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五章 以毒攻毒
低头看着离自己胸口不过寸许的毒针,年年举起了左手,说不清是想推开它,还是想用手掌挡一挡。
她却先看到了左手紧握的短弓,刚刚好被她送到了毒针之下。
哎呀,会不会把弓弄坏?
明明是生死一瞬间,年年却有些懊恼地想起了这个。
若是我死了,不知道会被扔到哪里去复活呢......
这一秒仿佛被无限延长了。年年甚至看清了那如细丝般的毒针上闪过的每一缕流彩,璀璨得像被浓缩过的彩虹。
漂亮的东西果然都是致命的,年年想着。
彩虹却稍稍地向后退了一点,在她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猛地下落,擦着年年左手手背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小的虹线,一直向下。
她连忙低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把自己救了回来。
她看到了一双满含关切的眼睛,而这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半跪在了这条蝎尾之上,手里的圆月弯刀深深地切进了蝎尾两节之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打湿了他的粗布衣服,就连面容都被染得不甚清晰了。
在所有人滑上冰面攻向巨蝎的时候,祁有枫只看到了空中年年的危机,他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蝎尾,哪怕不能伤害到这条巨蝎,也一定要把这条蝎尾压下来,把那根毒针从年年面前拖走!
还停留在空中原处的年年却慌张地举起了弓,任凭所剩无几的法力在手里破碎成了一只看不出轮廓的利箭,徒劳地射向了祁有枫的身侧。
这只巨蝎,有两条蝎尾,两根毒针。
就在祁有枫抬头确认年年安危的时候,另一根毒针也离他不远了。
“畜生找死!”
随着一声厉喝,三尺水有样学样地用梯云纵跳上了另一条蝎尾,新得的龙子剑被他双手倒握,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蝎尾。
只不过,不知道是他力量不够,还是没有找对正确的插入点,这一剑实际上只插进了半个剑尖。没有创造出支点的三尺水顿时站立不稳,他却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而是惊恐地转头,看向自己想搭救的祁有枫,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心理准备白做了,三尺水松了口气。
三尺水确实没有像祁有枫那样直接压下了蝎尾的攻势,但也稍稍阻碍了些许,而祁有枫也靠着这一点空隙收刀撤手,顺着蝎尾滑到了蝎背之上。
三尺水也拔出剑,双脚一蹬,落到了祁有枫身边。
“这地方算不算攻击盲区?”三尺水微喘着气问道。他们两个刚好在蝎尾与蝎背的交接处,看蝎尾的长度、弯曲程度和攻击方法,可能这个地方还比较安全。
“马上就知道了。”祁有枫抹了一把脸,举起双刀,紧盯着下落的巨蝎尾刺。
“轰!”
没有等来尾刺上的毒针,却等来了身后传来的剧烈震动,巨蝎在这一瞬间的挣扎也颠得祁有枫二人站立不稳。他俩刚刚扭头,打算看看发生了何事,就被扑面而来的血雨碎肉砸了满头满脸。
巨蝎的脑袋又被轰碎了,这次看起来是连着半个腹部都没了。
“年年。”祁有枫再次抹了一把脸,两个字里满是愉快,嘴角也已经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啊啊啊!我艹这好恶心!”三尺水一边干呕,一边甩手跳脚,作势就要脱衣服。
“等等!”祁有枫一把按住了三尺水的手,拖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后,立时脸色大变。
......
“所以,重点还是要解决这个泉眼吗?”
留在地面的是岁抬头看着这只正在缓慢恢复的巨蝎,喃喃自语道。
虽然恢复的速度慢了很多,但是这样下去依然是一场疲累的持久战,而且......
是岁回头看了看那些明堂的玩家,知道在这个持久战里最辛苦的就是这些人了。
大漠黄沙,烈日当头,从环境而言,此地主土。
土克水。
这里本就没有施展大规模水属技能的地利,现在哪怕借助年年的寒冰箭借到了水势,明堂玩家们要一边维持这大片冰原,还要一边抵挡环境的五行逆势,这个消耗是很可怕的不仅仅是对那个蓝条数据的消耗,也是对这些人心神的消耗。
维持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力,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木石!想办法固定住巨蝎的动作,把那两条蝎尾拉下来!”
心中已有决断,是岁立刻找到麒麟军的指挥,不容置喙地说道。
木石扭头,本有些不耐的眼神对上是岁的视线后微微一凝,立刻转头大声下令:
“全军,铁锁阵!固定蝎足,拉蝎尾!”
近千名士兵立刻齐声回应,随着响彻云霄的吼声,原本的长枪兵全部换上了单钩枪头,拆下半截枪身连上铁锁,像是投标枪一样对准了蝎足掷出,飞出的铁锁准确地套上了一侧的三只蝎足,士兵们奋力一拉,枪头的单钩就钩住了拉紧的铁链,也拉得蝎足动弹不得。
木石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续钩住了巨蝎螯足和蝎尾的铁锁,开口道:
“解释一下。”
“泉眼必须解决,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用毒。”是岁回道。他也在注视着这些卖力拉住铁锁的士兵们,在心里感叹有时候还是npc比较方便。
“毒?”木石立刻理解,皱眉道,“这些毒蝎应该是同出一源,你就算弄来了那只大蝎子的毒囊,也不能保证一定有效吧?”
“有效!”另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是岁淡淡一笑,没有回头。
木石转身,就看到那位赢弱书生样的松青大人拎着一只死蝎子走了过来,等到松青走近,木石还看到他手里捏着一根毒蝎的断尾。
“这是......”木石看着这根断尾整齐的切口,“之前军阵推进时被砍下的?”
“对。”松青点头,又把死蝎子递给他,“我们试过了,同类的毒对它们是有效的。”
木石接过,拎在眼前看了看,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外伤,这才点头:“确实可行,不过这实际操作起来有点难吧?”
三人扭头,看着正与巨蝎拔河的这千名士兵,是岁连忙让行天下的人也一起去拉蝎尾下来。但片刻之后三人面色愈加严肃,这跟巨蝎拔河的效果显然不太尽如人意,他们想要的毒囊还高高地挂在百米高空中。
“要不让人学三尺水他俩,跳上去把蝎尾砍下来?”松青提议。
“让等级高的墨家人去试吧,我估计没有60级的话很难破甲造成有效杀伤,若是再没有些力量加持,其他人上去也没用,还是在下边拔河吧。”
是岁有些无奈。他们这一行人里等级最高的也就59级。哪怕经过送亲任务后大家等级都有增长,这些人的战斗力也不能单纯用等级来衡量,可60级进阶的这道坎也不能说过就过去了。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数据不达标,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到,哪怕用回忆杀嘴炮怒吼加持主观意愿,客观现实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某人在情急之下爆发出的精准又强力的那次攻击......应该就是这个等级段的玩家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吧。
“嗯。”松青点头,就要去传话。
“让那个人再上去示范一下,不求他完全复制出刚才那一刀,最起码也是个定心丸。”
“好。”
......
年年从空中落回地面的时候,就看到五个墨家玩家跳上了巨蝎背部,五人略一交谈,齐齐挥刀斩向了其中一条蝎尾。
“枫哥。”她收回目光,看着迎向她的祁有枫,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和那一瞬间的感动。
“你没事就好。”祁有枫笑着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上边的血迹已经半干,“我也没事,刚好还洗了个澡。”
“......枫哥。”年年无奈,但也终于被他的豁达感染,调皮地笑了笑,“我好像听说人沐浴了龙血会刀枪不入,你这会不会百毒不侵啊?”
“是不是百毒不侵我不知道,不过百人不侵的效果到是有的。”祁有枫状似苦恼地回道。
年年也看到了他刚才跳下蝎背一路走来时其他人的躲闪,同样被嫌弃了的还有三尺水,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找地方换衣服去了。
“放心好了,我不会躲的,不嫌弃你。”年年嘿嘿一笑,往祁有枫身边凑了凑。
祁有枫却是后退一步,连忙摆手:“别别别,还是别太靠近了,不好闻。”
“没事啊,我真不嫌弃。”年年踏上一步。
“我知道。”祁有枫没有再退,站在原地看着年年笑,“真的不嫌弃的话,就让我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吧。”
年年没有回答,也只是看着祁有枫傻笑。她好像已经有些习惯被人照顾的感觉了。
“咳咳!”走到附近的松青大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相视而笑,引得二人齐齐扭头看向他。
松青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指向了年年:“是岁说,你等会儿还得飞上去一下,有任务给你。”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年年立刻正色,问道。
松青转头看了看那边斩蝎尾的进度,欣慰地点头:“这大家伙的毒囊马上就能被砍下来了,是岁让你把毒囊射进那个泉眼里,再立刻用冰封住,能做到吗?”
“能是能......”年年略一思索,“不过这样的话,毒素不就蔓延不开了吗?而且这大家伙也没被弄死啊!”
“这你就放心吧!”松青自信一笑。
“等等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精英行会的精英玩家!”
第二六六章 新技能!解锁!
如果说这茫茫大漠是一个人黄色的皮肤,这一小片冰原大概就像是皮肤上的一滴水,看似平淡无奇,却不知道有多少微小的生灵在其中厮杀和挣扎。
若是此时镜头下拉对焦,让忙碌的士兵变成主角,让红色巨蝎沦为背景,它与士兵间的距离也被变焦的镜头压缩,这一滴水就会变成一个逼仄的、令人窒息的斗兽场。
为什么主角会变成那些npc士兵?
只是因为他们人数更多,队列更有条理,就连拖拉巨蝎足螯和蝎尾时的喊号都整齐划一,更是慢慢地把原本有些散乱的玩家队伍吞噬进了自己的阵列,让那围观的两人略有些不知如何出口指挥。
所幸暂时也没有需要是岁和松青开口的地方,两人便心安理得地划着水
“你们两个怎么不上去拔河?”同样围观的年年鄙夷地看了两人一眼,就连祁有枫都在稍作休整后自觉地去帮忙了。
她正在恢复法力,在积蓄力量,没在划水。
“本人手无缚鸡之力。”松青背着手,颇有种以此为荣的样子。
“总要有人留意一下突发状况。”是岁也指点江山般回道。
年年明晃晃地翻了个白眼,扭头看了看那边的情况,随口打了声招呼:“差不多了,我走了。”
巨蝎被铁锁紧紧勾住螯足,千人一起拉得它像条被钉在地上的标本,而那被年年轰碎的脑袋也终于缓慢地恢复了原状,挣扎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年年飞到了蝎背上空,看着正在砍蝎尾的五人齐齐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下方的一千多人也立刻屏息凝神,双手紧攥住铁链,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五人手起刀落。
百根铁链瞬间绷紧。
年年一弓两箭,冻住另一根蝎尾。
这短暂的一瞬间过后,巨蝎猛烈的挣扎才传到地面,却被早已灌注了全身力气的士兵们化解,依然只是一个趴在地上颤抖的标本。
喷血的蝎尾断口也被年年顺手冻住,她落到地面,看着那条还在地上跳弹的蝎尾,觉得有些棘手。
这东西的毒囊真的能摘下来吗?不会毒死她这个投毒的人吧?
真想着,就见三尺水领着另一个人奔了过来,三尺水直接坐在了蝎尾上压住。另一人扮相奇怪,青面赤发,还有獠牙从鸟喙般的嘴里探出来,背上的衣服花纹像是两条垂下的翅膀。
“这什么”年年的话被这人手里短棍放出的电光吓了回去,也吓得三尺水一跳。
“我去,你可别电着我。”三尺水跳开三米远,又走近踢了这条大尾巴一脚,这才看向年年:“玩过水球吗?”
“嗯?”
三尺水取出一个半透明袋子,一剑斩断了蝎尾毒针,把袋子套上蝎尾,另一人手里的短棍火花四射,被电流刺激的蝎尾立刻开始流出毒液。
“这位是玉熙宫的能人,演封神演义的,虽然没有什么太精通的角色,但贵在万金油。”三尺水得意洋洋地夸赞着。被他称赞的人却面无表情,一脸冷峻地盯着渐渐充满的那个袋子。
“这什么跟什么?”年年很是迷惑。从这个人的外表到他现在在做的事情,都很让她摸不着头脑。
“放电刺激毒液排出。”万金油能人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你这么厉害怎么刚才不直接电死它?”年年眨眼,满脸不解。
“我连你都电不死,而且我也不会飞。”
年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本想再问问这人平时都做些什么,现在却觉得有点不合适,默默闭了嘴。
半分钟后袋子胀起,被三尺水扎成了一个充满了黑色液体的球。这个拳头大小的球还在三尺水的手上微微颤了颤,像是一团即将流动的黏液。
“......这玩意儿是不是不太安全????”年年看着三尺水手里那个球,有点不想碰。
“你别把它戳破就行了。”三尺水大大咧咧地递给年年。
年年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找着借口无力地拖延时间:“这个真能一次性毒死那些蝎子吗?那这个大家伙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三尺水耸肩,“反正就按照是岁的吩咐照做就行了。”
年年默然,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十分抗拒地捏住了黑球扎口处的那个小揪。
“诶诶诶,你别这么拿。”三尺水赶紧接回去,在年年松口气的瞬间拉过她的手,把这个触感奇怪的黑球放在了年年的掌心。
“我跟你讲,你跟是岁讲,这次这件事完了我一定要扒了他一层皮!”忍着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年年咬牙切齿地说着。
“好好好,你扒你扒,我替他做主了。”三尺水哄着年年,拉着她看向远处的明堂那些人,“那边那些人快撑不住了,你还是赶紧干活,完事了我把是岁扒光了扔你床上都行。”
年年瞪了他一眼,在飞走之前低头看了看。
冰层下的蝎子似乎动了动,好像冰壳底下已经开始融化了。她确实需要抓紧时间。
只是把这个球送进泉眼深处而已,并不需要年年飞多高。只不过泉眼被巨蝎的身子挡住,其他人不好钻到底下去,是岁知道年年的箭不按物理轨迹飞行,她在空中又有角度优势,这才拜托她出手。
她停在半空,拿着手里的水球踌躇了一下,总觉得把它挂在箭上很危险。
她手头没有什么东西能把它缠住,而年年最担心的还是挂着这么个东西,会影响箭的力道和速度,更担心这么个东西无法被魔法箭挂住。
“真是给我出难题。”年年嘟囔着。
虽然有些头疼,但她还是有了一个思路,而这个思路的来源,是很久之前她与虞桃的一次对话。
“风已然是无形的,又何必要特意把它做成箭的样子。”年年喃喃地道。
地面上的是岁已经再次提醒她时间不多,年年听在耳中,轻轻闭住了眼睛,又睁开。
专注,要专注,让自己的眼睛紧紧地对焦目标,让背景模糊,让目标在自己的眼中放大、放大......
专注,要专注,让自己的思维细细地描摹空气,让抽象实化,让虚拟的数据在手中流动、停滞......
左手抬起短弓,弓身上银灰色的花纹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右手两指勾住空空的弓弦,充满剧毒毒液的水球被团在了右手掌心。
勾住弓弦的右手手肘后撤,弯弓如满月,没有往常那样青光环绕的魔法箭出现,却有一道无形的风被年年捕捉,在细细的弓弦上变换着形态,时长时短,时粗时细,时而像旋转的飞花,时而像舞动的长鞭。
“嗡”
勾弦的双指伸直,同时张开的还有右手整个手掌,随着这一声细微的轻响,年年手心的水球瞬间消失。
没有人看到箭,也没有人看到箭光,他们看到了一瞬间空间的扭曲,一瞬间时光的飞逝,不是感觉到的,而是真切地用双眼看到的。尽管这一秒之后,没有人能用语言描述出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下一秒,冰层破裂的脆响撞到耳膜,下一秒,如雨丝般的蓝色微光滑过眼角。
大家低头去看那处泉眼,却只看一片平滑的冰面,似一秒前那样完整如初。
再一秒,如墨汁般的毒液在冰层下晕开,像一朵正在绽放的黑色曼陀罗。
“退!都退!”木石最先反应过来,指挥着军阵的士兵扔下铁链,重新举盾,退出被冰层覆盖住的区域。
被扔在原地的巨蝎立刻察觉到了四方拉力的减弱,巨螯重新舞动,抓住脱落的铁锁,咔嚓一声绞成两段。
对铁锁深恶痛绝的巨蝎这才想起了真正的罪魁祸首,仅剩的蝎尾高高举起,如电般向着后退的盾兵方阵扎去!
比快?刚刚发现了新大陆的年年咧嘴一笑,再次张弓。
依然是无色的箭矢,从年年指尖消失,在巨蝎断尾的伤口处出现,扎进了巨蝎的腹中。
巨蝎的动作顿时停滞,两只巨螯绝望地挥舞着,三对走足胡乱抖动,那条蝎尾也对准了自己的背部,像是要自己解决掉自己的痛苦。
它的痛苦结束了。
大股大股的鲜血和蓝色液体从它身上唯一的伤口处涌出,像是被搅碎成泥的内脏无处可去,只能被血液裹挟着从唯一的通道流出。
只剩下表面一层薄冰的冰原也变得漆黑无比,正在明堂玩家的维持下缓缓被唤来的黄沙一寸寸掩埋。
除了士兵和玩家们的喘息声,这片沙海里就连风声都消失了,像是死神走过的花园般寂静。
一边喘息,大家一边抬头看向空中的年年,惊骇从一个人的眼里被传染到另一个人的眼里。
“她刚刚做了什么......”
甚少与玩家这些“武夫”打交道的松青也难掩脸上的惊色。
年年做了什么。她破开了泉眼上的冰面,把毒囊送进去后又立刻冰封住裂口,而后一箭扎进巨蝎体内,从内部绞死了巨蝎。
步骤很清晰,除了最后一步以外,之前的那些都是计划中的内容。
但是......她到底做了什么?这是技能?这是玩家的技能?为什么一点都看不懂呢??
是岁看着缓缓下落的年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目光闪烁不定。
“她触及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她刚才所用的武器,不是弓不是箭,而是数据,是这个世界本身。”
“修改底层数据?那、那她不是跟病毒一样?”听懂了是岁的意思,松青更加惊讶。
是岁一笑,未作回答。
降落到地面的年年瞬间被行天下的玩家们团团围住,原本的惊骇被敬仰和钦佩代替,早先的冷漠以对也成了热情的称赞。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夸奖的年年脸红红的,虽然她迅速躲到了祁有枫身后,但那咧开的嘴角却怎么都合不拢。
热闹的欢呼声中,是岁看向年年的眼神愈发充满探究,一句轻飘飘的话被喧闹掩盖,就连他身边的松青都没听清。
“病毒吗......或许她正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也说不定吧......”
第二六七章 前往北方
长安城,万国楼。
万国楼在鸿胪寺附近,常有各国使臣来往,在内部装饰和饮品菜肴上偏向异域风格。在华夏区和西方盖亚大陆连通之后,这里便渐渐地成了西方人聚集的地点。
西米尔站在这里的二楼,身旁是一根白漆金边的柱子,手里拿着一只高脚杯,一边浅浅独酌,一边状似无意地扫过楼下大厅里的众人。
大厅中央是一个圆形舞台,此时正有三位肤色如蜜糖、眸色如翡翠的西亚舞娘立在台上,脚踝处的细细金链正随着她们的起舞叮玲玲地唱着歌,与明快跳跃的音乐一起盘旋在这座万国楼里。
如此一来,像西米尔这样端着酒杯在楼上欣赏表演的人也就不少了。
只不过别人在欣赏歌舞,西米尔却在悄悄地关注坐在大厅边缘的一桌人。
说是一桌,其实也就四个人而已:一个灰发男子,一个男性精灵族玩家,一个面目普通的白袍人,和一个头裹轻纱的女子。
这就是他想要送去西北商路的那些人。
只不过这些人在大街上短暂地消失之后,就大大方方地踏进了万国楼,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有说有笑地看起了台上的歌舞。
难道是我情报有误?这些人其实对年年的安危并不关心?但只从年年这边来看,她与这些人的关系应当很亲密才对,毕竟那个灰发男子据说还是她的监护人。西米尔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收回了目光。
尼克这个监护人的身份就更奇怪了,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或是知晓年年的身份在为她掩护,或是与投放年年这个数据人格的人有关。
后者已经被阿尔伯特证明为否,那前者便大有可能为真。这样的话,他对年年安危的在意也应当比别人多些才对。
西米尔喝干了杯里的酒,透过晶莹的玻璃酒杯看着大厅里的光影斑驳。
在他看来,这些人应当是想要进一步查清年年在这边的所有经历和遭遇。所以他现在还有耐心。
一道白光悄悄地出现,西米尔有些惊讶地接过。虽然可以,但是他从未与任何玩家建立过可以直接通信的好友关系,这个消息只可能是阿尔伯特发给他的。估计他是想面谈,但发现西米尔所在的地点不方便,才改用了这种方法。
西米尔向左一靠,倚在柱子上,把酒杯换到左手,右手掌微蜷,以防有人经过时看到他这张有字有画还会动的信息。
声音被直接送到了西米尔的耳朵里,片刻后西米尔凝重地微微点了头,右手紧握成拳。
年年这个古怪的数据人格,果然是个bug。
被人类意识数据介入的虚拟世界,那便是一念生而万物生的世界。为了防止不受控制的思维活动对这个世界的根基造成破坏,也是为了防止其他外部力量的干扰,他们还是在底层数据的基石上内嵌了一个有限制的世界,以防止底层数据被影响后带来的混乱。
有限制的内嵌世界,就是需要玩家细化理性思维的世界,也就是年年曾经和古羽提起过的,需要解题的世界。
无限制的底层数据,就是完全由玩家意识主导的世界,其超级运算能力会让玩家的非理性思维也被原样捕捉并呈现出来。
如果说内嵌世界的下雨需要人在脑内构建一个完整的云层积累过程,那么底层数据的下雨就只需要想想“雨”这个字,超级智能的高速运转计算机会立刻帮你从它的资料库找到下雨的一二三步骤,立刻把蓝天白云切换到阴雨绵绵。
所以原本年年还需要一步步地构建出魔法箭的结构材质等等细节,现在她只需要想想风,想想箭,就会有风,就会有箭。
这种事其实西米尔也能做到,偶尔也会做些不影响其他人的小动作。毕竟他也是存在于这个数据世界之内的人格,又不像npc们从根本上被限制了功能活动。但总体而言,他还是顾及着这个世界的公平,作为玩家的时候就做玩家的事,作为npc的时候再做些稍微出格的事。
但是年年就没有这种自觉性了,况且她一直都是以玩家的身份在活动。
所幸她在游戏世界里待得时间长,已经习惯了这个需要解题的世界,所以她的思维依然很有条理,也没有造成严重的破坏。
阿尔伯特来信,便是痛诉年年这个数据人格竟然黑进了底层数据,而他依然对这个年年束手无措,不仅不能修改她的存在形式,把她从这个数据世界里踢出去,也不能像对付npc们那样限制她的功能。
阿尔伯特甚至细数了诸如暗杀、囚禁、毒晕等等方法,但是想到她这个触及世界根本的能力,也只能把这些畅想咬牙切齿地咽回肚子里。
杀了有什么用,这就是个能无限还原的病毒!
想不到好办法的阿尔伯特把难题转交给了西米尔,他会及时修复被年年破坏的内嵌世界,希望西米尔想办法在游戏内对年年做些限制,或者谆谆教导一番,让这个病毒改邪归正。
西米尔踱步走下楼梯,目不斜视地迈出了万国楼,一路向长安城的北门而去。
圣诞小丑团已经不重要了,再多高端战力也抵不过年年一个人,北方的商队之行最终还是脱离了他原本的计划。
“他走了。”杰基尔说道,收回了目光。
“看到了,那条路向北。”海德点头。
尼克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确定是这个人吗?”
迪昂点头,但也有些不解:“他好像突然改变了想法,北边发生了什么吗?”
“cy来信说她在大漠里,一切都好,只是刚才遇到些讨厌的蝎子,算是打了一小架。”萨拉轻轻说着,提到年年,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蝎子啊,确实很让人讨厌。”尼克也一笑,随后双眼一眯,“准备出发,我们的cy不应该跟蝎子打架。”
其他四人立刻起身,杰基尔抬手发出了一条消息,召集另外那些不在此处的伙伴。
迪昂带回消息的速度很快,带回来的消息更是全面,就连年年曾经入宫并且意图刺杀国师的事情都有涉及。
但就是这样详细全面的消息引起了尼克的怀疑,更让他点出了这份全面的消息里两处被隐瞒的关键点。
年年当初为什么要去秦岭和谁让她去杀的国师。
以他们对年年的了解,年年不会跟刚认识一天的人集体行动,还是去个不熟悉的地方,只怕她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才对。
而刺杀国师这件事固然瞬间拉动了他们的思绪,信息又详尽地描述了年年被人设计陷害最终坐牢的全过程,尼克还是冷静地抓住了这个事件缺失的那个开端。
有人以年年感兴趣的任务内容吸引她去了秦岭,有人以年年无法拒绝的条件让她接受了一个自杀式任务,有人希望他们能够去寻找被派往北方的年年。
尼克首先怀疑的便是那个国师,也开始计划闯进皇宫问个究竟,直到迪昂敏锐地发现了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们。
尼克立刻决定静观其变,看看这个人会不会做些什么来推他们一把,这样也有利于他们辨别这个人的身份一个能发任务的家伙,恐怕不会是普通玩家这么简单。
现在这个人走了,那这里的事情也就不重要了,正在北方跟讨厌的蝎子打架的年年才是他们关心的。
大漠。
明堂的玩家全都坐倒在了地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这片绿洲已经消失,只有那具巨蝎的尸体还在原地孤零零地躺着。
产毒蝎的泉眼和毒蝎都已被埋在了漫漫黄沙之下,木石命令士兵去试探了几次,最终确认再也没有一只蝎子从沙子里钻出,才长舒一口气,下令全军休整。
随着木石一声令下,松青的那五百人卫队也乖乖地站回了他身后,依然一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样子。
“松青大人,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也是因为情况紧急才强行征兆了您的卫队,也没来得及征求您的意见。”郑奇看着满脸写着警惕和怀疑的松青,无奈地一摊手。
“麒麟军的高级将领都有临时征召近旁本国兵卒的技能,等级越高能征来的兵就越多。忘了说,木石63级,应该是眼前这些玩家里等级最高的人了。”
“我可看不出这是临时征召,简直就跟他手底下的兵一样。”松青开玩笑似地回道,略有忌惮地看了远处的木石一眼。
“放心放心,下次一定先问过您的意见。”郑奇满脸笑容,淡淡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松青没再说话,宽和地一笑,算是接受了郑奇的好意。
连番苦战,大家都很疲累,年年倒是兴奋地四处乱窜,最后还打起了那具巨蝎尸体的主意。
“枫哥,我们去把剩下的毒液也收集一下吧,看起来很厉害的呀!”年年一边说,一边在满地的玩家堆里寻找那位会放电的万金油能人。
“不太好储存吧,若是能晾干磨成粉的话就好了。”祁有枫虽然有些疲累,但还是陪着有多动症一样的年年四下溜达着。
“诶,好主意啊!”年年立刻两眼放光,“那就不用取毒液了,直接连壳一起磨碎不就好了?”
“你打算磨个十天八天的吗?”听到这句话的三尺水没好气地说道。这蝎壳多硬啊,还磨碎?真碎了那毒液还不马上渗进沙子里?
年年瞪了他一眼,正想还嘴,突然听到是岁在叫她。
“年年,你来。”是岁向着年年招手。他站在巨蝎的尸体旁边,离所有人都很远。
年年抬脚正要过去,却被祁有枫拉住了手腕。
“怎么?”年年扭头。
“冷静一下。”祁有枫凑近了年年的耳朵,在三尺水吹响的口哨声里轻声说道:“冷静一下,小心他的问题。”
第二六八章 奉命划水
年年脚步轻快地走到是岁旁边,是岁却安静地带着她绕着巨蝎的尸体打转。
“你打算把这个大家伙弄走?”年年好奇地问道。
“只把毒液弄走就好,别的想来用处不大。”是岁停步,回身指了指蝎尾那里。
年年回头,发现已经有人在蝎尾处忙碌,而且看那几人手里的容器刀具,明显比刚刚三尺水他们取蝎毒时要小心谨慎得多。
“你啊,”是岁一顿,引回了年年的注意力,“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尽管早有准备,但面对是岁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年年还是有点忐忑。
“能不能说说,你刚才在天上射箭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是岁收回视线,微微偏头看向身侧。
他们已经走到了巨蝎尸体的头部,前端那两只并排的巨大黑色玻璃状眼球已经凝滞,正冷冷地反射着头顶的阳光。
“我......”年年犹豫了一下开口,“我就是想到了风而已。”
“风......”
是岁低声重复了一下,淡淡的笑意噙在嘴角,指着巨蝎的眼睛问年年:“你看这个,想到了什么?”
年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用看啊,这就是死蝎子啊。”
“那死蝎子的反义词是什么?”是岁转身,似乎是在专注地观察那两只眼睛。他这奇怪的认真态度也引得年年转了身,盯住了那两只眼睛。
“活的呗。”年年与它们对视,只看到两个雾蒙蒙的黑球。
“什么样的蝎子才算是活的?”是岁低低的声音响起,环绕在年年耳旁。
“什么样的......”这个问题太笼统,年年一时想不到具体的语言去描述。
她只是想,这活着的蝎子最起码要有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才对。
年年突然感觉到了视线的存在,这视线不是来自身旁或身后,而是来自正与她对视的那两个黑色眼球,那两个正在闪着光的
“年年!”是岁突然用力捏住了年年的肩膀,引得年年猛地转头看向他,打断了她与那只巨蝎尸体的对视。
“嗯?啊,那什么”年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扭头看向那只巨蝎,却什么异样都没发现。
“我们去看看那边毒液收集得怎么样了。”
是岁话未说完,便已经拉着年年离开了这里。
跟在他身后的年年再次回头打量着那一双眼睛。它们已经又变成了灰蒙蒙的黑球。年年抬头看了看太阳,挠了挠头。
刚才是阳光的问题?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这只巨蝎像是要活过来一样呢,这是错觉......吧?
......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年年斜坐在骆驼背上,看着不远处军阵里的长弓手们整齐地搭箭在弦,对准前方的百来名沙匪,而三尺水已经嗷嗷叫着冲进了敌阵,剑光一扬,便是一道血色,泼洒在沙漠干燥的风中。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年年倒坐在骆驼背上,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喊杀、熟悉的弓弦嗡鸣、刀剑砍在血肉上时特有的闷响,还有个别人兴奋的大呼小叫,默默地低下了头。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年年趴在骆驼背上,手脚都软软地耷拉着,在心里替这次袭来的沙匪队伍清点他们越来越少的人数,无力地抬头看了看,却只看到一张满意点头的男子面容。
“还不错,至少这一首你是背下来了。”是岁似是赞许,但年年很有自知之明地清楚这人绝对没在夸奖她。因为这一首诗她背了一路,其间经历了数次马匪袭击,太阳落下又升起,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我想想......下一首学侠客行吧,你应该会喜欢。”周围的喊杀声被这人忽视,是岁翻开手里的书,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年年解释这首诗的含义。
“靠靠靠!”年年一激动,差点从骆驼背上滚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抱住驼峰,瞪向是岁。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你什么时候学会十首诗,我们的补课就什么时候结束。”是岁颇有耐心地把手里的书递给年年看,却在年年想要接过来撕掉的时候机敏地缩回手,恨得年年只想啃他一口。
“我不需要补课!”年年叉腰。
“你需要。”是岁静静地看着她,古井无波的眼神让年年的一肚子怨气无处可发。
“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跟大家一起打架?”年年继续叉腰。
“因为你太厉害了,别人都没有你这么厉害,所以他们需要积累战斗经验,需要提高实力,等到他们打不过的时候,你就可以登场了。”
是岁慢条斯理地回应着年年。这次来袭的沙匪又是送上门的经验,他们两个人几句话的功夫,大家都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年年觉得是岁说的有点道理,听起来也是在夸她,但她还是觉得异常憋闷,尤其在看到是岁手里那本书的时候。
“那、那我也不需要学这个呀。”年年瞟了那本书一眼。
“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吗?要不我让那位祁有枫来陪陪你?”是岁从善如流地收起书本,看着走近的祁有枫,友好地笑了笑。
年年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枫哥怎么想的,竟然也赞同是岁的话,同意让年年一路划水。也正是祁有枫的提议,她才跟着是岁补起了枯燥的语文课。
她虽然是曾经有过这个念头,也没觉得学学文化知识有什么不好,但是在所有人都在叮叮当当地打架的时候,就她一个人骑着骆驼居高临下地嗯嗯啊啊,这怎么看都有种她被排斥的感觉吧??
“补补课也好,毕竟要给我当秘书,这文化程度不高可不行。”
同样划水的松青也溜达了过来。这家伙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每次遇到敌袭时就凑到麒麟军那边,站在指挥官木石旁边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偶尔还会跟另两位麒麟军玩家待在一起,指着军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年年从骆驼背上滑下来,认认真真地盯着是岁,一言不发。
是岁也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叹气,说道:
“年年,我们这边人数不多,但是危机恐怕不会少。你的存在是一道保险,但不是依靠,不能让其他人养出抱大腿偷懒的坏毛病。”
见是岁松口,松青也立刻来劝:“别的不说,假如所有敌人都被你消灭了,经验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了,你说这对其他人公平吗?”
“可是我的等级也不高啊,我也想混经验呢。”年年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嘴巴都扁了。
“你这家伙的战斗力跟等级有关吗?”松青挑眉。
年年默然。确实,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等级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唯一有些用处的大概就是能多些法力值而已。
“好啦好啦,我就奉命划水呗!”年年又翻身上了骆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听祁有枫说你想去玉皇书院念书,我们两个人刚好都是玉皇书院出身,教教你应该没问题。”
是岁又取出那本诗集,递给祁有枫,忽而转了口风:“在此之前你需要打打基础,就让这位枫哥来给你做些启蒙教育吧。”
被塞了课本在手的祁有枫哭笑不得,看着趴在骆驼背上闭目养神的年年,无奈地叹气。
他就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被这个人拿来借题发挥,还真就以成年人和教师的双重威压给年年上起了课,结果害得他也被年年给嫌弃了。
商队继续前行。
祁有枫牵着年年所骑的那只骆驼,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说话,遇到敌人的时候也不离开,看着松青去跟麒麟军套近乎,看着是岁来跟年年聊古诗,看着其他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卖力杀敌,看着年年渐渐地习惯了划水的悠闲,也渐渐地对是岁的小课堂有了兴趣。
一天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过去了,月亮刚刚爬上天空,商队就停住了脚步,在一座废弃古城里休整。
玩家们被分成了两组,一组下线时另一组留守,下线的那组在八小时后准时替换,让留守的那一组也能获得八小时的暂休。
游戏里的八个小时,现实只是四个小时,虽然短了些,但是拿来享受个深度睡眠、吃顿饭再洗个澡也是足够的。
此时是游戏里的傍晚六点,刚好轮休过后,明天上午也就能继续启程了。
年年和祁有枫婉拒了下线休息的提议,和是岁围在了一小堆篝火旁,听着枯老的胡杨木在火中噼啪作响。
“这片胡杨林还没死透,估计地下还有水,而且沿途见到的植被也越来越多,估计快要抵达这边的沙漠国家了。”
四处巡查了一圈的郑奇走到这边,盘腿坐在是岁旁边,拿着树枝挑了挑火堆里的焦木。
“嗯,有水的地方就能住人,若是水源充足,那建立个小国家也大有可能。”是岁点头应道。只是这番话更像是在为一旁的年年和祁有枫做解释。
“到时候就看松青大人的了,毕竟他才是正经的使臣啊。”郑奇伸着懒腰,坐在地上向后退了退,半眯着眼睛。
“我下了,等会儿上来。”
年年看着转瞬间失去生息的郑奇,又看了看是岁,有些疑惑地问道:“他干嘛非要在这里下线?”
麒麟军明显和行天下是两个集团,郑奇虽然一直充当着交流中介的角色,但他还是跟麒麟军的人更亲近才对吧?
“大家这一路都是朋友,随意一点也无妨。”是岁回道。
年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微微抬头看了看月亮。
“怎么了?”是岁笑问。
“突然觉得学学念诗也挺好,比如我现在就能想到‘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以前的话肯定想不到这些的。”年年颇有感触地说。
“你还是念书少了,这里的月亮可不适合这句诗,明天继续补课。”是岁毫不留情地点评。
年年倒也不恼,反而向是岁身边凑了凑:“哎,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叫做李白的人啊?”
否则怎么这一路上就没念过其他人的诗?
“不是我喜欢。”是岁的声音突然低落了几分,看着年年那在夜晚依然璀璨如星的眼眸,神色有些黯然,“是我妹妹喜欢。”
“你有妹妹?多大了?有我大吗?玩游戏吗?”年年好奇地追问。
“她今年该是十六了,比你小两岁。”是岁温柔地笑着,仿佛回想起了什么。
“呀,那也是我妹妹呀,什么时候带来游戏里见见呗!”听见竟然比自己还小,自动升级为姐姐的年年立刻积极起来。
“见不到了,她死了。”
沙漠的夜风有些凛冽,火光摇曳跳跃,金色的篝火有些炙热,却无法给近旁的人带来暖意,年年沉默地缩着身子坐回了原处。
“她叫绵绵,跟你的名字很像。”是岁打破了沉默,看向年年的目光里有一种温柔的怀念,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嗯,听起来是挺像的。”年年抱着双膝,歪着脑袋看着是岁浅笑,却不知道自己这个笑容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
真实的死亡什么的,在她听起来还是有些遥远。
“她要是活着,说不定你们两个还会成为好朋友。你们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刚好互补,她也正好需要你这么一个人带她一起调皮捣蛋四处乱窜。”
是岁收回了放在年年脸上的目光,语气依然温柔,但也多了几分轻松和释然。
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无论如何怀念,他的妹妹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六九章 沙之国哈瓦里哲
太阳从东方升起,驼队向西方而去,再次启程的众人精神抖擞,不仅仅是因为大家都好好地休息了一番,也是因为他们终于有了随行的同伴。
说是随行的同伴也不太准确,这些干枯苍老的胡杨树更像是他们这一路的向导,与稀稀疏疏的杂草灌木一起渐渐夯实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如果说他们之前是行走在起伏不定的沙海里,那现在的他们便是踩到了海底的浅滩,正一步步地寻找着陆地。
驼铃响,胡杨遍野成深林;牧人唱,红柳多姿满绿汀。
第二日一早,在他们见到戈壁滩上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的时候,也就见到了如云的羊群和穿着长袍戴着头巾的牧羊人。
是岁等人知道,他们自出发以来所见的第一个人类聚居地就在眼前了。
远远地看到一睹黄土城墙,商队便渐渐地放缓了速度,松青也立刻收拾了一下仪容仪表,让自己的卫队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城墙在视野里越来越高,脚下的土地也有了些道路的痕迹,商队四周也越来越热闹,有赶着羊群出城的牧人,有挑着重重枣筐、用黑布蒙头的妇人,也有骑着骆驼举着弯刀呼啸而过的武士。
是岁几个人停步商量,又拦了个路人询问了几句,才知道这里其实是个名叫哈瓦里哲的小国,眼前这座大城里就有国王的宫殿。
听到这个名字,是岁若有所思,低声吩咐本行会的玩家注意谨言慎行。
年年走在商队里,被过往行人那怪异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舒服,便干脆戴上了斗篷的帽子,缩到了玩家队伍的里侧。
“小年年,你这是怕了?”
“什么怕,没看人家也在看我们吗?”
“我们是不是也得把脸罩上?”
几个女玩家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嬉笑着给自己罩上各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在外顾盼有神,颇有几分江湖侠女的神秘和飒爽。
年年的实力早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而她之后跟着是岁学古诗那委委屈屈的样子也让大家对这个小丫头多了几分亲近,尤其是看到她眼巴巴地划水的时候。
最开始是三尺水故意拉着敌人退到她附近,一边笑嘻嘻地拿敌人消遣,一边逗她来两刀戳一下。随后也有其他人大着胆子有样学样,逗得年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苦楚和羡慕,每次都气哼哼地扭头不看这些人,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瞄,就等着那个他们打不过的时候让自己登场。
祁有枫明里暗里地警告了这些人好几次,尤其是始作俑者三尺水。但是三尺水这个不长记性的人屡揍不改,祁有枫也不能真的因为这件事跟他打一架。
结果还不等祁有枫想到什么好办法,爱心发作的姑娘们就先为年年打抱不平了。
同性相斥,因为同性是潜在的威胁。但年年还是个发育不良的小丫头,祁有枫这个显眼的护花使者又寸步不离,所以她对同性没有威胁,只有萌萌的杀伤力。
是岁等人与年年的相处模式更是打消了这些姑娘的疑虑,反倒是让这些妹子给她们的大会长增加了一个为人师表的优良品质。
虽然这些人老是神秘兮兮地打探她跟枫哥的八卦,还会聊一些衣服首饰等等她不熟悉的话题,总体而言,年年还是挺喜欢跟这些小姐姐们待在一起的。
最起码,不用背那个李白写的诗了。年年很郁闷,这个人怎么这么能写,她都学了一路了,还没学完。
然后她就被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诗词,从关关雎鸠到烟花易冷,有些听起来倒是更像歌词,反正都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年年也分不清。
因为年年跟姑娘们混在了一起,祁有枫也不好凑得太近,但现在马上就要进入一座陌生的城池,他还是低头默默地站到了年年的身后,得到了姑娘们一致赞许的眼神。
商队的前队已经靠近了城门,松青本有些紧张会被城门士兵刁难,却不想这些士兵只是略略地扫了他这些人一眼,提醒他随行的士卒卫队需要留在城外,便干脆地让商队进城了。
松青礼貌地道谢,跟身后的郑奇略略商量了几句,点出使臣卫队的二十亲卫随行,麒麟军则是全军驻扎在城外,只有那三个玩家跟着商队进了城。
“好像挺友好的,办事也利落。”松青谢过站在城门的那几个士兵,转头看向是岁。
“我相信这城里一定有其他事情在等着我们。”是岁仔细地打量着这些士兵的衣着和武器,在心里估算这些人的战斗力。
“你这不废话吗?”松青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好歹是在玩游戏,开了一个新地图后肯定会有新任务,最起码松青的任务就很明确:进宫见见这位国王,争取建交和通商。
是岁笑笑,领着大家走进城门,十几分钟过后,却没有看到任何像是旅店的地方。
他们当然不是想要住宿,但旅店等居所往往是可以设立复活点的地方,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可不想一个复活就飞回长安去。
“这位老伯,请问你知道哪里可以住宿吗?”郑奇在一个陶器摊前驻足,蹲下身子笑着问道。
“愿胡神保佑你们。”老伯抽了口烟袋,才指着城东说道,“那边有给过路商人留宿的地方,就是贵了点。你们要是住得久,可以租些院子屋子,这时节好多人都赶羊出城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就是这空院子不太整齐,毕竟都是穷人家住的。”
听到这话的其他人顺着老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城东的建筑明显要高大许多,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块地方虽然街道宽敞,但道旁都是土房,似乎是普通牧民和平民住的地方。
郑奇收回目光,了然地点头,开口问道:“老伯,你家里院子租金多少?”
这老伯吐出一口烟,摇着头:“不租不租,我家不缺钱。你们要是住,我家邻居倒是可以,那户只剩下两个老人,房子倒是挺多的。”
说完,老伯叼着烟管,眯着眼睛看了看这三百来人,又点头:“我家附近好几家邻居都行,刚好住得开,你们要是能多给些钱,让他们都挪出去也行。”
郑奇有些意外,他站起身看着松青,最终还是把目光停留在了是岁身上。
是岁已经转身,看向行天下的众人:“大家可以四处转转,但别急着修改复活点。有需要集体行动的时候我再叫大家集合,切记要入乡随俗,少说多看。”
话音落下,行天下的玩家们立刻三五成群地散开,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观光模式。
郑奇看着皱着脸吧嗒吧嗒抽烟的老伯,知道这位老人家正在懊恼丢了个大生意。
“老伯。”是岁也蹲下身,笑容温和,“我们不租房,但是想买房,不知道你有没有方便的邻居。”
老伯把旱烟在地上磕了磕,砰砰砰的声音似乎是要把烟管砸断一样。
“老伯,我没有拿你打趣,我们确实需要买些房产地产,价钱肯定公道。”是岁看着老伯黑锅底一样的脸色,连忙解释道。
“你们不是走货的吗?买房子做什么?要在这里成家?”老伯狐疑地问道。
“先买下来再看,我们以后也会经常在这条路上做生意,有个固定的住处也方便。”是岁耐心地说道。
“那你们往城东去吧,我们这儿的房子都是穷人住的,你们买了还要修,而且这离大市也远,做生意不方便。”
老伯说完,又撮了点碎烟叶塞进烟锅里:“王宫在城东,大市也在城东,所以那边富贵人多,我看你们也是富贵人,还是往那边去吧。”
是岁道谢,站起身看了看身边这几个人,最终还是松青反应快,低声跟近旁的年年嘀咕了几句。
“老伯,多谢您指路,这个是好烟叶,给您尝尝鲜。”年年笑容甜甜,大眼睛弯弯,蹲下身递给这老伯一个鼓鼓的小纸包。
老伯呵呵笑着,看着年年的眼里满是慈祥,接过纸包放在手边:“你这女娃娃长得俏,以后肯定是个让胡神满意的好婆姨。”
年年不明所以地挠头。总觉得这是在夸她,但是又哪里怪怪的。
又诚恳地道了声谢,年年站起身,和其他人一起跟老伯告了别。
松青也跟是岁几人道了别,领着朝廷卫队,又极力邀请了麒麟军的郑奇、木石和吴间三人,一起往王宫所在而去。
是岁、三尺水、年年和祁有风四人则是在外城漫步游览了起来,时不时在某些售卖当地特产的小摊子前驻足,偶尔也会买些东西。
年年觉得这里是个非常热情的城市,因为已经有好多人夸她长得俏,但大家也都会奇怪地加上一句别的,要么说她会是个让胡神满意的好婆姨,要么说她的样貌是胡神的恩赐,要她珍惜。
更奇怪的是,这里所有人在跟他们讲话时,第一句话一定是“愿胡神保佑你们。”
“胡神是个什么神?”年年有些茫然。
“胡神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是赐给我们生命、淡水、食物和居所的大慈悲者。”听到年年的问话,立刻就有路人停住脚步,虔诚认真地回答。
“有这”
“谢谢你,愿胡神保佑你。”是岁打断了年年的话,微笑着送走了满意的路人。
“少问,多看,多想。”是岁轻声提醒年年,又对着三尺水重复了一遍。
年年点头,突然听到一声浑厚悠长的钟声响起,之后阵阵钟声回荡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愈发高亢飞扬。
年年捂着耳朵正要问路人发生了什么,却发现满街的人竟然都跪在了地上,原本被他们拿在手里的旱烟、枣果和水袋都被扔在了一旁。
钟声停,余韵犹在,满街近万人的低声祷告汇集成了一段错落有致的吟唱,奇特的音节流淌在空气中,与这些人砰砰磕头的重音一同谱写出了一曲苍凉空灵的赞歌。
鹤立鸡群的年年四人悄悄地挪到路边墙下,看着这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的集体祷告场面,感想不一。
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就连最跳脱的三尺水都怔怔地说不出话,仿佛是怕打扰了此刻的肃穆。
“胡神在上,请庇佑您的子民。”
随着最后一句祷告,每个人都用额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双手高高托起,像是在奉上无形的祭品。
围观的年年四人立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第二七零章 渎神的罪人
有光从人们高举的双手里飞出。
光在人们的头顶汇聚、凝结、流动,挂在骤然变暗的太阳边缘,像是悬泻而下的光之瀑布,掏空了烈日的光辉。
流淌的光之瀑布逐渐沸腾,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抬头仰望的年年四人都好似听到了光在咆哮。
趴跪在地上的人们愈发低伏下身子,把面容深深地印在黄色的大地上,高举的双手颤抖着迎向光的河流,像是奋力挣扎的溺水者一般。
沸腾的光芒从空中淌下,眨眼间变成一条涓涓细流,似乎是有方向,又似乎是没有方向,消失在城中的某处,看起来离这里不远。
钟声再次响起,先是如雷轰鸣,逐渐空灵远去,也带走了人们头顶的光芒,将灿烂的阳光还回了天空。
年年几人犹自在震撼之中,突然看到人群如滚滚沸水一般从地上跳起,从地上捡起棱角分明的石块,从路边拿起粗若手臂的木棒,从桌上拎起寒光熠熠的菜刀,高声叫嚷着胡神保佑,目标一致地向着某处奔去。
看到每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仇恨和愤怒,年年四人又愣住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年年正想拦住个人问问,还好祁有枫眼疾手快,一把拉回年年,才避免了一场踩踏事故的发生。
年年看看是岁,又看看三尺水,这两人也一脸不明所以。
“我们跟过去看看?”三尺水看着转瞬间变得空荡荡的街道,指着远去的烟尘问道。
正有此意的四人走过路口,见到了另外几个行天下的玩家,看起来都是被城里百姓这莫名其妙的暴动吸引,想跟过去一探究竟。
走着走着,年年认出了他们前进的方向。远处正有人群的咒骂和怒吼隐隐传来。她听了听,乱哄哄的人声里能分辨出的只有胡神二字,依稀还有罪人怎样怎样。
“这不是我们进城的地方吗?”年年皱着眉头,看着出现在视野边缘黑压压的人群,低声问道。
是岁看着前方那像是疯了一般的人群,叫停了大家的脚步:“这些人现在应该没有心情为我们解释,我们先避一避。”
哪怕没有年年这种好眼力,大家也看得到那堵住了整条街的人群,光听声音就似乎有好几万人。外围的人明明挤不进去,也都在高高挥舞着手里的木棒短棍,一声声尖利的叫嚷在他们听来好似带着凄厉的血色,汇聚成鲜血淋漓的三个字:杀死他!
众人打了个寒颤,想到了自己这十个人的小队伍硬凑过去的下场。
年年干脆利落地用出了爬树的技能,没几下就窜到了身边一人高的土墙上,看着下方愣神的其他人:“我先过去看看。”
“别!”
是岁和祁有枫异口同声,急急喝道,吓得年年差点绊住自己的脚。
“下来,我们等等。”是岁当机立断,祁有枫已经向年年伸出了手。
(大部分时候)年年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她有些遗憾地向着远处的人群中间张望了一下,皱着脸翻下土墙。
“那些人好像在往人群中间的那块空地扔东西。”年年描述着自己这一眼所见,看到是岁拧了拧眉。
“你知道他们在干嘛?”年年连忙问道。
是岁摇着头,示意大家在原地等等。
约莫十分钟之后,群情激愤的百姓才渐渐地散开,每人都是一脸的唾弃,更多人在解气舒心地笑着。当看到年年这几个外人也在附近的时候,不少人羞愧地红了脸,像是给年年这些人看到了什么难堪的场景一样,路过几人时恭敬地行了个礼,这才低着头匆匆而去。
年年几人刚好站在了一个卖沙枣的木板车旁边,这车主老伯回来一看,也有些脸红,兜着满满的新鲜沙枣,热情地让每人都来抓一把,看到他们推辞时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念叨着“罪过啊罪过啊,胡神保佑胡神保佑。”
年年几人拗不过,也是搞不懂这车主为何焦急,只好纷纷抓起枣子,在车主期待的目光中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看到大家都吃了沙枣,脸上也全是满意之色,这车主又开始紧张地搓着双手。
“远来的客人们,我们哈瓦里哲人是胡神最虔诚的追随者,我们也是沙漠里最好客的民族,你们可千万不要被某些亵渎者影响,把我们都想成坏人呐。”
车主诚恳地说着,像是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又忙忙递给年年一把沙枣。
年年笑着接过,啃着甜甜的枣子,宽慰般的轻声说道:“谢谢你,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嗯、嗯!胡神保佑胡神保佑!”
车主像是卸掉了一块大石头,脸上的皱纹都被年年的话给熨平了。
车主老伯推着木板车走了,年年几人回到街口,向着刚才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那边地上怎么好像躺着个黑布袋子。”年年已经吃光了自己手里的沙枣,正毫不客气地从三尺水手里夺食。
“嗯,还真是。”三尺水垫着脚尖看了看,一扭头,“靠!你又偷我的枣!”
“嘿嘿。”年年几口啃完了枣,咬着枣核对三尺水做鬼脸。
三尺水作势要掐年年的脖子,被她灵活地一个旋身躲开,但他的下一巴掌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年年的后脑勺上。
三尺水看着直直盯着前方的年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了?吃枣吃傻了?”
年年一言不发,快步向前走,没走几步就变成了小跑,步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在距离那个黑布袋子尚有五六米的地方猛地一停,踌躇在原地不敢上前。
随后跟来的几人也齐齐地停在了年年身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像只破布袋子一样蜷在地上的人。
他身上的褐色长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色,裸露在外的头脸和双手血肉模糊、白骨嶙嶙,额头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他手里紧握的那杆旱烟袋已经被浇灭,烟锅里盈满的血沫啪得一声爆开。
这是他们刚刚见过的人,是刚刚那个好心为他们指路的老伯!
为什么???
年年回想起刚才自己远远看到的那一幕,紧紧地抿着嘴唇,枣核的尖刺扎进柔软的上颚,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年年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他们这十个人。这方土地像是突然被人厌恶了一般,行人都绕过了这具老者的尸体,路边做生意的人也是连个眼神都没有投过来,好像地上躺着的真是一个破布口袋。
她最终低头无措地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祁有枫悄悄地用手掌裹住了年年紧握的拳头。
“为什么?”年年抬头看他。
祁有枫黯然地摇着头。他没有办法回答年年的问题。
年年又看向了是岁,视线的角落忽得出现了一群向自己跑来的人。
这是五个汉子,有高有矮,都穿着粗布长袍,手里或提着水囊簸箩,或拿着布卷草绳。
这五个汉子像是没有看见年年这些人,其中一人跑到近旁后略一顿足,看着老人的尸体面有悲色,嘴唇微颤。
“坎布尔。”另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严厉地看了这个人一眼,指着地上的老伯,“坎布尔,这是什么人?”
坎布尔立刻收敛了悲色,面目狰狞地道:“这是亵渎胡神的罪人!该死!”
“为什么该死?”络腮胡大汉还不满意,紧紧盯着坎布尔的眼睛问道。
“他要是不死,胡神就会降罪给我们,会收回赐给我们的甜水和羊群,会、会降罪给我们的父母妻儿!”坎布尔咬着牙,恨声低吼。
络腮胡大汉赞许地点着头,坎布尔立刻大步走到尸体身边,张开手里的麻布,盖住了老人枯瘦的身体。
坎布尔低着头,把麻布掖在老人身下,用草绳捆住首尾,在络腮胡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双手托起老人的身体,像是托着一张破旧的草纸,被风一吹就会破碎。
坎布尔和络腮胡转身向城外走去,年年像是才反应过来,拔步就要追,焦急地喊着:“你们要去哪儿?你们是什么人?”
坎布尔的脚步趔趄了一下,络腮胡回身瞪了年年一眼,又皱着眉骂起了坎布尔,一路把他骂出了年年的视线。
“我来问问。”是岁按住年年的肩膀,稳稳地定住了年年的脚步。
还有一个大汉正在向地上洒水,另外两人则是挑来了两筐黄土,三人配合着细细地盖住了老者刚刚躺过的地方,一丝尘土不起。
“三位大哥,刚才那个老人为什么会是罪人?”是岁递出三块银锞子,语气里满是好奇,像是正在打听奇闻逸事的看客。
“几位面生啊,来走货的?”高个子拿走银子,分给同伴,笑问。
“嗯,我们是从东边王朝来的,想在这里做些生意,又怕不懂事会无意间冒犯了胡神。”是岁点头。
“只要做好人,就不会冒犯胡神了。”高个子认真地道。
“那刚才......”是岁看着地上已经被掩盖了大半的血迹,有些疑惑。
“他对胡神说谎,被胡神发现了,这种人是会招灾的,该死!”高个子低头狠狠地啐了一口,满脸憎恶。
另外两个大汉连连点头,手里的簸箩也颠了颠,高个子看到立刻急声骂道:“你们两个灰怂!想乃打?”
簸箩稳住了,高个子又开始洒水,还好心地向是岁解释:“沾过罪人的血的土地要盖起来,盖的时候更不能起尘土,这尘土一起,这罪过就会被带走,这可是会让胡神生气的,所以要细细地盖住,把罪人压进土里,让人啊羊啊天天踩,这样才能让罪人翻不了身。”
年年立刻就要发作,三尺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在祁有枫的协助下暂时稳住了她。
“听他说完,最起码把事情搞清楚。”祁有枫低低地在年年耳边说。
是岁见问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略一思索,改口道:“刚才那便是胡神的神迹吧?”
“当然是了。”高个子像看傻子似的扫了他一眼。
是岁淡淡一笑,开始旁敲侧击地套话,终于将话题引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而高个子的回答也让在场的人心神一动。
“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是胡神赐下的,所以在祈祷时要诚实地清点胡神的恩赐,再将恩赐的七分之一献给胡神,半分都不能隐瞒,这样才是一个虔诚的哈瓦里哲人。”
众人终于搞清了刚才从百姓双手里飞出的光是什么。那是他们微薄身家的七分之一,被那个胡神以某种方式收走了。
“清点?自己清点?“是岁喃喃低语,脸色骤然一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众人一愣,有个女玩家捂着嘴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年年喀嚓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枣核,唇齿间顿时一股腥甜。
这个老伯,是被他们杀死的!是年年亲手递出的刀!
第二七一张 淳朴的哈瓦里哲
行天下之所以能成为华夏区的第一行会,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它的会长是岁喜欢到处购置实业。
不管到了哪里,他都喜欢买些酒楼茶馆旅舍一类的产业,也喜欢招揽一些喜欢玩产业经营、有经济头脑的玩家。
实际上,是岁和松青的游戏方式是一样的,只不过松青在养成自己,而是岁则在养成一头商业巨鳄。
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行天下的这个玩法与游戏世界本身的关系要更为密切。因为频繁与npc打交道,行天下的玩家们也在经商走货的游戏历程中总结出了一些类似攻略的小技巧。
定金怎么付、欠条怎么写、账本一般有些什么猫腻、那些东西比金银更让人喜欢等等,其中一个小技巧就是怎么跟普通的乡民们打交道。
在收购一些特殊的货品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潇洒地给老乡甩下一大锭金子固然很爽,但这种行为能得到的好感度基本就是零。
若是能体贴一些,愿意避人耳目地给老乡一些等值的碎银子碎金子或者名贵药材等等,那老乡对你的好感度就能翻倍了,以后也会找你继续出货。
在这种风气中耳濡目染,行天下的玩家们也都习惯于日常用铜钱、碎银子和碎金叶子等不起眼的货币付账。这一点还让是岁被天工坊的木本尊嘲笑为小家子气和守财奴。
刚刚在向那位抽旱烟的老伯问完路后,松青塞给年年的就是一小包剪碎的金叶子。不多,因为也不需要给太多,而这一点金叶子也足以让老人家在某些时候拿来应应急。
洒水盖土的三个汉子已经完工,高个子大汉极力邀请是岁等人去他家里坐坐,去喝点奶茶、吃点羊肉,他也愿意给是岁这些人多讲一些这里的风土人情。
是岁原本以为这些人是嫌之前那块银锞子给少了,又笑着拿出三块,一边推辞高个子的邀请,一边感激他们的热情。
但没想到的是,这三人竟然一致拒绝了是岁的银子,只说之前那块已经够多了,只换那么几个问题是在坑客人,所以他们才想邀请是岁去家里坐坐。
心情有些复杂的是岁送走了三人,转过头来看着沉默的同伴,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哪怕只是碎金子,重量也跟烟叶不一样,我还以为这老伯心里有数的。”行天下的一个玩家满脸愧色地说道。
“以这里的风俗来看,这里的人最起码在交易时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在这种事情上有所隐瞒。”
说罢,是岁苦涩一笑:“这样说起来,这里的民风还是挺淳朴的。”
众人再次默然无语。年年把咬碎的枣核咽了下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给唇角抹上一点血色。
年年正想去城门外看看,至少去对着老伯的墓说声对不起,一大陶碗的水突然被递到了她面前。
“你这女娃,嘴唇都干得出血了,赶紧来喝口水。”
在附近卖簸箩的婶子开始絮絮叨叨地批评年年的粗心。除了一双眼睛,她的表情全被厚厚的麻布面纱遮住。但就是这一双有些浑浊苍老的眼睛,正饱含关切地看着年年。
是岁这些人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他们对那位老伯的关注自然也被附近往来和做买卖的百姓们看在眼里,尤其是他们脸上那深深的痛色。
年年下意识接过陶碗,张嘴想道声谢,被枣核碎片划破的喉咙却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哎呦!你这女娃!”这位大婶立刻转身向着身后大喊,“阿扎利!阿扎利!你那药叶子呢!快都拿来!”
“来了来了!”
被叫做阿扎利的小伙子快步跑过来,看到年年后脸色微红,低着头捧给年年一小把黄绿色的干叶子,叶脉微红,略有清香。
“这、这个是药叶子,止血的。”小伙子有些别扭,迅速抬起头后又深深地低下,声音更小了,“你、你可以含一片在嘴里。”
年年犹豫,祁有枫已经拣了一片药叶子递到她嘴边,那个小伙子偷瞄了一眼,脸更红了。
年年抬手接过药叶子放到嘴里,干叶子瞬间融化,一股凉丝丝的微麻感充斥了口腔,又流进了喉咙,带走了火辣辣的刺痛。
她有点想哭。
“先不急喝水,等会儿再喝,等不疼了再喝,啊?”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陶碗换成了水囊,塞到年年手里,“你们是好人,这好人的眼泪要为好人流,那种活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不值得,知道了吗?”
霎那间,年年手里的水囊仿佛重逾千斤,她把眼泪咽回肚子,像是吞下了几片锋利的刀刃。
......
是岁在百姓们热心的围攻下收下了一把阿扎利的药叶子和几个水囊,推推搡搡地塞给大家几锭银子,耐心地劝走了大婶等人,又让行天下的那六个人先行离去,顺便通知一下其他人这里的风俗,不要再出现更多的好心办坏事。
是岁心里也有些感概。那个胡神若是能晚一些出现,让老伯把手里那杆烟抽完,他或许就会打开那个小纸包,发现里面的金叶子,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
可刚刚那三个人也说了,胡神显灵是没有规律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出现,也正是因为这么一把时刻都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里的百姓才会淳朴至此。今日这件事,也真的说不好是谁的错。
是岁看了看天色,面向年年
“我出城。”年年目不斜视,越过是岁,走向城门。
是岁暗暗叹气。年年这孩子对npc有感情,他不奇怪,但是这感情太过,就容易引人侧目了。
还好刚才那六个人也都被刚刚那疯狂惨烈的一幕所震惊,应该是不会去细想年年此时的反应过激。
“我们要跟去吗?”三尺水侧首问道。
三尺水确实有些愧疚,但这种愧疚之情也确实已经平复了不少所有的小技巧都是因为得到过相应的教训才会被总结出来,早先行天下的玩家行事可不会多体贴,引发过的事端也不少,而这些事端也往往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一来二去就总结出这些避免麻烦的小技巧。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是岁无奈,又叹了一口气。
四人走出城门,守城门的士兵还是当初他们进城时见过的那些。这些士兵听说他们想到外边转转,热心地拨了一个人给他们当向导,以防他们迷路。
年年静静听着,看着人来人往的四方道路有些茫然。是岁笑着谢绝,留意了一下那些驻扎在远处的随行卫队。
年年看向城门左侧,目光逐渐有了焦点,祁有枫望去,看到了那位早先和坎布尔一起离开的络腮胡大汉。
祁有枫立刻跟上了年年的脚步,暗自戒备。他也猜不透此时年年的想法,更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动手。
年年却好似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快步向着络腮胡身后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了另一个步履蹒跚、面色木然的汉子。
......
坎布尔正低头走路,一双棕色的精致皮靴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他顺势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顿感莫名其妙,也有点烦躁。
“刚才那位老伯呢?”年年急急问道。
坎布尔紧抿着嘴唇,绕过了年年。
“喂!你把那个老伯抱去哪里了?”年年也一步绕到了他面前。
“野外。”坎布尔拔步又要走。
“野外?你怎么能?”年年看这人又要走,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坎布尔仿佛被蜘蛛咬了一口一样,满脸惊恐地跳开,指着年年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你这个女娃娃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你、你说什么?”年年比坎布尔更加难以置信,手也不由地松开了。
“误会,都是误会。”赶上来的是岁站到两人中间,面向坎布尔低头道歉,“我们是今天才到这里的外乡人,有些冒犯,还请谅解。”
坎布尔脸色难看地甩了甩袖子,僵硬地对年年道了声对不起,转身又要走。
是岁不等年年再开口,抢先说道:“这位坎布尔兄弟,我们与那位老伯有一面之缘,想去祭拜一下,不知道放不方便带我们去看看。”
“祭拜......”坎布尔在笑,眼里却有泪水,“你们果然是刚来的客人。”
“被胡神惩罚的罪人不能入土,因为会污染喂养羊群的土地;不能入水,因为会污染胡神赐给我们的甜水;不能火化,因为这是胡神才能做的,他会在最后的那天用烈火煎熬罪人的灵魂。”
“所以,”坎布尔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罪人的尸骨只配喂给野狼和秃鹫。”
“他不是罪人!有罪的是”
“是我。”是岁再次打断了年年的话,在坎布尔瞬间睁大的双眼注视下,摇头苦笑,“我们为了答谢老伯指路,给了他一个小纸包,却忘记告诉他那里面是金叶子。”
年年立刻瞪向是岁,却被三尺岁捂住嘴拉到了一旁,祁有枫也连连低声劝慰。
坎布尔看着是岁许久,一直到年年被三尺水拉到十米之外,才突然大咧着嘴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像是野狼饥饿时的喉音,一声比一声凄厉骇人。
“不,他是罪人,阿爸他是罪人,胡神说他是罪人,他就是罪人!”
坎布尔站在是岁面前,满眼血丝,抬起的双手青筋暴起,像是要去揪住是岁的领子,又像是要掐上是岁的脖子。
但最终他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手,积蓄的眼泪也没有流下。
“教典上说,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是被胡神邀请来的,我们不能伤害也不能怠慢。”
他紧紧盯着是岁的眼睛,半晌后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散在风中的话:
“我们家不能再出一个罪人了。”
第二七二章 万事顺利的松青大人
哈瓦里哲城其实是有内外城之分的。
是岁和三尺水站在一堵圆形拱门前,看着拱门上线条凝实、重叠交错的大量几何图形,突然看懂了这座城市的格局。
并不需要实质上的城墙,也不需要专门派人巡视守卫,只要立起这么一个拱门,所有身穿粗布长袍、面色蜡黄的百姓就会自觉地生活在拱门的这一侧,哪怕他们依然会向门的另一侧艳羡地张望,也不会迈过这道门一步。
走过拱门,是岁和三尺水看到了长石铺就的灰色街道、白色的高墙和红色的屋顶,无门有窗,错落有致,整齐肃穆。
而街上来往的那些大腹便便、衣袍华贵、圆脸无须的行人却为这份肃穆平添了几分浮夸和艳丽,加上此起彼伏的人声,活像是一幕认真严肃的滑稽戏。
是岁两人往前走了走,才发现了那些躲在贵人阴影里的瘦小仆从,也正是他们在躬身低头地大声吆喝,听内容似乎是在介绍主人的身份,也像是在赞美世界的美好和胡神的仁慈。
仆从们之间并无交谈,他们的主人也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在街上从容踱步,看不出到底要去哪里。
街上很热闹,旁若无人的热闹。
三尺水啧啧称奇,好奇地张望着,也试图与那些行人攀谈几句,可惜胖胖的行人不理他,瘦瘦的行人也不理他。他顿感无趣,摇头晃脑地走了。
两人沿着大街继续向东,再迈过一道拱门,终于来到了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街道至少这里的行人体型匀称,建筑也能看到门户。
行天下这个行会不愧其浓郁的商业气息,哪怕随行的这些玩家对开店经商的兴趣并没有多强烈这些是行天下的武装力量这些人的眼光也极为独到,一边游览观光,一边就替是岁挑好了适合经营的地皮店面。
而这些地皮店面里,被所有人一致推荐的,就是一家位于东城交易区中心左近的饭庄。
饭庄有楼有院,楼接散客,院有包厢,虽然面积不大,但位置和格局都不错。
是岁按照地址找到饭庄,略略打量了一下里面的客人,就知道这里是做往来客商生意的,老板也可能是外乡人。
行天下的人原本是想包下这里作为临时据点,但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不少顾客了,便退而求其次,只是包下了整座饭庄的二楼和后院,留下了一楼正堂给人家做生意。
反正这钱是会报销的。
是岁进来以后直接去了后院。这里的装饰风格有些混乱,似乎是中亚的教风和北美的原始风相结合而成,规整的犹如循规尺量,狂野的犹如狼奔隼啸。
松青也在。
松青其实也刚回来不久。看他脸上那份闲适和自得,就知道他这个使臣当得不错,一切顺利。
松青进城之后直奔王宫,在是岁那些人还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他已经见到了这里的国王,送上了国书,献上了礼物,正侃侃而谈与天朝上国建交通商的诸多好处。
这就是小国家的优点了。只要国王在家,基本一来就能见到。这王宫也不大,十分钟就能从大门走到正殿。
哈瓦里哲的国王叫哈桑六世,眼窝深陷,鼻梁高耸,刀削斧刻一般的脸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冲锋陷阵的武者斗士,而不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领袖。
哈桑六世听完松青互通商队的请求,淡淡一笑,既没有询问详情,也没有表明是否同意,只说他需要听从胡神的旨意。若胡神应允,那便一切都好,若胡神反对,那就请松青等人尽快离去,他们不欢迎被胡神拒绝的客人。
听到这话,松青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忐忑又疑惑。他这是被委婉地拒绝了?这位国王似乎不太欢迎他们?
大脑飞速转动,他冥思苦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尽力补救一下,也在反思他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才导致他这使臣上任的第一个任务就失败得如此干脆彻底。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座黄金铺地、玉石镶顶的宫殿不知何时变得静悄悄的。那位国王正和其他大臣们一起跪在东边的露台上,面向前方,眉目谦恭,似是在诉说,也似是在聆听。
松青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头顶,眼睛被一片银光刺得一眯,这才看清那是片蔚蓝澄澈的水面,远远地从天边送来些许微风碧浪。若不是他心知自己身在一座赤壁荒漠中的小城,他还以为自己这一眼看到了大海。
松青静静地欣赏这份奇景,心里的忐忑也消失了。看来那位国王并没有找借口拒绝他。
这里的人似乎真的是以这位胡神为万事万物的准则。这不是他能用自己的口才和智慧能解决的问题,这是赌博,骰子在别人手里,他只能接受结果。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水面上传来的钟声
“钟声?铛铛铛声音特别大的那种钟声?”三尺水插嘴问道。
“难道你还听过叮铃铃的钟声?”松青没好气地回嘴。
三尺水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顶嘴,看着是岁,欲言又止。
“怎么了?”松青也看向是岁。
是岁摆手,说道:“没事,之后怎么样了?”
“皆大欢喜,那位国王还挺神棍的,说胡神降下了怒火,惩治了卑劣的罪人,是防止罪人扰乱我们的合作什么的,反正就是胡神还挺喜欢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松青越说越觉得好笑。他只觉得这位国王是为了表明他们对这次合作的诚意和期待,只不过这种说辞查无可证,他当时也只能露出一副荣幸的笑脸,和国王宾主尽欢地给胡神唱唱赞歌,给罪人念念悼词。
松青不信神,虽然说这是个游戏,有名为“神明”的角色出现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根深蒂固的无神论思想让他对此的第一反应永远会是凡人无知。
松青倒也不觉得这里人信神有什么不好,这种听话的小国家交际起来反而会容易很多,只要不犯傻地去招惹那个胡神的存在感,其他事情都好说。
听完松青的话,三尺水又看向了是岁。
是岁的脸色有些沉,又有些踌躇,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到底怎么了?”松青也看出这两人恐怕有事,压低了声音问道。
良久,是岁叹气,看着三尺水:“你去找找年年,别让她在城里胡闹,万不得已的时候……动手也行。”
松青闻言一愣,三尺水面色一苦,咽着唾沫重复:“动手……也行……?”
在三尺水的理解里,这四个字的意思是“我死了也行”。
是岁也知道这是难为三尺水,安慰道:“别怕,年年不会真的弄死你的,她有……对自己人有分寸。”
松青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怎么突然就要跟年年打架了?”
“年年不太喜欢这里的这个胡神。”是岁简单地解释道。
松青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警告三尺水:“你把年年给哄好,千万别给我捣乱,否则我可就要行使大权,让手底下的士兵把你五花大绑关囚车里!”
日近黄昏,月影朦胧。
松青、郑奇和是岁受邀参加王宫宴会,看看天色,出门一起向王宫走去,身后是松青的卫队,还有几个行天下的玩家来凑热闹。当然这些凑热闹的人也要有合适的理由,比如端着礼品的随从。
三尺水没在,他去找年年了。
“那位年年姑娘怎么没跟你在一起。”郑奇说道。
三人走在一起,若是一言不发也太尴尬了,好在这三个人都是玲珑心窍,没话找话的本事也都属上乘。
“她说要自己四处看看,这一路上也是太折磨她了,我就给她放了个假。”是岁笑道。
郑奇听了也一笑,年年跟是岁补语文课的场面他也是见过的,一个人愁眉苦脸,一个人秉节持重,看久了他老觉得是岁其实是年年的长辈,但他后来一打听,这两人之间就差了四岁而已。
三人说着闲话,也没有进入皇宫面见王族的忐忑,这国王也就是游戏里的一个npc罢了,最多是有点好奇。
是岁觉得这里应该还有些可以挖掘的任务和情报,松青觉得这样轻易达成的建交任务体现不了自己的价值,他也惦记着和这位国王发展点私人关系。
郑奇是纯粹好奇。也是借了游戏里麒麟军的皇家身份,他们才收到了三张请柬,结果就只有郑奇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来了。
到了王宫,卫队被礼貌地请到了别处暂歇,松青三人带着余下几个玩家在王宫仆从的带领下向宴会厅走去。
“你们说这宴会是什么样的,该不会是一群男人面对面喝果汁吧?”郑奇笑呵呵地问道。
他们已经知道了此地风俗是不许饮酒,也不赞成女性抛头露面,郑奇这么说,既是开玩笑,也是有些嘲讽。
松青正想接话,突然听到前边传来一声尖叫。叫声凄厉刺耳,一时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领路的仆从被吓得一嗦,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松青三人互相看了看,抛下仆从自行赶往了尖叫传来的方向。
是岁甚至满意地舒展了一下眼眉。这应该就是此地触发的任务了。
尖叫声再次响起,三人已经寻到了近旁,可看周围环境,这里似乎是寝宫后院一类的地方。
松青这就有些踌躇了,拉住了是岁的胳膊,拧着眉毛犹豫:“再往里面走,好像有点犯忌讳。”
是岁也懂他的意思,正要点头,突然眼角余光一闪,有个熟悉的人影掠过,转瞬间就出现在了他面前的屋顶之上。
是岁连忙定睛一看,整颗心霎时就凉了。
年年?!
她手里的那是……
第二七三章 被惩罚的魔鬼
“抓刺客!”
“抓刺客!国王被杀了!”
“杀手!杀手在上边!”
乱哄哄一阵人声由远及近,不过眨眼的工夫,已经有人发现了站屋顶上的年年,长臂一挥。
“刷刷刷刷!”
数把弯刀飞旋而出,划出一道道银钩似的弧光,直指年年的脑袋。
是岁三人看着涌到身侧的数十个王宫护卫,听到远处人声吵嚷,还混杂着女子的凄厉哭喊,既替年年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由地埋怨起了年年的莽撞。
就算是杀人,那也要做得干脆利落一点吧?至少别让人一声又一声地尖叫吧?
年年矮身躲过飞刀,正要起身,突然一顿,又向下沉了沉身子,微微偏头,看到银色的刀光在空中回旋折返,立刻向身侧一滚,躲过了飞回的弯刀,也躲过了一阵飞至的箭雨。她猫着腰想要跳到另一个房顶上,目光一凝,侧身一让,这才堪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把回旋弯刀。
年年有点头疼。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那种有倾斜屋脊的房子不同,除了半圆形扣下的拱顶,就是露天的平顶。拱顶谁都上不去也站不稳,她就只能在平顶上跑来跳去,虽然躲起攻击来灵活方便,但是抓捕攻击她的人也很方便。
年年低头一扫,发现地上护卫更多,暗自撇嘴。这王宫真小,护卫赶到得也太快了。
年年早就看到了是岁、松青和郑奇三人,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罪名在身,眼风一扫就当没看见。
涌上屋顶的护卫越来越多,年年咬了咬牙,右手搭到腰间箭筒上,这才想到自己手里还攥着东西,这一下微愣,待到眼角余光捕捉到袭来的箭光,一时躲闪不及,被一箭正中左肩,整个箭头没入了血肉。
下一秒血花飞溅,年年反手拔出带着倒刺的利箭,一个鱼跃从屋顶跳下,刚好跳到松青身边,左手一掐松青的脖子,一箭掷出,正中距离最近的护卫胸口,牙齿一松,把刚才顺手咬在嘴里的一根长簪抓在手里,抵在了松青的颈部血管上。
年年左手用力,拉着松青蹬蹬蹬后退几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石柱,眼睛一眯,盯着逐渐包围上来的护卫,右手的簪子又向内送了送,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从年年中箭,到松青被抓,不过三四秒的工夫。屋顶上护卫的下一波箭雨此时才噼里啪啦地落到年年刚才跳下的平顶上。年年听到箭雨呼啸,又向内拉了松青一把,松青却纹丝不动,后背始终与年年的前胸保持些微距离。
四方小院里霎时一片寂静。
年年的眼珠不停转动,警惕地扫视着楼上楼下的护卫和他们手里的武器。是岁和郑奇面面相觑,两人此时都有些反应不及,尤其没看清松青是怎么落在年年手里的。他们刚才都在仰头关注屋顶上的战斗,耳边也充斥着各种呼喊叫骂,谁也没有关注身边人的举动。松青则是梗着脖子,对着是岁二人苦笑,片刻后也把目光落到了那些护卫身上。
是岁皱眉,正想说话,郑奇抢先一步开口:“各位且慢动手!若是我朝使臣在这里有了什么闪失,我们这些随行护卫的将士可是不好向我朝圣上和文武百官交代!”
是岁敛眉,略一错身,站在了郑奇身后半步的位置。若是按照游戏背景来讲,郑奇是将,松青是官,他只是一个商人,这里确实让郑奇开口比较合适。
郑奇平时都是一副笑脸迎人,此时面色严肃身姿挺拔,虽然嘴角含笑,但也是笑里藏刀,锋芒毕露。
王宫护卫队里立刻站出一人,先对着郑奇郑重一礼,后转身面对年年,厉喝:“速速放开胡神的贵客,我们一定免你一死!”
小院里又是一静。所有人都看到了年年的白眼,松青也无语地瞪着这人。
这人也顿感尴尬,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是想找个能管事的人来接手一下自己的工作。
“你们放我走,我一定保这个人不死。”年年也不急了,懒洋洋地说道。
“这个......”
护卫们踌躇,看样子都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年年。忽然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迫近,这站出的护卫回头一望大喜,对着匆匆赶来的几人激动地行礼,低着头远远躲到了小院的角落,把与卑劣匪徒对峙的任务交给了赶来的几位老大臣。
年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戏谑地看着面前这几位胡子大把的老爷爷。
这几位老大臣倒是干脆,直接挥手让护卫退出小院,这才冷冷地盯着年年说道:“我们不是怕你,你的命比不上我们的王,也比不上胡神尊贵的客人,我们今日让你走,但他日胡神一定会降罪于你,用地狱的烈火焚烧你的灵魂!”
年年无所谓地耸耸肩:“来呗,降罪呗,我刚好还想找他聊聊天呢,顺便再扇他一巴掌。”
“你!你个不敬神的罪人!你不得好死!”老大臣被年年这句话气得哆嗦,微颤颤地指着年年。
年年已经不想跟这些人废话了,辨别了一下方向,拉着松青向西走她就是从西边宫墙溜进来的,印象里那边也是有大门的。
脚尖刚向着西边挪出一步,年年一顿之后抬脚踹在了松青小腿上,低声喝道:“走!不走我戳死你!”
留意到这一停顿的是岁抬头看向松青,却只看到一张无奈的苦脸。他扭头看了看年年后退的方向。东边?东边是哪里?
东边是一处高台,台下是平静的湖面,湖面一望无垠,湖水深不可测。
站在高台边缘,年年低头迅速地瞄了一眼。还好,不算太高,也就十米左右。
不过......年年的左手掐紧了松青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念叨:“这什么鬼地方!”
年年一边退,王宫的护卫和大臣就一边追,只是始终与年年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以免激怒年年出手伤人。随着年年越来越靠近高台边缘,这些人脸上的喜色也愈发掩盖不住。
“哼!果然是胡神保佑!这是你自寻死路!”刚才被气哆嗦的老大臣得意,用手捋着灰白的胡子。
虽然实际上不是这样,但年年其实也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右手一划,一簪子抵到了松青的喉结上作势要挑,惊得松青大叫:“别拉我!别拉我!我要掉下去了!我可不会游泳啊!”
谁拉你了?再说了,要掉下去也是我先下去吧?
年年疑惑,略一低头,突然觉得左边肋骨被猛地一撞,痛得她忍不住弯腰,左手下意识地按住痛处,右手的金簪也离开了松青的皮肤。
松青立刻回身,抬手要抓年年的肩膀,年年右手一挡,肋骨吃痛之下这一挡的力道也大,直接撞飞了松青的手臂。
但是不知为何,松青的手掌刚好擦着年年的耳边挥出,指尖直接勾掉了年年斗篷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对尖尖的精灵长耳,耳尖还在轻轻颤动。
“精灵!邪恶的精灵!”
“这是魔鬼!是胡神的敌人!”
年年听到了不远处人群的惊呼,那是一种掺杂着惊惧和惶恐的惊呼,但她无暇顾及,因为她已经掉下了高台。
“扑通!”
松青伸出的手臂还停滞在半空,看起来是想拉住年年却没有来得及,他的右脚也已经踩到了平台边缘,看起来岌岌可危。
松青听着身后这些哈瓦里哲人愚蠢的惊呼,恍惚间还有祷告声传来,默默地收回了刚刚绊倒年年的右脚,眼前似乎还能看见她难以置信的脸。
松青转身,对着是岁微微笑了笑,无视了郑奇充满质疑的眼神,一脸忧虑地走到那位老大臣面前,遗憾地道:“可惜,没能抓住她。”
“没事没事,让贵客受惊了,还请原谅我们的疏忽。”
大臣看松青依然可惜地叹气,呵呵一笑,也是在安抚着自己刚刚剧烈跳动的心脏,说道:
“贵客有所不知,这木里特湖为胡神恩赐的神湖,落入其中的生物必死无疑,但从神湖流到城里的水却是清洌可口。这魔鬼才一露面就被胡神惩治,您果然是胡神请来的最尊贵的客人,为我们带来了好运,我们哈瓦里哲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是岁脸色陡然一变,郑奇也顾不上继续瞪着松青,两人同时取出传讯符,看着某人未变的等级,默默地把令符收好,再次一言不发。松青目光微移,把二人平静的面色收入眼中。
“好运算不上吧?我今日才到哈瓦里哲,国王就遇害蒙难,我也很悲痛啊。”松青脸上没有半点喜色,深叹了一口气。
“呵呵,贵客不必忧心,我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想必这时候已经醒了。”老大臣笑容满面,很欣慰松青对他们国王的挂念。
“没死?怎么可、怎么样了?”松青脸色微变,焦急地问道。
是岁和郑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同一个问题:年年出手,竟然还有杀不死的人?
莫非......
“唉,今日本是我王与十九王妃成婚的日子,没想到魔鬼降世,潜入寝宫打昏了我王,又刺伤了我王和王妃,好在胡神保佑,胡神保佑呐。”
老大臣摇头叹息,躬身低头一请:“还请贵客屈尊降贵,到偏殿暂歇,想来我王苏醒之后,一定很想向贵客亲口道谢。”
松青笑着点头,跟在老大臣身后走了,拢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既然没人赶他们走,是岁和郑奇也就跟在了这一队人身后,看着松青与当地的大臣们谈笑风生。
“他搞什么?”郑奇拧眉,悄悄地问身边这人。
“我只想知道,年年做了什么。”是岁淡淡回道。
郑奇收拢心神,开始梳理刚才的一幕幕。
“簪子、刺伤、王妃。”郑奇道。
“何处、为何、为谁。”是岁点头。
“可惜没死。”
“还好没死。”
两人相视而笑,跟着众人踏进了偏殿。
偏殿里,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趴在矮几上嚎啕大哭,听到老大臣交谈的声音,连忙抬头看向进殿的几人,身子瑟缩地抖了抖,胡乱地用衣袖摸了一把脸,哭声也立刻变成了微弱的抽泣。
看着小女孩红红的眼睛和凌乱的衣衫头发,松青一脸疼惜地柔声说道:“王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是吓到公主了吧?”
“公主?”
老大臣们俱是一愣,顺着松青的目光看去,个个面色尴尬,知道说错话的松青也讷讷无语了片刻。
“想必这就是十九王妃吧?我等逾越了,还请王妃见谅,我们这就移步离开。”
郑奇看着女童身上大红的衣裙和其上遍布的金色绣纹,直着腰鞠了一躬,瞥了脸色难看的松青一眼,转身出了偏殿大门。
是岁看着从刚才起就有些慌乱的松青,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也转身出了偏殿。
看到这个十岁的女童,是岁和郑奇都猜出年年刚刚做了什么。
“可惜没死。”郑奇在殿外等到了随后出来的是岁。
是岁苦笑。
第二七四章 猛虎戏猫
天色将黑,一队队王宫护卫奔入哈瓦里哲城的大街小巷,手里的火把照亮了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一条消息惊动了全城的百姓,一张画像也被印进了每一位居民的脑海深处。
这是魔鬼的画像。
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宫深处,又凶戾残忍地刺伤了胡神所选的领袖,虽然已经被胡神驱赶,但这魔鬼狡猾莫测,还望胡神的信徒们警惕魔鬼的诱惑,也警惕魔鬼再次出现。
原本只在教典里听过的魔鬼和邪恶精灵竟然闯入了这座被胡神庇佑的哈瓦里哲城,城里的居民们愤怒了。刺耳的咒骂声和惶恐的祈祷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了夜晚城市的天空。
也有一些人发现这张画像上的少女有些眼熟,似乎今日才在城门附近见过。而当时跟这个魔鬼在一起的人......
热心激愤的百姓围住了正在街上奔忙的护卫,大婶声音尖锐地讲述魔鬼对那罪人的怜惜,信誓旦旦地说她早就觉得这人奇怪;卖药的小伙子羞恼地描绘魔鬼的样貌和魔鬼如何魅惑人心恬不知耻;卖沙枣的老伯颤巍巍地哭诉魔鬼有多么虚伪狡诈,她的同伙多么狰狞可怕。
护卫们很快就收集到了百姓口中同伙的画像和去向,舔着干裂的嘴唇赶到了东城的饭庄,攥紧手里的武器站在门外,谨慎地安排着进去捉拿恶魔的人手。
一个人影就在此时从饭庄大门内走来,方巾阔服,腰挂环佩,行走时玉声然,其律泠然。
来人站在饭庄门口,淡淡一笑,像是没有看到面前的百余名护卫,信步往王宫方向而去,在他身后,饭庄的大门轰然紧闭。
松青已经在偏殿喝了半壶茶,茶水由热变凉,同时凉下来的还有他燥热的头脑。
国王已经苏醒,老大臣们和那位年轻的十九王妃早就进入了内室,虽然有些交谈声传出,松青却一句都听不真切。
松青突然有点想念某位人形收音机。
他看了看殿外的天色,低头沉思片刻,决定给自己那位人形收音机发个言辞诚恳态度卑微的悔过书,也让她暂时不要出现在城中,更不要出现在城中百姓的面前。
消息发出后,松青喝光了剩下的半壶茶,轻声叹气。这小姑娘果然不好经常骗。
她该不会给自己来个逆反心理,大摇大摆地走进城吧?
想到这个最糟糕的结果,松青又开始斟酌接下来是用利诱还是威逼,或是改用些饱含真情的套路来攻略。
“松青大人?松青大人?”
松青抬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笑道:“抱歉,刚刚有些走神。”
内侍连连摆手,见松青面露询问,礼貌地躬身说道:“还请松青大人移步,陛下有请。”
松青顿时把年年的事情抛到脑后,整整官服,踱着方步跟在内侍的身后。
除了躺在床榻上的哈桑六世,室内只有那位十九王妃在。小女孩只比桌子高出一个头,松青进来时她正艰难地垫着脚尖,高高拎着一个大铜壶向银碗里倒热水。
内侍悄悄退下,哈桑六世斜倚在床头,上身**缠满纱布,看不出伤口在哪里。他有些疲惫地向松青招了招手,示意他随便坐。
松青矜持地见了礼,仿佛没有看到桌边摇摇欲坠的小王妃,自觉避嫌,拉着椅子坐在了小王妃几步之外。
十九王妃把铜壶放好,偷偷地把烫红的双手放到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端起银碗,低头盯着晃荡的水面,小步挪到床榻边,站到了哈桑六世身前。
松青这才抬头看向这位小王妃的背影。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粉红色的衣袍,双肩细瘦,白嫩的脖颈仿佛一掐就断,脚尖紧张地凑在一起,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松青并不知道这位国王的年龄,只不过看外貌至少也在四十岁以上了。
“胡神教过我们,面对客人时要怎样?”哈桑六世纹丝未动,冷冷地问道。
小王妃脚尖一蜷,声音细如绵针,吞吞吐吐地道:“要、要尊重。”
像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小王妃急急忙忙地转身,银碗里的热水泼洒在她的手上,松青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痛苦霎时变成惊慌,面对自己目光躲闪地说道:
“尊贵的客人,欢、欢迎来到哈瓦里哲。”
顿了顿,她又急急补充:“感谢胡神,感谢胡神带来的客人驱赶了邪恶的魔鬼。”
松青看了看哈桑六世。这位国王冷硬的脸庞柔和了些许,看向小王妃的目光里尽是满意,还有些男人才懂的欣赏。
“把水给我吧。”
哈桑六世从小王妃身后伸出胳膊,揽着她的肩膀接过银碗,顺势把她带到了自己身旁,惊得小王妃低低地哎呀了一声,嗓音稚嫩又懵懂。
松青看着这副温馨的画面也淡淡地笑了。
“看起来您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多了。”松青放松了微僵的身体,把握着语气的分寸,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熟稔。
“胡神保佑,我的伤本就不重,还没有王妃的伤势严重。”哈桑六世拉过小王妃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王妃也受伤了?”松青挑眉问道,态度有些许好奇,但没有太多的关切。
“嗯,伤在”
“没、没受伤。”小王妃双颊绯红,低头轻轻地说道。
哈桑六世怜惜地用手掌覆盖住王妃的小手,笑着说道:“之前你还哭闹不止,现在倒是乖巧了不少,这样很好。”
小王妃的脸红得像要滴血,畏畏缩缩地向里靠了靠,刚好窝在了哈桑六世的臂弯里。
松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小王妃的动作,总觉得面前这副图景应该叫做猛虎戏幼猫幼猫虽然娇小,但爪子已经够锋利了。
“既然陛下和王妃都有伤在身,现在天色也晚了,我还是不多打扰了,等陛下痊愈之后再来叨扰。”
甜甜的言情戏看完了,也得到了些有趣的信息,松青以退为进,委婉地提醒哈桑六世应该说正事了。
哈桑六世脸色一肃,看向松青:“我这是小伤,不必修养,我请松青大人来,一是为了表示感谢,二是有些问题想亲口问问。”
松青先是客气了几句,表示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这才点头恳切地等待哈桑六世的下文。
不用这个国王废话,他也不需要这种废话,真正的谢礼他已经笑纳了。毕竟以常理来讲,他一个外人是不可能孤身进入一国之主的寝室的,尤其这个国王刚刚遇刺又刚刚苏醒。
果然在这种特殊的文化背景下,好感度刷起来也容易,只要找对切入点就能事半功倍,比如迫害一位胡神的敌人。
“我醒来后大臣和护卫们都跟我讲了很多,我想问问你对今日这件事的看法。”哈桑六世谦和地问道,一双鹰目却在紧紧地盯着松青的双眼。
只说讲了很多,却没有说讲了什么。今日这件事,今日发生的事情可是不少。
松青立刻抓到了这句简单问话里的玄机。
“唉!”松青沉声叹息,“今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稍后再说也无妨。我倒是有些担心以后的事情,那个刺伤陛下的精灵只是落水,生死不知啊!”
“木里特湖有胡神庇佑,跌入其中的凡人都是必死无疑,更不要说与胡神为敌的魔鬼了。”哈桑六世眉头微蹙,像是在担忧。
“既然是魔鬼,那就肯定有些卑鄙无/耻的手段,否则她也不会出现在这王宫里了,毕竟陛下可是胡神最虔诚的追随者,也是最受胡神庇佑的人。”
松青比哈桑六世还要担忧,又叹了一口气。
缩在哈桑六世臂弯里昏昏欲睡的小王妃突然一个激灵,抬头惊惶地看着哈桑六世的侧脸,嘴唇轻颤。
“别怕别怕,若是她再出现,我一定亲手杀了她,保证她再也不能做乱。”哈桑六世连忙轻声哄劝。
小王妃眼睛亮晶晶地用力点头,这副崇拜信任的天真样子让哈桑六世心头一热,但随即他就想到十九王妃左侧小腹上深深的伤口,只能暗暗劝慰自己要有耐心,也愈加怨恨坏了自己好事的年年,只想把她找出来碎尸万段。
松青也在点头。这位小王妃的枕边风吹得到位,值得表扬。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太被动了。
“陛下,我估计这位精灵应该不会直接出现在城中了,恐怕她会有些别的算计。”松青拉回了哈桑六世的注意力。
“木里特湖对岸是胡神的神庙,只有神选的时候才会允许候选人进入。其他时候若是有人想强行闯入,就会引来胡神降罪,七窍流血而死。”哈桑六世说道。
“神选?”松青琢磨着这个词的含义。
“哈瓦里哲人的领袖都是胡神选出来的。”哈桑六世一句话带过,继续说道,“魔鬼狡诈,我担心她会去破坏神庙,哪怕她立刻死在神庙门前,这也是对胡神的亵渎,恐怕也会引来胡神的不快。”
“那陛下要派人去神庙探查一下吗?”松青试探地问道。
“我醒来后就已经派人去了。”
听到哈桑六世这句话,松青立刻在心里复习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忐忑。
自己这好感度到底刷到没有?怎么听起来这位国王对自己还是处在试探阶段呢?
松青正想着,突然有内侍来报,称护卫们抓到了魔鬼的同党,已经押入了王宫地牢,特来询问哈桑六世要如何处置。
“同党?是些什么人?”哈桑六世看了惊讶的松青一眼。
“这......这个......”内侍也抬头瞄了松青一眼,明显是有些话不方便说。
“既然这样,那就请松青大人代我前去处理吧!”哈桑六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松青面有讶色,看着哈桑六世:“让我去?这不合适吧?我只是个客人而已。”
“合适,很合适,我相信松青大人会妥善处理的。”哈桑六世一副困倦的样子,随意地摆摆手。
松青知道自己只能推托一次,站起身笑道:“那我若是处理不当,还请陛下见谅了。”
哈桑六世已经闭上了眼睛,左手轻轻地拍打着十九王妃的手臂。十九王妃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似是早已熟睡。
松青转身看着内侍笑了笑,内侍有些尴尬地回以一笑,连忙低头在松青身前带路。
“不用紧张,我会随时关注你的处理过程的。”
哈桑六世的话从松青身后传来,松青脚步一顿,回身道了声谢,施施然走出了内室。
“护卫们抓到了几人?”松青问这内侍。
“一人。”内侍如实答道。
松青沉默片刻,又问:“是护卫们抓来的?”
“不是,是这人自己走出来的,护卫们就把他带进宫了。”
松青走出偏殿,头顶月明似水,脑中思绪翻滚,夜晚的风一点点吹凉了他的心。
自己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没有搞清楚年年做了什么就冲动行事,本以为能够轻松地拿下这座弹丸小城,没想到反而让自己深陷王宫,也将是岁牵连了进来。
骑虎难下啊!
是岁,我该如何处置你???
第二七五章 凶险的神湖
“你们把人关在王宫里,会不会不太安全?”
松青背着手,状似闲谈,看向落后自己半步的内侍。
“地牢坚固,还可以引入湖水,想来关住区区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内侍答道。
松青意外地挑了挑眉。他问的是“人”,内侍回答的也是“人”。
“你家住哪里?”松青决定聊聊家常话。
“我家在一个距离哈瓦里哲城三日路程的小部落,部落小,总共不过两三千人,名字更是不足挂齿。”内侍轻声回道。
“那你怎么会到这里?”松青微微侧首,毫不意外地看到内侍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
“哈瓦里哲是这附近最强大的国家,住在这里安全,生活也好,比家里好,我自然就来了。”
松青听着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决定冒险。
“你知道那位小王妃伤到哪里了吗?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哪怕只是磕碰了一点,家里人也要心疼着急半天,也不知道小王妃的家人若是知道她竟然在王宫里遇刺,会不会后悔啊……”
松青很感慨,这种感慨半真半假,只是现在听起来真诚无比。
内侍默默地跟着松青的脚步,一直到他们已经看到了东边的湖面,才开口道: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这是命。”
“你是说,小王妃嫁给陛下是胡神的旨意?”
“所有的结合都是胡神的旨意,若是幸福,那便是胡神的恩赐。”内侍恭敬地说道。
松青没有问若是不幸会如何。按照这种逻辑,恐怕所有的不幸不是归结于人自身的罪过,就是解释成胡神的考验。
“我们在此时前来,想必也是胡神的旨意了,愿胡神保佑。”松青顺势一捧,转而说道,“我在初次面见陛下时,曾经献上礼物,里面有一些上好的成药,或许可以对小王妃的伤势有帮助,还有陛下的伤。”
“多谢大人关心,陛下的伤并不严重,十九王妃虽然伤到了小腹,但伤口不深。而且十九王妃聪慧,不仅及时为陛下和自己止了血,后来也从大人所赠礼物中找到了合适的药物,现在都无大碍。”
“十九王妃年纪这么小,竟然还懂得医术?”松青惊讶。
“不是什么医术,只不过是民间常用来止血的药叶子,被小王妃带在了身上,想来是家里人心疼,让她”内侍一顿,低头道了声失礼。
松青脸上的忧虑消失,在内侍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今日至少有一件事一个人,是如他所想。
王宫不大,两人谈话间已经来到了一处石门前。
石门不大,只有一人宽。松青抬头看了看,认出这是不久前年年跌落的那处高台底部,想来地牢是与木里特湖相连的。
松青想象里最糟糕的场景并没有实现。
是岁坐在地牢里的草席上,虽然有些阴暗潮湿,但总比被泡在水里强,尤其此时还不到三月,想来湖水一定是寒冷刺骨,是岁这个文弱书生一定受不了。
是岁静静地看着松青,松青却在四处打量,猜测那位哈桑六世要怎么全程关注自己。
松青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领他进来的内侍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松青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黑黝黝的石头墙,抬手一抹,指尖湿润。他同情地看了是岁一眼。等天亮一涨潮,这里还不要下雨?
松青笑呵呵地跟是岁打招呼:
“倒霉吧?”
“你问谁?”是岁挑眉。
松青默然。
“怎么是你来了?”是岁问道。
“受命来处置你。”松青摊手,叹气。
“处置我做什么,我只是倒霉而已。”是岁觉得自己有点冤。
“你走运了这么久,又是当皇商,又是送公主出关,还跟国师有私交,没几天就把手下的商会经营成了我们天朝最强大的民间势力,也该倒霉了。”说着说着,松青都有点羡慕了。
“天高皇帝远啊,我就算现在死在了王宫里,最多也就是让余下的三百人随便动动手,我总不能让城外那些士兵打进来吧?”是岁苦笑。
“你想都别想,我那五百人的卫队是绝对不会听你命令的。”松青没好气地回道。
“我也没兴趣去命令你的卫队,郑将军的人才是精兵,一个顶你的人十个。”是岁有点嫌弃。
“你在这里慢慢泡着吧!”松青被是岁的态度惹恼,瞥了他一眼,“就算那位精灵是在城外才加入我们队伍的,也是你带着她在城里瞎转,那你就要对她的行为负责任!”
“那位精灵虽然是胡神的敌人,可也说不好是胡神派来考验世人的,我也只是按照胡神的安排行事而已。”是岁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很是自信。
“怎么?你难道还觉得自己领了一位小天使进城?”松青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呵呵。”是岁轻笑,再不发一言。
湖水真的很冷。
年年钻出水面,踉跄着走到岸边坐倒,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用力搓着手臂。
正是因为湖水很冷,年年一掉进水里就不生气了。愤怒被冷凝,化成了心里沉甸甸的一块。
她也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大湖的凶险。
湖里能见度很低,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丛丛随着湖水流动而摇曳的黑色水草。
年年小心地上浮,不敢探出水面毕竟她刚刚掉下来,担心顶上有人长长的水草扫过她的脚踝和手臂。哪怕再着急,她也不敢游得太快,以免被水草缠住。
瞬间达成的全神贯注压低了她的心跳速度,也让她这一口气格外绵长,待她第一次到水面换气时,哈瓦里哲城的灯光已经远在五十米之外。
年年浮出水面,思考着接下来自己要去哪里。
回城似乎有点危险,干脆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找找那座神庙好了。
年年低头找了找,发现那只金簪已经不见了。
她也回想不起自己落水的时候把簪子弄到哪儿去了,大概是一时松手扔掉了?
还好更重要的东西被放在了储物水晶里。年年猛吸一口气,又钻进了水里。
她并不知道这座湖对当地人来说是神圣又危险的神湖,自然不敢大咧咧地在湖面游泳,最多上来偷偷换个气。
年年继续向东游,据说那里是胡神的神庙。
她本就想去神庙里看看,在城里四处探听,得知了胡神神庙的存在,便秉持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则,横穿了王宫,想顺便找个小船,打算趁天黑划到对岸去。这样总比绕完王宫的围墙,再绕一圈湖岸要快。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哀求和哭喊。
年年并不后悔打伤了那个据说是国王的男人。想到那个坚强决绝到不似十岁女童的小王妃,年年也实在对她讨厌不起来,虽然正是她用尖叫引来了护卫。
她现在更讨厌松青。
年年在心里想些惩治松青的一百零一种方法,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自己的想象时而狰狞、时而冷笑,不一会儿就把这一口氧气给耗光了。
出水换气,再下潜,这一次她却没有如愿向东游,而是被水流阻在了原地,又推到了另一个方向。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年年有过下海捕鲸的经历,最初的疑惑过后,便立刻开始调整呼吸,感受湖水的流动。
与水流抗衡是不明智的。年年顺着水流游了一会儿,更头疼了。
这湖里不仅长满了如森林般的黑色水草,还有几股毫无规律的强大暗流,若不是她水性好,心态也好,恐怕下水后不是被水草缠死,就是被暗流卷入后慌乱窒息而死。
她虽然不至于慌乱,但也已经被暗流卷住,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几经沉浮和挣扎,年年几次看到湖岸,却都无法摆脱暗流,她也渐渐体力不支,只能随波逐流,先保证不死再说。
好在最后她依然被湖水推到了岸边,但她也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又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年年身上的衣服和斗篷便已干透。
这斗篷用的皮料毕竟是祁有枫花重金买来的宝物,就算是在湖里泡了不知多久,依然滴水不沾。曾被虹缂小店的秦掌柜重新用碎料裁剪过的衣服也因此沾光,有了速干的特性。
年年在地上扒拉,拔了一大把草塞在嘴里,难吃,还有股腥味,但至少顶饱。她喜欢的那种灌木盐爪爪跟骆驼饲料放在一起,她自己随身带的早就吃完了,也没想着要补充一点。
毕竟年年是真的好养活,牛羊吃啥她吃啥,牛羊不吃的她也能吃,比如她现在就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割点水草下来当干粮,说不定味道不错?
填饱肚子,养足精神,年年起身顺着湖岸走。她能看到远处哈瓦里哲城的灯光,那便往与灯光相反的方向走吧。
她一定要去神庙。年年想到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只染血的烟杆和罪魁祸首的小纸包,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她找到老伯尸体的时候已经晚了。
杀死啃咬尸体的野狗,又埋葬了老伯的尸身,年年拿走了老伯的烟杆和包有金叶子的纸包。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神庙以后要做什么。要是能跟胡神打一架倒也简单,但是打赢了就能让老伯死而复生吗?
但总归还是要去的,最起码要为老伯澄清事实,让他的家人不再痛苦,让他们能光明正大地为死去的亲人流泪。
一个建筑的黑影出现在远处湖边,她加快了脚步。
再走出几十米,年年警惕地取出短弓木箭,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
前方有人声传来。
叫嚷、惨呼和怒吼。
年年停下脚步,等到人声渐低,最终归于寂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座逐渐清晰的高大寺庙。
圆顶的白色寺庙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上,面朝西方的哈瓦里哲城,朦胧的橙红色光芒从拱门里照进漆黑的夜晚,在水面上破碎成点点闪烁的繁星。
黯淡的光线里,有一个男人正静静地面对拱门站立,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在为年年指引方向。
他的脚边仰面躺着一个身着白色僧袍的人,腹部是一道细长的伤口,几乎把他斩成两半。
地上还有十几个卧倒的身影,白色僧袍上满是斑斑血迹,偶尔还有断肢散落。
年年放下了手里的弓箭,越走越近。离得近了,她才看到男人的粗布麻衣上也有不少流血的刀口,他的站姿也有些歪斜,像是腿部受伤,不得已只能把重心转移到一条腿上。
年年跑到这人身边,已经听到她脚步声的祁有枫忽得转身,看到来人是谁后,手里两把还在滴血的弯刀叮当落地。
祁有枫左腿一弯,半跪在地上轻喘,抬头看着年年笑道: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第二七六章 神庙钟声
当他们在城外看到坎布尔的时候,祁有枫就知道,自己要被年年讨厌了。
他知道年年想要认错,也知道是岁的说法是推卸责任,但他依然觉得自己阻止年年的行为是正确的。
果然,坎布尔走后,年年也一言不发地走了,仿佛他们都是陌生人一般。
是岁对着祁有枫拱了拱手,待祁有枫苦笑点头应下,便带着三尺水先行回城了。
祁有枫一直远远跟着年年,跟着她在城外的荒野上搜寻,找到了正被野狗啃咬的老伯尸体。
他帮年年挖好了掩埋尸体的土坑,收殓入土后又跟在年年身后回了城。而在整个过程中,年年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讲,从始至终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
之后他在城里跟丢了年年。
看着年年熟练地翻墙爬房,祁有枫也只能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再次苦笑。
他看到年年拿走了老伯的烟杆和那个沾血的小纸包,也大致猜到了年年想要做什么。
坎布尔的话说明了这件事的根本在于胡神。就算年年去向老伯的家人认错道歉,若是不能推翻胡神的指认,为老伯洗去罪人的恶名,再诚恳的歉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宽慰。
祁有枫借口想去参拜一下胡神,从热心的哈瓦里哲人那里打听到神湖对岸有座神庙,平日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随后他便沿着湖岸一路寻来,在找到神庙的同时,也撞到了守卫神庙的僧人。
祁有枫不是圣人。
不管是之前年年的躲闪态度,还是今日对他的疏远无视,都在他心里积攒起了一点小小的埋怨,再加上孤身一人匆忙追赶至此的疲惫,负面情绪凑在一起,让他对这些嗦刻板的僧人更少了几分耐心。
一方烦躁,一方强硬,争执变成了争吵,又变成了争斗。
道理讲不通,那就用武力解决吧!
说到底祁有枫也只是个玩家,对游戏里的npc的感受会有些共情,那也是在认识年年以后了。在根本上,他还是很难习惯将他们看做是与自己相同的生命。
第一刀已经砍下,那就只能把面前的人杀光了。
年年不在,祁有枫出手也不再顾忌,凶戾的匪气尽显,两把圆月弯刀被肉眼可见的暴躁裹挟,没有麻烦的防御和躲闪,只有划破夜空的刀光和血色。
终于,眼前再也没有烦人的npc,祁有枫却只觉得胸中的烦躁愈发翻腾了。
然后,他看到了年年。
他看到了向自己跑来的年年,一脸的焦急和关切,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
看到她的那一秒,所有的埋怨、烦躁和戾气瞬间消失。他只觉得心满意足。
“你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年年跪在地上,面对面扶着祁有枫,一只手慌慌张张地从腰间的储物宝石里掏出一把药叶子。
热心大婶塞来的药叶子被是岁收下后又转交给了她,她之前留了一些给宫里的小王妃,现在身上还有很多。
“不用担心,我这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祁有枫看了看视线边缘还剩下六分之一的生命值,坐到了地上,看着年年抬起自己一只手臂,小心地扯开染血的衣服布料,露出一道细长渗血的伤口。
年年拿过一片药叶子放在伤口上,取出水囊倒上几滴水,药叶子开始缓慢融化,渐渐变成了一层覆盖伤口的半透明薄膜。
“这个药叶子还真是好东西,我们走之前可以考虑多卖一些带上。”虽然已经在宫里见过这药叶子的效果,年年还是觉得有点神奇。
祁有枫点头,轻声嗯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全神贯注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年年。
今晚的月色真美,但最美的还是面前人的双眸,灿若繁星。
伤口并不多,都集中在手臂和后背,不一会儿年年就全部处理好了,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祁有枫突然有点后悔。他刚才应该多挨几下的。
收好剩下的药叶子,年年把目光落在了祁有枫的左腿上。
“这个不要紧,只是暂时影响一下移动速度而已。”祁有枫往嘴里塞了一颗恢复生命值的丹药,看着数值从六分之一回复到三分之一,又塞了两颗后隐藏了系统界面。
生命值回满,虚弱的负面效果消失,祁有枫扫了一眼凉丝丝的伤口,有点艰难地站起身。
年年连忙去扶,钻过去架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有点沮丧地发现自己身高有限,祁有枫只能歪着走路了。
祁有枫看着年年脸上的郁闷,哭笑不得:“我这没瘸没瘫的,不用靠在你身上走路。”
说罢,他放轻了搭在年年肩上的手臂,向自己怀里拢了拢。
“咳、当然稍微让我搭一下更好。”
年年扭头看他,祁有枫有点无赖地说道。毕竟这是年年第一次主动凑到他身边,他舍不得这么快放手。
年年立刻转头,避开与祁有枫的对视,脸有点红,身体有点紧绷,但好在没有扔下祁有枫跑开。
两人同时看向四周,祁有枫有点尴尬。
满地的尸体还没被刷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只是年年的出现让这股血腥味被他自动忽略了。
这些人虽然有些武力值,手上也有武器,但实际上并不是很厉害,否则也就不会被祁有枫一个人给屠了个干净。
想来这些npc也不是为了打架而存在的,说起来或许还有点无辜。
“这些是神庙的守卫,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还说这里禁止任何人靠近,后来我们就打起来了。”祁有枫连忙解释道,有点忐忑。
“你没事就好。”年年笑笑。她不是普度众生的圣母,当然不会因此生祁有枫的气。
再者她对胡神的观感极差,对这些侍奉胡神的人的同情心也极为有限。她想帮谁、想救谁,一要看是否与她有关,二要看她的心情。
“你下次再想胡闹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否则我会生气的!”年年偏过头,认真地看着祁有枫。
“原话奉还。”祁有枫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道。
年年嘿嘿一笑,看着祁有枫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脸颊一烫,心跳也有点快。
两人走近神庙,敞开的拱门里透出橘黄色的烛光。门里没有塑像,没有挂画,也没有祭品神龛,只有一口金色的大钟,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年年和祁有枫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祁有枫松开了搭着年年肩膀的手臂,持刀警惕,与年年一起走进了拱门。
松青返回偏殿时,偏殿门口已经站上了两排护卫,数十位大臣也已安坐殿中,纷纷向松青点头示意。
看到这些人面上都挂着笑容,还有点潜藏的忌惮,松青便知道自己与是岁在狱中的谈话确实是被人听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松青更加警醒。不管是什么原理,这都说明这个哈瓦里哲国确实有点神奇之处,说不好真有些神迹。
此时一位女侍从内室转出,迎上松青,行礼后恭敬地道:“陛下请您入内室。”
这才是正常的外臣探望场景和程序。
松青笑着点头,步入内室后看到了坐在软椅上的哈桑六世。他低头行礼时眼睛向旁边一瞥,看到床榻上鼓起一小块,一张小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呼吸轻缓,双颊微红。
“辛苦松青大人了。”哈桑六世脊背挺直,声音虽低,但沉稳有力,一听便知道此人气血充盈,精力充沛。
“陛下谬赞,本使无功而返,不敢受陛下此言。”松青也放低了声音,回道。
哈桑六世轻轻摆手,让侍女搬来一个蒙着毡毯的坐墩,随后出声屏退了室内的四名侍女。
一时间,整间内室只能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
“我听说,今天进宫行刺的那位精灵是在城外加入使臣队伍的。”
坐墩较矮,松青与哈桑六世相对而坐,刚好是一个微微仰视对方的角度。
“是。”松青点头。
“你们为什么会让一个陌生人半途加入。”哈桑六世头颈不动,只有一双鹰目微眯,这句话也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有愈发沉重的压迫感。
“这个......”松青突然一笑,“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见到这位精灵的容貌?”
哈桑六世微怔,略一回想后答道:“我不记得有......确实没见到,她是从身后袭击的我。”
松青把哈桑六世的这一怔愣记在心上,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坐姿,心下有了一个猜测。
“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位精灵看起来年纪尚幼,约莫只有**岁的样子,行事也天真可爱,很讨大家喜欢,没人觉得这样一个小女孩会带来什么危险。”松青无奈回道。
“哦?”这个描述果然引起了哈桑六世的兴趣,身子不由微微前倾,同时面色一僵,缓缓地向后摆正坐直。
颈部受伤,很大概率是受到过重击。松青立刻判断出了哈桑六世的状态。
颈部受伤会让人轻微眩晕,整个上半身的活动也会受限,尤其是头颈部。就算哈桑六世凭借意志力维持住了外表的底气十足,每次颈部轻微活动时的强烈痛苦和坠感也是很难掩饰住的。
之前看到这人上半身缠满了绷带,但正面又看不到血迹,结合其他人所说的刺伤,这位国王陛下应该是颈部受创后又被人刺伤了背部某处。
不,很可能是腰部,因为这个刺伤国王的人很可能不太高,比如,只比屋里的桌子高出一个头。
至于国王为什么是先被击中颈部后才被刺伤,自然是因为这个真正的刺客现在平安无事,唯一的伤口还是在非常顺手的小腹。这个位置受伤,不仅洗去了自己的嫌疑,想必还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不让自己这么快就被国王抱上床。
至此,松青已经基本确认了整个国王遇刺事件的真相。
打伤国王的人应当是年年,刺伤国王的却是小王妃。这两个行为应当是同时进行的,否则小王妃没必要多此一举再行刺。刺伤国王的凶器便是年年手里的金簪。想来是国王将今日松青献上的礼物直接抬到了新婚的小王妃那里,才被小王妃顺手拿来行刺,而年年应该是担心凶器留在这里会给小王妃惹麻烦,便好心地把金簪带走了。
可惜好心未必有好报,小王妃先是弄伤了自己,后来又大声尖叫引来护卫,彻底把行刺国王的罪名扣到了年年的头上。
人不可貌相啊,松青感概。十岁的小女孩就有这种智力和心机设定,系统可能想让她当女王。
咦,这该不会是原本的剧情线吧?结果被见义勇为的年年给搅合了?
“等陛下亲眼见到这位精灵就知道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松青并没有忽略与哈桑六世的对话。
哈桑六世面色一肃,沉声道:“想必这就是胡神对我的考验了。”
松青一噎,再次为这些哈瓦里哲人的思维逻辑感到无语。这位国王不会还想着用身心感化邪恶的精灵,把异端变成信徒吧?
松青正努力将自己代入信徒的视角来继续对话,突然听到一阵钟声传来,这钟声却不似白日里听过的那般悠长空灵,反而有种刺耳的尖锐之感,轰隆隆地从东边滚滚而来。
从偏殿里传来众人高声齐呼的“胡神保佑”,哈桑六世也艰难地从软椅上站起,咬牙瞪目,额角青筋突起,已有汗水沁出。
松青立刻上前,伸手要扶,哈桑六世略一犹豫,没有拒绝,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松青的右手,不像是被松青搀扶,更像是扯着松青走出内室。
走出内室之前,松青略略转了转头,看到小王妃已经从床上坐起,却没有像哈桑六世这样焦急惊惶,而是静静地盯着钟声传来的东方,眼里只有一片沉寂。
像是察觉到了松青的观察,女孩目光一转,与他四目相对,甜甜地笑了。
走出内室,所有留在偏殿内外的大臣护卫、男女侍从,都在面东而跪,额头抵在地面,双手掌心向上,在连绵不断的钟声里一动不动。
松青看着这些人伏低的背影,耳边响着炸雷般的钟声,搭在哈桑六世后背的左手手腕突然一僵,那把精致的手弩仿佛滚烫的热铁,在他心里点燃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今晚,钟声彻夜不绝。
第二七七章 陨落
钟响彻夜,日出则止。
哈瓦里哲城里的人们在自家院落里跪了一夜,待到钟声戛然而止,大家抬起头,红肿的双眼被清晨的阳光刺得一痛。
这一夜的钟声很可怕,声声如雷,忽急忽缓。这一夜的钟声很特别,来得突然,去得匆忙。大家没有听到往常那样呼唤供奉的悠长尾声,一个个依然趴跪在地上,胆大些的年轻人抬头四处张望,虔诚到极致的老人们双手上举,颤颤巍巍,泪水潸然。
他们想,这钟声一定是胡神震怒的象征,以至于不愿接受他们的供奉,可若是胡神不愿接受供奉的话,他们的吃喝家当又要从哪里来呢?
等太阳爬过半空,终于有人站了起来,膝盖一软又坐倒在了地上。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大家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着返回家中,唉声叹气,惶惶不安。
住在内城的人们想到了国王,想到了白色高墙里的僧侣和先知,走出家门,却惊恐地发现眼前的街道一片焦黑,而王宫的外墙竟然大段大段地消失不见,赶来的王宫护卫正不解地看着地上的土堆发愣。
外城的人也想到了国王,也想到了僧侣和先知,但他们不敢越过那道分割内外城的拱门,只是哆哆嗦嗦地看着街边墙上的画像,互相交流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这精灵的画像才贴到城里一夜,他们所有人都见过。两道血泪正从画上人的眼角流下,凄楚哀婉,观者皆心悸不已。
满城萧条,人人自危,却有一处生机勃勃。青草从城门外蔓延至内,百花盛开,芳香满径。
见到这副景象的哈瓦里哲人怔怔发愣,不由地再次跪倒在地,面向东方。东方是胡神的方向,是王宫的方向,也是那人走过又消失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个宛如惊天霹雳般的消息从王宫里传出,被虔诚的哈瓦里哲人送到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钟响彻夜,国王暴毙,背部焦黑溃烂,呈跪姿伏地,纹丝不动,整张脸像是被黏在了地上。
罪人呐!这才是罪人呐!深受胡神教诲的哈瓦里哲人立刻就为这个离奇突然的死亡找到了原因,也为城中神奇的变化找到了原因。
“外边怎么样了?”
内城那座已经被行天下买下的饭庄里,松青端坐喝茶,看着进门的人笑问。
这是几个穿着长袍带着黑色面纱的女人,进门后立刻扯下面纱透气,拆着裹头的布巾,笑答:
“当然乱的很,这效果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好,好多人已经开始怀疑年年妹子的身份了。”
“我们说了国王喜好年幼-女童的事情,可惜这里的人对此没什么意见,好在栗子姐反正快,接话年年也是女童,才引动了这些人的怒气。”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子回道。看起来她对这里人的观念很是不满。
“辛苦辛苦。”松青听完这几个人叽叽喳喳的汇报,连连拱手。
“不辛苦不辛苦,倒是这样做真的能把会长救出来吗?”
“对啊,松青,你要是动什么歪心思拖延时间,小心我揍你啊!”这位栗子姐举着拳头,美目圆瞪,威胁道。
她们为了不让人起疑,也混在外边跪了半夜,这会儿腿疼膝盖酸,看见松青这个向来爱搞事的家伙就想踹两脚,活动一下关节。
松青立刻告饶,大小姐姑奶奶地把几人哄走,一个人坐在屋里,嘴角上扬,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
这地方果然民风淳朴。
女人们把脸一蒙、把头一裹,再表达一下对胡神的敬意,就会被当地人看做是自己人,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面纱之后究竟是谁、虔诚的表象内又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城里的变化自然是松青派人搞的鬼。但宫里的变化他就不知道了。
松青昨晚在钟响后没多久就离开了皇宫,走时还特意向哈桑六世和各位大臣护卫打过招呼,只不过当时大家都在等胡神降旨,无人理会他罢了。
宫门处的护卫也可以为此作证,虽然都没有抬头去看,但松青大人走之前特意出声打了一声招呼,这他们还是听到了。
若是能知道神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了。松青有点遗憾地想。
他觉得这与年年有关,但发给年年的消息全都如石沉大海,半丝回信也无。他也尝试着给那位祁有枫发了消息,同样得不到回音。
这两位该不会是找地方约会去了吧?松青咂咂嘴,想着要不要再发一条信息去道贺。
正在此时,郑奇领着一人匆匆而来,站在松青面前略一点头,错后一步再无言语。
松青知道,郑奇这是懒得再跟自己客套委婉了,之前在宫里算计年年的事情恐怕让这人对自己的印象极差。
“两位这是来……”松青笑问。
“王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了。”另一人答道。
这是麒麟军的吴间,相来沉默寡言,存在感极弱,直到昨晚。
是岁在出门自首之前应当是安抚过行天下的成员,也跟麒麟军的三人商量过。
是岁被囚,原因却是同行的年年刺杀国王。但松青回来时,大家对年年的作为并没有什么怨言,倒是异口同声地讨伐起了这个国家愚蠢的百姓和文化。
麒麟军那位擅长布阵对敌的木石早已出城,与驻扎在城外的士兵汇合,以防万一。
这位平平无奇的吴间则是平静地对松青讲了两句话,惊出他一身冷汗后,面无表情地下线休息去了。
第一句话:我知道你在宫里做了什么。
第二句话:收尾工作我帮你做好了。
郑奇这才表情复杂地告诉他,吴间在是岁走后就派了斥候和隐卫跟随他入宫,现在依然藏在王宫里的某个角落探听消息。
麒麟军玩家的军令很像是一种效果附加技能,木石的军令直接把松青的卫队变成了训练有素、正面杀敌的精兵,吴间的军令则是能把松青的卫队变成素质全面、行踪诡秘的侦察兵。
玩家等级影响的是技能覆盖人数和单兵素质,号令自家麒麟军和强征别军的效果自然也有不同,只不过他们带进城的士兵只有松青的二十个护卫,在吴间看来,“勉强可用而已”。
得知自己的保镖又被人调走,松青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游戏的恶意。给自己调拨的卫队哪里是来保护自己的,明明是来给人家当预备队的。
安全感骤降,松青也没有再独断独行,心平气和地找郑奇商量后续事宜,连夜给哈瓦里哲城增添了几道风景。
“莫非王宫里有什么变化?”松青请吴间坐下,亲手给他端来一杯茶。
“大臣们已经决定去请示先知,开始神选新王。”
“先知?城里还有这号人物?”松青一愣。
“嗯。”吴间点头,没再说什么。
大臣们还没派人去找先知,他也不知道这位在哪里、做什么、长得什么样。
松青的心情又不好了。怎么事情总会出现一些他意料之外的变数。神选新王,胡神肯定不会自己来选,那这个神选的过程和结果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可现在多了一个叫做先知的权威,松青能钻空子的地方绝对不会多。
“找到先知以后,你打算把人弄死吗?”郑奇开口,半是讥诮。
“不行,暂时没有合适的借口。”松青摇头,语气平和。
“先看这位先知如何解释国王暴毙的原因。”吴间平静地道。
郑奇看了他一眼。这话外之音是说,如果先知给出的解释与他们预期不符,就能开杀了?
“郑将军。”郑奇扭头看向松青。
“麻烦你与年年联系一下,问问她现在如何了,后来有没有发生别的事情。”
“你是想问昨晚的钟声与她有没有关系。”郑奇毫不客气地挑明了松青的真实意图。
“嗯。”松青坦然点头。
“有关,那是她敲的。”
年年和祁有枫两人进入神庙后才发现这里有多奇怪。
从门外看,这口金钟被半圆形的拱门正正地框在中间,看起来是不小,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年年一走近,又垫脚又仰头,竟然连顶都看不到。
当他们走进门,踏上仿佛无边无际的走廊之时,就知道这座庙恐怕真的有点神奇了。
毕竟从外表看,这座神庙绝对不会有一条长逾千米的走廊。
也不应该有一口高达百米的大钟。
走廊开阔,烛光摇曳,两侧镶有镜面,镜面无限反射,仿佛一处无尽循环的折叠空间,光线与黑暗一起被永久截留,延伸到目力不可及的无穷尽头。
年年一走进来就晕了,眼晕。
精灵族的视觉对色彩太过敏感,这样无穷反射的光线就是无穷的视觉信息,瞬间冲击大脑,阻塞处理器,她满目都是模糊的光斑。
年年立刻闭上眼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牵动神经,紧闭的双眼前全是晕开的光团。
“眼睛睁不开?”祁有枫拉住了年年的手,轻声问道。
这是一个让人不敢高声讲话的地方。
“镜子反射效果太好了,眼睛疼。”年年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双眼。
“我拉着你走吧,我感觉还好。”
年年睁开一只眼睛,捂住双眼的五指张开一道缝,再张开一道缝,又立刻闭上了眼睛。
梳理这里的色彩信息需要时间,但在那之前她一定会先去撞墙,还是别难为自己了。
感觉到年年反握住自己的手,祁有枫笑了笑,拉着年年一步一步地向那口大钟走去。
这一走就走了二十分钟,年年数着自己的步子,时不时透过指缝偷瞄一眼,看到祁有枫一脸警惕,左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右手紧紧攥着弯刀。
这个地方太奇怪了,难怪枫哥会紧张。年年抿着嘴,把笑意藏在眼睛里,右手轻轻摇了摇。
两人并肩前行,年年终于从指缝里看到了长廊的尽头,眼珠一转,被祁有枫看过来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年年捂住眼睛,手掌还挡住了半边脸。
又被祁有枫拉着走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让自己睁眼的提示,年年挪开手掌,正与祁有枫对视。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年年扭过头,嘟囔了一句。
“我以为你不想睁眼。”祁有枫戏谑地回道,拉着年年大步走近了面前的大钟。
“这东西是不是不太对劲?”年年心绪回落,不由自主地惊叹道。
金钟高不可及,宽不见边,离地不过三尺,最宽处离两侧墙壁不过一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尺寸刚好的方盒子里,观之宏伟,感之逼仄,空间感自成矛盾。
“这口钟可能真的是那位胡神的。”祁有枫也叹道。
“怎么?”年年扭头,
“我敲一下给你看。”
祁有枫抬手成拳,砸在钟上,金钟一寸未动,只有一阵嗡嗡的闷响。
年年立刻转身环顾,没有看到任何钟捶。
“以我们之前在城里听到的钟声来衡量,按常理讲它被敲响后的摆动幅度应当不小,否则是发不出足以跨越湖面的声音的,但这里的空间格局明显有违常理。”祁有枫继续说道。
“看这钟的重量,恐怕也不是常人能够敲动的。”
“估计这口钟附近的人迟早要变成聋子。”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觉得这个神庙一定与她相克。
“接下来怎么办?”
没有胡神,也没看到其他房间,他们这次神庙之行算是白跑了。
“敲钟!”年年目光灼灼,撞向金钟。
既然每次胡神出现的时候这口钟都会响,那她干脆用这口钟把胡神敲出来好了。
她年年自然不是神,但这并不代表她敲不动这口钟!
第二七八章 胡神的话语
“这个样子的钟,她怎么敲的?”
松青听得津津有味,很配合地提出了疑问。
郑奇做了一个张弓的姿势,松青了然。
“他们两个站在神庙门口,年年向里射箭,撞响金钟,这才发现神庙的空间构造还有收音外扩的功能,所以这钟声才能横跨整个湖面,送至全城人的耳朵里。”
“……他俩没成聋子吧?”松青尤其担心年年这个便利的顺风耳出问题。
“应该没有,他俩都没提。”郑奇道。
当时祁有枫也担心过这个问题,年年提议他直接下线时,他不仅极力反对,也希望年年用别的方式来召唤胡神,比如,直接把这座庙给拆了
“……枫哥,咱们就两个人,这要拆到什么时候去……”
“总比你这个自残式召唤要强吧。”
“谁自残了?喏,枫哥你看这个是什么?”
年年摊开手掌,一对米黄色的小团子在掌心滚了滚。
祁有枫先是疑惑地用手指捻起来看了看,随后恍然大悟,也从袖子里掏出这么一对小团子。
“诶?你也领过?”
年年把小团子放进耳朵,左右晃了晃,确保这对耳塞不会中途自己掉下来。
“嗯,我觉得或许你什么时候就会需要这个,所以去领了一副备用。”
祁有枫的话在年年听来依然清晰,而三米之外的风吹草动已声如蚊蝇。
这对米黄色的小团子就是长安城里人手一对的耳塞,年年叫它声音分阶调节器,明堂出品,免费发放。
如今正是夜晚,这耳塞的效果更佳。
年年拉开短弓,随意凝出一只魔法箭,箭光飞过千米长廊,射中神庙深处的金钟。
钟声仿佛水下的闷响,年年看向祁有枫,祁有枫点点头,年年便开始了咚咚铛铛的敲钟作业,时不时还会敲个节奏出来。反正今天要么把这钟撞烂,要么胡神亲自出现阻止,她一定要把这位号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家伙给震掉一层皮!
“竟然敲了半夜,年年也是够配合的。”
松青其实有些后怕。
昨晚在宫中,他一念兴起,便当机立断地杀死了刚刚跪好的哈桑六世。
右手紧紧捂着哈桑六世的嘴,松青突然听到了咚咚咚咚的鼓声,他环视四周,却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松青低头。原来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恍然大悟般,松青松开右手,坐倒在地,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不远处伏跪在地的大臣和护卫们。
玩游戏这么久,他主持过刑讯,监察过死刑,但自己亲手杀人,这还是第一次。
不对,杀什么人!这是个游戏里的npc!不是人!不是人!
视线左下角闪烁的红色惊叹号拉回了松青的意识。这是系统警告,提醒他心律和血压已经临近警戒值。一旦到达警戒值,他马上就会被强制下线。
不能下线。松青立刻找回理智,一边深呼吸,一边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比如身边的这具尸体上。
耳中回响着连绵不绝的钟声,松青攥了攥拳头,让双手不再颤抖。他把哈桑六世的尸体摆成了伏跪在地的姿势,看着尸体后背的血洞皱眉。
手弩很小巧,冲击力却大,整只弩箭没入血肉,刺穿心脏,现在似乎是卡在了两根肋骨中间。弩箭箭头淬有剧毒,沾之即死。毕竟松青能用到这东西的场合不多,一旦需要,那肯定是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必须保证这把手弩的杀伤力足够强大。
要想办法把这只弩箭挖出来,否则肯定会引起怀疑。但怎么弄?挖出来的时候会不会喷血?
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的松青大人挽着袖子,看着那个血洞,不知从何下手。
他拔开衣服的破洞,轻轻一扯,露出一点箭尾,用手指在伤口附近按了按,立刻就有鲜血流出。
松青一咬牙,刚挽好的袖子又被他放了下来,右手垫着布料就要去掏伤口里的箭尾,左手也做好了随时用袖子捂住伤口的准备。
“铛!”
钟声响。
一块素色的手帕被递到了他面前。
松青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小王妃,松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整个人像是刚被冰水里捞出来一样。系统警告再次滴滴滴地出现他的视野里。
小王妃穿着及地的红色长袍,右手托着手帕,左手抱着一个大香炉。陶制的香炉外有双耳,棕红色的外壁上是一个似图似画的文字,意思是“胡神”。
松青这时才闻到一股清冽的香气,与刚刚内室里的味道相似,只是更加浓郁了一些。
小王妃对着松青甜甜地笑了笑,把手帕塞到他手里,轻轻地把香炉放在脚边,跪在哈桑六世的尸体旁边,探手入怀。瘦瘦小小的女孩钻到尸体身下,血红色的长袍与哈桑六世身上的王袍摩擦,愈发鲜艳。
松青看着她发怔。这小女孩绝对不是个简单的npc,心理素质比他强太多了。
顿感颜面尽失的松青定了定神,小王妃已经从尸体腰间摸出了一把精致的短刀。镶满宝石的短刀似乎有些沉,小王妃踮着脚尖,双手举起短刀,圆溜溜的橄榄色眼睛盈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松青,笑得开心。
钟声又响了。
......
再次回想起那个笑容,松青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得郑奇和吴间一阵莫名其妙。
“感冒了?身娇体贵?”郑奇眉梢一挑。
“不是不是。”松青摆手。他才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一个十岁小女孩给吓到了。
“昨晚进宫的探子来报后,我们和年年通了消息,希望她能让钟声多响一会儿。”吴间自动忽略了前两句没营养的废话,接上了松青之前的问题。
“没想到一响就是半夜,也是辛苦她了,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去布置。”郑奇耸肩。
“你们......”松青低头思索,“你们在发消息给年年、希望让她多敲一会儿钟之后,她有回信吗?”
“没有。”郑奇和吴间一起摇头。
“她会敲钟,应该是有她自己的目的。就算你们不发消息过去,若是她的目的没有达到,这钟声也不会停的。”松青若有所思地说道。
“反之,钟声既然停了,那就说明目的达到了。”郑奇接话。
“也可能是被阻止了。”吴间补充道。
三人齐齐抬头看向窗外。那是神庙所在的东方。
“钟声停了以后你们有再跟她联系过吗?”
“有。”
“有回信吗?”
“......没有。”
长石铺就的灰色街道、白色的高墙、红色的屋顶,无门有窗,错落有致,整齐肃穆。这是位于外城与王城之间的一个区域,名为瓦利,意为“圣人”。
瓦利区正中有一座高楼,正面一个小门,没有窗户。四棱锥体的楼顶有工艺繁复的镂空花纹,用来保证通风和一定的光线。阳光被花纹切割,在墙上投影出眩目的花朵,随着日光的爬升和降落,在四面墙壁上移动。
这是全城最高的建筑。
高楼内有一块地方,在任何时间里都不会被阳光照到。这里盘膝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脸颊深陷,瘦骨嶙峋,树皮般粗糙的皮肤紧绷在骨头上,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
“尊敬的先知,国王哈桑六世于昨晚离奇去世,请先知受神,为我哈瓦里哲的臣民开释解疑,同时赐下新王的人选名单。”
先知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墙上的阳光投影。自五岁开始他就生活在这里,平时见不到外人,更没有人与他交谈,只有每年的天启节才会有一些孩童被送进来,让他来甄别这些孩童有没有成为下一任先知的潜质。
有潜质的孩子就会被送进另一座高楼。若是能在下一次天启节那日受神成功并保持理智,便会一直生活在高楼里,接受全城人的供奉。
楼中无岁月,但在这里待了六十多年,先知已经可以通过白日里阳光投影的长度变化来辨别时间。他辨别不了具体的日子,唯一能够拿来参照的日子就是天启节。今天离天启节还有八十多天。
楼外的人又高声请示了一遍,先知哑声应了。墙边的暗门里立刻爬出一个约莫六岁的男童,跪爬到他身边,额头擦着地面,不敢抬头。
先知是可以接受胡神话语的人,需要终生保持自身的纯净无垢。每日会有一个小男孩送进一些简单的水和食物。水是城里最甜的井水,食物是城中每家每年新烤的第一炉面包、收获的第一把沙枣,或者新宰的第一头羊。
先知抬起头,看着楼顶那个金光闪闪的字,这是“胡神”。
胡神没有画像和塑像。凡人所绘的胡神样貌一定会与某个人相似,这是凡人有限的认知所决定的。为了避免误入偶像崇拜的歧途,哈瓦里哲人只会使用一些特定的符号或音节来表达胡神的存在,却不会崇拜这些符号和音节。
感知到胡神的存在,先知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瞳孔突然放大,浑浊的眼瞳里满是迷离和愉悦。他从地上爬起,一会儿手舞足蹈地四处乱走,一会儿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叫嚷着不成句子的话,声音忽高忽低,忽喜忽悲。
跪在地上的男童惊惶地爬到墙边,感受着洒在墙上的阳光。
这就是受神。
每年天启节那天,人们都会在先知的高楼旁聚集,大办宴席,载歌载舞。舞是献给胡神的舞,歌是赞颂胡神的歌,伴随着不断的诵经声,开启这一年的全民狂欢。每年都会有人得到胡神的青睐,在节日过程中陷入受神状态,接受胡神的话语。只不过普通人无法理解胡神的存在,每次受神结束后,这些幸运儿就会失去理智,或是痴呆,或是疯狂,被当作胡神的遗迹送入高楼,变成供奉胡神的僧侣,同时也被百姓或富商供奉。
先知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可以主动进入受神状态,并且在受神结束后保持清醒。
男童静静地听着先知的话语,楼外的人们静静地听着先知的话语,这些是先知从胡神那里得到的启示。
楼内的男童和楼外等待的大臣们一起记下胡神的启示。这些零碎的信息里隐藏着人名,之后他们就会从所有哈瓦里哲人找出这些名字的主人,让他们作为新王的候选人前往木里特湖的对岸,去进行最后的神选。
木里特湖位于东方,最后的神选会在岸边的神庙里进行。
此时此刻,原本神庙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与神庙一起消失的,还有年年和祁有枫两人。
第二七九章 地下溶洞
哈瓦里哲城,瓦利区。
这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人们来了又走,先知已经恢复了神智,再次沉寂在高塔之中,等待太阳升起又落下。
大臣们已经得到了胡神的启示,也找到了启示中所提到的十余个候选人,此时大概已经出发去神庙进行最后的神选了。哈瓦里哲城不能没有胡神认可的国王,哈桑六世的死因并不重要。人死了,那便是胡神不再庇佑他了。一个没有胡神庇佑的国王,那便死了吧。
松青和吴间从高塔的阴影里走出,抬头看了看这座高塔的尖顶。金色的太阳挂在红色的塔尖,像是王冠上的宝珠。
“暗门在哪里?”松青低头,看向吴间。
“这里。”吴间指向另外一个白墙红顶的小楼。
“那边有人看守吗?”松青回头看了看。这附近还真是清静,连丝人气都感觉不到。
“那暗门很小,你我钻不进去。”吴间直接回答了松青还未出口的第二个问题。
“这......”松青拧眉。
“从正门进。”吴间一点都不觉得这是难事。根据当地的风俗,这正门只有每年天启节的时候才能打开。他又不是当地人。
松青向着那扇厚重的石门努了努嘴。反正他是推不动也拉不开这块大石头。
吴间一挥手,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十个布衣人,五人在各个路口巡视,另五人在石门边站定,其中一人在墙上敲敲打打,时不时还把耳朵贴上去听听。
“先试机关。”吴间说道。看他的表情,他肯定觉得这四个字很多余,这也间接说明,他觉得松青很嗦。
松青闭嘴。看着在身前身后忙碌的这十个人,他在心里长叹一声,叹完更觉气闷。这可都是他带进城的卫队,现在成了别人的兵不说,看到他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也太过分了。
松青深深地意识到了培养亲信的重要性。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试图拉拢的年年。虽然他这次是把年年给小小得罪了一下,但这孩子心软又心善呐,而且也不太聪明,说不定之后就又有什么能培养感情的机会了呢?
沙漠,绿洲。
这个曾经给年年一行人带来巨大麻烦的绿洲又恢复了它宁静美丽的样子。
圣诞小丑团的十人正坐在一棵五米多高的大树下休息。这树亭亭如盖,树皮近黑,树叶油绿,花似绒球,明金璀璨。
这肯定不是这绿洲里自然生长的树。这实际上也不是这个地区应该有的树。只不过迪昂需要一棵树给他们乘凉,而这拿来乘凉的树总不能太丑陋,便种下了这颗金合欢,还特意催发了满树的金黄色小花。
他们踏进这里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沙漠绿洲。等金合欢从嫩芽变成大树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红色毒蝎的海洋。等他们在树下坐好的时候,这里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沙漠绿洲。
也说不上太普通,毕竟沙漠缺水,总不会出现大片大片的艳丽白色花朵,还有数不清的球形蒴果挂在枝头上,也不会有无数的毒蝎尸体被掩盖在粉绿色的椭圆叶子之下,被空气中弥漫的微甜苦香包裹。
面对蝎群,圣诞小丑的成员们也想到了毒。只是他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去取什么蝎毒,因为他们有迪昂。
自然界里有毒的植物很多,迪昂随身携带的剧毒花种便有六七种,这里是选了附加麻醉效果的那一种。
有尼克在,他们也不担心花毒会被风吹到他们身边,此时一个个默默坐在地上揉眉心。他们也很久没下线了。圣诞小丑的人也还是普通人类,也有身为人类的极限。毕竟只蓝鲸号一程就要花十五天,而在这前后他们也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都有些疲惫。
“you can off now.(你们可以下线休息了)。”尼克歪歪地靠着树干,看向其他人。
“and you?(你呢?)”其他人也看向他。
尼克看了问话的萨拉一眼,摇头未答。
“we cannot all b and i will wait here til you return.(我们不能都下线,我和尼克先留下,等你们回来再休息。)”迪昂从花田里走回,刚好听到了这两句对话。
“howcy now?(她怎么样了?)”尼克问道。
迪昂看着白色花田里零星的几朵红色花朵,微微点头。红色的不多,说明那只商队在此处的伤亡并不大,年年就更安全了。
“gort。”迪昂再次用常青藤来确认年年的安危,只不过探出的藤条竟然在空气中微微蜷曲,像是找不到目标的位置。
这与之前十几次都不同的景象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尼克腾地站起,等着迪昂开口解释。
“an isolatenotdanger.(一个独立空间而已,她没有遇到危险。)”迪昂连忙说道,语言简单明了,直指重点。
尼克稍稍低头,再抬头时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踌躇,整个人也有些忸怩。他想尽快去跟年年汇合,但又不好意思要求大家不许下线休息。这样的矛盾心理便造就了难得一见的团长奇观,大家欣赏了一会儿,才互相看了看,会心一笑。
“let’s go!(出发!)”矮人约克率先嚷道,挥舞着他的大锤子。
“let’s go.(我们走吧。)”萨拉微微笑着。
尼克僵硬地微微笑了笑,只可惜嘴角像是被人折过一样,总是忍不住沿着折痕上翘。看到他这副样子的众人哈哈大笑,成功把尼克心底的那一点欣慰和感激给揉碎了。
他怎么会觉得这些疯子可爱又体贴呢?这一定是他疯了!
此时年年却是真的疯了。
她先是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翻来覆去地叫着“爸爸”“父亲”“帕斯卡尔”,不管祁有枫怎么叫都叫不醒。在突然安静下来之后没多久,年年又开始翩翩起舞,若不是她所在的这个舞台边摆有五具棺材,祁有枫或许还有心情欣赏一下年年这稚嫩却灵动的舞姿。
年年和祁有枫并没有召唤出胡神,也没有被胡神阻止,而是和神庙一起塌进了地下。
大概是量变引发了质变,神庙的收音外扩功能最终震塌了自己,也把神庙中的年年二人一起带进了坑里。
地动山摇,镜碎钟倒,猛然下坠的感觉消失后,年年在祁有枫怀里睁开了眼,慌忙爬起来去看枫哥的状况。
神庙坍塌的一瞬间,祁有枫把年年护在了自己怀里,扛住了掉落的砖石,又顶住了坠地时的冲击。
祁有枫摊开四肢,躺在地上喘气。还好这里是游戏,他还能剩下一丝血皮苟延残喘,但这一砸一摔是真疼啊!
年年跪在祁有枫身边,想要去扶他起来,又怕自己弄疼他,急得两只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最终还是握住了祁有枫的手。
祁有枫躺在地上,扭头看着她笑了笑,被握住的右手一拉。四目相对。年年微伏着上半身,另一只手撑着地,以免让自己倒在祁有枫身上。
祁有枫看着近在咫尺的年年,右手越握越紧,最后却是一松,拉着年年的手放在了自己唇边,轻轻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年年只觉得脑子一炸,被亲到的那一小块皮肤瞬间滚烫,红晕从手背烧到了脸上。她连忙抽回手直起身,扭头不敢去看正笑得愉快的祁有枫。
不曾想,她这一扭头就看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也发现了这座神庙地下的秘密。
这地下竟然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溶洞,奇形怪状的石笋如犬牙交错,一条小路隐在其间,拐进了黑暗之中。
年年爬起来,先是绕着歪立在土里的金钟转了几圈,又爬上了身边散落下来的大块条石和方砖,庆幸自己当时是站在了门口,这才没有被这些大石头给砸进土里。
祁有枫靠坐在一块大石边,等待生命值回复,无奈地看着突然间变得过分活跃的年年。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个大洞,思考一会儿自己要怎么上去。年年的斗篷附带浮空,她可以飞上去,但这浮空似乎不能带人吧?
“枫哥?”年年坐在对面一个大石上,对着祁有枫挥手。
“嗯?”祁有枫扶着石头站起来,向年年走去。
“你没事了?”年年跳下来,迎上祁有枫。
“死不了。”这话肯定没错,但他现在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那你再休息一下,我去那边看看。”年年依然不敢与他对视,手指向后一戳,转身就要跑。
“等等。”
年年回头。
祁有枫伸出手:“陪我休息一下,你自己一个人乱跑我也不放心。”
年年挠挠头,轻声嗯了一下,坐在了一旁。
祁有枫收回手,挨着年年坐了下来,悄悄闭上眼睛。年年都快要把脚边的石头子给数清了,才发现枫哥既没有来拉她的手,也没有说话,便偷偷地歪着头去看他。
年年长出一口气,手脚也放松了。原来他是下线了。
年年拄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祁有枫的脸。她好像一直都没好好看过这个人的样貌。
看着看着,年年突然觉得手背一烫,刚才那奇怪的感觉又跳进了心里。年年扁着嘴,越想越气,越想越慌,干脆伸出手扯住了祁有枫的脸。
“看着是个老实人,原来就是个土匪流氓!”年年恶狠狠地说着,扯住祁有枫的脸皮拧了拧,满意地看着那一片通红。
好像不太对称?
一不做二不休,年年又扯住了另一边的脸皮,也用力拧了拧:“土匪!”
“我就是土匪啊。”
年年眨眨眼。
“怎么?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不就知道我是土匪寨的了吗?”
年年再眨眨眼。
“你到底要揪住我的脸多久?”祁有枫无奈。
“啊!”年年惊叫,把两只手藏到背后。
“你这是在隐藏作案工具?”祁有枫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年年语塞。她这时才顾上害羞,恼道:“你怎么这么快就上线了?”
“不讲理啊~我可没说我要下线多久吧?”祁有枫故作委屈地道。
“那你怎么不说?”年年硬着头皮胡搅蛮缠。
“说了还怎么抓小坏蛋?”祁有枫眉头一挑,拧身把年年逼到她身后的大石边,单手撑住石壁,微微俯视缩成一团的年年。
抬头看他的年年有点发愣。面前的这个人挡住了头顶的天光,整张脸也藏在阴影里,莫名有种让她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正在做心理斗争的祁有枫看着从另一边溜走的年年,笑着摇摇头。
“我下线是为了消除一下身上的负面状态。”祁有枫站起身,解释道。
生命值可以靠吃药和休息恢复,他虽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但内里的疼痛感就没有这么快消退了,下线让系统刷新就是最便捷快速的止痛方法。
毕竟疼痛感是通过意识数据传达到玩家的大脑之中的,而不是作用到玩家在游戏里的身体上,断线一次后痛疼感自然就会中断了。
年年嗯嗯啊啊地应了,蹦到了之前发现的那条小路上,急匆匆走在前边。
祁有枫看着年年红红的脸蛋,也没有再逗她,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一如他这一路所做的那样。
两人没走几步,就发现了地上散落的尸骨。
尸骨躺在路边,有的只剩下了嶙嶙白骨,有的服饰尚且完好,有的甚至还没有完全化成骨架。他们掉落下来时的大洞已经被甩在身后,白色的天光逐渐暗淡,蓝绿色的磷火在眼前浮动,顺着这条小路飘到了溶洞的深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取出武器戒备,一步一步小心地避开地上各异的尸骨向内探索。
“这些人应该不是同一个时期死亡的。”祁有枫扫过这些尸骨,总结道。
这很明显,年年也点头同意。
“死因好像外伤居多。”年年补充。
她那个佣兵团里有两位专业的医生,其中一位专擅给病人拆骨切肉后再催生出新的身体部件,所以她也被带着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比如什么样的骨头是被砍下来的、什么样的关节是被人破坏过的。
“有这么一些人定期在这里厮杀?”祁有枫看着这些人手里生锈的兵器,猜测道。
“谁知道呢?”年年也不明白这些尸骨的来源,说完后侧耳倾听,“前边好像有水声。”
前边拐过一道弯,一条宽阔的河流横亘在两人面前,河水平缓,无波无浪。
年年取出耳塞。若不是这个东西,她早就听到这水声了。
这里不仅有河,还有桥。走过桥又沿着河边这条明显人工开凿的小道逆流而上,年年二人找到了这条地下河的源头。
看着溶洞石壁上这似曾相识的拱门和内里的长廊,年年和祁有枫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这条地下河竟然是从拱门一侧的石壁里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