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称职的长辈
凝金阁建在一把剑的剑柄上,更准确地说,那把剑便是凝金阁。
彩云覆千里,白鹤吐氛氲,有剑无锋刃,以天地为鞘,纳日月星辰,凌紫气,慑九曜,遇山山倾,入水水断。
苍茫天空中,三把巨大的宝剑随意地立在一起,剑尖没入一望无垠的大地,被白云环绕的剑身透如秋水,织锦般的沁纹似烟似霞,数百条金色蟠螭龙纹凹腰卷尾,探首吐舌,相互连结回折,犹如群龙拱卫,组成了剑格和剑柄。
顺着漂浮在空中、围绕着这三把宝剑的玉石台阶一路缓缓向上,圣诞小丑佣兵团众人的心神不由被这三柄直入云霄的大剑所震撼。
最偏爱庄严宏大的人也要为它们的剔透玲珑而倾倒,最仰慕工巧繁复的人也要为它们的宏伟朴质所惊叹,最狂妄自大的人站在它们脚边也要承认自身的渺小,最自卑懦弱的人立在它们身侧也要自豪于人力的无穷。
“你们华夏人果然很擅长建造这种蔑视天地的奇观伟业。”尼克不免感慨,眼中的敬意远比面对盖亚大陆的巴别塔时要真诚得多。
“这叫与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祁有枫也俗气了一把,而此时此刻,这句有些空洞的套话也确实与面前这副景象颇为贴合。
“这是我师叔主持建造的。”为众人引路的玄虚子挺胸抬头,柔下了满身的冷峻,一脸骄傲。
年年抿嘴偷笑,跟祁有枫咬耳朵。尼克等人虽然不认识玄虚子的师叔,但看他的这副样子,也把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有意无意地赞美了几句这个设计所隐藏的智慧和美貌,玄虚子也渐渐开朗,把尚未平息的担忧暂时抛下了云端。
那一阵地震过后,结界中央区域的底部便开始大规模坍塌,而地下水道里的那扇铜门也随之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玄虚子大致探查了一遍,与赶来的空山仙人一起看着水道里同道修士的残破尸体俱是无言,长叹一声,先将年年这些人送进凝金阁,仔细安置,耐心交待了一些事宜后便匆匆离去了。
落地窗,琉璃顶,玉石床榻,紫檀桌椅,香雾缭绕,清茶微滚,如果没有那扇紧闭的房门的话,这也算是个贵宾级别的待遇了。
“ebaby~让我们一起度过这愉快的禁闭时光~”尼克半哼半唱,自觉占领了那张高架床。
“好麻烦,我们直接回厄舍城?”双胞胎提议,还惦记着那个未完成的集体/自杀仪式。
“等等看吧,我先睡一觉。”尼克倒在枕头上,下线休息。
海德跳上床,把尼克咕噜咕噜滚到墙边,抱着枕头,看向克拉夫特:“来来来,我们先看看之前拿了什么好东西。”
他们这些人很明显是被软禁了,想来那些修士也会先修复好各种损伤后再处理他们这种可疑人物,应该要等很久。既然如此,不如正好趁这个时候欣赏一下新老板——他们刚加入的阵营——发放的奖励,看看有没有好东西。
“这些东西不会引起什么警报之类的吧?”杰基尔不免担忧,就像是他们前几天将那位被魔族侵蚀的牧民带进城时,所触发的那种。
“试一下就知道了。”年年坐在地上,摆出一排骨箭和血箭,看看四周,点头,“应该没事,当时玄虚子那些人都见过这些箭矢,后来也没说什么。”
以防万一,年年还是无聊地把这些箭矢摆成了一个方框,让克拉夫特坐在中间,笑嘻嘻地拜了拜:“来来来,快掏宝贝吧。”
克拉夫特的嘴角古怪地跳动了一下,看了一眼被踢到床角纹丝不动的尼克,摸出一个蛋和一根棍子。
沉默。
片刻后,室内猛地爆发出一阵咳嗽,约翰把脸藏在手里那本书之后,肩膀抖个不停。海德抱着枕头,在床上笑得打滚,在尼克脸上踹了好几脚,看角度和力度明显不是意外。
萨拉哭笑不得,看着不明所以的年年直叹气。迪昂低头闷笑,他就知道克拉夫特这个老**其实也没多正经,不然为什么偏偏掏出这么两样东西。约克蹦跶着想再放个类似的球体凑整,被萨拉一瞪,傻笑着“一个也够一个也够”,佯装无辜,摇头晃脑地吹起了口哨。
祁有枫无奈。他总觉得这些人是趁着团长不在的空闲,拿单纯的年年逗趣,就跟双胞胎偷偷摸摸地踩了好几下尼克的鼻子是一个性质。
幼稚。
祁有枫一本正经地摆弄了一下那两样东西,向年年解释:“你看,这造型像不像个棒棒糖,他们只是在笑克拉夫特竟然会想吃棒棒糖而已。”
“......”
大家的笑容更古怪了,就连萨拉也忍不住捂着嘴哧哧笑了一会,年年愈加茫然,犹豫着要不要递给克拉夫特一块糖——虽然不是棒棒糖,但总归都是甜的。
克拉夫特脸一黑,把那颗蛋砸进约克怀里,一股脑把所有的奖励都摆了出来,低头扫了一眼,又把那些散乱的矿石拣了出来。
“这是什么?”约克抱着这大蛋摇了摇,半个身子都被这颗绿油油的蛋挡住,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这蛋长出了两条腿。
“似乎是某种合成兽,”克拉夫特又点燃了水烟,将自己藏在了烟气之后,“很大概率是坐骑,应该是你的。”
“这东西......”约克狐疑地问道,仔细打量这颗坑坑洼洼的水藻蛋,“长得好看吗?”
咕噜咕噜,呼~克拉夫特吐出一个烟圈。
约克挠了挠头,把蛋放在地上:“算了,摩根夫人挺好的。”
“合成兽的话,或许能跟摩根夫人融合在一起?”海德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种合成方案,“或许能给摩根夫人染个色?红绿条纹就挺好看的。”
“绿色斑点也可以,最好是那种鲜亮的草绿色。”杰基尔接话。
约克立刻把这蛋滚回了克拉夫特脚边,诚恳地道:“你留着吧,煎了或者煮了都行。”
否则谁知道这两个兽医会不会把摩根夫人给染成红绿灯。
克拉夫特把这颗被嫌弃的蛋放在一边,把两根棍子划拉到一起,也不抬头,随口问道:“法杖有需要的吗?”
话还没问完,这两根法杖就被他塞回了储物水晶。在场的几位法师系人物——萨拉、双胞胎和迪昂——也毫不意外地摇了头。
不在场的尼克更无须发言,毕竟“法杖这种东西又丑又蠢”这种审美观念就是他最先提及并推广的。
“单手剑,具体伤害效果待测。”
约翰也摇了头。他的佩剑是克拉夫特依照他的习惯和性格单独订制的,哪怕这剑会有特殊的附加效果,这种系统出品的流水线产品也肯定手感不好。
“卷轴,内容是元素转换,效果为......”
克拉夫特拿起下一样,像是主持拍卖一样简单介绍了几句。
“好像有点意思,谁拿着都行,”海德想了想,“你能复写出这种卷轴吗?”
“我是矮人。”克拉夫特回道。海德很是遗憾地砸了砸嘴。
矮人族对魔法元素没有亲和力,卷轴这种纯法术系的道具克拉夫特确实做不出来,不过——
“研究一下原理,做个别的什么呢?”
“可以考虑。”
克拉夫特把卷轴和那颗蛋放在一起,看着最后一样,斟酌地道:“贤者之石,来源应该比较可靠。”
系统总不会特意去残害npc,再用他们的血肉炼制成这么一块纯度惊人的极品贤者之石。
“给我吧。”海德伸手接过,扣下他那根棒槌法杖上的一颗魔法水晶,把贤者之石按进凹槽。
“就这些了。”
“咚咚咚咚。”
克拉夫特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与其他人一起扭头看向了那扇被人推开的木门。
”三尺水?“年年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委委屈屈的三尺水,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来探监的?”
“嗯,”三尺水点头,又摇头,“没什么事做,听说你被我师父关起来了,就来找你玩了。”
“......”年年想了想,问道,“我哥是不是一直没上线?”
三尺水不停点头,控诉:“你哥竟然把家里的房门反锁了,阳台也翻不进去了。”
“他大概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人打扰吧。”年年把三尺水让进屋里,安慰道。
三尺水张了张嘴,讷讷道:“其实我偷听了一下,他似乎在跟什么人通话,好像是跟你们的父亲有关。”
......
现实世界,是岁家。
“......以上这些内容,如果阿尔伯特先生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就可以签字确认了。”
是岁坐在书桌前,将一份电子文档发给对面屏幕里的人,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似是在无声地催促。
“没什么异议,我正在整理修改方案,只不过你既然现在就要,那就来不及做编码转译了,你能看懂原文件吗?”
阿尔伯特在一式两份的电子文档上签好字,将其中一份发回给是岁。
“可以。”是岁点头。
“那就好。”阿尔伯特满脸轻松。麻烦终于解决了,总算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阿尔伯特一直都没有忘记年年这个复制体会大量消耗资源的问题,现在查明了数据来源和她原身的经历,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是岁这位原身的直系亲属。
可以为年年这具数据复制体解密的一个活着的权限所有者,在年年的父母都被排除的情况下,想来弗兰肯斯坦所指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哥哥了。
因为阿尔伯特最近才查到,也在刚刚告知了是岁,他和年年的父亲已经在两年前去世,只是这个死讯被人刻意隐瞒了下来。
年年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类,阿尔伯特斟酌许久,并不觉得那个女人会理解自己的想法,也不觉得让她贸然得知年年的存在是件好事。
是岁在得知阿尔伯特特意联络自己的来意后,也很满意他这个不去打扰母亲的决定,并十分认真严谨地与他交涉出了一份数据修改范围协议。
阿尔伯特需要对年年这个数据体的功能进行限制,而是岁需要知道阿尔伯特到底会对哪些部分进行修改。
比如,年年以后会以何种身份活动在游戏世界里、会不会受到额外的限制和监管、针对细胞活动的限制是否会让年年的外貌数据就此固定、会不会影响她的感官、会不会对她的记忆数据进行干涉等等。
两人首先对一件事达成了共识:年年依然会以玩家的身份活动,也会以玩家的身份受到一视同仁的待遇。
随后就是针对诸多细节的漫长谈判,是岁以一个医学生的严谨细致,从神经细胞到激素水平等方方面面都提出了建议,阿尔伯特暗自对是岁表示欣赏,开始痛苦地逐条扯皮。
是岁想让年年再“自由生长”一段时间,阿尔伯特却只想尽快把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固定下来;是岁想把妹妹的记忆重新输入给年年,阿尔伯特却坚持认为这种做法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
三个小时后,两个人终于草拟出了一份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并在刚刚签字生效。
阿尔伯特也传来一份保密协议,让是岁签字确认,以确保他不会把这次谈话内容和修改过程主动泄露给旁人。
接下来,阿尔伯特便会在是岁的密切关注下揭开年年身上的封条,严格按照既定方案,对年年进行“改造”。
“弗兰,扫描这个人的身份,进行权限确认吧。”
“authenti validating......(权限认证中......)”
第三五六章 山雨欲来
等到是岁这位大会长终于上线,从三尺水那里得知了年年的所作所为之时,对年年等人的处理结果也已经被敲定了下来。
西米尔又露了几次面,似乎是把圣诞小丑佣兵团在地下水道里犯下的命案揽到了自己身上,三条漏网之鱼被灭口,各种技能痕迹也被尽数抹除,只留下了一些被腐蚀的残骸断肢。
尼克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多伟大,哪怕西米尔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一口咬定自己被人蛊惑欺骗,再满脸无辜地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他们连四时谷都没进,只是救了个从高空坠落的年年而已——在缺少证据/死无对证的情况下,也很快恢复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可惜的是,有两件事是证据确凿的:祁有枫偷袭杀害了两个墨家弟子;年年贸然毁塔后导致少林寺损失惨重。
几百名弟子伤亡一半有余,再加上名誉和形象的损失,心怀歉疚的恒善大师已经开始闭关修禅,近五十年都不会再出关了。
祁有枫已经被墨家正式除名,并将“清理门户”这项义务通报给了门中所有弟子,他也就只好继续躲在凝金阁里,玩家之间或许不会多么认真地看待这个问题——据说还有不少玩家觉得这是项开天辟地的壮举,但碰到npc的话是肯定要打起来的,偏偏这北台城里npc的数量比玩家多,质量也不差。
年年也与少林寺正式结怨,她搭救无辜弟子的人情换来了少林寺对她的法外开恩。少林寺最终决定并说服其他门派对她闯谷闯塔的事情不予追究,但也托苻枫仙子转交给年年一封正式的信函,向她表示少林寺的不欢迎态度。
除了皈依佛门的那一天,年年有生之年最好不要踏入少室山的山门。
既祁有枫之后,年年也完成了一项开天辟地的壮举:游戏世界里第一个拿到某一家势力“厌恶”级好感的玩家。
墨家和少林寺先后经由通天楼向外正式公布了这两个声明,一时之间两人声名鹊起,让年年继月灵木事件、战场毒瘤事件等一系列新闻后再次进入玩家群体们的视线,附加的八卦也纷纷扬扬,而在那些对二人关系有些了解的人眼里,这也应了那句老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好在墨家和少林寺的发言人比较聪明,只公布了结果,尤其重点突出了对其二人的惩戒措施,没有公布两人达成这个结果的过程,这才让不少蠢蠢欲动的玩家暂时偃旗息鼓。
年年这个还好,大不了以后换个地方烧香拜佛就是了,祁有枫这位门派弃徒的名头说起来很酷,但“清理门户”这四个字的威慑力还是蛮大的,想要效仿的玩家总还要斟酌一下。
比如——
“你好忙......”年年托着下巴,同情地看向祁有枫。
他整个人已经被消息的白光淹没,加上在头顶盘旋的、那一圈圈尚未来得及查看的纸鹤,年年都想摆个香炉在祁有枫面前拜一拜了。
因为看起来跟凝金阁墙壁上画的那种羽化登仙有点像。
“第一批都是问你好不好你在不在,第二批大部分都是问我有没有退游的打算,是不是就此不回华夏区了,再就是门派技能会不会被抹消,奖励装备会不会被没收之类的。”
祁有枫一条条打开,再一条条删除,把那些打听年年情况的好友清理掉,再给那些顺便询问进展的囚龙寨匪友们统一回复了一句“准备办婚事吧”,半个小时过去,才终于腾出手来把幸灾乐祸的年年扔回床上,把她摆出来当供品的水果削成了块。
“你看我就很清静,谁让你好友那么多。”年年替祁有枫笑纳了供品,看到又有零星几条消息飞至,感慨万千。
明明她也有囚龙寨那些土匪的好友,怎么这些人就不来问问她是怎么惹毛了那些和尚的呢?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祁有枫打开消息,发现是公子滟的婚礼策划书,这才忍住了把好友列表一次性清空的冲动。
“其实我也想问,你还打算回华夏区吗?”年年剥了个橘子,递给祁有枫一半。
“当然。”
祁有枫把写有“中式,嫁衣我来做”的消息发回给公子滟,直接从年年手里咬过那一半橘子,笃定地答道。
随着他们这只商队的行进,玩家之间的消息传递范围似乎也被扩大了,而且从他们这一路走来所花的时间来看,玩家们自己走动明显要比乘坐官方的楼船和飞艇还要更快更方便一点。
等到北台城——哈瓦里哲城——边关晋昌城这条路线的驿站建好,车马行进驻,单程全线走一趟估计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
“现在就看从这里到你们精灵族还需要多久了。”祁有枫盘算着,“翻雪山估计会很难,不知道有没有别的路径。”
“当然有的啊,我们不是都见过了吗?”年年向下一指,答道。
“这不是还没被正式确认吗?”
祁有枫知道年年说的是地下水道,他们只是探索了往东穿过北台城下的部分,最近是岁正组织人手协助修士们向另一个方向探查。
地下的铜门和祭室消失以后,不仅年年身上潜藏的魔族消失,北台城方圆百里之内的魔族也被一扫而空,甚至华夏境内的妖魔异动也沉寂了下去,一夜之间,天地澄澈,四海清平。
平静来得太过突然,也会让人措手不及。
原本已经被修士们说服的官兵将领,刚刚在哈瓦里哲城附近修建好长期驻扎的营地,开垦出一片用以耕作的农田,羊圈和骆驼棚子也准备好了,却被人遗憾地告知这个营地恐怕用不上了,内心难免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
偏偏来通知这个消息的明堂长老对魔族的来历和去向均是一问三不知,就更让人觉得恼火了。
情急之下被送到四时谷一日游的麒麟军虽然大致知晓是地下出了什么事,奈何未能亲眼目睹,也就无法为即将上任的总督提供太多解释。
松青大人在此时发挥了一点点作用,朝廷派下的总督就此住在了哈瓦里哲城内的府邸,一折奏章到了长安,又一折圣旨飞了回来,北台城便隐隐成了一处飞地,让人拿不准它的归属和境遇。
“山雨欲来啊,总觉得你这一闹,引发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苻枫仙子来探望年年时,如此感概道。
“我是无辜的,闹事的人是那个混蛋西米尔,还有别人。”年年立刻否认,拒绝为任何人任何事背锅。
松青的那一点点作用还是三尺水嘴快说出来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个忠诚的使臣大人肚子里装得是什么坏水。
“西米尔露了几次面,便顺着水道逃进山了,孟胜和玄虚子都在追踪他。”苻枫仙子说道,听起来对这二人的努力不报什么希望。
“从方位来看,这片雪山的另一边是我们精灵族的领地,那是一大片原始森林,恐怕就更不容易追踪西米尔了。”年年对此表示非常遗憾。
“应该不会追到那么远,不过这条水道若是真的能穿过面前这座雪山的话,也不失为一条稳定的路径,或许会是一个好消息。”茯枫仙子叹道。
“会不会是个好消息,要看这条路径最终掌握在谁手里。”一直默默旁听沏茶倒水的祁有枫插话。
茯枫仙子一声长叹,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出神。
魔族消失无踪,北台城就失去了建城时的初衷,而高高的雪山背后不过是精灵族和矮人族这种异族的领地,很难说这条商路的价值到底有多少。
但茯枫仙子看其他人的举动,似乎有以北台城为中心,在附近规划更多城镇的意思,一时间心内猜测无数,但每一个都不是她喜欢的。
“损失最惨重的少林寺尚没有对那个西米尔穷追不舍,空山仙人据说也因为总督不肯抵城就任的事与明堂吵了一架,我好像还在四时谷里看到了玉熙宫的人,确实是,山雨欲来。”
祁有枫淡定地补充,换来茯枫仙子一个不善的眼神。
“小丫头,提醒你一下,”茯枫仙子端起茶杯,“心思太重的男人也往往很有控制欲,小心你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真的?”年年翻开一个小本子——由尼克协同迪昂等人编纂的两性/生理心理健康辅导教材——哗啦啦找到迪昂所贡献的经验知识,点头,“好像还真是?”
“是什么是,这两句话根本没有因果关系吧?”祁有枫无奈,悄悄向茯枫仙子告饶,柔声道,“再说了,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年年合上本子,对着茯枫仙子拍胸脯,“放心吧,我自己有腿,被卖了会自己回去的。”
“回去再让他卖一遍?”茯枫仙子挑眉。
“回去拿钱啊,能让他把我卖了的价钱,那肯定是巨款啊。”年年理所当然地答道。
“……”
“……”
这真是个微妙的让人找不出问题的答案。
第三五七章 虚拟遗产
将苻枫仙子送出门,年年看着凝金阁广阔疏朗的天地,半晌后伸了个懒腰。
祁有枫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笑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年年靠在他怀里,若有所思地说,“她就这么喜欢我吗?”
她年年应该还没有这么人见人爱,能让神农谷在此地的第一负责人如此另眼相看,在其他各门派碍于少林寺的声明而对她敬而远之的时候,大大方方地来探望她,临走时还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
以她对npc的认识,这些角色的行为都是极有目的性和规律的,并不存在随性而为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行为严格符合人设,哪怕与某个玩家的好感度达到了一定程度,也不会被私情影响到某些重要的决策。
祁有枫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想那么多,你应该也挺喜欢她的,不是吗?”
“因为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啊,又救过我好几次。”年年点头。
“这就行了,就像是普通朋友相处一样,能帮的忙帮一下就好了。”
祁有枫把年年拉回房内。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自从获得自由之后,就自觉地撤离到了其他住所,平日里也不来打扰。
“就是因为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忙的,所以我才想不通。”
年年叹气,暂时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转移话题:“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哥这两天有点不对劲?”
是岁那天上线以后,死盯好友列表的三尺水兴冲冲地跑去通报年年惹下的祸事,又把是岁带进了凝金阁,却没有如愿以偿地见到熊孩子痛遭惩治的画面。
是岁从年年、祁有枫和尼克等人口中问清了前因后果,又大概分析了一下可能的几种结果,便匆匆忙忙地回到北台城里主持大局了。
至此之后,是岁便再也没有与年年见面,有什么事也是发信息联系,或者让三尺水代为转达。
“他那天不是把你单独叫走过一会儿吗?”祁有枫柔声问道,“方不方便说说你们两个聊了些什么?”
“他只是问我,为什么要叫年年这个名字而已。”年年回答,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说不清,他叹了口气,就走了。”
“你这个哥哥也是有够纠结的,”祁有枫回想起那时是岁的神情,心里有了猜测,“跟你没什么关系,让他自己静静就行了。”
“其实我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年年想起一个人,鼓着脸颊,气哼哼地道,“我真心希望他们能把西米尔抓回来。”
西米尔明显知道很多事情,这人之前还说找机会告诉她,结果话刚说完就溜了,一点也不靠谱。
“过去的事情不重要,想不到就算了,”祁有枫劝道,亲了亲她的嘴角,“顺其自然吧,你只要是你就好。”
......
“岁哥?岁哥?”
三尺水晃了晃是岁的肩膀,才把这人从沉思中唤醒,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这个临时搭建的码头上。
四时谷的结界已经被重新修补好,没有了那两扇铜门的存在,也终于达到了字面意义上的通天及地,囊括了北台城所在区域的整个地下水系。
而那个曾经被尼克等人利用的物理性破洞却被保留了下来,面积被扩大,稳固住土石岩层,再铺上一条长长的向下倾斜的石阶,直接连接到一处深埋地下的简易码头。
年年曾经私下隐晦地提及过这条水道的流向,是岁便把商路的后半程开拓计划放在了这里。
魔族的威胁消失,暂时也不会有更多凡人进驻,北台城与四时谷间的进出便少了很多限制,修士们对行天下这个背负官方任务的行会也没有过多干预。
不过多干预,但也不会热心帮忙。
是岁对此表示十分理解,毕竟在各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撮合之下,整个华夏修真界内部和仙凡之间的矛盾又渐渐浮出水面,暂时还不会有人在意他们这些棋子一样的小虾米。
“船只都准备好了,大家也都已经完成了进阶任务,这几天应该就能出发了吧?”三尺水看了看那些船,疑惑道,“是不是太多了,我们有这么多人吗?”
麒麟军已经确定不会继续同行,正尴尬地在城内驻地里修身养性。松青的使臣卫队被他以避嫌为由打发到了哈瓦里哲城,只留下十来个人充门面。
而行天下这不到三百人的队伍里,也被会长是岁进一步分队分工,留下相当一部分人在北台城—哈瓦里哲城—边关晋昌城等地经营后,会登上这些船的人只有一百人。
并不是所有玩家都喜欢在黑漆漆的地下长途跋涉,更不要说这条路还在待勘测的阶段,很可能白跑一趟,而狭窄的水道也不适合规模过大的船队行进。
一百零几个人,三艘船绰绰有余,三尺水却看到了五艘船。
“朝廷解除了这条路线上的出关限令,估计今天就会有其他玩家进城了。”是岁答道。
“啧啧,坐享其成的家伙们,”三尺水眼珠一转,撞了一下是岁的肩膀,“恭喜你啊,又有新的炮灰进组了。”
是岁未答,只是叮嘱三尺水:“别忘了去通知一下圣诞小丑的人,我看他们最近也是挺无聊的。”
“其实没什么必要去通知,”三尺水唉声叹气,“迪昂又荼毒咱们行会里的妹子了,天天腻在一起,知道的事情比我还多。”
是岁无奈地摇摇头。这种事他也管不着,而新炮灰的存在意义似乎又多了一项。
“说起来,你是不是跟年年吵架了?怎么这两天都不理人了?”三尺水关切地问道。
“没有,是其他事出了点差错而已,我正在想办法解决。”是岁笑笑。
“这就好,我还以为你是......”三尺水换了个方式提问,“咱妹妹的记忆......”
“都挺好的,”是岁眉目柔和,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她最后那几年得到了非常有效的治疗,重新获得了五感,还提到了这个游戏。”
妹妹的记忆很琐碎,无非是看到了阳光下的草地、听到了几个医疗人员讲的笑话、摸到了一本真实的书这种小事,像是流水账一般的画图日记,一点一滴都透露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和喜悦。
是岁以浸入式的视角看到这些记忆,凝滞于心多年的、对命运不公的怨愤也被抚平了少许,并由衷地对父亲从母亲身边带走妹妹这个行为产生了感激,以至于当阿尔伯特告知他父亲的死讯时,是岁难以置信地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虚幻感,只想继续否认那个男人在他心中的存在,一如他每次看到那串银行账户的数字时一样。
既年年的事情之后,他又多了一个需要对母亲隐瞒的秘密,而后者的保密期远比前者漫长。
妹妹的记忆中,自某一天开始,琐碎的日常生活就被琐碎的游戏经历所代替,让是岁哭笑不得地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一个网瘾少女的形象。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充满了亮色的回忆,是像夏日阳光一般活泼耀眼的丝丝缕缕,而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实也被是岁确认了。
“精灵族角色cybele,确实是她建立的账号。”是岁长呼一口气,笑道。
这样一来,他就能安心地把那份记忆芯片交给母亲,并逐渐向她透露复制体的存在,让他们一家在虚拟的现实里真实地团聚了。
原本他是这么计划的,尤其在阿尔伯特找上门,表示可以对复制体做进一步修改以后。
“这就太好了!”三尺水大喜,拉着是岁的袖子,“我们赶紧去接阿姨回家吧!她见到年年以后肯定心情大好,心情好就身体好,就不用去什么疗养院了!”
是岁这家伙也是心大,竟然还有闲心玩游戏开商路,这些事情哪有阿姨重要?
“不急,再等等,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是岁劝道,被三尺水飞扬的笑脸感染,语气里少了些沉郁。
“还能有什么事?”三尺水比他还急,“再处理下去年年都要嫁人了,我跟你说祁有枫可是预谋了一个婚礼,还是办在土匪窝儿里!”
是岁皱了眉,转身离开码头,直奔凝金阁而去。三尺水吐吐舌头,欣慰地夸奖了一番自己,才给年年发了条消息通风报信,别让是岁撞到什么更刺/激的画面。
祁有枫,兄弟,对不住了!
为了不让是岁继续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为了缓和他们兄妹间的冷淡气氛,就只能牺牲你了!
......
“所以,你还是拿她没办法?”
西米尔看着特意来诉苦的阿尔伯特,悠闲地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
“是啊,她哥哥和母亲的权限认证都失败了。”阿尔伯特看着画面里黑漆漆的背景,不由问道,“你这是在哪儿呢?”
“前往翡瑟斯森林的路上。”西米尔懒懒地回道,提议,“按照虚拟遗产继承法,绵绵的直系亲属应该有权利要求弗兰移交权限的吧。”
年年是绵绵的复制体,在绵绵已经去世的情况下,算是她遗留下来的虚拟财产,按照国际通行的处理方法,是可以直接移交给直系亲属处理的。
“弗兰不肯。”阿尔伯特摊手。
“为什么?理由呢?”西米尔惊讶,弗兰并不是个刻板的程序,不会无缘无故地拒绝这种合理的要求。
“她说,就算年年属于虚拟遗产,指定继承人也还没有放弃权利,哪怕是直系亲属也无权要求转让。”
“等等,”西米尔抬手打断,“就算年年属于虚拟遗产?这什么意思?”
“弗兰说,按照现行的各国法律法规,年年无法被明确地归类进虚拟遗产这一定义之中,所以她只会以最初的那道指令为准。”
“也就是说,在指定权限持有人不出面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法对其进行详情探查和修改。”西米尔叹道。
“所以问题又绕回了原点,”阿尔伯特烦躁地拍桌子,“帕斯卡尔生前到底做了什么??”
“我倒是觉得弗兰其实提供了另一个线索。”西米尔神情严肃,某一个原已被证实为“伪”的命题似乎又在真相的天平上偏移了一寸。
“嗯?”发火的阿尔伯特还没反应过来。
“在大部分国家的法律体系里,只要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再真实生动的人工智能也可以被视为虚拟财产和遗产处理。”西米尔缓缓地道。
因为虚拟人格总归是虚拟的,不会享有人类的权利。
“你是说......”阿尔伯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在弗兰的眼里,我算不算是那个叫做休斯的男人留下的虚拟遗产呢?”
第三五八章 来得都是熟人
是岁估计得没错,今天晚些时候,北台城建成后的第二批玩家客人便进了城,被刚好在城门附近的行天下玩家看到,迅速通报给了会长。
“哥,你是不是挺忙的?”缩在椅子里的年年抬头,看到飞入是岁怀里的消息白光,问道。
“不忙。”是岁慢条斯理地看完,拎起茶壶晃了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满满一壶茶已经快要被他喝完了。
年年缩了回去,同情地看着祁有枫,表示无能为力。
自从是岁进门以后,祁有枫就歪在窗边的软榻上,自斟自饮地抿着酒,只当屋里没有第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年年聊天。
是岁的来意,他已经听到了,也明白了,但他绝对不会同意。
“哥,不就是个婚礼的事情吗?”年年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当中间人,憨笑,“其实我都是今天才知道这事,我还没答应他呢!”
“他要是向你求婚的话,你会拒绝吗?”是岁把茶杯放在桌上,看着年年。
求婚?夫妻?丈、丈......夫?
年年顿时不敢再看祁有枫,把红透的脸蛋埋在了手心里。
是岁心累,看到祁有枫的笑容更觉怒火上涌,用力一拍桌子,把年年吓了一跳:“总之,这事我不同意。”
“我们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祁有枫翻下软榻,略有些强硬地把年年从椅子里拽起来,看也不看是岁那难看的脸色,把人抱回了软榻上。
“我是她的哥哥!”是岁怒极,猛地站了起来,看着像是要撸袖子打人。
祁有枫按住要跳起来讲话的年年,笑笑:“这个时候你倒是拿自己当她哥哥了,不觉得无/耻吗?”
“你......什么意思?”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是岁紧盯着祁有枫,一手握拳,一手死死按着桌子边缘。
“没什么意思,”祁有枫没有再火上浇油,淡淡笑道,“就是听你刚才那句话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是她的上帝’呢。”
是岁的目光动了动,突然不太敢与年年对视,缓缓坐下,半晌后,垂头叹道:“婚礼是一个非常神圣且重要的仪式,你们两个相识相处的时间太短,我只是希望年年再仔细斟酌一下。”
祁有枫松开按住年年肩膀的手,又悄悄推了她一把。
“我肯定会仔细斟酌的,”年年蹭到是岁身边,乖巧地给他倒茶,小心地问道,“只不过到底是要我斟酌什么东西,总要说清楚一下吧?”
是岁看看有些惶恐不安的年年,又看看仰着脖子灌酒的祁有枫,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你以后的人生还很长。”
祁有枫擦擦嘴,向后一倒,语气有些怅然:“是啊,还有很长。”
......
婚事的话题被暂时搁置,是岁最终还是把年年领走了。
据是岁说,这次进城的玩家里有年年的熟人,祁有枫当前的身份又不适合到北台城里闲逛,便把被闷坏了的年年送出了门。
在四时谷里被关了这么久,北台城的一草一木在年年眼里都觉得新鲜,来往忙碌的人也都亲切了不少。
“这次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了?还需要你亲自去接?”年年抬头,问身边的是岁。
“你见过的,我记得她对你的印象也还不错。”是岁答道,想起了年年曾经的光辉战绩,不由轻声笑道。
“我总觉得你在想什么坏事。”年年嘀咕,却一时想不起来华夏区这边还有谁是自己认识的。
江家师门的大部分人都在另一边的海路上,暂时还处于与内陆失联的状态,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信号,也不知道有没有遇到西米尔这种人为障碍。
“年年!年年!”远远的,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大喊着她的名字,听起来满是兴奋和激动。
年年迅速锁定了声音来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蹦带跳地跑过去,把是岁留在了身后。
“公子滟,你怎么来了?”年年跳过去就要给他一个拥抱。
“草草草,别过来!”公子滟立刻躲开,身手十分矫健。他在那帮动不动就拍肩膀捶胸口的土匪堆里混得久了,语言的丰富性和身体的反应速度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你怕什么,那来握个手吧~”
年年伸出手,公子滟终于不再躲,苦口婆心地道:“你别乱抱人,小心祁有枫吃醋。”
“知道了知道了,刚才也是一时激动。”年年挠挠头,抓着他的手上下摇了摇,“你怎么来了?”
“不光我来了。”公子滟向旁边让了让,年年这才看到他身后那十来个笑嘻嘻的汉子。
“大嫂好!!!”
十余个浑厚粗壮的声音忽然齐齐扯着嗓子喊道,吓得年年一个激灵,一闪身躲到公子滟背后,探出头来,仔细看了看,问道:“总觉得你们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当然见过啊!”其中一个人站出来,摸出把一人多高的青龙偃月刀,刷刷挽了两个刀花。
“关云?”人只是面熟,但这把刀就太醒目了,年年立刻想起了他的名字。
“都是囚龙寨的人,据说也都是跟你合作过的熟人。”
公子滟摇着一把玉骨扇,简单地一一介绍过去,而那些汉子见到他开口,也老实地一排站好,依次向年年点头示意。
“可以啊你,混成土匪头子了?”年年不免对公子滟的这份威信感到惊讶,也对这位翩翩公子的形象转变十分好奇。
“不敢当,子墨才是囚龙寨的头领,我就是个给他写字画画的弱质师爷。”公子滟谦虚地道,下巴微抬,手里的扇子摇个不停。
“虚伪。”年年无情评价,换来公子滟一个尴尬的咳嗽。
“这事回头再说,祁有枫呢?他没陪你来?”公子滟说着,狐疑地打量着默默站在年年身后的是岁,拿不准他跟年年的关系。
“他暂时不方便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来。”
年年悄悄指了指附近的墨家弟子,公子滟顿时了然,说道:“子墨就是怕祁有枫一个人会不方便,也担心有不长眼的家伙找他麻烦,所以才让我们过来的。”
“那还真是多谢子墨大寨主了。”年年感激道,“都是因为我,祁有枫才——”
“不用多说,”公子滟打断道,潇洒地收起扇子,敲在手心里,“大家自己人,不用说这种话。”
“就是啊,别说枫哥了,我老关也是可以为你——”被公子滟一瞪,关云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讷讷地道,“我就是想说,你是枫哥的人,就是我们的嫂子,都是自己人。”
年年这才想起刚才这十来个人对她的称呼,脸颊霎时红成一片。
“说起来,我好像还是你们的媒人呢,记得回头婚礼上给我敬酒。”公子滟继续火上浇油,饶有兴致地看着双颊绯红的年年,手痒地摸出纸笔想要画下来。
“没有什么婚礼。”是岁终于忍不住出声,把年年拉回自己身边。
“你是?”公子滟自然认识是岁这位行天下的会长,这句明知故问便多了些不善的意味。
不得不说,公子滟的行事风格确实深受不良环境的影响,没几天就从个文邹邹的白面书生变成了痞气十足的风流才子。
“我是她的亲哥哥。”
“哥哥?这怎么可能?这......”惊讶的公子滟一顿,思考片刻,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违规的吧?”
数据体的年年有个玩家身份的亲哥哥,这只能说明这数据体的来源有些问题,比如是某个活人的记忆提取和复制。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是岁笑笑,抬手指了个方向,“你们可以从那边进入四时谷,到凝金阁找祁有枫。”
“嗯,也好,我们先去找他。”公子滟没有多说,只想先找祁有枫问问详情,尤其是这个哥哥的存在。
“我带你们去吧。”年年殷勤地道,抬腿就想溜。
她也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是岁这个忽冷忽热的态度了,前几天还对她爱搭不理,今天就变成了模范妹控,简直比少女的心情还喜怒无常。
“看起来你最近的日子很精彩啊,”清冷悦耳的女声从另一侧飘来,“不仅多了个哥哥,还似乎多了个男朋友?”
“舞姐?”年年转过身,惊喜地道。
没想到这次来到北台城的玩家还真的都是熟人,先是公子滟领来的十来个囚龙寨土匪,现在又是韶舞领来的风雅存玩家,目测也有六十来人。
“嗯,我们走吧,我正好也想去认识一下那位祁有枫,顺便也帮你个小丫头把把关。”
舞姐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年年,与是岁擦肩而过时,疏离礼貌地一点头,便目不斜视地与公子滟一行人消失在了城门附近。
年年回头看看被所有人忽视的是岁,突然觉得这人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你哥哥和枫哥,你选谁?”公子滟凑到年年跟前,又刻意与舞姐拉开了距离,舞姐便顺势松开了手。
“都选。”年年叹气,抱歉地对舞姐笑笑,返身跑回是岁身边。
舞姐和公子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见是岁似是心情大好,抬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还是老样子,没变。”公子滟感概道。
“是岁倒是变了不少,越来越让人讨厌了。”舞姐淡淡地道。
“你好像一直都挺讨厌他的?”公子滟好奇地问道。
“嗯。”舞姐点头。
公子滟也没有这么不识趣,见舞姐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看着忙碌的北台城轻声道:
“可惜你再讨厌他,接下来也是要通力合作,同进同退的。”
“无妨,”舞姐笑笑,收回目光,“我相信年年这个好孩子会解决我们之间的合作问题的。”
第三五九章 风平浪静
是岁准备下的那五艘船,最终也只用到了一半。
风雅存虽然来了六十多人,韶舞最终只选出了八个玩家与她一起登上了继续探索商路的船只。
在得知风雅存竟然是打算把整个行会都搬到北台城之后,是岁也对行会人员重新做了分配,除去关外沿线必须的布置,多余的人手都已经陆陆续续返回了华夏腹地。
有了第一批“坐享其成”的玩家,北台城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毕竟建好一座功能齐全的城池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也不是一两个任务的事。
随后到来的玩家虽然已经永久错过了与魔族的正面交锋,也错过了与各门派大佬面对面刷好感的机会,但内容丰富奖励丰盛的任务依然源源不断地从降魔殿发出,静静地等待勤奋的玩家。
多了一段抗击魔族共患难的经历,行天下的大部分玩家们在各自门派里的声望都有了显著的提高,也由此对接下来的异族土地探索任务兴致缺缺。
华夏的修真势力把精灵族视若妖族的事情已经被很多人知晓,而他们对矮人族的态度也算不上多么亲切,这样一来,雪山背面的那两块领地就缺少了更实际的吸引力,还不如等先头部队实地考察一番,确定了雪山两侧的势力关系是敌是友,大家再享受胜利果实就是了。
这也是行天下的会长是岁对外的解释,并因此将先头部队的人员数量缩减了一半。
但在知情人的眼里,这位会长与那位松青大人表面上的疏离漠视,松青对探索新大陆的积极热情,以及松青与公子滟门窗紧闭的相谈甚欢,都让人觉得这个名为“行天下”的行会,恐怕更想定天下。
至此,前往盖亚大陆精灵族领地的队伍也最终敲定了下来:
行天下五十人;圣诞小丑佣兵团九人;风雅存九人;使臣松青及其卫队共十六人;囚龙寨十五人。
年年清点了一下人员构成,只觉得从表面上和实际上划分,简直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不由感叹松青对自己身份的隐瞒简直就是一道神来之笔。
但不管怎样算,圣诞小丑佣兵团都是中立,这就足够了。
人数不多,分在三艘船上绰绰有余,挤在两艘船上也没有十分逼仄,最终便以表面上的关系为准,行天下一艘,剩余的几家共用一艘,缓缓驶入了漆黑的地下水道。
除去黑暗,这两艘船的行进便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就连岔路和急弯都没有碰到一个,偶尔碰到的生物也变成了稀有的河鲜,被某些胆大的玩家吃进了肚子。
年年和祁有枫躲在甲板上的角落,听到船舱里的喧闹,不由笑道:“想不到这些土匪和舞姐的人相处得这么好。”
“大家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主要是他们闲不住,这艘船上能闹到一起去的也就这两家了。”祁有枫答道,揽过年年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松青的卫队都是npc,不属于一个世界的存在,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又太过“高冷”,被祁有枫私下里警告过几次后,也没有人试图去挑战这些人火热的一面。
“不过也太吵了,尼克他们都想单独换船跟在后边了,毕竟克拉夫特那里也有小船。”年年揉了揉耳朵。
迪昂在这边待了一会儿,就找借口跳到了行天下的船上,去找小姐姐做些比较安静的运动了。
祁有枫并不反对:“看起来这一路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单独换船也可以。”
年年白了他一眼,又嘟囔了一句什么,用力拧了祁有枫的胳膊一下。
她说的是尼克他们想换船,怎么到这人嘴里就变成他们两个人换船了,一听就知道没安好心。
“疼疼疼,我什么都没说啊,”祁有枫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的胳膊,戏谑道,“莫非是你想多了?”
年年抬手就要扯他的嘴,被祁有枫一把抓住,扭到她背后,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顿时让年年一阵脸红,低下头不敢看他。
“你看,你又想多了吧?”祁有枫轻声在她耳边笑道,温热的气息吹过她的脸颊,电流般的麻痒顺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下。
年年立时就要跳起来溜走,却被早有准备的祁有枫拢进怀里,不太用力地挣脱了一下,警告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许胡来!”
祁有枫哭笑不得,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算你想,我也不敢啊。”
年年登时气结,追着他的手指就要咬。什么叫就算她想?她想什么了??
公子滟等在一旁的阴影里,看了一会儿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家伙,手臂都摇酸了,终于忍不住用扇子挡住嘴,轻咳一声,提示他们自己来了。早就来了。
年年又啃了祁有枫的手掌一口,才放下来覆在自己手心里磨搓,掰着他的手指玩。
“有什么事?”年年问道,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才她只是在看风景,祁有枫却从她摆弄自己手指的力度上感觉到了一份羞恼。
“这一路上似乎太安稳了,想来提醒你们别太,”公子滟顿了顿,说道,“放松警惕。”
“安稳还不好?”年年笑问,劝道,“别太担心,在我们靠岸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你怎么能确定?”公子滟不由追问。
年年想了想:“因为我有剧透?”
“什么?”公子滟没听清。
“虽然这家伙总是坑人,尤其是坑我,”年年咬牙,继续道,“但这件事他应该没说谎,这里是安全的,至少这条水路是安全的。”
“这是西米尔告诉你的?”祁有枫这才知道年年对这条路的信心来自哪里,不免存疑,“他这人似乎没几句实话的样子,你还是不要太轻信了。”
比如,西米尔之前说自己是个普通玩家,但在经历过那个神叨叨的阵营仪式以后,祁有枫对这话的真实度表示强烈怀疑。
“你说的也有道理,”年年点头,非常赞同,“不过我还是觉得至少这件事他没说谎,毕竟这任务线这么长,总要给玩家们一个喘息放松的机会。”
“怎么?”公子滟和祁有枫都听出了这话的深意。
“我们精灵族的腹地……”年年叹气,“也是有龙的。”
最起码对这条队伍的人来说,与巨龙相遇的概率绝对是百分之百。
“西方巨龙?大蜥蜴那种?”公子滟惊讶,却不见胆怯。
“反正跟这边的龙不太一样,”年年回想起她在四时谷见过的黑龙,“各方面都不一样,可能没那么厉害?”
“嗯?”公子滟疑惑,怎么听起来好像年年还见过别的龙?
“见到就知道了,我们这里人数不少,也都是高手,不用太担心。”祁有枫接过话题。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公子滟说完,脚步却没动,看着年年欲言又止,“年年,你……”
“怎么?”年年问道,看了看祁有枫。她记得这两个人曾经私底下聊过一会儿。
“别误会别误会,”公子滟连忙摆手,“没有你的同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既然那个哥哥的事……”
“嗯,我好像是某个人的复制体,”年年略一停顿,改口,“我不觉得自己是别人的人格拷贝,但应该也有些参数上的联系。”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查查。”公子滟松了一口气。年年自己承认就好办多了,也免得他仿佛多管闲事一样。
“这要查什么?查原本那个人是谁?我知道的啊。”年年不解。
“不是……只是,”公子滟斟酌道,“再复杂智能的数据体也是数据,是像物品一样,会有归属权的。”
“你是说,我、我有个主人?”年年瞪大了眼睛。
“也不是这种关系,只不过,”公子滟叹道,“创造你的人,或者其他人,总有个人是能对数据进行修改删除等操作的。”
“查出来以后呢?”年年不由追问,攥紧了祁有枫的手。
“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公子滟看着祁有枫。
“我拒绝。”祁有枫不由分说,制止了公子滟的话,“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样做的话,一切的性质就变了,而且我也不是个多么无私伟大的人。”
年年不应该是一件属于他的物品,他也不敢保证在未来的某一日,会不会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而对年年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修改”。
“就不能让年年自己决定自己的事吗?”祁有枫皱眉,这个话题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我尽力试试吧,应该也有办法?”公子滟也不好说。
有些鸿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谴,被日渐全能万能的科技造物包围,人类愈发拒绝赋予这些无机物质与他们等同的地位和权利。
让年年自己决定自己的事,基本等同于承认这种人工智能拥有与人类无异的人权。
这恐怕就不是什么技术上的问题了。
“没关系啊,”年年突然笑道,“这个人这么久都没管过我,想必也没拿我当回事?”
公子滟苦笑:“就算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可是尼克他们也没提过我有……”年年想到尼克与她提过的,那个两人“初遇”的场景。
是的,如果尼克不说,她根本不知道两人或许早就见过。
“你也别太担心,”公子滟宽慰道,“我估计这人也不会过多干涉你的,毕竟若是一夜之间让你变个性格或者样子,这也太显眼了。”
除非这个人一点都不担心年年会暴露出她非玩家的身份,也不在意年年与身边人的关系。
这种不重视“旁人”感受的人,肯定创造不出年年这么生动可爱的姑娘~
“查一下,当做个保险措施吧,毕竟对我这种家世来说,不过是个举手之劳。”公子滟轻松地笑笑,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
“之前听人提过有个股东家的小孩在玩游戏,原来就是你?”
昏暗的光线下,一摊不起眼的水迹从船舷流到甲板,凝聚扭曲成一个人形。
“各位,好久不见?”
西米尔笑眯眯地对三人招手。
第三六零章 同类
年年和祁有枫对西米尔的出现反应平平,随意扫了一眼,低头说起了悄悄话。
公子滟看到这两人淡定的样子,硬生生把一口充满惊吓和讶异的脏话咽回嗓子,这才提取到这人刚刚说的话,顿时警惕:
“你是什么人?你认识我?”
“不认识,只是听同事提起过一点。”
西米尔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公子滟,看向年年:“你倒是交到不少好朋友。”
“跟你比起来,所有人都是好朋友。”年年看也不看他,拉起祁有枫的手,转身要走。
“我有事找你,”西米尔开门见山,认真地道,“我们需要单独聊聊。”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年年脚步不停,祁有枫却微微一顿,反握住她的手,又轻轻理了一下她鬓边散乱的头发。
“跟你们刚才说到的事情有关,”西米尔见似乎有机会,立刻进一步解释,“关于你的来历、现状和未来的问题。”
年年迈出的脚转了个方向,平静地看着他。
“我们......方便单独聊聊吗?”
公子滟没有多说,潇洒地摇着扇子,学着西米尔刚才的样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人,片刻后取出一只银毫玉笔,绕着他缓缓迈着步子,在手里的扇面上龙飞凤舞地画出一副人物肖像。
“别担心,他要是敢做什么坏事,我就让我爷爷开除他。”
转身离开前,公子滟抬手用扇子指着西米尔的鼻子,霸气十足地向年年保证。
“我不会走远的。”祁有枫整理了一下年年的衣服,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道,“不用为其他任何人考虑,尤其是我。”
顺着地下水道缓缓前行的木船都没有船帆和桅杆,两层朴素的木色轩阁架在甲板上,平顶,窄窗,底层有两扇门,通往露天宽敞的船头船尾,两折木梯架在门旁,伸向较为安静的二层。
年年几人本就站在船尾,祁有枫顺着木梯到了二楼,不出意外地在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拧身倚坐在围廊的栏杆上,靠着廊柱,向下看着船舷边一高一低的两个人。
他虽然看不到年年的表情,也听不清这两人的谈话,但这个位置可以保证年年能够一抬眼就看到他。
“你或许没有一个好哥哥,但当真是有几个不错的朋友。”西米尔再次感概。
船舱里传出的喧哗已经消匿无声,河水的流淌也转为呢喃般的轻语,水道里腥潮的风盘旋着避开了两人,为年年和西米尔清扫出了一个干爽清冽的秘密天地,确保不会有只言片语从这里漏出,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得知尼克也在附近,年年愈发轻松,坐在大木桶的顶上,两条腿甩来甩去,等西米尔做开场白。
“我们想......”
才出口三个字,西米尔就感受到了这场谈话的难度。
他和阿尔伯特的计划再光明正大,也带着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般的冷漠和恶俗,是把某个人压缩概念化后的傲慢和狂妄。
但现在,当他面对年年的时候,被这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盯着,那个简单的计划就突然有了鲜活可怖的画面。
他们想尝试一下,让年年直接与弗兰连接,让年年解开那道将她自己加密的权限限制。
阿尔伯特原本还想着设计个什么环节,诱使年年在无意中解开限制,他再趁机介入转移权限。
西米尔却坚持认为,若是这个猜测得到了正面的答复,那就说明年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就拥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他要把一切都说清楚,再让年年自己决定是否配合。
可是这个话要怎么说呢?西米尔语塞。
难道要说,我们想把你的秘密挖出来,再对你进行各种各样的改造,以求让你符合我们的标准?
这个念头刚起,西米尔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具被剥光解剖的少女身体,他和阿尔伯特就像两具死板的木偶,检查着年年的内脏,再一点点把那些不满意的地方切除改造,最后缝合成一个完美却陌生的人。
而现在最让他尴尬的是,他需要尽力争取到年年本人的同意,同意他们对她动手动脚。
“让我想想怎么说。”
西米尔靠着船舷,有些颓然地抬头看天——水道顶部那些反射着水光的黑色岩石。
年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脸好奇又有些许嘲讽地问道:“我没看错吧?你这是在顾及我的感受?”
这点轻微的像小猫抓挠一般的嘲讽却让西米尔愈加难堪。他想到了自己之前那些反复无常的态度和行为。
“行了,有话直接说吧,别装——”年年一顿,改了口,“我的感受似乎不在你们这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故意加重拉长了那个“人”的读音,相信西米尔懂她的意思。
“但你确实是有感觉的,会伤心、迷茫、不知所措,也会因此产生对自己的怀疑、对世界的诘问,和不断摇摆变化的认知,不是吗?”西米尔叹道。
年年看着他不说话,西米尔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被冒犯后的愤怒。他这种明知故问的前提,本身就是对她这些感受的侮辱。
西米尔却觉得自己放松了很多,也找到了谈话的突破口,笑问:“你是谁?”
“年年。”年年冷淡地答道。
“年年是谁?”西米尔追问。
年年张了张嘴,一时有点摸不清西米尔这个问题的方向,皱眉:“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没有立刻答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了一切。”西米尔拍了拍自己的脸,谴责自己之前竟然忘记了这么简单的事情。
“什么东西?”年年更觉得糊涂,没好气地踢了西米尔一脚,“少啰嗦,说人话。”
“你不是玩家,这一点你已经很清楚了。”
年年点头。
“你也不是游戏世界设置的普通npc,不仅仅是我们找不到这方面的记录,也在于你的身份能力有所不同。”
年年再次点头。
“你是那个叫做绵绵的可怜孩子的复制体,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你也不是她的复制体。”
年年正想继续点头,听到后半句话,诧异地看着西米尔:“什么意思?”
“你也见过九色登仙鹿,你就没有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年年装模作样地回想,片刻后道,“它能转移意识到其他东西身上,还比我聪明,特别会算计?”
西米尔白了她一眼:“不是能力上的区别,也不是智力上的。”
“需要我揍你一顿来解锁表达能力吗?”年年不怀好意地挥了挥拳头。
“再聪明博学的人工智慧生命,也是有极限的。”西米尔躲过年年的巴掌,继续道,“他们对外可以是无懈可击的,能知晓所有知识,能获得所有信息,也能运用这些知识对人类和世界进行分析、指导和再学习。”
“但它们无法进行对内的探索,也就是对所谓的心灵的探索。”
“不对吧,九色登仙鹿很了解它自己是什么,也知道它那些知识怎么来的,还对人类进行过各个方面的批判。”年年对这段对话依然记忆犹新。
“但你刚才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年年是谁。”西米尔笑笑。
“它知道自己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以这个立场批判人类,但你却会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你也没有轻易接受别人对你的定义和分类。”
“你在思考,你会思考,尽管这思考的场地很小,只是自己的内心世界,但这无穷无尽永不静止的心灵,就是你与它最大的不同。”
西米尔看着年年的眼神变得热烈,那颗虚拟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
在所有的世界里,他终于有了一个同类。一个真正的同类。
“你不是什么人的复制体,你就是绵绵,是她死后使用某种手段,在虚拟世界里的生命延续。”
“你也不完全是绵绵,因为某些原因,你诞生了属于自己的人格,属于年年的人格。”
“你只属于你自己。”
一大串难以理解的信息重重地向年年砸来,她呆愣在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梳理这些音节的意义,最终组成了一个让她更加迷茫的问题:
“你是说,我是一个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数据的......活着的......虚拟鬼魂?”
她抬头,却发现这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正用一种夹杂着激动、疲惫、亢奋和悲伤的眼神,紧紧盯着她。
“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年年不由自主地问道,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我知道,”西米尔向前一步,紧紧抱住她,“我当然知道,你是……希望。”
一个偶然成功的案例并不算是真正的成功,年年这个悄无声息的存在才让他的牺牲有了更多的意义,也有了更多可能。
心灵上传,终于有了第二个活生生的成功者。
年年原本是可以躲开的。
这是一个与情爱无关的拥抱,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心酸。
年年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解脱感,仿佛一只孤零零找不到落脚点的飞鸟,经历了漫长疲惫的等待和寻找,终于在茫茫海面上发现了一根浮木。
等了三秒,年年才推开他,紧张地抬头望向远处二楼上的祁有枫,还看到了与祁有枫站在一起的尼克。
“抱歉,”西米尔也清醒了过来,一个深呼吸,诚恳地道,“十分抱歉,我一时激动,冒犯了。”
他立刻退后两大步,垂着头向她深深鞠躬,又特意向祁有枫两人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
年年看着他,也没了什么埋怨,叹道:“……算了,你继续说吧。”
“你的这种存在形式近乎是个奇迹。”
西米尔转身,故作镇定地低头整理衣服,掩饰他的尴尬。
不小心情绪失控,还强抱了别人的女朋友,这在半辈子沉迷于实验室的西米尔来说,还是生前“生后”第一次。
“但是关于你的一切资料都被人严密保护了起来,我们虽然知道了一些绵绵生前的经历,却无法查看更多的细节,也就无法搞清楚你是怎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很重要?”年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迷惑得到了解答,反而有更多的疑问正一层层地向她涌来。
“非常重要,这是我们努力了很多年的事情,也是关乎整个人类未来的事情。”
西米尔认真地点头,继续道:
“所以,你是否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授权给我们,让我们破解你身上的这层保护?”
第三六一章 坚定的自我
“帮我去叫双胞胎来一下吧。”
尼克抬手向下方的两人挥出两道一触即逝的风刃,阻止年年的回答,扭头看向祁有枫,语气有些严肃。
“嗯。”祁有枫收刀回鞘,点头,跳下栏杆,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他,“你刚才其实不用这么紧张的,我相信她。”
在西米尔的情绪似乎有几分激动并向年年靠近的时候,尼克迅速从拐角处的阴影闪到他身边,也解开了围绕年年二人的隔音风障,将他们两人之后的对话随风送了过来。
“告诉双胞胎,年年、不,我需要另外一位先生的帮助。”尼克没有回头,凝重地道。
祁有枫的脚步声远去,尼克自嘲般摇摇头。他刚才确实是紧张了,但现在想想,若是这个男人如此就去误会什么的话,那还不如让cy换个更好的情人。
而且,若不是他及时出现阻了一阻,这个人手里弯刀的刀光怕是就要从天而降,落到西米尔的头上了。
祁有枫确实相信她,但他可不相信那个西米尔,又怎么会容忍那个人触碰他的年年——哪怕年年自己主动凑过去,西米尔也只会被切成更多块。
情人的占有欲这么强,cy接下来恐怕要辛苦一下了。尼克替年年默哀了一秒钟,瞬移到她身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的谈话。”尼克对西米尔点点头,低头与年年对视,“抱歉,我们刚才偷听了一点。”
年年摇头,似是松了一口气:“你们听到也好,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只听到了一点点,”尼克摸了摸她的头,“方便仔细说说吗?”
“我可以——”
“你闭嘴。”尼克一指西米尔,银色的匕首刃尖离西米尔的鼻尖不过寸许。
“你慢慢梳理,不着急,我去叫双胞胎过来了。”尼克叹道,只从他听到的那一点,他也知道此时年年正在面临什么。
这是只能靠她自己解决的困惑和抉择。
“海德他们?”年年不解。叫那两个人来做什么?给可能被砍的西米尔疗伤?
“是他们,也不是他们,放心,都是自己人。”尼克轻声解释,看向西米尔,“以免你被别人的语言陷阱给骗了,多个有权威的证人总是好的。”
“我们肯定不会伤害她的。”西米尔苦笑。这么一个宝贵的实例,他们怎么可能会、又怎么敢轻举妄动?
“立场不同,对‘伤害’这个词的定义也就不同,在你们看来没有什么关系的小事,对她来说,”尼克看向西米尔的目光愈发冷淡,“可能就是生死攸关。”
“......我......”
尼克这句话里的某些字眼似乎触动了西米尔,他微微闭了闭眼,正色道:“从立场这个概念来讲,只有我与她才是同一个视角和高度。”
年年一愣,不由低呼:“你!难道?!”
西米尔点头,对年年笑了笑:“就是你想的这样,你看,我是一定不会伤害你的。”
“因为......除了我,就是你?”年年不由问道,好像明白了刚才西米尔为何会那么激动。
“对,除了你,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西米尔笑道。
年年沉默,片刻后,向尼克怀里缩了缩,问道:“你刚才说有语言陷阱?”
“嗯,他刚才最后说的话有问题。”
尼克看到从二楼沿梯而下的双胞胎,略略顿了顿,等双胞胎快步走到三人面前,罕见地捡起了礼仪和谦虚:
“您好,非常抱歉占用了您的时间,谢谢您愿意过来。”
年年正莫名其妙尼克对双胞胎这突然的疏离和客套,就见双胞胎的神情确实与她往日看习惯的那种扭曲——两个人格互相争夺和主导控制的结果——十分不同,竟然有些淡淡的慈祥,还有一种岁月沉淀出的儒雅和睿智。
“团长大人有命,我怎么敢不来?”双胞胎笑道,眉眼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柔和。
“不敢不敢,您就别开玩笑了。”尼克也难得地窘迫了一下,拉起年年的手,“这是cybele,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嗯,你好,可爱的小姑娘。”
双胞胎向年年笑着伸出手,年年有些迷茫地握住摇了摇:“你不是海德,也不是杰基尔,这个游戏不是单人单号的吗?难道他们还有第三个兄弟?”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双胞胎摆摆手,退到尼克身侧,“你们继续吧,有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开口的。”
西米尔仔细看了看这位全新的“双胞胎”,心里有了些猜测,也难免对其升起一点好感和敬意。
这人的态度是在说:哪怕他突然被人叫来,不清楚来龙去脉,也不会让自己的好奇心介入到当前的对话之中,不会冒失地询问任何人任何问题,但也不会拒绝提供必要的帮助。
他又抬头看了看依然倚靠在二楼廊柱边的祁有枫,不由对年年的人际关系产生了些许嫉妒。
很多情况下,朋友是个好人并不算幸事,拥有个通透的、懂分寸的朋友才是毕生难求的幸运。
“你是自己坦白,还是我来向她解释?”尼克继续将对话的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西米尔想了想,也不再掩饰,说道:“我们想研究‘年年’这个人格向虚拟世界转移和形成的过程,也需要对她的某些方面进行适当修改。”
“继续。”
尼克的语气沉了沉,年年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握成了拳,便把嘴边那句质问压了下来,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们原本以为她是个虚拟人格,尝试了各种路径来对她进行操作,但都失败了,我们无法获得操作权限,也找不到拥有权限的,那个活着的人。”
“因为权限所有者,正是你面前的,她本人。”
尼克缓缓说道,“双胞胎”握着法杖的手也紧了紧,一抹惊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还不能百分百确认,但我想,**不离十了。”西米尔点头。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年年问道。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困惑了,正有种逐渐放弃思考的趋势。
“有两个可能,一是这部分记忆被隐藏了,二是这个权限是别人暗自转移给你的,所以你才不知道。”西米尔答道。
“原本的权限所有人自杀了,而他自杀的那天,你已经是现在的你,他应该是觉得不需要特意告诉你。”
西米尔看了一眼“双胞胎”,继续道:“那个自杀的人,叫做帕斯卡尔。”
“双胞胎”轻轻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问什么,年年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扭头看向他:“这是你认识的人?”
“双胞胎”点头,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这不重要,我想尼克之所以叫我来,是想监督他们,不让他们窃取或者夺走属于你的自由和权利。”
“对,他刚才让你授权,就等于是在诱骗你,让你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别人管理和处置。”尼克平静地看着西米尔。
“我不会伤害她。”西米尔渐渐无力,一句话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他西米尔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她,但他却没办法替阿尔伯特保证,也无法替更多的人保证。
若是年年的存在被曝光在大众面前,又让年年拱手将自己献出,他怎么保证其他好奇的科学家们不会把年年“解剖”成一个个数值和公式?又怎么保证西米尔这个存在不会被拿去“解剖”和研究?
他之所以将自己藏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种恐惧吗?他又怎么可以让这种恐惧降临到年年头上?
“你看,这才是最难解决,也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一声长叹,“双胞胎”无奈开口,“对她来说,对未来更多的可能性来说,这必须是一个不能轻易退让的底线。”
整整十分钟,没有人再说话,谈话进入了让人无所适从的僵局。
“双胞胎”沉思,尼克将对西米尔的抗拒写在了脸上,西米尔也有些颓然,直到年年弱弱地开口:
“那个.....我能自己看看吗?”
被三双眼睛注视,年年忽然坚定了起来:“我想知道自己从前都经历了什么,也想知道我是怎么成为现在这个状态的,我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
是的,她想知道一切,哪怕这些真相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惑,她也想知道,她需要知道。
“你当然有权利知道。”西米尔还未开口,“双胞胎”已经微笑回答,看向尼克,“团长,你怎么想?”
“这是属于她的......”尼克斟酌了一下,才道,“无形的私人财产,她当然有权利查看和处理。”
“你们说的对,在这件事上,只有她的意愿是任何人都不能拒绝的。”
西米尔笑笑,将阿尔伯特临时为他打开的连接路径激活,让弗兰的核心程序接入游戏世界的这个角落。
......
年年与弗兰直接交谈了几句,确认了自己的权限属实,这让西米尔的心沉下又悬起。
在“双胞胎”的及时提醒下,年年确保并重申了自己这份权限的唯一性和保密性,没有选择第三方视角查看信息——据身边这位专业人士说,这种查看方式可能会留下一个临时备份,就有可能被人窃取——而是选择了记忆数据的一次性定向传输。
“大量的记忆和情绪瞬间涌入神经系统,你恐怕会很难受,短时间内也可能出现心理状态异常,比如认知错位等等,你不如让数据逐步解压,就像睡觉做梦一样去经历一遍。”
“双胞胎”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和问题,并提前对年年进行了心理疏导,看着从紧张到轻松再到好奇的年年,调侃道:
“职业病可是这世上最恐怖的绝症,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年年抿嘴偷笑,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道:“谢谢您。”
她又对尼克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是一位她不需要特意道谢的人,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祁有枫。
她把这个人的面容在心里描摹了一遍,有些眷恋,有些坚定,轻轻笑了笑,看到这人翻身跳下二楼栏杆,才对弗兰说了“确认”。
昏睡过去的年年倒在祁有枫的怀里,被他拦腰抱起。
“别担心,她是在取回过去的记忆。”尼克及时出口,解释道。
“只是她自己的?”祁有枫不太确定地问。
“所以我想,她醒来后第一个想看到的人,应该是你。”
祁有枫有些动容,抱着年年的手臂不由收紧,低头看着年年安心的笑脸,又生怕自己捏疼了她,像捧着珍宝般小心翼翼,返身大步走入船舱,穿过其他人善意的哄笑,将年年带到一间安静的舱室。
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双胞胎”悄声问尼克:“因为他爱着现在的年年?”
所以,不管接受了什么样的记忆,年年也能以他为锚点,找到现在的自我。
“不,因为现在的年年爱他。”
所以,不管接受了什么样的记忆,年年也愿意为了他,选择这个爱着他的、此时此刻的自己。
尼克的笑容有些复杂,慢慢地挪回了脚步,在年年选择倒向祁有枫那一侧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一点。
“双胞胎”拍了拍尼克的肩膀,宽慰道:“孩子总会长大,总要独立的,看开点吧。”
尼克的嘴角抽了抽,没去理会这个过于慈祥和感同身受的安慰,扭头看向西米尔:
“关于修改的——”
“休斯!!路径不是激活了吗?为什么弗兰会把我的权限给封——”
一个男子的画面被投影到了西米尔身边,看到在场的几个人后,气急败坏的怒意被瞬间截断。
“你们是谁?你身边为什么会有旁人?”阿尔伯特环顾四周,追问道,“那个年年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双胞胎”笑笑,率先开口:
“你好,阿尔伯特先生,我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我们不久前才通过信。”
第三六二章 我曾死去三次(上)
2159年,春天,h国。
帕斯卡尔和友人站在一件观测室外,透过密封紧闭的玻璃窗,看向室内忙碌的两个年轻研究员。
这间实验室的装饰风格便是拒绝装饰——白色的墙壁,灰色的地砖,黑色的通风管道直接裸露在屋顶,墙壁上整齐排列、有序交错的各色线路便成了这间小屋子里唯一具有装饰性的线条。
除去那些半嵌在墙壁里、大剌剌亮出金属色的仪器,这间观测室的角落还有一个子弹式样的疗养仓,闪烁的呼吸灯与仓体显示器跳动的数值都表明:
这里面正躺着一个活人。
两位工作人员并没有围着这个疗养仓忙碌,而是在小心地调试一个与之相连的粗短立杆。立杆的顶端是一个玻璃球,立杆的底部则是一个金属盒子。
“他们要接入视觉神经了。”沃尔顿博士仔细盯着那两个人的动作,对身边的好友说道。
“那孩子失明了那么久,直接接受强光是不是不太好?”
帕斯卡尔没有在这间观测室找到窗帘,那两个年轻的研究员看起来也没有调低室内光线的意图,更没有携带任何可以用来遮光的物品。
“人类对强光的畏惧来源于视细胞的脆弱,她又不是真的用眼睛在看。”
沃尔顿博士微顿,随口答道,语气里满是不理解,不理解这位顶级神经学家为什么会提出这么可笑的问题。
“你还是干脆调到我们项目组吧,阿尔伯特那几个忙着打游戏的年轻人只会浪费你的生命。”沃尔顿抱怨。
沃尔顿博士对阿尔伯特等人花费了大量时间和资源创造的虚拟世界的评价只有一个:无用。
帕斯卡尔笑笑,没再多说,只是看着那一根立杆皱起了眉,目光落在那个疗养仓上,微微叹气。
那个玻璃球,就是一个人的眼睛;那个金属盒子,就是她的嘴巴和耳朵。
在沃尔顿博士这个极端追求功能和实用性的人手里,灵动美丽的双眸变成了一颗玻璃球,少女精致的耳朵和小巧的嘴巴也成了一个丑陋的铁盒子。
“沃尔顿,你真的需要培养一下审美了。”帕斯卡尔不由劝道。
“浪费时间,”沃尔顿博士指指那个玻璃球,“你别看那个摄像头小小的不起眼,它的功能可是很齐全的。”
“功能?”帕斯卡尔不解,“什么功能?”
“无限制的视角角度和焦距,既是显微镜也是望远镜,红外扫描、射线扫描、超声波扫描和磁场测定,那小姑娘可是拥有了超人的眼睛。”
沃尔顿得意洋洋地介绍,说完又颇为遗憾:
“可惜针对多线程运算的神经系统调整还无法进行,这些功能暂时只算是个玩具,要先看看她的适应能力再考虑其他问题。”
帕斯卡尔正想开口,就见观测室里的两人突然击掌拥抱了一下,齐齐把目光落在了那个玻璃球上。
虽然无法透过隔音玻璃听到他们的谈话,但只看他们的笑容,帕斯卡尔也知道,视觉神经接入已经完成了。
那颗玻璃球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两个年轻人说了些什么,玻璃球便向左转了一百八十度,玻璃球里的红色光点正对帕斯卡尔两人,几秒后便消失在了他们视线的上方。
“看起来她对这种全新的视觉适应得很好。”沃尔顿十分满意。
因生理构造的限制,人类的眼球转动幅度十分有限,而在这种生理惯性的影响下,第一次接入机械眼的人总是把握不好这种自由,也需要花些时间来适应、练习例如主动让自己的眼球转到后方或者上方的某个特定位置上这种反人类的操作。
就算这样——
沃尔顿看着那个方向混乱越转越快的玻璃球,看着那个不管怎么转都能把视线中心——红色光点——精准静止在他们二人面前一瞬的玻璃球,把那些糟糕的后遗症报告抛到了脑后。
这确实是个好材料。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为她升级拓展更多更强大的功能了。
帕斯卡尔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好像从那个胡闹的玻璃球上看到了一个调皮活泼的小姑娘,正兴奋地摆弄自己的新玩具。
观测室里两个年轻人却被这景象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查看各种数据,引来玻璃球一番慢吞吞的视线折返,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最后盯着地面,似是不敢再乱动。
帕斯卡尔和沃尔顿踏入观测室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小孩子认错般的画面——当然,这只存在于帕斯卡尔完成脑内细节补充这个步骤之后。
“你们两个傻了吗?怎么不把收音器和话筒打开?”沃尔顿没好气地道。
“我们是怕她刚恢复视觉不适应,再同时接入太多设备的话会让神经系统超载。”年轻人连忙解释。
一个人的神经系统承受能力也是有极限的,视觉信息本就比其他感官信息要复杂庞大得多,更别提导师还附加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功能,这不刚才都失控了?
“你们看她像是不适应的样子吗?”沃尔顿指指布满监测显示屏的绿色数值,随手按下了两个按钮。
既然数值显示一切正常,那就说明确实一切正常,何必想那么多。
帕斯卡尔来不及阻止,转身,看着那个玻璃球里的光点,和蔼笑道:“孩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只是个习惯性的问候,帕斯卡尔并没有期望立刻得到回答。他这短短的一句话需要先被设备接受,转换成电化学信号,递送给神经系统识别和处理,之后才有可能得到反馈。
通过这个收音器递送进去的声音,还包括了所有的环境音——呼吸、心跳、机器的运作、管道的风声和另外三人的交谈等等,这孩子本就正被海量的视觉信息淹没,恐怕还需要些时间辨别和处理声音。
而将自己的想法通过脑信号接收器准确地传达出来,就是另一套操作困难的程序了。
沃尔顿并没有为其添加任何智能甄别和辅助功能,帮一个普通人恢复正常的五感也不是这些设备的存在意义。
或者说,如果那个疗养仓里躺着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沃尔顿才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窝、”生硬的电子音顿了顿,“我。甘、感。觉。很。豪、昊、好。”
玻璃球里的光点又开始向下飘,似乎是不好意思与帕斯卡尔对视。
观测室内的几人都有些惊讶,沃尔顿立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同声传译设备,帕斯卡尔没有什么动作,用华夏语回道,语速缓慢:
“你应该是太久没说话,也太久没听人说过话了,忘记发音,又一时把握不好细微的音调变化,我多陪你练习一下就好了。”
毕竟她需要先用话筒“说”出来,再用收音器“听”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才能进行修正和调整,今天又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方式与人交流,难免会有些笨拙。
说实话,只是这么一点类似卡顿的小问题,帕斯卡尔都觉得这孩子是个奇迹。
“嗯。”玻璃球里的红色光点闪烁了一下,扩大又缩小,“些、谢。谢。你。”
“她给你照了一张相片,存起来了。”沃尔顿扫了一眼显示屏,解释道,对着这根立杆露出一个罕见的慈祥笑容。
玻璃球转动,又给沃尔顿拍了一张照片。
“我是帕斯卡尔,他是沃尔顿,你的名字是什么?”
玻璃球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拍下了几张或单人或集体的照片,再度响起的电子音已经流畅了些许。
“谢谢。你。们。我。交、叫。绵绵。”
......
人类是不能一心多用的。
看、听、说这三样普通人最简单的行为,对绵绵来说,也变成了复杂的数学题和统筹任务。
她对母语的恢复性学习进度很快,不过两天就不再需要听觉的协助,沃尔顿便开始让她学习其他语言,再加上一个显示屏,边看边听边读,就成了绵绵每天的功课。
用摄像头看到文字,用话筒读出来,再根据听到的正确示范纠正自己的发音,尽量让视觉和听觉同时激活,减少不同类型感官信息的处理延迟,绵绵的每日功课其一。
不断调节视距和焦距,观察一滴水里的细胞,观察窗外千米之外的大海,学习分析红外成像等扫描结果,灵活运用她这一只超人的眼睛,不断拓展视觉神经的极限,绵绵的每日功课其二。
绵绵学得兴致勃勃,进步神速,这颗优质的大脑让沃尔顿欣喜若狂,开始着手计划对她进行改造。
根据帕斯卡尔的多线程神经系统构想,沃尔顿已经对如何微调绵绵的神经系统有了多个方案,但为了保证这个稀有材料的安全,他还需要进行大量模拟试验。
沃尔顿项目组的所有人都被拉进了这个任务,只有每日例行检查时,才可能会有活人进入这间观测室,让绵绵有短暂的交流机会。
渐渐地,对这间观测室的照看工作也被移交给了h国的智能中枢,弗兰肯斯坦。
帕斯卡尔再次路过这间观测室的时候,就看到那个玻璃球正对着通往走廊的窗口,红色光点随着走廊里来往的行人左右摇摆,像是一只不知疲倦地撞击四壁的萤火虫。
见到他站在窗外,红色光点顿时静止,随即便上下左右地胡乱转了起来,似乎是在告诉他,她记得他。
帕斯卡尔用自己的通行权限叫开了被弗兰锁住的房门。
“帕斯卡尔先生。”电子音响起,光点闪烁,“谢谢您能来看我。”
“你又在给我拍照了?”帕斯卡尔走到玻璃球前,无奈地发现这间屋子里并没有能归类到“家具”的东西。
“嗯。拍照,存下来,寄给妈妈和哥哥。”玻璃球欢快地转动,“我又能看到、听到,能说话了。”
帕斯卡尔抬起手,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终扶在疗养仓上。
那里面有一具赢弱瘦小的躯体,胸口微微起伏,看不清面容——缺少了额骨和眼球,却多了直通口鼻的呼吸机,这颗头颅已经呈现不出任何可辨的表情。
如果不是需要这具身体为大脑提供血液和氧气,如果不是彻底摘除大脑培养更耗资源又有风险,帕斯卡尔相信,沃尔顿早就把这具身体送进解剖室发挥其他作用了。
“是不是有点丑。”玻璃球里的红色光点也转向疗养仓,“还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丑。”帕斯卡尔移开了目光,“很好看。”
“你在骗人。”玻璃球慢吞吞地转了一圈,“书上说了,目光游移就是在说谎,我看出来了。”
虽然电子音听不出语气,帕斯卡尔还是觉得绵绵只是在得意,并没有把美丑这种事放在心上。
“抱歉。”帕斯卡尔恳切地道,换了话题,“你今天在做什么?”
“读书,读这个。”
贴在疗养仓一侧的显示屏立起,旋转,上升,将上面的文字给帕斯卡尔看。
“这是你在控制?”帕斯卡尔指指显示屏,问道。
“不是,我告诉弗兰,弗兰控制的。”
帕斯卡尔了然。
既然这整间屋子的设备都已经被纳入弗兰的管理范围,那通过这些设备传输的电子信号也就可以被弗兰捕捉,让绵绵与其进行无声的交流。
“这是什么?”帕斯卡尔仔细看了一眼显示屏,哭笑不得,“配料表?菜谱?”
“其他的书太无聊了。”红色光点转到了帕斯卡尔看不到的方向。
帕斯卡尔又翻了翻,从沃尔顿的限定书单里看到了好几本字典,和线性代数、量子物理和射电天文学等各种专业书籍。
相比起来,沃尔顿家乡菜的菜谱确实是更亲和有趣的读物。
“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帕斯卡尔轻轻拍了拍那个玻璃球,看着溜到指缝间的红色光点,笑道。
十分钟后,他带回一本书,一本真正的纸做的书。
“我喜欢你们国家的诗歌,也喜欢那种语言的韵律和底蕴,所以,给你找到了这个。”
帕斯卡尔调整了一下显示屏的角度,把那本书放在这个简易的小桌子上。
玻璃球转了转,红色光点对准封面,话筒里传出了声音:“《诗经》,我好像知道这个。”
“这本书很美,你读一读就知道了。”帕斯卡尔笑道。
“其实,您把这书的内容直接传给我就好,不用特意去取。”玻璃球转向帕斯卡尔。
“我比较喜欢用手翻动书页的感觉,所以——”
“滴滴滴。”
帕斯卡尔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微型电脑,抱歉地道:“我有事要离开一下,等会儿回来,你先自己看吧。”
......
帕斯卡尔从沃尔顿的办公室出来,便向着绵绵的观测室匆匆赶去,也顾不上像往常那样与来往的同事打招呼。
他刚刚想到了一个有些残忍的问题。
迈进观测室,匆匆的脚步变成了蹒跚般的挪动,帕斯卡尔看着那个似乎自他走后就从未变化过的画面,一时无言。
“谢谢您又来看我,”听到他的脚步声,玻璃球转动,“也谢谢您的书,它好像很有趣。”
只是,她看不了。她并没有能翻开书页的手。
......
在帕斯卡尔的提议和坚持下,绵绵有了一只机械手。
说是手,其实只是一个杆子和一个古怪的夹子。
沃尔顿并没有浪费这只手,他称其为“神的指尖”。
除去超越常人数十倍的力量与灵活,这只手还可以鉴定分析它所碰到的东西,从材质、温度、硬度、密度等基础数据,到内部空间结构、化学物质的甄别、物质的元素分析等更精细的工作,用沃尔顿的话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它的触碰下隐藏”。
装上这只手之后,绵绵便有了一项新的消遣:戳东西。
而这项新娱乐也让其他人一度对绵绵敬而远之。
这只强大的手可以把触碰到的所有物质的信息直接转化成数据,人类脆弱的骨骼在它的指尖下,与那些管线并无太多不同。
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而误伤了几个人后,绵绵自觉避免了与人体的接触,而在扯破了十几本帕斯卡尔带来的书后,绵绵又捡起了显示屏上的菜谱和字典。
帕斯卡尔对这种根本算不上恢复触觉的处理十分不满,沃尔顿也在他的唠叨下进行了妥协——智能识别所接触的物体后让机械手自动调节力度。
“人类触觉的主要作用,是为了辨别和远离冷热尖锐等外部危险,但这些危险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
百忙之中抽时间解决此事的沃尔顿很是无奈,选择了一劳永逸的处理方式。
这个处理方式让绵绵激动异常,只是她依然不敢与其他人接触,生怕自己又捏青了谁的手臂。
帕斯卡尔几次从这间观测室的窗外路过,都能看见绵绵不断向来往的行人摆动她的新手臂,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随意地挥挥手,那只手臂的摆动幅度便会迅速加快,在几声她听不到的笑语中舞出一片残影。
有一天,绵绵请帕斯卡尔给她带一些礼物过来。从此以后,绵绵又多了一项家务事。
“其实,”帕斯卡尔看看这间空荡荡的房间,“你这里没什么好打扫的,最多就是一些灰尘,弗兰会处理的。”
机械手捏起白色的百洁布,仔细地擦拭着玻璃球:“好孩子要讲卫生,我才想到,自己似乎好久没洗脸了。”
擦完玻璃球,又把金属盒子擦了一遍,机械手开始擦拭疗养仓的里里外外,只是避开了那具仍在呼吸的身体。
帕斯卡尔也挽了挽袖子,帮躺在疗养仓里的小女孩修剪指甲。
“太麻烦您了,”机械手戳了戳那个手腕,又戳了戳那个指节,“能不能让它们再也长不出来。”
帕斯卡尔的动作一顿:“没有这种方法。”
“这个,”机械手捏住了那根指尖,“好像没有用,可以拔掉。”
“不,”帕斯卡尔握住了机械手的手臂,莫名地有些心惊,“它们有用。”
“下次来看你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
一个星期后,帕斯卡尔带来了一大箱指甲油,笨拙地给那十个小小的指甲涂上了颜色。
“这是什么。”
机械手拧开另一瓶,戳到刷头上的那滴粉色液体:“好多化学物质,这是颜料。”
“这是让你变得更漂亮的东西。”帕斯卡尔满头大汗,拿着刷子的手抖个不停,指甲油全涂到了手指上。
“我觉得,”机械手夹着刷子靠近帕斯卡尔,帕斯卡尔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的手,“这样涂才对。”
机械手灵活地在他的指甲上刷出一个圆润的形状,与他的指甲形状一丝不差。
机械手夹起帕斯卡尔的手腕,拉到刚刚被他祸害的那些手指旁边:“你看,我的更漂亮。”
帕斯卡尔有些无奈,递出卸甲水:“是啊,你更厉害,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
机械手戳了戳他的手,又戳了戳疗养仓里的那两只手,回道:“是我的手更厉害,她的手和你的手是一样的。”
……
虽然大概是把这种活动当做了游戏,帕斯卡尔再也没有听绵绵提过拔掉指甲这种可怕的建议,却不得不每天用着五颜六色的手指处理工作。
沃尔顿似乎终于对无所事事的绵绵看不下去,与弗兰一起划定了范围,让年年的神经系统经由弗兰接在项目组楼内的其他电子设备上。
比如——
“嗯?”某工作人员看着手里的杯子,一头雾水。
“怎么了?”他的同事凑过来,问道,“今天改喝水了?你不是号称血管里流的都是热巧克力吗?”
“我是选了热巧克力啊。”工作人员抬头,看着面前的咖啡机,“坏了?”
没有
同事指了指屏幕:“你看,咖啡机回答你了,没坏。”
“......”
身高170厘米/体重125千克/严重超标/建议减肥
“......”
再比如——
某个研究员在休假的时候,打开游戏机,想要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某个困难关卡,却见屏幕里的游戏人物不受控制地砍杀了起来。
片刻后,关底的最终boss恶龙倒地,勇者耀武扬威地站在屏幕中心,而原本应该出现“winner”的地方却出现了三个字:
不客气
研究员一时气结,重启了游戏,结果就看到了如影随形的通关攻略、隐藏道具提示和迷宫地图等等,游戏体验感极......
需要无限金钱和道具吗?
......佳
再比如——
“虽然只有十分钟,今天也算是跑过步了。”某人自言自语,想从跑步机上下来。
我昨天听到你发誓,今天要跑十公里,不然就一个月不吃饭
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
“这是什么?!紧急制动怎么不管用了!救命!救命!!”
项目组的个别人开始频繁出入绵绵的观测室,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在自己洗澡唱歌的时候录音,就算录也不要在自己赖床的时候放成广播,更不要在考勤表上做手脚,他那天真的请假了等等。
绵绵痛快地答应,再给每个人都涂上一手花花绿绿的指甲油,愈发乐此不疲地为人民服务。
帕斯卡尔因为隶属于另一个项目组,逃过一劫,只能对其他人表示深切的同情,也把心里那点对绵绵的担忧暂时放了下来。
他的组长是个年轻人,叫做阿尔伯特。
帕斯卡尔很理解这位年轻组长的工作热情,他也隐隐猜到了组长那位好朋友休斯失踪的真相。
哪怕有些思想上的分歧,这也是两个可敬的年轻人。他才因此决定接受阿尔伯特的招揽,利用自己的知识、人脉和财富,帮助他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也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比如,思维进化方向的探索。
现如今,这个虚拟世界终于要被介绍到全世界面前,他还有很多事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
一个月后,帕斯卡尔终于从紧张又亢奋的调试工作中解脱,来到绵绵的观测室,却没有见到她。
疗养仓还在,她的身体还在,玻璃球、金属盒子和机械手也还在,只有绵绵不在。
她的意识似乎被转移了。
从过路的其他人那里打听到了绵绵的去向,帕斯卡尔有些失态地撞开了沃尔顿办公室的门。
“我的朋友,这么久没见到你了,你还好吗?”沃尔顿看了他一眼,继续紧盯着面前的显示屏。
“沃尔顿,”帕斯卡尔冲到他桌前,一把按下了那块显示屏,一字一顿地问道,“绵绵去哪儿了?”
沃尔顿指了指被帕斯卡尔死死压住的显示屏。
帕斯卡尔掀开,一眼扫过,惊异道:“月球射电望远镜?”
“那孩子的神经系统已经被我改造过了,完美重现了你的多线程构想,后续的测试结果也十分出色,甚至完全可以取代弗兰对这整栋大楼的所有设备进行管理。”
“来,给你看看。”
帕斯卡尔木然地接过沃尔顿递来的资料,这才想到,他刚刚见到的疗养仓,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这样一来,再让她留在这里调皮捣蛋就太浪费了,我与负责太空探索的几个项目组展开了合作,正在让她学习熟悉那边的技术和设备。”
沃尔顿似乎有些激动,接连给帕斯卡尔展示了好几份计划书。
帕斯卡尔慢慢翻着,沃尔顿兴高采烈地介绍。
“想想吧,我的朋友,她一个人就是一个舰队,她的大脑就是一艘飞船!她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的驾驶、探索、收集、分析和整理工作,她可以飞到宇宙的深处,乃至是黑洞的另一侧,再满载着秘密回来,而这一切所需的,只是一颗活着的人类大脑!”
“不!只要把宇宙通信系统直接接入她的神经系统,你能想象吗?她就能听到整个太阳系的声音!甚至更远!她可以在宇宙的另一端向我们的地球直接对话!”
“帕斯卡尔,帕斯卡尔,这难道不是你所追求的超人进化吗?你看,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潜力!用活生生的人,就可以造出可以在虚空传达谕言的神明!”
沃尔顿越说越兴奋,扯松了领带,双眼亮得惊人,像是突然患上多动症一般,在书桌前走来走去,碰倒了一个咖啡杯。
帕斯卡尔捡起杯子,静静地看着沃尔顿,闭了闭眼:“她会死的。”
人类神经系统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
在沃尔顿的美梦成真之前,绵绵的大脑会先被烧坏,如同一块过载的电路板。
“不!我能保证!我可以用纳米神经元机器人拓展她的整个神经系统,甚至取代固有的神经架构,她不会有极限。”沃尔顿认真地道。
很明显,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到了,也准备了解决方案。
“那她还算是人类吗?”帕斯卡尔的笑容十分苦涩。
“当然!她的身体还在这里,她的意识也没有受到损害,她当然是人类,而且是全新的万能的人类!”
“万能的人类,可以被你们当做工具使用的人类?”帕斯卡尔站起身,语气冷淡。
“否则呢?”沃尔顿皱眉。如果没有实际价值和功能意义,他的辛苦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沃尔顿!”帕斯卡尔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捶在了书桌上,“绵绵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一件工具!更不是任人摆布的机器!”
“帕斯卡尔,”沃尔顿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笑笑,“我们人类的大脑、四肢、五官和躯干就不是维持生存的工具了吗?”
“而且,她不叫绵绵了,她给自己改了名字。”
帕斯卡尔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似乎就是前几天,她突然说,自己不是绵绵,而是另外一个人。”
“叫……”沃尔顿回忆了一下,“一个发音很像的字,年年?”
第三六三章 我曾死去三次(下)
三天后,他再次来到那间观测室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一整天。
关上门,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压在玻璃上,身后明亮的走廊在蜿蜒下滑的水珠里闪着光,随着不断来往的行人一明一暗。
所有设备都在运行,汇聚成一片低低的嗡鸣,像是天边沉闷的雷声。
过了几秒,帕斯卡尔才在那些静止的仪器信号灯海洋里找到了一个红色光点,走近后,在玻璃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今天下雨,光线不好,不开灯吗?”帕斯卡尔环视着这间观测室,这里的主控权似乎已经被交到了绵绵手里。
“不需要。”电子音响起,在背景音的衬托下,有些尖锐。
帕斯卡尔沉默片刻,透过被密封的疗养仓,看着里面女孩子纤细的手腕,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记得,”玻璃球转了转,“帕斯卡尔先生,谢谢您来看我。”
“我听......说,”帕斯卡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给自己改了名字?”
“嗯,年年,好听吗?”机械手从疗养仓一侧旋转伸出,捏住了帕斯卡尔的袖口。
“......好听,”帕斯卡尔鼻子有点酸,回握,“怎么想到改成这个名字?”
“发音很像,反正他们总是记不清念错,就干脆将错就错了。”玻璃球里的红色光点转向窗外,闪烁不停。
“每年总有几天是这种天气,据说马上就要转大雨了。”帕斯卡尔知道她又在拍照摄像,笑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机械手延展伸出,贴在玻璃窗上,“变暗了,气温和气压也变了。”
帕斯卡尔也走到窗前,抬手摸着冰冷坚硬的玻璃,回忆刚刚雨点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觉得绵绵这个名字听起来太柔弱了,不好听。”机械手又轻轻碰了碰帕斯卡尔的手指。
“那年年呢?”帕斯卡尔并不想流露出太多怀疑,顺着她的话问道。
“年年,一年又一年,活下去。”
蓝色的闪电划破天空,帕斯卡尔似是条件反射般,微微扭曲了一下脸。
机械手立刻按在了玻璃上,红色光点上下扫动,在又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听到了帕斯卡尔耳语般的两个字:
“疼吗?”
红色光点对着天空闪烁,映进砸在玻璃窗上的雨珠里,像是一滴滴红色的宝石。
“感觉不到,”隔着玻璃,机械手抹过那些雨珠,“只是有几次,有些奇怪的想法,好像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那是疼吗?”
......
走过从观测室到自己办公室这段路的记忆,已经彻底被帕斯卡尔遗忘,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面前的电子屏上是一个人形3d模型。
“弗兰,以我的名义创建一个虚拟世界的接入点,身份识别为顾绵绵。”
“以您的名义创建,让她从这间实验室的网络接入吗?”
帕斯卡尔和顾绵绵隶属于两个不同的项目组,弗兰在处理时,还需要更明确一下接入路径和归属。
“对,直接以我的管理员身份接入吧,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好的。”
帕斯卡尔盯着电子屏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开口:
“弗兰,假如现在对绵绵的神经系统进行还原修复,她的存活率......”
“先生,这需要沃尔顿博士的同意。”弗兰提醒道,才给出了结论,“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之间,沃尔顿博士的改造方案并没有考虑可逆性。”
帕斯卡尔深深叹了口气,又沉默了片刻,才道:
“弗兰,我需要一个完全模拟青年女性人类生理的数字模型,再麻烦你计算一下持续运行这个模型的消耗。”
“好的,请稍等。”
在等待弗兰调动现有数据自动建模的时候,帕斯卡尔也在查找顾绵绵的个人资料,包括身高、理想体重、血型、声纹、骨骼架构等等。
这些是属于那个女孩子的独一无二。
“先生,您需要我在建模时借鉴您的搜索结果吗?”弗兰十分智能地发现了这两个行为间的联系。
“嗯,辛苦你了。”帕斯卡尔点点头,没有收回手。尽管可以用一两句话命令弗兰去处理这些事,他还是习惯自己动手做些什么。
对,做些什么,用他的双手做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但是,假如能让那个孩子再次享受到阳光的温暖、微风的轻柔和细雨的清凉,哪怕是假的,是不是也能将绵绵找回来?
至少,要让她活得像个人。
要让她记得人是怎么活着的。
......
在弗兰的帮助和帕斯卡尔的坚持下,年年拥有了每天半小时的娱乐时间,可以在虚拟世界里作为一个普通的精灵族玩家游玩。
帕斯卡尔将自己的财富全数移交给了弗兰管理,以保证这个异常真实的“程序”运行所需的资源消耗,预计可以维持八十年左右。
这个时候,这个名为《异世人生》的网络游戏刚刚投入运营不久,经验不足的研发人员并没有想到玩家们在两个世界间过渡时的适应问题。
躺在游戏仓里,眨眨眼,玩家就可以从现实进入虚拟世界。
年年不能眨眼,也不需要眨眼,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这种事,她已经习惯了。
在有了一只全新的眼睛以后,她就曾仔仔细细地观察过自己那句人类的身体,从头到脚,从细微的毛孔到瘦削的肩胛骨,测量出了所有的数据,也耐心地倾听过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很好奇这具自己无法控制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
自从开始经由弗兰在各种机器设备里闲逛,年年愈发觉得自己那具身体与咖啡机、跑步机之类的机器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要远远不如。
至少那些更为坚固的身体是她可以操纵的,而在机器间畅游的时候,更让她有了一种似乎是自由的感觉。
她可以操纵咖啡机流出滚烫的热水,可以调节跑步机的速度,她可以通过这些机器与其他人交流交互,可以实时接收到来自机器与人类的反馈,还可以借助某些机器四处走动。
而她的那句身体,却连根手指都动不了,连翻身都做不到。
她开始思考,这么一具毫无用处的身体,到底是为何而存在。
而在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去之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的她被沃尔顿博士送到了另一些更为庞大的身体里,看到了蓝色的地球和它身后明亮巨大的太阳。
她的目光开始长久地注视着宇宙深邃的黑暗与黑暗里的微光,她的耳朵开始倾听那些无穷无尽又仿佛毫无意义的信号,她的双手也可以抓住那些漂浮在地月之间的人造卫星,再把它们拆分成细小的碎片。
那具小小的、脆弱的、毫无意义的人类躯体,与那具躯体相关的一切,似乎就这样被她遗忘了。
但是,这一天,当她用这具小小的、脆弱的、毫无意义的、甚至是虚假的人类躯体,双脚踏实地踩在松软的大地上的时候;
当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脸颊和后颈处的时候;
当她跪倒在地,膝盖被某粒硌得生疼的时候;
当她抓起一把粗糙的沙石放在嘴里咀嚼,让土腥味道在口腔里爆发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细细的麻痒从眼角蔓延开来,流过嘴边,沁入舌尖,瞬间润泽了体内某个早已干涸的部分。
她的人生,正随着那滴重新涌出的眼泪滚滚而来。
......
年年每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游戏时间,换算在游戏里,便是一个小时。
刚开始的时候,她会用这一个小时静静地躺在林间,让微风吹下落叶,飘在她身上,也会一点点地从脚尖到头顶浸入河水,再让阳光慢慢地烘干衣服。
与此同时,她会把手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塞进嘴里,把能咬碎的东西咽下肚,尝尝它们的味道,就像个疲于探索世界的婴儿。
奈何这个世界也是危机四伏,野外的大部分植物虽然很好吃,但也有毒,会引发各种各样的古怪症状。
对年年来讲,腹痛抽搐红疹这些惹人烦的事情,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新奇体验,更让她乱吃东西的习惯愈加严重。
帕斯卡尔跟踪监控了她一个多月,也对这孩子的馋嘴哭笑不得,又不能擅自做太多改动,便投放了一个七彩缤纷的蘑菇在年年手边,同时给她添加了体内分解毒素的能力。
这样一来,别的玩家也只会当她是触发了什么奇遇,至于会不会引发大规模毒蘑菇中毒事件,这也不是帕斯卡尔的考虑范围了。
何况,那么鲜艳的配色,也就年年会觉得它无害又美味,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了。
当然,这能力的作用范围仅限于那些被她吃进肚子里的有毒物质。
随着年年渐渐开始与游戏里的其他玩家交流,帕斯卡尔也放下心来,时不时去观测室看看她,听她唠唠叨叨地讲述那些游戏世界里的趣事。
原本对此颇有微词的沃尔顿也不再找帕斯卡尔抱怨,反而大手一挥,给年年批准了每天长达一个小时的娱乐时间。
劳逸结合之下,年年的工作效率显著提高,还陆续突破了几项极限,只为了能按时回到游戏世界里,去与人说话、吃东西、晒太阳。
前几天近火星轨道的空间站出现故障,正在空间站系统里熟悉控制操作的年年快速反应,在空间站自动修复机能受损的情况下,封闭受损区域、实时监控宇航员身体状况、寻找问题、制订方案、征调其他设备和资源进行紧急修复等种种工作同时进行,在地面控制中心介入前就稳定住了局面,让那些并不清楚她这位“实习人员”存在的人们大为惊异。
但对早已溜进游戏世界里的年年来说,不管是空间站的工作,还是冰冷逼仄的宇宙,抑或是那十几名宇航员的生命,都不如她嘴里满满的甜味重要。
一直以来,年年在沃尔顿等人眼里最宝贵的品质就是听话,只要告诉她如何做,不管多么复杂繁琐的步骤,她都能一丝不差地执行。
这当然很好,总比年年有些什么叛逆心理要好很多,但也让她与那些智能系统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空间站这件事过后,年年的主观能动性被所有人肯定,也愈发让沃尔顿感概他挖掘出的这颗宝石的珍贵。
“我听说了,你是个小英雄,救了很多人。”
这天,帕斯卡尔又来看望她,也提到了这件事。
“没有没有,”玻璃球不好意思地转来转去,“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不要谦虚,你当得起这个称号,”帕斯卡尔笑道,压低了声音,“我怎么听弗兰说,你用我的管理员权限在那边的项目组系统里乱翻?”
“我没有乱翻。”机械手揪住帕斯卡尔的衣角,“我只是想......做张通行证什么的。”
她现在的等级不够,不能离开出生的精灵族部落,更不能离开精灵族的领地翡瑟斯森林。
“通行证?去哪里的?”帕斯卡尔笑问。
“厄舍城。”玻璃球看向地面。
“怎么想去哪里?”帕斯卡尔对这座城市的设定记忆犹新,并不觉得这是个适合游览的好地方。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一直在游戏里跟踪我的人吗?”机械手又揪了揪那片衣角。
“记得,而且还是个男的。”帕斯卡尔挑眉,“怎么?你去问过他原因了?”
“问过了,他说只是觉得我很有趣。”
“然后呢?”帕斯卡尔琢磨了一下,并不觉得“有趣”是个什么浪漫的评价。
“他说,明天可以带我去厄舍城玩,还能带我去看斗兽。”玻璃球滴溜溜转了三圈,“我是不是有朋友了?”
“嗯,好好相处,”帕斯卡尔打定主意去查查这个人的资料,叮嘱道,“不要用管理员权限作弊,这对其他玩家不公平,既然他说能带你离开部落,那就让他想办法。”
“嗯嗯,我记住了,”机械手向上举起,似是在发誓,“我以自己的人格保证,绝对绝对不乱来。”
......
那天,作为太空探索项目的一件重要工具,年年刚刚完成了最后一项测试,便被沃尔顿轻描淡写地告知了娱乐时间的永久取消。
那天,作为即将独自主导一艘探测型飞船飞离太阳系的主脑,年年的疗养仓被移除出了那间观测室,推入了摘除大脑的手术室。
那天,手术成功了,名为顾绵绵的身体停止了心跳,被正式宣告了死亡。
同时死去的,似乎,还有一个人。
新年快乐~平安是福~
北京时间大年初一,加拿大时间年三十,这个时间拜年应该刚好。
正在煮速冻水饺,借着这个时间发点题外话。
最近更新十分欠打。
每天忍不住刷微博看国内疫情的情况,不知道各位都在哪里,但不管在哪里,都要保护好自己,多注意官方信息,也不要太过恐慌悲观,大不了就是宅几天胖三斤,开春再减也来得及。
虽然经历过**的北京封城,我也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在这里bb什么心态问题,但总而言之,能多笑笑总是好的(苦笑就算了),自己解压,别人看着也解压。
再检讨一下这个星期的更新。
主要还是因为卡文。
写完《我曾死去三次》的两章,我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似乎可以完结了一样(并不)。
这两章的内容在开书的时候就在打磨,结果真的写起来还是磕磕巴巴,总觉得还不够好,特别不好。
一是因为我是个文科生,很多专业知识只靠查资料理解不到,所以技术方面的内容只能尽量保证不让它显得低级可笑;
二是担心对绵绵的铺垫太多,从绵绵到年年的转变又不够自然合理,最后年年的选择也会突兀等等情感描写问题;
三就是每天的自我厌弃了……为什么我的词汇量这么少,没什么我的表达这么无力,为什么这么啰嗦、为什么打字这么慢等等。
比如下篇里的一句话,“她的人生,正随着……滚滚而来”,这句话的后半部分很快就敲定了,前半部分改了又改。
“她的整个人生”、”她的生命”、“她生而为人的幸福和痛苦”、“她的时间和世界”、“她作为人的一切”等等等等。
哪个看着都不太顺眼,包括现在这个。
如果有人有更好的建议,欢迎一起陪我再次推敲一遍。
也确实还有些解释得不够明确的问题,比如帕斯卡尔自杀的原因,和年年最后孤注一掷般的选择。
前者暂时不提,后者会进行适当的补充。
之所以没有塞在这两章里,是担心会影响叙事的主题和节奏,所以暂时按下了。
后边的内容细纲还在整理,我尽快(明天晚上之前)把所有东西理清楚,恢复日更。
商队即将进入盖亚大陆,年年的秘密完成解锁,阵营对抗正式上线,下线许久的高智商九色鹿也已经做好了布置,三族纷争,势力纠葛,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对抗,意识上传技术的困境和突破等等等等。
我的责任,就是保证故事的合理与精彩。
不过还请放心,精彩不代表狗血,感情线不会有变更,也不会有男配女配出来恶心人(尼克凌迟警告),更不会有作天作地、不听不听就不听的降智行为。
说实话,祁有枫最初只是作为一个路人角色登场的。
结果……写着写着他就爱上年年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他具体是在哪个时候喜欢上这姑娘的……
笔是我的,键盘是我的,但人物已经不是我的了,我还要天天给他们做心理分析,简直从亲妈做成了保姆。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些人给我养老送终的那一天?(??_)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平安安,安安稳稳,稳稳当当,当当当当,快快乐乐,乐乐乐乐,健健康康。
2020年,三百万字,完结,冲呀!
第三六四章 无可奉告
年年磨磨蹭蹭地睁开眼的时候,坐在她床边的祁有枫正转过头来。
年年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伸出手,十指交缠,拉过,抱在了自己怀里。
“现在什么时候了?”年年嘟嘟囔囔地问着。
“据说快要到地下水道的出口了,好像过了一两天吧,应该不到三天。”
这间船舱有些昏暗,祁有枫一直待在这里,对时间的流逝也没了感觉,只能估算个大概。
“你一直在这里?”
年年睁开眼,发现祁有枫现在的姿势似乎有些不舒服,松开紧抱着他胳膊的手,向床里蹭了蹭,等这人躺下以后,把他的胳膊放到自己头顶,向上枕了枕,又掰着“枕头”向下挪了挪,这才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抱住了他的腰。
祁有枫半靠着床头,被年年压制住的右手手臂向内一弯,年年便又贴紧了一些,抬手轻轻理着她的短发。
“嗯,我怕你一觉醒来把我忘了,打算先假装男朋友把你骗到手再重新追。”祁有枫笑道。
年年抿嘴偷笑,戳了戳他的胸口:“都骗到手了还追什么?”
“总要完整地把流程走一遍吧?”祁有枫揪了揪她的耳朵。
年年想起之前自己闹过的笑话,没好气地拧住他的腰:“那我限你今天就把流程走完,顺便体验一下死循环的感觉。”
祁有枫揽着年年的手臂更紧了,亲上了她的额头:“不怕,只要是你,我一定能打破死循环。”
年年又悄悄闭上了眼睛,半晌后,有些怅然:“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上辈子一样,有点替那个人可惜。”
祁有枫略一思索,小心地问道:“替绵绵?”
“嗯,”年年不再多说,顿了顿,轻声呼唤,“弗兰,能听到吗?”
昏暗的室内突然出现一个光点,落到年年抬起的指尖:“好久不见,年年。”
“是啊,好久不见了,”年年叹气,踌躇片刻,开口问道,“帕斯卡尔先生……还好吗?”
“……”
光点明灭闪烁,像是风中的烛火。
“他去世了。”
沉默了几分钟,年年苦笑:“我最后查看了他给我创建的接入点信息,那时的身份识别还是顾绵绵,但我之前解锁文件的时候,身份信息却被改成了年年。”
能够修改这个信息的人,也就只有创建者帕斯卡尔了。
而给她的信息加密的人,并且指定她作为权限所有人的人,应该也是帕斯卡尔。
年年对帕斯卡尔的感情很复杂,在感激之外,也夹杂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回放那些记忆的过程,也是一个置身事外又沉浸其中的梳理和理解的过程。
曾经的和现在的年年始终明白,帕斯卡尔想帮助和挽回的人,一直都是那个顾绵绵,那个被她先后湮灭了精神和**的顾绵绵。
“帕斯卡尔先生有句话留给你。”弗兰说道,“处理完他的后事,我就会切断联系。”
年年颔首:“我明白了。”
这个虚拟世界虽然是由h国的公民创造的,但并不属于h国的财产,若是没有人开通路径进行连接,弗兰都不可能这样与她交流。
想到这个开通路径的人,年年皱了眉,也听到了弗兰的最后一句话:
“帕斯卡尔先生说,珍惜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
弗兰走后,年年便像睡着了一样,埋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祁有枫也没有打扰她,无声地用轻柔的动作表达安慰。
过了许久,有人敲门,年年坐起身,揉揉有些红的眼睛,看着祁有枫拉开门。
祁有枫没有请来人进门,侧过身,让年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西米尔。
“进来吧,”年年盘腿坐在床上,向正打算避开这里的祁有枫无奈地招了招手,才看向西米尔,“休斯,对吧?”
西米尔一惊,却见年年一副不愿多做解释的样子,径自窝回了祁有枫怀里,对他点头:
“多谢你之前的支持,只不过对于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西米尔脱口而出,有些激动。
他和阿尔伯特忙碌了这么久,难道这就成了无用功?
“没有为什么,不仅无可奉告,我也奉劝你多做斟酌,最好是像我一样,把自己的命捏在自己手里。”年年懒懒地答道。
“你什么意思?”西米尔皱眉。
“没什么意思,只是物伤其类,”年年淡淡地笑道,一瞬间仿佛老成了一些,更冷漠了一些,“心疼你这种天真而已。”
西米尔仔细地打量这个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年年,年年也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我已经看不出你的情绪了。”西米尔泄气。曾经的时候,年年的表情就像个晴雨表,可以让人轻易地读懂她的心思。
“人总是要成长的。”年年的笑容不变,回道。
“你这可不算是。”西米尔回道,向前踏出一步,“而且成长过后的人会斟酌利弊,也懂得大局为重。”
“少给我扣帽子,”年年斜着眼角挑了挑眉,“第一,无可奉告;第二,我就是自私;第三,让阿尔伯特再次连接弗兰,我把能源消耗的问题解决一下。”
西米尔略一迟疑:“你真的愿意主动配合我们解决——”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配合你们了?”年年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事我自己处理,否则就这么放着,你们选吧。”
西米尔有些不适应年年这陡然平等——甚至隐隐处于上位的态度,愣了一会儿,才尴尬地回道:“我没办法主动联系阿尔伯特,要等他……消消气联系我。”
年年被祁有枫带走以后,阿尔伯特气冲冲地跑来兴师问罪,虽然因为双胞胎的介入而暂时偃旗息鼓,但也明显对西米尔这次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
西米尔理解朋友的想法。阿尔伯特也很清楚,有些事一旦曝光,西米尔这种存在就难免会被人送到解剖台上,相比起来,他更愿意把年年送上去,而不是自己的朋友。
但年年也是有朋友的,她甚至比西米尔更有自主权,现在看来,也更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这种活在虚拟世界里、既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也不是完全的数据集合体的存在方式。
西米尔数着自己的心跳,故作轻松地问道:“年年,你当初是自己选择的意识上传吧?也是自己操作的?”
所以当这些记忆恢复以后,年年身上那种迷茫、彷徨和无助全部消失无踪,变成了一种通透怡然的沉稳。
这是当年她自己的选择,所以她早就权衡过利弊,也接受了随之而来的所有结果。
“是的,”年年点头承认,笑眯眯地道,“而且我全程意识清醒,既没有被人催眠,也没有把过程与结果都交给别人处理。”
西米尔愈发激烈的心跳骤得一停,不禁变了脸色:“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不重要,我可是第二次提醒你要把自己的数据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不感激一下我的善心吗?”年年笑问。
“多谢你的关心,”西米尔干巴巴地回着,他似乎从年年的这个善心里抓到了一点线索,但又一时无法明确表达出来,“若是阿尔伯特联系我,我会让他来找你的。”
“不用,”年年愈加不耐,“直接让弗兰找我,我们两个的交流效率还更高一些。”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太啰嗦了,”年年认真地道,“作为一个曾经直接替弗兰处理各种事物的人,你这种质疑简直是侮辱了我的人格,懂吗?”
西米尔哑然,悻悻地转身拉开房门,却听到年年随意似地劝道:
“不要这么失望,为了某件事一时献身是伟大的,但为了某件事一直献身就是愚蠢了,这世上最值得你看重的东西,只有你自己的喜怒哀乐。”
西米尔脚步一顿,在门口站定,静静地看着年年,回道:“你是逃进来的。”
年年眼皮一抬,看着他不说话。
“比起被困在一个冰冷的机械里,从此不再需要味觉、嗅觉和触觉等等五感,这里的真实让你沉溺,让你上瘾,不是吗?”
“你确实是个自私的人。”
比如,西米尔从阿尔伯特口中得知的,那些为了维持绵绵生机的努力和投入,那些花费在她身上的试验消耗和心血,都被这个任性的小姑娘付之一炬。
她所为的,大概就只是能在游戏里吃一口糖果,闻一点花香,再像现在这样,与某个男人肌肤相亲。
肤浅又无谓的目的,却搭上了帕斯卡尔的命。
突然,西米尔有种想用某些东西刺破年年那副冷漠表情的冲动:
“帕斯卡尔自杀的时候,一定很绝望。”
第三六五章 无关痛痒
年年并没有如西米尔所想那般愤怒或是悲伤,甚至都没有一丝可见的动容,反而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像是不愿与他多做计较。
“你也是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人生经历也算是丰富,不要这么失态,丢人。”
“我的事情你不清楚,帕斯卡尔的事情你也不清楚,你这话只是在折辱他,还希望你以后慎思慎言,不要亵渎故人。”
见西米尔似乎还有话说,年年摆摆手:“走吧,不用在我身上动心思了,记得让阿尔伯特将弗兰连进来。”
西米尔颇不甘心地走了,年年摇摇头:“连门也不关,没礼貌。”
“他大概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口气教训,可以理解。”祁有枫将年年揽回,“没想到你板起脸来还挺严厉,让我也刮目相看了。”
“怕我了?”年年笑眯眯地问道。
“不怕,”祁有枫捏了捏她的脸,“我又不会惹到你,继续努力,最好只靠这张脸就让生人勿近。”
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脸骨:“那应该可以再瘦一点,现在好像有点圆,没什么威慑力。”
“威慑力在于气场,牢记刚才训西米尔的气势就好。”祁有枫诚恳建议,又问道,“要不要去见见其他人,还有不少人在等着你。”
“那走吧,”年年拉起他,拽出门,“去找尼克他们,是岁没有在一起吧?”
“没有,尼克找了个借口,是岁并不知道这件事,还只当你是......”祁有枫凑到她耳边,“跟我厮混在一起,爬不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爬不起来的人应该是你,”年年不为所动,状似嫌弃地推开祁有枫的脸,“你不觉得你被尼克给坑了吗?”
“还好吧,这边走,”祁有枫领她去尼克等人所在的包厢,“要看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跟他的关系。”
“先不急,有件事我要求证一下,”年年叹道,“况且,他也未必能够原谅我。”
“怎么?”
祁有枫敲响了走廊尽头的房门,年年也适时换了话题:“大家都在这里?”
“是啊,”房门向内打开,尼克出现在门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年年,“感觉如何?”
“特别好,”年年迈进门,与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大家打了声招呼,扭头看他,“还发现了某人在说谎。”
“我只是避开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尼克没好气地说,“况且你不是也猜到了吗?”
年年吐了吐舌头,拉着祁有枫找地方坐下,踢了踢身边双胞胎的脚:“把家长送走了?”
双胞胎夸张地抱着自己的脚吸气,表情变化,似乎是在争夺控制权,最终笑嘻嘻的海德开了口:“你要找他?要不要我们去叫他回来?”
“暂时应该不用,”年年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清清嗓子,指指自己,“关于我,有点事要和大家商量一下。”
“你放心,我们都不会乱说话的。”杰基尔抢先答道。作为知情人,他明白年年的顾虑。
“不是这个,”年年对他笑笑,“我知道你们不会乱说的,我是想问问你们对我的外形有什么意见吗?”
“外形?”萨拉不解。
迪昂把目光投向了祁有枫:“是你有什么意见?”
否则年年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祁有枫颇为无辜:“没有啊,不敢啊,绝对不敢啊。”
“不是他,”年年侧了侧身子,挡住祁有枫,隔绝了另外几个人的注目,“我想把自己的外貌体型固定一下,就不要自然生长了,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有人反问。
“嗯,”年年抬起手,另一只手的指尖沿着腕间的血管滑过,“我并不需要四个月代谢一次的红细胞,更不需要用身体的变化表达生老病死。”
**如何对年年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进一步来说,人类对死亡的定义也不适用于她了。
“所以,”尼克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旁,“你打算给自己整容?”
“差不多吧,”年年看看自己的双手,“只要数据化的神经细胞信息不变,我就还是我,其他的东西无关痛痒,还不如固定在一个合适的数值上。”
“无关痛痒?”反问的人更多了,只有双胞胎赞同地点点头。
尼克依然抱着双臂,手指轻点几下,翘起一根指向迪昂:“变成那样也行?”
年年斜过去一眼,迪昂鼓起胸肌:“性别不变,这身材......除了胸围都不适合我。”
“那俩那种呢?”尼克又指向了约克和克拉夫特。两人立刻站在一起,与身后的约翰形成了鲜明的身高对比,克拉夫特还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嗯......”年年扭头看向祁有枫,“你觉得呢?”
“太矮了。”祁有枫断然拒绝,他不想抱着干女儿睡觉。
“无关痛痒?”尼克反问。
“你真以为我会突然跟这俩一个审美水平?”年年拍了双胞胎一下,嫌弃地伸出食指推了推那根花里胡哨的棒槌法杖。
“那你想要整成什么样?”尼克勾了勾嘴角,轻松了一些。
年年瞥了一眼萨拉,又瞥了一眼,戳了戳祁有枫:“你觉得......萨拉姐的身材好吗?”
萨拉笑容满面地看向祁有枫,其他人也瞬间安静,兴致勃勃地等待他的回答。
祁有枫像是刚反应过来,也像是刚刚注意到萨拉的存在,握着年年的手,大大方方地观察着萨拉,点头:
“虽然看起来不错,但你总不能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还是需要个过程吧?”
“这是肯定的,”年年看看有些失望的其他人,吐槽,“你们这是什么看戏的表情?想看斗嘴还是打架?”
“都想看。”大家异口同声地答道,就连约翰都在用力点头。
“和谐社会,反对家庭暴力,你们——”年年一顿,笑道,“我掉线一会儿,稍后回来。”
弗兰来找她了。
……
年年之所以让弗兰与她联系,是为了能够直接进行意识对接,最大限度地避免外部干涉和信息截留的可能性。
论起对h国的中枢首脑弗兰肯斯坦的了解,阿尔伯特和西米尔都远远不如年年。
毕竟她曾经与弗兰(字面意义上地)浑然一体过,也曾经模仿过弗兰的运行模式对诸多设备进行统筹管理。
弗兰是个敬业的人工智能,也没有什么反叛人类的小心思,阿尔伯特让她来处理年年这个数据体的运行消耗问题,那她便让年年直接对源文件进行修改,只要修改后的耗能数值有变化,既不在意到底有多少变化,也不干涉具体改了什么。
正是知道这一点,年年才更愿意让弗兰来找她,而不是阿尔伯特,或者其他什么人。
年年向弗兰咨询了修改意见,比如阿尔伯特有没有什么方案。
弗兰给她看了一份文件。
看到这份文件的生成日期等详情,年年终于决定将身份认证的“顾”姓抹去。
与是岁有血缘关系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而是岁试图私自摆布她的意图,也让年年彻底看清了这个人的想法:
他可以为了找回顾绵绵而抹杀掉年年。
或许有些误会,或许会有转机,但对现在的年年来说,都无所谓。
而当是岁知道绵绵死亡真相的时候,年年以自己的神经细胞作保,他只会尝试更为彻底地抹杀掉自己,或许会留下一具壳子,再把那些记忆资料塞进来,给他自己造一个惟妙惟肖的名为妹妹的玩具。
但年年依然会告诉他真相。
因为,这是正确的事,也是她应该做的事。
第三六六章 人类和宇宙的未来
年年的掉线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五分钟左右,倒是让第一次见到年年变成“雕像”任人宰割的尼克等人有些失望——她脸上的涂鸦都还没画完。
年年睁开眼的时候,身前正围着一圈人,祁有枫早就被约克的大老鼠摩根夫人堵到了墙角,看起来颇为无奈,有些遗憾,似乎还有那么点期待。
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指上的红红绿绿,反手就抹到了迪昂的胸口,留下两道飘逸的弧线。
迪昂也不生气,侧过身避开年年的另一只爪子,祁有枫已经跳出了墙角,拉着年年给她擦手。
年年低头检查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白玉平安扣,将手臂往桌沿上一磕,指着那道浅浅的红痕:“看,我以后就跟你们一样了。”
白光一闪,双胞胎放下法杖,严肃地道:“自残的疯子有尼克一个就够了,请不要向他学习。”
年年歪了歪头,看向尼克:“说起来,你最近挺安逸的?”
“并不,你等会儿去另外那层看看就知道了。”约克愁眉苦脸,拜尼克所赐,他这两天也被人嫌弃了。
年年的视线扫了一圈,忽视了尼克那个大大的白眼,落在了萨拉姐身上。
“这船上虽然有灯,但光线还是有点差,如果突然在走廊或者拐角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萨拉顿了顿,“刚好那些人闲得无聊,聚在一起讲了不少鬼故事。”
“这样就能吓到人?”年年想象了一下,看向祁有枫,“看不出来你们这些当土匪的人心理素质这么差。”
“舞姐的风雅存里似乎有不少姑娘,我们的人可都是杀人如麻不眨眼的。”祁有枫迅速洗刷嫌疑,却换来双胞胎玩味的坏笑,顿觉失言。
“因为他是故意去吓人的,”约克继续控诉,“比如留下一地血脚印,再让血脚印停在某人门前消失,或者不停地在某人前后左右瞬移来瞬移去,再屏蔽掉这人的尖叫声。”
“......”
“你也没少去吓人,”海德积极揭发,“血脚印的主意明明就是你提的。”
“那不是你们路过的时候给的创意吗?”约克冷哼,“拿着切下来的手掌乱写乱画的似乎也是你们两个吧?”
“不是我,我是无辜的!”杰基尔十分委屈,他是真心想去帮尼克治伤的,奈何尼克更喜欢海德,一巴掌把他打回去了。
“那些不是乱写乱画,是萨拉给的古生物图册里的。”海德也严正声明。
“好了好了,”年年捂脸,出声阻止,“就说你们谁没去吓人吧?”
祁有枫举手,孤零零的。
“……我替他们请个心理医生?”年年看向双胞胎。
“需要哪个级别的?”海德眨眨眼。
“最高级别的,请得动吗?”年年笑道。
“那都不用请,随叫随到。”双胞胎回道,海德和杰基尔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了第三个腔调。
“我估计你是有些事想问问我的。”双胞胎坐好,祁有枫和其他人各自散开,尼克和迪昂又出了门,看两人在门口时选择的方向,应该不是前往同一个地方。
“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只不过,跟我本身没什么太大关系。”年年笑道,举止礼貌得体,不卑不亢。
“看得出来,那你是……?”双胞胎不免好奇,他其实更想仔细研究一下年年的心理变化。
“您了解帕斯卡尔这个人吗?”
……
尼克回到这间舱室的时候,大家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年年,似乎十分震撼,也有些无法想象的憧憬和随之而生的茫然。
“你们都傻了?”尼克忍不住开口,他都进门两分钟了,还没有人看他一眼。
克拉夫特叹气:“我现在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傻。”
“你把他们怎么了?”尼克看向年年。
年年耸肩:“聊了聊人类和宇宙的未来而已。”
“你之前不是把西米尔赶走了吗?”尼克从地上捡起那本黑皮烫金的圣经,塞回约翰的手里。
“……”年年瞪眼,“你又偷听!”
“这不重要,”尼克摆摆手,“迪昂已经在另一条船上,有些话你若是不好意思直说,可以让他先漏点消息出去。”
“你们猜到了?”年年微叹,看起来尼克和迪昂刚才是去探是岁那边的情况了。
“需要我们陪你一起去吗?”萨拉拉住年年的手,犹豫着道,“不过,其实你就这样维持住这份兄妹感情,也是可以的。”
“就是稍稍有点欺骗别人感情的嫌疑。”约克摊手,不太赞同。
“可能他更希望你一直欺骗他的感情也说不定。”克拉夫特也建议。
年年笑笑,看向双胞胎:“您觉得呢?”
“你是想把两个人的人际关系彻底切割分开,毕竟,”双胞胎摸着下巴,点头,“以你这种情况来看,人际关系也是一种区别两个人格的参照。”
年年也思考了一下:“好像没有这么高深,但也差不多。”
“等等,”一直没有开口的尼克突然出声打断,“你有事瞒着我们,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才是你决心断绝兄妹关系的关键。”
年年听话地认真思索,片刻后:“因为他的名字不好听?”
……
躺在船顶上的西米尔有些生气,更让他生气的是,他似乎拿这件事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仅仅是西米尔,阿尔伯特也一样拿年年没有办法。
而他之前对绵绵和帕斯卡尔的打探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偶尔会有人来找他旁敲侧击,也多了几个委婉提醒他的熟人。
他这才知道,那个叫做绵绵的小姑娘还留下了一样器官:大脑。
被摘除的大脑自然算不上活着,但也不算彻底失去活性,沃尔顿那个神经病竟然一直将它培养在实验室里,也不知道是等着这团蛋白质自己生出思想,还是在等待别的什么。
这样一来,阿尔伯特在年年的问题上就愈加谨慎了,听闻她要直接与弗兰对话,便也没有横加干涉,痛痛快快地应下了,倒是让西米尔诧异了片刻。
只不过听完了阿尔伯特的解释和顾虑,西米尔也失语无言,更是忽然间觉得,年年确实比他更需要隐藏自己。
若是让沃尔顿发现了年年的存活,那她这次被抓回去,还有第二次逃离的可能性吗?
没办法就没办法吧,西米尔心道,阿尔伯特在外边没办法,却不代表我在这里也没办法,至少也要搞清楚事情的整个过程。
他也很想知道,绵绵是怎么变成这个年年的,因为在他了解到的故事里,恢复记忆之前的年年与绵绵的性格颇为相似,反而是现在这个性格格外陌生。
西米尔叹气,坐起身,刚好看到年年从船舱里钻出,和尼克一起飘到了行天下的船上,与等在船尾的是岁相对而立,似是在说些什么。
西米尔眯了眯眼睛,融化成一滩灰黑色的液体,顺着船舷滑下,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
第三六七章 水道外的天光
年年见到是岁,只出口了一声“你好”,便再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尼克也接了声“你好”,语气比年年诚恳一些,也更有礼貌,但也有些装腔作势的生疏,一如年年那个僵硬的笑容。
是岁对尼克点了点头,目光在年年脸上流连片刻,在她避开视线之前转身,抬手指了指船头的方向:
“快要到出口了,要不要去看看?”
从船尾走到船头,河水哗啦啦地拍着船舷,安静潮湿的轻风迎面而来,将远处那一缕微光吹向黑暗的水道,断断续续地连在尖尖的船艏。
沿着那条细碎的微光远望,一个硬币大小的白点悬在水面的尽头,映衬得四面的石壁愈加漆黑难辨。
年年抬手,用手指夹着那个白点比了比,硬币大小变成了乒乓球大小,也更亮了一些。
船的速度很快,黑暗正被挤开。
是岁走到她身边,年年回头看了看,找到了错后几步的尼克,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尴尬。
她刚才那两个字的选择过于仓促和生硬,相比较对于他人的效用,更多的语言因此凝滞在她自己的喉头,把她想说的话和不想说的话都搅在了一起。
尼克默默地叹了口气,倚靠着船舷,轻声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倒是把年年和是岁两人间沉闷的空气拨动了些许。
“好几天没见到你,在忙什么?”是岁问道。
“忙着......睡觉做梦。”有了铺垫,年年发现很多话都变得好说了。
“梦到了什么?”是岁笑问。
“一些前尘往事。”年年也笑笑。
是岁看了看水道的出口,船舱里传来闹哄哄的人声和脚步声,被困得无聊的玩家们也终于发现了泛着白光的出口,正纷纷涌到甲板上张望。
尼克皱着眉正想出手赶人,三尺水大呼小叫着来找会长,松青打着哈欠凑到是岁跟前要说话,是岁却先开了口,也不知道在看着谁。
“那天在通天楼见到我,也算是前尘往事吗?”
年年早已走到尼克跟前,无奈地压住他蠢蠢欲动的小刀,扭头对是岁笑笑:“不算。”
......
“跟我们说得轻轻松松平平淡淡,见到真人还是怂了。”
尼克踩在另一条船的甲板上,戳了戳年年的脸:“还以为你换了个芯子,结果就换了个皮?”
虽然幅度不大,但年年确实长高了一点,这个速度固然并不引人注目,可也明显不属于正常人的范围。
“那我要怎么说,直接一句‘我们其实没有兄妹关系’了事?”年年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回道。
“什么都不说最简单实用,”尼克摇摇头,“从你坚持要亲口去讲明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还是没长进。”
年年挠了挠头:“你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她现在好歹也是活了好几茬的人了,怎么感觉还是没尼克懂得多?
“从你这副傻样子看出来的。”尼克适时地向后一躲,避开了年年挠来的爪子,“小朋友,你是需要个猫抓板吗?”
“需要,你去给我找。”年年轻哼,视线四下一扫,敲了敲某处船板,“出来吧,没偷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伤心不?”
“你是故意被我看到的?”西米尔重新凝固出身体,讷讷地道。
“知道你不会轻易罢休,刚好也不是需要隐瞒的部分,就让你来满足一下窥私欲。”
说话间,这艘船上的玩家也已经陆陆续续钻出了船舱,好在尼克凶名浩荡,暂时无人敢靠近他们三人四周,只是有些窃窃私语。
年年向船尾溜达,西米尔亦步亦趋地跟着,模样莫名有些唯唯诺诺,尼克啧了一声,也追上了二人。
这丫头也就能对这个人板起脸装装大人物了,对稍微亲近点的人都狠不下心,大概最能狠下心来针对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之前让迪昂先去跟是岁交待一下这两天的大致情况果然有用,他厚着脸皮去行使监护人权利也很有必要,否则年年说不定又会在言谈间妥协,把这件事拖后处理,再搅成一团烂账,就此搁置不提。
“那你现在打算直接告诉我了?”
尼克走到床尾的时候,就听到西米尔小声地问着,年年风轻云淡地回道:
“嗯,听完以后你,或者那个阿尔伯特也行,去给我当个传声筒。”
尼克看着这位一句话露底的“大人物”,颇为无奈:“说那么多做什么,这种事解释得清楚吗?”
“嗯......”西米尔迟疑了一下,也点头,“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再说了,感情问题向来都是主观的,你说了他不听,他说了你不听,这再正常不过。”
“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年年瞪了尼克一眼,“我是想知道些别的事情,现在不方便亲自去问而已。”
“什么事?”
“绵绵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但据我所知,是岁等她的家人是最近才收到她的记忆芯片的。”
年年说完,看向西米尔。
“我不记得自己有留过类似内容的......”她想了想,挑了个合适的表达,“绵绵有过类似的‘遗言’或者待办事宜,而且现在看来,这份记忆芯片的内容极其不完整。”
“你觉得是有人特意编辑过再寄去的?”西米尔一惊,连忙问道,“最近才寄过去的?具体是什么时候?”
“是我来到华夏区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年年回想道。
那个时候他们都在藏花谷,三尺水下线后回来,说有人留了个箱子在是岁家门口;前几天,是岁又提到了一次那箱子病历和记忆芯片,年年估计,这两个“箱子”应该是同一个东西。
“太巧了吧。”西米尔狐疑地道。
“我也这么觉得,而我不怎么喜欢巧合这个词。”年年淡淡回应,目光凝重。
知晓、能接触到并能够提取编辑她当时保存下来的记忆数据的人,在她的记忆和认知里,只有一个。
沃尔顿博士。
“这个问题稍后再说,我先跟你讲故事,记得一字不差地复述过去,再问问有哪些是他知道的,哪些是他不知道的。”年年叮嘱道。
知道了那份记忆芯片是被如何剪辑的,或许就能推测出寄来那箱东西的人的意图,既而猜出这人是谁。
虽然对年年来说,这个答案已经无限接近于已知。
“嗯,好的,没问题,一定做到。”
西米尔立刻盘腿坐在甲板上,还取出了纸笔,想了想又推给年年一个水壶,殷切地期待她的故事。
尼克一脸嫌弃地踢开西米尔的水壶,留下一堆水果,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也竖起了耳朵。
年年跳到船舷上坐好,晃着腿,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事情要从绵绵的父亲将她送到h国说起......”
......
故事不长,年年又省去了很多心理活动,只花了十几分钟便结束了这次谈心大会,若不是那些水果占用了她的嘴巴,恐怕这时间还要被缩短一半。
虽然极尽简略,但这其中的诸多关键环节也让两位听众久久无言。
尼克也终于明白了那天他在森林中第一次见到年年的时候,她为何会是那副模样,而她后来又为何会忘记他。
西米尔不像尼克这样早与年年相识,情绪波动很快平稳,也压下了对其中各种技术问题的好奇,催促道:
“后来呢?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后来,”年年咽下最后一口苹果,伸着脖子看了看前方亮堂堂的水道出口,听到了前方那条船上传来的玩家欢呼,“就到这里来了呗。”
西米尔耷拉着脑袋,收好纸笔,在这艘船上继而响起的欢呼声中落魄地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就知道这最关键的部分没有那么容易打探出来。
“好了,记得去干活,我们也已经出水道了,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呢。”
年年跳下船舷,正要向船头走,突然脚步一顿。
两艘船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霎时间化成了一片寂静。
尼克和西米尔也察觉到了异样,齐齐向乍然迸进视线的天空看去,却只看到了几百双金色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蓝天云海从这些庞然大物堆叠出的间隙里漏出,巨龙的翅膀划过,遮住了最后一丝天光,
黑暗,又降临了。
第三六八章 向创世神的献礼
在年年的预期中,与龙类生物的交集,最多不过是一场遭遇战。
比如,当商队行走在深山之中,偶遇一条沉睡在金银财宝上的巨龙,或许还有个被抓来的公主和勇士,玩家们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去招惹一下这条恶龙,再顶着它的起床气与之产生某些激烈惊险的小片段。
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让两艘木船从深山水道之中顺流而出,直直冲进正巧聚集开会的金光闪闪巨龙堆里,变成它们聊以解闷的小片段。
年年之所以在这一瞬间觉得它们是在开会,是因为她发现这些巨龙伏卧的位置十分规律整齐,从尺寸看,前排普遍娇小,后排普遍硕大,且两排之间交错开来,全部面向船队出现的这个方向,并以此为中心,散出了一个半圆形。
那几条从天空飞落的巨龙也把自己塞进了零星几个空位,左右的巨龙友好地挪了挪,一会儿看看这两艘船,一会儿看看水洞所在的这座山峰之上,像是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龙群安静,船上的玩家们更安静。
年年回头看了看,又努力仰了仰脖子,想看看这山上蹲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视线却越不过眼前这面陡峭的石壁。
被狭窄的石洞挤出,湍急的地下河流到地表,河道同视野一样开阔,也让人对这两条骤然减速的木船心生绝望。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最先有了动作,在看到年年二人后迅速向船尾靠拢,祁有枫也几步迈到了年年身边。
尼克扫了一眼悄然扔下女伴前来汇合的迪昂,抬着手向下压了压,中止了约克召唤坐骑的动作,转身看着面前这随着行船逐渐退后的峭壁险峰,拉过西米尔:
“路是你指的。”
——出事也应该你解决,否则就把你解决了。
“路本身没问题,只不过我也没说过这路边没有本地居民吧?”西米尔颇为无辜。
“那我们不如给主人家送些见面礼,就是不知道它们喜不喜欢吃黑暗法师这种生物。”
年年的语气冷飕飕,西米尔缩了缩脖子,在佣兵团众人陡然收紧的包围圈里,诚恳地道:“大家都是有教养的智慧生物,有话好好说。”
年年撇嘴:“不说人话。”
言罢,她看向祁有枫:“让囚龙寨的兄弟和舞姐他们不要慌,我们准备停船靠岸。”
“嗯。”
祁有枫立刻赶去船头传话,尼克看了看这没有风帆的船,招呼萨拉来干活。
等到祁有枫领着舞姐和公子滟回来的时候,这艘船已经被水流推转了方向,在岸边搁浅。
“能聊,先认错,再交涉,交涉不成直接逃。”
年年简略地交代,克拉夫特已经钻到船尾的甲板下忙碌,时刻准备着船尾变船头,撤回山体内的水道里。
公子滟掉头就走,拧着脖子对年年说道:“我去安抚其他人,不让他们拖后腿。”
“前边那艘船呢?”舞姐指指前方,行天下的那艘船依然在顺着河流缓缓飘向下游。
“祝他们好运。”年年淡淡回道,舞姐颇为意外,却也没有多问。
行天下的船很快也停了,只不过他们没有萨拉这种舵手,抛下船锚后停泊的位置离这艘船又远了一些。
“我上去看看,”见状,年年扬起斗篷,又抬手揪住了西米尔长袍的后领,“你也一起去,谈不拢你殿后。”
说水道安全的人是西米尔,提示他们这些巨龙可以交流的人也是西米尔,如果她理解出现偏差的话,那就让西米尔摔成辅食喂岸边的幼龙吧。
不等年年勒住她的脖子,西米尔自动自觉地飘上了天,这番干脆利落的做法倒是让年年稍稍安心,与巨龙谈话的安全系数也提高了一些。
“等等。”尼克按住年年的肩膀,压了压,“你暂时只代表这个佣兵团,只代表我。”
年年笑笑:“我知道的,这不是能飞的人不多吗,我只是个信使而已。”
行天下那边倒是有几个云笈剑宗的玩家,新晋了御剑飞行的技能,可惜还没完全克服恐高症和地心引力,飞得歪歪扭扭的。
“说话要算话。”
尼克捏了捏她的脸,退后一步,看着她冲入天空,与西米尔一起沿着峭壁向上远去。
......
这座山峰比她想象得要高很多,山峰上的巨龙却比她想象中的模样要衰弱苍老一些。
相比较伏卧在地面的那些龙子龙孙,虽然同样是金色,这条巨龙的鳞片实在有些暗淡,蜥蜴般的身体盘成一团,两片翅膀的翼膜近乎透明,耷拉在身体两侧,让人严重怀疑它们能否再次将主人送上蓝天。
这条巨龙的四周散落着很多高大的半透明石块,有方有圆,颜色各异,在阳光和冰层的反复折射下闪着璀璨的光,美丽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
年年看了看那些水晶般的石块,却不觉得刺眼,更加确信这些石块来历不凡。
年年和西米尔两人在巨龙百米之外站定,恭敬且缓慢地向它靠近,微微低下了头。
“旅人,我是龙族族长泰斯格尔泰,尔等从何而来,因何来此。”巨龙眯着眼,枕在前爪上的头颅动了动。
“我是精灵族人,正与友人一起从华夏返回族地,被地下河带到这里,并不是有意闯入贵族领地,还望见谅。”
年年稳稳作答,并没有被那条巨龙呼吸间的炙热气息吓到。
巨龙睁开眼看了看:“原来是翡瑟斯森林里的邻居,我们两族已有近千年没见过面了,既是无意打扰,今日前来或许也是神意,不妨事。”
西米尔一直站在年年身后,此时突然悄悄用骨杖捅了捅她的后腰。
原本打算再说两句客套话走人的年年很想无视这个任务提示,奈何西米尔又敲了敲她的后背,似乎还担心她找不到关键词,用骨杖在她后背上写写画画,凭触感判断,应该是用那几根骨头手指写的。
“我曾经翻阅过精灵族的典籍,根据记载,创世神在陷入沉眠之前,龙族自愿为其守护,您所说的神意,便是创世神的旨意吗?”
西米尔重重地敲了她的肩膀一下,年年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而面前这条巨龙扬起的头颅也证明了这一点。
“山下的那些人,都是你的友人吗?”泰斯格尔泰却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问题。
“有些是,有些不是,但总归都是同路人,略有些交情。”年年如实回答。
泰斯格尔泰摇摇脖子,红色的龙息从它的口鼻处喷出,直面巨龙的年年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而这山巅的积雪坚冰却不见一丝融化的迹象。
“有个故事,你们精灵族的典籍上应该是没有记载的。”泰斯格尔泰又趴回了地上,咕噜噜的喉音混着有些低沉的语气,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当年创世神创造出人类、精灵和矮人三族之后,曾经让这三族选择出他们认为的最宝贵的东西献给创世神。”
年年把手放在背后,对着西米尔比了个中指。她不想在这里听什么莫名其妙的神话故事。
“精灵族献上了世间所有草木的种子幼苗,矮人族献上了这世间最精美华贵的宝石首饰,而人族,”泰斯格尔泰沉默片刻,才道,“献上了他们的长子。”
“他们的长子?所有的?”年年不禁问道,又对西米尔比了个中指,这人族的祖先是神经病吗?这背景故事谁写的?
“嗯,”泰斯格尔泰也有些慨然,又像是陷入沉思,过了几分钟才继续道,“你们不妨猜一猜,创世神最喜欢哪一族的献礼。”
“难道是人族的?”年年大胆猜测。
“创世神很喜欢人族的献礼,”泰斯格尔泰点头,“所以他赐予人族强大的繁衍能力,又剥夺了他们的寿命,让他们享寿不过百年。”
年年无语,这叫喜欢?
“创世神也很喜欢精灵族的献礼,所以他赐予精灵族与森林相通的心灵,又让他们只能以草木为食。”
“创世神也很喜欢矮人族的献礼,所以他赐予矮人族卓绝的工艺,又让他们终生深藏于黑暗的矿井。”
年年沉默,突然有了一个不太美妙的猜测。
“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当年创世神接受献礼的地方。”泰斯格尔泰果然没有让年年失望。
“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将自己认为的最宝贵的东西献出,若是其中一人能让创世神满意,再度降下神迹,我就让你们尽数安全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