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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弹道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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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皮绠还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倒是郝摇旗在李来亨身边待久了,他虽然也不懂这劳什子的方从哲是什么意思,但早从李来亨的话里,听出了自己一干人等被耍了的意思。郝摇旗心想自己逮不到大将就算了,还让这个打杂的书办摆了一道,虽然不懂是什么地方被摆了,但总之先把他抓起来,狠狠整治一番再说。

    那书办听到李来亨的命令,又被如狼似虎的大块头郝摇旗一把扑倒后,才连连求饶,改了口风说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学生确实不叫方从哲,学生是怕连累家人,才不敢说出真名,实在不是有心想要欺瞒大王啊!”

    “学生、学生……学生真名叫做任以方,确实是襄阳人啊!学生在官军里,只是写写文书,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万请大王网开一面,放学生一条生路吧!”那书办声泪俱下,痛哭道,“学生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母,还有尚未过门的未婚幼妻,学生从未参与官军围剿义军之事,就请大王绕我一命吧!”

    书办的哭声真是情深意至,连罗颜清都有些动容,她劝李来亨说:“小李头领,这个书生如果既然不曾和我们为难,放他一条生路也无妨吧?”

    “呵呵,罗小姐你还不懂,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书生的嘴更加会骗人。”李来亨对罗颜清语重心长解释道,“评话里的才子佳人,那才子书生总是满口瞎话,尽是一帮薄情郎。罗小姐今后可要多加小心,不要被什么负心汉骗了才是。”

    郝摇旗和张皮绠均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两人心下都感叹管队不愧是管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为常人所不能为,如此擅长说话。对着罗颜清这么一张脸,还能扯什么有人去骗她,谁会发了晕看上罗颜清呢?

    李来亨又转头盯住书办说:“方从哲?任以方?我看你不会是姓方吧?我听说这次杨嗣昌布置三省会剿,主持前线战事的湖广巡抚,就叫做方孔。你小子总不会和方孔有什么关系吧?”

    书办听到这里一下子就慌了,汗如雨下,他苦着一张脸,难看至极地笑道:“怎……怎么会呢,潜翁这般封疆大吏,学生仰望都不能见之,怎么可能会有关系呢?大王真是爱开玩笑了。”

    郝摇旗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看样子似乎像朝廷官员传抄的邸报。郝摇旗将这张邸钞递给李来亨,说道:“管队,我们这两天散开去抓俘虏的时候,在接近宜都附近的时候,搜到这张告示。我寻思着这是不是什么官军围剿的指示,就特地收了起来,带回来给管队看。”

    张皮绠也在旁边连连点头,他指着邸报说:“郝头领把那张告示拿给识几个字的人看过,好像上面写的就是那啥子湖广巡抚方孔钱!”

    “什么方孔钱,那是方孔。”李来亨挑了挑眉毛,接过邸报仔细看了两眼后,微微一惊,转而将邸报抖在书办的面前说道,“我是不知道你和方巡抚是什么关系,不过看来我们的督师阁部大人,并不在意你们方氏如何。”

    书办听得心惊,隐隐感到一阵不安。直到李来亨将那张邸钞抖开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看清楚,上面赫然写着湖广巡抚方孔“明系玩寇失机,著革了职,锦衣卫拿解来京究问,员缺即日就近推补”,下面又补充有一行小字,写着方孔“故纵取咎,居然畏罪自杀,其署官如确查有失援先逃者,立斩军前”。

    他一瞬间几乎站立不住,要昏倒在地,还是被张皮绠给一把扶住。张皮绠扶住书办一只手,疑惑问道:“你这打杂的,还能和巡抚大官有什么关系?”

    “哼!”李来亨冷哼一声,将邸钞收起,说道,“你实话实说吧,你究竟是方巡抚的什么人?我看放你回襄阳也毫无益处了,邸钞里杨嗣昌明白写着‘其署官如确查有失援先逃者,立斩军前’。你就是方巡抚的署官吧?这次香油坪官军大败,责任分明在杨嗣昌身上,这份邸钞里却千方百计将责任归结到方巡抚一人身上。显然杨督师是要你们做替罪羔羊,他有尚方宝剑在手,可以便宜行事。你觉得你回到襄阳,杨督师还会放过你吗?”

    书办浑身颤抖,哪怕张皮绠扶着他,他也终于站立不住,整个人瘫软坐到了地上。他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口中喃喃道:“不、不可能……皇上岂会如此不念前功,杨督师和我们方家是世交,他岂会这样不念旧情……

    但过了一会儿,书办似乎还是认清了现实,彻底绝望,“学生……我叫方以仁,是巡抚的侄子。你们要找的统带炮兵之人,就是我。”

    他将衣领向下一抓,亮出脖子来,木然说道:“我与义军为难至此,早知道没有生路了。伯父既死于杨嗣昌之手,他深怀圣眷,我哪里斗得过他?回到襄阳,一定会被杨嗣昌借口阵前逃亡杀死。你们要杀便干脆杀了我吧,被你们这些流寇杀掉,好歹也是死于王事,不负我一生抱负了!”

    “哦?”李来亨更加饶有兴味地看着方以仁了,他笑道,“你若想死于王事,一开始便说出真名实姓便可,何必躲躲藏藏?”

    方以仁面上一红,有些尴尬。毕竟若非他的靠山方孔死了,方以仁自然想的还是忍辱求生,忍一时之辱,等海阔天空。

    李来亨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捡起一根树枝,一边在地上写写画画,一边问道:“你就是统带炮兵之人?文人却统带官兵,而且炮击如此神准,你是否懂得数学?”

    方以仁愣了一下,答道:“大王是说算学吗?我确曾与泰西天父教之人,学过律算之学。”

    “那这个你懂吗?”李来亨在地上画出几个三角和抛物线的图案来,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清楚炮兵的弹道学与三角函数之类数学的关系。只是凭借后世的道听途说,对此有一些模糊的认知而已。

    反倒是方以仁看到李来亨描绘出的抛物线和象限图案后,两眼一亮,说道:“大王所画倒接近泰西律算学问,我在军中校正炮击时,亦是以勾股尺矩测量,方器可量敌营之远近,圆器可量铳头之高低。获得高下远近几何后,便可校正炮击,故任所处而百变不穷,一成不误。”

    罗颜清、郝摇旗、张皮绠几人对于方以仁满口的律算术语,全部都听得一头雾水。李来亨对这种半文半白的数学理论,虽然也不大听得懂,但他却明白方以仁恐怕确实有点东西,方以仁似乎掌握着接轨欧洲的弹道学知识。

    “你懂得泰西的律算之学?那我不杀你。”李来亨按捺住心中微微激动的心情,他在夷陵缴获到的那些大炮,肯定是不能由小虎队独吞掉了。甚至闯营都无法独吞,肯定有相当一部分需要分给曹营。

    但是在李来亨看来,方以仁这样懂得弹道学的人才,可远比大炮这种死物重要多了。满洲人的炮兵为什么那么厉害?并不是满洲人的军事工业遥遥领先于汉人,而是因为孔有德在吴桥兵变后,将徐光启和孙元化培育出来的登莱新军,全部一股脑打包送给了皇太极。

    孔有德送给满洲人的新锐大炮还是其次,他带去辽东的大批接受过新式训练的炮手、掌握相关知识的匠人,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方先生,只要你将所学全部教给义军将士。那我不仅不杀你,将来还一定为你报仇,帮你杀掉杨嗣昌。”

    方以仁手上一颤,他虽然不用心于科举,但并非无意于仕途。将律算所学,全部教给流寇,这与从贼又有何异?可是他就算逃出贼营,天下虽大,也无处容身,必定死于杨嗣昌之手。

    李来亨看出了方以仁的动摇,知道他既然不能从容就义,反而编造假名,想要保住性命,就有说服的空间和余地。他又劝导道:“我无意让先生跟随义军,只待先生教会我们使用火炮的办法后,我自然会赠给先生重金。到时候方先生大可以效仿陶朱公,泛舟到江南择一善地,殖货经商,悠游余生。”

    “这……”李来亨的说法正在一点点卸掉方以仁的心防,他感到按李来亨这样说的话,自己也并不算从贼。等办完事、拿到钱后,他就可以隐姓埋名,到江南经商,同样可以过上诗酒清狂的日子。

    方以仁有些犹豫,试探性问道:“大王此言当真?大王真愿意赠我盘缠,放我生路吗?”

    “这是自然,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何况先生遭到杨嗣昌的陷害,我也是感同身受啊!”李来亨仰头长叹,做出一副痛心样子说道,“我们起义兵也不是有心和朝廷为难,实在是朝廷重用杨嗣昌这等奸臣,逼得我们没饭吃,我们只好起义兵、清君侧,除暴安良啊。”

    方以仁心中吐槽,你们这群秦寇大部分在崇祯初年就攻城略地了。那时候别说杨嗣昌,连他爹杨鹤都还没当上封疆大吏呢。

    不过他还是被李来亨说得意动,终于答复道:“那……既然大王这样说了,学生便却之不恭了?”

    “好好好!张皮绠!你快点……那个,你先把方先生带去夷陵城,给他安顿好,对了,给方先生弄顿饭吃!”

    李来亨连声称好,赶忙吩咐张皮绠将方以仁带回夷陵。他还提醒张皮绠,要把方以仁交给庆叔,让李长庆帮忙好好安顿一番。

    等到张皮绠给方以仁松了绑,轻手轻脚扶着他离开后。李来亨才脸色一变,对郝摇旗厉声嘱托道:“摇旗,你多派几个人给我盯住方以仁。他要是敢有什么轻举妄动,就军法伺候。”

    “军法伺候?”郝摇旗摸摸头,问道,“哪种军法?”

    “这还要问?就闯营里最平常用的军法,你随便挑一种吧!反正你要给我盯紧了方以仁,别给他机会招风引雨。”

    “行吧,那就交给我了。”郝摇旗大手拍拍胸脯答道,“就剁手吧!他敢乱来,咱就先剁了他左手。”

    罗颜清听着两人的对话,皱着眉头,觉得很莫名,便问道:“李头领,你是想收这个书生做军师吗?”

    “哈哈,不不,罗小姐,我就是用他一段时日罢了。用他办些小事而已。”李来亨可不想惊动罗汝才来抢人,便和罗颜清打了个哈哈。

第九十二章 庆功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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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军在香油坪大捷以后,除了王光恩所部关营的兵马向北逃到远安县一带,失去了踪迹。其他各支营头,都在兴山、秭归、夷陵附近的几县打扫战场,清除残敌,取得非常大的战果。楚兵的主将杨世恩在香油坪被击毙,副总兵罗安邦则在兴山县被混天星惠登相所部追击,落水溺死。剩下的其他各支官军将领,除了闵一麒、尹先民、谭诣俱死于夷陵外,也都在秭归附近被义军俘杀。

    罗汝才之后又率领联军的主力部队,借着香油坪大捷的余威,连续攻克了宜都、枝江、长阳等县县城,兵锋直抵荆门关。湖广一省大受震动,杨嗣昌除了下令驻节所在的襄阳全城戒严外,还急忙从偏沅、川北、兴安等地调集官军,协防荆州府,以免湖广西面门洞大开,使得义军可以长驱直入,直捣襄阳城下。

    除了李来亨在夷陵抓到的近千俘虏以外,联军在香油坪一带另外抓获了约有两千多人的官兵俘虏。这些俘虏中除一小部分被混天星、整十万、小秦王等部屠杀掉以外,绝大部分都在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要求之下,被编入义军队伍当中。

    罗汝才也特别重视火器部队的编成,他三番五次的强调不得滥杀铳手、炮手,为此还同屠杀俘虏的混天星惠登相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等他带着曹营的主力部队,开至夷陵以后,自然对李来亨缴获的那批新式大炮眼红无比。

    其实李来亨也知道,大炮虽然是自己所缴获的。但小虎队只是闯营建制下的一支小部队,即使是整个闯营,暂时也还没有力量同罗汝才抗衡,很大程度上还需要依庇于曹营发展。所以李来亨在夷陵等待联军主力的时候,其实早已做好将大炮全部交给罗汝才或惠登相的打算了。

    但罗汝才的做法却出乎了李来亨的预料之外这是李来亨第一次见到这位此时名声更在李自成之上的义军首领。他的出行场面确实极大,左右两边各有一队十余人的甲骑队伍夹道簇拥,入城时前面还有专门的民夫在道路上洒水,身后则有一部乐工给他做鼓吹手。

    这些乐工都是罗汝才从官绅大户家中搜罗来的,远非刘体纯那般乡下鼓吹手可比。

    罗汝才的气质与李自成相差很大,李自成是随和之下透露着几分刚直和严正,罗汝才则洒脱不羁。他一到夷陵城,就托罗戴恩和罗颜清带话,说要亲自嘉奖李来亨一番。

    曹操为人做事极为妥当,他是先让罗戴恩同李自成讲这件事,取得李自成的同意以后。才于州城衙门召开掌盘大会时,公布了这件事。

    这一方面是在掌盘大会上显示出罗汝才作为义军领袖的权威,另一方面又不让李自成产生太多反感,不使他觉得这是曹营在插手干涉闯营的内部事务。

    因为大军还散在各地清扫战场,夷陵州城中义军数量不多。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但城中还是一片破败萧条的模样。罗汝才带着好几位重要的将领和数十甲骑,先到衙门中等候众人,随后闯营的李自成、田见秀等人也陆续赶到,惠登相则最后一个到。

    罗汝才让罗戴恩和罗颜清带人在衙门口等候迎接,他自己则和包括军师吉在内的许多曹营要人,在辕门外站立等候。

    曹营的将士还在衙门大院几颗高大的柏树间,搭好一个布棚,以遮阳光。

    夷陵城本来是由闯营攻克,可经过曹营的这番布置,倒使得罗汝才成为了东道主一般的角色。使得曹营在联军中的地位,更加隐隐高出其他人一头。

    罗汝才同李自成、惠登相谈了一阵闲话,罗戴恩来禀报说酒席已经摆上,请诸位掌盘到院中赴宴。当宾主都到齐后,罗汝才看到认识的将领就微笑着点头或拱手招呼。

    他先拍一拍李来亨的肩膀,笑着说:“好小伙子,看着还是个半桩娃儿,却如此非凡!一只虎真有个好义儿啊。听说你在夷陵城,用五百人打败了杨嗣昌的三千人,实在是英雄出少年,这才不辜负自成的亲手栽培!”

    这番半文半白的话,都是吉提前和罗汝才商量好的。这时他照本宣科讲出来,虽然没有了平常那种洒脱不羁的气质,但也十分适宜这种联军大会的场合。

    李来亨听到罗汝才的夸奖,他假模假样做出略微有些腼腆的样子,回答道:“不敢当。多谢曹帅夸奖。”

    李自成也对罗汝才笑着说:“他现在掌管小虎队,去年他在商州山阳县时,半天就攻破了县城,读书又多,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曹操又望了一眼李来亨,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然后才坐回主座上,夸奖说:“我看见来亨,就想起张定国那孩子。八大王的这个义儿也很有出息,十分沉着,浑身是胆,我和八大王一起重新举兵时,就是张定国打的先锋。不过定国还缺少独当一面的才略,这方面就不如来亨了。”

    “你们在谷城和房县起兵的事情,我还在郧阳山中时就听得很多了。”李自成也和惠登相一起坐下,他答道,“虽是难得定国这后生十分沉着机警,勇猛无敌。可是能够打败熊文灿,归根结底还靠你是活曹操,足智多谋。”

    这边李来亨还在心中腹诽,李自成夸赞罗汝才,居然说他是“活曹操”;那边惠登相便也跟着话头讲道:“自成说得对,西营和曹营可以打败熊文灿,多半还是靠了你这个‘活曹操’的锦囊妙计。”

    罗汝才哈哈一笑,连声说不,“我在诸位掌盘子面前,算得啥足智多谋呢?像小老虎这般,才叫足智多谋啊。”

    “不敢不敢,我只是运气好罢了。”李来亨心里暗暗想到,你们几个大流贼还学着当官的在这儿给我推手,还不早点进入正题,谈谈怎么嘉奖我啊?

    底下混曹八营的其他掌盘们,这时候也纷纷插嘴,有的说“罗帅的足智多谋是出了名的”、有的说“大家叫你曹操,就是佩服你用兵如神”。

    罗汝才又连连挥手,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说:“说是曹操,实是草包。”

    所有人都一齐大笑,称赞罗汝才:“曹帅过谦,过谦。”

    曹操这才望大家微微一笑,最后盯住李来亨说:“说良心话,我同八大王在用兵上都不是笨蛋,也能想出一些鲜着儿。但比之小老虎这次在夷陵的用兵,就只是些小聪明了。”

    他挥了一下手,让罗戴恩取来一个外用红缎包裹的红漆木匣,双手捧着送到李来亨面前。李来亨先向罗汝才、罗戴恩一揖,然后才接过木匣。

    站在罗汝才身后的曹营军师吉,这时候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向着各营大帅高声喊道:“各位将军,首领!今日之宴,一则为祝贺联军在香油坪的大胜,从此以后,大家还要继续团结一致,矢勤矢勇,共建大功;二则为嘉奖坚守夷陵的李来亨,他以五百兵抄击官军的后路,歼敌三千,堪称大捷。”

    吉跟着向左右廊下一望,吩咐说:“奏乐!”

    曹营的那些乐工立即吹奏起音乐来,使得院中的气氛不像是各家大流贼头目的会议,反有了几分官样文章的意思。

    罗汝才向着李来亨轻声笑道:“小老虎,盒子里是我从房县缴获的一枚银印。我特地在兴山县找了银匠,在上面刻了一只虎头形状,不知道你喜欢吗?”

    李来亨低下头来,搞不明白罗汝才在搞什么名堂。他先看了李自成一眼,见到李自成微微颔首点头后,就答道:“曹帅特地嘉奖,我自然欣喜非常。”

    “虎头银印只是其次。”罗汝才一脸笑呵呵的模样,倒显得十分慈眉善目,“小老虎你在夷陵打了胜仗,对我们在香油坪歼灭官军主力,起了很大的帮助。我既然要嘉奖你,就不光来虚的。这次在香油坪,我们歼灭六千楚兵,缴获了一大批火器,我已经让你罗叔,从中精挑细选一百支火铳送给你了。”

第九十三章 庆功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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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你们小虎队在夷陵城歼灭沅兵,缴获的那批大炮。我看理应是功高者得之,来亨你立功最高,这批大炮就应该交给你处置。”

    罗汝才说罢,又环视了周围一圈其他营头的掌盘。他借着嘉奖李来亨的由头,实际上取得了对联军战利品分配的主导权。而这次分配对闯营又极尽倾斜,李自成自然也很赞同。

    战功最高的曹营和闯营意见一致,其他像惠登相等人,就算想反对,也不好说什么话了。

    而罗汝才最后说的,将这批大炮如何处置,交给李来亨自己来决定,就更显得高明了。因为李来亨无论如何,不敢做得罪所有人的事情,独吞这批大炮就算他愚蠢而不懂事,真要独吞大炮,李自成也自然会出面帮忙处置,将大炮“公平”分配给所有人。

    李来亨心中佩服罗汝才的权谋,短短几句话中,曹操就取得了联军中分配战利品的主导权,而且还要借李来亨自己的嘴巴,来取得最值钱、最宝贵的大炮。

    “既然曹帅让我来处置这批大炮,我想还是应该按照联军各营营头的实力,公平、平均地分配才好。”李来亨虽然对这些大炮也十分眼热,但他从李自成打出的眼色中,也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了。

    何况大炮虽然重要,但炮手比之器械装备更为重要。而炮手虽然重要,但比之能够培训出炮手的方以仁来说,又不怎么重要了。李来亨早就把方以仁控制在手里了,自然就不觉得自己失去独吞大炮的机会,有多亏了。

    而且他还能从罗汝才那里白白获得一百支火铳,要知道现在整个闯营,都没有如此之多的火器呢!

    罗汝才将银印和火铳大炮都分配完后,便让罗戴恩招呼众将入座。宴席筹措草率简陋,虽然摆了十席,但荤素菜肴的样数不多,与罗汝才平素奢侈享乐的习惯不大相同。好在菜色虽然不多,可每样菜的数量都很丰富实在,也颇为符合大家的口味。

    酒水是义军各营都会自制的一种陕北干榨酒:这种自制的酒水,是将一种俗称酒米的黍子煮熟,加上酒,放在缸中发酵,用时将酒糟取出,装在小布口袋里,放在酒榨子(又称糟床)上榨出汁来,便叫干榨酒,或简称干酒;加入清水,酒力较薄,叫做水酒。

    酒宴上所用器皿倒还不错,虽然也有一些粗瓷盘盏和泥瓦碗。但头领以上所在的桌子,罗戴恩都专门使用了曹营破城缴获的名贵细瓷和金银器皿装菜。

    在各席间,从罗汝才带头,曹营诸将都向李来亨敬酒。紧接着以惠登相为首的其他营头掌盘,也纷纷向李来亨敬酒。惠登相很会看风向,他见罗汝才在联军之中已经占据上风,便有意顺着罗汝才的话头吹捧他。而对于香油坪之战后,实力迅速上升的闯营,惠登相同样小心翼翼设法维系一种良好的关系。

    李来亨不得已,只好一一回敬饮酒。虽然这些酒水的度数不比后世工业酒水,但这么多酒喝下来,对于本来就不胜酒力的李来亨来讲,还是很快就到极限了。

    好在李自成帮李来亨解了围,他将话头转向正题,问道:“曹哥,你足智多谋。你看,咱们下一步应该攻打何处?”

    罗汝才又兀自喝了两口酒,面上已经飞起几片红晕,口中满是酒气。他笑着说:“我们下一步应当攻打何处?依我的愚见来看,我们在香油坪取得了一场这样空前的大胜,湖广一省的兵力几乎都被一扫而空了。杨嗣昌虽然拆东墙补西墙,但秦兵、川兵还有左良玉,都要用来对付张献忠,他能用来防守湖广的只剩下不满万人的楚兵和沅兵了。”

    李自成和惠登相等头领都点了点头,罗汝才略停了一会儿后,接着说道:“湖广的兵力如此空虚,我们先将鄂西的官军全部清扫干净以后,便可集中联军主力,直接攻打荆州府。崇祯一定会逼着杨嗣昌救援荆州府,到了那时,我们和八大王合作,左右开弓,必可让杨嗣昌左支右绌,两面不能顾全。”

    李自成赞道:“曹哥,不怪人们送你个绰号叫做曹操!你确实是足智多谋,我们直攻荆州府,就是抓到了杨嗣昌的要害。他在我们同西营之间,不能相互顾全,那么不仅我们可以得到很好的发展,张敬轩同样也能趁势而起。”

    惠登相心里考虑了一番,想到罗汝才的这番计策,是否将来又要同张献忠合营?那样自己在联军中的地位,恐怕会越来越低,便想了些理由反对道:“曹帅的计策确实很好,只是诸位还记得铁角城之事吗?咱们义军惯用以走致敌的战术,可是若联合西营,直取荆州府的话。我看荆州城高壕深,恐怕必须和官军正面对垒,车碰车、马对马,不说胜负到底如何,但我们老本弟兄的损失一定很大。”

    罗汝才摇摇头,反驳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们扫清鄂西之后,恐怕可以聚集两万战兵。这等兵力远非当年的铁角城可比,何况杨嗣昌手上兵力所剩不多,他又指挥不动左良玉。我们再无这样的好时机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认为现在就应该准备起来,攻破荆州府,在此留银设官1,将来大家开国建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来亨听到这里,心中已经犹如惊涛骇浪一般震骇了。他知道后世历史中的义军,是一直到几年后攻破襄阳,才开始经营根据地。可现在似乎由于他的影响,使得义军取得了历史上所未有的重大胜利,也让义军经营根据地的决策提前了?

    但这样发展下去的话,闯营和李自成岂不是就成为了罗汝才的副手和小弟?如果联军攻占荆州,以此为中心经营根据地,那罗汝才岂不是就成为了真正的义军共主?

    罗汝才、李自成、惠登相等人正围绕着是否攻打荆州府的问题,展开争论。其余诸将也没有什么主意,坐在李来亨附近的李过便看向了李来亨,压低声音问李来亨对此有什么意见没有。

    李过对李来亨越来越刮目相看了,他感到确实是士别三日,李来亨已非是吴下阿蒙。他的决断能力在这次夷陵之战中,已有了巨大的进步,整个人的气质都同此前在闯营中不大一样了。所以当联军争论战略方向的时候,李过作为刘宗敏死后,闯营的二、三把手,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咨询一下李来亨的意见。

    但李来亨此时还被罗汝才留银设官的战略方针所震撼,没有第一时间做答。正当他反应过来,想筹措一下语言,回答李过的问题时,从衙门外突然闯入一队骑兵。

    为首之人是罗汝才的外甥杨承祖,他之前奉命在夷陵北面通往远安县的道路上,搜寻逃亡的王光恩所部,并择机扫除这一带的官军残兵。按理来说官军在香油坪之役惨败后,于鄂西只剩下零散的一点兵马,毫无威胁可言。

    可此时的杨承祖却是甲衣破碎,身上沾满血迹。他仓促下马,赶到宴席之中,将众将全部惊起。

    罗汝才紧皱着眉头,对眼前的情况也大感不解,直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承祖,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如此一副狼狈模样!”

    杨承祖用从战袍上撕下的破布,抹了一下面上的血迹,才半跪在地,插手答道:“掌盘,是花关索那厮!他在金竹坪投降了官军,引官兵南下偷袭我们。前锋八百多人,被关营伏击,全军覆没了,我带着几十名骑兵,拼死才杀将出来!”

    联军的几位大帅都是面面向觎,大家都不敢置信,王光恩在夷陵之战时跑路转进还可以理解。可是如今战局已经彻底改观,他就算是因为夷陵之战时逃跑的关系,不敢回来,也不至于投降官军吧?

    李自成最为清醒冷静,他立即发现问题的关键所在,问杨承祖:“不对,官军在鄂西兵力都被我们扫除了,王光恩从哪里引官兵南下?”

    杨承祖回答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袭击我们的官军似乎不是楚兵和沅兵,我听他们发号施令的口音,倒像是秦兵。”

    罗汝才更加疑惑不解了,他自言自语道:“秦兵应该在兴安、平利一带对付西营啊,怎么会跑到鄂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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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明末农民军除了早期在铁角城尝试建立政权以外,还要等到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攻破洛阳后,才重新开始了建立政权的努力。这个时间点比李来亨所想的襄阳建政要早一些,顺治《河南府志》说:“贼置官留银,妄意作开国始基。”李自成攻克洛阳时,虽然不一定就有了开国建号的计划,但是这个措施至少说明义军已经开始注意到了建立自己地方政权的问题。

    李自成等起义军领导人何尝不希望自己能有一块立足之地,既可安置随军家属,又可取得比较稳定的人力、物力补充。无奈主观愿望拧不过客观上强弱异形的力量对比,只有继续通过反复的运动战歼灭官军的有生力量,才有可能在地方上站住脚跟。洛阳失守以后,李自成清醒地估计到自己的力量,所以直到崇祯十五年秋,战局发生根本变化以前,再也没有勉强去做自己的力量达不到的事情。他“破城下邑,弃而不守”,每次部队转移之前,都下令将攻克城池的城墙拆毁,叫做平城,目的是防止官军再度据以抗拒。

第九十四章 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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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场的诸位大帅们,都对杨承祖遭到的偷袭疑惑不解。王光恩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投降于官军?官军又是从哪里冒出一支部队来的?

    惠登相也站起来问道:“这事情十分蹊跷,鄂西官军已经让我们消灭掉了一万多人。王光恩这厮,从哪里找来的秦兵?”

    罗汝才双手背在后面,他眉头已经皱成了一团,从席上走到杨承祖的面前,脸上神情渐渐焦虑起来。曹操双手按住杨承祖的肩膀,说道:“你将你们遇袭的具体情况和大家伙们好好讲一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也确实非常蹊跷。”

    “掌盘,我们本来按照命令,带队准备扫清远安县一带的残敌。”杨承祖回想了一会儿后,说,“我们在金竹坪附近见到了花关索的三弟王昌,他带了几十号兵马,给我们送来许多粮秣金银。王昌先是对关营在夷陵逃跑的一事请罪,还说想让我帮忙在掌盘面前疏通两句。”

    “我们因此对关营毫无防备,之后王昌便请我们到金竹坪附近关营的营寨歇息。王昌一路上做向导,引我们穿行山谷。全赖我的错,我对关营一点防备都没有,结果就被王昌带进了王光恩的伏击圈中。我们初始还以为是不小心撞上了官军,结果敌人越来越多,王昌也转身突袭我们,才发现这是关营投靠了官军,给我们下了一个套!”

    杨承祖声泪俱下,自责不已,痛哭道:“先锋数百人几乎全军覆没,我带着小队亲兵拼死杀出重围来,绝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想将这个消息带回来告诉大家。以免大伙不慎,又中了王光恩这狗贼的奸计!”

    罗汝才又问说:“你估计一下,伏击你们的官军到底有多少人?”

    “关营的人数比先锋八百人略多一些,而官军的人数……”杨承祖低头细想了一会儿后,回答说道,“官军的人数似乎还要倍于关营,恐怕在二千人以上。”

    罗汝才、李自成、惠登相等联军大帅,相顾为之震惊,几乎都说不出话来。罗汝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难以置信道:“杨嗣昌这是从什么地方调来了两千秦兵?他难道不管张献忠了吗?”

    惠登相听到这话后,倒反应过来了一些,他思虑一会儿后,顺着罗汝才的话头接道:“是不是因为咱们在香油坪胜的太厉害了,让杨嗣昌决心想将西营放一放,把围剿八大王的官军兵马,先行调来鄂西对付我们呢?”

    李自成则反驳道:“我看事情恐怕不是这样,杨嗣昌对西营早已是势在必得了。我们之前截获的不少邸钞上,都能见到他向崇祯保证先行消灭的西营的狂妄之语。崇祯皇帝最恨别人欺瞒他,杨嗣昌不会不懂这点,他就算想移剿献之兵到鄂西对付我们,也要先向崇祯皇帝做足疏通。这一来一往之间,我们必定能从缴获的邸钞上寻得线索,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来的突如其然。”

    义军头领们大多和明军做过多年的斗争了,大家对崇祯、杨嗣昌两人的为人习惯,均已心知肚明。听到李自成的分析,自然也就都觉得说的十分在理。

    可问题蹊跷就蹊跷在了杨嗣昌手头分明已无可用之兵,王光恩又怎么会突然投降,杨承祖又怎么会突然遭到一队天降奇兵的袭击呢?

    大家思绪无头,想不出原因来。本来欢庆一片、氛围快活的庆功宴席,氛围也骤然为之一变。大家的心情都因为杨承祖的全军覆没,陷入了一片冰点之中。罗汝才站在首座上,看着台下头领和诸将们满面疑云、忧心忡忡的模样,也知道这场庆功宴已经开不下去了,所有人的心思都飞到了王光恩和突然出现的那队秦兵上面了。

    罗汝才为了打破这片寂静的沉默,便故作畅快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水。他强作欢颜,笑道:“我看就是花关索昏了头,承祖遭到伏击,一时间可能也辨别的不清楚,将官军的数量高估了一些。不过咱们确实不可以掉以轻心,我的意见是,在我们进攻荆州府以前,不如在派几支兵马将远安县一片彻底打下来。花关索这个不讲义气的叛徒,我们也要将他活捉过来。”

    李自成知道曹操这番话是想重振大家的士气,便笑着回答说:“曹哥的意见正中要害,我看大体的形势应该就是像曹哥说的一样。我们确实应该先解决远安的关营,消除卧榻之侧的隐忧,再去攻打荆州府。”

    罗汝才这时就让杨承祖回去休息养伤,他另外派了自己的中军旗鼓赵应元,多带兵马北上远安,去搜寻王光恩。他还考虑到花关索投降朝廷,可能是一时昏了头,便又让素同王光恩交好的小秦王白贵,也带一支兵马,与旗鼓赵应元一起到远安县去。

    紧接着,罗汝才就挥挥手,让罗戴恩带各位头领到夷陵城中各处歇息。庆功宴便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李来亨在夷陵城待的时间比罗戴恩还久,自然不用罗戴恩带路。他谢别曹营诸将后,便和郝摇旗、庆叔等人返回小虎队在城中的营寨。

    其实对于杨承祖遇袭的问题,李来亨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只是他还不肯定,随着自己对历史的改变程度持续加深,历史的轨迹还会如他预料的那样发展吗?

    李过在宴席上本就有许多话对李来亨讲,但他此时还要布置闯营主力人马到夷陵驻扎的种种事务。暂时没有时间和李来亨,好好聊聊这段时间来的事情和变化。他让自己的副将马世耀告诉李来亨,之后有时间的时候,到左标的驻地谈谈心自从刘宗敏牺牲以后,李自成便提拔李过接手左标,但李自成又担心大家认为他重用亲戚,便将左标中原属刘宗敏的谷可成、辛思忠等部精兵,交给了右标的田见秀统率。

    李来亨一口答应下来了之后去左标驻地同义父谈心的“任务”,他转过头去同身旁的白旺说道:“老白,你认为曹营突然遇袭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旺低头沉吟,没有直接作出回答。除了他们两人外,另外一个和李来亨关系比较亲密的管队高一功,也走在一起。高一功还对之前夷陵大战、刘宗敏牺牲时,自己却留守大木坪山寨,错过决战这件事情,心怀很深的愧疚。他感觉自己很对不住李来亨和白旺这两位朋友,更对不住牺牲的刘宗敏,脸上一直是副愁苦很深的神情。

    高一功哀叹两声,答道:“我们虽然在香油坪打胜了,但损失这样大,将来攻打荆州府,未必能够顺利。”

    李来亨对高一功微笑宽慰道:“高大哥,夷陵之战毕竟已经打胜了,你留守大木坪山寨也是总哨爷的决定。高大哥不必自责这么久,每天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小老虎,话是这样说,但我心里到底是过不去这道坎。”高一功苦笑道,“若我能够注意到夷陵城战局的变化,即使带兵支援你们,或许捷轩叔就不会牺牲了。”

    高一功长吁短叹,他本是一个英武的青年将领,可由于刘宗敏牺牲的事情,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觉得自己相比指挥了夷陵大捷的李来亨,表现实在很不成器,若自己能够更加果决一些,更有独立的主见一些,刘宗敏或许就不至于死亡了。

第九十五章 玛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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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来亨知道高一功看起来英武果决,但本性温和得过分这点倒和他义父一只虎李过十分相似。许多人对于农民起义军总有一种偏见,认为他们大多是充满草莽气、动辄挥喝杀戮的角色,其实看看李过和高一功后来的人生命运,就能知道,农民军的将领比之官军将领,由于兼具了底层的出身与上层的眼界能力,性格上往往是更加温和。

    后世历史中,李自成在九宫山意外死亡后,东路大顺军遭到重大损失,几乎完全解体。在此情况下,手握西路大顺军完整建制的李过和高一功,却平等对待诸将,没有利用兵力优势夺权这点虽然比较孙可望在大西军遵义政变上的野心勃勃,对大顺军后续的发展造成致命的负面影响,但也体现出了李过和高一功平和而不贪恋权力的性格特点。

    李过牺牲以后,高一功带着大顺军余部进入广西,参与到南明的永历朝廷内部倾轧斗争中。他见到南明各个军阀据地自雄、倾轧内斗的局面,深恶痛绝,提出将自己的兵马交给永历朝廷,“请身为诸将倡:以兵归兵部,赋归户部,简汰疲弱,分泛战守,较勘功罪,则事尚可为;如因仍离折,兵虽众,将虽尊,皇上求一卒之用亦不可得,有主臣皆陷而已“。

    王夫之也记载,五月“高必正(高一功)、党守素(自南宁至梧州)入见。……谕高必正、党守素援广东。必正请括兵马归兵部,钱粮归户部,铨选归吏部;进止一听朝廷,诸帅不得以便宜专行,奉上亲征。廷议不能从。必正、守素归南宁”。

    懦弱的永历朝廷不敢开罪各地割据自雄的军阀,根本不敢任用高一功的意见,使得高一功最终郁郁而终,身死土司之手。

    李来亨知道由于李自成在闯军内部拥有绝对主导权的地位,虽然使得闯营不会像后来的大西军那样兄弟阋墙,但也令闯军诸将如李过、高一功等人,都不能像集权程度更低的大西军一样,涌现出像孙可望、李定国这般具备勃勃野心和独立主见的人物这在后来抗清的历史中,便使得闯营不能起到像西营那般中流砥柱的作用。

    李来亨拍了拍高一功的肩膀,说道:“高大哥若真的对总哨爷心怀愧疚,就更该加把劲儿,鼓起精神,好好打仗了。捷轩叔死前说过,他想要闯军创造一个穷人也能有骨气、有尊严地活着的世道,我们正该记住捷轩叔这句遗言,才可以让他瞑目。”

    刘宗敏死前的遗言到底是什么,今后在李来亨的口中还将出现无数变种。好在真正听取刘宗敏遗言的谷可成,也不会专门来反驳什么。作为闯营第二号人物,又壮烈牺牲的刘宗敏,他的遗言在闯营之中将成为一种几乎带有神性的政治宣言,被李来亨拿出来用上一次又一次。

    “小老虎、一功,你们说花关索带领的官军,会不会是从围剿张献忠的部队中抽调出来的?”白旺还在深思李来亨问出的问题,他心思谨慎又细腻,考虑事情十分周全,思考很久后,已经几乎摸到了杨嗣昌用兵的真意了。

    高一功皱眉说道:“掌盘之前已经分析过了,杨嗣昌断不会移剿献之兵来攻击我们就算调动了围剿西营的部队,也绝不会这般悄无声息……等等,你的意思莫非是?”

    高一功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片骇然之色,李来亨和白旺两人则相视一笑,两人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不错,”白旺点点头,回答说,“若杨嗣昌已经将西营剿灭,那么他自然可以立即调剿献之兵到鄂西来,而不需要和朝廷官员、各地督抚邸钞往来、反复争论了。”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高一功连连摇头,他感到这种说法实在离奇,“西营有战兵近二万之多,比之咱们联军在香油坪大捷壮大以后的军力,也不弱几分。杨嗣昌围剿西营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取得什么战果,怎么可能突然击灭八大王呢?”

    李来亨回答说:“你已经将答案说出来啦,杨嗣昌在香油坪的失败以后,一定急于巩固自己的地位。而鄂西官军刚刚惨败,短时间内无法立即取胜,他自然要加大筹码对付张献忠老杨打不垮八大王不是实力不济,而是左良玉等大将不肯尽心用力。现在老杨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官位,一定不惜一切代价,给左良玉许诺许多东西,左镇一旦倾尽全力,西营在骄傲自大的情况下,是很难抵挡的。”

    高一功头脑也算灵活,他知道杨嗣昌一战击垮张献忠的概率确实极低。可是只有发生了这种前提,才能合理解释秦兵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鄂西战场上。高一功内心实际上已经被李来亨和白旺的推测所折服了,他脸色不断变化,最后惊呼道:“那我们一定要阻止曹营赵应元和小秦王白贵出兵远安县了,他们毫无防备,若无意外,一定会全军覆没!”

    李来亨遥望天际,叹道:“的确如此,但我们的推测是这样匪夷所思,恐怕很难说服曹操……不过我想,若杨嗣昌真的一战击垮了张献忠,那么详尽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也就会传到这里了。”

    李来亨话音刚落,从夷陵城头到州衙官署,一路上飞骑奔驰,惊起城中片片惊惶声来。李来亨、白旺、高一功三人,目光交汇到一处,都心领神会,知道这一定是张献忠的消息传到了!

    李来亨耸耸肩,笑道:“二位,我看咱们不必回营休息了,还是去衙门官署看看,信使传回的到底是何消息吧!”

    他们三人都知道信使带来的消息,一定关系着大局变化的关键,因此马上便跟着返回了官署。李自成和李过、田见秀等人也还在官署,尚未回营,他们见到李来亨三人突然返回,都十分讶异。田见秀一脸疑惑,李自成和李过则联想到一脸紧张神色的信使,瞬间反应了过来,信使带来的消息一定和杨嗣昌、张献忠有关,面色猛地骇然起来。

    李自成咬牙厉声道:“小老虎,你们也都料到了吗?走!我们去听听,杨嗣昌用兵到底有何高明之处吧!”

    闯营一行人除了田见秀尚在不解中以外,其他人都一脸了然。大家跟随在李自成身后,穿过州衙官署的两进大院,走到内堂,正听到曹营信使向罗汝才汇报战情。

    “……西营以为敌人尚远,防备十分松懈,左良玉趁机派闯塌天刘国能麾下降丁乘浓雾伴作西营打粮队混入寨中。而官军以秦军为左路,以左镇主力担任中军和右路,击鼓为号,与寨内的刘国能部里应外合。那左良玉新受命为大将,左镇官兵因此冲击迅猛非常,西营虽然拼命反击,终因以乱击整,力量不敌,被迫丢弃老寨,困守山头。但玛瑙山中无水,左镇围困几天后大举攻上山头。八大王因此惨败,精兵阵亡三千五百人之多,十反王杨友贤投降,军师潘独鳌被俘。”

    “不久秦军贺人龙、李国奇部在韩溪寺又追上西营。西营大将一条龙薛成才、顺天王贺国现领着两千多人投降。次日官军再追到盐井,西营又被杀俘上千,还有几千人人投了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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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c新闻:震惊,顺朝世祖皇帝原来是大明忠臣!》

    一说起李来亨,各位网友眼里浮现的可能是在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永昌王朝》里面英勇强悍的乳虎,在《顺史》当中,李来亨也以这种形象示人,作为太宗皇帝之子,李来亨加入闯军以来便屡建战功,为大顺王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电视剧截图)

    然而小编最近看到一些材料,却不得不做出一种判断,李来亨或许最早是以明朝间谍的身份打入闯军的!

    关于这个问题,首先要弄清李来亨的早年生活,明末农民战争史的作者顾诚老先生早有考证,李来亨原名李重二,年轻的时候有些文采,名传乡里,还曾经训练乡勇,以便镇压当地的流民,现在在米脂县还留有遗迹,这说明,李来亨早年是个坚决拥护明朝腐朽统治的糊涂虫。

    那么为什么李来亨会转变身份,投降闯营呢?根据现在不多的史料记载,是因为陕西都司艾国彬看上了他这支乡勇,想要夺为己用,因而构陷李重二,将之投入大狱,并送往湖北剿闯的前线担任民夫,这毫无疑问又是逻辑不通的事情。

    即便是明末的时候,明军的装备和意志力依旧不错,艾国彬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一支三百人的乡勇?而且,假设他真的诬陷了李重二,明明可以杀死他以绝后患,却偏偏把他扔到湖北前线,刚好是李自成当时的活动区域,这岂不是养虎为患,将这个被诬陷的人往起义军的怀里推吗?

    小编不得不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想:所谓的李重二被构陷,只不过是艾国彬和李重二之间的计策,他们以这种苦肉计的方式,让李重二打进闯营。

    李重二投入闯营的具体过程,也显得迷雾重重,转战商洛时期,由于条件限制,李自成不可能大规模招收流民,因而只以同乡亲戚的方式介绍可靠的人加入,李重二虽然是李自成的老乡,但两人之前并不相识,之所以能够加入闯营,根据《大顺得胜陀颂碑碑文》和《世祖亲征录》的记载,是因为与李重二同为民夫的白有财与李自成的部下相识,才将李重二介绍入伙。

    我们姑且相信这种解释,然而在随即的竹溪县之战中,李重二与白有财两人负责放火,两个人走的是一样的线路,执行的是相同的任务,也同样遭到了明军的堵截,白有财被杀死,可李重二连伤都没受,这显然不合常理。请问,白有财为何身死?也许是他看到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踩着白有财的鲜血,李重二成功的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底细的情况下加入了闯营,改名李来亨。在这之后,李自成就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在他转移向曹操罗汝才会合的途中,连续遭到了明军的重兵围剿。

    值得玩味的是,无名山、军岭川之战,李自成遭到了明军的重创,但是抓获的俘虏却都是李来亨曾经的乡勇,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巧合。

    毫无疑问,这也是李来亨与艾国彬之间的计策,由于担心李来亨在闯营内势单力孤不能成事,所以艾国彬特意送了一群俘虏,帮助李来亨在闯营内构建自己的基本盘。

    根据《顺史》的记载,李来亨在这一战中俘杀了艾国彬,但是却没有掌握多少有关明军的情报,在之后的鄂西之战中依旧处于被动,这说明当时李来亨是急急忙忙杀掉艾国彬的,很有可能是两人的计策出现纰漏,艾国彬意外被俘,为了防止他供出自己,从而抢先杀人灭口。

    在之后的山阳县之战当中,明军反应极为灵敏,急速盯上了在商州附近的闯军,这显然也是李来亨的功劳。

    最大的疑点在于夷陵之战,在这场战斗当中,最大的变数在于两千沅兵晚来了几天,刚好卡在夷陵的位置上,这又是不能仅仅用巧合来解释的事情。

    然而刘宗敏胆识过人,率军在一日之内攻破了夷陵,抢在了援兵之前。

    之后的保卫战却极为可疑,刘宗敏是李自成手下的第一爱将,胆识过人,胸有韬略,此时他手下有闯营本部的数百人马,还有花关索王光恩的上千人,却不幸身亡,被沅兵的大炮打开了缺口。

    而当天晚上王光恩率军逃走,仅剩下数百人的李来亨却在第二天的战斗中,意外的挫败了敌军的攻势,伏杀官军三千人。

    无论《大顺得胜陀颂碑碑文》和《世祖亲征录》如何笔墨渲染这一仗,都不能改变这极不合理的现实。除去李来亨事前就与沅兵有所勾结之外,根本找不到别的解释,很明显,明军又为李来亨送来一样功劳,以助他在李自成身边站稳脚跟。

    这一点在事后对于方以仁的态度上也可见一斑,刘宗敏战死,闯营战士悲愤欲绝,在这种情况下,被俘的敌军炮兵指挥方以仁仅有一死。但是李来亨却以方以仁有炮兵和算学的技能为由留下此人,是问,他李来亨又不是穿越者,一个普普通通的陕北农民哪里知道西方数学的巨大优势?

    毫无疑问,是刘芳亮及时赶到,将本来应该逃离的明军诸将捉住,而此时李来亨也只能暗暗叫苦,他很可能因为杀掉艾国彬已经被上峰猜忌,所以此次冒着天大的干系,也得留下方以仁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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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联军末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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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陵城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失败情绪,城中的居民百姓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那些得胜不久的义军将士,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人人垂头丧气的模样。李来亨走在街道上,他看着从身旁穿行而过的一队曹营士兵,这些人衣甲缭乱,兵器也都随意地拖拽在地上,或垂靠在肩膀上,显得部伍很乱,很不整齐。

    张献忠在玛瑙山和韩溪寺接连大败的消息,震撼了还未从香油坪大捷中清醒过来的联军大帅们。罗汝才接受了李自成的建议,急忙将派去远安县的旗鼓赵应元与小秦王白贵所部,撤回夷陵附近。可官军得到了王光恩的引导,他们将本来部署在兴安、平利方向堵截张献忠的大批秦兵,调到鄂西,长驱南下,在兴山县丰邑坪打败了混世王武自强和张胖子张自秀等人,还攻破了曹营的老寨。

    武自强、张自秀在羊角寨率男女士众四千人向官军投降,联军顿失一翼。曹营又失去老营,大批家眷俘虏被官军所获,罗汝才不能不为之感到兵单势孤,曹营上下也因此陷入了极其低沉的状态里。

    “刘国能真不是东西!”

    跟在李来亨身边的郝摇旗唾骂道,刘国能是延安人,与李自成、张献忠同时起义,自号闯塌天,在早期起义首领中也算是有名人物。在崇须十年秋天,起义军陷入低潮的时候,这个自号闯塌天的人物开始动摇,不想再闯了。

    到崇祯十一年正月初四日,他首先在随州投降,无耻地跪在熊文灿的面前说:“能是个无知愚民,身陷不义,差不多已经十年,实在罪该万死。幸蒙大人法外施恩,给小人自新之路,湔洗前罪,如赐重生。能情愿率领手下全部人马编入军籍,身隶麾下,为朝廷尽死力!”

    熊文灿大为高兴,说了些抚慰和勉励的话,给他个署理守备官职,令他受左良玉指挥。他小心听从左良玉约束,毫无二心,心甘情愿做朝廷的忠实鹰犬,还招诱了老友射塌天李万庆等首领投降,遂由署理守备破格升为副总兵。

    若非刘国能扮成运粮队,打入西营内部里应外合,也不至于使得张献忠遇到玛瑙山之战这样的惨败,更让整个义军形势都陷入困顿之中。郝摇旗越想越气,他当年与刘国能也算认识,这人怎么会这样的不讲义气呢?

    “操他娘,管队的你不知道。刘国能这个王八蛋,替自家起个浑名叫闯塌天,却总想受朝廷招抚。我当面骂过他:‘老刘,我看你不会闯塌天,迟早会闯进人家的裤裆里!’瞧瞧,老子的话应验了吧!”

    李来亨摇摇头,他知道刘国能在义军之中是个很有本领的人物,只是人各有志,刘国能请愿为朝廷做鹰犬,镇压他过去的老兄弟们。

    刘国能自以为这样就能有益于事,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吗?可李来亨知道,刘国能最后将在缺粮欠饷的情况下,在众多友军的“围观”下,惨淡灭亡。刘国能自以为可以收拾乱世的朝廷,其实早已不配称为一个家机器,它只是虚有其表,空占着汉人无数的资源,然后不断送人头送给满洲人,为满洲征服中原送上最大助攻。

    李来亨对郝摇旗问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我听说八大王的九个老婆被官军俘虏了七个,连军师潘独鳌都让左良玉抓起来了。这是西营自己不谨慎,让左良玉赚入老营,怨不得别人。”

    “他娘的,这不过是刘国能王八蛋的诡计。”郝摇旗犹自不服气,他恨恨骂道,“他们搞的这一手能叫打仗?这算是打仗,是同俺开玩笑!”

    李来亨感到郝摇旗不像是征战十年的老将,倒是个活宝。不过他这种不为义军连续战败所影响的乐天精神,倒很值得鼓励。李来亨失笑道:“哈哈哈,摇旗,这也是打仗啊,打仗不能光用蛮力……你以后也要因此记得小心一点,不要上了别人的当。咱们总有机会再和老杨、老左交手,那个刘能,若有机会将他抓住,我便把他交给你处置。”

    “好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老营见见义父,回头我们回小虎队再细谈这些事情。”李来亨拱拱手,让郝摇旗在老营营房外先休息一下。他自己去进入老营,去找正在协助田见秀整理营务的李过。

    闯营的老营借用了夷陵城的考场,高夫人带着妇女们很快就搭好了许多实用的小木屋。高夫人的才干也很卓绝,田见秀和吴汝义常常因为带兵打仗的关系,顾全不到典粮饷的工作。后勤粮饷的重担,大部分就由高夫人承担起来,因为她是个大脚粗人,不识几个字,便还常常让能识字作文的幼辞帮忙,一起处理些老营的后勤事务。

    李来亨才走到老营之中,还没找到义父李过的影子,便看到一只熟悉的小猫,飞也似地蹿入自己中。他两手将猫咪抱拢,看着尾追小猫跑来的幼辞,笑道:“一段时间不见,狸奴的都浓密许多了。”

    这只老营的捕鼠猫一直交由幼辞照看,她虽然以前是个大户小姐,但在老营的这段时间,勤奋苦干,学会了许多照料他人的本领。因此将小猫咪狸奴,照顾得极好,李来亨两手捧着小猫,都能感受到一阵茸茸的手感,狸奴的发因着幼辞悉心的照料,显得光滑又浓密,十分健康漂亮。

    狸奴在李来亨的中慵懒地伸了伸懒腰,居然显出几分妩媚来。幼辞看得很是生气,她鼓起脸颊两侧的腮帮子,像一只生闷气的小兔子似的,伸出因为在老营的长期劳动,已生了茧子的手指,戳了狸奴好几下。

    李来亨哈哈笑了两声,赶忙侧过身体,用自己的手臂挡住幼辞,护住小猫。他歪着头,盯住幼辞的手指,一下子又笑不出声了。李来亨突然间感觉到了幼辞在老营生活的艰辛,她本是一个不必做这些粗活的大家闺秀,是自己将她带入到了义军的世界里。

    “幼辞,你的手指都生出茧子来了。在老营很劳累的话,就告诉我,我托一功和高夫人讲一讲,你年龄这样的小,是可以少做些粗活的。”李来亨心生愧疚,他眼中含着几分歉意,用自认为很温柔的语调对幼辞说道,“我本来答应过,将领打下名城大郡,就给幼辞买一座好看的大房子住。可惜西营在玛瑙山惨败,让我们重新陷入困顿之中。给你置一座别苑的事情,又不知道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了。”

    幼辞急切地摇了摇头,她用力太大,都快将头发甩开了,活像个雨中欢脱跑动的小兔子。幼辞不觉得老营的生活如何辛苦,反而因为高夫人常常教导她如何管理后勤营务,使得她能够帮助到闯营的大事,获得了十足的自尊感和满足感。

    她虽然不是哑巴,可过去被乱兵惊吓落下的病根还没完全好过来,还不能好好说话。但比起以前,幼辞现在已经能够勉强发出一些字眼的声音了。她口中恨不清晰地呢喃了几句,李来亨虽然听不完全清楚,但晓得幼辞是在说老营生活有关的事情。

    李来亨掐了掐幼辞的脸颊后,问道:“好了,我义父在什么地方,我得去见见他,商量一些大事。”

    幼辞轻轻撇了两下后,带着一点小小的不满和怨气,扯了李来亨衣角好几下后,又猛掐李来亨大腿一把,才将李过等人的位置告诉了他。李来亨也是丈二和尚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幼辞,不光使得她近来送的早餐味道都很奇怪,还时不时被幼辞掐上几下。

    他一脸疑惑,不过心思却已跑到李过那边了,便拍怕幼辞的小脑袋与她作别,“幼辞的个头长得也很快呢,虽然还远不及罗小姐,但今后一定也会出落成一个大大方方的姑娘。”

    幼辞角扯了几下后,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用力推着李来亨让他去办正事了。李来亨挠了挠后脑勺,真不知道自己是何处得罪过小姑娘。

    李来亨一路走到老营最大的一间木屋中,却意外发现,不光田见秀和李过在此,老掌盘李自成也在这里。除了李自成、田见秀、李过三人以外,闯军之中地位较高的大将,袁宗第、刘芳亮、刘体纯等人也都在这里。

第九十七章 联军末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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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过先站起身来,迎李来亨进来坐下。他拍拍李来亨肩膀,对他说道:“来亨,事情又起了变化,杨嗣昌派人来招抚罗汝才了。”

    招抚?

    李来亨心中突然升起一片惊涛骇浪,这是怎么一回事?罗汝才不是曾接受过熊文灿的招抚,可随即便在房县重新举兵,狠狠摆了老熊一道吗?杨嗣昌是有多傻,会故技重施,再来招降老曹一回?曹操又是会有多傻,能信得过杨嗣昌的招抚?

    “这怎么可能!”李来亨失声叫道,他只对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谷城、房县重新举兵有些印象,不曾记得他们后来又接受过招抚。而且这在情理上也很不合啊!

    李来亨还没入座,便摇了好几下头,说:“这太奇怪了吧?杨嗣昌虽然心胸狭隘,但的确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他岂会傻到学熊文灿故技重施呢?而曹帅心眼也很多,怎么可能上杨嗣昌的当?”

    田见秀、刘芳亮、袁宗第几人都默然无语,李自成则伸出手来,向下压了两下,示意李来亨坐下。他低吟道:“我们有一些新的消息,因为担心影响将士们的士气,还未公布出来。连高一功他们都还不晓得,补之说你读书最多,所以我们特地找你来,要和你谈谈这件事,也让你帮忙出出主意。”

    “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来亨的眉毛已经紧紧皱成了一团,他感到自从刘宗敏牺牲以后,历史的发展轨迹就越发脱离自己的认知了。

    “汉举,你来讲讲吧。”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后,让袁宗第来回答李来亨的问题。袁宗第最近一段时间,由于闯营收编了许多炮手和铳手,又缴获了大量火器,忙碌于典器械的军械后勤工作,李来亨很长时间没和他见过面了。

    他介绍道:“来亨,你知道联军在兴山县丰邑坪的新败吧?其实不止如此,不久前我们得到一个新消息,是西营信使带来的消息。张献忠认为官军主力云集湖北,他很难行动,决定进兵四川,向川东挺进,结果在大昌遭到左良玉和方国安的迎头痛击,又付出了巨大的损失。”

    “但这与杨嗣昌的招降有什么关系?”李来亨不解问道。

    “是这样的,”袁宗第答道,“曹帅这个人偶尔会有些私心,因为丰邑坪的惨败让曹帅在联军中盟主的地位有所动摇。因此他就瞒下了西营派人来联络的消息,私下指使他的外甥杨承祖、杨绳祖和妹妹罗颜清,带了七百名骑兵和一千五百名步兵,还全是曹营一等一的精兵。曹帅派这些人去暗助西营,恐怕是想接张献忠到我们这边来,好让他们二人合作,控制住联军的主导权。”

    李来亨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惊呼道:“曹帅的这些精兵也在大昌一起被左良玉消灭了吗?杨氏兄弟和罗小姐安危如何?”

    袁宗第苦笑一下,说道:“不,他们还未走到大昌,沿途上就遭到了官军的伏击而溃败了。几位将领倒是没出什么事,但经此一战,联军和西营的联络就被官军所彻底切断了。更糟糕的是,这件事爆出来以后,让联军中的其他营头都对曹帅十分失望,大家都开始各寻出路了。小秦王白贵和杨嗣昌身边的一个道士冷水道人姚宗中,不知怎么搭上了线,他将联军内情全部告诉给了官军,杨嗣昌才重又提起了招抚这档事来。”

    李自成取出一张纸来,解释说:“这是罗戴恩私下誊抄的招降文书,他说佩服咱们闯营善战,不愿咱们不明不白被蒙在鼓里,所以特地送来提醒我们。”

    田见秀则在旁补充了一句,说:“不过我们刚刚已经讨论过了,罗戴恩私下送来招降文书的副本,很可能是罗汝才故意所为。这大概是曹营想要试探一下我们的意思。”

    李来亨点点头,他也马上就想到了这点,罗戴恩是罗汝才心腹亲信,恐怕不会那么好心。他送来招降文书的副本,一定有用意所在。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湖广地方事宋。”李来亨揭开文书一字一字念道,杨嗣昌没有用自己的名义进行招抚,而是用了取代方孔接任湖广巡抚的宋一鸟名义,不知道是否是杨嗣昌准备在招降之事出问题后,可以方便让宋一鸟给他背锅呢?

    “为严谕曹操、混天星等火速悔罪来归,投诚免死事。昨据大昌等州县官及逃出士绅禀报,献贼已授首毙命,本抚院拟即调剿献之兵痛剿夷陵,不使一人漏网。然副总兵刘国能劝阻再三,念流贼亦我大明赤子,忠孝之心或未全泯;又系贼中不乏边军将士,世受国恩,作逆之志应非初衷。本抚院整师待发,如箭在弦;暂缓征剿,以期自拔。兹特传示手谕,深望诸位,临悬崖而勒马,步迷途而知返,翻然悔悟,转祸为福。”

    “本抚院犹体上天好生之德,愿开汤网三面之恩,特此判切晓谕,幸勿自绝朝廷,甘受重诛。此谕!”

    “杨嗣昌不用自己的名义,反用楚抚宋一鸟的名义来招抚,不知存的什么小心思?”李来亨吐槽一句后,又说出了自己对招降文书的看法,“招降与否我插不上嘴,但这份文书我感觉写得十分奇怪。”

    李自成、田见秀、李过几人互相看了看,他们之前的讨论主要都围绕在曹营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及杨嗣昌的招降到底是什么计谋上面。由于他们大多缺乏足够的文化素养,对招降文书本身的内容,反而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李自成因此饶有兴趣地问道:“哦?小老虎,我们读书都很少,不能同你相比。你给大伙细细说一下,这份招降文书写的有什么问题?”

    “好。”李来亨指着文书上倒数第二段的部分,解释道,“这段写的‘深望诸位,临悬崖而勒马,步迷途而知返,翻然悔悟,转祸为福。’十分奇怪,有些像是戛然而止。一般按常理来讲,这等文体,在转祸为福后头应该再跟上八个字才对。”

    大家都听得不大明白,田见秀在众人中还算读书较多的人了,他试探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小老虎,你的意思莫不是说罗戴恩誊抄的这份文书,故意删掉了一些字眼?”

    “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依我来看,罗戴恩誊抄文书给我们送过来,一定是受罗汝才的指使。罗汝才既是想要试探咱们闯营对于招降的意见,恐怕也是想隐藏杨嗣昌的招降条件里,一些不便于让闯营知道的条款。”

    李过那张肃穆的脸上,突然划过几分惊色,他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性。李过看了看李来亨,见李来亨面上也露出沉痛的神色,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掌家,罗汝才隐藏的招降条款,会不会是杨嗣昌要他对付闯营呢?”

    “不!这绝不可能!”李自成一拍桌子,大声反驳说,“我了解罗汝才的为人,他虽然喜好酒色,但比张献忠还要讲义气。罗汝才一辈子最看重的东西,就是兄弟和朋友,我相信以他的为人,是绝不会出卖兄弟的。小老虎的判断未必准确,或许文书并没有被刻意隐藏什么字眼,只是罗戴恩漏抄了几个字。”

    李来亨心里想到罗汝才的结局,对李自成的这个判断有些无奈,他苦笑道:“罗汝才是否将我们当成兄弟了呢?其实掌盘应该心知肚明,罗戴恩送文书过来,一定是别有用意。我们闯营对待招降的态度,罗汝才还不清楚吗?他难道不知道捷轩叔战死的事情?”

    屋中除李自成以外的其他人都默然不语,大家都知道在义军之中,只有闯营从头到尾都坚决不受朝廷的招抚。更何况现在刘宗敏牺牲,闯营与官军之间的仇恨越来越深,罗汝才难道会猜不到闯营对于招降的态度吗?

    这还需要试探吗!

    李自成被李来亨反驳的无话可说,他心中也隐隐感到事情的真相极有可能就和李过、李来亨猜测的一样。可李自成的天性,使他不愿轻易怀疑别人,他更不愿怀疑同自己有着很深感情的老朋友罗汝才李自成以己度人,总相信以至诚待人,则人必以至诚待我。

    从这点上来说,他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枭雄。

    李自成站起身来,将那张罗戴恩誊抄的招降文书紧紧抓在了手里,几乎将纸揉捏的粉碎。他颤抖的手指,似乎已经暴露出了内心的动摇。

    “走!既然罗汝才想试探我们,我们就直接去和他摊牌。看看曹营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无论如何,闯军决不投降!”

第九十八章 联军末路(三)

    李自成雷厉风行,直接带着闯营内的一大批主要将领,直接冲入州衙之中。他并未将罗戴恩送来的那张手抄文书拿出来,而是借口城中流言罗汝才接见杨嗣昌的招降使者,所以才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曹营的卫兵虽然接受过罗汝才的命令,一定要有曹操的手谕命令,才能放人进州衙之内。但一方面是李自成是义军中有数的大帅,平常对待一般士兵又特别友好,使得卫兵们都不愿强硬抗拒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自成来意坚决,他来势汹汹,卫兵们既然不能强硬抗拒,就根本阻拦不住了。

    他虽然为人质朴,但也晓得无论罗戴恩的所作所为,是否得到了罗汝才的授意与默认,都没必要将这个对闯营抱有一定善意的老朋友,放到风口浪尖上。李自成就算不知道鸿门宴的典故,也不至于干出像项羽在鸿门宴上直接供出左司马曹无伤的愚蠢做法来。

    李来亨尾随众人之后,跟着走进州衙大堂之中。堂内已被曹营的人做过了一番布置,明堂处悬挂虎皮,两侧则陈列了兵器,另外还将侧面一处放置杂物的地方清理出来,用作曹营乐工的表演场所。

    此时罗汝才正和惠登相等另外几个义军头领用餐,罗汝才虽然不像李自成那样俭朴,喜好享乐。但他毕竟只是一介粗人,饮食之精细远不能同一般的士人相比,他在吃食上的享受,也不过是多添了几块肥腻的大肉块而已。

    “自成你这样风风火火,是有什么事情?”罗汝才还没说话,惠登相先一脸惊异地看向李自成,说道,“你平素不是不喜欢跟我们喝酒吗?我们不是特意不叫你一起来吃酒的,只是照顾你不爱饮酒的习惯而已,不用这样恼怒吧!”

    李自成哈哈笑了一声,回答道:“我的惠大哥啊,吃酒是小事。若招安有成,诸位都去做了朝廷的大官,那自然每日都可以吃上山珍海味了。到时候,我想诸位兄弟反而看不上这桌酒食啦。”

    李自成这句话让大堂内几位义军头领的脸色都为之一变,罗汝才手上抖了一下,他将筷子举起,似乎想夹点什么东西吃,但晃了两晃,便又放了下来,最终只是无奈地叹口气。

    惠登相则愤恨地拍桌而起,他对李自成话中隐含的讥讽之意十分不满,愤愤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这里吃酒,是要瞒着你,商量投降的事情吗?”

    站在李自成身后的李过对惠登相的无礼行径,怒目而视。他平常都是一脸肃穆、没有表情的样子,此时向前踏出半步,双眼紧紧盯住惠登相,立刻散发出了一种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来。惠登相被李过所震慑,心中为之一颤,不免后退了小半步,放低姿态和声音又说道:“自成……自成老哥,我也好,曹哥也好,都绝没有要瞒着你的意思。如果我们有什么打算的话,一定会先通知给闯营的。”

    李自成也不生气,他微微一笑,顺势走到桌前取了一只空碗,将碗中倒满酒水,举向罗汝才、惠登相几人,笑道:“大家兄弟一场,都是老朋友,有什么话我李自成都直说了。这几天城中到处风传,说曹哥你接见了杨嗣昌的招降使者,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情?”

    一直沉默无言的罗汝才终于张开了嘴巴,他语带犹疑,显得十分犹豫,回答说:“是有这件事情……但我们绝没有瞒着自成你的意思,只是大家都知道,闯营素来反对招安。而且我们都知道,捷轩刚刚在夷陵战死,实在不方便直接和自成你谈招降的事情。”

    “哈哈哈!”李自成实在控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他畅快大笑了好一段时间,腰都笑弯了,这才将酒碗放到桌上,说道,“曹哥!你何必逗我呢!若你们不打算接受杨嗣昌的招降,那有什么必要遮掩呢?若你们要接受杨嗣昌的招降,我的为人你们素来清楚,咱们又还算得上什么朋友呢?说来说去,你们其实就是打算受老杨的招抚了吧!只可惜你们都有过降而复叛的历史,我只怕杨嗣昌招抚是假,要杀降才是真!”

    李自成的话实在直接到让在场的其他大帅全都挂不住脸,罗汝才还好,他可以喜怒不形于色。但惠登相却控制不住,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终于愤怒回答说:“李自成!捷轩牺牲,我们也都哀痛在心,可现在形势是什么样子你岂会不知?八大王已经撑不住了,西营和全军覆没几乎没有两样。小秦王白贵也投降了,曹营几乎被打掉一半,难道只有你的兄弟是兄弟,我们的兄弟就不是兄弟吗?”

    惠登相说完话后,才觉得自己言语有些过激,李自成的资望毕竟比他高些,他只好又补充一句话,将姿态放低了些说:“自成老兄,我们也是出于一片好意,想给兄弟大伙们找条出路。你从洮河战败以后,也奔波逃窜,历尽艰险。这些年来,除了香油坪一役还打得不错外,大家伙谁又不是一败再败、苟延时光呢?可见天意人事,都注定朝廷不亡,自成你是硬汉,可这样硬干下去,自取灭亡,又有甚好处?”

    李自成听完惠登相的这番话后,收敛了笑容,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李来亨则从惠登相的话语里,感到几分猫腻,他虽然觉得自己的资望比起眼前几位大帅来,相差很大,但也觉得绝不能让闯营轻易坠入其他人的陷阱之中,便还是决定站出来,挺身而出,拆穿惠登相的谎言。

    李来亨向前走出两步,对罗汝才拱手致礼后,才对惠登相问道:“惠掌盘,我是闯营的‘乳虎’李来亨,此前香油坪大捷,也有我的一分功劳,不知道是否有资格在这儿问句话呢?”

    惠登相面色不豫,他刚想出言反对,却未料到罗汝才却伸手回答说:“小老虎,你有什么意见,大可直接说出来。”

    “好,那就谢过曹帅了。”李来亨再一次插手谢谢罗汝才后,说道,“我原来听说杨嗣昌到处张贴告示,说人人都可招安,只不许闯将投降。我认为这说明老杨这厮是很知道我家掌盘为人的,他知道闯将就在联军之中,那理应就该认为既然有闯将在,招安决计不成。如今他却改变主意,招降联军,实在可笑。我想问问惠掌盘,是否杨嗣昌这回招安,私底下还有什么其他的条件呢?”

    李来亨眼光一寒,声音陡然降温数度,厉声说道:“杨嗣昌是否要求,必杀闯将,方能招安?若是如此,倒能解释为何杨嗣昌不怕你们再降而复叛!如果你们先将闯将杀死,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样出卖兄弟,就和刘国能一样,再也回不到绿林之中!”

    啪!

    罗汝才将筷子狠狠甩到桌面上,他脸色大变,整个人立刻站起身来,食指和中指剑指着李来亨怒斥道:“李来亨!我敬你守卫夷陵城时十分英勇,是一条好汉子,才让你小子在这里说话。否则这些大帅面前,岂有你发言的余地。可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暗讽我罗汝才要出卖兄弟!”

    “自成老兄。”罗汝才又转向李自成,他语速稍稍放慢一会儿,话语中的怒气也减弱了几分,轻声说道,“你最知道我的为人,我罗汝才虽然贪杯好色,有一百种臭毛病。但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不会做出来的,那就是出卖朋友!我和花关索不同,王光恩讲兄弟义气,只在嘴巴上讲,而我老曹讲兄弟义气,从来都是用行动讲!”

    “来亨,你在说些什么胡话!今后这种场合,都不许你再来发言了!”李自成还没发话,李过就走上前去,他两手抓住李来亨的肩膀将他按回人群里,嘴上警告李来亨不要说话,实际动作却是要保护好李来亨。

    李来亨能够感觉到李过抓住自己肩膀的双手,都透着汗珠。他也知道自己在罗汝才面前,将杨嗣昌极可能存在的这条招降条件直接点出来,是有多么危险。如果此前罗汝才和惠登相等人,意见已经统一,决定牺牲闯营来换取杨嗣昌的招安,那在刚才自己说出来的瞬间,可能罗汝才就要摔杯为号,将闯营一干人等,全部斩杀当场了!

    “曹哥,我相信你的为人,你绝不是会出卖兄弟的人。”李自成的脸色一派古井无波,他非常平静地做出回答,说道,“来亨还年轻,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言语上又不合适的地方,还望诸位海涵。但我李自成今天将意思摊明白了,不管曹哥你接见杨嗣昌派来的招降使者是什么意思,我们闯营只有一个意见,那就是我们绝不甘心做朝廷的小鹰犬这不是因为捷轩死在了夷陵,而是我李自成一贯的态度和立场。这个朝廷早就烂透了!不管是谁投靠朝廷,都没法撑起这将倾的大厦。”

    李自成向罗汝才握拳敬意,至于惠登相他则理都不理,“你在房县和张献忠一起受招安的时候,理应看透朝廷的虚实了。朝廷的现状是由里到外都烂透了,没有一件事能够办成。大厦将倾,这不是一个明君、一个名将、一个贤臣所能够改变的,你给崇祯皇帝一百个名将贤臣,也只不过给这个气度狭隘、刻薄寡恩的暴君多添几个阶下囚而已,曹哥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干出这等傻事的。”

    李自成说罢便挥挥手,要带着闯营众将直接转身离开。但这时惠登相却将他拦阻了下来,惠登相靠近了李自成两步,用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说道:“自成,你不要把话说得太死。我想如果形势实在不济的时候,招安并非是一条绝路。但那个时候,若兄弟我受了招安,做了官军,一定还同你是朋友、是兄弟。我也放句话在这里,俗话说得好:井水不犯河水,请你放心,混营绝不会乘你在困难时,背后插刀。”

    “哈哈哈哈!”

    李自成的笑声中充满了轻蔑和嘲讽,他瞧不起惠登相不是因为他的怯懦,而是因为他看不清时局的愚蠢!

    “那我真要谢谢你了!但我李自成从来不在乎别人照我的背上插刀。说实在的,你们混营人马不多,恐怕也没有力量来捡我的便宜,这样的义气话不值半文钱。井水不犯河水?呵,不,事情决不会如此,如果有谁投降了朝廷,甘做鹰犬,那我一定要亲手除掉他!这是为义军除掉败类,除掉叛徒,这才是真正的义气。”

    “我们走!”

    话音落下,李自成将袍子一甩,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闯营其他将领,只有田见秀向罗汝才作揖后,又同惠登相说了两句抱歉话后,才跟着大伙一块离开。

    李来亨走到州衙的大门处后,忍不住回首看着这块富丽堂皇的门匾,叹气道:“天下从此多事矣!”

第九十九章 联军末路(四)

    李来亨同小虎队的将士们蹲在一起,吃完用面疙瘩、包谷、野蔬掺煮的糊涂汤,用手抹了抹嘴巴。他心里对联军的前途极不乐观,怀里逗弄着小猫狸奴,很不自在。

    近段时间夷陵的气候好了许多,封冻正在渐渐消融,但这也大大方便了官军的进剿。自从张献忠在玛瑙山惨败以后,时局对义军就越发不利了,杨嗣昌将围剿张献忠的左镇和秦军几万兵马,都抽调到了鄂西,从远安和宜都两面进攻。不仅使得联军原定的进攻荆州府之事,彻底泡汤,更加危及到了联军的生死存亡。

    在这种形势下,也就无怪乎那些掌盘子们各寻出路了。李来亨一边摇头叹气,一边伸出手指在小猫额头上点了好几下。

    幼辞本来在一边给李来亨摆弄晚餐,她平常对狸奴成日吃鱼却不抓鼠,很有意见,这时候却又产生了护犊子的心理,将小猫抢到自己怀中,不让李来亨继续虐待了。

    “嗨呀,阿辞都不让我逗逗狸奴了!你的脾气这样大,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嘛。”

    李来亨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又撞到了幼辞的枪眼上,惹得小女孩悄摸摸踹了他一脚。李来亨吃痛,正想叫出声时,却看到自己熟悉的罗颜清纵马飞驰到闯营老营门前,跃身下马,急匆匆跑过来。

    他看罗颜清一脸焦急的情形,知道事情恐怕很不简单。就拍了拍幼辞的小脑袋,同她讲自己将有正事要做了,要她抱着狸奴回屋休息去。幼辞看到罗颜清过来,嘴巴扁扁的有些委屈,但也知道李来亨这样说,一定是确有其事,还是乖乖听话,带着狸奴离开了。

    “罗小姐,你这样匆忙过来,是有什么要事相告吗?”李来亨收敛了在幼辞面前嬉笑的样子,沉声问道。

    他心里其实已对罗颜清的来意洞晓了几分,但李来亨的本意,还是不愿意相信曹营将会作出最为错误的那个选择。

    罗颜清眼带歉意,她咬了咬嘴唇,别过头去,不愿意直视李来亨,口中呢喃道:“很对不起……或许曹营将对你们不利了。”

    罗颜清大概没有想到,李来亨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一脸沉稳的样子。其实这个答案多少已在李来亨的意料之中,他更为担心的是罗颜清单骑奔来,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他,是否意味着曹营即将动手了?而罗颜清这样做,又是否将导致她个人处境的危险?

    李来亨敛声问道:“罗小姐,你将这个消息告诉给我,曹营会如何处置你?是我对不起你,请你快回吧。”

    轻咬嘴唇的少女,伸出颤抖的手想说些什么话,但她看着李来亨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去。罗颜清深吸一口气后,立即转身上马,她高高扬起马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抽在马身,疾驰而去。

    远去的尘埃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李来亨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苦笑一会儿后,重新露出从容而坚定的神色。

    老营的大门最外侧是一排饭堂,这个时间点饭堂都没人,罗颜清的目光被饭堂所阻碍,并未看到老营更内侧中闯军的动静。李来亨穿过饭堂,走到内侧,高夫人正带着一大群妇女匆忙地收拾着战士们的行装,袁宗第和白鸠鹤则带着工匠们将铁匠铺里的小炉子都拆卸开来,田见秀和吴汝义则站在一张长条板凳上,指挥着将士们搬运粮食,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人正在忙碌之中。

    闯军绝非毫无准备。

    事实上,当闯军发觉到罗汝才和惠登相的投降倾向后,李自成就已经做好了同联军分手的打算。只是在李来亨拆穿了杨嗣昌的招降条件内,可能包括要求罗汝才和惠登相消灭闯营这一条之后,更加加速了闯军的撤离速度。

    郝摇旗和庆叔也都在忙碌小虎队的撤离工作,因为小虎队这里还存放着不少大炮和火铳,因此庆叔特地叫来了小虎队的那名高级俘虏方以仁,叫他帮忙指点火器如何收纳较好。

    方以仁自知自己在闯营中还有性命之忧,不敢不小心翼翼从事。他在郝摇旗面前低眉顺眼地教导了一些火器的存放和管理常识,看到李来亨过来后,立即露出一副更加顺从的表情,恭声说道:“管队的,这些大炮斤数较高,我们没有大车也缺乏骡马,要走山道是非常不容易的。不知道管队有没有什么办法?”

    方以仁一口一个管队,俨然将自己视作了小虎队的一份子。李来亨心里觉得好笑,嘴上则说这件事他正打算要去找掌盘子问问,叫方以仁稍安勿躁。

    李来亨也知道,虽然闯营最后只获得了缴获大炮中的一小部分,但这毕竟还是一笔无与伦比的财富,若非万不得已,他绝不愿意轻易放弃掉。

    “掌家。”李来亨此时在闯营中地位不断上升,已经跻身闯营最核心的战将之列,可以直接去见李自成了。他径直走到李自成和另外几位大将李过、刘芳亮、李双喜议事的小屋内,将方以仁所说的大炮运输困难的问题,讲给大家听。

    李双喜有段时间没和李来亨好好聊过了,他一把搂住李来亨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最近办事越来越有大将的样子,想想当初在竹溪县时的小乞丐模样,真是想不到今天嘞!”

    “双喜,别和来亨胡闹了,咱们要谈正事。”李自成只披着一件露出胳膊的羊皮袄子,他笑骂了李双喜两句,倒是站在李自成身后的亲兵卫士党守素见到李双喜这样一幅不成器的样子,又扶额轻叹两声。

    李自成正色道:“大家觉得那些大炮要如何处理?”

    “我想……”刘芳亮细想一会儿后答道,“干脆少带走一些粮食,这样或许便能把大炮运走了。”

    李过则反对说:“就算少带一些粮食,我们也没有足够的骡马运输。而且我们要离开联军的话,粮食是最紧要的东西。”

    “补之说得不错。”李自成点了两下头后,对李来亨说道,“粮食才是我们最为紧要的东西,那些大炮就留给罗汝才吧,我们干脆不要了!”

    李自成这话刚一出口,李双喜就大吃一惊,反对道:“义父,你怎么这样说,那些大炮凭什么要白白送给罗汝才?何况曹营打算投降了,将大炮送给罗汝才,他将来岂不用来攻打我们?”

    “哈哈哈,双喜儿,你不了解罗汝才。”李自成又哈哈笑了起来,“我说过,罗汝才并不是一个会出卖兄弟的人。他现在有所动摇,是受了惠登相的影响,我们若将大炮留给他,罗汝才更加会觉得自己对不起朋友,这样就更加不会投降了。”

    李来亨听到这话,犹豫一会儿后,说道:“掌盘,刚刚曹营的罗颜清过来偷偷告诉我,说是曹营将要对我们动手了,劝我们早些离开,罗汝才似乎没有那么好心。”

    “哼。”李自成眯起眼睛,“来亨,你以为罗汝才御下如此不严,会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管不住吗?我对罗汝才的了解比你们每个人都要深,罗颜清提醒你曹营要动手是假,劝我们早些离开才是真。这样看来,或许罗汝才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其他营头了,若我猜的不错,我们再不走,惠登相可能就要联合其他营头动手了。”

    李双喜又大吃一惊,他在人情世故方面实在太薄弱许多,对这些勾心斗角一点理解不到。其他人则迅速领会到了李自成话中的意思,李过跟着问道:“我们现在脱离联军,究竟要去哪里?”

    “我看还是应该回去陕西。”刘芳亮第一个回答,“我们对陕西最熟悉,而且那里灾民很多,民风又强悍,随时可以募兵增强实力。”

    李自成听完刘芳亮说的话后,又看向李双喜,示意李双喜也提意见,李双喜便说:“去陕西很好啊!咱们又能打回老家了,我们就去陕西吧!”

    似乎是对李双喜的答案并不满意,李自成又望向了李来亨。李来亨心中一动,知道闯王内心恐怕早就定了主意,便回答说:“我看去陕西很不妥,陕西受灾多年,地方残破、人烟稀少,而且三边秦军既多且强,我们去陕西前途是很渺茫的。如今杨嗣昌到处抽调兵马,官军全部集中在湖广和川陕边界,相反河南腹地官军兵力空虚。而且河南人口稠密,如今受了旱灾、蝗灾,流民众多,听说较大的山寨股头就有上百股。”

    李来亨又补充说:“中原流民人数远比陕西多得多,但他们不比陕北边民剽悍善战,大多缺乏作战经验。我们若进入中原,将作战经验带给中原流民,就像是一点星星之火投入干草之中,必将形成星火燎原之势!”

    “好,好,好!”李自成连连击掌称赞,“如今咱们突然出去,只要奔入河南,号召饥民,就会立刻扭转大局,使朝廷惊慌失措。来亨说得极好,我们就应该去河南,像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种一样,将朝廷为我们堆叠在中原大地上的干柴,全部点燃!”

    “事不宜迟,咱们立即轻装出发。将大炮都留给罗汝才,将中原留给自己!”

    上弦月已经落去,山影昏黑,树色如墨,闯军趁着夜色,将老营营房中的重要物资全部席卷一空。所有人分成数队,田见秀率领头队、袁宗第率领二队、高一功率领三队,保护老营。李过和李来亨率领精兵作为四队,走在老营后边,剩下李双喜等亲兵暂时跟着老营出发。

    虽然闯营动作干净利落,但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撤出夷陵城,似乎还是由于曹营的刻意放松。原本由曹营兵马驻守的北门,今夜不知为何无人看守,门洞大开。李来亨带着小虎队走出城门后,骑在战马之上,回望夷陵城,微微叹了口气,便对郝摇旗笑骂两声,叫他催促小虎队的大伙,急速行军,离开夷陵了。

    一个时辰以后,曹营终于行动起来了,杨承祖和罗颜清率部接管了闯军的驻地。罗汝才紧随其后,带着亲兵队伍赶到,他看到罗颜清带人将一批大炮运了出来,惊奇问道:“小清,闯营怎么没有把大炮带走?”

    罗颜清脸上带着忧愁和思念的神色,不知在想着谁,她回答说:“闯营在大炮边上留了张纸条,落款是李来亨。他说闯营上下都敬服曹帅,眼下虽然大家要分手别行,但也不要伤了和气,这些大炮是闯营留给咱们的送别礼。”

    罗汝才愣在原地好长一段时间,他抬头仰望天空,喃喃道:“我一辈子不愿对不起朋友,这回却还是对不住李自成了,又哪有脸面去受杨嗣昌的招降?”

    (第一卷《乳虎啸谷》完)

第一章 李公子

    南阳是唐王就藩的封地,自东汉光武中兴以来,就被称为帝乡名郡,算是河南省内较为富裕的一块地方了。而且南阳盆地在群山拱卫之中,北阻秦岭,隔绝了从北方而来的寒冷空气;南限巴山,阻挡了南方的炎热与潮湿。

    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禀赋,使得南阳一带有幸避免于崇祯十三年河南省的惊人天灾。这一年河南地区的气候恶劣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且除了连续几个月的干旱和蝗灾以外,杨嗣昌主导的加派剿饷、练饷,在天灾之上,又增添了**。

    河南除了南阳府一地外,几乎都是颗粒无收,中产以下的平民又为了躲避朝廷的摊派,纷纷将土地抛荒逃亡,使得河南省的农业生产彻底停滞。

    这种种情况叠加起来,最终就令明朝的腹心之地,沦为了一片人间地狱。

    “如今中原大地,流亡满道,骼盈野。我前几日过洛水时,亲眼目睹到永宁县附近,一村上下数百人,一起投水自溺。天下残局,实不忍言!”

    在南阳府城的一间小茶肆里,陈可新刚刚入座,只喝了一口粗碎茶叶泡成的汤水,就忍不住痛心疾首,说起了自己在来南阳路途上种种的所见见闻。他头戴一顶青色折角巾,身穿麻布圆领袍,仪表堂堂,顾盼有神,一看便知是个腹里有货的读书人。

    茶肆内各色人等混杂,有不少散兵游勇和赌痞在这一带鬼混。陈可新的友人用眼角向他暗示,官兵也在喝茶,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不过茶桌上的另外一人,他和陈可新类似,有功名在身,虽然不及陈可新的举人,但他作为南阳诸生,倒也不惧怕等闲的官兵。

    秀才摇头晃脑、引经据典讥讽省内的藩王,他一开口便直指当今天子的亲叔父福藩,讲道:“咱们河南遭此大灾,一面是天灾所致,可另一面也实在是因为亲藩过多啊,否则何至于演出全村泥门投水的惨剧来?我们河南一省,也不比其他省份富裕到哪里,却有七亲藩就封于此。特别是洛阳的福藩,神庙当年被郑贵妃所蛊惑,几乎要立福王为太子,若非满朝正人君子的反对,就要酿成大祸了!可惜福藩不能为太子,却来祸害我们河南人了。”

    秀才的话实在说得太过露骨,以至于陈可新和他的同伴都将秀才嘴巴捂住,不让他再胡说八道了。秀才讲的福王之事,是万历年间的一桩公案:福王朱常洵是万历皇帝的宠姬郑贵妃所生。子以母贵,朱常洵自然受到神宗的特别偏爱。在万历后期围绕着立太子的一场激烈斗争中,朱翊钧拗不过朝野舆论,被迫同意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立爱子朱常洵的初衷既不能实现,他和郑贵妃就多方在经济上给福王以优遇,不仅大量赐给宫中积累的财物,而且对于福王请乞的庄田、行盐、商税等也无不“朝报而夕可”。朱常洵就藩洛阳,同明初以来分封的诸王相比在时间上虽然要短得多,但拥有的财物却是“富甲天下”。

    陈可新是湖北夷陵人,而非河南人,他对河南被分封了七个藩王的情况不是很熟悉。将秀才嘴巴捂住后,陈可新便又忍不住好奇心,向茶桌另一侧的同伴问道:“年兄,亲藩系天潢贵胄,都到这种境地了,藩王们还会巧取豪夺、压榨民力吗?”

    那人苦笑一声后,压低声音回答说:“温故,你有所不知。除了咱们南阳的老唐王以外,河南亲藩大多豪奢糜费。就算是开封的周王号称贤王,其实也在利用这场古来罕见的天灾,用诡寄、投效等办法,兼并中州田地。”

    温故是陈可新的表字,所谓温故而知新。他本是夷陵的举人,在夷陵州城靠着自家财力和他个人的威望组织了一支民团队伍,上城帮助官军守卫。可由于闯军奇袭夷陵,猝不及防之下,陈可新身陷贼巢,不得不暂时隐姓埋名,藏在友人家中。

    后来沅兵复攻夷陵,陈可新组织的民团被闯军所征用,搬运木材就是这一点坏了事情。杨嗣昌指挥秦军和左镇收复夷陵以后,左良玉便借口陈可新帮助闯军组织民团抵抗官军,将陈家资财全部抄没,念及他有举人功名在身,才没有将陈可新治罪。

    陈可新家产俱尽,又因涉嫌通贼被关了三个多月。直到最近他在河南为官的一些同年帮手,才将他救了出来。但陈可新在湖广是再不能混下去了,只好北上中原,来投奔自己同年科考的老朋友,顺便找份工作来做,至少要能够养家糊口。

    “温故,你不知道,河南流行一句话,叫做‘中州芳草王孙路,尽入朱门帝子家’。”那个胆大包天的秀才借喝茶的机会,又开始胡乱说话,“河南的七亲藩,以福王为首,都在蒙蔽天子。若我有机会和温故你一样考到举人,去京城参加会试,那我一定要将这些情况统统禀报于圣天子,好令燕京派下钦差大臣,清靖中原!”

    “我路过洛阳时,见过福王府花园的一角,确实是富丽堂皇,让人有目不暇接之感。当时洛阳正逢饥荒,宫墙之外凄凉愁惨,无异都地狱;宫墙之内,却是纸醉金迷,说不尽的豪奢糜费。朝廷不懂得用人,河南官员都不能约束福王,也实在令人气愤。”

    陈可新自认为他的惨淡境遇,主要原因在于倒霉地撞上了闯军攻城,因此对于闯营最为仇恨。但由于他的家产是被左良玉所直接抄没,因此在敌视闯军之余,陈可新不免对朝廷和官军的评价也降低了很多。

    自他进入河南省界以后,耳濡目染的都是一片愁云惨雾、易子而食的可怕画面,更让他增添了对当朝官员的鄙夷和蔑视。只是南阳府的境况却和河南其他地方不同,不仅道路上流民与饿殍较少,而且南阳府城内至今还是一副太平光景的样子。

    陈可新不禁疑惑道:“只是南阳府为什么这样太平呢?两位年兄,不知道南阳的父母官是何人,竟有这样定海神针、擎天一柱般的能力。能够定乱于沧荒之中,实是稀世之名臣呀。”

    “呵呵,温故兄,你有所不知,本府的父母官为官碌碌,实在没什么好提的。”秀才轻蔑的笑了两声,他看到陈可新一脸疑惑的表情后,才解释说,“南阳府能有今天这样的太平光景,第一靠的是分封在南阳的老唐王,是国朝宗室里罕有的人物。崇祯九年时,东虏入塞连克宝坻,直逼北京,京师戒严。老唐王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

    另一人在旁为秀才补充道:“老唐王因干犯国规,被圣天子废为庶人,圈禁凤阳高墙,但亦可见老唐王与其他亲藩有决然不同之处。唐王兄弟都是儒雅随和之人,唐藩因此很少巧取豪夺田地,也不利用宗室特权经营盐、铁、百货,南阳府受惠于此,民力有所保存。”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唐王虽然不像开封周王那样有偌大的贤王名声,却有真正的贤王之实。不过年兄说唐王是第一点,那第二点又是什么呢?”

    秀才和陈可新另外一位同年,两人相顾而笑。秀才露出极为神秘的笑容,他凑到陈可新的耳朵边上,低声说道:“温故兄,你知道李公子吗?”

    “李公子?我到河南的一路上,倒确实听过一些关于李公子的故事。有不少愚民传说,说熊耳山中有一位豪侠叫做李公子,据说他每到一地,就会给贫人分银二两,因此很有一些人被这谣言所蛊惑……且慢,年兄的意思,是说李公子确有其人吗?”

    秀才呵呵笑了两声后,说道:“其实南阳府能够保有今天的太平光景,第二点就是因为李公子这位豪侠。他在熊耳山和伏牛山中,收伏山寨土寇,又教饥民和流民入山耕种,使得南阳一府的灾情多少受到控制,不至于演成洛阳附近的那般惨状。”

    “中州果真人杰地灵,草莽之中,竟有这等豪杰!只是朝廷为何不给李公子授官,任用这等豪杰,治理流民之患呢?”

    “温故兄,你有所不知。”秀才又喝了一口茶说,“这位李公子乃是杞县人士,他的父亲就是名列阉党逆案中的尚书李精白。”

    陈可新听到这里,不免惊呼道:“李公子原是高门世家子,那就毫不奇怪他有这般过人的本领了。却不知道,李公子既然是尚书之后,为何会投身草莽绿林之中呢?”

    “事情是这样的,李公子本是杞县举人,他见杞县大旱,就劝县令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可杞县县令,却说李公子私散家财赈济百姓,是要收买民心,图谋不轨,便将李公子捉拿下狱。百姓不服,群起杀县令,将李公子劫出牢狱只是经此一着,李公子身犯国法,也就只能奔入山林之中了。”

    “朝廷果真不会用人!”陈可新愤恨地大拍桌子,他对李公子的传奇经历既憧憬向往又惋惜同情,他为这样一位才干高绝的世家贵胄,却流落民间,感到十分不值。

    “我就奇怪,那些流民土寇大多目不识丁,天性残忍,怎么可能涌现出像李公子这般高洁的人物呢?原来李公子竟是尚书之后、世家贵胄,只可惜朝廷任用了一班奸臣,使得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啊。”

    陈可新最后又好奇问道:“坊间都只说李公子,却不知道二位年兄,知不知道李公子姓甚名谁?”

    秀才抚须含笑,自信满满地回答说:“这件事你问别人恐怕得不到答案,但恰好老弟我最关心这位李公子的消息。我近来才从饥民中探听到,李公子姓李,单名一个岩字,表字来亨,在流民中还被称为‘乳虎’。”

第二章 白土岗

    “哈啾!”

    南阳府城附近,伏牛山南麓的白土岗寨里,今日是阳光明媚,气候温和。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来亨却突然打了好大一口喷嚏,让郝摇旗嬉笑道:“这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讲管队你的坏话吧!”

    “谁让你说话的,这样多嘴,快去好好操练小虎队的兄弟们。”

    李来亨训斥了郝摇旗一句后,便看向寨中,一家土豪头子的宅前,高高飘扬着面虎头大旗,那是小虎队的标志。

    白土岗的寨内和寨外,到处都是小虎队的将士们驻扎。方圆数里内,有多达数百名步兵战士和近百名骑兵战士,正在加紧操练。往往隔着丘陵,就可以听到有正在操练的人声和马蹄声,较近处还可以听见兵器的碰击声。

    而白土岗的寨门外或寨中的大街上,有人从南阳府各处川流不息地前来投军,前来诉冤,又从城里和四乡来了很多小商小贩,像赶会一般热闹。

    自从崇祯十三年年初的暮冬里,闯军在杨嗣昌的压力下,被迫离开夷陵以后。他们就昼伏夜出,由鄂西先到商洛山区潜伏踪迹,再抓准杨嗣昌调秦兵南下的空当,经过陕西省的平利、洵阳、商州,迅速突入到河南的淅川、内乡一带。

    从此彻底摆脱了杨嗣昌围剿的重压,得以进入到遍地**的中州大地,纵横驰骋于熊耳山和伏牛山山区,收服了这里的大批土寇山寨,实力得到了迅猛壮大。

    李自成考虑到豫西一带山寨众多,便决定分兵行动,令田见秀和袁宗第带兵向北,往方城一带攻打山寨、收编饥民;令刘芳亮在邓州一带活动,连续攻破了邓州境内的九重堰、文渠等处;又令李过和刘体纯到南阳府城附近发展,一只虎和二只虎现在刚刚攻破镇平,李来亨则留在了南召县一带平定山寨。

    除了小虎队的战兵以外,老营的人马也大多和李来亨一起留在了熊耳山和伏牛山山区之中。包括做军帐、号衣、盔甲、弓箭和各种兵器的工匠,也包括李来亨命令方以仁培训出来的一批火药、火铳匠人当然,为了让方以仁能够服服帖帖听话办事,自然又免不了要让郝摇旗拿夹棍将他恐吓一番了。

    李来亨负责的任务虽然是留守山区老营,但他并没有一动不动。相反,李来亨利用了熊耳山和伏牛山中聚集了大量土寇和豪强,分为相互攻战不休的几十个山寨这一有力形势。以纵横卑阖的手腕,拉一寨、打一寨,分化拉拢、无所不用其极,很快就在山区中打开了局面。

    小虎队先将伏牛山山区的土寨平定,然后将富裕山寨中缴获的粮食发给饥民,收拢饥民到山间谷地耕种,很快便成了气候,实力越发强大起来。不仅小虎队被伏牛山中的土寇豪强们称为“伏牛山三十六寨之首小虎寨”,李来亨更因为仿佛读过许多书“满腹经纶”的样子,被寨民呼为“李公子”。

    等到山区中的“李公子”传说再经饥民之口,传到南阳府后,就更加荒腔走板了。南阳府的士民们不相信一个陕北的民夫,能够有“李公子”这般的韬略和才干,便为李来亨创造了一整套“人设”。给他安排了一个尚书老爹、一个秀才弟弟、一个侠女红娘子老婆,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被改造为李岩,本名来亨反而成了表字。

    李来亨自己久居深山之中,成日盘算着如何勾结某家山寨,去阴另外一家山寨,要不然就是在考虑饥民开阔山谷田地的问题。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河南士民从头到脚安排得妥妥当当,不仅被安排了全套“人设”,送了老婆弟弟,还被安排了一个司马亲爹(李精白官至兵部尚书,明朝时多尊称为大司马)。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纳闷道:“是不是天气要转冷了?这一年来我日日受刘师傅的操练,一天都不敢松懈打熬筋骨,怎么还会这样弱不禁风呢?”

    这会儿将士们都在严格操练兵马刀枪之中,闯军在伏牛山和熊耳山山区稳定下来之后,便加紧了对士卒们军阵队列的训练。李来亨还提议,每过一段时间,各标、各队之间要进行军阵大比武,比赛队列、骑射、步战、行军等等项目,胜者则该队该标,全都可以多吃一顿晚饭,人人与有荣焉。

    郝摇旗走回队列中操练士卒后,张皮绠又跟了过来。距离夷陵之战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张皮绠这个半大小子到河南以后,吃得比之前蜗居郧西山区不知好了多少倍,连带着他的个头也一天赛过一天,现在都已经长到李来亨眼睑的位置了。

    张皮绠手里提着一袋破了洞的米麦,满脸哭丧,极是无奈地对李来亨说道:“管队,咱们小虎寨的粮仓又遭了鼠灾啦!”

    小虎队驻扎的山寨,本来是南召县中一位豪强乡绅建立起来的。这位豪强乡绅的父亲是已经退休致仕的举人,他仗着父荫,在县中巧取豪夺、为非作歹,串通白土岗的土寇劫掠行商。后来干脆便搬出县城去,举家到白土岗建了一座山寨,雄霸一方,成为了南召县最大的一条地头蛇。

    当时李来亨刚刚率领小虎队到伏牛山南麓活动,他决心用民愤最大的白土岗寨开刀,打开自己在伏牛山众多山寨里纵横卑阖的局面。他让庆叔带一队士兵伪装成从陕西过来的行商,引诱白土岗寨的兵马出寨劫掠。趁机将其歼灭以后,自己便亲领精兵,扮成为土寇运送缴获财物的民夫,混入寨内,里应外合,一举消灭了这条地头蛇。

    攻破白土岗寨以后,小虎队立刻便在伏牛山山区声名鹊起。在这片山区中有好几十家山寨据地自雄,虽然人们经常将之统称为“伏牛山三十六寨”,但这其实就像“熊耳山四十八寨”、“蕲黄四十八寨”一样,并非实数,而只是虚指。

    但这也足以说明伏牛山中山寨数量之多了,小虎队占据白土岗寨后,由于李来亨打着的虎头大旗,寨民们便称这座山寨为小虎寨。郝摇旗、张皮绠这些小虎队的战士们,自己也觉得小虎寨比白土岗寨好听很多,因此也喜欢这样自称。

    李来亨看着张皮绠手上那条破了洞的袋子,大感头疼,揉着眉心问道:“如今咱们的粮食越来越多,却又来了一桩新烦恼。这每日都有老鼠偷吃走大批大批的米麦,实在叫人心疼,你们便都没有一点办法吗!”

    张皮绠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呆呆地回答道:“这、这……对了!方军师在粮仓上贴了一张符纸,说不定有驱赶老鼠、消灭鼠患的神力!”

    “什么方军师,方以仁那厮就是一个在咱们小虎队吃闲饭的人,你们瞎叫什么军师。”李来亨用力拍了张皮绠肩膀一下,说一边推着他往前走一边说道,“走,带我去看看方以仁贴的符纸是什么鬼画符。”

    这不看还行,一看李来亨几乎要笑破了肚子。原来方以仁贴在粮仓门口的并非是张皮绠口中的什么“符纸”,而是一张榜文,榜文的内容十分诙谐,题目叫做《讨猫檄》:

    捕鼠将狸奴者,性成懦,貌托仁慈。学雪衣娘之诵经,冒尾君子之守矩。花阴昼懒,不管翻盆;竹簟宵慵,由他凿壁。甚至呼朋引类,九子环魔母之宫,迭辈登肩,六贼戏弥陀之崖。而犹似老僧入定,不见不闻;傀儡登场,无声无臭。优柔寡断,姑息养奸。遂占灭鼻之凶,反中磨牙之毒。阎罗怕鬼,扫尽威风;大将怯兵,丧其纪律。自甘唾面,实为纵恶之尤,谁生厉阶,尽出沽名之辈。是用排楚人犬牙之阵,整蔡州骡子之军。佐以牛,加之马索。轻则同于执豕,重则等于鞭羊。悬诸狐首竿头,留作前车之鉴;缚身麒麟楦上,且观后效之图。共奋虎威,勿教兔脱。

    这是一篇“痛骂”狸奴不好好履行捕鼠猫职责的宣战檄文,方以仁生花妙手,将这篇写得颇有几分气势。本来依照李来亨对狸奴的偏爱,方以仁敢这样辱骂小猫,免不了又要拿夹棍恐吓恐吓他了。但是因为这篇文章写得实在好看又诙谐,李来亨大笑之余,便让张皮绠将方以仁叫来,夸赞了他几句。

    方以仁听到自己被李来亨传唤,一看是在粮仓边上,以为是自己写《讨猫檄》的事情触怒了李来亨。便急忙作揖,连声解释说:“小李头领,我手草这篇檄文,全因为您前日要郝头领整治鼠灾,他气愤狸奴……啊不、猫兄,郝头领气愤猫兄不尽心尽力为他办事,便要我规劝猫兄一番,我才草拟此文,绝无捕风捉影、构陷猫兄之意。”

    “哈哈,”李来亨又忍不住笑了两声,对方以仁说道,“方以仁你还真是个妙人!小虎队中赏罚分明,狸奴成日偷奸耍滑,捕鼠不力,确实应该好好骂骂。你的这篇檄文也写得十分有趣,我看想来必定传为佳话。”

    方以仁讪笑两声,解释说:“我只是效仿古人前智,模仿胡侍先生的《骂猫文》,偶成一篇,实在无足挂齿。”

    “方以仁你也不用过谦。”李来亨嘴上叫方以仁不必过谦,但实际上还是直呼方以仁的名字,不叫他什么方先生、方军师甚至老方的名号,显然对这位被裹挟入小虎队之中的秀才,还是很不放心。

    只是闯军中熟悉火器的人才几乎没有,小虎队中更加没有一人知道如何制作火药、火器,如何培训火器射法等等问题,李来亨才不得不一直留着方以仁的性命。

    他揭过《讨猫檄》的话题后,便直接问方以仁火器相关的问题,说道:“小虎队不日又将攻打别家山寨,必须用到火器,你和庆叔与典器械的白鸠鹤,将火器的问题研究到什么地步了?

第三章 龙凤庙

    方以仁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回答说:“我们同白头领提过这个问题了,只是暂时由于义军工匠不足,材料和工艺也不够完备,大家都认为短时间内还不能制作火铳和大炮。”

    方以仁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会,他低眉观察着李来亨的脸色,见李来亨并未露出不快的样子来,才继续解释说:“火器的制作还比较困难,好在火药与弹丸的制造就要简单很多了。大炮用药,只需硝火一两、硫火一钱、杉炭一钱七分;火铳用药,也只需硝火一两、硫火一钱、炭七钱,班猫、班蝥一钱二分。”

    “好,我们没有必要急于一时,现在山寨里的条件,也确实不便于大规模打造火器。”李来亨点点头,他听方以仁说得十分详细,感觉这人并没有太多藏私,对他观感多少好了一些。心里还想着今后几天,或许应该嘱咐庆叔,将方以仁的生活待遇提高几分。

    “草木灰、杉炭在山寨里都很好配制,硝石、硫磺就困难很多了。我们也不能一直靠攻打其他山寨来缴获,还是需要获得一个稳定的来源渠道。”

    李来亨心里其实已经有些主意了:这段时间以来,闯军合纵连横,拉拢一些山民自保的山寨,攻灭了许多豪强寨子,缴获了许多金银珠贝一类细软之物。这些东西对闯军没有太大的作用闯军之中,以赏赐马匹为上赏,弓矢等武器为中赏,金银财宝仅仅只是下赏。他考虑或许应该利用一些行商商人的渠道,将这些财宝设法“销赃”出去,再换回闯军急需的一些紧俏物资。

    唯一麻烦的是,闯军几乎都是陕西人,对河南的地情不是很熟悉,也缺乏行商渠道。李来亨夹袋里也没有这方面可用的人才,因此这个计划暂时只能先搁置着。只是这些具体的考量,他自然不会告诉给方以仁这等外人了。

    “那就先这样吧,你做的很好,小虎队一向赏罚分明,你好好办火药的事情,我会去嘱咐庆叔,让他每天为你多准备些饭菜的。”

    方以仁苦笑一声,恳求道:“小李头领,饭菜就无所谓了。只是自到山寨之中以后,我有很长时间没有读过书、写过字呢,这次为郝头领写讨猫檄,又把仅有的笔墨纸张都用完了。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小李头领可以赏我一些书本和纸墨。”

    李来亨对方以仁的这个要求,不禁有些刮目相看。看来这人并非完全是一介狗头军师之流的匪类,他身陷山寨之中,还不望读书求学,倒算是有几分骨气。

    李来亨想了想,便回答说:“这没问题,小虎队攻破一些山寨时,倒也缴获过书本。虽然不是你们读书人爱看的诗书,而是些评话小说,不过纸张还是可以给你先用一用的。只是我还有另一个要求。”

    “要求?”方以仁大概没有想到李来亨还会突然提出新的要求,愣了一会儿后才拱手问道,“那就请小李头领赐教了。”

    “是这样的。”李来亨将粮仓门板上的《讨猫檄》撕了下来,拿在手中说道,“小虎队的将士大多目不识丁,我看你的文章写得这样好,做一个西席教书先生,应当不成问题吧?你如果愿意的话,我自然会另外给你发给月俸,好教你能够有足够精力时间,教小虎队将士识字。”

    “教士兵们识字读书?”

    方以仁挑了挑眉毛,他本想说一般士兵目不识丁,头脑愚鲁,怎么可能学得来读书识字?何况方以仁觉得,士兵只需晓得冲杀格斗便可,学认字又有什么益处?最主要的,让底层士兵读书识字,他也多少觉得有一些有辱斯文了。

    只是看着李来亨一脸认真的模样,方以仁这等人精自然不会将肚子里的腹诽说出来。他眼睛转了转,便满脸堆笑答道:“好好好,我在桐城老家时,也曾在义学私塾中教本家孩子读书过。还请小李头领放心,这桩事情我也会尽心尽力去办好的。”

    李来亨安排好方以仁的事情后,便和张皮绠上山,小虎队在山顶上险峻的位置,另外营建了一个小寨,闯军老营的家眷妇女们,像高夫人、幼辞等人,就都在这里居住。

    伏牛山一带山势特别雄伟,李来亨带着几个亲随靠左边弯了进去,就看到了老营的营盘。营盘位在山头的一处平地上,下临深谷,水声和松涛声响成一片。营盘后面靠着悬崖,崖上又有高峰插天。这儿地势高,可以清晰看见半山腰上的小虎寨地形险恶,旗帜很多。

    从这里望下去,还能看到离小虎寨外几里处还有些营盘,那是李来亨安置饥民的地方。那些营盘没有寨墙,只见一座座简易的帐篷点缀在青山、白云和绿树中间。

    自从李来亨加入闯营以来,竹溪县、军岭川、山阳县、夷陵城……战事一场连着一场,将士们都打累了,他一个新人更加是筋疲力尽,精神上也感到十分麻木。到河南以来,风景终于为之一变。他带着小虎队进入伏牛山山区以后,这些百战余生的老兵就像是天外来客一般,对本地缺乏军事经验的豪强土寇,形成碾压一般的巨大优势。

    而且河南腹地官军空虚,闯军的对手只是些各自为战的山寨。李来亨不过稍稍发挥一点分化拉拢的手腕,便让小虎队在伏牛山的南麓站稳了脚跟,并且还在依靠战士们强悍的战斗力,在迅速扩张着。

    他看见这里的风景很好,心情也就格外的安闲清静。李来亨抬头看看天空中的日头,感觉离晌午还早,便将张皮绠等人在这儿休息一阵。他自己首先下马,把缰绳交给亲兵,背着手向山峰走去。

    山谷间有一座破烂的古庙,庙前的荒草堆里有一通断碑。断碑上苍苔斑斓,文字剥蚀,朝代和年号看不清楚,只能勉强辨识到“龙凤”两字。

    李来亨猜测这块断碑或许同元末红巾军所建立的龙凤大宋政权有关,他对张皮绠感叹道:“这块断碑大概是元末的风物,当年红巾军的太保刘福通纵横中州,几乎灭亡了蒙元,却惜败于李察罕之手。好在察罕在山东被田丰刺杀,这根蒙古朝廷的紫金梁崩塌,终于使得咱们汉人重新收取了自唐末以来,沦亡数百年之久的赤县天下。”

    张皮绠不认识刘福通、也不认识什么李察罕,但他大概能够听出李来亨这话的意思,便挠挠脸颊,接话说道:“咱们不去学那个刘福通,绝不会败给官兵吧。而且官军也没有什么叫插汉子的怪人吧?”

    “察罕被刺,是蒙元的大不幸,也是我们汉人的大幸。但我们绝不能指望,闯军自己能撞上这种大幸之事,相反我们要时刻准备好,应对说不定就突如其来的大不幸。”李来亨从察罕帖木儿被刺杀的事情,联想到后世历史中李自成和张献忠的意外死亡、郑成功的英年早逝,不禁发出两声叹息。但他随即振奋,笑道:“哈哈哈,不说这些,咱们进庙里看看。”

    庙门内左右两尊天王塑像毁损很重:色彩古暗,头上和身上带着几道雨漏痕。庙院中一片荒芜,两边房屋多已倾毁。一株秃顶古柏的干枝上筑着一个老鸹窠,上月有大蛇吃掉雏鸦,老鸹飞往别处,如今案是空的,有时有一两片羽毛从案中飘然落下。大雄宝殿中处处是尘土、蜘蛛网、鸟粪和破烂瓦片。殿顶有几处露着青天,神像也损坏很重。有些匾额抛在地上,木板裂开。

    李来亨在大殿门外看了看,没有进去,顺着廊檐转往殿后。从大殿后再登上二十多级台阶,是一座观音堂,已经倒塌。旁有石洞,洞中深而曲折,十分幽暗;洞顶滴水,洞底丁冬,恍若琴声。李来亨料想洞中有泉,但不能看见。他抬起一块石头投了进去,不意吐噜一声惊起来十几只大蝙蝠,飞到洞口又一旋入内。

    众人始而一惊,继而哄然大笑,离开洞口。

    李来亨感叹道:“天下离乱,民不安业,神不安位。这个庙的景致很好,地方又很幽静,可惜兵燹天灾,百姓自顾不暇,没人修理,任它倒塌,连和尚也不见一个!”

    他在空着的案前微微鞠了一躬,双手合十,对着已无神像佛像,空洞洞的神龛祈祷说:“我不信神,便不拜神像了。但我相信我来到这个世界,必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安排或许我正肩负着一种重大的使命和责任,我想为普天之下的万民,求得一种最大的安康和尊严。若天命即民命,我愿相信天命在我。”

    张皮绠听不大懂李来亨所发的宏愿,但他看管队似乎在拜神许愿,便也学着李来亨的样子,在空洞洞的神龛前双手合十,祈拜道:“望天神保佑我们闯军和我们小李管队……若天神还有闲工夫的话,最好也再顺便保佑一下俺张皮绠。俺只求将来能安稳种几亩田,不受大官和老爷的欺压,赋税很轻,不用打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每天还能够吃个六分饱就最好了。”

    李来亨听到张皮绠朴素而质朴的愿望后,心中一动,他想到这普天下的亿万兆民,所求的人生理想,不正是如此卑微吗?可崇祯皇帝连这样卑微的理想都不能满足,反而将天下抛掷给了满洲人。难道中国沦丧的最大责任,是在这样卑微的蚁民身上,而非圣天子的身上吗?

    他甩了一下披风,将那顶范阳帽款式的红缨毡笠夹在肋间,大步转身走了出去。温和明媚的阳光从古庙破漏的屋缝中照了进来,正有一缕光线投在了李来亨的身上,张皮绠回头望去,突然觉得那行走在光芒中的管队,仿若天神。

第四章 于大忠

    李来亨带着张皮绠等几个亲随,离开古庙,便径直走入了山顶的老营之中。老营的寨墙修得十分坚实,高夫人带着一大群粗壮的大脚妇女,都挽起了袖子,在墙下干活,她们或做箭矢、或打铁箭头,还有的人手艺差些,便在编麻绳。总之干的活,都是在为闯军的军需物资做着储备。

    “大夫人,您怎么又亲自动手了呢?我都和一功讲过好几次了,您怀了孕,应该好好在寨中休息才是。”高夫人一直对李来亨视若己出,对他十分优待,李来亨见到高夫人亲自劳动的景象,于情于理,自然都要去劝说两句。

    前一段时间,在军事上十分顺利的李自成回到老营小住了一段时日。李来亨猜测,大概就是在那几天,高夫人怀上了孩子他想的倒是十分正经,李自成都有闲暇生儿育女了,可见闯军到河南以后,确实是换了天地,外部压力骤减,发展的顺风顺水。

    高夫人右手的袖子高高挽到了臂膀处,本来明代民风比较保守,一般妇女连手腕和脖子寻常都不会露出来。但闯军大多是秦中边民出身,风气剽悍,妇女亦能格斗,高夫人跟着老掌盘南征北战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在意这等小节。

    她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只是笑着对李来亨说:“来亨儿,你是来看幼辞的吧?幼辞近来手工女红是越来越好啦,我叫她管理缝补队,专门给你们新收编的兵马赶制军衣呢。”

    李来亨笑了笑没说话,他让张皮绠将小虎队从山下缴获的一些肉食和棉布送给高夫人。自己则吹着小曲儿,进了老营里面,他心情放松,不再像从前那里压力深沉了,找到幼辞后,先是催促她好好管教一下大懒猫狸奴,然后又把从别家山寨缴获的一支玉簪送给她。

    但幼辞虽然不能说话,却还是连连摆手,做出拒绝的样子来。因为现在闯军的物质条件优渥了很多,老营里的笔墨纸张都多了起来。本来闯军会写一手好字的人就不多,这些文具便都先交给幼辞保管了。她写的文字,都是劝说李来亨,叫他不用徇私情,违背了闯军的军纪这集中管理财务、统支统取的办法,还是李来亨帮着制订的,怎么能自己违反自己制订的法度,擅自拿取一支玉簪呢。

    自家小妹近来是越发的娇憨固执了,李来亨也感到很是头疼。他特地送礼,反而没落个好,只好百般解释这支玉簪是用自己攒了几个月的津贴换取的。

    由于闯营特别是小虎队,已经逐步推行统一财务、统支统取的政策,因此小虎队官兵从口粮、副食品到衣装、鞋帽等各式各样的生活必需品都由老营直接供给,相应的也就不再发给现银为月俸。再加上老营严格控制了将士私人同外界交易的渠道,这样一般士兵们即使没有军纪的规定,也纷纷不再私藏金银,战利品的管理越发方便了起来。只是李来亨又考虑到小虎队每个官兵尚有自己不同于他人的需求,难以由老营一一满足,每月便依旧发给众人一钱银子供官兵零花之用,名曰生活津贴,官兵一致。李来亨自己便是攒了数月津贴,才换了这一柄玉簪子。

    李来亨拗不过幼辞,最后还是只能自己把玉簪收了起来,想想亏掉的那份口粮,又不免觉得分外肉痛。只是幼辞是他名义上的小妹,几乎是李来亨的心头肉,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他有什么不满,在小妹妹面前,也得自个憋着。

    李来亨自个儿单独发了阵闷气后,总算张皮绠赶了过来,打破僵局。他急匆匆赶来,还叫房前的门槛绊了一跤,上气不接下气地同李来亨讲:“有消息啦!高管队和白管队回来啦!”

    “这么快!”李来亨两眼一亮,他同高一功、白旺两人搭伙行动已经很久了。这段时间来,白旺在伏牛山北麓靠近栾川镇一带的山区活动,发展实力;高一功则在伏牛山再北面,靠近洛阳的熊耳山中活动。

    白旺这么快平定栾川镇一带的山寨,并不出乎李来亨的预料,但高一功这么快就回来了,想来一定是有别的事情。

    他向幼辞告别以后,便带着张皮绠出去。高一功和白旺动作很快,他们在小虎寨听说李来亨去山顶的老营休息,便亲自上山来找李来亨。等李来亨出来的时候,高一功、白旺两人也走到老营的山门附近了。

    高夫人自然先招呼她的亲弟弟高一功来吃饭歇息,李来亨则对白旺笑了笑,看他穿着一身新袍子的模样,调侃说:“老白你在栾川是发了大财咯?连衣服都换了身新的,有点厉害啊,什么时候怕不是还要娶个媳妇儿?”

    白旺抖抖自己的新衣,回答说:“栾川镇虽然名义上只是个小镇子,但它东依嵩县,北抵永宁,刚好在熊耳山和伏牛山中间的地方,地势险要,远离官军的注意,本身又比较富庶。实在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地盘。”

    “走走,老白,高大哥,咱们先去吃饭。”李来亨今天也充了一回主人,招呼大家去用餐。

    高一功和白旺来得匆忙,高夫人也没做什么准备,大家吃的也就十分简单。只是由于近来缴获越来越多,菜量又多了不少。

    高一功吃了半碗饭后,才介绍说:“我在熊耳山那一片活动本来并不怎么顺利,来亨,你知道河南三大土寇的说法吗?”

    李来亨将筷子放下来,“哦”了一声,问道:“我们在山中已经打掉不少土寇,这些土寇大多没有长远的图谋,就是据地自雄,抢劫一些行商。不知道三大土寇,比起这等寻常土寇,有什么区别呢?”

    “河南三大土寇,说的是登封一带的李际遇、汝宁一带的沈万登、嵩县一带的于大忠。这三人各有特点,李际遇做事严整但反复无常,沈万登为人豪侠但狡诈非常,于大忠则最为狠辣。除了这三者以外,还有一位叫袁时中的,也是河南有名的绿林强人,只不过袁时中不守山寨,而是更像咱们秦中民军一样,流动作战,就不称土寇了。”

    李来亨好奇问道:“登封和汝宁离熊耳山都比较远,那看来高大哥的事情,是和嵩县的于大忠有关了?”

    “对,我要说的事情,正和嵩县的于大忠有关。”高一功点头沉声答道,“嵩县原本有一位尚算贤能的知县何复。他在任上时,在嵩县县城附近修了一座山寨,名叫屏风寨。何复又别出心裁,任命一位秀才刘印月为千总,率军驻守屏风寨,使得屏风寨和嵩县县城形成掎角之势,一同围剿河南民军。”

    高夫人给高一功倒了一杯茶水后,有些纳闷地说道:“这何县令现在还在嵩县吗?”

    高一功笑道:“可笑的地方就在这里,嵩县民军被何复镇压后,便有京师权贵到嵩县来,要夺本地民矿为己有。何复不从,力行阻拦,结果反被上级免职。何复去职以后,嵩县又遭逢饥荒,当地的矿工便在于大忠率领下趁机造反。于大忠杀了何县令委任的秀才千总刘印月后,就趁机夺取了屏风寨,从此称霸嵩县一带。”

    李来亨这才明白,原来河南三大土寇之一于大忠崛起的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他想了想后,问高一功:“何复县令既然是一位很有才干的官员,那他一手营建起来的屏风寨相比规模必然不可小觑。高大哥在熊耳山的发展,是受到于大忠的影响了吗?”

    “不错,屏风寨踞高而建,形如要垒,名为山寨,实为关卡。”高一功喝了一口茶水后接着说,“于大忠为人极为狠辣,他听说我们到熊耳山发展势力后,便发出公告,说敢有任何一家山寨与陕西人合作、卖粮于陕西人,他就将哪家山寨彻底平夷、灭绝。大家本来不信,继续和熊耳山的几位寨主合作,没想到于大忠真的出手,一夜之间将三家山寨近千口人全部杀绝。”

    “如此狠辣!”

    李来亨也为于大忠的手腕所震惊,虽然小虎队也攻灭了白土岗寨,夺取其山寨和资财。但第一,小虎队攻打的山寨都是民愤很大的豪强恶霸;第二,小虎队攻破山寨以后,只枭杀其首恶,不至于像于大忠这样将一处山寨的全部男女寨民全部杀绝。

    一夜之间夷灭三家山寨,近千条人命,这位矿徒出身的河南大土寇,行事作风着实可怕。

    “于大忠除了占据的屏风寨易守难攻以外,他手下的寨兵也很难对付。于大忠本人就是嵩县矿徒出身,他的部下也大多是矿工出身。他们特别擅长掘地攻寨,作战勇猛,凶狠非常,我在熊耳山与于大忠交手好几次,以咱们闯军百战精兵的本领,竟然也只能堪堪与于大忠战成平手而已。”

第五章 矿徒军

    矿工……

    李来亨听到嵩县矿工后,心里马上就联想到了晚清摧破东南的太平天国。他知道太平军的基本队伍之一就是广西和湘西南一带的矿工,在太平军中,失业破产的手工业者所占的比重仅次于农民,其中矿工又占着特别重要的地位。

    这是太平军和明末农民起义军很大的一个不同之处,相比较之下,明末农民起义军的主要来源,还是破产和失地的农民,手工业者特别是矿工的比例占比很低。

    某种意义上来说,矿工是中国古代最接近于工人阶级的群体。他们往往宗族关系很弱,在特殊的生产环境下,养成了艰苦耐劳的性格和严明整齐的队伍纪律。太平军从起义初期开始,就能够坚守一些据点和根据地,并很快攻破名城大郡,除了晚清清军的战斗力相较于明末官军要弱很多外,矿工群体带来的土木工事与作战经验,也起到了极大作用。

    李来亨知道太平军有专门的土营部队,就是全部由矿工组成的。他们在太平军攻城掠地的战斗中,专门担任挖地道的战斗任务,它的性质其实就是相当于现代的工兵。

    土营成立以后,太平军整体战斗力有的很高的提升,士兵们发挥自己的技术特长,每次攻城战前都去挖掘地道,然后放置炸药用来炸城墙,为其他士兵的进攻打开通道。“夫贼之掘地道也,必离城数丈路,掘至城底,否则,城上易见而易防,故宜远。掘成之后,用空棺实以火药……使城崩坏,砖石俱飞,烟生迷乱,而大队遂得从缺处拥入”,“掀翻巨城、如揭片纸”。

    明末的矿业相对晚清还没有那么发达,而且闯军主要活动的区域,也不属于矿产丰富、矿徒众多的地区。历史上的闯军并未吸纳到足够可以改变其攻城方式的矿工人群,所以李来亨一听到高一功提到的嵩县矿徒,心中就特别注意这点,将屏风寨和矿工的事情,先记在了心里。

    高一功讲了那么多关于屏风寨和于大忠的事情后,又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茶水。坐在另一边,同高一功一起回来老营的白旺,替他补充说:“于大忠名为一寨寨主,可实际上他的势力早已笼罩了嵩县和熊耳山南麓。像我所在的栾川镇,已经到了熊耳山和伏牛山交界的地方,但也还会受到于大忠势力的影响。他现在放出话来,要和陕西人作对到底,甚至都影响到了闯营在栾川一带的发展了。”

    李来亨两根手指敲着桌子,心中盘算一番后,说道:“于大忠的势力这样强大?虽然矿徒自古就是优良的兵源,但是咱们闯军都是秦中边民出身,经过十年征战磨练,骁勇耐战的风气绝不会比于大忠的矿徒军差。高大哥和老白,你们压制不了于大忠,除了他的矿徒军十分强悍,屏风寨又是一个罕见的要垒以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李来亨问到这里,其实心中已经约莫有了答案,他不等高一功和白旺做出回答,便自言自语道:“于大忠到处宣扬陕西人和河南人的分别,他以河南绿林的领袖自居,俨然将咱们当成了野兽一般闯进中州的天外来客。闯军这几年历经艰难困厄,颠沛转战,新近进入河南以来,实力才有了飞速的壮大。但咱们人生地不熟,诸事草创,局面还没有完全打开,又缺乏和中州地面上有本领和声望的豪杰合作。”

    “来亨,你的眼光着实毒辣。”高一功赞叹道,“于大忠就是用乡情相号召,使得闯军在熊耳山的发展举步维艰。山中的寨民们都不敢同陕西人合作,而我们陕西人也不敢在外落单。现在的情况,已经严峻到闯军若有三五个士兵,在外单独活动,便极大可能便寨民所杀,送去屏风寨处领赏。”

    话听到这里,李来亨已经完全明白了高一功和白旺的用意。

    他们三人被李自成留在山区守卫老营、收复山寨、发展实力,但是三个人的境遇却有很大的差别。

    李来亨自然不用说了,他攻破白土岗寨、另立小虎寨后,依靠纵横卑阖、分化拉拢的手腕,已经制霸了伏牛山的南麓,“李公子”的名声甚至远播到南阳城;白旺虽然实力发展不快,但他所在的栾川镇一带,自古是伏牛山和熊耳山山区的一个中心市镇,物质资源比较丰富,兵力虽然增加很少,物力增加却很多;只有高一功所在的熊耳山一带,虽然历来是出强兵的兵源地,元末时的红巾军也曾在此掀起波澜巨浪,可由于于大忠的干涉和压制,高一功所部在熊耳山不仅没能打开局面、发展实力,反而受到一定打击,兵力不增反减,龟缩一隅。

    发展到现在,不仅高一功在熊耳山被于大忠所压制,甚至连远在栾川的白旺都受到屏风寨的压制了。

    高、白两人,这趟到伏牛山来,显而易见,既是向李来亨取经,也是向他求援。

    李来亨心中野心很大,李自成本来只吩咐他们攻打、收服山区中的各家山寨,发展实力而已。按照李自成的计划,闯军在山区只是要维持一个“影响区”,但李来亨不满足于只维持一个势力范围形式的“影响区”。

    李自成设想的这种“影响区”,只是希望可以确保这一地区对闯军比较友好,让闯军可以安全通过该地区,并从这一地区中购买或交换到足够的补给。

    而李来亨想要发展出来的,则是首先要达到“游击区”的水平,确保闯军在地区内成为朝廷以外的最大势力,收编和压制其他一切不从属于闯军的豪强和土寇武装。在这之后,他才能继续考虑,将“游击区”进一步发展为“根据地”,即攻打地区的县城等中心城镇,完全摧毁朝廷在地区内的统治秩序。

    为了达成李来亨发展“游击区”和“根据地”的计划,他首先就要彻底打平伏牛山和熊耳山本地的所有异己势力。将一切豪强、土寇武装,或者彻底消灭掉,或者使得他们服从小虎队的号令,成为从属武装。

    所以即便高一功不来主动求援,等李来亨彻底控制伏牛山南麓以后,他也会继续向北面的山区发展,帮助高一功搞定于大忠和屏风寨。

    “来亨,一功之前已经找过我了。但我仔细衡量过我们同屏风寨的实力对比,我想即便加上我这边的兵力,我和一功要联手对抗屏风寨,还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白旺十分沉稳,他给李来亨详细介绍了一下屏风寨于大忠的实力。白旺这段时间调查十分仔细,不光是屏风寨本身的兵力,还将服从屏风寨号令、与于大忠亲近的山寨兵力,调查了一清二楚。此时娓娓道来,极具说服力,也让李来亨得以在第一时间,把握到了熊耳山山区的势力分布局面。

    李来亨沉吟一会儿后,回答说:“我知道高大哥这回上门来,不光是‘化缘’的事情。更重要的还是,我们三支队伍联起手来,看看要怎么打掉这个于大忠。小虎队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以后,精悍的战兵已有三百人,郝摇旗又另外训练了一批本地的饥民,虽然还不特别可靠和善战,但也有六七百人的兵员可供使用。”

    “以现在小虎队的实力,再加上高大哥和老白手头的兵力,在野战中战胜于大忠的矿徒军,我想不成问题。但是我另外考虑,还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李来亨竖起两根手指,一一解释道,“第一条是屏风寨踞高而建,他既然是嵩县县令何复当年修成的一座要垒,那么攻寨一定非常困难;第二条则还是和前面说的一样,我们在河南人生地不熟,要对付于大忠这种地头蛇,还是需要一些在本地有声望的人物帮忙才行。”

    李来亨的话说到这里,高一功和白旺却相顾一笑。高一功站起身来,对李来亨说:“我们这一次到小虎寨来,自然不会是空手而来。我们既然来了,便是有了取胜的把握这把握就在你说的第二条里。”

    “哦?”李来亨眼睛一亮,他自然明白高一功这话是什么意思,“高大哥的意思是,你已经找到了中州本地的豪杰人物,愿和我们合作了吗?”

    高一功点点头,笑道:“正是这样。说来也巧,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于大忠不是在熊耳山为了立威,一夜之间攻灭了三家卖粮给闯军的山寨,夷灭了近千口人家吗?这其中一家山寨正好同熊耳山的一位豪杰沾亲带故,这位豪杰知道我们闯军打仗一点不比屏风寨的矿徒军差后,就主动联系我们,要同我们合作,一起报复于大忠。”

    “好!有本地的豪杰做向导,那一切事情就都好办了!”李来亨击节称赞,他知道高一功这个人讲话从来都是有的放矢,高大哥既然这样说,想来事情就已经稳妥好几分了。

    “不知道这位中州豪杰,姓甚名谁,是何方人物?”

第六章 裕州人

    高一功回答道:“这位豪杰名叫李好,是裕州拐河人。他原本在南阳做官兵,因为帮着弟兄讨要欠饷,而被上官嫉恨,不得已逃入山中结寨自保。”

    “李好既然是裕州人,怎么会跑到南阳府和河南府交界的熊耳山中呢?”李来亨有些疑惑,毕竟裕州靠近伏牛山的南麓,距离熊耳山还有一定距离。这个李好入山自保,为什么不直接进伏牛山,而要远去熊耳山呢?

    “李好自己是裕州人,但他婆姨的娘家则在熊耳山。”高一功解释说,“这回于大忠灭绝三寨,其中一家山寨就是李好妻子的娘家。于大忠为人这般狠辣、横行霸道,李好一方面是想要为妻子的娘家报仇,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于大忠既然敢灭掉他婆姨的娘家,就是根本不顾忌和在乎他的实力,因此绝不能坐以待毙,需要主动寻求外力的帮助,来对付屏风寨。”

    “原来如此。”李来亨点点头,“原来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里面,才使得李好愿意主动和咱们这帮陕西人合作。”

    白旺也在一旁给李来亨做解释,他介绍李好说:“李好在南阳颇有名气,是一位成名已久的豪杰。他在拐河老家时,就常常为人打抱不平、行侠仗义,积累下了很高的声望。有一回官府在拐河征发民夫,却不肯发给口粮,李好便亲自到南阳府城给大伙讨要口粮,挨了许多板子,才靠着几位熟识的军官,帮忙要回口粮。”

    “后来拐河的官兵欠了大半年的饷银,大家便又想起了李好,都求他去索要饷银,结果这次却没有上回的好运气。他被上峰嫉恨,丢掉军职以后,本想独身逃往熊耳山,却没想到裕州竟有千人愿意举家跟随,拐河的官军里也有好几十人愿意跟着他进熊耳山。”

    “好一位中州豪杰,真有古时士人的风骨和气魄!”李来亨还没见到这位来自裕州的熊耳山寨主,但却已经对李好的为人与行事风格,升起了许多敬仰和佩服之情。

    李来亨也站起身来,他向高一功和白旺两人拱手请求道:“那就拜托高大哥和老白,为我引见一下这位李寨主了。若有李寨主这样中州本地的豪杰相助,相信咱们闯军在山中的发展,必将如鱼得水,有一日千里之势。”

    高一功回道:“李好还要看管他家山寨,免得受到于大忠的袭击而猝不及防。这回便没有随我到伏牛山来,如果来亨你定下了主意,要联手李好,打掉屏风寨,那就还要请来亨你亲自出马一趟,跟我们一起去熊耳山走一走、逛一逛。”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虎队在伏牛山中潜伏爪牙忍受也有很长时间了,我看也的确是时候,叫小虎队的战士们出门见见世面,看看这中州大地,都有什么样的强人啦!”

    李来亨手头拥有三百战兵、六七百辅兵以后,说话底气自然充足很多。在高一功和白旺的面前,这时候大手一挥,简直已经学出了几分领袖气度。

    白旺看李来亨信心十足的样子,也笑着说:“一功从熊耳山、我从栾川镇,我们这一路过来,早听说了你‘李公子’不少的传闻。果不其然,来亨你确实是名副其实,在南召县这一片,已经完全打开了局面啊。”

    “嗯?什么李公子?”李来亨脸上疑惑,虽然“李公子”的传说已经传遍了南阳,甚至连河南其他州府都有影响,但他自己倒完全不清楚这回事儿。

    李来亨听到白旺说的“李公子”,还以为他讲的是那传说中的人物李岩。李来亨记得后世不少历史学家,早已考证确认出李岩只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小说人物,但他也并不确定,或许历史学家的考证也并非定论,因此好奇问道:“这李公子又是什么名堂?”

    白旺愣了一下,他看了看高一功,见高一功也愣着,两人相视大笑一会儿,才缓缓解释说:“你搞出这样大的名声和动静来,自己竟然一点不知!也实在是心大呀。”

    “现在南阳府,乃至于河南省全境,到处都在传说你这位李公子‘起仁义之师,禁杀禁淫’,而且还给贫人发银赈灾,收饥民入山耕种的故事!大家都说李公子是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和好人,南阳府地界也是受了李公子的恩惠,才能保得一方的太平光景。”

    “竟有这等事!我真真是完全不知啊。”李来亨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原来这李公子不是那位虚无缥缈的李岩,而竟然是落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他细细想来,自己在南召县附近虽然的确严格管束小虎队和周边山寨的纪律,也确实收容许多饥民入山耕种。但所作所为,绝对没有达到传闻故事里李公子的地步而且他李来亨自始至终只在南召县附近一带活动,名声怎么会传到南阳府的全境,乃至于河南省的全境呢?

    这个“李公子”的传说,或许还有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李自成在整个豫西南的积极活跃。河南人并不熟悉李自成这位闯将,本地的市民和士人们也不相信一位陕北的边民驿卒会有这样的手腕和气度。这时候李来亨这位外表看起来很像是读过书、有功名的世家子人物,突然出现在河南人的视野里,人们便在李自成事迹、李来亨事迹的基础上,又糅合了自己的想象,终于形成了风靡中州的“李公子”故事。

    李来亨心想,是否原本历史上“李公子李岩”的传说,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产生的呢?只是原本历史上的李公子李岩,可能是借用了李自成在某段时期的化名李炎1,而现在的李公子传说则更多建立在了李来亨的形象之上。

    他听白旺讲了河南人流传的李公子故事,听得他们甚至开始传言自己是什么鸟兵部尚书李精白的儿子,实在苦笑不止。《让子弹飞》里人们不相信麻匪叫张牧之,硬给他编了一个张麻子的名号,而在河南,人们反将他李来亨编排成了尚书的儿子。两件事表象不同,内里却是一个本质。

    大概人们确实不愿意相信一个流寇就是李公子吧!

    “哈哈哈,既然河南人将我吹成什么李公子,那我也必须要干出些大事,好叫人们知道李公子绝不是浪得虚名。”

    李来亨自嘲大笑后,便带着高一功、白旺以及张皮绠等亲随,前往半山腰的小虎寨去。他准备带上郝摇旗等精兵强将,随高、白二人前往熊耳山,至于伏牛山和小虎寨,则留少量的兵马,交高夫人和庆叔留守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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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明史学家顾诚在《李岩质疑》一文中,早已考证出李岩只是子虚乌有的小说人物,但限于当时顾诚先生接触到的材料尚不充分,老先生并未确认“李岩”一名的来源与这个名字同李自成的关系。但从近人新发现的材料来看,顾炎武《明季实录》收录的《酉阳杂记》记有“闯贼的名自成,一名炎,米脂人”;左光先的《擒获假旨募兵奸细疏》中则说“李公子”在崇祯十六年时是张献忠的上级;《蜀难叙略》中则记载张献忠初入四川时,还奉永昌年号。

    综合以上史料便可看出,“李岩”来源于李自成的别名“李炎”,另外还有一些记载说李自成曾改名为“李兖”、“李延”。李自成受到军师宋献策的影响,为了符合谶纬而改名,曾用过同“李岩”发音近似的名字,这就是李岩传说的最初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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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乎:顺世祖李来亨到底是不是逆案尚书李精白的儿子?》

    中学语文课本和电视剧《永昌王朝》里都说李来亨是名列阉党逆案的尚书李精白的儿子,但是我翻了一下《顺实录》和《顺史稿》却都宣称顺世祖李来亨是顺太宗李锦(即李过)的嫡长子,哪个是真的啊?网上又有人说李来亨其实是陕北地主团练头目出身,我到底该信谁啊?

    王进才

    陕西西凉府固原卫群门所人

    宇文君等147人赞同了该回答

    泻药。

    先说结论:历史上的顺世祖李来亨是陕北米脂县富裕农民的儿子,崇祯九年时曾参加团练对抗顺太祖李自成领导的民军,但此后反而遭到官绅地主迫害而毁家灭门,自身也被秦军强征为民夫,最终崇祯十二年参加了顺军。

    顺世祖李来亨的出身,在顺朝是被长期掩盖的。如果我们看顺朝出的官书,那么这个问题似乎就根本不成为一个问题。正如题主所说,《顺史稿》开宗名义就说:“世祖承天明道弘运圣文英武睿哲功德宽俭恭裕孝景皇帝,讳来亨,太宗长子也。”假使我们相信这个说法,那么李来亨就是顺太宗李锦的儿子了。

    但是,这个说法,从顺中期开始,就不断受到质疑。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假如李来亨真的是李锦的儿子,那么根据顺朝官史系统所编纂的二人年龄,李锦就必须在十二岁就生有长子李来亨。尽管这对于一个陕北农民来说也不是不可能,但考虑到顺太祖李自成娶妻都比这要迟得多,很难相信早年丧父而“养于太祖(李自成)家”的李锦能在这么年轻就有了自己的儿子。

    其次,既然父亲是太宗李锦,那么母亲是什么人呢?显然,不可能是被后来世祖李来亨奉为母的太后;而且,当时贫困的太宗即便有妻也不可能有妾,如此说来世祖李来亨的母亲应该是李锦的发妻才对,可是在顺朝的任何一部官方史书竟然都找不到太宗的这个发妻。

    当然有的顺粉开脑洞,从一些顺末才出现的n手野史里抄出什么“乐家女韩氏……通于衙役盖某,事泄,遂见杀”(饮冰室主人,《龙兴野史》)的阎婆惜段子来“证明”李锦可能有这么一位不想提起的“发妻”;可是按照这种绿油油的叙事,李锦怎么可能还会在后来如此信任乃至于传位给李来亨这么一个便宜儿子呢?

    我们在反映明末顺初大顺开国的各种官私史料中,都无法找到李来亨二十岁以前的记载。有关于李来亨的记载,全部都是崇祯十二年从竹溪县开始的,即“世祖以锐卒数人,诈以民夫入城,夜暴起,焚城门。太宗遂破竹溪,斩知县李效孔”。那么,我们不禁要问了,出场时已经二十岁(甚至以上)的李来亨此前在做什么呢?我们知道太宗李锦在太祖李自成起兵之初就已经追随他,崇祯五年更是在山西辽州大战明总兵侯世禄;反观李来亨,他最迟在崇祯十年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而当时李自成也正是拥兵十万、斩总兵围省会(成都)的民军大元帅,按理说他应该有所作为,可是在这一时期却没有关于他活动的丝毫记载,直到崇祯十二年顺军已经被洪承畴、孙传庭打得只剩千余人时才出现值得记载之事。

    如此不合情理的现象,不能不令人怀疑,世祖李来亨其实根本就不是太宗李锦的儿子,而是直到崇祯十二年才加入顺军或在本年才被李锦收养子的顺军青年将领。

    实质上顺朝早期就已经有许多野史留下了这样的记载。比如谈迁《国》一本写道“世祖,军中号乳虎,又号李公子,不知何许人也,多谋善战,太宗遂爱而养为己子”。明遗民王夫之《永历实录》写道“世祖,讳来亨,本秦军民夫,饥饿垂死,为太宗所得,遂养为己子,大军(别本作“响马”)中号乳虎也”。连大肆吹捧李来亨的世祖朝御用文人毛奇龄也在其私家著作《后鉴录》中说漏嘴“时世祖为秦军艾都司麾下民夫,冻馁将死,为太宗所得,遂从龙破竹溪。太祖奇世祖雄伟,乃嘱太宗养为子,遂号乳虎。”如此等等。地方志中此类材料更多。可见,顺朝初期民间有识之士就已经知道世祖是太宗的养子,这在顺朝中期以后更是几乎成为官史以外所有人默认的定论。

    但是,如果世祖李来亨是太宗李锦的养子,那么李来亨到底是谁的儿子呢?他在加入顺军之前又是怎样的人物呢?顺朝中期的人们找不到可信的答案。

    顺朝末年,是我国历史上一个空前的转折时期,学术上也同样经历了转折。1896年,贞松老人罗式如在瀛洲访得中原失传已久的明末小说《剿闯小史》一书。《剿闯小史》的作者自称是“懒道人”,应是明末顺初来往于北京和江南地区的一个文人。该书的成书时间大概是永昌元年,基本的立场是拥护南明政权,而斥顺为“贼”、清为“虏”。在该书中,出现了一个叫“李公子李岩”的人物。

    据说,他是河南杞县人,父亲是进士,他本人和弟弟“李牟”都是明朝的秀才。崇祯十二、十三年间,河南发生大旱,“李岩”劝说县令开仓济民,却反被关进监狱。有一位绰号“红娘子”的民军女领袖打抱不平,率领饥民打破监狱,救出“李岩”,占领县城,之后双双投靠了李自成率领的民军主力。“李岩”从此成为李自成重要的谋士,多次为李自成出谋划策,先后受封果毅将军、制将军等,最后随同李自成打进北京。

    由于顺初的一些野史笔记如《国》记载世祖李来亨也有“李公子”这个绰号,所以罗式如颇为兴奋,认为自己找到了顺世祖真正的生世。之后,他在这一基础上继续访书和研究,又从域外得到了明末顺初江南文人计六奇的《明季北略》。

    《明季北略》大约创作于顺世祖在位的初期,采用了野史笔记而非小说的体例,并博择各种野史,比《剿闯小史》看起来更加可信。在该书中,计六奇改写了《剿闯小史》有关“李岩”的情节,宣称“李公子”就是“今上”、“红娘子”则改为“刀马旦”并注明“即罗颜清也”、“李岩”的父亲“某进士”被落实为“(阉党)逆案中尚书李精白”,如此等等。

    经过计六奇的加工,顺世祖李来亨就成了名列逆案的天启朝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参加顺军的经过成了在河南杞县起义后归附李自成并被倚为心腹,成为顺朝皇位继承人的原因则化用了《后鉴录》中所谓的“太祖李自成指名太宗李锦收养”说。尽管计六奇这样做的本意可能是为了吹捧李来亨,可是由于他的说法违背了顺朝官方把李来亨说成李过嫡长子的意图,最终该书的传播还是受到顺朝官方的限制。

    1900年,罗式如根据上述诸书,在江户写作了《顺世祖生世考》,提出“顺世祖实乃逆案尚书李精白之子”的说法。此后,20世纪著名的历史学家孟森、吕诚之、范芸台、吴伯辰大都沿用罗式如的说法,使得此说在20世纪中叶竟然成了学界主流的观点。

    然而,罗式如的说法在学界从未得到过一致赞同,原因是其中可疑的地方很多,比如:李精白并不是杞县人,杞县地方志并未记载该县在崇祯十三年被攻陷过,包括奏疏、公文在内的诸多一手史料都可以确认李来亨在崇祯十二年已经是顺军的中级军官并参加了顺军在湖北西部的作战,同样诸多一手史料可以证明“刀马旦”罗颜清系罗汝才的妹妹,而且一直追随罗汝才的曹营行动,如此等等。

    我国著名的顺史权威顾诚先生就很关注这一问题。他发现,所谓“李公子李岩”最初指的根本不是顺世祖李来亨,而是太祖李自成。明末顺初人顾炎武的《明季实录》曾说“太祖,讳自成,一讳炎,米脂人也”。明末官僚彭时亨的《中兴御寇策》、刘尚友的《崇祯小记》等书,也都曾称李自成为“李公子”。这就说明《剿闯小史》中“李岩”的故事很可能是来自明末江南文人对李自成的想象。1978年以后,顾诚先后发表了《顺世祖生世考质疑》等多篇文章,从各个方面说明了李来亨决非逆案尚书李精白的儿子。

    那么顺世祖李来亨到底是谁的儿子呢?

    1979年,顾诚先生根据新史料写成的《再谈顺世祖李来亨的生世问题》一文中指出,根据崇祯十二年率部同顺军交战的明廷督师杨嗣昌、巡抚方孔等人的奏报,李来亨在当时被写作“五队乳虎李重二”,即李来亨的原名应该是“李重二”。

    而根据米脂当地的地方志记载,崇祯九年李自成率民军主力返陕北破延绥、攻榆林而被官军副将贺人龙伏兵击败时,曾有“义民李重二等团结御贼”即帮助官军搜捕被打散的起义军;可是这支团练的首领人物后来却被都司艾国彬“以计破家,夺其兵”,最终导致该部在军岭川“一军皆变,杀艾都司,从大军(指顺军)”。

    这两个李重二是否同一人呢?

    原书没有给出回答,但是提到了这支团练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是后来成为顺世祖重要助手的“李长庆”。即便是顺朝官方的著作中也不讳言李长庆和顺世祖李来亨之间的特殊关系,在《顺史稿》中更有李来亨对李长庆“叔事之”的说法。

    由此可见,李来亨早年是米脂县地方团练的首领,在崇祯九年还曾率部跟李自成率领的起义军作战。谁知造化弄人,后来李来亨竟然成了顺军的重要将领、最后更继承了大顺朝,他因此避讳自己早年的经历也就不足为奇了。

    经过实地考察,顾诚先生最终得出结论:李来亨原名李重二,是米脂县富裕农民的儿子,万历末天启初出生,在家乡曾主持水渠的修建工作;明末农民战争爆发后,他最初站在官军一方,在崇祯九年组织团练对抗李自成领导的民军,但是后来却反而遭到官绅地主迫害而毁家灭门,自身也被秦军强征为民夫,最终崇祯十二年参加了顺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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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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