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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红泥小酒九     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txt下载     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八零章 复活的白骨

    五六米高的溶洞里,流淌着一条宽逾两米的地下河。这不是什么奇观。

    但若这条地下河是从一面光滑的竖直石壁上流出就像一个沙盒游戏玩家把瀑布接在了砖墙上便从观感到逻辑都充满了极度的不合理。

    年年站在拱门边,向面前这条无根无源的水帘瀑布伸出手。清凉的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年年轻轻舔了舔手指。

    “好甜,跟城里的井水差不多了。”

    “按照我们一路走来的方向和距离,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湖下。”祁有枫也尝了尝,说道。

    “应该离岸不远,深度也差不多。”年年笃定。

    “那这可能是下渗的湖水。”

    年年也点头。这么一想,面前这副景象的违和感就淡化了很多,他们两个转身站在了拱门前。

    “我希望不要再有个大钟了。”年年撇嘴迈步。

    “至少这条长廊比之前那个看起来正常很多。”祁有枫随后跟上。

    两人踏进长廊,两侧墙壁上镶嵌的青色圆石骤然一亮,瞬息汇聚成两条蓝绿色的光带,延伸到长廊深处,照亮了墙上的壁画。

    两人一幅一幅看过去,首先看到了画中的木里特湖,还有穿着各式各样的人,最后又在画上找到了哈瓦里哲城和神庙。

    这画的应该就是哈瓦里哲城的由来。年年顿时来了兴趣,

    年年把这当成了猜谜游戏,祁有枫更不介意这种能跟年年独处的机会,两人走走停停,在长廊里来回看了几遍,渐渐摸清了壁画所讲述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男子在木里特湖岸边见到了一个人形光团,并得到了一卷书。

    年年两人一致认为,这光团就是胡神。

    胡神离开后,男子在湖边打井,十数口井水喷涌,引来了很多部落在此聚集,并建立起了哈瓦里哲城。这男子在城中用胡神赐下的书卷教化众人,被推举成了国王。

    若干年后国王去世,一老一少带领两方人泾渭分明地护在国王棺前,似乎是在争论。

    接受过正常教育的祁有枫立刻明白这是借鉴了哪段历史,告诉年年这是两方人在争夺合法继承权。年长的那个是国王的岳父,年轻的那个是国王的表弟兼女婿,国王死时没有指定继任者,两人便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统。

    这时一位新的勇士出现,在木里特湖边跪拜,见到了胡神。下一个场景就是这位勇士孤身杀死了岳父和女婿以及两人所有的追随者,登上了王位。

    随后便是修建神庙,神庙落成后天降金钟,哈瓦里哲人开始世世代代供奉胡神。

    “啧啧,这两位真是倒霉,说好了是文明夺权,突然就变斗兽了。”

    年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中间的这几幅壁画,不禁感慨。

    表达岳父和女婿争斗的时候,背景都是王城殿上,两方人面对面坐着,嘴巴张开,双目瞪视,手指着对方,看起来火药味十足,却没有什么暴力倾向。

    再看最后,两方人变成了两座尸山,那位勇士的脚还踩在女婿的头上。

    “没有什么文明不文明的,争斗的两方忽视了胡神的存在,所以便是邪恶的,死有余辜;勇士是被胡神选中的人,他杀了再多人也是正义的。”结合历史,祁有枫评价道。

    年年叹气,点头。她虽然不懂历史,但来到这里后的所见所闻也让她对祁有枫的话万分认同。

    两人向内走,接下来的壁画都是歌颂型的了。要么描写哈瓦里哲城里的民众多么幸福,载歌载舞,大办宴席;要么描写当地人对胡神的尊敬,很多人虔诚地在高塔里祈祷等等,最后一幅是众人簇拥着从神庙里走出的新王,他的身后又是那个看不清样貌的人形光团。

    “难道说这里的每一任国王都是胡神选出来的?”年年不解。

    她一直都没有忽视胡神的存在,她只是对其没有什么敬畏心而已。就像很久前唐青笠说过的,在游戏里碰到个神明佛祖的概率可比现实里大多了。

    “或许也有什么特殊的仪式吧。”祁有枫想到溶洞里那些尸体,若有所思。

    两人在长廊里逛来逛去,早就看到了长廊尽头的那个大殿,也早就看到了那五口棺材。两人都对开棺掘墓没有兴趣,绕着转了转,绕到了大殿深处的水池旁。

    年年低头,水池很深,池底似乎有个字,隐隐有金光透出。年年弯下腰仔细看,觉得这个字很眼熟,应该是最近才见过,便起身想喊祁有枫来看。

    她转过身,看着身前这面落地窗,轻轻抬手抚上玻璃,却没有任何触摸到物品的感觉。她转动眼珠,看到自己的手。金属杆的末端有一对夹子,夹子随着她心底的疑问动了动,在光滑的玻璃上留下几道尖锐的划痕。

    触感不重要,这世上没有东西会对你造成威胁,你只需要熟悉接触的力度就行了。

    是的,父亲。

    父亲?是谁来着?她再次转动眼珠,看到了那个白色的疗养仓,心底闪过一丝厌恶。

    孩子,留在这里,你至少还能活下去。

    嗯,爸爸。

    她再次一百八十度调转视线,看向窗外。窗外有一棵大树,树下是棕色的泥土。这让她想起了最近在那个虚拟世界中摸到的泥土,想起了那种真实的柔软触感。

    帕斯卡尔,帕斯卡尔。

    怎么了?

    我还想去那个世界里看看。

    你父亲同意了?

    父亲说,只要我的神经系统能承受出至少三秒光速信息传输,就可以每天去玩半个小时。

    他这是在虐待!在杀人!他难道不知道这会让你的神经系统崩溃吗?你会被活活疼死的!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没有痛感了,也不会觉得累了。

    金属夹子突然变形,弹出三把尖刃,点在玻璃上,整面落地窗轰然破碎,无数的玻璃碎粒从天而降。眼珠转动,她看到它们向自己砸来,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刚才玻璃映出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illegal intrusion!(非法入侵)”

    “permission required!(需要权限)”

    两条红色大字接连跳进眼帘,年年的意识也随之陷入了黑暗。

    “authentication validating......(权限认证中)”

    “validation temporarily disable.(暂时无法认证)“

    ......

    祁有枫再次尝试靠近年年未果。每次他稍一走近,年年就会灵活地跳到别处,足尖轻点,腰肢柔软,那把装饰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短刀也被握在了手里,抬手顿足间,寒光熠熠,凌厉里更带有一种危险的妩媚。

    祁有枫一看就知道年年这是被控制了。不管是这敏捷的闪躲动作,还是这种明显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舞蹈,都不会是年年自带的技能。

    这也是很让他难办的地方。

    他若是真的以武力制住了年年,谁知道年年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到她自己的举动。

    祁有枫正在踌躇,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一团黑影正快速地爬过长廊,还挂着破布的骨架哒哒哒地敲击着青石地面,空荡荡的眼眶里跳动着黑色的火焰,上下颌骨一开一合,凄厉诡异的嘶叫声顿时回响在了整座大殿里。

    祁有枫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他看到,更多的黑影也爬进了拱门。

    祁有枫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神智不清的年年,转身双手持刀,几步冲出大殿,与那具复活的尸骨狭路相逢,一刀劈下,十成十的力道却仿佛泥牛入海,没有在惨白的骨架上留下任何痕迹。

    刀锋及地,横移挑出,祁有枫不待去看这具尸骨的落处,侧身一个斜踢,把另一具爬到墙壁上的尸骨扫落在地。

    左手弯刀飞出,砸中趴在廊顶的一具还未完全腐化的尸骨。

    祁有枫接住飞回的弯刀,心中发狠,砍中溜过脚边的骨架颈部,终于可喜地看到了这一击的效果。

    骨碌碌滚到一旁的头骨下颌还在开合,失去了头部的骨架依然锲而不舍地向殿内爬去。

    祁有枫正要去追,突然觉得左脚钻心一痛,低头看去,先前被他挑飞的尸骨正紧紧攥住他的脚踝,嘴巴大张,发黄的尖牙已经扎进了他的皮肤。

    ......

    这时候还是白天,不用走到跟前,大家远远地就发现了神庙的消失。

    参加神选新王的候选人和随行的大臣护卫们顿时内心忐忑,加快速度赶到神庙所在的位置,看着地上的大坑发愣。

    怎么回事?神庙怎么掉下去了?

    候选人们瑟瑟发抖,不敢多问。老大臣们吩咐护卫准备绳索,要下去一探究竟。

    等到老大臣和候选人们在护卫的协助下站到洞底,看到那座歪斜的金钟,几位熟知内情的老大臣脸色铁青,也不多解释,厉声催促所有人穿过溶洞,走过地下河上的那座桥,直奔哈瓦里哲城的根基所在。

    如果说地上的那座神庙是为胡神建造的,那么地下的这座神庙就是为了整个哈瓦里哲城建造的。

    他们在地下河的源头看到了那座拱门。

    顾不上惊讶,所有人在老大臣的带领下冲进拱门,看到地上零零散散的白骨残骸,又骤然放慢了脚步。

    无灯无光的长廊犹如地狱的入口,一阵阵野兽般的嘶叫从深处传来,朦胧的光在远处闪烁,似乎有人在光影中舞动,在地上投出一条细长扭曲的黑影。

    护卫们急急冲出,正要高声叫嚷,却被一旁的老大臣拉住。

    老大臣们捡起地上的白骨,皱着眉举到眼前看,脸色难看得仿佛被墨水刷过一样。

    扔开白骨,老人家们凑在一起低声讨论,半晌后才决定集体进殿,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人。

    里面是一个倚靠在墙角鲜血淋漓的人。

    这个人的面前是扭曲爬动的数十具白骨,层层叠叠地对着墙角这人撕咬。

    踏进大殿的众人立刻引起了这些白骨的注意,咔哒咔哒,几具在外围吃不到肉的白骨架子飞速爬到他们脚边,张嘴要咬。一个候选人被吓得一声惊叫,慌张倒退要躲,奈何身后人更多,只好向着殿内趔趔趄趄地跑去。

    殿内是依然神智不清在跳舞的年年,此时还语无伦次地唱起了歌。

    看到这个人的动作,靠着墙角勉力支撑的祁有枫爆了一声粗口,撞开身前成山的白骨,也顾不上还咬着他小腿的头骨,飞刀去拦那个马上就要把满地乱爬的白骨引到年年身边的煞笔。

    他被逼退到殿里以后发现这些诡异的骨头架子并没有主动靠近年年,而是狗皮膏药一般全围在他身边。他不敢托大,引着这些破骨头退到了一个离年年最远的墙角,只希望年年能在自己挂掉之前清醒过来。

    他的飞刀还未抵达,那位跑到年年身边的候选人已经被速度奇快的骨头架子追上,被一口咬在了大腿上,惨叫和哭喊齐齐响起,一时间竟然压下了这些骨头架子诡异的凄厉嘶叫。

    祁有枫松了一口气。

    被护卫们拱卫在中间的老大臣们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尖锐的叫喊一样,又惊又喜地看着大殿深处那个跳舞的人影,颤抖的嘴唇念叨着胡神保佑。

    面对这些杀不死赶不走满嘴尖牙的尸骨,只是凡人的护卫们不多时便死伤惨重。他们谨记自己的职责,毫无退意,哪怕是用尸体砌墙,也要保护好这些大臣和候选人们。

    压力骤减的祁有枫微微喘了口气,叼着回血的丹药,踢飞了身边零星的几具骨头架子,向年年踉跄走去。

    走到一半,祁有枫咧嘴一笑,腿一软坐倒在地。

    下一秒,大殿里出现了漫天繁星。

    繁星落地,绞碎了咔哒作响的白骨,野兽般的嘶叫和人们的叫嚷同时戛然而止。

    白骨碎屑仿佛飘扬的雪花,落在肩头,蒙住眉眼,也染白了须发。

    满室寂静中,年年揉了揉眉心。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些画面已经模糊,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依然萦绕在她的心头。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在哪里,也看到了狼狈的祁有枫,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转身迈步

    “拜见先知!还望先知饶恕我等的无知和罪过!”

第二八一章 听说我应该是女王

    哈瓦里哲城,王宫,地牢。

    月降日升,汐落潮涨。

    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实在不是个舒服的地方,松青走后没多久,是岁就在钟声里下线了。

    地牢不是秘境,消息还是能收发的。他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国王暴毙的消息,猜想这事怎么也要花费个三五天去解决,他还不如下线找些别的事情做。

    吃饭、健身、看书,是岁随意地滑动手里的电子显示屏,想找找自己那些年上学时存下的资料,却意外地翻出一张照片。

    三尺水翻进阳台让他上线的时候,是岁已经盯着那张全家福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

    是岁看了一眼时间。他下线还不到六个小时。

    “出什么意外了?”

    松青这个家伙肯定不会去休息,他一时想不到会有什么事情是松青解决不了的。

    “非常非常非常意外的意外发生了。”三尺水拽着是岁,把他塞进了游戏舱。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岁躺在游戏舱里,看着三尺水利落地啪啪按下几个按钮,舱门开始缓缓关闭。

    “你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三尺水笑嘻嘻一拍舱门,转身又顺着阳台翻回自己家了。

    这下游戏里可热闹了,他才不想错过好戏。

    是岁上线的时机正好,他还没来得及看新收到的几条信息,地牢门就被人打开了。

    来人恭恭敬敬地请他出去,一路把他带到了某处寝殿后便离开了。

    是岁一头雾水地站在寝殿门口。这是王宫内廷吧,怎么把他带到这里了?难道有人想栽赃陷害他?

    是岁正想打开消息看看情况变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听讲话声音是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还挺熟悉。

    是岁眉头一挑,转过身来。

    “年年?”

    “大胆!竟敢直呼先知姓名,来人!”一位老大臣厉喝。

    年年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挥退了蠢蠢欲动的护卫,看向身侧:

    “不要这么凶,他被我牵连让你们关了这么久,就不能客气点吗?”

    “胡神在上,这是他的荣幸。”老大臣认真地道。

    年年揉了揉太阳穴,面对众人:“你们都走吧,我想静静。”

    “这个......”老大臣揪着胡子,看似犹豫,两眼四十五度看天,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先知,那就是胡神的代言人吧?”是岁迎上,向年年恭敬一礼后说道。

    老大臣揪住胡子的手一顿,皱着眉看向忽视自己的是岁。

    是岁微微低头,敛眉正色道:

    “原本您说要搭我们的队伍游历,还愿意负担一部分守卫工作,我们还因此提过各种意见。现在想想,我们还真是无知冒犯了。您既然是胡神的代言人,那您的话就是胡神的话,我们怎么能跟胡神讨价还价呢?这是大大的不敬啊!”

    此话一出,年年差点没笑出声来。老大臣面如锅底,抖着胡子要叫护卫赶人,一回头却看到几张写满怀疑和警惕的脸。

    能成为王宫护卫的人,武力和忠心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敬神。反正敬神的人也会尊敬被胡神选中的国王,这并不冲突。

    “老人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护卫们辛苦一下,远远跟着吧。”

    年年懒得再跟这位磨嘴皮,表情淡淡,稳住情绪,信步游庭般顺着小路绕过了面前这座寝殿,返身向他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小花园里走去。

    “真是烦人。”

    年年低声抱怨,被顺势跟上的是岁收入耳中。

    是岁回头看了看。护卫们很听话,远远跟着。老大臣还在原地揪胡子,皱纹塌在脸上,连眼睛都被挤得看不清了。

    “不光烦人,还吓人,我差点以为自己进错游戏了。”是岁调侃道。

    这才几个小时没见,这位刺杀国王的凶手竟然堂而皇之地在王宫里逛园子,曾经围捕她的王宫护卫们也成了她的私人保镖。

    年年撇撇嘴,没有回答。她自己也没搞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在地下时,那堆人莫名其妙就跪下叫自己先知,差点没把她吓得飞起来。

    而当她解释自己只是看到了水池底的文字,这才学会了唱歌跳舞后,有些被说服的人围到水池边求证。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凡是看到那个文字的人也学会了唱歌跳舞,只不过他们的舞姿不是很优美,更像是手舞足蹈的疯子。

    看到这一幕的年年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发疯的事情其实有点印象,也还记得那舞怎么跳,将原因归根到水池里的字也是临时找个借口,现在倒是误打误撞地把自己洗清了。

    她对当什么破先知不感兴趣,更不想当胡神的先知。

    年年径自穿过这些蹦来蹦去、时哭时闹的哈瓦里哲人,半跪在祁有枫面前,看着他被啃咬得血肉模糊的双腿,心和手一起颤抖。

    “对不起,我”年年开口,隐隐有哭腔藏在字里。

    “我没事的。”祁有枫抬手刮了一下年年的鼻子,笑道,“就是看着惨了点,实际上没掉多少血,那些骨头架子的牙齿早就掉光了,光拿下巴磨了。”

    “你跟着我还没几天,伤势倒是越来越重了。”年年也勾了勾嘴角,勉强笑道。

    “你这话说反了。你看我跟着你还没几天,你就遇到了这么多危险。”祁有枫叹气。

    看到年年依然有些自责,祁有枫笑笑,揉了揉年年的头发,没再多说。

    年年是个喜欢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孩子。这一点祁有枫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他当然可以不断地对年年说,我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你,爱你,想要保护你。

    年年刚刚的话却提醒了他。这样下去,会让年年把他的感情当成负担,当成必须要清还的债务,当成一种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她一定会回应他。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祁有枫在心里叹气。自己好像越来越矫情了。

    身边晃悠着六七个疯子,两人也不好在这里讨论感情问题,祁有枫走到了水池旁。

    他早就看到过池底的那个字,知道这个字对自己不起作用。

    祁有枫撩起池水清洗伤口处的血迹。这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最起码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惨。

    年年扭头,看了看另外那些躲得远远的人,正要过去问问他们打算如何,此时却

    “那些发疯的人突然有了攻击性?”

    是岁听到这里,出声打断。

    “嗯,大概是离得近,他们先围住了枫哥,后来就都被我打晕了,没想到这些人醒来后全变成了傻子。”年年挠挠头,又疑惑又苦恼。

    她一直担心会不会是自己从中打扰才让这些人变成了傻子,但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唯有看向她时的眼神愈发热切了。

    “……你把你到神庙之后遇到的事情仔细讲一遍吧,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古怪。”是岁沉思片刻后,说道。

    年年点头。她也需要有人帮忙梳理一下。

    两人在花园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年年从她落水开始,一直讲到她和祁有枫从溶洞里出来,一人被簇拥进宫,一人被安置休憩。

    是岁听出这里有两三处十分含糊不清,应当是她和祁有枫发生过什么,看着对面女孩子微红的脸颊,轻轻一笑,也不追问。

    听完故事,是岁结合他从松青和三尺水那里收到的信息,这才理出这十来个小时都发生了什么,不由苦笑。

    “你这是被人忽悠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老家伙在坑我!什么先知?逗我玩呢?”年年顿感遇到了知音。

    “不是这个忽悠。”话没说完的是岁连忙安抚,继续道,“你的表现确实很像这里所谓的先知,但你更为不同,更像另一种身份。”

    “另一种身份?”

    “王。胡神选下的天命所归者。”

    先知是接受胡神话语后依然能保持清醒的人,这一点年年符合。但年年又不像先知那样与世人隔绝,更身怀强大的武力,加之前任国王哈桑六世死因蹊跷,按照当地人对事物的认知逻辑,应当会把她套用到哈瓦里哲城的创始人故事上。

    这是个准确度很高的猜测。

    吴间的侦察兵可不仅仅会躲在暗处偷窥,还能掉包伪装。今日机会绝佳,溶洞里本就光线不好,众人又心内惶惶,更加不会注意身边人的异样,吴间派去尾随偷窥的那几人干脆直接混进了队伍,现场经历了一切。

    溶洞里的尸骨都是历次神选新王的失败者,他们在长廊里见到那些碎骨时,老大臣们曾疑惑过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神选新王仪式的进行是在湖边神庙正下方的溶洞里,地下河尽头的这个神殿则是整个哈瓦里哲的禁地,除去国王安葬时会有八名僧侣进入,任何人都不能来玷污,更不要说是被一些诡异复活的尸骨闯入了。

    之后便有了目睹年年受神、被尸骨围攻、年年一击清场的事情。复活的白骨既然是堕落的罪人,那么年年自然就是受胡神眷顾来清扫邪恶的圣人。哈桑六世那离奇的暴毙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也是这个结论的证据。

    可惜人有私心,在有人将年年比喻为壁画上那位勇士的时候,也有人担心这位凭空出现的新王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好在哈瓦里哲城里先知和国王这两个角色自很久之前就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人,年年也就因此被选择成为了先知。

    “……”

    听完前因后果的年年一时无语,她倒不是懊恼自己从女王降级到了女神棍,而是无语松青这个人的胆大包天。

    “如果不是我刚好接了这个锅,他就不怕被人查出来国王的真正死因吗?”

    “据说伤口处理得很完美,松青用毒把尸体后背给腐蚀了个血肉模糊,吴间的人还涂上了火药进一步掩盖,除非这边的人会解剖尸体,否则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弄死了国王还祸害了人家的尸体?”年年觉得自己是在听神话。

    “你的钟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有十九王妃帮忙掩饰,后来惊慌失措地暗示了哈桑六世是突然死亡的人也是她。”

    年年默然。

    “那个小王妃……”说到一半,年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这个十岁的小女孩了。

    “先不说其他人,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吧?”

    “当先知,选国王,重点是选国王吧?”年年郁闷地道。

    她又不熟悉这里的人,怎么选?随便指一个?那这个人会不会因此变成大臣们的傀儡?从那个老大臣的候选名单里挑一个?她又觉得有种被人摆弄的不甘心。

    “城里不是还有一位先知吗?我能不能去找他商量一下?”年年期待地看着是岁。这个锅本来就不是她的,她要物归原主。

    “这个……”是岁踌躇不决,半天不开口。

    “怎么了?出事了?”年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松青他们……把那位先知给绑走了……这人恐怕……应该是不太方便……”

    ”……”

    “……”

    “松青!!我一定要弄死他!!!”

第二八二章 最合适的人选

    木里特湖边,地下神殿。

    神殿深处的水池旁,祁有枫看完新收到的消息,低头仔细端详着水池底部的那个字。

    这个字,按照当地人的解释,意思是“胡神”。

    看了一会儿,他抬头转身环视四周,发现有三个护卫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不久之前,祁有枫借口自己要去找专业治疗处理一下伤口,也还想下线休息一下,便与年年暂时分开了。他也不想把年年扔给一堆心怀叵测的老头子,不过年年现在身份特殊,她自己不笨,城里更有一帮老谋深算的家伙,还是这边的另一件事更让他在意。

    好在年年对众人明确过祁有枫的身份,这位先知钦点的护卫便通行无阻地返回了地下神殿之中。

    地下神殿本是禁地,但现在地面的神庙塌陷,地下的神庙里又出现了邪恶的怪物,老大臣们商议了一番,决定派王宫护卫来层层警戒,大不了等一切复原后也让这些护卫变成“僧侣”就是了。

    祁有枫已经知道现在留守在这里的护卫里有自己人。他向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

    护卫上前,祁有枫指了指水池,这位实属松青部下的护卫便低头看去。

    祁有枫始终紧盯着护卫的脸,哪怕手指池底,视线也没有移动。

    果然疯了。

    祁有枫弯刀在手,低头看字。

    耳边寒光一闪,护卫钢刀劈下,被祁有枫架住后用力一推。他矮身与护卫交错而过,回头便向护卫的颈部用刀柄用力一击,护卫立时软倒在地。

    果然如此。

    祁有枫摆手挥退了刚刚反应过来的其他护卫,转身跳进了水池,两把弯刀劈水分波,似银龙入玄池,寒芒姣如昼。

    寒芒所指之处,胡神的名字金光闪烁。

    .....

    “你若是不知道要选谁,不如我来给你提供一个人选?”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年年略有诧异,看向是岁。

    是岁摇头,又点头:“其实你也认识这个人。”

    “你别跟我说是松青。”提到这个名字,年年的太阳穴就跳,就想揍人。

    是岁失笑:“他对当这个国王可不感兴趣。”

    “我知道~”年年拉长尾音,撇撇嘴,“这么个小国家,松青大大大大人可看不上眼。”

    “不是国家大小的问题。”是岁耐心解释,“这种国家王权和神权纠缠不清,国王受到的限制太多。”

    “也就是说,这个国王不是什么好差事?随便是个什么人都行?”年年问道。若真是如此,那她选起人来就没有心理负担了,干脆就遂了那些老头子的意,从候选人里挑一个就是了。

    “这个......也不尽然。”

    是岁思索了片刻,年年也不打扰,安静地等他开口。年年自知,在这种涉及到大局的问题上,她远远比不上是岁。她有时候觉得,就连松青这个混官场的人也比不上是岁。

    “从那些大臣对你的态度来看,我认为这个国家的整体发展趋势是让王权和神权分离。这也是为什么壁画上前两代国王与先知的身份是重合的,而现在先知只是一个胡神的象征,虽然在某些问题上依然拥有一些权威,但总体而言,先知并没有什么实权。”

    “你是说,那些老头子并不是那么相信胡神?”年年不解。

    “不,信仰胡神和王权独立并不冲突。”是岁摇头。

    “那我还是应该选一个老头子们喜欢的人?顺应一下发展趋势?”年年又问。

    “这当然可以。但这样一来,你这个先知的身份就可有可无了。”

    “本来我也不想当这个先知神棍呀!”年年郁闷。

    “既然已经被戴上了这个头衔,那不如好好发挥一下作用。”是岁笑道,看着年年气鼓鼓的样子,语气也放软了一些。

    “那些大臣们肯定是想选一个与他们利益一致的国王,这样慢慢地让王权脱离神权后,国家就会被掌握在贵族世家手里。整个国家的基本格局保持不变,只有上层变动,下层人民依然会被神权和王权管辖,百姓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好转,只是改变一下财富和权力的集中地而已。”

    年年点头,态度谦虚,把这些话认认真真地记下。

    “你若是想稍微打乱一下这种发展趋势,那就可以选择一个与大臣们利益不一致的人,一个来自哈瓦里哲城外的人,一个既对胡神的存在心存疑虑、也对国王的特权心生不满的人。”

    “这里有这样的人?”年年好奇。

    “有。”是岁点头。这个人是松青提议的,他也觉得很合适,因为这也是一个极度需要外力扶持的人。

    .....

    王宫,某处寝殿。

    大红色的装饰还没有取下,室内却已是一片冷冷清清。

    十九王妃阿利娅坐在窗边,静静出神。那位华夏使臣带来的礼物还堆在这间新房的角落,除了那些药物和一些首饰,其他的金银玉石字画瓷器都原封不动地摆在礼盒里。

    阿利娅手里把玩着几片干叶子。她记得去年自己不小心摔倒被尖石划伤额头的时候,阿妈就是用这种药叶子敷住了她的伤口。

    这种药叶子很难炮制,也很贵。当时的那片药叶子还是阿妈用两头小羊羔换来的,就怕让她的额头留疤,怕她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阿利娅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额角。

    若是当时留了疤,她是不是就不会被送进哈瓦里哲,不会成为那个人的十九王妃,现在也不会成为一个寡妇。

    “你在想什么?”

    阿利娅一惊,手里的药叶子瞬间被她捏成了碎片。

    年年抱歉地笑了笑。她不是故意吓这位十九王妃,而是这位十岁的小女孩刚才脸上流露出的表情,让她觉得看不懂。

    “我在想.....”阿利娅的眼里泪光闪动,“我想回家.....”

    “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年年叹气,关切地问道。

    阿利娅摇头,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被忍了回去。她对着年年凄然一笑:“从那一天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年年默然。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幼童,面对强权,面对一个成年男子的强迫,内心的恨意和凄惶苦楚自是不言而喻。或许这就是这个小女孩如此成熟懂事的原因吧。

    “你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去别的地方?”

    年年不再把十九王妃当作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子。她认真地讯问,认真地征求本人的意见。

    阿利娅低头,黯然地道:“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至少能安稳地活着。”

    听不到回应,阿利娅也不抬头,泪水终于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逐渐汇聚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半晌,哭声渐止,阿利娅抬头,年年却已经如同她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年年溜出了宫,漫无目的地从一处房顶跳到另一处房顶上。

    是岁给她分析得很清楚,这位年幼的小王妃确实是个合理的新王人选,也是个符合松青等人利益的新王人选,加上年年这位女先知的出现,给哈瓦里哲配置一个女王也就不是太突兀的事情了。

    但年年觉得这样一来,那位小王妃就太可怜了。

    不但要跟那些老头子斗智斗勇,还要受松青和是岁的钳制,这哪里是在当女王,明明就是在坐牢受刑。

    她也不想图省事,去选一个老头子们推举出来的人。她想改变这个城市的一些事情,尽管她并不清楚要从哪里开始改变。

    远远地看到他们这个商队入城时走过的城门,年年想起了她昨日去闯神庙的初衷。

    在那位老伯遇害身亡的街市附近,年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悄悄跟上了这个人影。

    ……

    当天傍晚,王宫大殿。

    年年站在面向东方的露台上,祁有枫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刚好守住了露台的入口。

    陆陆续续进入大殿的人只能看到年年的背影,看起来这个人正在低头祈祷。大家蹑手蹑脚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不敢打扰这位先知与胡神的沟通。

    松青、是岁和郑奇等人便是在这样一个有些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走进了大殿。

    他们是年年特意叫来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年年特意叫来的。

    大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殿内众人纷纷扭头去看,这一眼之后,有人惊讶,有人不满,也有人暗自欣喜。

    哈桑六世的十九王妃阿利娅也来了。

    年年听到人们的议论声,转身走出露台,亲自到大殿门口迎进了阿利娅。

    阿利娅对着年年甜甜地笑了笑,满眼都是依赖和羡慕。

    看到这一幕,那些须发皆白的老大臣们交换了一个复杂难辨的表情,眉心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年年牵着阿利娅的手,在大家的注视下,从门口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中央,仿佛聚光的星辰。

    整个大殿安静了三秒钟,落针可闻。

    年年的目光从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看过去,就连熟悉她的人都读不懂她此时的表情。

    松青微微皱眉。他总觉得今天又要出幺蛾子。

    “我叫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年年声音平淡地开口,倒也有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感觉,在场的哈瓦里哲人纷纷跪倒在地。

    先知便是胡神的口舌,他们必须要尊重。

    “哈瓦里哲城不可一日无王,胡神在上,新王已定!”

    “胡神保佑!”众人齐声高呼。

    年年侧首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笑了笑。

    阿利娅呼吸一窒。这个笑容她今日见过。

    “新王便是”

第二八三章 语言的艺术

    “新王便是”

    话音一顿,年年站在大殿中央,众人或跪或立,灼灼的目光像是升腾的烈火,却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掌心里,阿利娅的小手滚烫,软软的指甲掐进了她的指节,年年甚至能借此感受到她的心跳。

    “坎布尔本阿齐兹。”

    女孩柔软纤细的手从她的掌心滑落,年年立刻抓住,没有去看阿利娅的表情。

    此时的大殿像是一锅即将沸腾的热水,没有人出声,不断交错碰撞的眼神却足以说明他们内心的波澜。

    “我的话说完了,大家都起来吧。”

    年年依然站在原地,等待着意料之中的质疑。

    哈瓦里哲人的姓名往往会包涵此人的家世谱系,“本”的意思是“……之子”,所以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阿齐兹之子坎布尔”。

    平民家世卑微,一般来说取名时只用追溯到父辈或祖父辈,但贵族家世显赫,名字都会很长,最终追溯到的人物也都会是某位先王,一些家族甚至能追溯到首位胡神的先知。

    阿齐兹?这个人是谁?他的儿子又是谁?

    “这个……”果然,有人站了出来,“请问先知,这个坎布尔本阿齐兹是什么人?”

    “胡神选下的新王。”年年淡淡回道。

    “这……”

    年年的态度瞬间堵住了其他人的话。她的嘴角勾了勾。

    神棍的名头有时候还是挺好使的,随便说个什么,别人问起来就说是胡神的意思,反正也不可能有人去找胡神求证。

    找不到胡神,那就只能去找这个胡神选下的新王了。

    护卫们早就做好了寻人的准备,此刻也不过是多花了几个小时,便将这位面容憔悴、身着粗糙麻衣的中年男人带到了王宫大殿。

    松青皱眉,是岁苦笑。年年是铁了心要给那位冤死的老伯平反。只可惜这件事怎么会这么容易。

    大殿里瞬间炸开了锅,质疑声汇聚成海,似乎要淹没海潮中心的年年。

    她恍若未闻,拉着阿利娅走到大殿门口,对着这个瑟缩颤抖的汉子笑了笑,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年年余光一扫,看到阿利娅也怯生生地对着坎布尔露出了笑容,也跟她一样恭敬行礼,心内暗自点头,也对自己的计划有了些信心。

    空气再次沸腾,是岁和郑奇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松青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低低地吐出一句:

    “白痴!”

    他知道年年能听见,但他还是要说,年年就是个政治白痴!

    她就没了解过这里的阶级构成吗??几句话就让一个平民直上青云当国王,当这里是小说吗??就算这是小说,主角也不会是她,更不会是那个路人甲!

    为什么这里的百姓承受着远高于华夏百姓的负担,却毫无怨言?为什么这里会有内外城之分?为什么这里的近几任国王都会出自内城?这是有一套完整的神学理论去解释去支持的!

    小王妃之所以适合,那便是因为她已经是皇族中人。根据圣典,女性的美貌和品德也是信仰的结果,其中出类拔萃者便是深受胡神恩赐的有福之人,这才有可能成为国王的伴侣,与国王共享荣光。

    别的不说,若年年自己是个衣衫褴褛的丑八怪,她这先知都不会当得这么稳当。

    而且,先知的地位可不会比国王低,她为了捧高此人,降低自己的身份,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想想办法?”是岁侧首附耳过来。

    “凭什么要我想办法!”松青没好气地说。

    “她大概是觉得,既然那个小女孩能当国王,那么这个人也可以效仿这种方式,成为国王吧。”是岁对松青说,眼神却投注在了年年身上。

    “这是两回事好吧?这地方又不讲究人人平等!她长脑子没有?!”松青更想咬牙了。

    “我们再想想办法,只要解释好身份问题,这人未必不能为我们所用。”是岁叹气。

    “嗯。”事已至此,松青也无可奈何,只能思考起补救的方法。

    引着坎布尔返回大殿,站在高台上的王座之前,年年静静地等待众人收声,几分钟后继续宣布:

    “阿利娅自今日起便是新王的义妹,享受公主之尊,终身守贞,为哈瓦里哲城祈福。”

    “嘶……”

    松青牙缝里开始冒凉气,扭头看向是岁。

    是岁揉了揉太阳穴,近乎哀叹地道:“这也再想想办法吧。”

    “要不干脆用武力降服得了,谁不同意弄死谁。”郑奇也放弃了思考。

    “好主意,我同意。”听到有架打,看戏看得热闹的三尺水也忍不住探着脖子插嘴道。

    “滚!”三人异口同声,三尺水吐了吐舌头,缩回后排当雕像。

    “小寡妇当义妹,嘿嘿,还不如直接让那男的娶回去得了。”松青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这就叫画蛇添足。

    他们都知道年年是心疼那个女孩,想给她一个永久有效的生活保障。这种事情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莫声张,私下里拜托某位大臣也好,拜托其他人也好,没有人会拒绝,毕竟没有人会不愿意从先知这里讨个人情。

    虽然这么说,但三人对此也不是特别在意,新王人选才是更严峻的问题,毕竟这人的背景有一个非常严重的污点。

    领来此人的护卫悄然退下,留下那几位老大臣在原地窃窃私语。

    “我有异议!此人的父亲乃是”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大声喝道。殿中骤然一静,众人的目光如同一杆尖枪,直取年年眉心。

    “罪人!是欺瞒胡神的罪人!”

    另一人同样上前一步,大义凛然地道。

    这人竟是松青!

    年年面色微寒,警告似的瞪了这个家伙一眼。

    “想来很多人都知道,先知入城时,曾经与这罪人有过一番交集。”

    包括老大臣在内的众人齐点头,那几位老大臣还狐疑地看了看平静的年年。

    松青痛心疾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本使臣当时未能亲见,但据其他人和围观百姓讲,先知曾经为这罪人悲痛流泪,懊悔万分。”

    “想必!”不等其他人接话,松青又提高了音量,看向年年的眼神满是尊敬,“想必很多人也对此不解,不明白先知为什么会怜悯一个罪人,为什么会对胡神的判罚心存异议?”

    这次没有人点头了。他们世代形成的观念便是,先知是胡神的代言人,而胡神是不会犯错的,那么先知也是不会犯错的。

    松青在原地环视一周,看到众人闪烁的眼神,便知道这些人其实都已经开始怀疑年年这个“先知”的真实性,只是碍于思维惯性和场合,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这才是年年这记昏招的致命之处。

    被架到高台上的人固然是独揽大权,一旦摔下来,那便必然是粉身粹骨。

    在这种神权至上的国家,若是做实了冒充先知的罪名,那不仅仅是年年,恐怕他们这一行人都别想安安稳稳地离开哈瓦里哲城了。

    年年也看到了这些人对松青这句问话的反应,同时也看到了身边坎布尔攥紧的拳头。

    她温和地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疏离,面向东方,淡淡地说道:“胡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至高,是大慈悲者,是大睿智者。”

    松青惊讶地看了年年一眼,眼角余光扫到已然惭愧低头的众人,收敛目光,声音却激昂起来,有如雷霆万钧:

    “没错!胡神是慈悲的,哪怕是罪人,九分的怒火之下,也会有一分的怜悯;胡神是睿智的,他知晓一切的发生,也知晓一切的后果,他的思谋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以我们凡人的头脑去揣测胡神的智慧,这便是一种不敬!”

    众人的头低得更深了。凡人永远无法与胡神比肩,胡神的存在本身更是不可言喻的。这是圣典上的原话。

    “我不是哈瓦里哲人,说句实话,我对胡神的敬意和认知远远比不上在场的各位。”话锋一转,松青叹气,语气平和,像是在聊家常话一样,却紧紧地拉住了众人的注意力。

    “所以我斗胆,来用我这个无知凡人的智慧来猜测一下胡神的安排。这样就算降罪下来,想来胡神也会看在我这初来粗浅的理解上,谅解我的失误。”

    “先知为那位罪人悲痛,她也会为其他的罪人悲痛,为所有的罪人悲痛,因为这些人辜负了胡神的信仰,辜负了胡神的恩赐,先知是在为胡神悲痛。”

    一边说,松青一边忐忑地注视着年年的反应。他这话固然是替年年开脱,但也钉死了那位老伯的罪名,他担心年年会临场发难。

    年年却没有看他,而是始终将目光放在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上。

    “先知为那位罪人懊悔,这是先知在谴责自己,谴责自己竟然让这胡神的信民堕落,谴责自己竟然未能拯救这个迷途的灵魂。”

    被松青这诚恳深沉的语气打动,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解释很有道理,只有少数几个人捂了捂被酸倒的牙,静静地欣赏松青的表演。

    “胡神选择这位罪人之子成为我们新的国王,成为胡神最信任的勇士,这是胡神为罪人降下的救赎,为先知赐下的哀叹,也是为所有人敲响的警钟!”

    “钟”字出口,松青安静地等待了三秒,待大家的思绪似乱非乱之时,继续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罪,因为我们无法理解胡神,无法言喻他的伟大,甚至就连对胡神的信仰都已经开始动摇。”

    松青清晰地看到近处几个人已经额头见汗。

    “但我们不能放任自己的罪恶,更不能对其他信民的堕落熟视无睹。我们要赎罪,要为自己赎罪,也要为他人赎罪。我们要在胡神的信民彻底迈入歧途之前将他们拉回正确的道路,这样才不会辜负胡神的慈悲,才不会辜负胡神的恩赐,才不会辜负胡神对我们的信任。”

    松青语重心长地说完,转身面向东方,深施一礼:“感谢胡神的慈悲,感谢胡神没有放弃我们这些无知的凡人,我们一定虔诚地遵从您的选择,信任您所信任的人。愿胡神保佑!”

    “胡神保佑!!”

    松青直起身子,看着殿中面东而跪、齐声高呼的众人,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炫耀似地扭头看了看年年。

    年年对这位救命恩人却无半分感激之情,此时随着众人一同跪倒,又一同站起,目光扫过众人,颇有几分欣慰,像是看着胡闹的孩子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看到年年平静温和的笑容,所有人都感觉到先前的那一点疏离正如冰雪消融,更对片刻前自己的态度感到惭愧不已。

    年年微微转身,向着坎布尔伸出右手,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

    这是她给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坎布尔脊背挺直,风削霜刻的脸上浮现些许挣扎,最终目光一凝,把自己的手虚虚地搭在了年年的掌心。

    年年满意地笑了笑,矜傲地引着坎布尔坐到了属于国王的宝座上。

    已经悄然退下的松青看着年年的这番做派,低头抽了抽嘴角。

    “有时候吧,这人就怕比,你看看人家的演技,多么的自然生动。”

    在众人再次齐呼的“胡神保佑”声中,郑奇不怀好意地撇了松青一眼,三尺水还在他身后用口型补充了两个字:浮夸。

    “还好,这应该是话剧的功底。”是岁委婉地点评,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松青瞪着这两个人,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你行你上!”

    两人齐齐对着松青递出一个大拇指。

    松青哼了一声,转身看向大殿之上的王座。新王已经得到了认可,正在接受百官大臣的拜见。

    年年已经走下高台,却把阿利娅留在了台上,留在了坎布尔身边。

    看到这一幕,松青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看向年年。年年也正在看他。

    年年咧嘴一笑,笑嘻嘻地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松青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第二八四章 与人相处的方式方法

    新王登基,在场的人自然都要上前表达一下庆贺。

    松青上前,按照套路把场面话说完,便想退场了。他此时心情不佳,没有耐心再陪这些人玩辞令游戏,只想下线消消气,最好这几天都不要再看到某个人。

    年年刚才说的那句话很短,就两个字:多谢。

    看她那笑嘻嘻的样子,回想刚才年年那无比配合的表现,再想到年年今日特意把他们请到现场的原因,松青顿时就明白了。

    他这是被年年给利用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不仅仅是松青,对年年多有关注的是岁和郑奇也瞬间明了,惊讶了片刻后同时摇头失笑。

    “这算不算是有自知之明?”郑奇咂舌。年年这是一点都不染指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直接把松青等人引来,就看他们怎么发挥,来给这个既定的结果补充细节。

    而且在这种突发状况下,松青他们再不认同年年的做法,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去落实,连一点反对意见都不能提。

    毕竟若真是让年年把今天这件事情给办砸了,那受到影响的可是他们整个商队。是岁和松青更是心里清楚,这次商队出行本就是前途叵测,有些麻烦能回避还是尽量回避得好。

    “也算是有识人之明了,她也是信任咱们的能力。”是岁安慰松青。

    松青一个字都不想说。

    恭恭敬敬地念完贺词,松青连腰都没直起来,低着头倒退走了几步,直到新上任的哈瓦里哲国王叫了两遍他的名字,他才停步抬头。

    待到松青喜气洋洋地回到是岁等人所在的角落,看到站在这里的年年和祁有枫时,他又收敛了满脸笑容,瞪着年年磨牙。

    祁有枫尽职尽责地扮演侍卫,年年恍若未见,向着望过来的大臣们点头示意,也时不时地与身边的人交谈几句,将和善温婉、端庄大方的先知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松青依然一个字都不想说,偏偏年年总是找他说话,更偏偏他还要强颜欢笑地去搭话。

    郑奇在一边幸灾乐祸,是岁也哭笑不得,这两人倒是还厚道一些,总会在合适的时机从中打断,接走年年的话,倒也维持住了这一副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

    新王叫住松青,直接表示要与华夏交好,当场就交换了国书,又在内外城中划定了使臣和商队的常驻区域,哈瓦里哲自己的使臣队伍也在甄选之中,以期早日让这些人前往华夏长安,以表两国交好,互通往来。

    松青本人也被授予了一个非常显赫的荣誉头衔,被赐予了府邸、仆从和金银,以后便有了一定的权威和话语权,只是不能实质地参与到哈瓦里哲本国的军政实务罢了。

    这是新王登基后发布的第一个命令。一锤定音。

    年年此时站到这里,与他们这些人大表亲近之意,就是保证这一锤能砸得结结实实,再无更改的可能,也不敢有人质疑。

    “松青大大,我这大礼精不精彩,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呀~”年年笑容温婉,松青也笑得满面春风,旁人一看只觉得这两人相谈甚欢。

    是岁连忙接话:“是该感谢你,你这是提前与那位新王商量好的?”

    年年顺势转头与他交谈,把笑到肌肉僵硬的松青抛在了脑后。

    说着说着,年年扭头:“松青大大,你要不再帮我想个说辞呗?表演一下我为什么要跟你们的队伍一起离开,好不好~”

    刚顺过气来的松青差点没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脸上的笑容也险些维持不下去。

    “这个我来想!”郑奇一步迈到两人之间,挡住年年笑眯眯的视线。

    “你行不行呀?我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松青大人的功底。”年年有点怀疑地问,成功地听到郑奇身后传来清晰的牙齿摩擦声。

    “知道你讨厌松青之前的自作主张,尤其还坑了你一把,不过咱能不能稍后再解决这个问题?”郑奇低声道。他已经开始同情松青,也就不去谴责这人的情绪控制能力了。

    年年温和地笑了笑,果然没有再去刻意撩拨松青,转身安静地等待殿中的一切尘埃落定。

    新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接受完群臣百官的拜见,又谢过了松青、是岁等人的恭贺,便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寝宫,开始着手准备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

    而他那位新义妹,也在众人无意的忽略下,回到了自己在王宫里的寝殿,看到了重新跪倒在她面前的侍女们。

    相比起新王人选引出的人心波动,这位前任王妃的身份转变问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前者既然已经被圆满解决,后者也就顺理成章地随之了结,成为了不容置喙的事实。

    是岁等人刚回到他们在城里的临时落脚地,松青就骂骂咧咧地下线去了。

    “啧啧啧啧,这心理素质有待提高呀。”

    是岁无奈地迎向从墙头翻下来的年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摇头叹道:

    “你呀,还是沉不住气,当时继续演下去就好了,不用特意挑明。”

    “嗯?那多没意思。”年年歪头。

    “事后松青肯定也能想到这些,但你若是一直不挑明,他就能假装不知道,承了情,保住了面子,便会对你多一点感激和关照。他以后再想利用你的时候,就会多为你着想一下,尽量顾全你的处境。他这个人呐,吃软不吃硬的。”

    “额……”年年挠头,“你是在教我怎么更好地算计他?”

    郑奇也频频侧目,三尺水则是回想起了松青和他们刚刚结识时的事情。似乎当时两人也是暗自交锋过很多次,后来不知为何松青就悄悄地加入了行天下,“傲娇”地给是岁当起了副会长。

    “我是在教你怎么与人相处。”是岁答道。

    “我才不要跟松青这种坑货相处,我又不想跟他做朋友。”年年撇嘴。

    “与任何人相处都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陌生人如是,朋友如是,敌人也如是。”是岁耐心地道。

    “麻烦。”年年嘟囔着,窝进了椅子里。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进了厅中,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看到年年一脸昏昏欲睡、明显不想多听的样子,是岁端着茶杯继续道:“就比如,你与你那位枫哥要怎么相处。若是拒绝,怎么拒绝得委婉,拒绝之后还不会损害他对你的好感;若是不拒绝,之后要怎么维系巩固两人的关系,怎么始终”

    “有意思,你不如教教我好了。”

    祁有枫笑吟吟地从门外走进,坐到了年年旁边。年年走房顶,他走路,所以两个人抵达此处的时间有些差距,也刚好让他听到了是岁的最后一句话。

    年年干脆闭上眼睛,双腿一蜷,把脸埋进了手臂里,露在外面的耳朵红红的。

    留在这里的郑奇和三尺水也端起了茶杯,低头不语。这个场面,不光是年年,他们也觉得有点尴尬。

    是岁倒是坦然,放下茶杯,看向祁有枫的目光有些严肃:“她年纪小,性格还未定型,情绪也容易被牵动,更欠缺这方面的经验,你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暂时也没有什么意见。”

    被代表了的郑奇和三尺水埋着脑袋轻咳。是岁这话说的,他们没事掺合这八卦做什么。

    “但既然你是人,就有私心和占有欲,就会有怨憎会和求不得,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强求,更不要利用她性格中的某些不成熟.....挟恩求报。”

    最后这四个字实在是有些重了。郑奇和三尺水惊讶地抬头,想不到为什么是岁这个向来极有分寸的人会当众说出这种话。三尺水也已经开始暗自警惕祁有枫会恼羞成怒。

    他没有。

    今天之前,或者是今天早些时候,祁有枫听到这话肯定会当场拂袖而去,更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但此刻的他,完全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祁有枫站起身,抱拳:“我明白。多谢。”

    前三个字是为他自己说的,后两个字是替年年说的。他没想到,是岁对年年的关注会如此细微,对年年的了解也如此透彻,更是从他二人近些日子的相处中清晰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他很庆幸年年身边还有个这样清醒的、为她着想的人,这样也不会让自己肆无忌惮地犯下什么难以挽回的错误。

    是岁点头,看向年年。

    这话不仅仅是提点祁有枫,更是在提点年年。只不过看年年那有些茫然的样子,是岁就知道效果不佳。

    算了,若是年年的“性格”能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他也不会着重提点祁有枫这个人了。

    已经坐回椅子里的祁有枫回想刚才是岁的措辞,突然觉得有一点隐隐的违和感。

    “好了好了,我们换个话题。”见厅中气氛愈加凝重,郑奇笑着插话,转移了话题,“我们的年年小朋友还是很优秀的,你看刚才那气质,一点都不像个先知,活像个女神了。”

    “对对对,这演技简直绝了,偶像派加实力派,回头我给你发个奖杯。”三尺水也嬉皮笑脸地接话。

    “你发的奖杯又不值钱,还不如直接给钱。”年年对三尺水做鬼脸。她也觉得气氛古怪,这时候便刻意活跃了一点,与三尺水你来我往地斗起了嘴。

    “确实很厉害,堪称惊艳了。”热闹之中,是岁也识趣地赞了一句,

    年年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解释道:“我也是照着镜子练习了很久,最后也是多亏有个代入感好的模版。”

    “模版?”几人扭头,祁有枫也好奇。他从木里特湖的另一端回到王宫时,年年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正坐在大殿东边的露台里翻看一张画卷。

    画卷?

    “就是这个画卷。”年年从储物水晶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画卷,展开给其他人看。

    年年展开的这一部分刚好是一副女神图,体形神态虽然有些不同,但旁人一看便知,这画的是年年。

    人物生动传神,庄严肃穆之感也扑面而来,看到这幅画的几人都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笑容,生怕亵渎了神明。

    再下一瞬,几人讶异地交换着震惊的眼神。他们竟然同时被一幅画给牵动了情绪变化。

    “这是苏泽画的?”是岁对年年的人际关系比较熟悉,立刻就想到了这个有名的画家。

    “嗯,这是他给我的生日礼物,画了整整三天,叫做千面图。”年年边卷边展,露出了下一幅。

    这是一副女武士的画像。大家投眼望去,顿时仿佛已置身于这女子的兵刃之下,透体冰凉,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千面图?一千张这样水平的画像?”郑奇更惊讶了。

    短短三天,一个人能画出一两幅佳作精品都属不易了。此人却在三天内批量生产出一千张生动到足以影响观者心情的画,这家伙是人吗?

    “嗯嗯。“年年也与有荣焉,热心介绍道,”苏泽可是这方面的天才,画中有情且真,他以‘生’、‘老、’病‘、’死’为四个主题,以‘千面’为名,画出了一千个我,厉害吧?“

    ”这简直就像是走马灯一样的人生回顾了。“郑奇感慨。

    ”不止。我们常说人的一生有很多的可能性,但实际上每个人只能经历其中的某些可能性,剩下的便只能是幻想。这个苏泽的画不仅仅是描绘出了这些未能实现的可能,也因为他的画特有一种极度的真实感,便会让人误以为这些都是实际经历过的人生,说是一种对人生的终极弥补也不为过了。“

    是岁似是感喟,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看着年年手里的画卷,又像是透过画卷看到了别的地方。

    他想到了那个如流星般划过的生命,也想到了自己有过的无数幻想。

    “我能看看这个画卷吗?”是岁对着年年笑了笑,语气有几分恳切。

    “当然可以。”年年卷好画,递给了是岁。

    是岁接过,缓缓展开。

    生、老、病、死四个主题,他想先看看“病”这个主题。

    画卷上,一个白色舱体刚刚露出一角,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跑进大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出、出事了!那个湖、那个、木里特湖、消失了!!”

第二八五章 走为上计

    是岁拿着画轴的手一顿,年年已经冲出小厅,转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祁有枫起身,抱了抱拳,追着年年匆匆而去。

    年年的斗篷提供了飞行模式,他自然是不可能追上的,但他知道年年要去哪里。

    或者说,他猜到了这个意外事件的症结所在。

    “……命途多舛啊……”郑奇看着祁有枫消失的背影,喃喃道。

    “该不会是真惹到那个胡神,遭天谴了吧?”三尺水惊道。

    “我们也去看看。”是岁把画卷收入袖口,起身欲走,突然一顿。

    “吴间去哪里了?”

    吴间这个人存在感太低,又不喜欢凑热闹,是岁三人连人家在不在线都没留意。

    郑奇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列表,想发个消息问问。

    “我在。”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正是吴间从门外走来,看方向应当是与祁有枫撞了个正着。

    “你知道宫中怎么样了吗?”

    是岁重新坐下,皱眉问道。

    他突然想到,他们似乎看不到这个热闹,唯一一个有正当理由和身份走进王宫探问情况的人刚好被年年给气跑了。

    “事发突然,惊多于怒。”吴间答道。王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大部分人都在惊慌失措地询问怎么办,暂时还没有多少人将此事确切地联系到某个特定的人或者事上。

    “那个大湖真的消失了?凭空消失了?”三尺水有点坐不住了。他们虽然不能进宫,绕一绕路直接去湖边也行啊,在这儿干坐着管什么用?

    “暂时尚未,但也说不好。”吴间的脸色也有些凝重。木里特湖湖底似乎有很多水草,水位大幅下降之后,往常在月夜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铺满了黑色湿漉的黏质植物,前去探查的人只能确定这里没有干透,却也拿不准这湖水有没有彻底消失。

    暂时尚未?那就说明这湖水消失是有一个过程的,而不是凭空就被蒸发掉了?这木里特湖下面似乎是.....

    “难道都灌进地下河了?”郑奇问道,看向吴间,“你不是有留人在溶洞里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吴间沉默,半晌后才道:“全部失联。”

    “嘶……这是都被冲走了?”郑奇抽了一口凉气。倒不是他心疼这些npc的性命,而是这三个护卫都是松青的财产,他担心赔不起。

    吴间摇头,转而看向是岁:“准备走吧。”

    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能导致偌大一片水域在短时间内近乎消失的原因,绝对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能解决的。

    而这件事的后果更加难以估量。维持生产生活的水源消失,绝望、愤怒、疯狂便会滋生,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全民非理性的国家,要么就此信仰崩塌,要么迈入病态偏执的全民迫害,相当一段时间的混乱是免不了了,说不好这整座哈瓦里哲城都会因此倾覆,成为荒漠之中的一处废墟。

    所以他们最好现在就走,趁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离这个注定要瘫痪甚至毁灭的城市越远越好。

    至于两国修好、通商互达什么的,连国都要没了,谁还在意这个,他们又不是来进行国际援助的。

    或许那位胡神真的存在,也有办法解决这里的问题,但这种不确定因素不值得他们把商队赌在这里。

    “我来联系城外的木石,让他整合队伍来接应。”郑奇面色冷肃,他也想到了此事最糟的结果和最好的应对。

    “三尺水,去让大家准备。”是岁顿了顿,加上四个字,“战斗准备。”

    城门每天傍晚都会关闭,他们此时要走,肯定不能绕去木里特湖一侧,恐怕要闯一闯城门了。

    “用先知出城。”吴间提议。他和松青抓来的那个老头子还没死,现在或许可以拿来一用。

    是岁点头,让三尺岁去通知其他人后,便准备给年年发个消息。

    “你最好不要现在告诉她。”吴间站在小厅正中,平静地道。

    是岁略一思索,点头:“也好,等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再通知她。”

    刚刚抬起头的郑奇又低头发消息去了。他也觉得暂时不要通知年年比较好。

    这姑娘的性子比较简单易懂,说不好还想挽救一下危机,至少不会扔下那位新国王和新公主不管,若是知晓他们已经决定放弃这里,谁知道会不会搞出些别的什么事端来。

    想到这里,郑奇有点担心:“她一个人不会有事吧?”

    “不会。”吴间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的担忧十分多余。他们这一路走来,年年的实力有目共睹,他更相信年年会把所有质疑她的人给屠干净。他倒是衷心希望年年能闹起来,为大部队的撤退提供掩护。

    吴间知道自己与这些人的关系不过泛泛,他与同为麒麟军玩家的郑奇和木石也只有点头之交,便没把这种期望讲出来。

    郑奇无奈摇头,从椅子里跳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南城门附近看看,有事及时联系。”

    吴间也迈步打算离开,还没走出小厅的门,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他:“暂且留步。”

    吴间转身,等是岁开口。

    “还请......”是岁斟酌片刻,才道,”先别急着把那位先知拉出来,年年那边或许有办法。“

    吴间意外地看着他。这人还真把那姑娘当女神了?整个湖都没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人工降雨?现场挖湖?河水倒灌?

    ”辛苦你继续留心一下王宫那边的情况吧,有事及时联系。“

    是岁也没再多说,随意闲聊了几句,吴间耐着性子应答,两人一起离开了这个小花厅,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神湖消失,见者皆错愕惊恐,惶惶跪倒不知所措。

    好在王宫位于哈瓦里哲城的东北方向,直接向东接到神湖湖岸,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在神湖附近逗留,所以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到更多人的耳朵里。

    坎布尔刚刚换上王袍,就被惊慌的护卫叫到了年年曾经被松青推下的东侧平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面如土色。

    惨白的月光落在深黑色的低洼大地上,让他想起了家里陈粮上的白色霉斑,混着黑色的黏液,散发出一股腐植特有的土腥味。

    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坎布尔已经浑身颤抖,无望地等待着被人剥下光鲜的衣袍,扔到荒野的狼群里,接受他应得的惩罚。

    这一定是胡神降下的怒火,是在惩罚他的逾越,惩罚他这个窃取了信民荣耀的卑微下等人。

    年年自然不愿欺瞒他,更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但他却被仇恨和贪婪蒙蔽了双眼,竟然听从了魔鬼的蛊惑,怀揣着不切实际的自满和对胡神的质疑,狂妄地为自己戴上了王冠。

    他想立刻转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乞求原谅,又想极力维持住神选的优越,为自己拼得一分生机。

    忐忑挣扎的坎布尔并没有等到自己预想中的场景。他微微转身,看到了一张张绝望的面孔,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不是对某一个人的惩罚,这是毁灭一座城市的灾难。相对于后者来说,他这个人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也肯定不会是针对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还不等坎布尔的心被这种罪恶的欣喜感盈满,他们的先知从天而降。

    看到悬浮在半空中的年年,大臣们纷纷跪地磕头,呜咽抽泣声缠绕着月光,刺得年年心中一痛。

    她看过地下神殿里的壁画,知道木里特湖就是哈瓦里哲城的根本。她看到了那几位老泪纵横的大臣,看到了那些双目赤红的年轻护卫,也看到了瘫软在地的侍女们。年年的目光扫过欣喜的坎布尔,停留在平静的阿利娅身上。

    收回目光和思绪,年年把自己的声音送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木里特湖没有消失,你们不用担心。”

    想了想,年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圆满,对上大家期待的目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向另一侧湖岸飞去。

    年年中途降落过几次,发现湖底还是剩下些水的,也找到了湖水的来源和去向。

    这是数条小型地下河交汇后涌出地面的湖,经年累月后才积攒出这么大一片水域。湖底的泥土岩质特殊,湖水会缓慢下渗,最终在地下更深处汇聚成一条大河,在流过哈瓦里哲城地下后渐渐爬升到地面,变成年年他们进城前见过的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湖水的下渗也有过滤作用,因此哈瓦里哲城里的井水才会如此清冽。

    原本湖水的下渗量与汇入量应当是有个平衡值的,这才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水源,既供养了城中居民,又带来了哈瓦里哲城附近的农牧繁荣。但此时湖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导致湖水大量流失,想来此时城中的井水水位也会猛增,但猛增过后恐怕就是大旱了。

    浑身沾满了湖泥和水草黏液,年年从湖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干燥的湖岸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她暂时把那个空洞堵住了。多亏湖里剩下的水实在不多,冲不破她用烂泥烂叶暂时捂住的缺口,但已经流走的水是肯定回不来了。

    要是能让河水倒流就好了,或者把那几条小地下河的水量放大一点,不知道哪里有没有个阀门之类的东西。

    年年躺倒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喘着气漫无边际地想着。

    还有,那个大洞到底是怎么出现的?看起来好像通到了地下神殿?

    去看看。

    年年坐起身,无视身上滴答的泥水,再次冲天而起。

    祁有枫赶到原神庙所在的位置时,并没有看到年年。

    看到溶洞里的河流,祁有枫咬了咬牙。

    果然是这里出了问题。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破坏了地下神殿池底的那个字,才导致了湖水流失灌入地下河?可是他当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呀?

    祁有枫跳进水池后贴着池壁等了等,直到再看不见水面上的人影晃动,才试探性地钻出水面,发现留守的护卫果然在纷纷涌来察看情况后陷入混乱,才闭着眼沉到水底划花了那个代表“胡神”的字,又凿空了这一处痕迹。

    他和年年进入神殿时,一人神智不清,一人被那些白骨攻击,其后那些意外陷入狂乱的人也是在他看过这个字后才有了攻击性,攻击目标也只有他。

    所以他猜测,会被这个字影响心神的只有npc,玩家触发的是攻击模式。

    所以他才想破坏这个字,又清除了吴间安插的护卫和其他目击者,以抹掉年年暴露身份的可能性。

    祁有枫在附近转了转,溶洞里地下河的水势已经和缓了很多,想来是湖水已经快要流干了,估计是没有什么挽救的方法了。虽然有点对不起在这里生活的npc,但他也没有什么后悔的想法。

    这样也好,年年也不会再惹上什么先知胡神带来的麻烦,毕竟她也是要一直生活在游戏世界里的人。

    察觉到有人靠近时,祁有枫正想给不知在哪里的年年发个消息,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也让她不要白跑这一趟。在他看来,直接联系城里的是岁等人,干脆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

    祁有枫猛地转身,刀尖直指来人头颅,也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容。

    “怎么是你??”

第二八六章 追责

    皓月当空,年年赶到原神庙所在的位置时,看到祁有枫正一个人站在湖边出神。

    这个神庙塌陷所形成的坑洞直径比他们之前看到时又大了一些,年年直接停在其上的半空,盯着下边还存留了一些积水的溶洞,半晌无语。

    水没了,坑还在,而且这个坑似乎还在扩大,祁有枫站在几米之外,并没有靠近不断有土屑滑落的坑边。

    “枫哥?”年年降到他身边,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才来。”祁有枫看着她,扯了扯嘴角。

    年年绕着他转圈,引得祁有枫无奈笑道:“别转了,还是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你有什么建议?”年年停在他面前,抬头问道。

    祁有枫犹豫了几秒,试探地问:“要不,我们直接离开?”

    年年转身看了看烂泥滩一般的木里特湖,又凑到坑边仔细听了听。

    寂静无声。

    听不到湖水被微风掠过时的清波荡漾,也听不到那条地下河的奔腾咆哮,寂静仿佛一柄锋利的尖锥,提醒年年这里不过是一片已经失去生机的荒漠。

    “我想再下去看看,这里面应该还有些人留守,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年年记得那些老头子是留下了不少护卫的。她也知道这些人存活的希望不大,她只是想下去亲眼看看那条地下河的现状,再去求证一下湖底大洞的位置和成因。

    “看到了,然后呢?”祁有枫走到她身边,问道。

    “我看过的,木里特湖的水源是几条小地下河,把湖底那个大洞修补好以后,重新聚起一个小湖应该还是可以的.....”年年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吐出一声叹息。

    就算能把那个大洞修补好,就算能成功地聚起一个小湖,这么一点水也支撑不起全城人的消耗,这座哈瓦里哲城注定要就此没落了。

    “你没有办法解决这个局面的,我们还是直接离开比较好,我担心城里的人会因此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祁有枫劝道。

    他倒不是担心年年的安危,他是担心会让年年见到一些不太美妙的场面,让她更加难以抛下这个不属于她的头衔和随之而来的责任。

    年年脸上的焦急和思虑太清晰了,别说让她见到什么残酷的场面,祁有枫估计,只要年年再回城一趟,她十有**就不会离开了。

    “至少也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发生的,总不能什么都怪到胡神降罪上吧?”

    年年叹气。当地人一旦把木里特湖的消失与胡神联系起来,那就必然会有被指认的罪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坏人,她或者他恐怕都会死无全尸,就像那位无辜的老伯一样。

    她没有办法为老伯洗清罪名,最后的努力不过是做出一点补偿,也希望这样微末的恨意能转化成为质疑,最终撼动这座城市的根基。

    只是,此刻现在这座城市眼看着要被连根拔起了,年年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推举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当国王,才让这个大湖突然消失?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成功冒充了胡神的先知,才让这座城市遭受劫难?

    祁有枫看着自责的年年,暗自苦笑了一下,拉过年年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破坏了神殿里的机关,湖水才流光的。”

    .....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当西米尔确切地告知祁有枫这一点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当他在湖边察觉到有人靠近时,走到他的刀锋之下的,是终于追赶上商队的西米尔。

    看清来人面容后,祁有枫的刀并没有收回,反而向前推了推,撞到一层透明光罩后脚步一滑,侧身绕到了西米尔身后,弯刀在金色护罩上划出两道涟漪。

    “别白费力气了,单对单的话,你是耗不过我的。”西米尔转身,面对收刀回鞘的祁有枫,礼貌地笑了笑。

    “你又想做什么?”祁有枫倒退两步,一边警戒,一边翻开未写完的信息。

    “你最好别告诉她我在这里。”西米尔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平静提醒,“你也不想看到她畏畏缩缩的紧张样子吧?”

    祁有枫攥紧拳头,抬眼打量:“你还懂得照顾她的心情?”

    西米尔摊手:“朋友,我是在照顾你的心情。”

    祁有枫转身就走,以身作则地表达了他对“朋友”这个词的不屑一顾。

    “好好一座城就这么毁了,这个责任可是不小,果然还是不能放任这些数据人格在游戏里胡作非为,要规整一下了。”西米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不过音量刚好控制在能被祁有枫接收到的范围。

    祁有枫停步回头:“这里的事情和她没关系。”

    “真的?”西米尔笑笑。

    “真的。”祁有枫转身,也笑了笑。

    他知道西米尔是个披着npc皮的活人,但他不确定西米尔这个人到底有些什么权力。像年年这种拥有极高智能和自主能力的数据人格必然是特殊的,祁有枫并不觉得一个游戏公司的普通员工就能决定年年的“生死”。

    “那不如你来解释一下。”西米尔侧身看向神庙塌陷后形成的坑洞,“这个神庙和这口钟是怎么掉下去的,这条地下河是怎么被发现的,地下神殿又是怎么被发现的。”

    地下神殿在设定上是禁地,玩家暂时是无法接触到的。以防万一,神殿内也设计了一定的防御机制。在接受了特定位置的意识数据扫描之后,npc和玩家分别触发符合此地背景设定的不同攻击效果。毕竟npc疯就疯了,把玩家搞疯就比较过分了,游戏里像这种设计得比较晚的剧情场景都尽量体贴了一下玩家的精神状态,以免再出现什么应激障碍。

    但偏偏游戏里还有年年这个异类,偏偏还有一直在追踪年年行动数据的阿尔伯特在察觉到她在游戏内的坐标移动到了某个有趣的地方后,本着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的精神,小小地修改了一下神庙建筑的参数,暴露出了地下的溶洞。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会引发一系列的联动反应,但好在这哈瓦里哲城相对来说比较独立,大不了他事后给这里“刷新”一下就好了。

    阿尔伯特对外部干涉这件事一向秉持着“视情况而定”的心态,所以之前西米尔拜托他修改npc数据时他没反对,后来让工作人员泄露资料时也很积极。在他看来,玩家们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外部干涉,而且还是最不可控的干涉,所以阿尔伯特这些人在必要的引导之外,也需要一些强硬的修正。

    原本西米尔也是同样的想法,否则当时就不会一时心软,为了照顾年年的心情去修改虞桃的数据了。但就是在这之后,西米尔在阿尔伯特眼里逐渐拥有了一些奇怪的“领地意识”,对“外部干涉”这四个字的定义也越来越宽泛。比如世界任务的事情,不管他们是想商路顺利开通,还是想阻碍商队出行,明明只要修改海陆两处商路沿线任务的难度即可,西米尔却非要自己用游戏里的手段解决,平白增加了游戏世界里的纷乱。

    宁愿调动不可控的玩家去适应数据,也不愿意简单地修改数据去迎合玩家,这实际上是从一定程度上背离了他们建立这个虚拟世界的初衷。

    人类意识与数据现实应当是互相影响、互相调整并互相成全的,这是阿尔伯特这个“世界”之外的人的理念。

    这原本也是西米尔的理念。

    阿尔伯特隐隐觉得,西米尔其实是站在玩家的对立面来思考问题的,但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西米尔似乎也是站在npc的对立面思考问题。他们依然是朋友,只是阿尔伯特偶尔也会猜测,西米尔拒绝他在外部修改相关数据,会不会其实是在排斥他这个“外人”入侵他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人存在。

    他们这两个曾经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的战友,似乎早已走在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所以,阿尔伯特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心灵上传这个项目能出现第二个成功的案例,为此他不惜欺骗了挚友,也背弃了一些身为科研人员的道德规范。只是,他暂时依然未能成功,而那些需要时间去检验结果的试验,他也无法在彻底确认成功之前公诸于众,更不想让西米尔失望。

    也因此,阿尔伯特对年年的存在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这个无比真实的数据人格或许不是西米尔想要的,但阿尔伯特可以把它改造成他想要的,或者说,让西米尔认为它是他想要的。

    可惜,年年的数据被保护的太好,他能调动来的活动数据只能复原它这几年在游戏里的行动轨迹和人际交互,并不能直接读取到它的内容(思想)。年年对底层数据的修改权限也让他不敢强硬行事,只能一边密切监视,一边寻找合适的机会,试图捕捉些有用的信息。

    结果还真的被他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地下神殿里,年年的意识数据被短暂地读取了出来,尽管立刻就被防火墙弗兰肯斯坦察觉介入,又清除了所有痕迹,一些数据碎片还是被阿尔伯特截留了下来。

    如果说年年当时的回忆是全息影像,那被阿尔伯特截留下的就是一些零碎的文本。有些碎片能还原成色彩数据,有些碎片能还原成材质信息,有些比较完整的文本能还原成有意义的语句。总体而言,这些不过是拼图中毫不相干的几片,而完整的拼图其实是由一万块碎片组成的。

    但这一万块碎片里总有那么一些无比重要,比如被阿尔伯特截留下的这两片:“帕斯卡尔”和“那个世界”。

    这个数据人格果然与自杀的帕斯卡尔有关,而“那个世界”是指这个游戏世界?还是另一个真实世界?不管是哪一个,代词“那个”的出现都表示了这一部分意识是与两个世界有关的,而全球各领域中既能称得上“世界”,又与帕斯卡尔有关的虚拟现实只有他们正在运营的这个游戏世界。

    被这两片拼图振奋的阿尔伯特立刻投入到了对帕斯卡尔生前人际关系的挖掘工作,尤其是他自杀前两年的人际关系,因为这正是这个游戏世界开始正式允许外部接入的时间。

    至于之后在哈瓦里哲城又发生了什么,阿尔伯特一点都不在意。被扫描过的数据同时会被标记归纳,这里已经读取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阿尔伯特更不会告知西米尔自己的所作所为,毕竟他这次对游戏世界的干涉实在有些过分除了让神庙塌出个大坑,他还要保证那位名为胡神的npc不会中途捣乱,虽然这个npc的显像本就是随机的。

    被蒙在鼓里的西米尔在抵达哈瓦里哲城后,首先从城里百姓那里得知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又在看到这个坑洞后直接确定了犯罪嫌疑人。

    除了年年,别人也没有这种破坏力不是?

    他没想到的是,祁有枫还真就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坦白是自己凿破了地下神殿里的小池池底,而年年

    “年年并没有做过任何违规的、不合理的举动,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与她有关。”祁有枫以此作结,湖边又恢复了安静。

    西米尔不得不承认,如果祁有枫没有说谎,这里的事情还真跟年年没太大关系。

    她的行事目标很简单:为罪人平反。她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做了两件大事:打伤国王哈桑六世,跑到神庙敲钟试图让胡神显像。

    前者被松青利用,后者.....这个钟被她敲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她被进行新王神选的队伍正巧撞到,被误认为是先知,此时又刚好是城中王位空悬,她这个先知的影响力被放大.....而且若不是有了npc护卫们做对比,祁有枫也不会发现这个防御机制的差别待遇,就不会想到搞破坏.....这么一梳理,起因好像还是那个叫做松青的玩家把国王玩死了?

    “松青的破坏力好像比年年要大很多啊,你们要不要规整一下?”祁有枫有些讥诮地提议。

    “如果不是她去敲钟,松青不会有机会杀死国王;如果不是她震塌神庙,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也不会发生。”西米尔平静答道。

    “她没有叫松青杀死国王,她也无意于破坏神庙,后来更没有主动宣称自己是先知。”祁有枫冷静对峙。

    “哪怕是无意的,她也是一切的起因。”

    不待祁有枫反驳,西米尔轻轻笑了笑,问道:

    “我只问你,最开始把那包金叶子递给那位无辜老伯、又欺骗他说这是烟叶的人,是不是她?”

    “把纸包交给她、教她这么说的人是松青,而当场的任何人都没有加害于人的想法。”祁有枫不为所动。

    “那去闯王宫闹神庙的人总是她了吧?”

    “这是因为她与这里的人理念不同,因为她善良。”

    “善良?”西米尔突然笑出声来,“你真的觉得她会有这种品质吗?”

    “当然。”祁有枫坦然以答。

    “那你为什么还要凿坏池底的那个字?”西米尔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祁有枫顿了顿,似乎觉得还是应该多解释一句,才道,“她的行事符合我对善良的定义,那她对我而言就是善良的。”

    “你.....”西米尔一愣,仔细看了看祁有枫的表情,摇头,“自欺欺人。”

    祁有枫不置可否,手里的刀再次举起,指向了西米尔: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责任推到年年身上?”

    “因为我有办法解决这个湖的问题。”

第二八七章 徒劳的劝告

    年年最终还是下到了溶洞里。

    相对比较脆弱的石笋已经被汹涌的湖水收割,神殿的入口也已被从湖底泻下的淤泥掩埋了大半,年年无法确定这里面的护卫和棺木是被湖水冲走了,还是被埋在了里面。

    年年飞回地面。祁有枫还在原地等她,看起来有些忐忑,也有几分坦荡。

    祁有枫解释过他当时这样做的原因,年年并没有因此责怪他,反倒是有些责怪自己。她还是没有身为异类的自觉性,以至于缺少了一些警惕心和细心,这才忽视了当时那个“受神”状态的古怪之处。

    “都怪我,我当时应该和你商量一下的。”祁有枫很抱歉。

    年年摇头:“这不能怪你,这是意料之外。”

    故意做坏事和好心办坏事,这两者的差别年年还是懂的,而且祁有枫行事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她,年年怎么也不会这么不知好歹地去问责。

    “我们还是跟是岁他们联系一下,趁着城里还没大乱,尽快离开这里。”祁有枫提议。

    年年点头,须臾后消息发出,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走。”年年一点都不意外地告知祁有枫。

    祁有枫也不意外城里那几个家伙的决定。他看了看天色,略有怀疑地问道:“这时候城门都关了吧,他们要绕到这里来吗?”

    “这倒是没说。”

    年年抓了抓头,低头写消息再问。虽然很怀疑是岁会不会说实话,祁有枫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城里那些人的暂驻处离哈瓦里哲城的北门和西门都比较近,但是麒麟军和使臣卫队都还在南城门外驻扎,不管城里那几个人选择从哪里离开,想来都是要诉诸武力了。

    “刚好我们就在城外,不如我们去西边等汇合?”祁有枫想了想,觉得这边和平的几率比较大。

    年年轻轻摇头:“不了,我回城。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我顺便把你们一起送出城。”

    说罢,年年扯着嘴角,苦笑道:“估计我这先知的头衔还能再用用。”

    “你留下也解决不了问题。”祁有枫抬步与年年一起向城内走。一人匆匆,一人踌躇,远处的王宫灯火通明,像是黑夜里璀璨的明星。但在年年看来,这更像是一束即将燃尽的火炬。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留下。”年年坚持。

    “这事的影响有点太大了,也实在是意外因素太多,说不好等我们走了,游戏公司直接就自己修复了。”祁有枫心内暗觉这个可能性很高,毕竟都已经惊动了游戏公司的工作人员。

    “万一不会呢?”年年回想起西米尔对游戏世界的态度。这人若是愿意用“刷新”这么方便的技能解决问题,就不会把她坑去当刺客了。

    “情况和场景都不一样,这里距离玩家频繁活动的区域都很远。除了我们这些人以外,这些npc也还没跟其他玩家有过接触,直接刷新修复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祁有枫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他甚至想到了公子滟,开始盘算着要不要拜托这个家伙插手一下这里的事情。

    “真的?”年年半信半疑,扭头看他,“你听谁说的?”

    “好歹公子滟也在我们那儿当了好几天的军师,偶尔会听他提起一些游戏运营方面的事情。”祁有枫将计就计,把事情推到了公子滟身上,“据他说,整个游戏世界虽然有其固有的内在发展逻辑,但也会有工作人员时时监控,偶尔也会微调,这边肯定也会被调整还原的。”

    监控这件事年年还是知道的,祁有枫的话在她听来也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那不如我们等两天,看看这里到底会不会被还原。若是还原的话,会被还原到哪个时间点上。”

    年年却更不想离开了。想来这还原退回的时间范围应该不会太远,她还能再辅佐两天新王,再交待些事情。

    “我们还是先走比较好,这种偷偷摸摸打补丁的事情肯定不能被玩家发现。”这时候也不能改口,祁有枫只好继续劝。

    “那你们走就好了,我又不是玩家。”年年此时的自觉性很高。

    “那这、”祁有枫一时语塞,才道,“那万一你也被刷新还原了怎么办?”

    年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道:“修复个湖水而已,怎么还能牵扯到我身上了?”

    “万一呢?”祁有枫竭力挽救。

    “你怎么这么想让我走啊?”年年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

    “我是不想让你把这里的事情当作是自己的责任。”祁有枫坦然。

    “我没那么伟大,我就是想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上忙的。”年年摆手。

    “可是从实际情况来看,你也确实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吧?”祁有枫再劝。

    “不留下来看看,怎么知道不会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年年依然坚持。

    祁有枫停下脚步,年年也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祁有枫的意图太明确,明确到让年年觉得这其中还有些别的原因,一些必须让她尽快离开的原因,比如

    “我要是坚持留下,会发生什么?”

    祁有枫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解决这里问题的办法,你想听听吗?”

    “想听。”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年年一愣,下意识地接话道。

    “你不是有个日记本吗?”像是认命般,祁有枫苦笑,抬手揉了揉年年的短发。

    .....

    西米尔说,祁有枫身为一个自由人,有选择的自由。他告知祁有枫这个解决方法,就等于是把“是否要让年年知晓这个方法”这个决定权也交给了祁有枫。

    但西米尔也坦白,若祁有枫选择“否”,他稍后会直接去找年年,为她分析一下这里的因果关系,让年年担负起应尽的责任。

    西米尔拿不准年年的思维逻辑算法,只能用“责任”两个字去做捆绑。只不过他也还有些别的考量,这才增加了一点曲折,先找到了知晓年年身份的祁有枫。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让年年来解决问题,祁有枫觉得,还是照顾一下年年的心情比较好。

    常在年年身边的几个人都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小日记本,也或多或少地见过她悄悄记日记,但却没人知道这东西竟然还是一件堪称神器的道具。

    西米尔是怎么知道的?

    祁有枫突然想起发生在秦岭山中的某件事。当时银纽扣佣兵团试图去抢夺年年手里的月灵弓,却被另一件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放弃了年年这个目标。

    这件东西也是一个小本子。现在看起来,竟然与年年手里的日记本出奇相似。

    祁有枫猜测了几种可能性,最终也只能确定年年和西米尔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复杂一些。

    至于年年的那个日记本到底要如何使用

    “这东西能催生出一个绿洲?”年年难以置信地捏着手里的小本子,向祁有枫求证。

    “有这种可能性。具体怎么使用,还要你自己摸索,我也不清楚。”祁有枫点头又摇头。

    年年低头,翻看着自己写下的日记。月灵树树叶做成的纸张上叶脉清晰,正随着她的呼吸声舒展着柔和的银光。托着这个外表普通的小日记本,年年第一次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蓬勃生机,仿佛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再仔细听了听,年年发现这心跳声其实是她自己的。

    这是她的回忆,是她对过往的记录和感思。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听从祁有枫的建议直接离开。

    手里轻薄的纸张似乎骤然重若千钧,这重量是一片湖、一座城和其中无数的居民,也是她自己。

    年年抬头看向祁有枫,轻轻笑了笑。

    “告诉你这个方法的人,还真是一点自由都不愿意留给我啊。”

第二八八章 一切如初

    最浓重的黑夜过去,淡淡的天光从地平线泛起涟漪,自下而上地渲染出一片墨蓝色的天空。悄无声息地,一层橘黄爬上银灰的天幕,刚刚点亮昏暗的大地,便倏然间泼洒成灿烂的金色。

    跪在王宫东侧平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当东方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只剩下一片污泥浊水的木里特湖,绝望像是被晨风撕扯的赤色云雾,在空中翻滚沸腾。

    太阳最终跃出地平线的那一瞬间,低头怔忪的众人木然地闭上了双眼。紧闭的眼睑里是爆散的绚丽烟花,头脑充斥着一种混杂着焦灼和无助的眩晕,湖底污泥的腐烂腥臭从每一个骨缝钻进身体,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留下一滩滩软倒在地的皮肉。

    这大概是他们今生所见的最后一次日出。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却都希望这一天的日出永不会来。

    乍然间,连绵起伏的轰鸣声从远方滚滚而来,更有一股芳香扑面,闻者皆为之一振。

    这是青草的味道,混着氤氲的水汽,盈润了鼻腔的每一个角落。

    像是提前排练好的一样,大家猛然抬头,瞪大眼睛看去,看到一片绿茵环绕的海。

    也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半空中的人影。瘦小的人影缓缓地盘旋在海面之上,棕色的斗篷在风中烈烈,好似雄鹰的翅膀。

    先知?!

    众人喜极而泣,砰砰的磕头声高低错落,平生第一次将感激送给一个人,而不是胡神。

    新生的木里特湖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是一棵参天大树,大树扎根在银棕色的纸张之上,每一次呼吸都会在湖面上泛起一圈涟漪。

    年年头也不回地飞到了王宫沿湖的平台上,看着涕泪横流的哈瓦里哲人,突然获得了一些安慰。

    她把目光转向了新王坎布尔,又看了看被她钦点的公主阿利娅,在两张不同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尊敬和崇拜。

    年年提着嘴角笑了笑。

    坎布尔连忙低头,嘴里喃喃着胡神保佑;阿利娅却始终把目光对准年年,艳羡之余,还隐藏着一种极度的自信和执着。

    他们两个人,一个看到了神,一个看到了人。

    ……

    年年安静地离开了,没有与任何人解释,也没有与她特意挑选出来的人交待任何事情,就像是一个过路人般来了又走。

    她走后不知又过了多久,悠扬的钟声划过晴空和湖面,撞响在了哈瓦里哲城的每一个角落。

    普通的百姓并不知道他们刚刚与死神失之交臂,依然向往常那样,虔诚地跪在地上。

    他们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两次胡神的显像间隔会如此的短,短到他们还没有挣回上次奉献给胡神的家当,就要再次献上身家的七分之一。

    那位被松青抓走的老先知也回到了熟悉的高塔,继续将余生的每一秒都禁锢在代表胡神的那一个字下。他只是偶尔会想起身为人质的那一天,想起那一天见到过的蓝天白云和日出日落,看着每天来给他送饭的小孩子,露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他一直都没能从这些小孩子里找到下一任先知,他可能找不到了。

    浑厚的钟声里,以坎布尔为首的王宫大臣和侍从们面东而跪,嚎啕大哭,泪水积成了一条小河,绕过平静的阿利娅,汇入新生的湖泊。

    他们没有被胡神抛弃,他们的人生依然有胡神的指引,自年年离开后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爆发成了对胡神最深的依恋,被夯实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似乎还包括阿利娅。

    她一边小声抽泣,一边贴紧了坎布尔魁梧的身躯,小手抓着这人的衣袖,仿佛没有看到他突然红得滴血的指尖。

    坎布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这位新义妹揽在了怀里,却也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错过了小女孩脸上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甜甜笑意。

    ……

    如果此时有人来到东边的湖岸,他会看到一座雄伟的神庙,雷鸣般的钟声正从神庙里扩散开来,在临近的湖面上激起一叠叠的低浪。

    西米尔行走在湖面之上,与浪花一起踩上了湖心小岛的土地。

    他想要那个日记本。不是因为这日记本是样什么好东西,而是为了其中的内容。

    所以他才特意指明,一定要让年年留下它,尽管对于可以直接修改底层数据的年年来说,这根本就是画蛇添足。

    不过这样也好,有日记本这么一样介质横在中间,年年应该还没有意识到她这bug一般的能力,也算是避免了她用这种力量胡作非为。

    西米尔回头看了看被自己复原的神庙,轻声叹气。

    现在也只能希望阿尔伯特对年年身份的挖掘工作能一切顺利了,否则还不知道年年要惹出多少事端来。好在这里是一座沙海孤岛般的小城,要是让她在类似长安城这种地方胡闹,那他也就只能干看着了。

    西米尔第一次对自己选择了光明圣法这种没有攻击力的身份感到后悔。

    踏上小岛抬头看去,天是一棵树,倒栽在如同海水般蔚蓝的晴空之中。

    西米尔走近大树,数着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呼吸仿佛被那个小小的日记本黏滞在了胸腔,让他有一种窒息般的眩晕。

    尽管他一直都在以对待npc的态度对待年年,但他一直都对年年的身份存有怀疑。

    她太真实了。

    哪怕他谋算过要用“责任”来捆绑年年,他也一直没能分清这算不算是在谋算人心。

    交了朋友就会对朋友好,这可以算是好感度的体现,也可以是一个普通人对友情的反应。

    会对被牵连的无辜百姓心有愧疚,这可以算是人格拷贝的结果,也可以是一个人最朴实的心理。

    当他回想起与年年有过的接触和短暂相处,西米尔总是会逐渐陷入这种对她每一个行为反应的矛盾分析之中,并且逐渐把这种分析的主体替换成自己。

    他也快要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如果说他的存在是一个点,那原本的坐标系只有两个轴,一是自然人,是人类;二是智能人,是数据。

    但现在年年的存在似乎成了一条游移的第三轴,连带着让他也找不准自己这个点的坐标了。

    所以他才想看看这个日记,读一读年年这个存在的内心,想要以此来进一步确认年年的身份,把她这个游移的第三轴固定住,也把自己的坐标固定住。

    西米尔站在大树下怔怔出神,终于在阳光落满头顶的时候伸出手,指尖碰到了那一片似水轻薄的纸页

    “你最好把自己的手从那上面移开。”

    一个懒洋洋的男子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刹那间空气变得冰冷,无数道锋利的冰锥从虚空中凝结,直指他的双眼双手,西米尔一惊想要缩回手,却被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缠上了手腕,须臾间就把他的双臂绑在了一起。

    西米尔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灰发男子的侧脸,正与身后的几人说道:

    “你们可以下线休息了,这里有我和迪昂就行。”

第二**章 阴谋论

    离开王宫的年年直接向西飞出了哈瓦里哲城。

    西米尔的存在像是一根深入骨髓的刺,外表看不到伤口,尖锐的刺痛感却如影随形。

    如果是另外的任何一个人提议,年年无论如何都不会交出自己的日记本。哪怕是用哈瓦里哲全城人的生命威胁,年年也会挣扎一下去寻找另外的可能性。她才不相信这件事一定要用到自己的私人日记。

    如果是以流水和草木作为媒介、来引河汇聚并保持水土的话,年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向圣诞小丑团的人求助,尼克他们或许还能想到更加周到的处理方式。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才是她的自己人。陡然间有种被全世界欺瞒胁迫的年年,委委屈屈地想到了向来纵容自己的尼克等人。

    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被指派到这条商路上来,会不会就是某人的阴谋之一,会不会就是为了寻找机会一点点剥离自己与整个游戏世界的联系。

    念头一起,所有必然和偶然的事件都被蒙上了一层被猜忌和怀疑编织的薄纱,年年被自己猜想中的遮天大网搅乱了思绪,也成了一只故作镇定的惊弓之鸟。

    一旦把整件事都想象成西米尔的阴谋,那么不仅仅是西米尔,是岁、松青、国师、祁有枫等等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失去了真实感,变成了年年眼中僵硬做作的表演。

    但这一定不会是真的,大家没有必要一起骗她。头脑中感性的那一部分如此劝告着年年。

    但这未必不会是真的,哪怕不是全部,这些人也可以隐瞒她一些关键的信息。头脑中理性的那一部分如此分析着。

    年年晃了晃头,把这些纷乱的念头暂时扫到一边。

    几个小时之前,她和祁有枫一起回到了哈瓦里哲城,在与是岁等人汇合后,立刻把他们送出了西城门。

    没想到年年立刻就意识到了西米尔的存在,祁有枫也有些微的尴尬。两人安静地赶回城里之后,祁有枫便识趣地听从了年年的安排,先一步出了城,与城外的麒麟军将士汇合。

    在接到郑奇的消息之后,驻扎在城外的麒麟军将领木石立刻下令拔营,将使臣队伍纳入指挥,急行绕过哈瓦里哲城,在西城门外等待接应。

    商队众人对年年的实力和飞行能力信心满满,果断地接受了年年的提议。城内城外两方人马安全汇合之后,直接向西前进,尽力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虽然是自己的提议,虽然是源于对自己的信任,被独自撂下的年年还是有些矫情地扁了扁嘴,去上演了一出河水倒灌的“神迹”。

    其实年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好像只是拿着日记本在天上发了一会呆,流进地下的湖水就开始缓缓地回涌,被回过神来的她顺势引入原有的湖床。没想到湖床根本存不住水,年年一筹莫展之时,手里的日记本上钻出一棵树苗,随着树苗越长越高,湖床四周也出现了如茵青草。

    年年这才松开了手,让已经长到两米高的大树落入湖心,在突然出现的湖心小岛上扎根。

    对整个过程都摸不清头绪的年年又在湖面上盘旋了几圈,眼看着一切如初,这才怀揣着满腔的狐疑离开了这里。

    她总觉得这不应该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这也的确不是自己做到的。但是自己似乎又真实地介入到了复原木里特湖的每一步里。

    这很像是她曾经面对那只巨蝎尸体时的感觉。当她想到那只巨蝎活着时会是什么样子时,那尸体就真的给她一种即将复活的错觉。

    大概.....不是错觉?

    满心被各种阴谋论填满的年年想到了西米尔对自己的穷追不舍,也想到了之后竭力让自己避免战斗的是岁,又想到了自己开发出的“新技能”表现,突然想立刻实践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只不过看着出现在视线之中的商队,年年暂时把这个念头埋在了心里,揉了揉脸,把内心的波澜敛藏在了一张得意张扬的笑脸之下。

    “我回来啦!一切顺利解”

    刚刚站稳的年年话音未落,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已经大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人手里的画卷砸在年年的脚边,展开的画幅上是一个虚弱削瘦的女孩面容,仿佛被时光带走生机的苍白幽灵。

    “我的直觉是对的!绵绵......你是绵绵!你回来了!”

    ......

    哈瓦里哲城东侧,木里特湖湖心小岛。

    尼克一句话说完,除去迪昂之外的另外六人直接栽倒在了湖水里,任由断开意识连接的“尸体”沉入湖底。

    迪昂站在被捆成粽子一样的西米尔脚边,看着尼克无奈:“没想到你会让我留下,你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我呀。”

    尼克打了个寒颤,没好气地回道:“少用多义词,这翻译可没脑子。像你这样沉迷于感官刺激的人,我相信你的神经系统也很坚挺。”

    迪昂耸了耸肩。尼克的原话用词肯定更糟糕。

    萨拉最后留下的冰桥逐渐融化,尼克信步走过迪昂,弯腰去拿年年的日记本。

    这日记本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禁锢住一样,尼克尝试了几次后,直接抬手凝聚一道风刃,想要直接把整棵大树砍断。

    “不行!这样的话这个湖会消失的。”原本安静躺在地上的西米尔突然开口。

    “嗯。”尼克答道。随着他的手指一动,眼前这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上出现一道狰狞的切口。

    “这个湖消失的话,那边整城人都会被牵连的。”西米尔再次试图劝说。

    “嗯。”又一声巨响,大树便已倾倒,跌入水中,却没有激起浪花,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层淡淡的银光。

    日记本依然牢牢地固定在离地寸许的空中。尼克直接抽掉了日记本附近的空气,五指一抓,肉眼可见的球形利刃绕着日记本一转。

    “我就不信还有拿不起来的道具。”尼克得意地向迪昂一扬头,球形利刃陡然扩大,不仅削掉了厚厚一层土壤,还在西米尔身上划出无数道血痕。以尼克常年行凶的经验,一般情况下,这伤势和出血量很快就能让这人挂掉一次。

    早已退到湖面上的迪昂点着脚下的莲叶,庆幸自己反应快。他又看了看已经悄无声息的西米尔,嘴角勾了勾。

    终于再无阻碍,尼克拿起日记本翻了翻,确认之后把它收进左手的储物戒指之中。

    “走了。”尼克招呼迪昂。

    “其他人呢?”迪昂指了指水面。

    “去湖边等。”尼克踩了踩脚下的泥土。随着他的动作,整座小岛开始分崩离析,他和迪昂也不慌张,一跃入水后便如游鱼般远去。

    片刻后整座小岛消失,西米尔皱了皱眉头,紧紧缠绕的藤蔓瞬间脱落化成齑粉。他坐起身子,好像一片叶子般浮在水面上,小岛也再次从水中出现。

    水中的尼克和迪昂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暗流袭来,抓住两人的身体向湖底深处拖动。

    两人相视一笑,果断下线,留下两具无知无觉的数据身体,被暗流拖进湖底的水草丛中。

    水草丛中,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光头女子静静地坐在一个隔水的光罩里,身边是几具伏卧的同伴身体。她的目光透过水中一个直通湖面的细微孔洞,看到了那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

    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萨拉一笑,细微的水流在她身边汇聚,在水草摆动之间,把其他人的身体推向了远处的湖岸。

第二九零章

    因为下线的时候是躺在床上,松青上线后腰身一挺,结果这个“坐起”的动作让他的脸直接埋进了暖烘烘的棕色软毛里,被干燥的臭味熏得一阵反胃。

    松青憋着一口气,努力向上仰头,呸呸呸地吐出几口骆驼毛,先看到了左右的荒原,摆了摆头,又看到了熟悉的商队和行会成员。

    呼,还好不是被绑架了。松青轻轻吐出一口气,拧着脖子去喊不远处的三尺水。

    根据松青猜测,他们应该是不知为何提前出了哈瓦里哲城,匆忙间只能把他也搬走,还“体贴”地把他绑在了骆驼背上,以防他被赶路时的颠簸甩到地上。

    这个“体贴”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三尺水。

    三尺水嬉皮笑脸地跑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听到众人齐齐一声低呼,就连趴在骆驼背上的松青也瞪着某个方向,脱口而出两个字:“卧-槽!“

    三尺水转身,刚好看到是岁抱着年年激动地喊出一句话,一时之间也只找到两个字来表达他的心情:卧/槽!

    “绵绵??绵绵?!卧-槽卧-槽卧-槽!这怎么可能?”

    三尺水扭头看着松青,茫然又震惊地寻求认同:“怎么可能是绵绵?”

    松青听是岁提起过他有个妹妹,点头道:“就是,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妹妹相处了这么久才发现,是岁这个借口太烂了。”

    还不如先认成干妹妹,然后再发展成干妹妹。松青略有恶意地想着。他对年年算计他还让他丢面子的行为依然有些耿耿于怀,虽然不至于特意针对这小丫头片子做些什么,在心里腹诽几句,逞逞口舌之快,偶尔来落井下石还是很乐意的。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三尺水有些语无伦次,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绵绵、绵绵早就死了啊!”

    不是失踪,而是确切的死亡。骨灰盒他都见过了,葬礼也去参加过,这怎么又冒出来了?是岁该不会是思妹心切认错了吧??

    ......

    “你、你认错了吧?”

    被是岁抱在怀里的年年有一瞬间失神,半晌后才顶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违和感,用力推开是岁,手足无措地问道。

    “没有。”

    是岁任由年年推开他,向前迈步,双手搭在年年的双肩,宽大的手掌包住少女圆圆的肩头,虽然身体并未靠近,禁锢的意图也表露无遗。

    顿感个人空间被入侵的年年忍不住想要挣脱,此时看似瘦弱的书生手臂却仿佛有千斤重,十指像钩爪一样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身形。年年的眼角余光瞥向围观的众人。来自行天下的玩家早就自觉地后退,给是岁和年年留出一个圆形的空地,惊异热切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而来,又为年年套上一层无形的枷锁。

    祁有枫也被这一幕惊到措手不及,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是岁,一会儿看看年年,看向是岁的目光有些忌惮,看向年年的目光有些疑虑。

    麒麟军的郑奇三人更是体贴,悄悄领着士卒开始了大范围护卫列队,远离了这似乎涉及到现实世界私人**的八卦。

    “是岁会长,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妹妹?”年年轻声细语,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求救一般看向是岁。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这也正常。没关系,我既然认出了你,就能想办法恢复你的记忆。”是岁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其中的笃定却让年年再次沉默,也更加慌张。

    “你曾经说过,你的妹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不想再照顾是岁的心情,年年忍不住高声宣布了这个死讯,果然感觉到是岁抓着她肩头的双手再次一紧,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围观的人也齐齐地传出一声低呼,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

    行天下的人或多或少地都听是岁提起过他的妹妹,这种“哥哥”身份也为他在女性玩家群体中增添了不少魅力值,有些自认与是岁关系亲近的人还提议过要是岁把他妹妹领到游戏里看看,拍着胸脯说一定把会长的妹妹宠成全游戏最幸福的小公主。

    是岁总是笑着道谢,说若有机会一定领来,只有三尺水偶尔会奇怪地笑笑,随后便比任何人都兴致勃勃地猜想着小公主幸福又充实的游戏生活,引来是岁愈发欣慰的笑容。

    “我知道,我记得。”是岁看着她的目光愈加专注,面容平静,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一如他平日冷静自持的样子。

    “绵绵已经死了。”是岁重复,平静的声线顿时压下了两人身周逐渐升腾的议论,“你只是她的人格拷贝而已。”

    “轰!”才安静了片刻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难言的震惊像是重锤一般,纷纷砸向包围中心的年年。

    声线声调各不相同的惊呼响起,高高低低的“她不是人”四个字逐渐褪去了尖锐的疑问,变成了坚定的笃信,也变成了一条冰寒刺骨的河流,将年年溺在其中。

    仿佛是被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光了身上的衣物,难堪和愤怒让年年摇摇欲坠,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虽然她说不必强求,虽然她说这是自欺欺人,但是真的被人当着这么多玩家的面叫破自己的身份,年年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

    茫然地与是岁对视,年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堪称冷静的偏执。

    她突然懂了。

    或许她真的是那位绵绵的数据复制体,但更重要的是,是岁想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也要让她自己相信这一点。不,年年自己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第二九一章 第二个问题

    “等等。”

    松青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低头整理着官服,慢悠悠地踱步到是岁和年年身边。

    松青抬头,看到是岁严肃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确定她就是你妹妹?”

    硬着头皮问完,松青一摊手:

    “毕竟她跟你提起过的绵绵姑娘的性格差异实在太大了,而且眼前这位惹出的祸事也是不少,你真的放心让她做我们行天下的小公主?”

    松青左右看了看,从一些相熟的玩家脸上看到了赞同,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是岁这位会长向来沉着稳重,今日这样情感外露的表现实属难得一见,大家才激动地做起了围观群众。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里似乎有些不妥之处。

    “将去世的亲属记忆保存或许可以,竟然还将记忆复原成人形复制体,这可都是违法行为,要负刑事责任的那种。”

    被松青如此直白的问询吓了一跳,行天下的玩家集体沉默,目光集中到会长是岁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松青微微偏头,把这些人绝对称不上是平静的眼神收入眼中,暗自记下了那几个目光格外炙热的玩家名字。

    虽然这些人不一定是在盼着会长倒霉,但也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这在某些国家是违法的,但在另一些国家不是,比如这个游戏诞生的h国。我妹妹生前就已经移居到h国,死后处理后事的人也是h国的公民,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的行为违反了当地的法律法规。”

    是岁的话浇灭了那几位被松青记到观察名单的玩家眼里的光。几人低头不语,身边的玩家留意到他们的神情,连忙拍拍几人肩膀悄声安慰。

    松青和是岁同时收回观察的目光,是岁苦涩地笑了笑,松青也叹了一口气。

    在人类意识可以作为数据保留之后,亡者记忆存留就成了率先开始应用这项技术的领域之一。

    将去世的亲友记忆提取保留,再定制一个与亲友外表一致的机器人或者全息投影,这就是当时很多广告公司宣传所称的“死而复生”。

    但跟随这种“复生”技术而来的,便是大量的关于人类尊严和道德的讨论。只有活跃的大脑才能提取出意识信息,那些因意外事件死亡的人便永远失去了“复生”的可能性。可对那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进行这种技术操作,被提取记忆的人又会如何作想呢?

    有人说可以让每个人都定期去保留一下记忆,或者干脆在大脑植入芯片即时更新。

    前者不现实,后者才一被提出,就成了过街老鼠。加上“复生”技术所需的巨额花费,又引起了大众对富裕阶层的讨伐和敌视,很多国家都对这项技术进行了限制,只是限制力度有所不同。

    东亚的几个国家都属于限制力度比较大的地区。

    松青又看了看那几个人。除非移民出国,否则他们的愿望只能落空,而全世界对这种技术秉持着百分百支持态度的国家,只有那个科学精英才会被邀请入籍的h国。

    只不过……这个游戏竟然是在h国诞生的,那些科学家也喜欢玩游戏吗?怪不得这个游戏的经营模式这么富有慈善色彩,除去必要的休眠仓等硬件设施,玩家只需要再负担一些电网费就好,无商城无道具,还禁止用虚拟资产变现,完全致力于打造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生态圈,原来是一些视金钱如粪土的家伙在运营呀。

    这样的话,这游戏是怎么在华夏找到代理商的,难道连这部分钱也帮玩家掏了?

    可是,是岁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还如此笃定,还有他的那个妹妹,十几岁就移居到了h国,天才少女?

    那怎么她的复制体这么蠢?

    松青了一眼低头看不清眉眼的年年,自觉客观地更正了一句:大概天才少女都是如此天真?

    “这真是你妹妹的复制体?你真的确定?”

    松青恳切的语气引起了年年的注意,她抬头,正对上松青充满期盼的眼神,却在与她对视后化成了浓浓的忌惮和不满。

    年年灵光乍现,正想开口,却看到祁有枫面向她轻轻摇了摇头,一愣之下,错失了辩解的机会。是岁已经开口。

    “你真的没有感受到过任何的熟悉感吗?”尚未组织好的语言被这一问击溃,年年抿了抿嘴。

    是岁笑得更温柔了。

    “还有一些小动作,比如不开心的时候,想表达不满的时候,会像这样抿嘴。”

    年年立刻正色,偏过头不看他。

    “你的性格的确要更跳脱一点,但绵绵也不是生来恬静的,她只是......没有跳脱的机会。”

    略有黯然的神色一转,是岁微微偏头,追上年年闪躲的眼神。

    “还记得我们初入藏花谷的时候,大家都尝试过发送消息吧?”

    年年梗着脖子不点头,微微转动的眼神却表达了她的想法。

    “你给我发过一个笑脸,那与我妹妹曾经画过的笑脸一模一样,画嘴巴时落笔太重,以至于右侧的嘴角与右眼的曲线近乎连在一起。”

    “还有那位苏泽给你画的肖像。”

    是岁弯腰捡起画卷,招手叫三尺水来看。

    三尺水磨磨蹭蹭地靠过来,低头一瞥,惊讶地张大嘴,指着画上少女的病容“这、这”了半天,转向年年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三尺水见过绵绵的照片。”是岁补充道。

    还不是普通的照片,是遗像。三尺水默默地在心里继续补充,又默默地退走了。

    “就是一幅画而已,又不是我。”年年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真的不是你?”是岁轻笑,揉了揉年年的头发。

    曾经对苏泽足以画骨的画技有多叹服,年年现在就对它有多讨厌。

    “除了基本骨架,指纹、声纹和虹膜等信息也是具有唯一性的,我可以尽快联系游戏公司进行验证。”顿了顿,是岁有些遗憾地说,“就是不确定这些验证报告能不能送进游戏里,不过,”

    “你若是一口咬定不相信,再多的验证结果你也不会接受吧?”

    话已至此,年年再否认也无用,她的否定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这样啊~没想到啊~”松青拉长了尾音,收声后笑容满面地握住了是岁的手。

    “恭喜恭喜,兄妹团聚了,想不到这还真是你妹妹,不对,真是你妹妹的数据拷贝。”

    是岁笑纳了松青的恭贺,两人握住手用力摇了摇,笑容是如出一辙的意味深长。

    行天下的玩家们也顺势围上来向会长道贺,两人身边一时热闹无比。

    “恭喜。”

    听到祁有枫的声音,年年转身,撞进祁有枫温暖的笑容里,原是泪眼朦胧。

    年年回头,乱哄哄的笑脸围在是岁身边。曾经被她实力折服的人嚷嚷着征服游戏的雄心壮志,而这壮志的基石便是他们此时坐拥的这位杀伤性武器;曾经逗弄这个委屈划水小丫头的人哈哈大笑,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行会终于有一位萌妹女神坐镇,大有把年年打造成吉祥物的架势;那些曾经把年年当作小妹妹疼的几个女玩家两眼放光地议论着会长的“妹控”属性,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辩论;还有一些人在安慰是岁,苦口婆心地劝着逝者已矣,莫要在年年身上投注太多的情感。

    怔愣在人群中的年年突然甩开了是岁的手,惊惶地寻找到祁有枫直视她的目光。这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她、都只看她的目光。

    向祁有枫伸出手的年年突觉另一只手的手腕一紧,铁钳般的手指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要去哪里?”是岁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年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位朋友,我妹妹年纪尚小,还不到十七岁,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这句话就没有那么温和了,祁有枫也在这突然冰冷的语气下一时无言。

    “我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年年掰着是岁的手指,厉声反驳。

    “不,绵绵去世时只有十五岁,此时才过去了一年多,对不对?”是岁侧首看向三尺水。

    三尺水连连点头。作为是岁的邻居,这是他亲历的事情,根本不用说谎。

    “不、不对,”年年一阵眩晕,“不对,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

    现实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你的生日是游戏历二月十七日,游戏世界三年前的二月十七日,正是那一年的八月十日,是绵绵的忌日。”

    三尺水犹豫片刻,再次重重点头,印证了是岁的话。

    这是任何人都能换算出的结果。

    “你就是她。”是岁的手抚上了年年的面颊。

    年年看进是岁的眼睛,半晌后突然一笑:“我觉得你在看她,不是看我。”

    “没有差别。”是岁回道,收回了手,也收回了与年年对视的目光。

    年年同样掉转视线,看到松青笑嘻嘻地用嘴型对她说“别客气”。

    别客气?什么别客气?心乱如麻的年年没有心思去琢磨松青的话,疑惑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把内心的疑问讲了出来。

    “什么?”是岁低头看她。

    年年未答,低垂着头,不再与任何人有任何形式的交流。

    祁有枫察觉到了年年与松青这一短暂交流,稳定心神后略一思索,猛然冲到松青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你是故意的?!”

    “我做什么了?”松青无赖地回道。

    祁有枫瞪了他一会儿,在其他人越来越明显的敌意包围下颓然放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笑。

    关于年年的身份,其实是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的:

    一,年年是不是数据体。

    二,年年是不是复制了绵绵人格的数据体。

    松青这一番搅局,直接把第一个问题略过,拉着是岁“求证”出了第二个问题的正确性,第一个问题也就因此失去了被讨论的可能性,也让年年失去了辩驳的机会。

    若是年年揪住第一个问题反驳,是岁未必有证据证明年年一定不是人,但他却有足够的证据来论述年年与绵绵的相似性。相似性这种东西本就模糊,而他最初的证据更是“熟悉感”这种绝对感性的东西,年年只要有一点犹豫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他就可以顺势而为,趁着年年内心动摇的时候迅速加深这一感觉的真实度,再补充上合理的关联,年年的身份便可以绝对落实,就连她自己都不会怀疑。

    或许年年真的是他妹妹的数据复制体,但这种做法还是让祁有枫有些愤怒。

    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对松青和是岁的,也是对他自己的。如果他能及时察觉到这一点,早些打断松青两人的一唱一和,或许事情会有不同的发展也不一定。

    “对不起。”祁有枫轻声喃喃。他知道年年听得到。

    年年抬起头,也对着他笑了笑。

    一道白光从她手里飞出,同时冲天而起的,还有年年。

    急速冲到半空中的年年回身张弓,青芒吞吐的箭尖对准了是岁的眉心。

第二九二章 家事

    明明看起来是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偏偏隔空对峙的这两个名为“兄妹”的人却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许相似。

    或许还真的是兄妹?

    三尺水一阵恍惚,此时年年的面容正与是岁母亲的面容重叠。三尺水抬手比划,遮住年年面部的二分之一,只露出那双眉眼和额头,顿觉更加相似。

    行天下的其他玩家一愣之后早已严阵以待,三尺水四下扫视,明堂玩家手里的罗盘已经开始转动,只等会长一声令下。

    他又看了看,发现祁有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是岁的身后,蓄势待发。

    “都不许动手!”三尺水跳到众人面前,“你、你、你,你们几个把罗盘都收回去!还有你们!都把武器收了!”

    被三尺水点到的几位玩家怔怔的,却也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是岁。

    “人家的家事,你们怎么还打算群殴吗??要不要”

    三尺水气急败坏的话尚未说完,一道青芒正从他的眼角划过,尖锐的噼啪声须臾便至,随着梆梆一声爆响,三尺水周围的人像是被汹涌的海浪冲散,全部摔倒在三米之外。

    “音、音爆?”

    匆匆赶到的郑奇站在不远处惊呼,他身后是同样错愕的木石和吴间。

    他们虽然早已远离了八卦中心,但在看到年年腾空而起后,三人都觉得怕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便立刻赶了过来,刚好看到年年这超越了常理的一箭。

    这是玩家能做到的事情?弓箭手要都是能射出超音速水平的箭,那其他人还玩什么?把火球搓成原子弹吗?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年年缓缓降落,浮空而立,平视是岁。

    行天下那些聒噪的玩家已被气浪掀翻出去,滚落在地。此时这里还站着的人,只剩下是岁、三尺水和祁有枫。

    同样躺在地上的松青脸色有些难看。唯独他被扔到了五米之外的一个大石头上,腰背被砸得生疼。

    是岁的表情终于凝重了些许。如果说超音速的箭矢还能让他接受的话,这明显在区别对待的伤害结果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精灵弓手这个职业的技能,也不可能是体现操作的技能控制,这是对这个游戏世界本身的掌控力。

    在与巨蝎对战时,年年也施展过类似的能力,但她当时的表现并没有跳出玩家对技能的认知,无非就是速度更快了些、力道更大了些、冰冻效果更显著了些,因此没有引起同行玩家的过多猜忌,就连是岁也只当这是npc不同于玩家的一些技能效果加成。

    比如,他用那只巨蝎尸体试探年年,年年盯着那只尸体看了半分钟,也没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

    但看现在,那只足以引发音爆的箭落在人群之中,炸在是岁身边,他身边的人都被气流推走,但他却连一丝头发都没被吹动。那一瞬间他像是被剥离到了另一个空间,看着游戏里安静的蓝天大地和人群,如同在幕布前欣赏一张全景高清图像。

    年年的强大不会让他心惊,年年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这种强大,才是让他意外的。

    是岁抬头看了看天。游戏世界里一切如初,并没有任何外部力量插手或者即将插手的迹象。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年年伸手搭在是岁的肩上。是岁却没有任何感觉。

    是岁抬手,覆上了年年的手背。没有触感。

    “别胡闹,你是想要被当成病毒清扫掉吗?”是岁偏头,攥住了年年的手。

    “虽然这么说有点傲慢,但我不觉得有人能够清扫我。”年年笑了笑,调皮地一眨眼。是岁紧握的空气被柔软的触感填充。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岁笑问。

    “你不是替我找到答案了吗?”年年笑答。

    是岁沉默片刻,叹气:“我真的觉得你就是绵绵的复制体,是我妹妹。”

    年年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我们第一次握手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了。”

    “但你似乎不仅仅是她。”

    “我很高兴你会这样想。”

    ......

    商队继续前进。郑奇三人从行天下玩家那里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最初也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就释然了。

    不就是npc吗?不就是人工智能吗?这年头谁还不熟悉这东西?

    唯一让他们觉得惊奇的,便是年年竟然是某个人的数据复制体,而身为这个人亲兄长的是岁竟然完全不知,所以今日才上演了这一出兄妹相认的剧情。

    至于这是喜剧还是悲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先前对年年有些态度不敬的玩家也纷纷后悔,积极商议着怎么挽回。难得遇到这么强大的npc,不说去刷刷好感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向负羁绊发展呢?

    讨论愈加热烈,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商队在麒麟军先锋的提议下找到一处背风处休整。是岁安顿好众人之后,一个人向来路走了十几分钟,找到了半躺在骆驼背上翘着腿、叼着草叶的年年。

    祁有枫拉着骆驼的缰绳慢慢走,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交谈,年年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驼铃叮当作响,似是在为她伴奏。

    是岁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这幅悠然静谧的画面。祁有枫牵着骆驼走到他面前,把缰绳递给他,一个人向前方玩家聚集的火光处走去。

    骆驼在原地不耐地踢踏,打着响鼻,年年悄然睁开了眼睛。

    “是不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年年偏过头,眉眼弯弯地看着是岁。

    “我总是在想,若是有一天能亲自接我妹妹回家,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是岁随意挑了个方向,与火光背向而行。

    “她去哪儿了?”年年随口问道。

    “不是‘她去了哪里’,是‘她被带到了哪里’。”是岁看着前方的黑夜,淡淡回道。

    “听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年年坐起身子,抱住了毛绒绒的驼峰。

    “嗯。”

    ......

    科技的发展往往不会是单一领域的一骑绝尘,而是联动的、整体的。

    因为某些原因,基因工程的发展远比神经科学要迅速得多。

    人类对某些疾病的抗性、对营养的吸收程度、脂肪堆积的速度、对各种压力的承受能力、甚至是对睡眠的需求量等等,都与基因有关。

    基因工程的发展还不足以创造出拥有超能力的异形人类,但对某些基因进行精准的剪切、衔接和小范围修改已经不是难题。在大众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一些人定制出了他们想要的人类:基因变异人。

    这些基因变异人强壮健康,相貌出色又精力过人,学习能力和适应性强,抗压能力出众,性格平稳,也不会有任何诸如嫉妒、颓废等极端负面情绪影响决策判断。往往会被一些富豪从实验室里抱走,或是直接作为继承人养大,或是培养成继承人的管家。

    但这些基因变异人也是有缺陷的,或者说,是有忌讳的。

    他/她们不能与普通的自然人结合孕育后代。不是因为他/她们没有这个能力,而是结合的结果往往让人心惊。

    “我们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基因变异人。我们的母亲,只是个普通人。”是岁说到这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结果似乎还好吧?”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绝对称得上帅气的是岁,暗自想象了一下父母的样貌。

    “基因变异人之所以禁止与普通人结合,是因为尚无法确定被人工编译过的基因会不会出现恶性变异,并随着子孙永远遗传下去。若是些显性的表现还好,可以直接对胚胎发育进行干涉,就怕有些隐形特征,可能会潜伏几代、十几代才会被注意,而这时再想找出携带了变异基因的人类出来进行弥补......这可是有可能毁灭整个种群的行为。”

    “这些抱走基因变异人当儿子养的人,岂不是要断子绝孙?”年年惊讶。

    “家族血脉的延续是一回事,财富的延续是另一回事。”是岁嘴角勾了勾,冷笑转瞬即逝。

    “那这些人岂不是像牛......工具一样?”年年本想说“像牛马牲口一样”,话到嘴边才想起他们谈论的人是自己的爹,连忙改了口。

    “差不多吧。”是岁没有在意年年这一个生硬的改口。他有时也会这样想。

    “造价如此高昂的一次性工具,自然要好好利用,完全掌握在手心里才对。”是岁冷漠地补充。年年不禁扭头看了看他的表情。

    他们的父亲有了妻子,有了一儿一女,女儿早已去世不会再有后代,但是儿子呢?是岁会不会怨恨自己的父亲,给了他一个如此寂寥的人生?

    “你......”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讨厌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年年不好意思地挠脸。实际上她还真的有些尴尬自己那个未出口的问题。但她也的确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岁。

    “因为我是你哥哥。”

    是岁笑容温柔,驼铃叮当,声声清脆,漫天繁星眨着眼睛,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年年眸中。

第二九三章 兄妹

    虽然有禁止基因变异人与自然人结合孕育后代的规定,但这个禁忌的实际执行并没有多么严格,也没有专门的监管人员。

    对于性格平稳、头脑出众的基因变异人来讲,他们自知自己的来历,也能清醒地认识到基因的恶性变异对整个人类族群的冲击。很多基因变异人会主动要求限制自己的生育能力,在像普通人一样享受爱情的同时,也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人工智能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口老龄化带来的隐患,也让孕育后代这件事脱去了义务和责任的枷锁,变成了更加自主自由的个人选择。

    基因变异人的伴侣往往知晓爱人的身份在他们生活的固定阶层里,基因变异人的身份也很难隐瞒愿意的自会留下,不愿意的也会获得一定的补偿后好聚好散。

    不孕育后代,其实也是基因变异人身为人类的一种天性善良。他们不想把痛苦带给自己的子女。

    “我出生的时候,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祖母说从未见过母亲有那么激动的时候。”是岁叹气。

    年年轻轻地用树枝拨弄着面前的小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本来打算直接凭空搓个火堆出来,是岁提议不要太张扬,两人在原地拔了些杂草,勉强让这团火焰看起来科学了一点。

    只听了个开头,年年心里就冒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父母两人的身世地位如此悬殊,他们当初是怎么相遇并相爱的?父亲为何会愿意留下子嗣,还是先后一儿一女?整个过程就没人干涉过吗?等等等等。

    “这么说起来,我是比较不正常的那个喽?”年年故作轻松地提出了自己更为关心的问题。

    “是。”是岁点头,又摇头,“也不是。”

    “嗯?”年年不解。

    “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一切正常,说话啊走路啊也学得很快,父亲还很有兴致地对你进行双语教育,你学得也很快,比我聪明多了。”

    是岁揉了揉年年的头发,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妹妹小的时候脸圆圆的,轻轻一捏就是个红印子,他那时也是个六岁的小孩,父母越不让他捏,他就越想偷偷捏一把。后来妹妹就病倒了,也瘦成了皮包骨头,他每次碰到她的皮肤都觉得会不小心戳破,自此就再也没有与妹妹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年年嗔怒地一瞪眼,被捏红的半边脸被火光映得愈加鲜艳,像是熟透的苹果。

    “变故发生在你三岁的时候。”是岁收回手,一句话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俗话讲,三岁看老。但在某些时候,这四个字也会犹如一语成谶,也如同难以瞑目的喟然长叹。

    “然后我就被别人带走了吗?”年年犹豫了一下,主动跳过此中细节。

    “你13岁的时候,父亲说找到了治愈你的方法,就把你带走了,应该是带到了h国。”是岁回道。他其实并没有打算跳过这中间的十年,只不过这十年有喜有忧,他一时拿不准要从哪里讲起而已。

    “然后呢?”年年追问。她的直觉告诉她,在h国的这段时间就是直接促成她这个存在的关键。

    “不清楚。”是岁摇头,“父亲和你一去不回,两年后我和母亲收到了你的骨灰,父亲那里.......会定时打一笔钱来,人却是再也没有出现。”

    “这个......”年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骨灰?原来我都已经被烧成灰了吗?

    “我和母亲都猜测父亲是把你送回了基因工程实验室,现在看来,”是岁顿了顿,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年年,“似乎是......”

    “做出了一个替代品。”年年歪着脑袋,有些天真地接话。

    这一小团跳跃的火焰边再次沉默。两人盯着火焰出神,好像同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年年摸出苏泽为她所做的画卷,边展边卷,露出了最后的一幅画,递给是岁:“这是我对过去唯一的记忆。”

    除此之外,不管是绵绵那短暂又煎熬的一生,还是陪伴她的父母亲人,都没有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丝毫鲜活的痕迹。她并不觉得这种成品会是有人想要的复制品。

    是岁接过画卷:“这是游戏仓?不对,这是疗养仓。这是你的第一视角?”

    “嗯,是我描述后苏泽还原的,基本与我记忆里的画面一模一样。”年年点头。

    是岁盯着疗养仓里惨白的灯光看了许久,才小心地收起画卷:“这只能说明你曾经生过病,虚弱到需要疗养仓来维持生命。”

    “你不是说要去找游戏公司提取我的个人信息吗?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哪里来的、又是被谁扔到游戏里的了。”年年提议。

    是岁苦笑:“我就是说说吓唬你一下,怎么可能说查就查,游戏公司也不是我家开的。”

    年年撇嘴:“我就知道。”

    “那你还打算认我这个哥哥吗?”是岁问道。

    这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年年忍不住调皮了一下,气哼哼地一扭头,却听到是岁忍着笑意继续道:“好了,我知道了。”

    年年也噗嗤一下乐了,故意抬头望着天,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简直是个坏、哥哥!”

    ......

    再次回到玩家队伍的年年引发了一小阵骚乱,还没轮到下线休息的玩家探着脖子张望,想来嘘寒问暖一下,但看到年年身边虎视眈眈的自家会长,还是把这点套近乎的小心思按了下去,以免被自家会长当作是诱拐少女的坏人。

    想到此处,大家纷纷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独自一人坐在阴影里的祁有枫。这就是被会长针对的第一人,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年年~”三尺水扑到年年面前,给了年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之前让你叫我哥还不乐意,现在跑不了了吧?快叫哥!”三尺水很快就被是岁拎开,双手扑腾着冲年年挤眉弄眼。

    “这是哪位?”年年扭头向是岁求证。

    “我邻居,你别理他。”

    是岁按住依然蠢蠢欲动的三尺水,又看了看其他偷偷摸摸向这里张望的行会成员,拉着年年躲到一边。

    “把你的帐篷拿出来搭好。”同样被是岁拉到一边的三尺水用力地翻了个白眼,认命地从储物袋里掏物资,开始勤恳地搭帐篷。

    年年挠了挠头。他们这一路走了好几天,她今天才知道原来三尺水还带了帐篷和毛毯暖炉,之前她都是和大家一样睡地上来着。

    似乎有个哥哥的好处还不少呀?

    三尺水还真是个搭帐篷的熟练工,速度飞快。年年掀开帘子向里张望了一下,看到了厚厚的毯子、毛绒绒的枕头和一个放着各式糖果坚果的大拼盘。

    年年有些受宠若惊。三尺水还装模作样地向她敬了个礼。

    “欢迎领导视察工作!”

    是岁递给他一个眼神,三尺水自觉领会:“您放心休息,我给您站岗,以后我就是您的贴身保镖。”

    “辛苦你了。”是岁满意地点头,“我看谁还敢觊觎我妹妹。”

    “我敢。”

第二九四章 风来

    起风了。

    狂风卷着沙粒,扑灭了不远处的篝火,黑暗呼啸徘徊,一个人影悄然出现,与年年的身形重叠。

    人影一手揽过年年,迅速地上下打量一番,才摆摆手驱散了狂风,目光在年年脖子上的狼牙项链和乳白玉饰上停顿片刻,揽着年年腰的手臂紧了紧。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年年惊喜地看着尼克,一愣后惦起脚尖,抬手揪住了尼克的耳朵,凶巴巴地问道,“说!之前你说你们正在华夏区旅游观光,是不是在骗我!”

    尼克举手投降,躬着身子低低歪头,原本身高近一米九的大男人顿时变得和年年一样高。

    “是是是,是在骗你,可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迪昂的馊主意,我可是无辜的。”尼克告饶,任由年年揪着耳朵拧了一圈,才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

    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拧完耳朵的年年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扑到尼克怀里蹭了蹭,小声道:“你终于来了,你怎么不早点来。”

    听懂了年年的委屈,尼克的眸色瞬间暗沉,盯着近旁这两个全神戒备的华夏玩家看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投向了聚集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的人群。

    这些人对年年的议论,对年年与他之间关系的猜测,让他很不开心。

    察觉到尼克的目光落点,年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她也能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她早就不会在意这些了。

    “我们走。”尼克叹气。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成长。但他也很欣慰年年的成长。

    “等等。”

    是岁连忙阻止,与此同时,尼克也感觉到了年年一瞬间的犹豫。

    “不走了。”

    尼克一个转身,拉着年年钻进帐篷,片刻后,一只男子的手掌从帘子的缝隙处探出,像是指挥乐队一样按着某种旋律轻轻挥动。

    眼看着妹妹跟个陌生男子进了同一个帐篷,是岁怒火正盛,突然感觉到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忿然回头,脸上厉色如霜,语气冰冷得仿佛一柄利剑:

    “你做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祁有枫,见到是岁回头,便收回了按住他肩头的右手,仿佛刚才只是轻轻地随意一搭。

    “这个人应该是尼克,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团长,也是那位游戏世界第一人。”祁有枫淡淡一笑,并没有被是岁有些轻蔑的态度激怒。

    “那又如何?”是岁微愣,旋即凛然回道。

    “不如何。”祁有枫依然笑容温和,“但你别忘了,年年是把他作为自己的监护人看待的。”

    是岁的眉心被挤出了一道深深的竖纹,他正想再问问祁有枫还知道些什么,就见这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头。

    是岁转身,一时骇然无语。

    原本行天下玩家聚集的地方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影,他只能看到一道漆黑巨大的龙卷风,正静静地在荒野里旋转。

    没有风声,没有人声,没有任何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是岁只能听到身旁三尺水的喉咙里传出一阵不知是哽咽还是惊呼的怪响。

    是岁连忙扭头去看那顶帐篷,探出的那只手随意打了个响指,便缩回了泛着朦胧灯光的布帐之中。

    随着这声清脆的响指,声音被放回了荒野,风声如同被撕裂的尖叫,拖着长长的尾音消失在天际。是岁猛然回身,只看到被龙卷风扔下的东倒西歪的玩家,片刻后无数的细沙石块如倾盆大雨一般倾泻而下。

    行天下的三百名玩家包括那些意识下线后僵硬的玩家身体无一幸免,转瞬就被从天而降的沙石埋成了一座充斥着闷声呼救的小土丘。

    “看起来没有伤亡。”祁有枫淡淡的话语在是岁耳边响起,仿佛最刺骨的嘲讽。

    “是岁,兄弟,这个人我们真的惹不起。”三尺水拉住了是岁的手臂,像是怕他一气之下闯进帐篷里兴师问罪。

    “你们也不用紧张,尼克很在意年年的想法,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的。”祁有枫也宽慰道。

    是岁压下其他念头,让三尺水去照看一下行会的人,面对祁有枫欲言又止。

    “我其实也不太了解这个人,这些都是从年年那里听来的。”祁有枫体贴地解释。

    “但是有一点,我觉得很有必要提前告诉你一下。”祁有枫顿了顿,似乎也在犹豫,才道,“年年与这个人相识相处的时间很长,行事和思维方式也深受这个人影响,所以,”

    “假如你和尼克发生冲突,年年可不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祁有枫说得诚恳,嘴角那抹笑意却也毫不掩饰。

    是岁不是嫌弃他吗?现在也有人嫌弃是岁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惹不起打不过的人嫌弃。毕竟在年年心中,这个尼克的重要性应该是比某个新认的哥哥要高的。

    是岁定了定神,无视了祁有枫这明显的幸灾乐祸,掸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走回自家行会的玩家队伍之中,尽心履行身为一会之长的职责。

    祁有枫挑了挑眉毛,盘腿坐在了原地。在他的身后,雪白的布帐透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像是一个热腾腾的暖炉。

    .....

    尼克又撩开布帘看了看,目光一瞥,发现年年也凑过来探着脖子要看,按着她的脑袋压了压,换来年年撅着嘴的怒目而视。

    “what did you do?(你做了什么?)”

    年年好奇地问道。她才不相信尼克会轻易地放过那些人,想来也不会把他们弄得太凄惨就是了。

    “nothing.(什么都没做。)”看着年年明显怀疑的表情,尼克补充道,“nothing deadly.(我可没做任何危险的事。)”

    年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抬头看了看这个低矮的帐篷,又看了看弯腰曲背的尼克,调皮一笑。

    厚厚的毛毯变成了青翠欲滴的草丛,一棵大树在两人脚边发芽生长,撑起了一片蓝天。镶着金边的云彩飘在天边,雨后的夕阳给郁郁葱葱的树木染出了一个个小巧的金色尖尖,璀璨的水滴从叶尖滴答落下,像是一小串闪亮的钻石。

    这是翡瑟斯大森林,是年年和尼克记忆中的场景。若不是那一小块布帘依然悬在离地不高的半空,尼克还以为自己被传送回了某个梦境。

    “what did you do?(你做了什么?)”

    尼克扭头,看向同样目露怀念的年年。

    “nothing deadly.(我可没做任何危险的事。)”

    年年回道,学着尼克刚才的语气。

    尼克已经轻车熟路地坐在了草地上,靠着身后的大树,仰头看着天空。年年蹦到尼克身边,枕着他的大腿躺好,伸了个懒腰。

    “oh i really miss this.(哎,好怀念啊~)”年年叹气。

    “i believe you do.(看得出来。)”尼克无奈地摇摇头。那把闪亮的小刀再次出现他的指尖,银光翻飞间仿佛一只灵动的蝴蝶。

    “so, what makesgirlsoft that she wantsbackmy laps again.(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了?)”

    “it has been a long time.(哎,真的是好久没这么躺着休息了。)”

    年年的思绪似乎还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时光里,闭着眼睛喃喃说道。

    “yeah, since dehum joinedand warned youstay away from me.(是有很久了,自从迪昂加入我们、并且警告你离我远一些以后。)”尼克漫不经心地答道。

    “no. it’s not abou’s because...(我不是因为他才......)”年年急急坐起身子,试图辩解。

    “because you don’t want peoplethinkyoua petan awful pedophiliac freak.(因为你不希望别人把你看作是我这个恶心的恋童癖怪人的宠物。)”

    尼克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年年的头发,仿佛在安抚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i never thinkyou like that.!i just...(我从来没把你当作那种人!我只是......)”年年抓住尼克的手,瞪着他认真说道。

    “you just don’t want other peoplethinkme like that.(你只是不希望别人误会我,认为我是个古怪的恋童癖。)”尼克抽回手,懒洋洋地把双手一摊。

    “youknow everything about me.(你确实很了解我。)”年年有些郁闷地躺了回去。

    “because you aregirl.(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姑娘。)”尼克的态度终于认真了一些。

    “maybe inot just your girl.(或许我不仅仅是你们的小姑娘。)”

    年年再次重重叹气,把兄妹相认的前缘后果仔细地讲了一遍。尼克安静地听着,双手抱在胸前,目光落在两人身下的草地上。

    “do you remember the first timemet?(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尼克轻声问道。

    “yes.(记得)”

    年年的嘴角上扬,眉眼弯弯。那是她记忆的起点,是她“出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尼克也是她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

    “whati told you, it’s not the first i saw you?(假如我跟你说,那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呢?)”

    “what?(你说什么?)”年年腾地坐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尼克。

    “at the first time i saw you, you were kneelingthe ground and licking the earth with tears all over your face.(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跪在地上舔食泥土。你在痛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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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7348/ 第一时间欣赏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最新章节! 作者:红泥小酒九所写的《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为转载作品,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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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介绍:
网游皮,软科幻,慢热型作品。一次更新,两个截然不同的游戏世界相连。修仙和魔幻,设定不同,照样可以一起玩耍!无法下线的精灵族玩家年年,千里迢迢来到华夏,为了寻找自己无法下线的理由,也为了寻找记忆中的亲人。亲人还没找到,但是发现了不少奇怪的npc?说!你们哪一个是反派**oss?先让我攻略一下!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