用力地,就钳制住了她乱动的两只手。
“所以,你还需要制定一个每日按时休息的时间表,要记得劳逸结合呀,长官~”年年滚到一旁,抱着软软的大枕头,异常严肃地踹了他一脚。
“你放心,虽然我很想尽快追上你的脚步,但我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
祁有枫抬腿,像摔跤一样锁住了袭来的小脚丫,压紧,长臂一揽,连人带枕头一起拉回了自己的臂弯里。
“如果遇到特别难缠的对手,我会及时认输的。”祁有枫看着年年,说道。
他担心年年在“情况特殊”时,不能百分百保证出手的分寸,一来二去之下,发生什么无法预知的意外,让她那个进阶任务直接失败。
年年也在担心他。
双方对战,无时无刻不在产生意外,毕竟对手也是能够独立思考的生物,除去一击得手速战速决的情况,随着战局的胶着,她是必然会缩手缩脚的。
这样一来,直面对手的祁有枫,挡在她面前的祁有枫,很大概率会被当作突破口的祁有枫,便会面临很多凶险。
“如果真的遇到让我们不得不认输的对手,我担心......你恐怕没有机会说出认输这两个字。”年年叹道。
祁有枫确实没有说出“认输”这两个字的机会。
在青山的枪尖刺入他心口的时候,祁有枫只来得及微微错后一下身体,给自己留下寸许生机。
这寸许生机,也是他从肋间紧锁的凤爪尖钩里硬生生撕出来的。
祁有枫的身后,流动的闪电凝成一抹刀光,也盯上了那颗顽强跳动的心脏,想与黄金凤的枪尖在其中热烈相拥,极尽缠绵。
他抬起头,寻找年年的视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滩看不出形状与色彩的焰火。
炙热的火焰透着刺骨的寒意,暴烈的风声蒸发起黏稠的水雾,脚下的大地也变了形状,被裹挟成了一场倾盆大雨。
身后忽地响起一声闷哼,祁有枫看到青山的眼神在颤抖,在青山看不到的背后,半跪在地的地行龙已经深深地低下了头,两只粗短的前爪滑稽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祁有枫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黄金凤的枪尖,挡住了身后噼啪作响的闪电,在自己血量即将见底的一瞬间伸出双手,想要将刀锋刺入地行龙的心脏,也想要将青山推开。
他要死在这两人手里,但不能让这两人死在年年手里,否则的话,她这十天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
与此同时,那团夹杂着难言的混沌与暴戾的焰火终于变成了无形纯粹的愤怒,在三人的头顶爆炸开来,
没有火光,没有热量,迎面而来的冲击只持续了一刹那,便坍缩回了在三人眸中闪烁的一点。
按照以往的经验和常识来看,爆炸过后,必是一地狼藉。
但对祁有枫、青山和艾米这三个身处爆炸中心的人来说,爆炸过后,却是天地一片清明。
祁有枫和青山还未辨明这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和斥异感因何而起,艾米已经摔倒在地,两眼翻白,抽搐不已。
艾米身上的亚麻衣袍已经烂成了破布,裸露的皮肤下像是有无数的青色蚯蚓在蠕动,不断地啮咬着他的皮肤,从每一个细小的伤口处吞吐着凄惨的电光。
祁有枫摸摸自己的心口,对青山点点头:“多谢手下留情。”
在他推开青山之前,黄金凤以更快的速度缩回成一根短棍,抓住他肋骨的枪尾凤爪也在同时抽出。
“不必,是我们应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青山掉转枪头,在看到完好无损的地行龙时,坚毅的眉眼也柔了下来。
他翻身跳下坐骑,看着痛苦万分满地乱滚的艾米,一时无从下手,惶然地在原地打转。
“他看起来……很像是书上说的魔法元素反噬,恐怕不太好。”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青山扭头,看到一个身穿洁白圣袍的男人走来,他身后是匆匆跳上来制止的裁判。
“我们认输。”
青山立刻举手,向四周看台致意,在嗡嗡议论声中迎向了那位出自圣堂教会的光明圣法师。
光明圣法师自然是双胞胎,此时径直走过满脸焦急的青山,刚在祁有枫面前站定,就被一阵小旋风吹的东倒西歪。
“枫哥!”年年冲过来,抓住祁有枫的袖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离有事还远呢。”祁有枫攥紧她的手,话音未落,治愈的白光已将他环绕,片刻后被双胞胎引走。
“先看看你的杰作,解决一下。”双胞胎用法杖敲了敲年年的肩头。
“跟我有关?”年年正想把祁有枫拉走,也可能是被他拉走。
“你可以试试,要是让他这么死了,你的进阶任务会不会失败。”海德扫了一眼青山。
“倒霉。”年年小声抱怨,双手抱胸,蹲在地上,觉得浑身过电的艾米像条滋滋冒烟的烤鱼。
“你们应该猜到了吧?年年是不能杀人的。”杰基尔看着青山,笑道。
“嗯,猜到了。”青山点头,又郑重地向祁有枫鞠躬,“谢谢你刚才试图救我们,也是多亏了你,这位精灵阁下才会在最后及时收手。”
祁有枫摆摆手,心情复杂地接受了这个谢意。杰基尔满意地笑笑,海德却嘟囔了一句无趣。
“谢他就对了,要不是发现会把枫哥卷进去,我才不关心你们的死活,也是你们懂事,没有真的下手杀了他。”蹲在地上的年年连头也没抬,没好气地回道。
她的手还在抖。
她的记忆力非常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刚刚那一瞬间的空无。
像是一个人静静地守候着永远没有回应的无限虚空,连意识的存在都被洗净了。
在她那乱成一团的思绪回归之前,剧烈的心跳已经驱使她拉开了弓弦,把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愤怒和惊恐搭在弦上,疯子般冲向那两个可恶的家伙。
然后,她看到祁有枫抬起头,看向她。
年年瞬间理解了她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月灵木是种可以与任何魔法元素完美共鸣的媒介。
可以与某一种魔法元素共鸣,也可以同时与两种以上的魔法元素共鸣。
她制造了一个成分驳杂比例混乱的炸弹,扔到了那两个人头上。
也会伤到祁有枫。
年年在这个念头钻进心口的同一秒,向着天空中那枚可怕的炸弹射出了祷念的一箭。
炸弹是怎么做成的,她稍微有一些头绪,炸弹是怎么消失的,她也大概有点思路。
但是现在地上这条翻开滚去的烤鱼要怎么处理,年年是真的一筹莫展。
艾米之所以能瞬移到那道闪电之中,与其融为一体,应该也是魔法的一种。
所以当年年用共鸣阻断剥离那枚炸弹的时候,艾米体内的魔法元素也在一瞬失控,继而暴走了。
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样子,不如再让她努力思考思考?
毕竟,烤鱼变活鱼,似乎有点难。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没有。”年年随口答道。
这是个没听过的声音。
年年这才抬起头,看到了那个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她眼一花,以为自己看到了行走的波斯地毯,要么就是个长了腿的首饰盒。
拼贴式拖地长袍上绣满了各种繁复的纹样,红绿色的孔雀,黄紫色的雄狮,橙蓝色的独角兽,配以其他用色夸张的花花草草,让人眼花缭乱。
年年花了好几秒,才将目光移到他肩披的那件圆形小斗篷上,找到了隐藏在金丝银线彩石里的那截纯色的脖子,继而找到了他的脸。
“你可以尊称我一声公爵大人,我会赐予你亲吻我手背的特权。”
第三九九章 放水
“您就是公爵大人呀!”
双胞胎几步冲到这位公爵大人身前,抓起他的手,响亮地留下一个唇印。
“公爵大人如此尊贵,气度非凡,就连身上的气息也是如此华贵典雅,真是令草民激动不已!”
海德热泪盈眶,半跪在地,双手捧着那个大致称得上是一只人手的戒指展示架,在自己脸颊边蹭来蹭去,盯着那几颗大钻石的目光既热切又痛苦。
公爵大人低头看去,海德已经开始用自己的嘴唇给那些金银宝石戒指抛光,浑然不觉自己这副样子已经引起了大量围观群众的不适。
年年摸摸鼻子,把刚刚溜到嘴边的一句脏话咽回去,变成了几滴冷汗。
“啊~公爵大人~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几不可察地抖了抖,一边想着这位看似赢弱的光明法师的力气实在不小,一边觉着自己的性取向正在经受残酷的考验。
“公平伟大的公爵大人,您是来搭救那个可怜人的吗?”
海德自说自话地站起身,领着公爵大人身后的几名随从去看躺在地上的艾米,看起来还真是一副心急如焚的迫切样子。
那四名随从为难地看看自家主人。公爵大人合了合眼皮,把两只手缩回袖口,背在身后。
艾米被抬下场,青山收起黄金凤,托付角斗场裁判安顿好他的地行龙,便匆匆追在那副担架身后。
公爵大人端庄地站在原地,看到年年和祁有枫向他简单地行了个礼,也看到了海德的蠢蠢欲动,不再开口,目不斜视地在裁判们的簇拥下离了场。
年年、祁有枫和双胞胎也没有在场中多做停留,三人施施然地出现在了看台上。
“辛苦你了,”年年的内心充满了对海德的敬仰之情,“这是真情流露吗?”
“绝对是!”杰基尔捂脸,万分嫌弃,“我怎么会跟这个人是双胞胎?”
“......这个问题......”年年顿了顿,“有点深奥了。”
“切!那总比你一句脏话扔过去,或者你,”海德斜睨一眼祁有枫,“一刀甩过去要强吧?”
就连青山那个面相忠厚老实的人都皱眉了,公爵大人那份“恩赐”还真的是让人诚惶诚恐。
“我们就不能无视他吗?”年年说完,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背影,在观众席的出口处一晃而过。
“当时不是敌我不明吗?”海德也看到了那个背影,舒了一口气。
“现在呢?”年年眨眨眼。
“现在嘛......你好像该去准备你今天的战神之争了,小朋友。”
海德意味深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似乎对什么意犹未尽:“其他的事情,就让我们这些大人来处理吧。”
......
今天的战神之争,特别精彩。
今天,年年的对手依然是角斗场方面安排的,是一名武艺高强的刀客。这刀客留着络腮胡,杂乱的头发遮住大半边脸,衣着普通,也没有什么特色。
上场之前,年年神神秘秘地消失了一会儿,出现在斗场中央时,已是一脸超然物外。
但在熟悉她的祁有枫眼里,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其实是在忐忑,是在紧张。
年年在紧张?紧张什么?
祁有枫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年年已经与今日的对手进入了杀气腾腾的白刃战。
双方你来我往,刀光箭影,招招惊险,令观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生死搏杀之中,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祁有枫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左右,找到了双胞胎和尼克。
之前组队战结束时,年年和双胞胎看到的背影自然是尼克,这会儿似乎也是刚刚才到看台。
“拍卖场那边有人发请柬,有个大金主要招揽我们。”
尼克扬了扬手里的金色纸片,恰到好处地让那个精致的署名落入了祁有枫的邻座几人眼中。
再看那个家纹图案,似乎是某个人族领国的王室?莫非就是今天那个跑来台前的公爵?
“我们先过去,等这场结束,你带她来找我们。”
“嗯,我们很快就过去。”祁有枫点头。
尼克轻哼一声,瞪了祁有枫一眼,被祁有枫莫名其妙的目光送离了角斗场。
想不到年年这么想要去参加那个艺术节的戏剧比赛,今天还特意下场磨练起演技了。
只不过,cy恐怕又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了。
哼,不长记性!
这场在某些人眼中空有招式和气势的战神之争终于在接连三个极具戏剧性的反转之后落下了帷幕,常胜的女战神英姿飒爽地站在场地中央,迅速收起了自己的短弓。
她的箭技日渐出神入化,观众们也习惯了这些或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箭影,只是从那些箭光的轨迹和呈现出的效果判断年年的战法。
今天,年年的对手在她的无形魔法箭下吃尽了苦头,那些一闪而过的青色和蓝色箭影轨迹也总是出现在人们意想不到的地方,角度尽显刁钻古怪。
比赛终了,年年气喘吁吁,但依然谦虚地向对手致意问好,似乎还想交流几句,却被对手礼貌地回绝了。
见到祁有枫时,年年脸上的遗憾之色都还没褪去,又添了一些尴尬。
“看出来了?”面对祁有枫戏谑的眼神,年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自己都觉得无颜见人,尤其是察觉到对方其实始终都在配合她的动作之后,更是对这位精通精灵族各种箭技效果的刀客十分好奇和钦佩。
是的,这整场激烈的战神之争都是演出来,她根本就没拉动几次弓弦,她的走位都是被对方引导的结果,那些箭光、那些缠斗和那些命悬一线,都是对方自导自演的特效杂技。
她大概猜到了角斗场方面能给她放点水,但没想到会直接给她泻出了一个太平洋,还顺便用海啸灭了几个火山。
她都做好抱着肚子认输的打算了……至于是假扮吃坏肚子,还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还没想好……
而且,这刀客到底是什么人?派这刀客来的人是他?他能猜到她的窘境,莫非,他也猜到了月灵弓的损伤?
“想看不出来也难,谁让我这么了解你?”
人多口杂,祁有枫也不多说,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领她去找尼克等人。
离开观众席,穿过备战室的走廊,在尽头的一个露台处,有一个传送魔法阵,通过魔法阵,就来到了金碧辉煌的拍卖场大厅角落,再被等候多时的侍者引领着,年年和祁有枫两人终于在顶层某一个包厢里见到了不耐烦的尼克和双胞胎。
战神之争不过是拍卖场里的富豪巨贾们的余兴节目,是每日大轴拍品登场前的消遣时间。
这时候,娱乐时间刚刚结束,正戏还未开始。
拍卖场只设包厢,以上中下三层分布,没有散座,毕竟,付不起包厢费用的人,也不会被邀请参加这种拍卖会。
“就你们在?不是说那位公爵大人有请吗?”年年坐下,问道。
“你这个疑问,我也已经困惑十来分钟了,就如同我在困惑你那把弓到底是怎么了一样。”尼克把玩着手里的水晶酒杯,头也不抬。
“呃,这个……”年年见祁有枫和双胞胎都在看她,微微叹气,“有点小麻烦。”
“小~~麻烦?”尼克拖长语调,把那个“小”字念得百折千回。
“也不算特别小。”年年无辜地道,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地一动不动。
“强行切断因情绪激动而暴走的魔法元素共鸣,替你抗下这反噬的,是月灵弓吧。”尼克自斟自饮,醉眼朦胧。
“……是。”年年深深地低下头,只觉得祁有枫落在她脖颈处的目光陡然滚烫了。
她只是不想让枫哥知道而已。
“月灵弓还能不能用了?”尼克直接问道。
“还能,就是多了几个裂痕,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大而已。”年年讨好地笑道,抬手比划,两个手指间的空隙似乎只能容纳一根头发丝。
但在尼克浑浊惺忪的注视下,这一根头发丝样的“一点点点点”不由自主地扩大了到了指头粗细。
海德啧了一声。她那把月灵弓也没多粗吧?这跟砍了脑袋以后更剩下一点皮连着有什么区别?
尼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送到嘴边,而是握在手心,蹙眉盯着地面,目光愈加清醒。
年年正想跟祁有枫说说话,楼下大厅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钟响,他们这间包厢的门也被人猛地推开,砰得一声撞到了墙上。
包厢里的几人扭头,却见一个络腮胡大汉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侍从。
年年一惊。
这不是她刚刚的对手吗?
那些侍从搬进一把有着宽大扶手的皮质高背椅,这络腮胡大汉坐下后,抬手一撕,露出一张白净无须的男子面容。
年年这才发现这刀客已然换了一身衣服,虽然颜色浅淡,但遍布其上的银纹暗绣也别有一番奢华。
他抬起一只手,一个侍从谦恭地跪在地上,给他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戴上各种各样的宝石戒指。
“没想到恩古斯唯一一个弟子就是这个水平,你们精灵族果然是堕落了,终于快要灭族了吗?”
挥挥手让侍从们退下,公爵大人讥讽地看着年年:
“枉费恩古斯对你抱有这么大的期待,又冒着被逐出翡瑟斯森林的风险给了你最纯粹的月灵泉精华滋养武器,结果你就是这么糟蹋他的心血吗?”
年年无言以对,虚心受教,默默取出损坏的月灵弓放在桌上。
被恩古斯改造后丑丑的月灵弓十分凄惨,弓身干裂起皮,还有几道竖纹深深地刻入,让人觉得这根破树枝一样的东西随时都会断开。
“说了这么多废话,你能修吗?”尼克捏着酒杯,虽然在笑,眼里却无笑意。
“能。”公爵大人饶有兴致地看看他,“可是,我为什么要帮她修呢?”
“因为……”海德插话,不怀好意地舔舔自己的手指,“我刚才尝到,公爵大人手上的茧子位置似乎有些特殊?”
“好像……就跟我们家勤奋的cybele一样,是常年射箭才会留下的那种美味?”
“是吧?这位混血精灵阁下?”
“哎呀呀,让我想想,当年那个拍卖翡瑟斯森林矿产分布图的矮人族……是怎么死的来着?”
海德咧嘴一笑。
“是不是,被人射杀的来着?”
第四零零章 ?ther
精致的自动人偶走上拍卖台,敲下了金钱战争的第一槌。
年年形容这个漂浮在半空的拍卖场是一个小金台,实际上,这个建筑的主体只是一些高大俊秀的柱子。
雕刻着交错忍冬草叶片的柱头,好似盛满花草的花篮,纤细的柱身,稳实的柱台,都是明显的古希腊科林斯柱式风格( order)。
唯一把这些柱子与人们印象中圣洁庄重的古希腊分割开的,大概就是这些柱子的色彩和装饰了。
所有来到此处的人,都默认这些金色的柱子确实是由黄金打造的,也品鉴出柱头那些熠熠生彩的花草皆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石所雕。
这些柱子围成一个六边形,上无顶,抬眼是一方被珠宝光芒镀过的星空,下无基,一片流动的金砂便是大厅的地板。
金钱是什么?是可以将人托上高空,与神灵比肩,让漫天星辰暗淡无光的力量。
洁白的大理石砌成的台阶和长廊绕过金柱,通往大大小小的贵宾包厢,像是一串华贵的珍珠项链。
所有包厢都有一个宽敞的露台,可以望见大厅中央的拍品和自动人偶,也可以望见其他包厢的出价,余兴节目上演时,还能通过这面屏幕,按照自己的喜好调整角度和距离,享受无以伦比的观赏体验。
只有当包厢主人选择拉开那层无形的帷幔时,其他人才能看到这包厢里到底是谁。
就好像,只有提供拍品的人主动站出来炫耀,其他人才知道这件东西是哪里来的一样。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不仅知道此时此刻这些包厢里都塞着什么人,也知道这些拍品是从哪里、从何人手上得来,又往哪里去。
被海德指控的公爵大人并没有什么反应,唯一那一点表情变化,大概也是在表达他的不屑。
看起来,他更关心自家今天的收益,更关心眼前的这件大轴拍品最终会花落谁家。
海德耸耸肩,坐了回去,研究着手边的那个铜铃,似乎也想叫叫价。
他没打算借此要挟这位公爵大人,只不过表明一下态度,顺便压压尼克的火气而已。
不管是财力、人力,乃至是这位公爵自身的武力值,都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轻易惹得起的,更不要说cy还有事要他帮忙,而他也已经帮了很多忙。
从公爵那几句话和他的态度可知,这条厄舍城的地头蛇不仅与精灵族的大祭司恩古斯交情匪浅,对精灵族本身可能也还有几分香火情。
年年眼珠一转,提升了一下嗓音里的甜度:“公爵大人?”
尼克和双胞胎齐齐扯了扯嘴角,祁有枫低头扶额,心道年年最近在某些方面的进步堪称是竿头日上,更是逐渐掌握了一些杀伤力极强的调调。
可惜,这种杀伤力是有固定目标的,离颠倒众生的那种风情还差得远了。
公爵大人也颇为无奈,叹道:“每天对我投怀送抱的女人太多了,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企图,不如先把自己的脸蛋修理一下。”
年年一愣,涨红着脸拍桌跳起:
“滚!谁对你有企图了?我是在放低姿态,好声好气地问你到底能不能帮我修月灵弓,一个架子精少给我自作多情!”
“架子精?”公爵略一低头,打量着自己。
经过他那些侍从的打理,公爵大人的十根手指又戴满了各式戒指,层层叠叠的金银肩带、珍珠项链、缂丝腰带和宝石胸针也遮住了朴素的衣料,乍一眼看去,这人浑身上下最为朴素的东西,大概就是那顶镶有鹅蛋大小的蓝宝石的金色冠冕了。
“挂满首饰的架子精。”年年偏过头,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嫉妒是人类的原罪之一。”公爵大人不以为然,取出一杆黄金制的手杖,摩挲着杖头那颗拳头大小的钻石。
“我又不是人,你也不算是。”年年瞪过去,立刻就被晃花了眼。
公爵大人这一身打扮,他本人什么都不用做,随随便便在灯光下或者阳光下一站,就足以对视力极佳的精灵族造成重大伤害。
“嫉妒是生灵的原罪之一。”公爵大人点头,顺从地改了口。
年年语塞,颇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感觉,下意识地就把手放在了月灵弓上。
“那把弓一旦折断,就会立刻变成一堆木屑。”
年年缩回手,看着公爵。
公爵却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包厢内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望向露台,手指轻敲他那根手杖,闲适地闭着眼睛,像是在静静享受从包厢外传来的美妙音乐。
每一个音符都是数字,每一个旋律都是闪闪发光的紫金币。
“二十万紫金币,两次。”
“二十——三十万紫金币。”
“三十万紫金币,一次。”
自动人偶那毫无波动的声音机械地重复着不同的内容,终于引起了这间包厢里的几个人的注意。
“今天在拍卖什么东西?”年年好奇地走到包厢的露台边,向外张望。
金色大厅的中央,一个黑色方块静静悬浮,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ther”公爵答道。
“?ther?it’s impossible!”半瘫在沙发里的尼克猛地坐起身,双胞胎也快步走到露台边,又惊又疑地盯着那个静止的黑色方块。
“?ther?是什么?”这是个同声传译没有翻译的词,祁有枫有点摸不着头脑。
“the first, the last and the all.”
好在英语还算是个通用语,祁有枫听懂了双胞胎的解释,但没有听懂这个解释的意思。
年年想了想:“一既是全,全既是一,这是一,也是全。”
“听起来是个很熟悉的理论。”祁有枫明了。
“以圣堂教会辖下的学院划分,盖亚大陆的基础魔法元素有四种,地水风火,除此之外,就是精灵族本源力量,被划分为植物生机一类,和由创世神赐予的神圣光明一类。”
双胞胎简单介绍道。
“但是很多炼金术师坚持,除此之外,还有第五种。”尼克看向似是已经熟睡的公爵大人。
“不然的话,这些杂乱的魔法元素充斥着我们身周,为什么互相之间不会影响呢?那就必然是有一种用作填充和隔绝的第五元素,像是海水容纳沙石一样。”
听到了某个重点词,年年陡然严肃了几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对于追求向死而生的炼金术师来说,他们还认为,这个第五元素便是其他四元素的起源,既是一,也是全,也是无,也是有。”
“不过,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单独以提取出纯粹的?ther。”
“一百万紫金币!”
无知无觉的自动人偶似是突然有了感情,这一声报价如同千钧重锤,砸得全场寂静无声。
“就像我从未听说过,那些肥头大耳的富商们,竟然会为这么一件毫无实质价值的东西争得头破血流。”
公爵睁开眼,笑道:“这自然是因为,现在参与竞拍的人,并不是肥头大耳的富商们。”
“我最近在替厄舍城清扫人/渣和垃圾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尼克毫不客气地把年年的忙碌变成了自己的功劳。
“相当一部分黑暗法师们已经举家搬迁,都不在这里混了。”
“是啊,厄舍城也是越来越冷清了,还需要再引进些热闹事物了。”公爵回道,却答非所问。
“贪婪,似乎也是人类的原罪之一?”尼克笑问。
“其实我更喜欢称之为野心,或者是不自量力的傲慢。”公爵点头。
“不自量力?不见得吧?”
“不见得吗?随便就被什么人给煽动,妄想从圣堂教会夺回莫须有的荣耀和权威,这么说来,用愚蠢形容也许更好?”
尼克没有回答。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厄舍城里的那些黑暗法师应该是被各领国的王室招揽了,参考之前华夏那位木本尊的大受欢迎,再看看今日这个只有纯粹科研意义的拍品掀起的狂热,还能有什么难猜的?
人族各国,要开始反叛圣堂教会的统治了。
只不过按照他们这个佣兵团的人员性质来说,他们似乎也是反叛军的一员?
尼克突然变了脸色,低头刷刷几笔,发出两条消息。
“萨拉和约翰不会有事吧?”年年也想到了西米尔的那个真神圣殿,以及这些人经历过的入伙仪式。
“希望不会,我明天回圣堂学院看看。”尼克说完,再次看向公爵。
“修复月灵弓,是不是需要底下这东西?”
公爵大人笑盈盈地点头,露出的一口白牙比他脖子上的珍珠还闪亮。
尼克也点点头,从沙发里站起身,走向露台。随着他的脚步,包厢内已有旋风升起。
“你抢不走的,就算我们拍卖场没有足够的安保,其他人也不是瞎子呆子。”公爵提醒道。
“我想——”
尼克抬起头,公爵像是被椅子扎了一下,带着一身叮咚乱响的累赘蹦了起来,死死盯着拍卖场的天空。
十几条黑影从空中掠过,其中两只似是好奇这个飘在空中的小金台,正急转俯冲而下。
当巨龙的翅膀遮挡住星夜的光芒时,拍卖场的包厢像是一只只惊恐的眼睛,终于睁开紧闭的眼皮,目不转睛,惶然无措。
巨龙!
只存在于遥远传说里的巨龙!
而在年年所在的这个包厢里,尼克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第四零一章 酒神的狂欢
五天后,翡瑟斯森林,达格达(dagda)。
公子滟等人已经在达格达盘桓大半个月了,亲眼看着他们当初刚刚到来时尚有些铁血硝烟的野性部落,变成了充斥着另一种野性的狂欢场。
达格达部落,位于精灵族对抗人族的最前线,是翡瑟斯森林里唯一拥有固定防御工事的部落,也随之在地面上建造了很多坚固耐用的私人屋舍和公共建筑。
因为精灵族对草木的怜惜之情,这个部落没有大面积地拓展空地,也没有刻意修造道路,现在拥有的这片荒地是多年从人族侵略者手中夺回来的,荒地之后才是精灵族的高大林木,也是大部分精灵更为习惯的憩息地。
达格达,便是这样一半架在树梢、一半扎在地上的地方,相比起另外两个大部落——隐藏在树海天河岸的博安德和荆棘毒刺后的莫瑞甘,确实更适合欢迎并招待异族的客人。
公子滟一手摇着纸扇,一手挑着一节酒红色的缎带,缎带另一端缠着卷羊皮纸,正随着他的脚步晃来晃去。
此时天色已晚,狂欢的篝火接连燃起,像是花园里一簇簇火红的玫瑰,比夕阳留下的晚霞还要艳丽,比朝阳带来的林雾还要暧昧。
过往的行人很多,有长袍加身的人族圣法师,有鹿皮劲装的精灵族少年,有银甲遮面的金发骑士,也有裙裾飞扬的东方美人。
随着那个全大陆艺术节的临近,聚集在达格达的玩家也越来越多,刚开始大家还对这种各族混杂的氛围有些新奇,现在早已泰然处之,最多看看脸,估测一下身边的俊男美女们是否有机可乘。
公子滟的皮相还是不错的,这一路走来,也遇到了几个与他眼神交流后会心一笑的女郎,可惜他暂时肩负重任,最终也只能把扇子摇得啦啦直响,扇面上画着的那架秋千也荡得越来越高,快到秋千架上的女子都要飞落进他的怀抱了。
走过几顶灯火通明的帐篷,公子滟瞟了一眼那些映出来的交错人影,啧啧摇头,颇为识趣地快步离开,寻找他买下的那架花车。
达格达的人口数量激增,除去帐篷这种常见的居所,还有不少人是驾着宽敞又华贵的马车来的,马车随意一停,马儿自去林中游荡,车厢就变成了一间小屋,又渐渐被装饰成了一架花车。
不管是简便易行的帐篷,还是车轮托起的小屋,公子滟经常在想,这些东西或许就像是它们隐含的那层意义一样,都是一次突如其来的海潮,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退去。
待到海潮退去,又不知会给沙滩留下些什么纪念品。
公子滟买下的这架花车很大,从车厢这头滚到那头,他都需要中途歇一歇喘口气,若是能跟其他人一起滚......那就更需要好好休息了。
他原本是想给他带来的那些囚龙寨土匪们找个临时落脚点,只不过时间一长,大家也都有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床榻过夜,这架大花车也就留给孤零零的公子滟和另外一个脸皮薄的小兄弟了。
这个小兄弟叫阿沁,据公子滟观察,是年年小姐姐的铁杆粉丝,但为人比较腼腆,又跟祁有枫这位正牌男友有一层同寨为匪的关系,便没有引起什么狗血事端。
公子滟钻进花车的车厢,阿沁贴心地伸手拉了他一把,待他坐好,双手捧给他一个大瓷杯,杯子里是满满的苹果汁。
“辛苦辛苦,没想到你这一去就是大半天,报名的人很多吗?”年年看公子滟一口气喝完,又给他塞来一杯。
“毕竟今天是最后一天,加上之前那些犹豫不决在观望的玩家和这两天才赶到的玩家,总体来看参加的人数真是不少。”
公子滟放下杯子,把手里那卷羊皮纸递给她。
“这报名还挺简单的,报一下队伍名称和人数就行,别的都不用登记。”
“可能是怕今天忙不完吧,之后估计也会需要上报具体人员的。”年年接过,解开缎带,大致扫了一眼,满意地卷了回去。
她不方便以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名义报名,又担心自己的名字会引起注意,便决定混在公子滟所领的这只土匪队伍里,而且这样一来,她那个华夏名字也不会显得突兀了。
至于为什么不方便以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名义报名,除去他们与新任两位精灵长老的恩怨,也因为——
“你们那个佣兵团的恶名简直是人尽皆知,我在那边排队等报名的时候,听到的最多的八卦就是跟你们有关。”公子滟略微有点幸灾乐祸。
“他们说什么?”年年顿时紧张。
“也没说什么有营养的话,”见她这副样子,公子滟收敛了一些笑意,“猜猜你们这些人躲到了哪里,猜猜你们到底惹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抢了哪国公主之类的。”
“其实,大家对巨龙出现的事情更加在意一些,讨论起来也比较严肃。”
年年叹道:“也多亏那些巨龙最近闹得凶,也算是把我们佣兵团的事情压下去一些。”
“嗯,最起码在巨龙袭击各个领国境内圣堂教会的教堂时,那些王室贵族和教会骑士是绝对无暇去追踪你们这零星几个人的。”公子滟点头。
“佣兵协会那边虽然挂了针对你们的悬赏,但金额不算高,根本没有引起玩家的兴趣。”祁有枫也宽慰道。
“本来嘛,各国这么大张旗鼓地通缉一个小佣兵团就够引人注目了,若是再出现一个各国联合的天价悬赏,那路边的傻子都会猜到这小佣兵团手里肯定有无价之宝,争抢只会更激烈,这绝对不是各国想要看到的结果。”
公子滟有理有据地分析,也算是给年年吃了一颗定心丸。
“哼!”年年面目狰狞地攥着拳头,阿沁默默退到角落里缩着,“别再让我看到那个狗/屁公爵,否则姑奶奶我一定弄死他!”
修复月灵弓确实需要?ther,但并不是必需。
而且,开始时故意不把话说全,又在事后把他们佣兵团的名号传扬得人尽皆知的罪魁祸首,也是那位花里胡哨的公爵!
五天前的那个晚上,当巨龙飞过天空,拍卖场内外众人的视线都被千年未见的奇观吸引时,尼克也借机瞬移到了大厅中央,试图抢走那个黑色方块。
但是,并没有人告诉他,这个黑色方块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东西。
?ther,最初的混沌,最后的虚无,既是吞噬万物的黑洞,也是孕育万物的极点。
在碰到那个黑色方块的一瞬间,如同黑夜般黏稠的乌光便化为无数触手,穿透尼克的手掌和身躯,眨眼间就吞噬了他身后的数根金柱。
金柱倒塌,拍卖场所有的包厢立刻开始地动山摇,众人的目光落回大厅,清楚地看到了那个试图抢夺拍品的无/耻盗匪。
被?ther所伤,尼克的身体和意识同时被时空凝滞,仿佛陷入无边无际的梦境。
站在包厢露台边的年年见他的状况不妙,立时便要跳下去帮忙,却被公爵用手杖搭在肩头,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双胞胎和祁有枫也被突然出现的藤条捆绑在座椅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黑色方块收起它的触须,化为一抹流光,飞进尼克的手中,与他一起从拍卖场大厅中消失无踪。
第二天,两则新闻轰动了整个盖亚大陆。
一,自创世神沉眠后,近千年再未出现在世人眼中的巨龙突然自东方成群结队地飞来,摧毁了一座又一座的教堂,成百上千的无辜信徒被滚烫的龙息化为灰烬。
二、一个名为‘圣诞小丑’的佣兵团被人族各领国通缉,名义上是指责他们与巨龙袭击各地有关,但对少数知情人士来说,这实际上只是为了他们抢走的一个小方块。
“不管怎么说,也是公爵救下了尼克,又顺水推舟地把?ther送给咱们,都是自己人。”祁有枫劝道。
“而且,让你们被各国通缉也好,听说你们之前在厄舍城的表现太过耀眼,很多王室都在考虑招揽你们,这样一来不就没有人来烦你们了吗?”公子滟给了年年另一个思考角度。
年年低着头不说话,祁有枫责怪地看了公子滟一眼。
尼克、迪昂和萨拉那些人之所以在角斗场上高调炫耀武力,都是为了给年年的免战胜绩开路,他这样一说,年年肯定更自责。
只不过,尼克他们一开始也没有想到,最近的厄舍城竟然不再是富豪的天下,而是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王室纹章,这才让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进入了王室和贵族阶级的视线。
“谁也没想到,那个?ther会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祁有枫无奈地道。
他只是个刀客,对魔法还是炼金术都不熟悉,当时在场的风系圣法师尼克与光明圣法师双胞胎在他眼里都是顶尖高手,也都没对那个黑色方块表现出太多的惊异,他也便觉得这东西大概只是有些珍贵罢了。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家伙会为了一个破方块疯狂通缉我们。”
以年年的直觉,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还是被那位公爵给坑了。
毕竟,事后那个架子精公爵只不过是一拂袖,月灵弓弓身的断裂就被修补一新,根本没看出来跟那个方块有什么关系。
“暂时别想这么多了,我相信尼克会把萨拉斯瓦蒂和约翰安全带出人族领地的,其他人也会没事的。”祁有枫抚平年年的拳头,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
通缉令一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的尼克立刻离开了厄舍城,亲自去接回在圣堂教会所辖学院逗留的萨拉,和只身前往圣堂教会所在特辖区的约翰。
双胞胎是圣堂教会出身,乔装打扮一番之后,趁乱混进了被巨龙骚扰的某个领国,打算探查些情况。
在此之前,各国的王室都是唯圣堂教令是从,就连王位更迭、君王大婚和储君设立,都要征得圣堂的“祝福”,才能拥有合法权。
但是最近,各国王室先是招揽了被圣堂打为异端的黑暗法师,又跑到厄舍城来购置武器——这些可是成全了木本尊的大客户——这明目张胆的行为实在太过反常了。
谁给了他们这个胆子?又是怎么让他们一夜之间拥有了反抗神明的勇气和底气?
双胞胎很好奇。
克拉夫特埋头在厄舍城的工坊里,通缉令一来,愈加足不出户,而他那间工坊更是铜墙铁壁,不需要别人替他担心。
约克在矮人族领地,通缉令管不着他,据他来信所讲,通缉令上摩根夫人的画像已经过时,他也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
画像。
这次的通缉令之所以让尼克这么紧张,也是因为他们这些人的画像不仅生动传神,更与本人的长相**不离十。
就连署名为cybele的那张画像,也与早先仍在华夏的年年的身量样貌颇为相似。
这些画像恐怕是出自熟人之手。
但这个熟人的立场似乎有些微妙,比如年年那张画像,虽然相似,但也只有特别熟悉她的人才会觉得相似,普通路人根本看不出这是同一个人。
再则,这一路走来,年年已经长大了不少,更与画像上的那个人相差出十万八千里。
因此,年年才能和祁有枫大大方方地走进达格达,来参加这个意义不明的艺术节。
“你们两个人就暂时在这里享受一下生活吧,换换心情,别老想着打打杀杀阴谋诡计。”
听到花车外传来的歌声,公子滟笑道,掀开车帘,让篝火的红光照进车厢。
“这里每天都这么吵?”年年探头,向外看去,只觉得十分吵闹刺眼。
“这叫dionysia,永不落幕的狂欢节,是你们那位新晋长老带来的福祉。”公子滟弯腰,钻出车厢,回头看着年年二人。
“酒神的狂欢节?我怎么记得书里讲,这是个......”
酒香混着花香扑鼻而来,年年住了嘴,夸张地瞪着那些熊熊燃烧的篝火。
那是搂抱在一起的情侣,是从一个人怀里飞到另一个人怀里的青春小鸟,是诱惑顽皮的女郎正用大腿勾住男人的脖子,是热情奔放的金发青年从女子柔软的手掌里舔舐酒水,是抱着五弦琴弹唱的精灵,是醉醺醺跳着舞的汉子,是躺在鲜花丛里呼呼大睡的男男女女。
“酒神的狂欢,就是个鼓励酩酊大醉,高歌解放天性,不求明日只看今朝的小世界。”公子滟替她补完那半句惊讶。
“所以,先别为那些恼人的烦心事忧愁,不如来享受一下短暂又永恒的快乐?”
第四零二章 Vivre à en crever
公子滟太过兴致勃勃,以至于这句略有些逾矩的邀约也显得没有那么轻佻了,反而被四周的热烈气氛烘托得十分真诚。
随风而来的欢声笑语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哪怕羞于加入,也会让人忍不住走近一些,看看那些人因何大笑。
好像也没有因为什么特别的事情开心,不过就是唱唱歌跳跳舞,看着别人笑弯了腰,自己也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年年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海里的烦恼都甩到九宵云外,拉着祁有枫的手跳出花车,也有了几分兴致盎然。
“阿沁,走了走了,今天可别拒绝那些大姐姐喽~人家又不会吃了你。”
公子滟笑眯眯地邀请留在车厢里的阿沁,阿沁惊慌失措地摇头,也不知这些日子到底受到了什么惊吓。
见年年和祁有枫好奇,公子滟神秘兮兮地道:
“哈哈,你们可不知道,我们的阿沁特别受欢迎,好几个小姐姐都喜欢跑来逗他。”
阿沁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前天晚上他回来休息的时候被人半路袭击了,这孩子吓得直接下线逃难,现在还处于惊魂未定的心理阴影时期。”
阿沁背过身,缩在角落里挠墙。
“其实那个袭击他的人当时就被发现制止了,并立刻被逐出了达格达,只是我们阿沁毕竟还年轻,还是有点害羞。”
公子滟放下车帘,与年年二人向篝火处闲逛。
“只有两情相悦才会受到保护和欣赏,只要有任何一方说‘no’,哪怕只是没有说“yes”,另一方就不得强行纠缠,否则就会被强制离开达格达,也不得再踏入翡瑟斯森林半步。”
“这倒是挺讲道理的,对所有人都是一种保护,也减少了争风吃醋带来的暴力事件。”祁有枫赞道。
“狂欢节期间禁止一切武力冲突,当然,那种观赏性的决斗表演不算。”公子滟笑道。
“你还挺喜欢这里的?”年年问他。
短短一段时间没见,现在的公子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拘无束的痞气,笑容率直又放肆,把他身上最后那点书生气也冲散了,看起来极度放飞自我。
“无忧无虑的伊甸园,谁又能不喜欢呢?”
说话间,三人已经靠近了一块喧闹的空地,空地中央是熊熊燃烧的篝火,篝火四周是载歌载舞的人群。
他们三人找了处空隙坐下,一个散发着酒香的木桶被人滚到他们脚边,年年抬头张望,却没找到是哪个人好心送来的。
“来吧,千万别客气,就像自己家一样。”
公子滟扶住木桶,把手里的扇子一合,倒插到后脖颈处的衣领里,馋嘻嘻地舔着嘴唇,抬手拔开了酒桶的木塞。
“我们好像是在精灵族的部落里吧?我客气什么?”
年年又四下搜寻,三个木杯出现在她眼前,她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递来的。
“多谢多谢。”公子滟毫不客气地接过,塞给年年和祁有枫一人一个。
那位陌生人早已转过身,与他的朋友继续笑闹,既没有对年年这位精灵族的混入露出意外之色,也没有失礼地探究她脸上那张面具的存在。
“哎呦,贴心啊,上好的树莓酒,可能是看我们这里有个小姑娘。”公子滟闭着眼睛,陶醉地吸着鼻子。
公子滟又从四周的陌生人手边摸来一个木舀,给年年舀酒:
“这个度数低,味道好,也没有一般果酒的那种后劲,放心喝!”
说罢,公子滟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大声笑道:“谢了谢了!明天给你们带华夏来的好酒好菜!”
“bravo!”
“vivenourriture oise!”
“god bless you!”
周围的众人大笑着举杯,口哨声和欢呼声齐响,坐得远一些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跟着起哄,乱七八糟地祝酒干杯,还有人声嘶力竭地吼起一首不知名的小调,惹得满场轰然大笑。
一个汉子站起身,灌下一大杯酒,和着这粗旷的歌声,跳起了蛮气十足的狂派舞,没一会儿,就有斗舞的人下场,双方释放着所有的激情与汗水,再痛痛快快地浇下满头的烈酒。
又一轮歌舞欢腾,喧闹声中,年年捧着盛满美酒的杯子,被众人的笑脸晃得眼花缭乱,半晌后才道:
“这感觉,好像是挺好的。”
没有一张笑脸是相同的。
笑脸的主人们有的梨涡深深,有的圆脸大眼,有的胡子拉碴,有的两颊绯红,有的笑起来傻兮兮的,有的不忘矜持捂着嘴,神态姿势服装打扮,尽不相同。
但也没有一张笑脸是不同的,都是那么的畅快和放肆。
圣骑士曲指敲着锋利的剑身,叮叮当当,与身边的精灵合奏;
小矮人站在酒桶上,踢踢踏踏地跳着舞;
几个身穿中式短打的华夏人在烤架边忙碌,被一圈流着口水的圣法师们围在当中;
圣法师们严肃地排队取号,那几个风系圣法师正在小心翼翼地控制气流,以免让这些肉制熟食的烟气飘到场中精灵的身边,引起他们的不适。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鲜花满地,清风徐徐,时光似乎也在这里永恒地驻足了。
褪去语言的差异,忘掉设定的标签,在这个数据世界里,衰老和死亡都不存在,任务和等级也不过是附加的桎梏。
狂欢可以永无止境,自由可以纵情恣意。
当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拥有一切的时候,每个人都无所不能。
当一切资源都唾手可得,一切愿望都可以被满足时,每个人都会拥有纯粹的善良和慷慨。
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无所不能,世界和平。
至少在这里,在这个达格达的夜晚,这些最伟大的追求都被实现了,也被面前这些人贪婪地享用着
——哪怕这不过是虚拟世界里的感官模拟。
在这个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的年代,在这个一切交往和关系都被交付给网络和技术的世纪,虚拟,似乎也拥有了无以伦比的真实。
“你不觉得这有点......假吗?负负并不是永远得正的。”
年年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忍不住想泼上盆凉水。
顿了顿,年年换了一个具体些的借口:
“离这里半日路程的地方,一群巨龙刚刚摧毁了一个大教堂,蔓延开来的火势烧了半座城,逃难的人正往达格达这里来。”
难道说,就因为死掉的都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npc——这些人就能毫不在意地在这里载歌载舞?
也对,哪怕是重获新生的她,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组数据,而眼前的这些人,才是这个世界里真正的“生者”。
生者大可欢笑,死者卑若尘埃。
祁有枫揽过年年,手掌悄悄覆上她的手背,与她十指相扣。
虽然无法完全的感同身受,他也理解年年的立场,理解她的摇摆不定。
在厄舍城的角斗场里,年年可以狠辣地杀伐果决,视人命如草芥,但在这里,她还是忍不住替那些未必称得上是生命的数据可悲。
“我明白。我理解。”公子滟稍稍坐直,轻声叹道。
“唉,算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没那么悲天悯人。”
年年也不再扫兴,放松地靠在祁有枫怀里,扯了扯他因担心而绷紧的脸皮。
对她来说,这个人不就是最无以伦比的真实吗?
若是否定眼前这场狂欢的意义,她又如何与他相拥。
公子滟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酒,闹过一阵的人群也渐渐平静了些许,只剩下一个年轻的精灵男子抱着五弦琴,清亮的歌声穿透夜色:
on part
我们来到世上
sans savoir
却不知
ou meurent les souvenirs
将葬身于何处
notre vie défilei’ espa soupir
我们的人生如叹息般短暂
nos pleurs
我们的眼泪
nos peurs
我们的担忧
plus rien dire
已经无关紧要
on s’accroche pourtantfilnos désirs
我们执着于我们横流的欲/望
qu’hier encore
即使是昨天
omaudire
我们也不停诅咒它
s’il faut mourir
如果不免一死
autant vivre àcrever
那就活到死亡的边缘
tout retenir pour tout immoler
保有一切是为了耗尽一切
s’il faut mourir
如果不免一死
sur nos stèles,veus graver
我要在我们的墓碑刻上
que nos rires
我们的欢笑
ont berné
愚弄了死亡
la mortle temps
欺骗了时光
我们牵手
我们拥抱
la vie a?tresse
生活如同导师
otout br?ler pour une caresse
我们赴汤蹈火为了一次爱抚
elle s’offrira
人生苦短
elle n’aura pas d’autre choix
而且别无选择
第四零三章 反串预定
这是一首法语歌,应该是这个精灵玩家的母语,但他也将歌词中的含义同步传译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第一段还未唱完,就已经有了轻声跟唱的声音,有很多人并不懂法语,便边学边唱地哼着曲调,用手打着节拍。
数百人的低声合唱,吸引了小半个达格达的注意力,陆陆续续也有了些效仿的声音。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在我的人生中,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活生生的人围在一起,哪怕彼此都是陌生人,却在自发自觉地唱同一首歌。”
公子滟新奇地四处张望,像他这样的人很多,年年还听到有人扼腕叹息这里没有摄像机,都没有办法把这个场面记录下来。
“一个人唱歌和很多人一起唱歌的感觉还真是挺不一样的。”公子滟感概。
“我都想让我爷爷进来这个游戏看看了,真的比现实世界有意思多了。”
“你确定?”
年年努嘴,示意他去看那几对搂抱在一起上下其手的男女。
“......也不是来这里,我怕他老人家给我找个小奶奶。”公子滟玩笑道。
“真爱不分年龄~”年年笑道。
“嗯,”公子滟看了看祁有枫,“这我相信,相差几十岁跟相差十几岁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被戳到痛处的祁有枫连眼皮都没抬,把怀里的人搂紧了一些,柔声细语地跟年年说悄悄话,年年也乐得配合,一双眼睛只顾着黏在祁有枫脸上。
公子滟瞬间感觉到了被排挤的寂寞,换了一个严肃些的话题:
“我说,你们想好要怎么应付这个艺术节的比赛了吗?”
“没有。”年年十分诚实。
“你们至少要先把参赛剧目确定一下吧?”公子滟叹气。
“这个......”年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正好毁了容又戴了面具,其实我早就有个想法。”
“......歌剧魅影?不是吧????”
公子滟瞬间想到了这个音乐剧里的经典面具角色。
“不行吗?”年年希冀地看着他。
公子滟希冀地看着祁有枫:“行吧?”
“......”
祁有枫顿时有点头疼了。
按照他的记忆,《歌剧魅影》这部音乐剧有三个主要人物,分别是剧院怪人魅影、女歌唱家克莉丝汀和拉乌尔子爵。
戴面具的角色是男一号魅影,在剧中疯狂追求女一号克莉丝汀。
若是按照人物关系分配角色的话,那他祁有枫......莫非是女一号???
果然——
“枫哥,你有没有兴趣穿一穿漂亮的蓬蓬小裙子?”
年年紧紧扯住他的袖子,两眼闪闪发光,笑容灿烂又诡异。
......
人族领地,圣堂学院。
匆忙赶回学院的尼克径直去了图书馆,在看到咨询前台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时,微微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恭敬地一礼。
“well, timesee.(是你呀,好久没在学院里见到你了)。”
这老者摘下鼻梁上的圆片眼睛,笑容慈祥。
尼克耸肩:“more fus out there.(还是外边更有趣一点,也没有那么多偏执的傻瓜。)”
“they are just too usedthe laberls, andsacredlive without them.
(大家只是不习惯主动撕掉自己身上的标签而已,况且,若是没有标签的话,有些人会更加无所适从的。)”
“that’s exactly what isick of. the self classifi.
(所以我才不喜欢那些热衷于给自己分类的白/痴。)”
尼克看向那些高高的书架和书架上的类别标识。
学院的图书馆是一个十分古老陈旧的建筑,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这里的空气永远散发着旧书页的味道,永远有一股阴暗的冷气从砖石地板里钻出。
游戏刚开放的时候,确实有不少玩家对这种还原历史书图片的建筑物感兴趣,也会装模作样地来翻翻书。
好景不长,当大家发现这里实在是枯燥乏味时,这里就恢复了应有的冷清。
除非是某些任务步骤需要查找资料,大部分玩家才会再次踏足这里。
而对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几位来说,他们不仅十分熟悉这个图书馆,还知道图书馆里的另一个秘密。
“is sara here?(萨拉在这里?)”
“she is. i asked herhelpwith the books before the wanted order arrivedtable.
(在,在通缉令发到学校之前,我就拜托她来帮我整理图书了。)”
老者递给尼克一把陈旧的铜钥匙。
“the forbidden area.(她在**区,你自己去找她吧。)”
尼克接过钥匙,挑眉问道:
“is that forbidden for us?(**区不是不对外开放吗?)”
“didn’t you guys shere decades ago?
(你们几个小混/蛋不是早就偷溜进去过吗?)”
老者没好气地摆摆手,赶他走.
“hurry up, shewaiting for today’s meal.
(赶紧走吧,我今天还没给萨拉送过饭呢。)”
尼克道了声谢,穿过一排排书架和书桌,在图书馆深处的角落站定,借着墙角那盏昏暗的蜡烛光芒,将钥匙插入一扇小门的锁孔里。
“enjoy yourself?(你倒是悠闲。)”
见到坐在地板上、靠着书架看书的萨拉,尼克提起的心才终于彻彻底底地放下。
“ienjoying the fame being wantedeveryohe world.
(我可没想到咱们这些人会变成誉满大陆的抢手货)”
萨拉从书页里抬起头,笑道.
“what did you grab?(抢了什么好东西?)”
“a nasty uselesat home.
(一个破方块,很扎手,也不知道怎么用,被我放在家里了。)”
尼克揉揉太阳穴。
他还是有些头疼,既是因为遭受了不知名的精神攻击,也是因为搞不清那个黑色方块的底细。
“the.(嗯,那就先放着吧,不管它。)”
萨拉合上手里的书,认真地看着他。
“there nothing for youworr one knows ihere exeptshouldf this situation,needs you more than anyone.
(我这里不用担心,除了院长没人知道我躲在这里,你不如去找约翰,他那边还是比较危险的。)”
“the headmaster saysput you iing?(院长说他好几天没给你送饭了,真的?)”
尼克摸出几个魔法卷轴扔给萨拉,以防万一。
“yes, and istarving like hell.(真的,我都快饿扁了。)”
萨拉收好卷轴,瞪他。
“shouldn’t younow?(你怎么还不走?)”
尼克摸摸鼻子:
“ care.(好吧,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萨拉反手把厚厚的硬皮书塞回书架,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灰尘,优雅地转身离去。
“ a sweet leader i am.(唉,我真是个优秀贴心的好团长。)”
尼克欣慰地叹道,走出**区,哐铛一声关上厚厚的铁门,墙角烛台里的蜡烛一抖,灰尘扑簌簌落下。
“if that dle fallsanythe book here, i will turn your hair into skunks.
(你要是把那根蜡烛震下来,烧了这里的书,我就把你的头发变成臭鼬。)”
前台的那位老者拄着拐杖,提着油灯,蹒跚着从书架后的阴影里走出,面目慈祥。
“oh, uh, it’slate, don’t you sleep yet, monsieur?(天色不早了,您还不打算休息吗?)”
尼克平静地与老者打了声招呼,向图书馆外走去。
除去他们佣兵团的人,没人知道这个白发苍苍行动不便的图书馆管理员就是他们圣堂学院的院长,也是整个盖亚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强者。
根据校史记载,圣堂学院院长兼圣堂教会荣誉主教阿盖特(agate),曾经以一己之力将人族的边境线推进了数百里,并将当时某个拒从教令的领国夷为平地,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空城,也就是后来的厄舍城。
“peoplemy age dooo muc you may wantknow.
(我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需要太多睡眠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收到一个消息,我想你应该会需要的。)”
老者慢吞吞地跟在尼克身后,手里提着的油灯晃来晃去,照亮两人的脚下道路,也将两人的影子吞进黑暗。
“what?(什么消息?)”
尼克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能让院长亲自来告知的消息,恐怕......
“do you ever heard about the exe wheel? the torture ritual used orayalchurch?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死亡之轮的东西?)”
第四零四章 高等社交
达格达,当晚。
闹了大半夜,篝火边的人群渐渐散去,三三两两地躲回自己的帐篷或者花车里,与今日缔结下的良缘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刚刚返回花车打算休息,年年便收到了一条信息,才看了一眼,放松的笑意就爬上嘴角。
“尼克怎么说?大家都没事吧?”祁有枫大致猜到了这消息的内容。
“都没事,萨拉姐那边有高人相助,约翰暂时不在骑士圣殿,刚领了任务在外边。”
年年递给阿沁一个小壶,把他从角落里揪出来,把剩下的半桶树莓酒推了进去。
“高人?”
“对,超级超级厉害的高人~”
年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突然一顿,若有所思:“奇怪了,按理说,他不应该帮我们的呀。”
“你们不会又被什么人给算计了吧?”
作为曾听年年痛诉那位公爵恶行的人,公子滟不免有点担心。
相对于与圣诞小丑这些人相处较久的祁有枫,公子滟对他们的认识还停留在“据说很厉害但是不知道哪里厉害”的地步。
“这应该不会,他要是想算计我们......”
年年突然有点拿不准了。
“这人到底是谁?方便说不?”
公子滟对阿沁使了个颜色。
阿沁会意,松了松领口,拎着酒壶钻出车厢,低头喷出一口酒,整个人直接坐倒在酒气里。
他靠着车辕嘟嘟囔囔,乍一眼看去,就是个普通的意识不清的醉鬼,每当有人靠近,就烦躁地甩出一把杂草,扔出几块石头。
“这人就是圣堂学院的院长,名叫阿盖特,也是教会的终身名誉主教,谁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年,好多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
以防万一,年年先关闭了同声传译,以隔绝同族的探听。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这种身份的npc,也算是奇遇中的大奇遇级别了吧?”
公子滟觉得年年这些人简直就是开了挂,怎么好像跟各个地方的大人物都能拉上点关系。
先是那位精灵族大祭司恩古斯,又是厄舍城的土皇帝、不是、土公爵,现在又是一院之长。以公子滟的理解,圣堂学院的院长跟华夏区某个门派的大掌门应该是同一个级别的,这是随随便便就能攀附上的人物?
“我们认识他的时候,又不知道他就是院长。”年年撇嘴,“就以为是个普通的老头子,还挺啰嗦。”
“你们都认识?”祁有枫微讶,“你也认识?”
一个精灵族的小弓手竟然认识人族领地内位高权重的主教兼院长,祁有枫也认为年年这些人的人际关系似乎太有档次了。
这些可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人物,不管是他们施加于玩家群体的影响,还是玩家们与之相关的任务和选择,所引发的任何大小动荡都是可以用暗流涌动和余波绵长来形容的。
“我好像说过......对了,只是上次跟是岁聊过一点。”
最近事情多,年年的记忆有点混乱。
“尼克曾经带我和亚历山大偷溜进圣堂学院的图书馆,那个老头子就是图书馆的清洁工和管理员。”
“你们就没被发现?”
公子滟看着年年的绿眼睛和尖耳朵。
“图书馆周围并没有npc护卫,玩家也很少去那里,算是没怎么被人发现吧。”年年挠挠头。
“那其实还是被人发现了。”公子滟点头。这才合理。
“嗯,那时候刚好遇到圣堂教会派人来学院做什么访问,我和亚历山大躲在图书馆不敢乱跑,尼克那边又出了点意外,整整三天没来给我们送吃的。就是那个时候萨拉姐直接找上了我们,给我们带了水果,我们才知道她早就发现我们了。”
“她提醒我们,来访问的主教团将会到图书馆参观,想帮我们溜出去另外找地方躲起来,没想到出门不久就撞到巡逻的圣骑士,差点就暴露了,多亏那个巡逻的人替我们掩盖,又扔给我们一张巡逻时刻表和路线图,我们这才安全地回到图书馆。”
“那个人是约翰?”祁有枫问道。年年点头。
“你们怎么又回去了?不是要换地方躲吗?”公子滟追问故事后续。
“因为我们看来看去,好像还只有图书馆更安全,回到图书馆以后,就看到那个清洁工老头在打扫书架上的灰尘,还自言自语着什么连**区都要参观,**区的钥匙都丢了很多年了之类的。”
“......你们这是四处遇贵人啊,这什么运气?”公子滟扶额。
“萨拉姐和约翰好像早就认识,至于那个老头为什么会帮忙......”
年年思索片刻。
“这大概是亚历山大这个书呆子的功劳。”
“他那些日子一边看书抄书,一边把看过的书都给整理分类了,又修补了不少掉页散架的书,清理书页的污迹,还把那些实在装订不回去的书给重抄重订了。“
”当然,我也是帮了一点点忙的~我后来自己做小册子的手艺就是那时候学来的~”
“怪不得,果然呐,我就说这种奇遇级别的举手之劳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捡到的。”公子滟的心态平衡了。
“后来呢?你们躲进了**区?”
“嗯,萨拉姐将水灌进锁眼后凝冰,打开了**区的大门,让我们躲在里面。那件事之后,我们去向那个老头子道谢,又把剩余的图书整理好才离开的。”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他其实是学院院长的?”公子滟愈发好奇。
这听起来就是个扫地僧一样的故事,但也不是每个扫地僧都是方丈吧?
“我和亚历山大在整理学院校史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画像,约翰当时陪同主教团参观图书馆,也证实了他的身份,只是他自己不提,我和亚历山大就当不知道罢了。”
“其实说来也挺意外的。”
年年继续道。
“玩家便罢,圣堂学院的教职工和教会的神职人员向来是视我们这种异族为魔鬼野兽,狭隘偏执的不得了,没想到这院长倒是挺通情达理的。”
“毕竟是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家伙,又是个教书的,只从这个人设上来看,也该是个睿智仁慈的人。”公子滟分析道。
“通缉令不是教会下达的,是各领国王室签发的,应该跟他的立场不冲突。”祁有枫也道。
“嗯,也对,可能是我想多了,学院的立场其实还是偏向中立的。”
年年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草木皆兵。
“暂时还是别操心其他事了,你们佣兵团不是还接了指定任务,要来调查新任两位精灵长老吗?这件事的难度就已经很大了。”
公子滟虽然觉得年年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时候也不想再给她添乱,便引开了话题。
“你们在达格达就一直没见到这两个人出现?”
想起这件正事,年年更觉得麻烦了。
“别说这两个人了,就连达格达本地的什么大祭司小祭司酋长统领导师大佬,一个都没见过。”公子滟摊手。
“这就奇怪了,树屋那边我也去看过,除了玩家和普通精灵,也没找到这些人。”
年年有点头疼。
说是来调查推举这两个家伙上台的幕后黑手,结果现在就连台前表演的人都摸不到。
“明天一早就是艺术节正式开幕,这两个人总应该出来露露脸,再等等吧。”祁有枫劝道。
“嗯,也对,”年年突然皱了眉,“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晚上的时间过得特别慢,现在都还是漆黑一片。”
“嗯?”
公子滟和祁有枫也察觉出些许违和,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望。
依然是明月高悬,依然是繁星点点,夜色依然浓重如墨。
两人还未收回目光,一阵圆润浑厚的乐声从天际传来,空灵悦耳。
年年也趴到窗口,看到天边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竖琴的残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乐声渐低,珍珠般的明月愈发洁白,零散的点点繁星渐渐汇成了一条星河,绕过明月,在云端变成一场盛大的流星花雨。
花瓣和星光下坠,焰火与明灯上升,炸开的烟花组成了一排闪耀的字母,经久不散:
tosaigh!
花车内的年年三人同时低头。他们手里已经多了一片宽大的叶子,写满了接下来的游戏规则。
第一届盖亚大陆三族联合艺术节,其名永夜狂欢,此时,正式拉开帷幕!
第四零五章 艺术无题
“太狡猾了!”
“确实。”
“哪里狡猾了?这多贴心啊!”
公子滟得意洋洋地摇着那片宽大的叶子,下巴高抬。
“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好吧?”年年瞪他,很想把他扔出窗外。
她和祁有枫说的是这个开幕式的形式和发放规则的方式太狡猾,公子滟口中的“贴心”则是指比赛的具体内容。
这个主题为永夜狂欢的大型活动就这样毫不客套地开始了,就连持续时间是多久都没有提,更没有把活动的整体流程告知众人。
发给他们的规则只是说,接下来三天是美术比赛,想要参加的队伍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绘画、雕塑和建筑设计均可。
参赛队伍需要把创作过程和结果一起展现出来,并由围观群众投选计分来判定这件作品的优劣。
他们手里的这片叶子,既是规则说明书,也是表达喜恶的选票,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作品名字写在背面,最多可以选择三个不同的作品。
三天后的同一时刻,他们手里的叶子会被收回,而在此之前,每个人还会有三次修改机会。
“之前是谁告诉我,这是戏剧比赛的来着?”年年举着叶子,问道。
“可能是......包括但不限于戏剧?”祁有枫猜测。
“所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这个艺术节还要怎么搞?”年年又探出头,去看那轮明月。
升腾不歇的焰火和星海之中,竖琴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点轮廓的虚影。
按照亚历山大的考据,在精灵族的三神器之中,有一件神器可以操纵日升月落和四季更迭,还可以影响生灵的情绪变化。
这件神器便是一架竖琴。
如此看来,算上博安德的那一件,精灵族三神器正在陆续出世,而最后一件神器的所在也很明显了——整个翡瑟斯森林只有三个稳定强大的大型部落。
最重要的是,达格达的这一件神器很可能已经落入那两兄妹的手里,至少也是在他们的影响之下,可以为他们所用。
博安德的那一件是在恩古斯的监管之下,就是不知道最后一件神器的状况如何。
她不知道这个艺术节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接近那两位新长老,暂时好像也没什么她能做的。
“既然是要选出票数最高的一百个作品,那就力争这百名之内就好了。”公子滟胸有成竹地道。
他可是来自山色画堂的,最擅长的就是画画。这个比赛简直就为他量身打造的。
“那就交给你了。”年年低头,片刻后发出一条消息,“我暂时离开一下,这一两天就回来。”
“怎么?”祁有枫看向她。
“我要再回一趟博安德,找那位恩古斯大祭司聊聊。”
年年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箭筒和短弓,准备出发。
厄舍城的公爵帮她修好月灵弓之后,也顺便给她结算了最近在角斗场的胜绩所得。
组队战的收益比较少,万兽斗只有协议的保底成绩,战神之争却因为数日连胜的缘故,收益远超她的预期。
虽然心里清楚这很可能是公爵卖给她的人情,年年依然把这位暗算尼克和他们佣兵团的公爵恨得牙痒痒。
提前完成了升级任务,年年也没有再花费心思去替厄舍城维护治安,把手头的悬赏任务全部放弃后,便直接返回了博安德,成为他们佣兵团倒数第四个迈入七十级的成员
——剩下的三个人是双胞胎和亚历山大,双胞胎其实是被年年的事给耽误了,亚历山大则是没有冲击等级的兴趣。
只不过,年年的七十级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仅没能学会什么炫目强力的新技能,反而被恩古斯嫌弃了半天天资愚钝。
不管怎么说,能取回箭筒,又移除了身上的杀生戒,这对年年来说就足够了。
“我会直接回博安德找恩古斯,你就别陪我折腾了,我很快就回来。”年年对祁有枫说。
祁有枫点头:“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肯定的~”
年年响亮地亲了他一口,快速地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转身钻出车厢,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这一片永夜下的森林之中。
直到年年的身影彻底融入林间的黑暗,祁有枫才放下车窗的帘子,看向一脸羡慕的公子滟:
“你该开工了,画家。”
“你就不好奇她到底有什么急事?万一是去找谁了呢?”
看着理所当然地催促他干活的祁有枫,公子滟突然有点想当恶毒男配。
“她不是说了要去找恩古斯?你没听见?”祁有枫懒洋洋地向后一靠,双手放在脑后,闭目养神。
“......我没聋。”
公子滟把车厢外的阿沁叫进来,摇着扇子思考要画些什么。
“也没有个命题和具体规则,这比赛也太随意了。”
“说起来,”祁有枫扭头,“你报名的时候用的什么名字?报上去多少人?”
“二十个,我估计最多也就这个数。”
囚龙寨这边十来个人,圣诞小丑佣兵团十人,凑一凑数,凑和着用,顶天也就二十个人。
“那队名呢?”
他这个选择性回答却让祁有枫有些忐忑。
“这个嘛~你也不看看本公子叫什么~”公子滟摇着扇子,捡起了投匪前的温文尔雅。
“公子......不是,怡红公子滟。”祁有枫这才想起此人的全称,顿感不妙,“你别是用自己的名字吧?”
“怎么会,我只是借用了一下这个名字的因由而已。”公子滟笑眯眯地道。
“......你别跟我说——”
祁有枫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响亮吧?”
公子滟扯过阿沁,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
“别瞪我啊,这个名字本身又没什么,只不过是被后人误用,才被严重污名化了。”
公子滟严肃申辩,向车厢出口一扭一扭地挪动,还不忘拉着阿沁一起挪。
“外国人可能不觉得,但这次可是还有很多华夏玩家在这里,你让年年到时候怎么在台上报名字?”
祁有枫的另一只手也按上了刀柄。
“没事的没事的,咱们不是打算演反串吗?到时候咱们的头牌可是——”
祁有枫拔刀。
“嗯,咱们现在是人人平等的新时代,头牌这种称呼太有阶级感了,不好不好。”
公子滟立刻把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哎呀!我想到应该画什么参赛了!”
他一拳砸在自己掌心,动如脱兔,蹿出车厢,将七个字连珠炮般地留在了原地:
“双刀绝艳刀马旦!”
第四零六章 双刀绝艳
没有日升月落以后,身处达格达的人便觉得时间似乎在某一个时刻停滞了。
快速的、即兴的、含混的快乐被拉长,篝火不熄,烟花不散,流星不灭,歌舞不绝。
虽然刚开始确实出于一点调皮的玩笑心理,但是在被祁有枫用刀架在脖子上时,公子滟反而觉得自己一时的灵光乍现是个精彩绝伦的好创意,宁死不屈,严正声明了他愿为艺术献身的决心。
祁有枫也不能真的砍死他,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反手劈下花车车辕的一角,悻悻然地扛着那半桶树莓酒走了。
突如其来,活动揭幕,比赛开始,原本有些平静的篝火边再次挤满了人,远远看去,每个交头接耳的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兴奋和茫然。
不限制创作内容,不规划场地,没有任何负责监督的第三方,也不知道这比赛赢下来有什么用,似乎只是看大家闲来无事,干脆列个条目,让大家做点更有意义的竞争***。
不少跟风报了名的玩家已经觉得麻烦,随手拿过一张纸,画些线条,再按上些颜色各异的手印,就开始四处拉人投票,还不忘带上酒杯,留下几个飞吻。
“这种没人管的比赛,很容易作弊的吧?”
在公子滟身后,阿沁小声道,有些替他们这只队伍担忧。
“若是能在这种极度自由的情况下脱颖而出,不是更能说明本公子的画技高明吗?”
公子滟并无忧色,也没打算去人群中凑热闹,扭头指挥阿沁搬出一张红木矮几,放在花车前。
他挽了挽袖子,铺上空白画纸,放好笔架镇纸颜料等物,席地一坐,焚起一线香,架起小火堆,咕嘟嘟地煮好一壶热水,斜倚着车辕,微闭着眼睛,把玩手里的青瓷茶杯。
待得片刻,茶香四溢,饮者怡然自乐,这一小方与狂欢节的气质格格不入的天地渐渐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不少人虽然好奇,但也被这里某种清空安宁的气氛所感,蹑手蹑脚地靠近了一些,悄悄地、远远地看着。
等到那些“耳聪目明”的精灵玩家留意到这里不同寻常的宁静,引起更多人的注视时,矮几上的那线香刚刚燃尽,公子滟也终于在洁白的画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刚刚与囚龙寨的兄弟们久别重逢的祁有枫也在人群里。
他觉得,还是当初八卦城里那个自诩风流的纨绔子弟看上去要更顺眼一点。
但不得不说,公子滟这幅世外高人的做派在这里绝对是鹤立鸡群,只要他在围观群众们的好奇心消减之前画出一幅质量尚可的画,就算是成功打响了自己的名号。
人们对具有特殊性的事物总是印象深刻一些的,比如这个在欢闹中避嚣习静的年轻东方男子。
人们对拥有“第一”这个标签的事物也是会印象深刻的,比如,这个当比赛刚刚开始,当其他人尚且毫无头绪时,就完美交出一份优秀答卷的人。
祁有枫对公子滟的作画水平也有几分了解和欣赏,此时立刻就想到了一句俗语:
珠玉在前,木椟在后。
看起来,这个艺术节第一项比赛的结果,是不用担忧了。
只不过……想到他们这只参赛队伍的名字,祁有枫还是有点想打人,也很想凑近去看看公子滟到底画了个什么东西。
“枫哥,我怎么看公子是画了个姑娘啊,该不会是画了嫂子?”关云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往那边看。
“怎么?只要是个姑娘就是年年?”祁有枫斜睨老关。
“不是不是,公子见过的姑娘那么多,随便挑一个都是美人。我就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被其他兄弟踩了一脚,关云连忙解释,话还没说完,另一只脚也被重重踩了一下。
“走吧,这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喝酒,好久没跟你们好好聚聚了。”
看到公子滟手腕一甩,似是画出一道半圆的曲线,祁有枫转身欲走。
“再看看再看看。”
“我们可是等着公子虎躯一震惊艳全场呢。”
“就是诶,这么舒爽的情节怎么能错过?”
“也给那些老外们看看啥叫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囚龙寨的土匪们七嘴八舌地挽留,谁也不想走,只想等着最关键的时机,给公子滟鼓掌欢呼,顺便打打广告。
他们这土匪窝里就这么一个书生,自家人当然要捧一捧了。
劝说无效,又不好多说,祁有枫只好作罢,搜刮了几个人身上的酒囊,灌了几口酒。
关云捏了捏那个瞬间干瘪下去的酒囊,同情地看着他:“枫哥,嫂子是不让你喝酒吗?”
“......”
“没事没事,兄弟就是要在这个时候帮忙的!放心喝,我们绝对不打小报告!”
关云四下溜达了一圈,又给祁有枫捡来一堆酒壶,羡慕又怜悯地塞到他怀里,直说祁有枫这是幸福的烦恼。
“......”
祁有枫用手扶着额头,一时不知道是该先道谢还是先问候一下关云的大爷。
他怎么突然就混得这么凄惨了呢?
“画完了画完了!”
“我艹果然是大美女!”
祁有枫抬头望去,正好看到公子滟站起身,将手里的画卷凌空一展,两道凛冽的刀光顿时透出纸背,惊得众人齐齐倒退了半步。
稳住心神,定睛一望,人们看到了一个在枫叶飞舞中裙裾飞扬的英武女子,手持两把圆月弯刀,正定定地看着前方,傲然一笑,却也有几分娇蛮的可爱。
枫林后是传统写意的山峦叠嶂,青翠明暗,既像是被云雾滤过后洒下的阳光,也像是被那两道刀光所映,隐隐有种天人合一的意境。
公子滟迈开步子,缓缓地将这幅画展示给在场的众人,但在众人眼中,却是画中女子正一步步向他们走来,如同一朵带刺的玫瑰,既危险又诱人。
囚龙寨这边的一众汉子们也越看越震惊。
先是因为那幅画旁惊世骇俗的署名“怡红公子滟作”,再是因为......那画中女子手里的两把圆月弯刀,好像特别特别眼熟。
再仔细看看,怎么那个大美女的脸也有点眼熟呢?
有人略微一琢磨,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这幅画的标题双刀绝艳简直比那两把刀还刺眼。
祁有枫身边的几个人一会儿看看公子滟的画,一会儿看看他的脸,谁也没敢先开口问。
总觉得......谁要是敢多说一个字,下一秒就会横尸当场。
“诶?枫哥,”关云瞪着眼睛看了半天,长长地哦了一声,“这美女怎么跟你有点像?”
“有点像?”祁有枫笑问。
“嗯......”关云又认真地看了看,“不是有点,是特别像。”
关云身边的几个汉子悄悄后退,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枫哥,你是不是有个妹妹或者姐姐啊?”关云十分期待,有点忐忑地搓着手。
“你看上了?”祁有枫依然在笑。
“诶,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老关什么为人你还不知道吗?肯定是绝世好男人!”
关云见竟然有戏,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咱们枫哥确实有个妹妹,过几天你们就能见到了。”
人工巡展到祁有枫几人附近的公子滟扬了扬那幅画,见祁有枫又要拔刀,连忙用嘴型念出“年年”二字,这才免去了画作被毁的灾难。
再说了,提议让祁有枫反串的人,可不就是他家宝贝年年吗?
祁有枫怎么不敢对年年拔刀?
就知道欺负他公子滟这个可怜的单身狗!
“真的?”关云信以为真,连忙追问,“咱妹妹叫什么?”
祁有枫已经懒得搭理他了,运气静心,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公子滟笑答:
“秋高气爽好天气,枫叶对香桂,咱们枫哥的妹妹......大概叫祁无桂?”
第四零七章 时间的相对依赖
公子滟的一番表演不仅打响了某三字队伍在达格达的知名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整个赛事步入正轨。
一切皆是因为他那幅画也是名副其实的精品佳作。
那些确实是对艺术有兴趣也有特长的玩家立刻端正了态度,可是冥思苦想起各自的参赛作品,哪怕艺术不分高下,也要展现出一定的水平。
那些原本就是来凑热闹的玩家们也很快认清了差距,坦然弃权,舒舒服服地当起了观众,或是大张旗鼓地替自己喜欢的作品拉拢选票,或是安安静静地欣赏这种难得一见的文化交流盛况。
当然,任何比赛都少不了耍小手段的聪明人,只不过这些人在看不到切实的收益之后,也就纷纷压缩了支出,很快便悄声匿迹,离开了无利可图的达格达。
“不知道组委会的人会不会给我颁发一个特殊贡献奖?”
无事一身轻的公子滟得意地摇着扇子,向四周一扫之后收回目光,抬手一点:
“诶诶,挂歪了,右边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诶不对,再低一点,对了对了,这就正了。”
祁有枫从梯子上跳下来,抬头看了看,随手勾住公子滟的脖子,狠狠一拧,抬脚就把他踹开了。
好在公子滟这幅画所绘的女子虽然英气,但也实打实地能看出来是个纯粹的雌性,除去囚龙寨的玩家以外,绝大部分人都只认为这画中人是祁有枫的姐妹。
“你就这么把画挂在这里,不怕被人给乱涂乱画?这可是有竞争性的比赛。”祁有枫收起梯子,有点不放心地看着那幅画。
“可以考虑拉一条警戒线在周围,最重要的是要说服其他人也把作品摆在这里,像是画廊或者艺术展这种形式。”公子滟的回答却微妙地有点跑题。
“那我们再多立几块墙板,留出一些框架,再做几个放雕塑的小展台,就应该差不多了。”
祁有枫把梯子放在一边,贴了个“help yourself”的小纸条,便开始指挥其他兄弟将另外那些墙板竖起来,又在公子滟那幅画之前一米距离处挖了一条小沟,暂且当作警戒线。
“谁都搞不清这比赛的奖品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投票是怎么计分的,是票数最多的前一百名入选呢,还是前十名入选呢,还是怎么个排名呢,所以暂时还不是体现人性的时候。”
公子滟绕过警戒线,持笔悬腕,在那幅画的下方题上了名字和作者,在写到三字时还添笔加了些修饰,让这三个字更加花团锦簇了。
祁有枫揉揉眉心,只希望年年对故土文化不要太了解,免得公子滟被她做成新的行为艺术品钉在这里。
“年年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公子滟大概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她被那个npc恩古斯派发了一个跑腿任务,说是尽量赶在比赛结束之前回来。”祁有枫答道。
“啧啧,人家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怎么看你这两天淡定得很,也不怎么跟她联系,这就进入倦怠期了?”公子滟嬉皮笑脸,用扇子拍了拍祁有枫的肩头。
“毛头小子不懂就不要乱说,”祁有枫曲指一弹,敲开那柄扇子,像是掸去一粒灰尘,“联系的节奏要张弛有度,要在体现思念和爱意的同时不给她添麻烦,更不能让她因为急于回到我身边而焦躁行事,她的性子本来就有一点冲动,我更要提供一种成熟稳定的安全感。”
“......可以啊你,”公子滟再次受到暴击,但又产生了新的疑惑,“真正的爱情不该是极度自私的吗?我怎么觉得你这话不太对。”
祁有枫沉默半晌,轻轻点头:“的确太自私了,在我之后,她也该拥有一个更好的。”
“你!”公子滟瞬间听懂了祁有枫的意思,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又替他黯然了下来,“抱歉。”
“没事,”祁有枫豁达地摆摆手,笑道,“保守估计,我还能再陪她十几年,以游戏世界里的时间长度来说,也是半辈子了。”
“对大部分的普通人来说,能拥有一个半辈子的陪伴就已经是幸运了,况且,”祁有枫略微有点苦恼,“我其实更怕她会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啊。”
这是一句玩笑,也是一句自嘲,但是身为知情者的公子滟却笑不出来。
祁有枫是真的想过他变老的那一天,恐怕,也想过主动离开她的那一天。
公子滟突然有点懊恼,也有点自责。
曾经,在八卦城里,他能轻轻巧巧地把两个时空之间的鸿沟用语言掩盖过去,在囚龙寨时,能苦口婆心地劝祁有枫正视自己的内心,都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是当事人。
而对于切实地下定决心并做出选择的祁有枫来说,他在迈出离开囚龙寨去寻找年年的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看清了这条路的尽头,那个并不存在的尽头。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竭尽完美地、毫无怨言地。
“枫哥。”公子滟认真地看着他。
“嗯?”祁有枫挑眉。
公子滟郑重其辞:“我保证,哪怕耗尽我毕生所学,也会给你画出一张以假乱真的妆容,保证谁也看不来你其实是个男的!”
......
公子滟那幅画为这次比赛所做的贡献还有一项,那便是无形中为这次文艺盛事定下了主题。
当然,最终的作品也不全是美女,但也都是与人体相关的构思。
肌肉匀称、线条优美又有力的亚马逊女战士,用色大胆、透视构图的后现代主义机械女郎,将黑夜层叠繁复地批在身上的哥特少女,健壮粗野的无头角斗士跪倒在地,削瘦却慈悲的圣职老者握着一截稚嫩白皙的手腕,在细胞和二极管里孵化的异形人体诡异地发笑,一幅又一幅的画作被挂在了公子滟等人立起的展览墙板上。
公子滟时不时就会来这里看看,再去看看那些正在创作中的作品,预估了一下整体数量和质量,便放松地回到了未完待续的饮酒作乐之中。
祁有枫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他们在达格达消耗掉的所有美食美酒,都是由精灵族无限免费供应的。
在永夜不熄的烟花绚烂中,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又迅速。
用来丈量时间的刻度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有时是两顿饱餐间的间隔,有时是满满一橡木桶的美酒,有时是下一个情人的热吻,有时是一段激情的消退与重燃,有时是一阵无法遏制的创作灵感。
祁有枫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这里唯一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但他觉得自己绝对是这里唯一一个愿意以正常的标尺记录时间的人——他与尚未归来的年年的通信。
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冷静又克制地规划通信时间,以免被拉入惹人厌烦的黑名单,但在某一次,他觉得两次通信间其实已经隔了三个小时,年年的回信却说,他十分钟前才刚刚问过她她在哪里,而她还没有离开原地。
后来,他的三小时又缩短了一些,他只好将通信的间隔拉长到十个小时以上,才终于与达格达外年年的时间形成煎熬的妥协。
在这三天里,有人从达格达离开,也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这些人迅速地抛掉了他们死守的矜持和刻板,在这最无邪的伊甸园里,从不同种族的外表差异里找到了最坚固也最脆弱的俗世乐趣,并用另一种火焰消融了长久以来盘踞在达格达上空的战火与仇恨。
公子滟有时会迅猛地从这些乐趣里抽身离开,找到独自喝闷酒的祁有枫,和他聊一聊某些无趣的观察体悟,既像是在批判自身,也像是在批判他。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隐形的感官/牙鸟/片,只是每个人陷入的瘾都不一样,哪怕你只是想作为旁观者看着,也逃不了。”
公子滟一脸愁容地对祁有枫说,从他手里抢走一个酒壶。
“我现在其实有点不想让年年回来了。”
祁有枫扪心自问,也不敢确定等年年回来以后,他能否克制住不让自己将她禁锢在这里美好的、凝固的、无休止的、无人打扰的永夜之中。
对他来说,再也没有比这种可能性更大的诱惑了。
“她还有任务在身,是必须要回来的,要不,”公子滟善意地道,有点小心翼翼,“等她回来,你就下线?”
“不行!我怕她被,”祁有枫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艹,我也是疯了!”
他竟然在想象年年会被肆无忌惮的自由和激情所污?
“我这两天看到不少人慌慌张张地离开达格达,结果没几天就跑回来了。”公子滟善良地转移了话题。
“我们一共也就在这里待了三天。”祁有枫纠正道。
“是啊,一共也不过是短短的三天。”公子滟叹道。
说话间,两人所在的花车外传来一阵喧闹,祁有枫和公子滟这才想起去抢救一下逐日麻木的好奇心,收拾起溢出胸腔的慵懒,走出车厢,向着喧哗声寻去。
已经挂满画作的那排长长的墙板前围满了人,人们嘴里吐出一个个表达疑问和烦躁的重复字词,却在他们的目光触到一幅画时,被消去了所有的声音与意义。
祁有枫和公子滟刚刚挤入拥挤不堪的人群,便被一种广漠的孤寂击中,手足无措地抱着坠入怀中的、对无限未知的敬畏,定定地注视那幅画。
他们看到了大海的声音,如深渊般寂然。
第四零八章 大海的声音
大海的声音,是打击乐。
走在岸边,行在船上,海浪敲打着细沙、礁石和船舷,时而轻柔,时而暴烈,余音绵绵不绝。
最为隆重的演出是浪花与浪花的相互厮杀,或者在隆隆怒吼中让对方粉身碎骨,或是为自己留下最后一段震摄天地的遗言。
大海的声音,是弦乐。
海面下,是无限且杂乱的流动的弦,无数的音符深深浅浅地游过,尾鳍的摇摆提供节奏,腮腔的开合振动空气,锋利的螯钳勾住一节珊瑚,拉出一个重音,凝冻的透明水母喷射前进,如同一串和/弦。
浅海的游鱼紧紧地咬住水流的旋律,深海的精灵却在缓慢地拨动如丝的暗涌。
然而,对于此时此刻沉沦在达格达的人群来说,大海的声音,是一种无声的混沌。
新挂在墙板上的这幅画大概有三米长,宽约两米。
大约三分之二的画面被一片平静空阔的海面占据,而占据这张画纸一角的另外三分之一则是格外拥挤。
画家在这一角画纸上描绘了一场血腥残酷的搏杀。
数不清的海怪顺着船舷爬上甲板,滑腻的鳞片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水渍,海藻样的毛发还在滴着水,让人仿佛能闻到那长满尖牙的嘴里的鱼腥味。
甲板上的人们全部在奋力反击,脚下踩着同伴流下的赤红鲜血,剑上淌着海怪粘稠的蓝色血液。
画家用一种异常写实的手法记录下了这一场搏杀,细致又清晰地对焦了每一滴汗水、每一处肌肉鼓胀、每一处鳞皮闪动、每一截抽搐的残肢、每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是,这种庞杂谨慎的细节也往往会让观者找不到画面的重点,陷入一种焦躁的心烦意乱之中,像是同时也在被聒噪的喊杀声扰恼。
如此一来,在这幅生动的厮杀画面中,那唯一一个呆板、机械、重复的图像元素便显得格外刺眼。
那就是每个生物——不管是人还是海怪——的眼睛。
在这一瞬被画家凝固下来的画面中,所有生物的表情也一同被截取了下来,愤怒的、鄙夷的、怯懦的、嗜血的、兴奋的、冷静的、假装冷静的,等等等等。
但他们,以及它们,的眼神却在如出一辙地传达着同一种情绪:
恐惧。
充血的眼白中,那些颜色各异的眼珠也都滑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片平静的大海。
近在咫尺的尖牙,刺入鳞片的刀尖,被扯出的肚肠,被砍断的鳍爪,都已经从他/它们的视线中消失,徒留下那片平静的蔚蓝海面。
蓝天,白云,如镜的海面。
没有什么狰狞的怪物探出头来,也没有凶戾的风暴在远处酝酿,这只是一片无风无波的海面,看不到一点危险的迹象。
既然看不到,那莫非是听到了什么?
看到这幅画的人不由自主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是,他们和它们听到了什么呢?
为何这声音让他们和它们同时如此恐惧?
为何这声音能在一瞬间凝固住所有的厮杀,让最勇猛的剑客和最凶残的怪物能够忘记眼前的敌人,难以自持地去看一眼那片大海?
无法控制的想象力滋生了难以名状的恐惧,每个看到这幅画的人都在他们的脑海中听到了最让自己窒息的声音。
就连海面上的阴影也有了各自的形状,让众人窥视出了那仿佛冰山一角般的诡谲。
祁有枫和公子滟都知道,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画家深厚的功底和细腻的情感融入,但他们还是无法彻底摆脱他们自己的想象力,以及想象力所带来的未知恐惧。
突然间,在身周这片寂静中,祁有枫听到了一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正从他身后某处传来:
“苏泽?你们什么时候到达格达来的?”
“大、大概几个小时前,年年,你怎么变了这么多?”一个少年回道。
“哈哈,女大十八变,我是不是越来越好看了?”
“好看什么了?戴个面具怪里怪气的。”另一人吐槽。
“嗯嗯,你一直都很美,戴面具也好看。”少年的回答不似敷衍,异常认真。
祁有枫猛地转过身,公子滟被他撞到,险些跌倒在地。
围过来看画的人群之外,年年正踮着脚尖,好奇地向内张望,恰巧撞上祁有枫的目光,开心地向他招了招手。
下一秒,她已经被祁有枫紧紧抱在了怀里。
“哎呀。”年年轻轻地惊讶了一声,身子微微后倾,脚下错后半步,以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祁有枫却好似误会了她的举动,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上她的后脑,一口吞下了她的气息。
年年觉得,她要么是抱住了一团火,要么就是正在被火焰吞噬。
只不过......
年年的耳尖瞬间红得滴血,清晰地听到了苏泽几人倒吸了一口气,也听到了一声无奈的叹息,和一句咽到半截的脏话。
但是从当前这个状态分析,她肯定不能干脆决绝地把祁有枫推开。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祁有枫的情绪很明显是在某种爆发的边缘,依然在矛盾又痛苦地压抑着。
年年反手放在腰间,与祁有枫十指相扣,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同时温和又坚定地收敛起自己的气息,以期能让祁有枫冷静下来。
但是她的温柔抗拒却让祁有枫燃起了一种不可理喻的怒火,为了那个在未来某个时刻代替他的人。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年年也终于想要尝试一些更加激烈的反抗了。
此时,一阵悠扬舒缓的乐声绕过纠缠的年年两人,如同清洌的初雪。
祁有枫浑身一震,浑浑噩噩的神志终于清明,看清了怀里有些羞意又有些埋怨的年年,松开了手。
“枫哥?”年年有些担心。
“抱歉,”祁有枫这才发现两人身后这一圈围观群众,颇为尴尬,“我、我,对不起。”
“对啊对啊,他这是压抑已久的思念之情,情不自禁,情难自持,情感动天,情有可原。”
公子滟摇头晃脑,拎着被扯烂的扇子从人群里钻出。
在他身后,那些呆头鹅一般的人群也被乐声叫醒,实打实地从艺术角度赏析起了那幅画,偷偷摸摸地扭头看着这边这些华夏玩家,尤其对是岁颇多关注。
“年年离开达格达不过三天吧?”围观群众中,是岁收起玉埙,若有所思。
“对他来说,大概——”
不等公子滟说完,年年已经拉起祁有枫的手,向众人歉意地道:
“抱歉,我们有点事要单独解决,先走了,不许来打扰,违者打死!”
话音刚落,年年已经拖着祁有枫绕过他们,向着漆黑的森林里走去,不多时就踪迹全无。
“唉~重色轻友啊~”
公子滟羡慕地投去一瞥,替祁有枫松了口气,但也微微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数分钟之前的他,以及进入达格达以后的他,忽然间,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
那些强烈的、粘稠的、华美的欲/望,那些饱胀到溢出胸臆的情绪,也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清洗了一遍,露出了内里让人可笑的杂草木屑。
“同意!”
“同意!”
公子滟收回思绪,看着眼前这些人,愉快地打起了招呼:
“苏泽,唐青笠,欢迎欢迎~你们师父呢?对了阿泽,里面那幅画是你画的吧?很厉害哦~”
他又看向另外两人:
“是岁大会长,三尺水少侠,想不到你们也有兴趣来凑这个热闹?之前年年说接了个跑腿任务,难道是跑去你们那里了?”
是岁点头:
“我们和精灵族的几个部落达成了合作,大祭司恩古斯也经常派发任务让玩家或者精灵来帮忙,我们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这次来的是年年。”
“确实巧了,”公子滟看了看众人,遥遥一指自家那架花车的位置,“各位,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聊?”
“嗯,不过......”唐青笠看了看苏泽刚刚挂上去的那幅画。
“放心吧,没人会去破坏,也没人会去偷的。”
公子滟亲热地搭上了苏泽的肩头:“没想到你小子的水平越来越高了啊?”
“嘿嘿,”苏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旁观了一场激/情画面,他的脸还有点红,“我就是如实还原了一下这次出海路上的经历,也是因为印象太深刻了。”
“哦?”
听到这话,是岁也对那幅画产生了些许好奇,但是回头看看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还是选择了继续向外围走去。
“你这幅画署名了没有?标题是什么?要不要加入我们年年的队伍参赛?”公子滟循循善诱,机智地避开了他们这只队伍的大名。
看过苏泽的画以后,他对自己那幅平平无奇的美人图实在没什么信心。
“署名?参赛?这是个比赛?不是随便画画随便给人看的吗?”苏泽一头雾水地回道。
公子滟脚步一停,掐着苏泽的脖子摇晃,瞪他:“你不参加比赛瞎画什么?瞎画什么?抢了本公子的风头啊知不知道?”
“知、知道了,对不起,对不起。”苏泽可怜兮兮地不停点头。
“算了,去,把这个名字写在下边,当作是我们......的参赛作品,”公子滟凑到苏泽耳边嘀咕,苏泽瞬间目瞪口呆,“我就原谅你了。”
“你确定这个名字没问题吗?”苏泽十分抗拒。
不管是苏泽还是阿泽,怎么样也都比素素好听吧?这是个什么奇怪的谐音起名法?
“有什么问题?不好听吗?回头那啥反串,也有你一件漂亮的小裙子~”公子滟笑眯眯地道。
“反串?”其他人听到这个词,也立刻竖起了耳朵。
“你们不知道了吧~年年可是构思了一个——”
公子滟低头,摸出那片宽大的叶子——既是规则说明书,也是选票的那一片——仔细看了看,惋惜道:
“山中不知岁月长啊,原来这就已经是第四天了。”
他那幅画顺利通关,据结果显示,排在整体的前十名,也算是个好成绩。
通过第一项美术比赛的队伍一共为一百个,每一个队伍都将会获得一套十一只由顶级魔法水晶和纯紫金矿石打造的画笔,并获得参加下一项比赛的资格。
就在公子滟浏览第二项比赛的规则时,达格达的这片营地里也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欢呼,间或也有几声懊恼的咒骂夹杂其中。
刚刚抵达达格达的其他人也迅速从周围人的议论中,获悉了这个艺术节的细节过程。
“第二项比赛是什么?”三尺水好奇地凑近公子滟。
“这个嘛......”
公子滟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从面前的五人身上扫过,最终将目光对准了是岁。
“怎么?”是岁平静地看着他。
“嗯......”公子滟诚恳地道,“这位朋友,有兴趣来吹个小曲儿吗?”
第四零九章 吹个什么曲儿
翡瑟斯森林,达格达。
达格达到底也是精灵族的部落,自然是少不了架在树枝间的树屋,只不过这里的树屋不及博安德的树屋那般精巧玲珑,从外表看,有种原始的粗旷和实用的拙朴。
在年年跳下床,走到墙角的木桌旁倒来两杯水的时候,祁有枫才终于舍得花费些注意力给这间树屋的内饰,意外地发现这里竟然十分整洁。
“别误会,这不是我的住处,这是迪昂的树屋,只不过他很少回来住。”
年年看出了他的惊讶,递给他一杯水,随即便滚进了他的怀里,祁有枫手里尚未拿稳的水杯洒了她一后背。
祁有枫两口喝干那半杯水,更没有浪费那些洒落的水珠,追逐着它们滑落的方向,一滴不落地享用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欠你三个字。”年年懒洋洋地趴在柔软的大床上。
祁有枫的动作一停:“哪三个字?”
年年翻过身,环住他的脖子,认真地道:“辛苦了。”
难得她今天掌握了一下主动权,并得出了两个结论:她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懒惰使人快乐。
祁有枫哭笑不得,埋头下去咬了一下她的锁骨,把浮出的那一点期待再次埋回心底。
尽管有无数事实可以证明,但他还是想听年年亲口对他说一遍那三个字。
“嘶——疼——”
年年嗔怒地推开他,抬手一摸,摸到一个深深的牙印。
“我要是再晚几天回来,你是不是就该把我的骨头给咬穿了?”年年瞥了他一眼。
“说起这个......”祁有枫倚坐在床头,揽过年年,“我其实觉得不太对劲。”
不管怎么说,他的自制力也不应该会这么差,更不会冲动到忘记时间和场合,如果那时候没有是岁的打断,那他......
“不对劲就对了,”年年看向窗外的夜空,闪烁的焰火映在她眼底,“达格达可是有一件能够操纵昼夜四季和情绪情感的神器。”
祁有枫有些难以置信:“这东西的影响范围是不是太大了?”
能把整个达格达的时间固定在夜晚,又能一次性影响到达格达这里几万玩家情绪,这种神器是能被随便动用的?
“这么大的作用范围,它的效果可能很轻微,我怀疑它其实不过是做了一点最初的引导和烘托,玩家间的互相影响,以及形成的特殊氛围影响可能还要更大一些。”
年年简单分析道。
她和是岁、三尺水在彻底进入达格达之后,也凭借自身的优势在黑暗中看到和听到了一些场景。
“所以你才把是岁叫来了?”祁有枫问道。
“以防万一吧。”年年点头。
“你怎么——那是......韶舞?”祁有枫忽然坐直身子,眯起眼睛,盯着窗外的某处。
“舞姐?”年年也扭头看去,一朵金色的烟花刚好将夜空点亮,“狄俄尼索斯?苏丹娜?他们怎么认识的?”
“那就是你们精灵的新任长老?那个女的手里拿着的......”
烟花的盛开不过一瞬,随后那几朵的颜色或蓝或紫,祁有枫也不敢确定自己从那一团阴影里看到了什么。
“我还以为这神器是个大家伙,原来这么小的啊。”
年年比划了一下,好像跟普通的木吉他一样大小,随手就能打包带走。
“他们走了。”祁有枫提醒道。
“嗯,看到了。”年年安然躺倒。
“你不是一直想找这两个人吗?不打算跟上去看看?”祁有枫低头看她。
夜色浓重,附近的大树又枝繁叶茂,年年那件斗篷刚好就派上用场了。
“嗯,冲动是不好的。”年年闭目养神,“不急不急。”
......
“想不到那个叫做恩古斯的精灵还挺开明的,你们这把肯定赚翻了吧?”
达格达的另一端,几个大男人坐在公子滟的花车车厢里,苏泽又在埋头作画,唐青笠和三尺水则躲在角落里喝酒。
是岁微笑:“还好,你们囚龙寨有兴趣吗?”
“当然有啊,造反可是很费钱的,而且我们也十分愿意帮你安置一些精灵族的姑娘们。”公子滟欣然点头。
“你们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恩古斯的意思不是让她们嫁个好人家,而是让她们尽量在人族和精灵族的生活方式之间找到一个平衡。”
是岁再次重申他们行天下与精灵族的协议内容,并且拿出了松青临走前交给他的空白契约书——现在已经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将其递给公子滟。
行天下在翡瑟斯森林里临时建立的小部落已经有了名字:斯贝尔(spéir),其意为“天空”。
这是恩古斯为他们起的,并且将这个名字告知了翡瑟斯森林里的大大小小各个部落。
新生部落斯贝尔将由行天下全权管理,并作为一个居于翡瑟斯核心的贸易交流区,受到全精灵族的保护。
精灵族会将他们不需要的动物皮毛、骨肉、草药和种子等送来,从行天下的玩家们手里换取其他生活用品、丝绸布料和茶叶等物。
这是一个并不算公平的交易,因为精灵族对这些东西的需求和兴趣真的不大,很多精灵和玩家都是领了跑腿任务后过来把东西一扔,摆摆手就走了。
恩古斯真正需要行天下付出的,是他们对那些被解救回来的同族的妥善安置。
一岁以下的精灵幼童被恩古斯协同莫瑞甘的大祭司分散安置在两个大部落,其余的精灵儿童和那些成年女子将会继续生活在斯贝尔。
恩古斯和莫瑞甘的大祭司会亲自定期到斯贝尔教导这些精灵儿童,让他们学会控制自身的能力,而行天下的玩家则是负责教导他们人类的武艺和生活技能。
恩古斯甚至出手开辟了一条道路,将部落斯贝尔与东侧雪山的那条河道相连,以方便行天下的车马行走,也保护这条路上的人员往来不会被森林中的野兽打扰。
他鼓励这些精灵日后到华夏大地游历,也不介意他们彻底移居,或者加入什么商会和团体。
盖亚大陆上的人族风气不好,恩古斯还是比较欣赏包容并蓄的华夏文化。
“你跟北台城的那些修真门派联系过没有?他们怎么说?”
公子滟看完那卷契约书,还给是岁。
“联系过了,咱们华夏的修士还是很开明的,也很同情这些孩子和女性的遭遇,只不过北台城及其附近新规划的城镇还正在建设之中,暂时腾不出手来安排。”
“也不急,这也不是一时就能完成的事情,”公子滟叹气,“小孩子还好说,可塑性强,那些姑娘家的心性可不是这么容易被纠正过来的。”
当奴隶当久了的人,就算重获自由也不会觉得幸福,反而会怀念曾经的好生活。
“主要是要给她们找点事情做,启发一下她们的生活热情,我想试试接触一下神农谷,到底是与天生草木亲和的精灵,帮忙培育和炮制草药再合适不过了”
“我就怕北台城的人对精灵族有偏见,毕竟当时年年也是闯了不少祸。”公子滟摩挲着下巴。
“对咱们华夏区的人有点信心,‘不能以偏概全’,这点简单的道理谁都懂的。”是岁笑道。
“这就好,那,”公子滟取出规则说明书,“咱们再聊聊吹曲儿的事?”
“......帮忙参加比赛可以,但是你要把队伍名字改了。”
是岁见话题又绕了回来,无奈地道。
“好像不太行,已经确定下来了。”公子滟很无辜。
“你不是还没上报队伍里的具体人员名单吗?那我和年年商量一下,找个名字好听的队伍,花点钱加入好了。”是岁温和地道。
“......行吧,我问问年年,她要是没意见,我就不改了。”公子滟遗憾地道。
是岁摇摇头,说道:
“第二项是音乐类,一共就持续两天时间,我看年年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们还是先行计划一下吧。”
“这个比赛也是没有规则,就看谁能吸引到更多的注意力,有点像......街头卖艺式的竞争。”
公子滟思索片刻,眉头皱起又展开:
“你的玉埙比较适合演奏平缓的音乐,恐怕不太吃香。”
一百个队伍,在两天时间内,在这片场地里演奏乐器或者唱歌,吸引玩家的支持,让他们选出三个自己最喜欢的队伍,就是这第二项比赛的全部规则。
公子滟突然有点想塞给是岁一个唢呐。
唢呐那音色,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压得其他乐器和人声欲哭无泪。
反正都是吹,唢呐和埙,好像也没啥区别?
“未必,”是岁淡淡一笑,“别忘了,我们儒家玉皇书院的乐艺一门所演奏的乐曲,是有特殊效果的。”
公子滟挑眉:“你可别来首破阵曲,否则这地方就真成酒池肉林了。”
“我想,大家应该会更喜欢清心寡欲的曲子,大鱼大肉吃多了,也该是上道清粥小菜的时候了。”
想到之前的情景,是岁笑道。
在他看来,达格达这里的气氛很是不对劲。
似乎,是有人刻意操纵和营造出了这样一种环境,其手段可能与他曾经遭遇过的魔族类似,那首可以安抚情绪、驱散心魔的欸乃刚好可以用在这里。
“不。”
车厢的门帘被人掀开,年年钻进车厢,看着是岁。
“来首活泼的吧,能让人爱到死去活来那种。”
第四一零章 死亡之轮
事实证明,公子滟关于唢呐的设想是绝妙的。
当粗犷高亢并音量极大的唢呐被某个华夏玩家吹响的时候,另外的八个单簧管、三把小提琴、一个萨克拉和两把老乡的二胡,就集体失去了声音。
大概也就只有那个唱花腔的女高音能够与其一争高下。
有不甘心的参赛队伍灵机一动,摆出了大鼓,拿起了铜铙,虽然最终还是没有敌过唢呐那击穿灵魂的穿透力,但也成功地闹出了一点风头。
受到这种罕见“兵”器的启发,其他古怪的乐器也层出不穷地在达格达演奏出了各自的特色。
非洲南美的各种皮鼓,中东的ney笛,极北因纽特人的喉歌katajjaq,蒙古人的呼麦等等,最后竟然就连管风琴这种庞然大物都搬了出来,用其雷霆般的音响,与唢呐一起合奏出了一曲摄人心魄的电闪雷鸣。
当然,玩家们之所以能这么玩,也是因为这些乐器都是系统提供的,除去唱歌用的肉嗓,要什么有什么。
像是岁这样自带乐器的玩家,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十人,基本都是来自华夏区的玉皇书院,所持的古琴笛箫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什么自带的优势——所以他们之中的某个玩家把吹笛子换成了吹唢呐。
是岁最终还是挂上了“”的牌子,倚着公子滟那架姹紫嫣红的花车,吹了一首戚戚艾艾的小曲儿。
他选了一首怨情曲,端得是情思绵绵幽幽怨怨,十分催人泪下,当场就让不少刚刚分手的情侣寻回了旧爱,又制造了一批崭新的伤心人,听着埙曲不由悲从中来。
年年几人已经对达格达这里的事有了一些心理预期,加上也都基本心有所属,相对比较冷静,在这乱哄哄的两天中,逐渐摸清了所有参赛队伍的底细。
没有风雅存,不仅仅是没有这个队伍,也没有任何风雅存的玩家出现在现在的达格达,而公子滟又信誓旦旦地说他早就在达格达见过这些人。
年年也让公子滟给他们这只队伍的成员列表填上了名字,正式提交。
她、祁有枫、唐青笠、苏泽、是岁、三尺水、公子滟,再加上囚龙寨里抓出来的凑数用的五个人,一共十二人。
舞姐可能知道她年年来了,但那两兄妹可能还不知道cybele来了。
在年年的建议下,苏泽挂出的那幅画也被他收了回去,拯救了不少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小心脏,将他们的目光从宏大的、无限的主题里拉了回来,更加专注于眼前的喧闹和情/欲。
她这才知道,遍布盖亚大陆的针对圣诞小丑佣兵团的通缉令,也是苏泽画的。
由当初在华夏区与他们有过过节的蔷薇骑士团提供样貌描写,再由苏泽还原为图画,但他在发现年年的名字时,有意抹去了她的中文名,并且对画像做了一些微小的修改,让通缉令上的人看起来像她,但又不太像她。
可惜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圣诞小丑的其他人,也就不好帮他们修图。
海陆两条商路打通之后,华夏区和盖亚大陆的信息往来就不再受到距离的限制,年年虽然得到了这个消息,但也无法确定是蔷薇骑士团返回了盖亚大陆,还是他们留在盖亚大陆的人手暗中掺合了一把,只好暂时把这件事告知了尼克等人,让他们多加留心。
“对不起,年年,给你们添麻烦了。”苏泽怯生生地道歉。
“没事没事,你就加油画画就好了,争取混个盖亚大陆第一画师的名头,说不好还能拿个爵位呢?”
年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苏泽自上岸之后就当起了游历画师,不知不觉就混进了贵族圈,给不少夫人小姐们画肖像,后来还被邀约给国王画画,给王宫圣殿绘顶,就连圣堂教会的主教们也对他礼遇有加。
果然,有一技之长的人在哪里都吃香啊~
年年不由感概。
“比赛有结果了。”公子滟钻进花车的车厢,哭丧着脸道。
“下一项是什么?”年年盘腿坐好,托着下巴问道。
“你知道奖品是什么吗??”公子滟的样子有些像是要撞墙。
“奖品?”年年眼珠一转,盯住了在他之后钻进来的祁有枫。
“一共选出了五十支进入下一项比赛的队伍,”祁有枫道,坐在他身边,“用什么乐器胜出,就能得到一个真实比例的纯金打造的同等乐器。”
“不是纯金,是紫金!纯紫金!”
公子滟啪啪啪地拍着车厢的地板。
“那唱歌的呢?不会都是乐器类胜出了吧?”年年指指自己的喉咙。
“一个等身金像。”
祁有枫答道,年年也微微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口水。
“那个玩管风琴的小子!领了一座金山!!”
公子滟终于顺好了气,一圈砸在车厢厢壁上,咬牙切齿。
“五十支队伍......这得是多少紫金矿啊......”年年目光迷离,喃喃道。
“所以说,你们精灵族是不是也太大方了?”
祁有枫倒不是很羡慕那个小子。
他有百分百的把握,在那个小子走出达格达的一瞬间,就会被好心人请去做客,替他减轻一些负担。
实际上,他们囚龙寨的人已经在盯梢了。
年年微微低头,用一只手抵着自己的额头,轻敲:
“这肯定是手里有矿脉了......”
迪昂和亚历山大正在翡瑟斯森里的第三个大部落——莫瑞甘附近寻找第三样神器的下落,虽然神器的踪迹不明,但他们却发现了几处秘密开采的紫金矿藏,正在潜伏调查。
根据他们在厄舍城的经历猜测,当年那张消失的翡瑟斯矿产分布图十有**是落在了那位混血公爵的手里。
莫非......狄俄尼索斯两兄妹还跟厄舍城的公爵有关系?那个公爵到底是站在哪边的?精灵族?人族?居中捞钱?那拍卖场故意让尼克拿走拍品是怎么回事?龙族的出现是不是太巧了?不对不对,这好像有点太阴谋论了。可他到底是哪边的?是自己人吗?
年年突然双手揉着脑袋一阵乱摇。
“怎么了?”祁有枫连忙阻止。
“没什么,就是发现这个世界,”年年向后一倒,靠在他身上,“好~复~杂~啊~”
“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别跟自己过不去。”祁有枫双臂一环,“你还要准备第三项比赛呢。”
“我?我准备什么?第三项是什么?”年年扭头,看向他。
“跳舞。”祁有枫笑道。
年年眨眨眼:“跳舞跟我有什么关系?”
“除了你,其他人也不会跳舞啊。”祁有枫耸肩。
三尺水倒是可以去来一段剑舞,但估计吸引不到什么人气。毕竟这第三项比赛也是街头卖艺式,就地取材搭台子上场,跳到大家都来看就行了。
“可是我也不会啊!”年年高声反驳。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但我见过你跳舞,”祁有枫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很美。”
年年缩了缩脖子,一头雾水:
“我跳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哈瓦里哲湖边的那个地下神殿,当时你应该是被控制了,如果你实在还原不了那段记忆的话,”祁有枫的双臂箍紧,“我可以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摆弄,教你。”
年年在脑海里掰回想歪的自己,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平安扣,回想:
“那段啊......我好像还真记得,就不劳烦你了。”
“所以,这就定下来了?”祁有枫笑道。
“......我要是跳成僵尸舞,你们可别怪我。”
年年对自己的身体柔韧性有点没信心。
“你的身体柔韧性很好,保证能驾驭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在耍流氓?”年年瞪他。
“冤枉冤枉,我只是在帮你树立信心,现在这样子就很好,没必要临时抱佛脚,强行去伸展拉筋,容易伤了自己。”祁有枫认真地解释。
“拉筋还是算了,”年年整理了一下记忆,笑眯眯地看他,“可是,我好像还差一件合适的舞衣呢?”
“能为胡神先知效力,小的不胜荣幸,定当让大人满意。”
祁有枫嘴角微勾,牵起她的手,印下一吻。
......
盖亚大陆,人族领地,领国泰克伦伯格。
在王宫内侍的带领下,尼克和约翰一前一后地走过长廊,被长廊两侧墙壁所绘的圣人天使注视着,迈入了一间不大的议事厅。
议事厅里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猩红色的桌布上绣着代表勇气的雄狮和代表纯洁的百合,桌子边整整齐齐地摆着十几把高背椅。
尼克在桌边站定,约翰走近后,将怀里托着的那个人横放在桌子上,退后一步,站在了尼克的侧后方。
如果不是还能看到胸膛的微微起伏,听到那丝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任何人都会认为桌子上的那个人——勉强还能认出是个人的人——早已死了。
他的衣服很干净,洁白无瑕。
但他的四肢却像四条软软的管子,与弯曲的脊背团在一起,似乎还能打个美丽的蝴蝶结。
当尼克救下他的时候,他的四肢确实是被打了结,绑在一个马车轮上,与四条轮辐纠缠在一起。
死亡之轮,breaking wheel,是一种极具仪式感和观赏性的酷刑。
受刑者会被绑在车轮上,四肢沿轮辐张开,被每一条轮辐上的尖锐木刺固定住手脚四肢和脊柱的各个关节,免得受刑者乱动,影响捶打的节奏。
行刑者从受刑者的脚骨开始,按照一定的韵律,依照固定的捶打数,一寸寸地敲碎受刑者的骨头。
从脚骨,到腿骨,一直向上到双手双臂,再到脊柱,待得所有的骨头都被敲碎,这具软软的身体就可以任人摆弄了。
若是行刑者不忍,便可以在行刑前给予这可怜人coupgrace(慈悲的一击),直接锤在心脏上,让受刑者解脱。
否则,经历过死亡之轮的人仍然可以存活三天,被缠在车轮上,被钉在尖尖的木桩上,任乌鸦啄食,任血液流干。
这是一种只有圣堂教会才会使用的酷刑,被用于蔑视神明、背叛神明的异端者身上,由圣洁的主教在大庭广众之下主持,一边替罪者念诵祷告,一边让行刑者仔细地敲碎罪者的骨头。
大部分经历了这种酷刑的人都死了,但有两个人除外。
尼克不知道第一个人是谁,但他却知道第二个人是谁。
因为这正是他闯进行刑现场救下的,还顺便打包带走了负责监刑兼劫法场的帮凶约翰。
至于这个倒霉孩子是谁,为什么惹到了圣堂教会,他还不太清楚。
当时圣堂学院的院长阿盖特交代他这个任务的时候,只说救人如救火,并没有说太多。
尽管如此,尼克还是晚了一步,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位受刑者已经从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被炮制成了一条软趴趴的肉虫子。
阿盖特说,让他把救下的人送到泰克伦伯格的王宫,到时候自然有人会奉上厚礼。
虽然不确定现在这个情况算不算是“救下了一个人”,尼克还是把这家伙送来了,厚礼不做期待,只想知道阿盖特此举的用意。
圣堂学院的院长,派人去劫圣堂教会的法场,怎么看都是一种反叛行为,也是要被送上死亡之轮的。
尼克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长桌桌布的雄狮上,试图梳理这其中的缘由。
片刻后,有脚步声从议事厅的另一端传来,尼克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与当初那身寒酸的普通布袍不同,这身黑色绸衣一看就是价值不菲,与那些金银暗绣搭在一起,低调又奢华。
“long timesee,priest.(好久不见,祭司大人)”尼克笑道。
这还真是一个惊喜。
西米尔看着他,也露出了笑容。
第四一一章 分裂的端倪
翡瑟斯森林,达格达。
留给第三项比赛的时间不长,也就三天,三天后,从幸存至今的五十只队伍里再次选拔出其中一半,进入最终的决赛。
经过两轮奖品的激励,再也没有人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都急红了眼睛,对最终的大奖浮想联翩,对发奖的人却毫无敬意。
当年那张消失的矿脉分布图再次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并且合情合理地在众口相传中找到了新的主人。
不仅仅是进入达格达的人越来越多,进入翡瑟斯森林各处游览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就看这扔金子如同扔石头的架势,这翡瑟斯森林里的紫金矿,莫非是走一步撞一个?
年年特意给亚历山大和迪昂发了消息,让他们在调查那几条秘密矿脉的同时,别忘了再帮他们遮掩一下。
精灵族里可以出两个败家子大手大脚,但是不能打开大门欢迎陌生人来随便拿随便抢。
“唉,我就是操心的命啊~什么都想管管。”年年发完消息,愁眉苦脸了一会儿,突然叹息道。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祁有枫没有抬头,手里的剪刀利落地分开两片布料。
“枫哥,我不要裙子。”年年看了一会儿,也看不懂这是在做哪种类型的衣服。
“我知道,所以特意选了搭配的款式,等等还要再给那件斗篷调整一下长度和帽子,免得累赘。”祁有枫应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的想法~”年年蹭过去,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
“别别别,”祁有枫连忙松开剪刀,看着那一点歪斜,扭头诚恳地看她,“今天天气不错,要不你出门玩玩?”
年年撇嘴,听话地钻出了花车的车厢,看着头顶的黑夜发了一会儿呆,目光一扫,找到了不远处围坐在一起的公子滟等人。
“哎呦~他终于忍不住把你也赶出来了?”公子滟见年年走近,戏谑道。
自祁有枫开工之后,他们这些人就被以碍事的名义赶了出来。
没办法,他们也很好奇祁有枫是怎么做衣服的,尤其想看看那个拿起刀来有几分狠厉的男人手里捏着一根绣花针是什么样子。
“我是主动不给他添乱好吧?别拿我跟你们相提并论。”
年年白了他一眼,坐在火堆旁,抬手接过唐青笠扔来的酒杯,给自己斟满。
“暂时还没有队伍登场,看起来这一**家都很慎重呐。”
公子滟的目光越过年年,看向她身后的达格达营地。
“都到了这个地步,剩下的队伍也该露出点真材实料了,而那些紫金更会提醒他们要认真参赛的。”是岁淡淡地道,把玩着手里的玉埙。
第一轮时,不管是参赛的队伍,还是投票的观众,大家的心态都是玩闹多于竞争,画什么只看心情,投哪个只看是否顺眼,或者是否认识。
第二轮时,这种嘈杂混乱的赛制就决定了这是个更注重声高、而不是音美的比赛,闹哄哄一番下来,那个玩管风琴的小子未必就比那个弹钢琴的艺术水平高。
如今到了第三轮,又是一半的淘汰率,真的有些底蕴和水平的队伍自然要认真准备,那些一时侥幸的队伍恐怕也想继续幸运下去,拿到更多的金子。
“猜猜看,会不会有人玩过头,给咱们来场性感艳/舞大赛?”公子滟两眼弯弯,十分期待。
“这还用猜?毫无限制的比赛不就是看谁的下限低吗?”唐青笠不屑地回道。
“曲高注定和寡,这里注定俗人多,圣人少,所以,年年小朋友,”公子滟一脸真诚,“到时候要不要我们避避嫌?再把祁有枫给关起来?”
否则谁知道祁有枫会不会把他们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你想多了,”年年回以一笑,拿起短弓,“如果真需要搞这种手段的话,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出去,让大家欣赏踢踏舞,摇摆的那种。”
说罢,年年随意拨弄了一下弓弦,噌噌两道箭影落在公子滟的身前,紧紧贴着他的大腿根。
公子滟低头喝酒,向后挪了又挪,不再说话。
三尺水、苏泽和唐青笠闷笑,是岁无奈地摇摇头。懂的多了,年年说话也是越来越不忌讳了。
“好了,说点正事,”年年看看四周,泄气,“算了,回头有机会再说吧。”
在翡瑟斯森林里,想避人耳目聊点什么秘密也太难了。
唐青笠笑笑,抬手一扔——
“大阳,任也,虚离炎上。”
罗盘在火堆之上缓缓旋转,噼噼啪啪的火星尽数被它吸走,一层朦胧的宝光自罗盘中央散开,笼罩住了众人。
“这是个障眼法,别人看我们就是在普通的聊天,我们的声音也会与整个大环境的声音融在一起,听起来就跟苍蝇嗡嗡叫一样。”
“虽然不喜欢你这个比喻,不过你倒是挺有用的。”公子滟点头赞道。
唐青笠懒得理他,看向年年:“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
“不是有事要你们帮忙,是想提醒一下你们注意接下来的世界动向,免得稀里糊涂地被卷进去。”
“世界动向?”众人竖起了耳朵。
“西米尔跑来这边了,现在在某个领国当国师还是什么的,而他所在的那个领国刚好与圣堂教会起了正面冲突,不死不休那种。”
据尼克所说,他当时救下的那个年轻人是泰克伦伯格这个国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如今虽然保住一命,但已然是废了,国王和王后悲痛欲绝,已经宣布彻底与圣堂教会决裂,即日起驱逐境内所有教会教士,并开始兴建新的信仰体系。
“扯淡,那个西米尔怎么可能救不了他!”三尺水嚷嚷,哪怕他对这人不熟,也还记得这人最初的伪装是个治疗职业。
“救了又对他没好处,就是要把人逼到绝路才能做出这样决绝的选择嘛。”公子滟很理解。
“不过,当初那位继承人,应该可以叫王子吧?是怎么惹到圣堂教会的,竟然要用那么残忍的酷刑去惩罚?”唐青笠问道。
“前些日子有一群巨龙在人族领地四处放火,烧毁了很多圣堂教会的教堂,杀死了不少教士,也牵连了不少无辜的普通人进去,结果圣堂教会只顾着自己人的性命,对这些平民的损失不闻不问,反而要加重税金,当时泰克伦伯格的这位年轻王子一时气愤,把来协商重建教堂的使者给砍了。”
“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呐~”公子滟叹道,一脸唏嘘。
“之前巨龙来袭,圣堂教会损失惨重,教会唯恐他们在盖亚大陆的权威受损,铁血镇压了一批各国的反抗者,现在有泰克伦伯格出头,其他领国也有蠢蠢欲动的了。”年年继续道。
达格达里歌舞升平,可不代表其他地方就是一片和谐。
“所以现在看来,圣堂教会是一个阵营,世俗各领国是另一个阵营?”唐青笠总结道。
“不一定,不可能所有领国都会选择与圣堂教会反目,所以现在应该是支持教会的人在一个阵营,不支持教会的人在另一个阵营。”是岁道。
“而且这个支持不支持也不是简单的二元分类,有支持教会的,也有单纯信仰创世神但不喜教会专断统治的,有反对创世神的选择其他神明的,也有谁都不想信的。”年年揉揉太阳穴,再次觉得这个世界太复杂。
“这么说的话……确实不好随便站队,要看具体形势了。”公子滟说完,看向是岁。
“暂时咱们两家还是把重心放在精灵族这里吧,人族那边的局势复杂,不如先静观其变。”是岁点头。
“这么看来,天工坊被困在厄舍城里也是好事,不然木本尊恐怕要立刻跑回华夏去,再也不敢来了。”唐青笠啧了一声。
“你们也不要太乐观,只怕你们没那么容易置身事外。”年年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有些懵懂的苏泽身上。
“阿泽,你不要掺和这些事,只管画画就好了,谁给钱就给谁画,想给谁画就给谁画。”
苏泽点头。唐青笠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笑道:“这就得了,我给你当保镖,咱们再去各地游历一圈,争取把各国皇宫逛个遍。”
“你觉得精灵族已经被卷入了阵营的分化?”是岁问道。
“我是实在搞不清现在那两兄妹的立场,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立场。”年年都快把自己的脑袋戳出个洞了。
“说说看,有我们这两个聪明人在,还怕搞不定?”公子滟一扇子敲在她的手背上,拍开了她的手。
“巨龙袭击各国境内教会教堂的事,我刚才说过了。”
公子滟和是岁点头。
“但是这些巨龙并没有袭击所有国家的教堂,而是似乎有选择地放过了一些领国。”
“这是故意挑起矛盾的做法,最终促成了世俗领国与圣堂教会之间的矛盾,对西米尔这方有利。”是岁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可以预见在人族内部出现矛盾的时候,他们会选择与其他外部力量联合。”年年道。
“这样一来,在华夏与盖亚大陆双向联通的现在,就会慢慢地把所有势力都卷进去,毕竟哪怕是选择中立,也是一种阵营立场。”公子滟皱眉,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子。
“只看我们精灵族的话,偏偏选择了这么一个时间对外开放,偏偏选择了这么一个时间搞这种艺术节,会是巧合吗?”
“应该再加上,偏偏选择这么一个时间,暴露出精灵族蕴藏如海的财富。”
是岁叹道。
“这是一定要把你们精灵族拉下水啊,偏偏在这个最需要警惕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狂欢。”
第四一二章 尘埃与阴影
人族领地,圣堂学院。
萨拉已经忘了自己在图书馆的这间**区待了多久。
每次她从书页中收回思绪,抬起头来,看到的都是一成不变摇曳的灯光,和那扇高高挂在顶上的灰蒙蒙的玻璃窗。
原本,她以为自己接到了一个囿于窄室的进阶任务,虽然有些特殊,但也并不比其他的或者其他玩家的进阶任务困难太多。
后来,她发现自己是被人藏匿保护着,因为她和她的佣兵团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大陆通缉犯。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其实是被人囚禁了起来,更甚者,是作为某种筹码,比如,用来调动他们那位责任感过于强烈的好团长。
若是按照正常的标准推测,每一次院长阿盖特来给她送食物和水的时候,就该是一个昼夜。
只不过,以萨拉对自身角色饥饿度和疲劳感的感知,阿盖特只是在保证她最低限度的存活罢了——那种基于玩家特殊性的存活。
这就难免让萨拉产生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疑问:
假如,玩家们的上下线行为是以一种“常识性知识”被灌输给游戏里的npc们的话,那么会不会有“人”对这种常识产生疑问?会不会有人试图打破这种“常识”呢?
可惜,萨拉并不是人类行为学或者人工智能方面的专家,这个疑问也只不过在她的头脑里停留了几秒钟,便被另一个担忧取代了:
她要怎么离开这里。
萨拉相信,这里应该是整个盖亚大陆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但她实在不喜欢将这种针对敌人的安全变成针对自己的坚固。
在仔细观察和多次尝试之后,萨拉再次将注意力放在这些书架上,十分耐心地一本本读了起来。
她最初是借取了一个“查找资料”的任务进来,有鉴于**区的图书无法外带,这个任务还有一个隐藏描述,那就是把资料的内容全部默记下来。
若是用游戏步骤来解释的话,那便是寻找到相关书籍,再读取到需要的内容即可,因为“读取”这一行为就已经让玩家自动记录了这些内容。
萨拉发现,对她来说,“读取”这一行为还意味着增加的游戏经验值。
当然,并不是**区的每一本书都能通过“读取”的判定,而在筛选的过程中,她又发现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
凡是能转化为经验值的书籍,均与某个特殊的势力有关,要么是对其历史的记载,要么是对其理论的论述。
真神圣殿,那个基本确定将会与圣堂教会处于对立面的新阵营。
一间包容并蓄的学院里出现这种书并不奇怪,况且它们还是被打乱分散在浩如烟海的各类藏书之中,或许,这与阿盖特院长的立场并没有什么关系......
若是真的以学术研究的心态来收藏这些书的话,那为何要把它们一本本——甚至是?拆成几册——散落在其他不相关的书籍之间呢。
这种藏木于林的方法,是不是有些刻意了?
萨拉将她的观察和猜测暂且记在心里,不急不躁地翻开下一本书,抱着几分真切的兴趣将一行行文字读取下来。
忽然间,某个特殊的词跳入了她的视线,并在被她读取的瞬间敲动了进阶任务的大门,将其推开一道缝隙。
rhythm.(韵律)
everything flows,out ahing has its tides; all things rise and fall.(万物流动,有进有出,万事如潮,有起有落,至极必反)
成功进阶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萨拉轻轻合上书,回味着那一闪即逝的灵感,将其拆分成了便于理解的步骤,并为之找到了具体的释放对象。
她低下头,先听到了胸膛里血液如涨潮般轰鸣的声音,摇摇头,纠正了注意力的焦点,在手背上出现更多皱纹之前,拨回了加速的时间。
萨拉的视线如同一道生锈后缓慢的钟摆,向左侧摆时,她手里的书页也渐渐簇新,洁白的纸张散发出新鲜油墨的香味,向右侧摆时,书页枯黄变脆,仿佛已经度过了几个世纪的时光。
一切循环,不过是时间玩弄的把戏,只不过用来丈量时光的刻度太漫长,才让这种有如潮起潮落的韵律显得格外平缓。
萨拉站起身,走向**区通往外界的那道紧闭的铁门。
她手中的书本已经风化成了一捧木屑,随着她的脚步簌簌落下,如同最不起眼的尘埃。
......
从窗口投进来的那束阳光里,尼克看到了无数飞舞的尘埃,像是被什么东西捧着,总也落不尽。
他回头看看那扇紧闭的褐色木门,脚跟一转,靠在大厅石柱上的身体随即面向那扇门,双手抱在胸前,一只手的手指轻点,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西米尔将约翰带走,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西米尔在泰克伦伯格的传/教工作开展得十分顺利,已经在王宫内拥有了一间像模像样的祷告室,大张旗鼓地给泰克伦伯格的本土骑士们进行了真正的神灵赐福。
尼克和约翰交货之后就打算离开这里,立刻返回学院去将萨拉放出来。
西米尔却在此时遗憾地告诉他们,他们两位通缉犯进入泰克伦伯格的消息已经被邻国知晓,并在国境线上拉起了搜捕网。
而在尼克弄死西米尔之前,他又提出了一个让尼克两人无法忽视的问题:约翰这位圣骑士要如何面对圣堂教会的问责。
跟毕业于圣堂学院的圣法师不同,圣骑士这个职业从设定上来讲,与光明系圣法师相同,都是依靠创世神赐予的力量而存在。
现如今,约翰协助尼克劫走了圣堂教会正在处刑的异端者,已然是背叛了这份被赐予的力量。
之前进入泰克伦伯格后不久,尼克就发现了约翰的异样,便从他背上接过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王子,自己抱着送进了宫。
终于,尼克替陷入虚弱的约翰接受了西米尔的提议,彻底完成新阵营的转职。
尼克很少会替别人做决定,但约翰那种腼腆的性格和特殊的交流方式实在不适合与狡猾无德的西米尔谈判。
约翰对圣诞小丑佣兵团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不问缘由不问得失的无条件信任,不善言辞的他,只会默默地行动,再安静地坐在一边。因此,他们每一个人也都愿意担负起他这种信任,不让他失望和遗憾。
尼克的脚尖点了三点,那一束阳光里的灰尘忽得被风吹散了形状,扑向了那扇依然紧闭的木门。
几乎是在同时,扑过去的尘埃就掉转了方向,落回了走到门前的尼克的肩头。
木门被人从内侧拉开,约翰走了出来,推起面甲,有些羞涩又有些歉意地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howfeels?(感觉如何?)”
尼克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拳锤在他的肩头,还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in the shadowhis hand,hid me.”(以赛亚书 49:2)
约翰的双眼亮晶晶的,像是一只温顺的鹿,安静地盯着尼克,身上银色的铠甲失去了光芒,又渐渐失去了色彩,似乎还同时失去了三维的空间感。
尼克正皱眉,就见约翰的身形已经变得极浅极淡,眨眼间消失无踪。
他低头看了看,又转过身,发现脚下的影子竟然纹丝不动。
尼克听到约翰得意地小声笑着,一截漆黑的带鞘剑身从他自己的影子里伸出,轻轻地敲在了他的脚踝上。
......
当那一抹清亮的刀光掠过婆娑斑驳的月影时,达格达的夜空中那些绚烂的烟花也变得艳俗了。
站在地面上的人全都抬起了头,望着半空中那个轻舒云手的少女,不禁惊讶与她的灵动,又在她扬腕提刀时,为那一点凌厉的冷冽心悸。
风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乐声,倒不像是什么乐器发出的,而是晚风和月色被搅动后的余波,连着焰火破碎的涟漪,先被目光拢住,才被双耳捕捉。
素色的舞衣随着漫天的焰火变幻着纹样和色彩,简约的款式并没有突出任何引人遐想的部位,就连少女的面容都被一张面具遮住了大半。
纯粹的舞蹈,也将具体的外貌、性别和种族模糊成了纯粹的属于人的概念,将人的力量和柔软展示得淋漓尽致。
这似乎是某种带有宗/教色彩的祷告式的舞蹈,但相比起向上天索求,相比于取悦那未知的神明,这更像是一场宣告和谈判,是傲然地请神明主动屈尊,而不是卑怯地勾/引神的垂怜。
公子滟看了看观众们的反应,对一旁吹埙的是岁挑起一个大拇指,正想再夸一夸兼任服装和造型的祁有枫,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中跳舞的年年,便识趣地没有打扰。
唐青笠留意到公子滟的动作,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开口说话,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公子滟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唐青笠四下一扫,看到苏泽正在画画,随手扯过一张空白的画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他看。
公子滟顿时头疼了。
唐青笠问,他们有没有提醒年年在表演结束后自报家门,把他们这只队伍的名字介绍一下,这毕竟是个需要观众投票的比赛。
若是事后隔一段时间再宣传的话,搞不好就会被人浑水摸鱼,或者被有心人给刻意混淆掉。
这好像......还真的没有人提醒过她,她自己也该记得的......吧?
公子滟又抬头看了看跳舞的年年,突然觉得他们这只队伍的名字跟这支舞蹈实在有点不搭。
他自己也有点嫌弃这个队伍名了。
公子滟也四下一扫,看到苏泽正放下画笔,提笔在那幅画的留白处写下了三个大字,在苏泽幽怨的目光下将这幅画挂在了花车顶。
反正这画上是跳舞的年年,说不好被苏泽的画技一加持,拉拢到的人气还能更多一点?
公子滟又看了看目光灼灼的祁有枫。
希望今日过后,这位朋友的情敌也不要更多才好。
......
“我喜欢她,我要她当我的朋友。”
达格达的另一端,高大的杉树树枝上,三个人影或坐或立。
韶舞看了看说话的精灵男子,移开了目光。
她不喜欢这人的眼睛,尤其是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那是个精灵吧?”另一位精灵女子好奇地问道——她的样貌与那个精灵男子十分相似,应当是双胞胎。
“看不出来,”狄俄尼索斯眯着眼睛,像是一条蛇,“没有尖耳朵,眼睛却是翠色的,我不记得其他种族会有这种瞳色。”
“她叫年年,是行天下会长的妹妹。”韶舞淡淡地道,“华夏区正式开放时为玩家提供了修改外貌的服务。”
“行天下?”狄俄尼索斯觉得这三个字有点耳熟。
“我记得,”苏安娜有些激动,“我喜欢她的哥哥,你喜欢他的妹妹,我们又是相爱的,这不是正好吗?”
韶舞微微蹙眉:“那位年年姑娘已经有恋人了,是岁也一样。”
“别误会别误会,”狄俄尼索斯收敛了一下表情,看向韶舞,“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位年年小姐很优秀,会是我们需要的人。”
“既然如此,你们不如与他联系一下,看看他接下来有什么安排。”韶舞望向远处——身为普通人的她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半空中的人影。
“他已经把计划告诉我们了,我们自己可以处理。”狄俄尼索斯笑笑,语气却有些冰冷。
“他告诉你们的是计划,而不是步骤,我相信你们会需要更详细更具体的指导的。”韶舞不为所动,平静地道。
“正是因为他相信我们,所以他才没有这么啰嗦和聒噪。”苏安娜尖锐地道。
韶舞瞥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狄俄尼索斯揽过妹妹的腰,轻声道:“别生气,等等我们去把那个华夏会长叫来陪你聊天好不好?”
“那个年年呢?”苏安娜有些委屈地扯住了他的袖子。
“先不急,”狄俄尼索斯温柔地道,“别忘了带上你那把竖琴,我们一起为客人献上一曲,保证让他对你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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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萨拉看到的是《卡巴莱恩》(the kybalion)中七条主导万物的法则其一,《卡拉莱恩》是西方炼金术的起源导师赫尔墨斯(我之前提过)的教导,但这里肯定不讨论炼金术理论或者哲学,只是借用一下它的引申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