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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明是盟友,需要五十个师保护

    南明小朝廷的北伐,从一开始的喜剧性开场,似乎便已经预兆了它之后悲剧性的收场。

    苏观生麾下的津辽水师,郑鸿逵带来的福建水师,云帆片集,大船排列为长龙。再加上扬州一带本就数量庞大的漕运小船,至少在水师船只的数量上,南明对于清军和顺军都占有优势。

    可是这样的优势,在群臣诸将的内讧之中,在朱由崧儿戏般的出尔反尔面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经过扬州的一场闹剧以后,黄得功当场发作,纵容士兵哗变向马士英索要北伐的开拔银。其余藩镇军阀也都有样学样,各自纵兵大掠,使得富甲天下的扬州一府,刹那间就遭到了一场空前的兵灾。

    还好刘泽清的山东镇、黄鸣俊和朱大典带来的浙江团勇,还有郑鸿逵手下的福建兵,都还比较靠谱,没有参与到江北军阀掀起的大哗变中,局势才算还能控制。

    无可奈何的马士英到处乞讨借贷,又向扬州富商借取一笔钱财后,才勉强满足了江北军阀们的胃口。

    到了这时候,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拖沓,南明的北伐军才总算施施然地出发了。

    而在北方,清军和顺军两支近十万人的大军,早就已经从不同方向汇集到徐州城的附近。漫山遍野都是灰白色的军帐和深蓝色的旗帜,大军掀起的烟尘遮天蔽地,万马奔腾的地震更非南明北伐军所能想象。

    等到南明军队先行出发的一批漕运船只抵达宿迁以后,顺军部署在徐州以南的少数守军——总共只有一千多人而已——也发现了他们的动向。

    从兵力的布置情况来看,李来亨在黄河沿线布置了约三十万大军对抗清军南征。可是在徐州以南却仅仅部署了一千多名守兵监视江北地带,晋王对于江南小朝廷的蔑视和鄙夷也算足够直白。

    南明军队出动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徐州城,引起轩然大波。

    许都深谙江南朝廷的内里情况,阎尔梅本来就是对南明彻底失望才赶来徐州。他们都是和江南士林有很深关系的人物,因此对于南明军队的北伐,并不感到担忧。

    反而是谷可成等大顺军将领,对此感到隐隐的忧虑。

    谷可成直言:“不管江南兵战斗力有多弱,一下子在战场上又增添数万与我敌对之兵,于大局形势来说,一定是极端不利的!”

    吴兵北伐的消息,同样被多尔衮和李来亨获悉。

    多尔衮此时已经率军到达了茶城一带,距离徐州城不过数里之遥。徐州城的大顺守军依托已经完全化冻的微山湖湖区和镇口闸,深沟高垒,严防死守,清军又要分兵一部分监视李来亨大军的西进,因此攻势尚不算猛烈。

    南明北伐军虽然失期,但到底还是出现在了战场附近。宿迁距离徐州虽远,但由于运河、黄河相通,范文程估计水师船只只要一天时间就能赶到徐州。

    这条大好消息,总算让压力深重的多尔衮松了一口气:

    “江南水师至矣!明军这样及时赶到,真是天欲亡流寇,是天欲遗中原于我大清啊!”

    南明水师已到宿迁的消息,传到清军营地里后,所有爱新觉罗宗室的有力诸王贝勒,还有孔有德、尚可喜等汉人大将,无不露出惊喜之色。

    军中将士也都欢声鼓舞,连营欢呼,清军士气受到这一援兵消息的影响,立刻止跌反涨起来。多尔衮的会战信心更是迅速坚定了起来,他不再踌躇,而是顾盼自雄,对于扫灭流贼已不再怀有任何的疑虑。

    而大顺军的先头一万五千名骑兵,在今天早上就已经抵达丰县。由于丰县已经遭到清军彻底的毁灭和屠杀,李来亨也没有在丰县做停留和休整,大军直接进抵至华山东麓驻军休整,距离清军营垒,仅有不到十里距离而已。

    李来亨站在山峰上面,已经能够远远眺望到清军如云海一般繁多茂密的旗帜。看着清军十万大军强盛的军容,晋王的决胜信心也难免有所动摇。

    “沿黄河一线,六十万人相互厮杀。不仅仅是中原,全天下的命运都决定在这场会战上面。孤是否太着急了?我们再等一等,再消耗一下敌人,继续再坚守防线,等待开春的到来,是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但是南明水师已经开抵宿迁的消息传到军中后,郭君镇、刘芳亮、顾君恩三人皆大感吃惊。顺军诸将帅都为敌军总兵力的骤然增加,特别是新增了一批对于黄河沿线作战较有巨大影响的水师这点,感到极度的震惊和担忧。

    唯独李来亨,唯独原本踌躇犹豫的晋王,在获悉这条新的军情后,却站在山上放声狂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过于癫狂,几乎笑到了喘不过气的地步。笑着笑着,李来亨赶紧佝偻起了腰背,好像要摔倒在地上的模样。

    郭君镇讶异问道:“殿下是惊是忧?”

    李来亨擦了一把狂笑出来的口水,总算一本正经起来回答说:“孤是喜,孤是大喜。”

    顾君恩倍感莫名:“江南水师快到徐州了,形势骤然变化,或许将不利于大顺,殿下是有何喜?”

    李来亨拍手大笑道:

    “南明小朝廷内讧频频,**至极。他们的军队也是扰民有术,作战无能。

    如果南明小朝廷保持中立,我军尚要分出至少一个师的兵力监视吴兵;

    如果南明小朝廷的军队北来与我为敌,则我军以千余精骑就可以将其尽数连营摧破;

    如果南明小朝廷与我们敌人结盟为伍,那依照孤的估计,多尔衮至少也要分出两三万人马保护吴兵,才不至于被南明军队拖了后腿!”

    李来亨停下笑声,他环视周围诸将一圈以后,指着远方清军旗帜那隐隐露出的军势,慷慨从容地说:

    “江南兵来徐州为孤分多尔衮之兵,同为汉人,抗虏有功。将来我军平江南以后,孤还要下诏寻人问清楚,究竟是何人提出使江南兵北伐的策略?应该有封侯之赏!

    吴兵既然已经从宿迁奔往徐州,那么多尔衮的用兵意图也是昭然若揭了。看来清军攻势的目标,无非就是拔除徐州以后,与南明水师汇合,利用江南船只渡过黄河,直插入河南中原腹心之地。

    这样也就难怪多尔衮在河北逡巡不前,他不怕黄河解冻的缘故,完全是因为清军本来就没有打算通过冰封的黄河河道,强行突破我们强而有力的河防垒塞。而是将全部的筹码,都押注在了利用船只从徐州一带渡河上面。

    可惜东虏中已无洪承畴一辈深谙明军内幕的人物,多尔衮竟然昏了头,将清军南征的胜利希望押注在了南明军队的表现上面!

    这、这……这只能让孤感到,是天欲亡虏。”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给我翻译翻译

    清军南征大军进入徐州境内以后,便大烧大杀,丰沛一带早就是覆巢无完卵,百里之内,极目萧条,并无人烟。

    曾经沿着运河兴盛一时的山东市镇井墟,尽数成为了飘荡着浓浓黑雾的战场遗址。满洲人的铁蹄踏过以后,本该在初春时分绽放生机的土地,只剩下了一片充满硝烟味的灰色废土。

    向西走,才有希望。

    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人要换种,纵横二十五里一律平毁殆尽,格杀无余。沛县城墙完全被拆毁,本地没能逃走的百姓,除了一千余人接受了剃发令的要求,投降成为了清军的民夫,其余三千多妇孺老弱,全数被挖心、剥皮、肢解、分尸、刀砍、碎割、悬梁、火烧、活埋、挖眼睛、割耳朵……以后,残忍杀死。

    清军的手段之残忍,多尔衮的凶残之极逞,已到了语言和文字都不能形容的地步。

    在这样残酷的屠杀中,更让大顺军民感到震惊和愤怒的是:

    挥动屠刀的人不仅仅是满洲人和蒙古人,而且相当大的一部分,竟然还是在去年时,依旧领着大明朝皇粮皇饷的京营官兵!

    投降清军的一千多人,其中半数壮丁被强征为民夫,剩下的半数妇孺,则被用长长的绳索穿过手掌,串成一里长的一条队伍,慢慢跟在满洲人南征大军的身后。

    而更多的人,更多的民众,更多的难民和流民,则为了生存和希望向西、向东,也想南方的徐州城逃去。

    眼看清军的攻城队伍已经迫在眉睫,徐州城上下数以万计的军民百姓性命堪忧之计,谷可成还是选择了打开城门。

    “截击清军攻城队伍……争取时间,放难民入城!”

    许都和阎尔梅都不是一流的战将,别无选择,看着城下那成群结队、狼狈仓促,将一切希望投注在大顺军身上的难民们,谷可成又一次选择了亲身出马。

    他已经位居大顺朝的权将军和山东经略使,放在明朝,地位相当于是总督,甚至是可以堪比督师一级。地位和权势,比较明朝时有名的大帅孙传庭、卢象升们,也是不遑多让了。

    但到了徐州城危急的关头,到了难民和大顺军一线守军战士们需要他的时候,谷可成还是立即选择了挺身而出。

    从这一点来说,他与他的老上级刘宗敏是完全相同的。

    勇士并不惧怕捐躯,只害怕自己的荣誉被人遗忘和抹黑。

    “牌刀手全部留守城中,亲军标所有人马随我出击。”

    谷可成将佩剑拔了出来,竖在了自己的脸前。从剑锋侧面映照出来的光辉上,他好像又看到了刘宗敏的模样。

    “总哨爷,你会想到今天吗?从你倒下的时刻开始,总哨爷会想到那个小老虎李来亨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吗?

    或许曾经闯营的所有人,都想象不到,我们这样一群边民、农夫、驿卒和矿工,全天下竟然会变得唾手可得。

    甚至于全天下的人们,竟然需要闯营挺身而出去捍卫。

    我们所求得的、所希冀的只不过是公平两个字而已,明朝给不了我们公平,我们就反了明朝。东虏更给不了我们公平,我们就要抵抗到底,让多尔衮知道闯军和明朝的君臣绝不相同。”

    谷可成麾下亲军标的将士们已经打开了徐州的北关城门,在两座土垣阴影的覆盖之下,这一队骑兵鱼贯而出。

    他的亲卫策马奔到了谷可成的身边,说:“使相,东虏兵马铺天盖地而来,十倍于我,当真要出城吗?使相是千金之子,还是让我们来代劳吧。”

    亲卫将士们脸上的表情诚恳而真挚,但谷可成则只感到格外的好笑。

    “我谷可成算什么千金之子?今天多尔衮空国而来,若非是圣上病重不能出征,那么即便是圣上也要到最前线来白刃厮杀。

    你知道刘总哨吗?总哨爷比我谷可成要英雄一百倍,可是他死在了夷陵,死在了闯军还没能龙入大海的时候。

    我谷可成有什么脸让自己安居在后方?如此对得起那英勇捐躯的总哨爷吗?

    现在晋王殿下已经带着十万大军向徐州赶来,我们只要守住徐州城再一段时间。不管多尔衮还有什么计策,是南明的水师战舰,还是东虏的铁甲骑兵,我也敢说即便没有谷可成主持大局,许都和阎尔梅也都能守住徐州城,直到晋王赶来将所有胡虏消灭一空。”

    谷可成为自己戴好了铁笠盔,将面甲缓缓放下,最后又亲吻了面前的宝剑一口。在那诡异可怖的铁面具下,谷可成发出了自从刘宗敏死后他已有很长时间没有拥有过的畅快大笑:

    “为了百姓,就是为了大顺。当年诸路起义军都被洪承畴镇压消灭的时候,老万岁曾经说过,天下皆降闯不降。

    闯军从来如此,从来只做我们眼中正确的事情。为此,捐躯沙场,又有何妨!

    何况今日我等出城逆击虏骑,还能救下许多难民百姓,这比当年总哨爷捐躯时的窘迫地步,又是不知道好了多少呀!”

    刘宗敏的牺牲,救下了李来亨。

    想到这点,谷可成就感到闯军的命运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从夷陵州之战以后,闯军冲入河南大地,从此百战百胜,三年多的时间,就席卷了明朝的半壁江山,直到今天面对东虏强横的攻势,依旧保有黄河以南的数省之地,三十万大军,以及不可计数的物资和难以想象的动员潜力。

    巨大的伟力,还潜藏在河南和湖北的腹心之地里。时间愈向前走动,顺军的优势愈会显得巨大。

    “我们不会输!杀虏吧!”

    谷可成放下宝剑,纵马长驱。徐州城不大,但足够坚固,城墙外壁边缘上,军民百姓们刚刚加筑的厚实炮台和土城,虽然低矮,可却显出一种千万雄师也不能跨越过去的巍峨雄壮。

    亲军标的将士冲过了吊桥,飞云桥和留城大营的守御战,拖延了清军进兵的时间,也让徐州军民将各处炮台和土垣的壕沟就挖深了好几倍。

    虏骑纵横,那些口中叫嚷着奇怪语言的满洲骑兵已经飞扑过来。谷可成换上了骑兵对战使用的扬武剑,他身边的亲军标骑士们也都全副武装。

    徐州守军骑兵数量不多,但以此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却也不畏惧任何敌人的袭击。

    庞大的难民队伍逆着顺军骑兵冲锋的方向,向敞开大门的徐州城奔跑了过去。

    无数衣衫褴褛的山东百姓,狼狈地从谷可成的身旁冲了过去。这些难民甚至没有时间转过头去看看谷可成的样貌,没有一丝闲暇去感谢一下挽救他们的这队骑兵。

    谷可成为此感到欣慰,如果耽误了时间,使得顺军骑兵的营救失去了作用,那才叫荒谬。

第一百三十八章 妇孺与王者之师争道

    清军南征队伍的暴行是如此残酷可怕,磁州和大名只是他们的先声。等到进入山东以后,面临山东军民坚壁清野的有力抵抗,多尔衮这匹凶狡白狐人格中的戾气因子,就在大顺军有力的抵抗面前,被完全激发了起来。

    在多尔衮的直接命令下,清军士兵才逐渐采用了种种过分暴虐的手段残破山东州县。

    以至于难民四处逃亡,不仅使得清军更加不能征发到民夫,而且使得满洲人残暴的名声,伴随着难民的逃亡,波及于天下。

    有的难民甚至不敢在徐州城留步,进一步继续南逃。他们之中也有一部分是拥有功名和社会地位的乡绅,这些人靠着谷可成等部骑兵的逆袭,侥幸逃离清军骑兵的追杀后,竟然异想天开,逃入了南明军队的控制区里。

    从徐州向南,除了亳州一带以外,东南方向基本上都属于南明北伐军控制的地域。

    在江南财富的支持下,南明的北伐军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光鲜亮丽的。将军们都油头满面,士兵们看起来也是甲仗鲜明,战舰数量更是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

    大运河的河道里,已经满满地被南明水师的舟船所填塞。

    满目云帆,连片直达天际。巨大的战舰比起大顺军的水师,似乎还要显得更为威武。

    可是船上载运的却并不全然都是士兵和武器,许多士兵早就听说了大顺军控制区内局势稳定、商贸繁荣的情况,所以都纷纷从江南夹带紧俏的货物,准备等北伐军到徐州附近后,就和大顺控制区内的军民百姓做买卖,好多赚一笔钱来花。

    马士英是约束不住这各种派系的军队的,他即便有着许许多多中兴明朝的志向和方略,面对这些骄兵悍将,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现在的马士英,背负上了历史上史可法的责任和地位,也受尽了史可法受尽的压力和屈辱,并且同样对此毫无办法。

    只能坐视着石头从山顶上猛然跌落,局势走向彻底无法收拾的地步。

    骄兵悍将们的北伐进程极其缓慢,除了黄得功和郑鸿逵两部稍稍有些节操以外,其他各支军队,基本上都在以北伐的名义,到处洗劫地方。

    高谦这个高明的骑墙投机派的手腕最厉害,所有军队中,就数他的人马夹带货物最多,以至于运输粮食的漕运船只,多半被高镇强占来运载江南种种货物,还惹起了刘良佐的不满来。

    徐州的乡绅们逃入南明控制区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们没能见到晴朗的天空,没能见到那中兴大明的王师,所见的只有比起曾经的左良玉,都要凶残和野蛮的军阀部队。

    颟顸无能,贪污**,扰民劫掠,烧杀抢夺,种种行径,除了行动力比不上清军以外,在多数山东搢绅的眼中看来,似乎只是老虎和野狼的区别而已。

    华夏是宁波的一名诸生,也作为兵部官员跟随北伐大军到了徐州南面。他和几名刚从徐州城下逃亡过来的搢绅是老相识,双方接触之下,各自交流了大顺和南明辖区内的治政情况以后,都大为震惊。

    一方震惊的是流贼闯孽怎么可能会如此贤明,一方震惊的是南明王师怎么会腐朽无能到如此地步。

    南明大军的船队已经从宿迁出发,距离徐州已经相当近了。大运河和黄河那些刚刚解冻消融的河水,碰撞在巨大的舟舰上,发出的波浪声,好像都在给华夏这样的忠明士人发出无言的嘲笑和讥讽。

    “我大明,竟然走到了和鞑子联手,镇压百姓的地步?”

    那些大船上闲散懒惰的士兵,还在传言着大顺军的不堪一击和满清八旗的英勇无敌。好像只要南明水师一到徐州,不需要经过任何战斗,就可以顺利从清军手上接管整个山东一样轻松。

    华夏没有心情再去听这些几天前还让他感到是人心振奋的乐观言论,听过逃难搢绅们描述的夹河战事后,他备受震动,突然间就感到南明诸将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是这样让人啼笑皆非。

    稍过一段时间后,不少逃难乡绅面对南明官兵的勒索抢掠,已经产生了后怕之心。面对前有狼后有虎的困境,他们又升起了新的心思,又想逃回去大顺军的控制区里。

    毕竟不管大顺军在北清和南明的夹击下,看起来形势是多么危险。可是大顺军的控制区里,最不济也在推行着稳定、公平、合理,而且还算是比较清明的政治秩序。

    除非是穷凶极恶,本地老百姓有着太多血债的土豪劣绅,一般的搢绅,无非是给谷经略他们多助点饷银罢了,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就算是营田制改革,据说现在很多田主也能获得三成左右的田息收入。在公私合营的工商政策下,把这些田息债转股后,听说已经这么干过的人,收入都很不低。

    逃难乡绅们在南明辖区内还没有待满一天,就打定了逃回顺军控制区内的主意。这也诱使华夏这样的忠明士人产生了别样的想法,跟着这群逃难搢绅,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出于种种原因,还有估计数十百人的忠明士人,因为不满于南明朝廷的**现状和联虏平寇的反动政策,居然也跟着难民们奔去了顺军的控制区。

    沿途处处是难民的队伍,接近徐州以后,偶然也能看到一些顺军骑兵的身影。

    华夏听了自己老相识的山东士绅的话,主动亮出了盔甲,说他曾在南明军中赞画军务,就被小队的顺军骑兵直接带去了徐州城方向。

    现在战事正紧张,按照李来亨和谷可成的命令,对于南明军队,大顺军没有必要分出大量兵力进行特别的监视和针对。

    不过倒可以利用大顺军一般士卒的优渥待遇,吸引南明军队的士卒投奔大顺军,密布徐州守军的兵力不足。

    毕竟除了不能肆意劫掠杀戮以外,在生活和饷粮待遇上,大顺军实在远远高于明军现在的情况。

    对于明军的宽大政策,大顺军早就在河南和湖北实行过很长时间了。只要手中不拿武器,大顺军对于任何明军将士,都宽大处理,所有人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回乡务农,也可以立即加入晋王的旗帜下。

    越是接近徐州城,华夏的心中越是感到暗暗的吃惊。

    他在江北时,已经见识过了部分流民的模样——那些流民都是因为江北军阀的肆虐,而被迫漂泊流离。

    在华夏的印象里,流民就是蝗虫,就是一群只知道破坏不懂得建设的盗贼。

    可是越走近徐州城,哪怕现在正是大顺军全面动员与东虏决战的关键时刻。在徐州城的南方,华夏还能看到许多井井有条的商队和小的集市丘墟。

    大运河沿途的集市丘墟,华夏几年前,在大明朝还算太平光景的时候也途径过。他印象里这些地方平常一向人山人海,喧闹沸腾,这时竟然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变成一个古老的废墟。其实,并不是没有人,仍然有很多人,而且人山人海,全是他印象里“蝗虫”般的流民。

    这些流民很有秩序地排着队伍,接受着很少几名大顺军士兵的安排,被组织了起来。没有一个人吵闹和大声讲话,也没有一个人插队,景象静谧,让华夏觉得好像太平盛世时也不会有如此安详的光景。

    在道路上,华夏偶尔遇到一些勘察军情和巡视后方的顺军夜不收。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兵战士们,严格执行着晋王李来亨的军令,常常高声发问道:

    “你们是哪个师哪支部队的?在这里做什么?”

    华夏都和身边逃回徐州的搢绅们,一样说:“我们从江北淮上逃来,是躲避明军的兵锋。”

    那些淳朴的战士们就一言不发,从没有一个人刁难。路上偶尔遇到一些流民成群结队地向南逃窜,这些流民还经常性地叱喝顺军骑兵:“让路!让路!”

    他们每次也都踉踉跄跄地让路,见惯了明季以来师无纪律的明朝官军是如何穷凶极恶,突然见到这样的一支军队。

    华夏突然间就对自己长年累月来形成的世界观,感到了疑惑:

    这是流贼吗?这是那比蝗虫和洪水更可怕的流贼吗?

    这岂不是古书上所说的:“妇孺与王者之师争道!”

第一百四十章 密集阵

    哭辣,又写错章节名,本章应为一百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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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卫徐州百姓!”

    难民的人潮正在向着四面八方涌动而去,谷可成要守护的是百姓的生存权利,对于这些难民最终是会留在大顺军的控制区内,还是逃往南明的辖区,他并不在意。

    去年李来亨在关中迁民时,亦是如此。大顺军对于那些敌视起义军政权的士绅,没有采取任何强迫政策,而是按照他们自主选择的意愿,将这些人留给了多尔衮的剃发令来处置。

    眼前的风沙烟尘翻卷滚动着,谷可成那隐藏在铁面具下的脸孔,却浮现出了充满信心的笑容。

    他望着身旁如洪水般向徐州城大门跑去的难民队伍,再看看随同自己逆着人潮前进的顺军骑士,对于这场夹河大决战的胜负,已经完全了然于心。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百姓的力量从来不应该受到低估,一盘散沙的流民,并不是蝗虫,他们只是缺少一颗火星来点燃的希望之火。

    唾弃百姓为蝗虫、为盗匪的人,才应该想明白,这世间的道理,究竟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还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从古至今,百姓最无愧。

    应该感到羞愧的人,是没能组织和教育起百姓的人。

    清军南征的铁蹄,好像山顶上奔泻下来的洪流和雪崩。他们追逐和制造着难民潮前进,却不知道这些四散逃难的百姓,却给足了大顺军抵抗的力量来源,并且鼓舞起了一股最难抵御的高昂斗志。

    “守卫——徐州——”

    谷可成麾下的亲军标骑士们,已经组成了大顺军骑兵冲锋专用的密集阵队形。最前方的几个密集阵里,骑士们纷纷平举起马槊,队伍和队伍之间的空隙,也越发紧密起来,后排骑士们则将扬武剑出鞘。

    这种专门为骑兵战准备的利剑,目的便是一击必杀。

    大顺军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竭尽所能,消灭他们目中所见的一切满洲人。因此追求一击必杀效果的直刃剑,比更加易于使用、但只能造成砍伤而非即死效果的马刀,更适合顺军骑兵装备。

    马蹄奔腾,密集阵逆着难民的人潮越冲越快。眨眼之间,他们和清军甲骑之间的距离就已经缩小到了数个呼吸之间。

    谷可成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对面清军甲骑的样貌,还有他们那隐藏不住的丑陋辫发。

    有一些长长又卷曲的辫发,从布面甲的尖盔下蹿了出来,在空中摇曳着。从一些人的样貌、喊杀的语言、头皮上的痕迹来看,这些甲骑里汉军的数量并不少。

    这就更让顺军骑士们感到一种备受羞辱的怒火,他们愤怒的不是清军以汉军甲骑来攻击谷可成所部,愤怒的是这些汉人,如何能够向中原的子民举起屠刀?

    近了,又一个呼吸之间,两支骑兵队伍的距离迅速拉近,双方士兵都能够从对方兵刃的寒光里看清楚自己的样貌。

    杀气凛然,冻结了沙场上的所有空气。冲锋碰撞的前一个瞬间,战场似乎就被奇异的氛围冻结了。

    谷可成的两耳骤然失聪,那是一种因为激烈情绪造成的耳鸣。他的耳中暂时只能听到呜呜的空气撕裂声,再接着——

    碰撞!

    轰——

    顺军骑士前排的马槊长矛直刺入清军甲骑的身体里,战马疾驰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可以将敌人的整个躯体都从马上挑落。

    马槊之前,众生平等。

    接着便是扬武剑的亮相,寒芒如星光璀璨,顺军骑士都笔直地举起手臂,扬武剑以六十度角迎着天空的方向,直到靠近敌人的瞬间,剑尖才骤然刺杀出去。

    尖锐的寒芒只需要一次击刺,就可以带走一名敌人。

    而敌人的队伍,清军的骑兵们,也都挥舞着长矛和腰刀,和大顺军拼杀在了一起。

    敌人数量占据一定优势,但顺军骑士的第一波冲锋,从来都是所向披靡的。谷可成敢于说出这样的一句狂言:

    “天下间没有任何骑兵,可以在第一波冲锋上胜过大顺军的三堵墙。”

    第一波冲锋以后,两军骑士都陷入了短暂的肉搏纠缠之中。这对武艺娴熟的清军来说占有一定优势,但是顺军骑兵队伍里的大批士官,也开始迅速整队,大顺军骑士飞快脱离了和敌人的接触,纷纷在骑兵士官的组织下突出纠缠中的乱战战线,重新冲到战场的外缘处,再度结成坚固严整的密集阵队形。

    清军追击难民的这队甲骑,由尼堪亲自指挥。他看着那些如臂使指的顺军骑士阵列,心中大为震动,这怎么可能做到?

    乱战之中,这些骑兵怎么能如此轻易地重新结成冲锋的队形?

    顺军骑士的整队速度之快,以尼堪自己的估计来看,差不多二倍于清军骑兵。即便是清军中战力最为骁悍的巴牙喇精锐,也绝对做不到这样快速的整队动作。

    难以想象,顺军怎么会有这样多的精锐骑兵?

    尼堪又一次为眼前敌人的深不可测感到震动,这和他多番交手过的明军队伍,有着截然不同之处。

    双方的壁垒分明,战场上的局势则继续演变前进。

    烟尘扬起,一个个密集阵在短暂的后退以后,又继续以逆行姿态发动了新一波次的冲锋。清军甲骑在肉搏乱战中纷纷抬起了头,看向了他们的远处:

    一个个严整的密集阵,又向我军队伍的侧面横冲了过来!

    顺军骑兵数量少于清军,但是依靠超快速的整队能力,顺军骑兵在相同时间内,可以比清军甲骑发起多得多的冲锋次数。

    自始至终,骑兵的威力,一定是在于冲锋,而非肉搏厮杀。

    尼堪终于感到不应该如此对付顺军骑兵,他命令护军们改换命令。战场上号角声被重新吹起,清军的旗帜在风沙里不断变换着,尼堪也开始调动兵力,命令手下骑兵队伍和大顺军拉开距离,放弃了一鼓作气靠冲锋和肉搏歼灭敌人的打算。

    清军转而开始保持距离,骑兵们纷纷搭弓射箭,左右开弓,在疾驰之中接连不断地射箭杀伤顺军骑士。

    但顺军骑兵也不遑多让,随即便拔出簧轮手枪,以威力远在骑弓之上的短手铳进行反击。

    双方骑兵皆着重甲,甲骑具装之下,弓箭的射击效果相当有限。但是簧轮手枪可是火器,重甲也难以抵御铳弹的威力,敌我对比,尼堪只能感到坐拥优势兵力可却束手无策。

    谷可成的战马已被敌人射伤,他的手臂也在刚刚几波冲锋里被清兵的腰刀砍伤,鲜血横流,浸透湿润了手掌。

    “撤回徐州城去……清军的大军已经压上来了,我们没必要和敌人这一小股骑兵缠斗,撤回去。”

    地平线上已经能够看到多尔衮大军的影子,那是一支规模十分浩大的军队。相比较尼堪这千余骑兵,多尔衮的十万大军,在数量上,简直超越了谷可成视野的极限,他只能看到徐州城的地平线完全被敌人的身影所覆盖。

    撤回徐州城,坚守到底。

    “等候晋王!”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狙杀李来亨

    “经略使!”

    “使相!”

    “谷经略!”

    徐州军民在大顺军骑兵撤回城内以后,匆匆将城门关闭。巨大的城门和吊桥,都隐藏在土垣的阴影中,顺军骑兵飞速冲过本地军民百姓们刚刚挖掘出来的壕沟,重新回到了城墙的保护之后。

    谷可成负了不少的伤,其余顺军骑兵,也几乎是人人带伤。

    这一趟出击,折损了谷可成亲军标的上百名精锐护卫,战马损失近二百匹,换回的只是一批难民得以安全逃入城中。

    可是从士气来说,这一壮举却宣告了大顺军绝不会放弃他的任何一个子民。

    当手上还淌着热血的谷可成,在许都等人搀扶下,走在徐州城十字大街上的时候,全城百姓都沸腾了起来,民气之热烈,真使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箪食壶浆都不能与此相比吧!

    即便是因为营庄制改革而利益受损的搢绅士人们,也都受到这股热烈氛围的影响。在阎尔梅的带领下,许多宽袍博带的老名士、豪绅、致仕在家的明朝官员,这些一贯自视甚高的高傲之辈,也都涌到了街道的两旁,观摩着英雄的归来。

    所有人都向着谷可成为首的这一队勇士伸出了手,若非节令尚不允许,想必人们将很容易看到鲜花朵朵掷在马头的胜景。

    老人,妇孺,名士,小民,穷苦的百姓,豪富的强绅,地方的胥吏,清高的文人,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徐州城的街道两旁。

    欢呼声成为了海洋,标示着守军在多尔衮大军压境之下绝不会屈服的斗志和勇气。

    许都搀扶着谷可成,略带责备地问道:“经略当真是欲以千金之躯,换百姓撤回城中?万一,万一真有意外,大局将如何收拾?”

    谷可成纵声大笑:“许生!那时候,徐州城的大局当然由你来收拾,天下的大局,当然由晋王来收拾!”

    说完以后,谷可成环顾四方,他向着周围的军民百姓们,高声呼喝道:

    “东虏,睿酋,一路南下屠戮焚劫,磁州、大名、濮州、郓城……多少城市百姓,已经付之一炬,人民土地,全部化为废墟。

    鞑子暴行如此,我辈安能忍之?晋王随时都将亲统大兵抵达战场,我们只要守住徐州城垣,自可看得晋王扫灭胡尘!”

    站在谷可成周围的那些骑士们,也都在这场军事冒险以后,全身上下都被一场挽救人民的热血和激情感所充斥。

    他们跟着高呼了起来:“扫灭胡尘!”

    接着这种声浪就传遍了全城,搬运檑木和落石的民夫在高喊着,在督署中赞画军务的文士也在高喊着,城头驾驭大炮和火铳的士卒也在高喊着,甚至贩夫走卒、屠狗卖肉,无不如此高喊着。

    很多人并不清楚这四个字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具体内涵,但大家隐隐约约听得明白,大概意思就是说要打败清军,不让清军屠戮徐州城。

    这一点,对所有城内的人,来说一致的重要。

    声浪越来越大,守军的士气也因此高昂起来。到最后,即便是在城外的清军也能听到、感受到这种不可小觑的热浪。

    尼堪的脸色凝滞住了,他铁青着脸,回到了多尔衮的马前。

    摄政王那支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十万大军,此时竟然也不能够增强尼堪内心的斗志。他又一次明白了博和托说过许多次的道理:

    流贼与明军不同,绝不可轻侮!

    “摄政王,闯孽余众士气极高,徐州城严防死守,又是一座深沟高垒的雄城,恐怕……恐怕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都无法下城。”

    尼堪所言已经算得上是比较乐观了,其余像了解清顺两军红夷炮火力的尚可喜和孔有德,见到徐州城现在森严的守备、坚固的土垣炮台后,对于破城的时间估计,甚至有悲观到三个月以上的预计。

    尼堪所言一两个月时间攻破徐州城,这已经是建立在清军十万大军,不留余兵防备李来亨,全力进攻徐州的基础之上。

    多尔衮神情冷峻,他只是伸出手来,沿着徐州城的外沿,用手指划了一条线,说:

    “掘壕,在徐州城北、西二面先行挖掘壕沟,壕沟内外皆筑墙。在我军大营西面,亦挖掘深壕,筑墙防备流贼援兵。”

    根据清军探骑的回报,清军上层将领已经差不多清楚了李来亨大军进入徐州境内的情况。他们估计大顺军的援兵,先头骑兵部队,最迟一天就能到徐州附近,后续的主力步卒,则可能要二天以上的时间。

    所以多尔衮的策略,就是用这几天时间急速环城挖掘壕沟,并筑起一道一丈多高的墙。由于徐州城大,再加上徐州再向南不远就是南明的控制区,因此多尔衮放弃了将徐州城四面合围的打算,重点只在于隔绝徐州城的西面。

    这时候天寒地冻的情况已经渐渐消解,时间已到光中元年的三月初旬,冰雪渐渐消融,泥土变得泥泞湿润起来,不利于行军,但对于挖掘壕沟来说,倒是显得比较轻松。

    李来亨率领的八万援兵,分为先头骑兵和主力步卒两支部队,陆续东进追赶过来。先头骑兵已经非常接近现在清军所在的位置,双方的探骑和夜不收,甚至已经出现了交上手的情况。

    博和托因此又进言道:“徐州城难攻,请殿下先以挖壕筑壁为第一事项,暂不攻徐州城。流贼轻骑已狂飙至我旁侧,必须以重兵护卫挖掘,阻贼骚扰,方能有所进展。”

    多尔衮微微顿首,命博和托亲自率兵护卫清军挖掘壕沟的任务。但是其余的宗室亲贵将领,大部分人对于徐州战事的前景,都已显得不再乐观。

    就连一贯的激进派尼堪,在见识了徐州军民那沸腾如火焰的民气以后,也感到了大清南征军队的前景是何等渺茫。

    范文程忍不住说:“明朝水师至今没有出现在徐州城附近,他们的动作怎么能慢成这样!”

    到了此时,清军之中,除了多尔衮还怀有战胜的信心以外,其余人等,竟然只能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南明军队的抵达上面。

    孔有德和尚可喜两个明军叛徒,互相对视一眼,心下都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荒谬感。

    事情怎么会荒唐到这种地步?

    只有多尔衮的神情未有触动,他已将自己的个人权位置于大清的国运和满洲人的民族前途之上。对于多尔衮来说,他只有全力南征才能避免河北粮荒造成的政治地位动摇,才能避免镶黄旗和正黄旗余部的趁机反扑,即便此战失败,多尔衮也设想可以借道避入南明辖区,获取粮食补充后再重新北上或者浮海回京。

    他看着西方,看着南方,眼神重又亮起:

    “李来亨小人而已,如何与孤抗衡?三军立即筑壁掘壕,我们严阵以待,就在徐州城下外阻李来亨,内夺彭城。

    流贼既然要坚守徐州城,那我们就坚守住这两道壕沟,疲敝闯孽援兵的锐气,待敌军疲敝以后,孤将亲统两白旗精锐,乘风而进,直取李来亨。

    只消阵斩此贼,闯孽虽百万之众,也势必土崩瓦解。”

    多尔衮的两白旗中,还蓄养了一批箭法神准的狙击手。他已经做好了在万军之中取李来亨首级的打算,这些神箭手的任务,就是在两军交战时直接射杀李来亨本人。

    范文程也说:“洪承畴曾经说过,流贼豪帅皆以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为要。李来亨乃闯孽流贼中第一等豪勇之士,其武勇不下于我国家之巴图鲁,此战一定会先驱阵前,此即为我军枭杀小李贼的大好机会。”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中国的衣冠肝胆

    李来亨亲自统领的一万五千名大顺军先头骑兵部队,已经急速地接近了清军设在徐州西面和北面的阵地处。

    庞大又漫长的战马队伍,每一次向前踏出他们的步伐,都能造成大地的震动和烟尘的飞舞。巨大的骑兵部队如龙涌进,在黄河以北的茶城附近,顺军已经能清楚看到清军的旗帜和战线。

    冰雪半数已经消融,李来亨下了马,他一脚踏在泥泞的土壤里面,脚底下陷数寸,天气的变化对于骑兵的进攻颇有不利之处。

    反观清军,由于冰雪消融、大地回春,八旗兵挖掘壕沟的速度比多尔衮自己设想中的理想情况,竟然还要更快一些。

    那些兴头上满布疑云和不安感的满洲人,正加速修筑起强硬坚固的壁垒来保护自己。

    徐州大地被一条条弯曲环绕的壕沟所遍布,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又增加了无数的蜿蜒弥漫。甚至清军还破坏了大运河上的闸门,将河水引入一部分壕沟中,形成更为有力的双重防御。

    这一万五千名骑兵,从在延津出发,直到现在抵达徐州城的附近,全军上下,从晋王李来亨到任何一名最普通的将士,所有人都说不眠不休地昼夜兼程赶路。

    晋王本人,衣不解甲、人不离鞍已经数日。所有人的眼眶里都满布血丝,疲惫感满溢全军,战马喘着白气,将士们则摇摇晃晃,常常有几欲昏睡之感。

    “殿下,多尔衮的动作实在太快了。”顾君恩咬着牙说,“清军已经提前布防,这环城掘壕的战术,与当年关外明军覆灭的大凌河之战如出一辙。”

    自从顺清开战以来,参军院对于过去明清两军在关外的数次会战,都已经做了详尽且透彻的研究。顾君恩对于大凌河之战的惨烈了然于心,所以见到满洲人的环城挖掘壕沟,做出内外坚守的态势时,脸色便变得了严峻难看了起来。

    郭君镇却不以为然:“大凌河城中明军只有数日之粮,徐州城城中的粮食却是坚持一两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郭君镇同样在长途强行军以后,和李来亨相同,显得十分疲累。但他眼神中的桀骜并未减弱,见到清军战线的情况以后,第一时间便对多尔衮的用兵大加嘲笑:

    “睿酋不如皇太极远矣。他生搬硬套大凌河之战的战术,却完全不顾及敌我两军态势上的具体变化。

    今天只有半月之粮的不是明军,而是裹数日粮轻进南下的清军。今天离开老巢挺进旷野的也同样不是明军,而是不顾后方倾巢南下的多尔衮。

    多尔衮在徐州城挖掘内外壕沟,难道是打算与我军长期对峙吗?可是他有这个资格吗!”

    李来亨被郭君镇的豪言壮语说得大笑了起来,但他随即又沉下脸色,严肃地说:

    “多尔衮无粮,南明却有粮。多尔衮只要支撑一段时间,等到南明军队与其在徐州城下会师,就可以解决粮食问题。

    如果雄丽你的打算,是让我军就地扎营,与东虏长期对峙,使多尔衮因为缺粮而像当年的孙传庭那样不战自溃,恐怕就打错算盘了。”

    “多尔衮到底是东虏名王,也是天下间有数的名将,不可以小觑!”刘芳亮补充说,“我们没有投机取巧的办法,接下来一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硬仗。”

    “刘师傅说得对!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拖垮多尔衮,而是为了正面击溃满洲人、消灭满洲人,为老万岁报君父之仇,也为证明天命理应照耀大顺。”

    李来亨望着茶城东南面,更加靠近徐州城的方向,在清军大片旗帜如密林般树立的地方,许许多多绿营兵丁正在满洲兵的保护下挖掘壕沟、修筑寨壁。

    他不等后方方以仁等人指挥的大顺军步卒主力六万五千人赶抵战场,便命令郝摇旗和张皮绠,立即从先头骑兵部队中挑选精锐之士,对敌人的掘壕工程发动牵制性的袭扰作战。

    为了弥补兵力的不足,李来亨又抽调大顺军王牌中的王牌殿中羽林军,将这张轻易绝不动用的王牌过半数兵力,配属给郝摇旗、张皮绠使用。

    疲惫已极的顺军骑士们,虽然神色憔悴,但双眼中都满怀着对于胜利的渴望。

    张皮绠的年纪,比起当年的那个小孩子,已成长不少,但客观来讲,依旧是一个过分年轻的将领。但也因此,他的锐气和活泼的生命力,同样让人为之侧目,感到这是一员无论面临何等局面,都能够冲破敌围的战将。

    至于郝摇旗,他和张皮绠正好相反。数年的历练已经消灭了郝摇旗身上混不吝的气质,让他具备了真正的大将威严和气度。

    这支袭扰先锋,是以郝摇旗为主要的敌前指挥官,以张皮绠为他的副手。

    李来亨如此安排,也是完全出于对郝摇旗把控大局能力的信任。

    晋王拉住郝摇旗的手,满怀欣慰:“当年孤藏过你的一块肉,你还记得吗?”

    郝摇旗摸摸脑袋:“如此小事,臣如何记得?当年臣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与诸将总有摩擦,殿下怎么处置都是有道理的,何况这种小事?”

    “哈哈。”李来亨开怀地笑了起来,“岳武穆有一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今日战毕,徐州城下的满洲人,必横尸枕藉数百里,到时孤将与卿等共饮虏血!”

    郝摇旗铛铛两声,拍在自己的胸甲上面。坚固的扎甲上传来金属甲片的振作大声,接着所有羽林军骑士们都举起刀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好像黄钟大吕似乎也不过如此。

    羽林军那顶笠盔上面的羽毛,正在风中摇曳摆动。黑白两色的盔羽,在这时候显得比李来亨毡帽上的红缨,色彩都更为鲜艳。

    只因为这色彩不是透过人们的双眼看见的,而是完完全全透过骑兵战士们严整的队列、酷烈的杀气,所意识到的。

    金戈铁马之壮,岂有盛于此时此景之刻?

    郝摇旗粗豪地调转马头,面向敌人那正在急切修筑壁垒的队伍,纵马高歌:

    “某单人独骑把敌营踩,只杀得儿郎们痛悲哀,遍野荒郊血成海,尸骨堆山无处埋——”

    这是关中说书人常唱的一段折戏,讲的是单雄信踏马敌营的一段战事,唱工并作,慷慨激昂之至秦腔慷慨悲壮之风,尽显此段。

    本来唱的是一段极悲凉的往事,可在郝摇旗那种乐天开怀的喊声里,却使得全军上下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自信力。

    顾君恩见得此情此情,望着郝摇旗和羽林军骑士们在朝阳下荣光闪烁的背影,风雅满怀,惆怅备极,终于为之吟诵道:

    “落日青山远,浮云白昼昏。衣冠一时盛,肝胆几人存……”

    李来亨将花马剑紧握在手中,对于大顺政权的未来充满信心地说道:

    “中国之衣冠肝胆,已尽在大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我们干吧!

    郝摇旗和张皮绠先行率众出击,羽林骑兵虽然已经十分疲惫,但由于大顺军士气和斗志均非常昂扬,而且还有晋王李来亨在后方压阵,所有人对于徐州大会战战胜的前景,都充满了乐天的信心。

    因此体力上的疲惫,完全不能掩盖顺军精神上的雄赳赳气昂昂。

    徐州城方面,徐州城北面大运河河段的要点镇口闸,已经被清军占领。谷可成因此放弃了微山湖湖区的全部营盘,将守军完全聚集到了徐州城城内。

    清军则顺势在东镇口闸处设立了大本营,多尔衮的军帐就设立在此处。以此为中心,清军对西、对北,实行坚定的防御,多数敢战善战的满洲精兵都被从徐州城下调动到了这个方向,用于防备大顺军援兵的进攻。

    博和托亲自负责指挥防御作战,他多次和顺军交手,是清军中最了解楚闯新锐战法的将领之一。也因此博和托对于顺军援兵的疾驰袭击,高度重视,在不松懈掘壕工程的同时,以重兵修建木栅栏,布列枪炮弓弩,严加防备。

    在茶城和镇口闸之间,总共十几里的路程上,现在已经被清军的两道壕沟、一道土墙、两道木制寨墙隔绝开来。

    壕沟蜿蜒曲折,土墙和寨墙之间则留有相当大的空间,用于给博和托布置火力和调动兵力。当他发现顺军骑兵的突进行动以后,便立即从北面防线调集兵力,全力布防于西,准备以密集的远程火力迎击顺军骑兵部队。

    清军的战术是对外固守疲敌,对内则加紧进攻徐州城的城池。

    在这两者之中,满洲精兵多布防于外,汉军甲士则多用于内围的攻城行动。徐州城下炮火连绵不断,清军的攻城行动也越加地激烈了起来,由于徐州守军兵力相当有限,即便有谷可成、许都这样的人才设守,整体形势也相当危殆。

    而且多尔衮还派遣了满达海等人督轻骑绕过徐州,继续向东南方向渗透,以求和南明水师会师,并且起到为南明水师做向导,将其带来徐州城附近的作用。

    清军的内外两线部署,虽然由于物资粮秣有限,实际上无法真正做到持久之势。但就部署的严密性来说,又的确是多尔衮的一套相当完美的计划。

    张皮绠天性轻锐,不下于刘芳亮。他早已按捺不住攻击的热情,已经在频繁请求着郝摇旗:

    “快下令攻击吧!东虏虽然有所防备,但他们远道而来,我军却是为守土而战,士气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几次冲击,一定能够收获巨大战果。”

    只是郝摇旗早已不光是一介骑将,他需要从战场全局考虑问题,不能用激情和热血来看待问题。

    郝摇旗作为李来亨委任的前敌总指挥,要承担起两军先锋交战胜负的首要责任。他不能不更加谨慎一些,压制了张皮绠雀跃的想法,不许羽林骑士强攻清军那正在修筑之中的壕沟寨壁,而是与清兵保持一定距离,维持大顺军的军事存在。

    “我军分队袭扰,不可与敌缠斗浪战……各队以弓马娴熟之人为先锋,以骑弓手铳扰乱袭击敌阵,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以擅自进行密集阵冲锋。”

    郝摇旗的命令极为严格,他又强调了一遍:“没有我的命令!即便清军主动派出骑兵部队逆击于我,也不准擅自发起密集阵冲锋。”

    大顺军骑兵的队伍在郝摇旗的严令之下,由聚拢的严整队伍转为分散。敌人的火力相当密集,郝摇旗判断清军还摸不透大顺军援兵抵达战场的全部兵力数字时,绝不会轻易出动骑兵部队逆击。

    他所担心的,主要就是清兵猛烈的火力。

    虽然大顺军的火力,实际上已经渐渐超过了清军。但在方以仁率领的六万余步卒抵达战场以前,仅仅依靠簧轮手枪和一些轻炮,大顺军的火力显然还不足以和清军的重炮部队媲美。

    在这样的条件下,进行密集阵冲锋,无疑将在敌人的预设阵地前撞得头破血流。

    顺军队伍迅速向四面八方疏散开来,形成了相当零散的阵型队列。张皮绠也只能压抑心中的攻击热情,他约束好自己的亲兵队伍,完全听从了郝摇旗的要求,命令所有人在得到允许以前,都不得擅自发动冲锋或与敌进行白刃格斗。

    张皮绠轻锐莽撞,但他也在楚闯的军队里经历了半生的戎马倥偬。李来亨向来强调军队的纪律性,张皮绠又一贯视李来亨为“天人”,绝不会违背晋王的任何要求。

    即便不服从他的战术风格,对于郝摇旗的军令,张皮绠也不会有丝毫懈怠。

    在军令的执行力度上而言,张皮绠可以说是大顺军中一员最接近钢铁铸造的将领。

    羽林骑士们也都在控制着自己旺盛的进攻精神,所有人都和清军防线维持着距离,仅仅使用骑弓和手铳进行袭扰。

    但是博和托指挥下的清军守卒也屡屡发起反击,步弓和重炮的射程,显然远远超过骑兵们手中的火力。

    好在大顺军羽林骑士们拥有机动优势,可以集中攻击敌人防线上的薄弱环节——战马奔腾,烟尘股股,郝摇旗选择的攻击目标差不多都是敌人蜿蜒壕沟向外凸出的部分。

    可即便如此,大顺军的袭扰活动也是相当不顺利的。

    郝摇旗咬着牙,一再甩动马鞭。他冲过一处敌人尚且没有挖掘好的壕沟,两手平举起簧轮手枪射了几枪以后,就只能匆匆带着亲兵们又后撤了回去。

    博和托的防御相当高明和严密,满洲兵的纪律性也堪称一丝不苟。

    顺军没有发动密集的大规模进攻,清军也同样如此。战场上竟然陷入短暂的寂静与沉默之中,大批的绿营兵丁则加紧挖掘壕沟,准备确立起清军一方的优势。

    郝摇旗骂骂咧咧道:“这种情况……还要等殿下的高达标赶上来!得要那群掷弹兵来突破防线才好办。”

    张皮绠则沉默了一会儿,他对于晋王的军令只有无限的服从:

    “殿下要求我们牵制敌人,我们就必须做到!郝帅,等不得了。我看清军的炮火精确度远远不能和我军相比,以羽林骑士的速度,发动几次密集冲锋,也未必会有多大的伤亡……

    我们干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交锋

    在张皮绠的强烈要求之下,顺军骑兵终于开始聚集了起来。一道道烟尘翻滚奔腾,骑士们一边使用簧轮手枪射击骚扰,一边重新排列为了严整的密集阵队形。

    簧轮手枪的精确度算不上高,面对清军严密的枪炮火力大举反击,也很不占便宜。如果继续这样对峙下去,可能袭扰的任务没有完成,顺军骑兵自己反而要被白白当靶子射击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面对敌人的深沟高垒,郝摇旗还是感到形势有些棘手:

    “清军这次布防极为严密,和过去每每采取主动出击的形势,大有不同。”

    这一次率领满洲兵压阵护卫的是博和托,他已经多番与楚闯精兵交手。对于大顺军中精锐之师采用的排枪射击、墙式冲锋等战术,还有簧轮手枪、扬武剑、重型鸟铳等特殊的军械武备,都有极其深刻的了解。

    多尔衮以博和托督兵抵挡大顺军援兵的第一波攻势,也可见得多尔衮对李来亨的重视程度之高。

    毫无疑问,博和托的对症下药起到很大作用。他不再像过去清军将领那样轻狂自大,而是以十分沉着的精神态度,极有针对性地进行了卓有成效的防御部署。

    为了防备顺军占据优势的火铳,博和托还将清军已经不少年没有怎么使用过的种种盾车工事重新拿了出来。

    在壕沟的两侧,满洲兵都放置了许多粮车、大车和简易的木栅栏工事,用于阻挡顺军骑兵的袭扰行动。

    见到这样的坚固的防御阵地,即使是郝摇旗这般胆大心细之人,也难免倒吸一口凉气,对博和托严密的防御部署感到惊叹和佩服。

    “高达标还要一天以上的时间才能赶到徐州城下。”张皮绠接着说道,“我们是开道先锋,不能丝毫怯懦,首战必须振奋人心士气才行。”

    郝摇旗转回头去,他看到不远处那小山岗上晋王李来亨的黄龙大纛,不再多说什么,迅速挥了挥手命令各队骑将召集士卒。

    很快顺军骑兵的队形就完成了调整,在极短时间内便由分散转回密集阵形态。在这段时间里,博和托指挥的满洲守军,也继续固守壕沟寨墙一线,持续不断地利用枪炮远程火力试图骚乱顺军骑兵的队形变换。

    不过由于两军还保持着一段距离,而且大顺军骑兵的整队能力本来就因为骑兵士官数量大的优势而非常惊人,羽林军又是这之中的绝对翘楚。

    即便有着外部敌人的炮火袭扰,这些骑士们也能在枪林弹雨之中,毫无混乱地迅速完成队形变换。

    一个个楔形的密集阵重新出现在战场上,张皮绠身先士卒地冲了过去。他是勇将,也是一员战术组织能力相当优秀的骑兵指挥官,跟随张皮绠出击的羽林骑士们,都各自紧紧约束战线。

    面对清军士兵那急如骤雨的火力反击,大顺军的羽林骑士们这次毫无畏惧,密集阵丝毫没有动摇,严格的纪律约束着所有人的动作。

    即便体力都已相当衰竭,每名士兵还是杰出地完成了自己所当做到的所有任务。

    这样的一支精兵,又让博和托倍感震动。

    一段时间不见,大顺军的精锐程度,似乎又有所上升。

    再联想到大顺军在人力物力上具备的巨大动员优势,博和托也算是终于完全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多尔衮为何这样急不可耐地要与大顺军进行一场决一生死的会战。

    那是因为清军再不进行决战,以大顺政权的成长速度,估计一两年以后,大清就连上决战桌的资格都没有了。

    轰隆一片巨响声中,张皮绠一声令下,羽林骑士们纷纷将特制的小型万人敌丢了出去。这种近似于手雷的武器,比掷弹兵和矿兵使用的还要轻便一些,威力也更为有限,但足可以在敌人简陋的木制工事前造成震撼效果。

    接着大批骑兵就挥舞起扬武剑,飞快刺击敌人。双方距离越缩越短,已有不少手持火铳的清军汉兵,连拔出单刀进行格斗抵挡的勇气都没有,就已经丢下武器向后逃窜。

    然而那些压阵的满洲兵,则在博和托的组织下于后方形成第二道战线,立即准备展开犀利的反击。

    见到这种情况,郝摇旗感到作为开道先锋,张皮绠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战场上的冲锋号声音渐渐变小,顺军骑兵在破坏了一批野战工事,杀死了不少掘壕的清兵以后,便又以更快的速度后撤,避开了和满洲兵反击部队交锋的机会。

    郝摇旗沉声训斥道:“没有步卒跟随,骑兵即便狂飙猛进,取得了战术突破又有什么用?我们不要急!等待晋王命令,等待其余援兵抵达!”

    张皮绠正为自己厮杀还没有尽兴的事情感到满头怨气,听到郝摇旗这话,才赶快惊醒了过来。好在顺军的战场机动与组织能力都相当出色,即便是骑兵部队一定程度上被清军“粘”住,也能很快脱离出来。

    所以这次短暂的骑兵集中攻击,还是取得了一些战果,大顺军自身也没有付出多少的伤亡。

    只是鉴于清军的严防死守,郝摇旗还是认为:

    “清军防守实在严密,我军先头部队一万五千人,全为骑兵,要取得突破实在太难。除非不惜伤亡,拼命突击才行,但现在实无此必要。

    徐州城坚,一两日内绝无危险,还是等待方太师抵达才是要紧之事。”

    李来亨也在等候着其余步卒援兵赶上来,他驻足汕头,对于清军严密的防守感到有些意外。毕竟大顺军几次和清军交手,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敌人的战术风格正在发生变化,其实也意味着清军正在接受大顺军单兵战斗力反超清军的一种现实。

    但就现在的战场形势来看,李来亨捏着眉心,只能喃喃自语地说:

    “乐山啊乐山,孤需要你了。”

    李来亨等待的这支援兵,拥有六万余人的庞大兵力。但是多数都是步卒,而且还包括了大量难以移动的重炮部队在内。

    方以仁带着这支大军,此时刚刚从坚城集附近出发,距离徐州战场还有一段距离。

    而且顺军援兵全部都是走陆路,因为冰雪消融的缘故,地面泥泞不堪,也难免影响到大军行军的速度。

    反倒是南明的北伐军,由于多用大船运载。随着天气的变化,河道完全解冻,战舰行驶越发便利。

    即便南明诸将之间始终矛盾不断,到这时候,在清军使者的疯狂催促之下,也总算开始前进,逐渐逼向徐州战场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明水师出场

    “大明水师千帆骤集,北伐大军气势雄昂。自古南渡之朝,又有几代人能有今日我朝北伐之师的雄壮气象?”

    虽然弘光皇帝的不告而别,让马士英掉光了颜面和威严。但好在清军的南使团在北伐军中百般催促,不断渲染清军的强大和大顺军的即将灭亡,明军北伐诸将因此才恢复了进攻的信心。

    聚集在宿迁一带的水师舟舰,已经大批。帆布浮云连片如海,马士英和史可法两人就在一条中等战舰上,命侍女们从旁歌舞助兴,二人宴饮谈心,耳边丝竹不断,真让人有恍惚盛世的错觉。

    “宪之,现在看来是你错了。”马士英说,“你一直劝我不能动兵,一直强调流贼兵势如何强大。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十分清楚,连李自成本人都被北兵杀掉了,其余闯孽,如何是北兵的对手?宪之,你承认是你看走了眼吧。”

    自从被高谦裹挟离开徐州以后,史可法的大权完全旁落。原本聚集在他身边的那些东林党人、复社士子,要不是见风使舵地改换门庭,要不就是像阎尔梅那样在倍感失望以后北上归诚大顺军。

    史可法现在几乎就是一个孤家寡人,连高谦在抱上马士英的大腿以后,也不再瞧得上他这个政治吉祥物,完全将史可法弃之如敝履了。

    史可法苦闷地喝着酒,面前的珍馐美味,即便满目都是水陆毕陈,或者远方珍品,一张八仙桌上就挤满了十几道美味佳肴,他也实在吃不进去一口。

    二人乘坐的大船行驶十分平稳,这是因为陆地上还有专门的民夫拖拽着船只前进。

    其余明军主要将领乘坐的船只,也都是如此。为了防止水上的波折动荡,诸将也都专门征发一批民夫用于拖拽船只。

    当然,一般士卒乘坐的船只,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

    江南人的宴会,往往是“肴品计百余样”以上,在高级士人的范畴里,日费千金的宴饮也不算夸张。

    所以现在马士英招待史可法的这桌饭菜,按照马士英自己的话来说,那的确就是“戎马倥惚之际,设席宴客,只能草陋而成”。

    船上还有专门放盛开春果品的“果山碟架”,它形如宝塔,各层置放不同的水果,安于席间,恰与四周珍奇菜肴互相映辉,且高低有致,煞是可观。

    几席上还有小铜香炉,旁列香盒箸瓶,仆人不时前来添香,有氤氲缭绕作点缀,以此铺陈高雅氛围。

    史可法无奈地说:“流贼众至百万,非一日可击之。现在虏与寇相持于徐州,我朝欲中兴,则虏与寇皆是我之强敌。不论助虏攻寇,或者联寇攻虏,都是盲目之举。为今之计,就应该整军经武,待虏与寇相持不下、士马疲惫之际,倾巢而出,将两强敌一起荡平。”

    马士英听着这话,嗤笑不断:“宪之还是书生之论,此一时彼一时也。闯孽余众虽有百万,但不过乌合而成。北兵皆常胜劲旅,只要催其铁骑,很快就能将闯孽彻底平定。到时候我们无功于北兵,难道还要指望北兵自己发善心,将淮北一带让与我们吗?”

    史可法还想重提宋辽海上之盟和宋蒙端平入洛的往事,可是这些历史,难道马士英他就不知道了吗?

    金陵满朝官员,哪一个不是熟读四书五经、满腹韬略的大文豪、大士人呢?

    他们何须史可法的提点。

    只是诸将已经意动,黄得功是忠勇之士,他本来就非常仇视大顺军,坚持要优先扫灭流寇;高谦和刘良佐则都是投机成性的人,眼见得东虏即将打败流寇,都想着不趁此机会抢占战功,将来在南明朝廷中的权势地位就可能会被其他武将替代。

    而郑鸿逵为代表的福建郑家,还有像黄鸣俊和朱大典这样统帅团勇的地方文官,也都是一方面迷信清军的战斗力,认为顺清之间的决战即将以多尔衮的胜利告终,另一方面又都担心政敌会在这场必胜的战争中捞取功劳,因此都不敢后于他人。

    形势如此,气氛如此,史可法的中肯之言,除了一个在兵部职方司任职的郑森大为赞同以外,其他人等,即便是和史可法关系素来和睦的江南东林、复社一系人士,也是完全听不进去。

    北伐水师如**骤集,就这样在一片乐观的气氛中向北开去。甚至在河道两岸,史可法还偶尔能够见到几名留着辫发的骑兵在为明军向导带路。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清军派来的接应部队,可是,如果这些人全都是满洲人也就算了。偏偏史可法在其中不少人口中,听到的竟然是汉话。

    这种荒谬感,更让史可法为江南朝廷的颜面和正统性感到一阵可悲。

    等到马士英和史可法二人吃过饭以后,同在船上的郑森就拿着大衣过来为史可法披上,同时感叹道:

    “我华夏复兴之师,竟与戎狄杂道,这岂会是气吞万里如虎的王师气象?”

    史可法则勉强劝解说:“乾元中唐肃宗恢复长安、洛阳,亦用回鹘兵,东虏不索金帛土地,只求和我联手平寇,已经比唐朝时形势好得多了。”

    郑森愤愤不平道:“什么借回鹘兵,什么借沙陀兵。这等说辞,先帝在时,已经通通讲过一遍了。结果是如何?结果是幽燕之地沦丧胡尘之中,情势如此,当朝诸公还不醒悟吗?

    要我看,与其放任天下沦丧胡虏之手,还真不如闯寇来做天下!史公,以中国制中国,以夷狄制夷狄,犹人之不可杂之于禽兽,兽不可杂之于人也,是故即以中国之盗贼治中国,尚不失为中国人。

    今日北伐之师,即便取得徐州,将来难道真与北廷做南北朝之势吗?”

    史可法听着这话,心中毫无波澜。面对今日局面,面对军阀的跋扈和马士英的随波逐流,他史可法,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大言惭惭之辈,又能提出什么中兴之策呢?

    甚至郑森直接说他可以接受闯寇来做江山,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史可法都已经没了什么训斥和驳斥的心情。

    毕竟郑森是郑芝龙的儿子,以福建郑家的权势,郑森不要说是只是说这么一句话,就算他真的这么做了,江南小朝廷又能做什么呢?

    难道还能惩治郑家不成。

    “以今天的朝廷,能有南北朝之势……”史可法苦笑道,“那就是千万分的大幸了。”

    大明水师正在向着北方继续开去,从外表来看,这支军队算得上甲仗鲜明、气势雄壮。可是具体而言,不少士卒却还欠着好几个月的饷粮,军纪也因此败坏不堪。

    南明坐拥天下间最富庶的土地人民,不仅没办法训练和组织出来一支勉强堪战的军队,甚至连这些军阀兵马,都已经喂不饱了。

    史可法看着天空上的残云,看着河道里一块块被船头撞得粉碎的浮冰,心情飘忽不定。他的嘴里一口接着一口地在叹气,却又始终不说点别的什么话出来。

    郑森终于看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守门员

    清军环壁设防森严,深沟高垒的说法,并不算夸张。以敌人这样密集的火力,大顺军除非不顾伤亡的代价强行突破,否则仅仅靠一些袭扰,是无法阻止对方进一步挖掘重壕的。

    郝摇旗、张皮绠两部在数论袭扰射击以后,又一次后撤了下来。

    对此李来亨也很谅解,他驻足山头,也看出了清军的防御是多么森严,知道仅仅依靠骑兵部队,除非不顾及羽林精锐的伤亡,在壕沟前丢下几千具大顺军将士的尸体,否则是不可能取得重大突破的。

    张皮绠面有耻色,郝摇旗则骑马返回大顺军中军阵地处,立马在晋王的监国黄龙大纛下,放言道:

    “敌人设防森严,非要后续大兵抵达以后才能展开会战。但徐州城壁坚固,主持防守大局的谷哥也是我军一时名将,多尔衮轻易不能得手,殿下无须多虑。”

    李来亨、刘芳亮、郭君镇、顾君恩四人一直聚在一处,讨论着目前的军事形势。他们四人,除了方以仁不在这里以外,就是目前大顺军军事决策的最高班子。

    刘芳亮已经按捺不住主动出击的进攻精神,郭君镇和顾君恩两人则都接受了郝摇旗的判断,一致认为会战时机尚未成熟,都提出了应该沿着清军西壁防线的方向,与敌人一样,平行挖掘一道壕沟,并准备修筑营盘,做长期对峙之用。

    顾君恩说:“黄河河防正在我军之手,何况开封储粮不可计数,若论长期对峙,优势当然在大顺军的一方。

    多尔衮不过裹十数日之粮,竟然就敢于顿兵坚城之下,环壕与我对峙,这毫无疑问是取死之道。多尔衮的覆亡有日,满洲人的末日同样可期了。”

    郭君镇提出了南明水师问题:

    “殿中军向南放出的夜不收,已经将南明军队的进展带了回来。明军展帆而进,前进速度非常快,估计现在已经将过吕梁山一线,徐州腹背受敌,形势未必乐观。

    最大问题则在于南明千帆齐发,势必运载有海量粮食,一旦使其和多尔衮会师,就可以接济清军,我军后勤补给的优势,就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李来亨微微颔首,他虽然极其看不上南明军队的战斗力,但也需要承认,一旦南明水师抵达,他们运载的大量粮食,很可能将会改变战局的发展方向。

    现在看来,多尔衮敢于仅带数十日粮,不留后方的狂飙猛进,就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南明军队的北伐接应上面。

    与史可法相同,李来亨的心中也一样升起十分强烈的荒谬感。

    但晋王殿下只是感到好笑:

    “若说皇太极是可以同老万岁一比高下的天下枭雄,那多尔衮,这条狡诈的白狐,便愚不可及,简直不能望皇太极和先帝的项背,比之崇祯皇帝,也只有在运气上好一些而已。”

    从历史上的情况来看,多尔衮在山海关之战的大胜以后,马上就得意忘形,部署了阿济格进攻陕北、多铎进攻江南,两路相隔数千里,互相不能呼应,这等大劈叉攻势,若非怀庆反击战的缘故,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而多尔衮的剃发令,更是将本来数年间就能镇压的抗清战争,演变成了一场持续几十年,直到康熙年间依旧困扰清廷的生死存亡问题。

    不管是战略战术的眼光,还是权术驾驭的手腕,多尔衮和皇太极的差距都比李来亨和李自成的差距更大。

    李来亨拍手道:“若是皇太极在这里,孤绝不敢如此托大,一定要等到诸军聚集,大顺军在兵力上占据起码两倍以上的优势,才能展开会战。

    但是只是区区一多尔衮的话,我军即便兵力数量少于清军,孤都有必胜之心。何况今日敌我两军士马相当,此战之全胜,已经毫无疑问可言,孤预料,多尔衮终究难逃孤之一握。”

    李来亨随即便接受了郭君镇的建议,先行召回郝摇旗、张皮绠两部,转而命令诸部骑军下马修筑营盘,等候方以仁的主力步卒大队抵达战场。

    “我军要和清军长期对峙,需要沿着敌人的西壁平行部署防线。郝摇旗、张皮绠两部骑兵,则环伺外围,继续警戒敌人,以免清军出兵逆袭,扰乱我们的布置。”

    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方以仁就能赶到战场。李来亨绝对相信,谷可成、许都和徐州城,绝对可以坚持到这段时间的十倍以上。

    但是出于鼓舞和振奋徐州军民士气的想法,李来亨还是另外委派刘芳亮,令其督率一部分轻骑向南方迂回发展,设法通过清军围城兵马尚未延伸的真空地带,突入徐州城中。

    或者假定不能直接突破进入徐州城中,也一定要让徐州城的守军,看到顺军轻骑的活动情况,以产生鼓舞人心斗志的作用。

    在清军的一方,多尔衮的中军大帐里面,满洲诸将的情绪都不算太好,尚可喜和孔有德两员汉人藩王,同样对于迅速攻破徐州城的要求,没有丝毫把握。

    多尔衮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旁那位蓝眼睛的钦天监监正身上,这位蓝眼睛的西洋人本来是耶稣会的修士,他在天启年间入华,后来受到礼部尚书徐光启的推荐,供职于钦天监,译著历书,推步天文,制作仪器。

    崇祯年间军事形势紧张的时候,汤若望还受明廷之命以西法督造战炮,并口述有关大炮冶铸、制造、保管、运输、演放以及火药配制、炮弹制造等原理和技术,由焦勗整理成《火攻挈要》二卷和《火攻秘要》一卷。

    清军占据北京城以后,汤若望以其天文历法方面的学识和技能受到清廷的保护。又由于曾经督造火器的历史,得以带领一批耶稣会修士跟随多尔衮从征。

    这一批西洋传教士掌握的火炮射击诸元计算方法,很受多尔衮的信赖,以至于汤若望被赐号通玄教师。

    汤若望这时候在军营中头戴蓝宝石顶戴的朝帽,身着绣孔雀的朝褂,项下一挂青金石的朝珠和一枚金色的十字架一同闪亮,正领着其他耶稣会修士向多尔衮汇报红夷大炮攻城的进展。

    孔有德和尚可喜均对这个西域人嗤之以鼻,但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汉人,多少受到摄政王的忌惮,不似汤若望等一班西域人那样无根无脚,容易受到掌控。

    多尔衮听过这些人的汇报以后,又决定亲自到前线巡视军情,满洲宗室亲贵们多有反对之声,大家都认为顺军火铳射程远、射击准,名王大将若出现在前线上,很容易被顺军铳手集火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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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炮手就位

    但多尔衮坚持已见,他的智略既然不如皇太极,甚至稍逊于李来亨一筹,那么至少在胆略豪气上,是不能低于敌人的。

    多尔衮行动的仪仗与天子已经无异,他前往围攻徐州城的最前线时,不仅不加掩饰自己的行踪,而且还带去了大批护卫官员随行。

    静鞭三响,鸣赞官拖长声音喊道:“兴!”护军营骑兵们都跳下马背,端正姿势站好。

    多尔衮身穿明黄团龙朝袍,头戴小毛貂皮缎台冠、脚蹬蓝缎朝靴,无论是服饰还是仪仗,其实都和天子没有任何区别了。

    鸣赞官高呼:“朝——”

    近千人的嗓音,合成洪大的震天撼地的祝贺:“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伏地的一片红蓝相间、如同厚厚的地毯似的人丛中,以金黄色衣着为主调的多尔衮从容而立,不但显得高大轩昂,而且如黄金铸就的一般闪闪发光。

    多尔衮也升起顾盼自雄之感,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并不容易,皇太极逼死了他的母亲大妃阿巴亥,可是今天多尔衮也圈禁了皇太极的长子,距离篡夺本属于皇太极的皇位,也只剩下这一战的距离了。

    多尔衮向前走去,御前侍卫、内官、三百多名卤簿銮仪校,仿佛一条长长的、越来越宽的楔形尾巴,紧紧贴在摄政王的身后。

    护军营兵马又紧随其后,跟着守护着多尔衮。

    战场上炮火正在横飞四溅,虽然大清的火炮数量远远比徐州城守军的大炮多得多。但战场上刀枪无眼,何况是炮弹,守军的枪弹总有那么几发能够落进清军壕沟的内侧,将许多士兵炸成肢体断裂、脏器碎烂的样子。

    多尔衮能够面不改色地站在这样一幅修罗地狱的画卷里面,对于清军士兵斗志和士气的鼓舞,是相当惊人的。

    他每走到一处地方,伴随着鸣赞官和卤簿銮仪们的声音,清军将士——无论满蒙八旗还是蒙古外藩兵,甚或汉军旗和一般汉兵——都发出了山呼海啸般隆重热烈的万岁之声。

    万岁本来只应该用于称呼皇帝,可是现在在北京,固然还有昭和皇帝福临和同治皇帝朱慈烺这两个神主牌位存在。

    可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两个小皇帝,只不过是多尔衮可以肆意揉捏把玩的偶像傀儡罢了。

    大清的权柄,全部操于多尔衮一人之手。

    以摄政王的尊贵,却亲临围城的最前线,这是非常稀罕的事情,也是在明朝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大部分清军士兵都知道了南明北伐军到来的消息,许多人也都知道了弘光皇帝临阵逃脱的事情。

    对于这些已经剃发的汉兵来说,最起码,多尔衮亲临战场又英勇沉着的模样,远远超过了崇祯以下的这些明朝皇帝。

    他们虽然做了汉奸,做尽了令天下人不齿的恶事,可是看到南明军队那种不成器的模样,这些汉奸的心中,好像也都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毕竟。

    这大明本来就是一副要完的样子嘛!

    为着多尔衮的巡视和督察,前线的八旗兵们专门腾出了一片宽阔的空场,铺着整齐的石板,正可以放置那条金碧辉煌、五色缤纷的大尾巴。

    多尔衮停步,向随从们平静而庄重地下令:“你们都留下,各自到应该去到的位置作战,不用时时刻刻都跟随着孤。”

    “喳!喳!”

    那些跑得满头大汗的御前侍卫们,虽说都是贵胄子弟,不少人还战功显赫,却都一字儿跪下,恭敬领命。

    但多尔衮身边变得空旷以后,特别是清军士兵们专门清理出来的那片空地,马上就成为了徐州城头上守军们高度重视的目标。

    许都虽然并不知道出现在前线巡视的黄袍大将就是多尔衮本人,但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狙杀敌人重要将领,挫败清军士气的好机会。

    因此马上就着手进行布置,专门从自己召集来的那批山东义军武装里面,挑选出来了十一名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使用弓箭进行阻击。

    另外谷可成接到这条军情以后,也从自己亲军标的卫士里面,挑选出了三名以枪法神准而著名的勇士,交给许都指挥。

    十一支弓箭和三杆燧发枪同时瞄准了多尔衮,哪怕多尔衮的袍服下面,罩着的是整整三层坚固的黑金色重甲,也难以抵挡守军这么猛烈的火力。

    只可惜清军并不是没有做防备的,他们的红夷大炮始终没有停下炮击的节奏。多尔衮专门空出一片地方,用于吸引顺军的火力狙杀,本来就是为了做到反击之用。

    果然,在大顺军神射手们狙击多尔衮的同时,九王布置在前线的一批清军大炮和神射手也同时展开反击。

    多尔衮自己的身边隐藏有大批护军用性命守卫,但城墙上的顺军则在冒头的同时便遭到敌人猛烈的攻击。

    亲自指挥狙杀的许都本人都为红夷大炮炮击掀开的飞石碎砂击伤,顺军精兵死伤一片。城下的清军则因为这一场小胜利,特别是为多尔衮大胆的以身为饵刺激起了十足的热血和兴奋感。

    “万岁!摄政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欢呼声此起彼伏,多尔衮为此感到心满意足。他特别布置在阵前的一批神射手,人人都是拥有堪比巴图鲁武艺的精兵。

    这些人也是多尔衮准备用来狙杀李来亨的秘密武器,博和托的军中有不少人见过李来亨,而且清军的随行官员里面,也包括了一批在德州投降、曾经亲眼见过李来亨的汉奸官僚。

    有这些人做指引,很有机会直接在战场的混战之中,将流贼核心狙杀。

    那样不管大顺军的战斗力是多么强大,败北的局面也将难以逃避了。

    多尔衮的战术并非没有道理,虽然看起来直接狙杀李来亨的想法,颇有一些天马行空和撞大运的成分。

    但再仔细想一想,就像范文程和洪承畴都说过的那样,明末的起义军豪帅为了控制和凝聚军队,都有身先士卒的传统。

    像李自成自己,不就是在两军相持不下的时候,依照这种起义军豪帅亲冒矢石带动全军士气的传统,亲自冲阵,而被清军击毙的吗?

    后世的历史中,肃亲王豪格进攻大西军的时候,也是在汉奸的指引下,于万军中认出张献忠以后,马上安排大批神射手直接将张献忠射杀,使得本来还有一拼之力的大西军,居然在没能进行任何有效抵抗的情况下,就直接崩溃,败出了四川。

    多尔衮亲自实验了一番清军神射手们的实力,确认了他们的能力的确远在顺军守兵以上后,在心满意足的同时,战斗信心也顿时坚定和强烈了起来。

    “我朝真正满洲大兵,无一个不是能够以一敌百的勇士。流贼虽然兵马众多,器械犀利,甚至连其战法,孤也不得不承认,几乎与我满洲精兵并驾齐驱了。

    但是在弓马骑射的方面,流贼与满洲人的差距,甚至比明军与我们的差距还要更大!

    至少明军之中,像吴三桂等人那般弓马娴熟的骁勇之士,并非少数。可流贼中又有几个吴三桂呢?

    满洲人是鸷鹰,是嗜血的猛禽。流贼不过是一群水鸭子,羽毛相同的鸟才飞集在一处,真正的猛禽是能够以一敌百的,所以流贼即便真有百万之众,也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多尔衮确信他的战术一定能够取得奇效,他已经做好了胜利的准备:

    等到徐州会战胜利以后,他会先将山东交给南明军队代为占领,对江南的小朝廷释放一些善意。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等到大清的军队扫荡河南以后,多尔衮会在洛阳与吴三桂会师,并力南下再征服湖广。

    到了那个时候,剩下来的一个江南小朝廷就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大清随时都能够从他们的手中夺回山东,甚至直接毁灭江南。

    到了那时候,多尔衮,就将取代福临和朱慈烺,成为大清和天下间唯一的真皇帝,一个超越了耶律阿保机、完颜阿骨打和铁木真功业的真皇帝。

第一百四十八章 徐蚌会战开始

    徐州城的城垣上已经遍布弹坑,李来亨驻足战场一侧,将大军屯守在茶城附近,同样掘壕筑营,与多尔衮做出对峙之势。

    多尔衮没有分出兵力,重点攻击坐拥一万五千余铁骑的李来亨,他也是考虑到李来亨带来的这支援兵,几乎都是骑兵。

    即便清军离开自己的环壕营垒主动进攻,而且还碰巧将大顺军打败了,他们也没有歼灭李来亨所部的可能性,结果反而可能因为脱离防御工事,将自己处于一个极端危险的境地里。

    所以面对李来亨的虎视眈眈,多尔衮给出的答案便是全力进攻徐州城。

    清军的炮火全力轰击,密集的弹雨满布于天际苍穹之中,一道道烟尘飞过,便在徐州城的城墙和土垣炮台上面,留下一大片震撼人心的巨大深坑。

    摇摇欲坠的城市好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声,许都在之前组织铳手和弓弩手射击多尔衮的行动中,反被清军火力打伤,他裹着一臂,继续勉力坚持在城墙上面,率领本地军民趁着战斗的间隙修缮城墙。

    因为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的缘故,过去那种使用冰水强化城墙的办法,已经丧失了神奇的效果。

    到了这种时候,大顺守军所能依靠的东西,只有城中军民全部携手起来的努力。

    一般百姓全部冲向城墙,每个人都竭尽所能,这已经不在话下。男战女运,即便女子,想到清军破城以后大屠杀的结果,也都纷纷投入到了战争之中。

    徐州最有名的大文豪阎尔梅,亲自带领着上百名拥有秀才、举人功名的文士,手挑肩扛,承担起了很大一部分城墙工事修缮的重任。

    泥泞的污水浸染透了士绅们丝绸做成的绫罗衣物,有的士子实在无法忍受这样沉重痛苦的辛劳,难免流露出投降之色。

    阎尔梅则挽起袖子,他将发髻高高地扎了起来,以免头发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但同样,也正是为了保存头上的这“数茎毛发”,阎尔梅才放下了和大顺军之间的成见和仇恨,肩负起了守卫徐州城的责任。

    “诸君,徐州城的同仁们,东虏攻势一日凶悍过一日,彭城已在危殆之中。这时候放弃抵抗,这时候选择投降,以东虏在城下的伤亡之重,即便是多尔衮,难道就能约束住那班禽兽放过徐州军民百姓吗?

    虏酋率兽食人,磁州、大名、濮州、郓城、巨野,都是什么下场?全城被屠,军民百不存一!

    即便投降,背弃了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节义,也还需要剃发,还需要易服,还需要以家产犒劳清兵,以妻儿献媚满洲人。

    但凡稍有血性之人,难道真能够忍受得了吗?”

    阎尔梅的慷慨陈词,并不能打动所有人。还有一小部分士绅文人,这时候心中所想的是即便清军无恶不作,残暴已经到了超乎想象的地步,可是……

    可是南明呢?

    南明朝廷的乌烟瘴气,虽然已经被人们广为熟知。但毕竟和残杀至极的八旗军完全不同,投降南明朝廷,不也是忠义的一种选择吗?

    何苦在这徐州城中,备受煎熬。

    大家说话间,城墙上就又传来了可怕的轰鸣声。只要有一发红夷大炮的炮弹,正巧落在了炮台的上方或者土垣中间,城中军民就都能听到那种好像黄钟大吕一样的轰鸣声。

    接着城墙、房屋、地面就都会震动起来,徐州人中经受过地震的人很少,根本无法想象清军的炮火是猛烈到了何等地步,才能造成这样仿佛大自然威能一样的效力。

    此岂非天罚乎?

    阎尔梅知道自己无法彻底说服一小撮心怀不轨之人,他专门安排了一批民兵盯住那些士绅,只要确保城中人力能够被完全动员起来。

    徐州城的军事资源,一地能够支撑到晋王解围。

    阎尔梅这样想着,城内萧条破败的街道上,却突然传来了成片的喝彩声和欢呼声。

    他自己沉浸在组织民夫修缮城防的工作里头,已有几天时间没有注意城外战局的变化。只知道是李来亨亲自率领的一支轻骑已到了徐州外围,现在这欢呼声……?

    远处谷可成骑马带着另外一队饱经风霜与烟尘的马队,从徐州南关的新城门处入城。入城的骑兵队伍,打着殿左军的旗号,虽然人数不多,而且看起来差不多是人人带伤,肯定是花费了很大功夫才突入城中。

    但是徐州被敌人围困,已有五天时间,在人心浮动的时刻,突然有援军入城,哪怕其数量极少,也顿时鼓舞人心,让阎尔梅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三堵墙!三堵墙!”

    那些熟悉大顺军军制的老兵们,都从援军的旗帜号令上看出了这支马队的身份。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除了来迎接他们的谷可成以外,另外一位张洪,便是殿左军三堵墙骑兵的将领之一。

    张洪是刘芳亮派来的骑将,他带领一支轻骑奉命向徐州城南面发展,中间遭遇了一些满洲兵和南明北伐军的拦截,但是总体上敌人的包围网,在南面是相当脆弱的。

    清军的兵力主要集中在徐州城的西面和北面,徐州城的南面,主要是由刚刚抵达战场不久的明军负责。

    南明军队的北伐力和清军、顺军比起来,都存在不小差距。

    所以张洪干脆就直接带着这队轻骑,径直突破了南明官军的封锁,冲入了徐州城中。

    他是一个豪勇的战将,对于那些设法拦截大顺军的南明官兵,张洪不怀好意地用李来亨的话嘲讽说:

    “这些官军……呸!如今我们大顺军才是官军。应该说,这些东虏的新附军、这些东虏的伪军,看起来人多势众,甲仗精良,可是交上手后才会发现,他们的战斗力甚至还不及我朝民兵。

    除了勇卫营出身的部队尚算耐战以外,其他各部,充其量就是对着天空放上那么两箭,好像就对得起弘光开出的皇粮皇饷了。

    简直不成样子!”

    张洪带援兵入城,还有他轻松击溃南明军队拦截封锁的壮举,都给人心浮动,士气和军心都有所动摇的守军,打入了一阵强心剂。

    全城再次化为了欢乐的海洋,谷可成也确认了李来亨已经屯兵茶城一线同清军对峙的详细军情。

    他放下了心中的担忧,毕竟以谷可成对李来亨的了解来看,如果诱惑足够大——比如说一次性歼灭满洲人绝大部分可战壮丁——晋王总是愿意付出足够代价的。

    谷可成此前,可是多少还在担心徐州城的百姓,就会不幸成为李来亨所需要付出的那一个代价!

    “晋王已到茶城,会战在即,谷经略不必多虑了。”

    有了张洪的这句保证,谷可成完全放心了。特别是他具体了解到了李来亨已经带来大顺军最为精锐的八万多人兵马,更加确信会战的胜利已经完全操于大顺军之手。

    张洪脸上带伤笑道:

    “谷经略,晋王让我带话来告诉你,城中这几日要万万小心多尔衮的狗急跳墙。同时也要做好骑兵、野战兵马的休整事宜,一旦城外诸军汇集以后,晋王就会选择敌人防线脆弱处,集中全部兵力一举荡平东虏。

    到那时候,城中的可战部队,也需要起到里应外合,同城外援军夹击清兵的效果。”

第一百四十九章 疯狂辱多尔衮

    “援兵到了!”

    李来亨和多尔衮各自在他们的军帐中发出这样的感叹声,历史没有给方以仁或者马士英留下一个格鲁希那样的可能性。

    大顺军的后续部队,南明水师运载的数万军队,都差不多在同一时间赶抵会战的战场。

    方以仁带来了超过大顺军殿中军、殿左军剩下的六万余精锐兵力,而马士英带来的部队,包括了江北三镇军阀、镇江总兵郑鸿逵、浙江巡抚黄鸣俊和山东镇总兵刘泽清多个派系总计约五万人的大部队。

    南明的北伐军,除了五万陆师以外,另外还包括了津辽水师和郑家水师的水手船夫在内的近万人。

    所以实际上,马士英总计带来了和方以仁相当的兵力。

    只是在精锐程度上,南明军队根本不可能和大顺军殿中、殿左两大野战兵团的精华相比。双方的战斗力简直是天壤之别,在张洪带领少量轻骑在十倍于自己的明军拦截时,居然还可以冲进徐州城的情况来看,马士英带领的援军,到底能算多少可战之士,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不过即便如此,只计算多尔衮直接掌握的兵力,清军在一系列的南征作战损耗以后,多尔衮现在也还直接掌握着约九万人的清军精锐。

    方以仁抵达战场以后,大顺军的援兵总数达到八万人。城内的守军尚有近万人,虽然多数只是民兵和义军武装,但至少在兵力数字上已经和多尔衮相当了。

    当然,这个算法是把南明军队完全不算人了。不然明清联军的一方,总兵力实际上是达到了十五万人左右,

    不过按李来亨自己的话来说:

    “负数!好直,你懂什么叫负数吗?孤很难一下子和你解释清楚,你只要明白南明官兵是负数,完全是累赘就好了。

    论总兵力,现在优势在我!这夹生饭,轮到他多尔衮来吃嘞。”

    在徐州战场的更外围,这里值得主要是临近徐州的山东中部一带,也就是大顺军的泰山防线。

    在这里,阿济格还率领着差不多将近五万人的兵力南下,在泰山一线阻击阿济格的顺军守兵,则主要是马宝、任继荣、党守素的三支部队,总计不足三万人,但是依靠有力的山地地形,和大顺军长期经营的垒塞,挡住阿济格较长一段时间,完全不成问题。

    所以多尔衮这时候虽然获得南明军队的支援,决战信心增强了许多,却还是不禁问道:

    “阿济格在哪里?阿济格到底到哪里了!潜身僻地,连高谦、刘良佐这等货色都已经到了,阿济格怎么还没到!”

    在茶城的军帐外面,鼓吹手们为了欢迎援兵的到达,整个大顺军阵地里都被奏响了抑扬顿挫的音乐。

    李来亨在阵前徘徊着,一段段旋律搭配上将士们的呐喊声,冲淡了他心中的焦急和恐惧。

    历史将会记住李来亨与方以仁会师时的雄壮场面,激动人心,情绪沸腾,战士们的欢呼声轰鸣不止,巨大的军队迎向徐州,如山和海在同时移动。

    徐州战场成为了一口沸腾不止的大釜,各种各样的军队和士兵恰似种种配料,接连不断地逐一下锅,最终烹煮出盛放的大杂烩。

    历史同样也会遗忘一些事情,就像历史铭记住李来亨与方以仁握住手时的那种受到过分渲染的场景相同,历史也会被过分渲染地遗忘掉李来亨心中的迷茫、焦虑和恐惧。

    这毕竟是继获鹿大战以后,又一场关系天下命运的决战。

    而且与获鹿大战不同,那时候在李来亨的上面还有李自成,有永昌天子和顺太祖为他承担决策的压力。

    至于现在,虽然名义上的大顺皇帝是光中天子李过。但是任何人都心知肚明,晋王李来亨已经操持了大顺国柄。

    他必须要为大顺的一切光荣和失败负责,而没有推卸责任的可能性。

    六万多名顺军步卒,在方以仁的率领之下,正在陆续抵达战场。帮助方以仁管理军队的还有李世威,他麾下的红夷炮队,将在这场决战中产生一锤定音的效果。

    李来亨期待已久的重炮部队终于就位。

    炮手就位!他心想着。

    “乐山,你比我设想的来得更快!”

    李来亨飞马冲向方以仁的身旁,的确,按照顾君恩的计算,步兵应该花费两天时间追赶上来,但结果却是方以仁只用了一半时间,就连带着重炮部队都完整带来了徐州。

    李来亨的兴奋之情,洋溢于形表,以至于他都忘记了使用“孤”这个自称,让方以仁的嘴角也忍不住挂起了笑意。

    方以仁重又严肃了起来:

    “此功在各部将士奋发向前之上,特别是炮队所用的新式炮车,对于行军速度有很大影响。这份功劳,应该记在李世威的名下。”

    “好好,李世威,做得好。”李来亨夸赞着说,“要会战了!乐山,我就只等你来啦!”

    方以仁还是矜持地说:“殿下……府主,府主是应天所生之人,天命当归,灭此胡虏残寇,当然是轻而易举。”

    大顺军援兵的抵达,如同一团烈火,焚烧了徐州战场,将顺军阵地中的气氛完全改变。大批大批的士兵拖拽炮车前进之余,还有数量更多的骡马带来了海量丰厚的粮食。

    河南和湖北两省,只用两省的地盘,李来亨就建立起了这样强大的物质基础。

    晋王看着那些几乎要溢满出来的米麦,几乎陶醉,他终于心满意足,而且志得意满,双手都紧紧握拳,充满自信:

    “皇太极,你看到了没有?我大顺远胜于大清,要是你还活着,孤真想和你聊聊。”

    他放眼徐州,这处千古以来,南北朝决胜的疆场,两百多年前,中山王徐达就是从这里出发,扼守黄河、横扫山东,然后从济宁进攻汴梁,由是自洛阳西进,拔除潼关,大定河南以后,便渡河北征直取大都。

    “多尔衮已经是冢中枯骨,大军休整以后,立即就要着手准备全军集中兵力,攻破清军环壕的战事!”

    清军十万大军环壕徐州而阵,虽然得到了南明水陆军六万人的补充,但由于阿济格被马宝、任继荣、党守素这殿前军三位制将军阻挡在泰山以北,清军战力并没有得到质的提升。

    多尔衮位居内线,也要面临外围八万顺军的猛攻和内侧徐州守军的袭扰。他将战胜的希望寄托在阿济格和南明的身上,完全丧失了战略的主动性,成为了屈服天命之人,已经不足为惧了。

    李来亨想了想,又命随征的谢徵草拟一封送给多尔衮的书信:

    “明弦,你按照我话中的意思给多尔衮写信……

    就说九王乃有病无福之人,即便篡得皇位,又能活上几年?孤听闻是皇太极逼迫九王的母亲大妃阿巴亥为努尔哈赤这个贼酋殉葬,所以孤想,九王其实与老汗努尔哈赤、皇太极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今天满清的覆亡已经在即,九王为母复仇的大业也算完成。孤对九王的壮志十分钦许,若九王弃甲来归,必定不失封王之位。

    另外,记得信中要提醒多尔衮,问问多尔衮,去年我在延安送给他的石子馍有没有用?孤已有了世子,名叫李玄烨,不知道九王现在有无子嗣?

    随信再给多尔衮送去一些大补的药品和补品,告诉他,孤很挂念九王那不成器的身体,要他再坚持坚持,否则本王不能品味到复仇的滋味,是很索然无趣的。”

    李来亨让谢徵所写的这封信,完全是以最下三滥的手腕羞辱多尔衮,又提他亲妈死了的往事,又提他不能生育的近怨,毫无下限地进行嘲讽,以至于谢徵都感到十分不妥。

    但怎么耐得住晋王狂笑了起来:

    “多尔衮他有什么办法!他只能给孤忍着!有本事他就跑出环壕和我一战啊?不敢一战?那就等孤去找他吧!等多尔衮投降了,孤还要给他改名,改成阿其那、塞斯黑!”

    李来亨到这一刻,终于完全消灭了他内心中对于清军的恐惧,完全恢复了他那种小人得志的猖狂和得意忘形的本性。

    但不得不承认,李来亨现在的确有猖狂的资本。

    八万顺军精锐整装待发,而在他们的身后,在河南、在湖北,还有数以万计的地方卫军和民兵武装正在动员起来。

    半年以后,大顺军的总兵力就能达到四十万,一年以后,大顺军的总兵力就将超过六十万,达到清军满蒙汉所有兵马的一倍以上。

    胜利的天平,正在无止境地向大顺倾斜着——

    而这才是历史本来应该具有的面貌。

第一百五十章 总动员

    “雨停了!”

    在顺军和清军所期待的援兵陆续抵达战场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三月春雨打乱了李来亨和多尔衮的布局。

    暮冬初春时节的雨水,飘洒在徐州大地上,浸透了这里每一寸充满尸骨和鲜血的土壤,使得战场更为泥泞,气温也乍暖还寒,令将士们捉摸不透。

    春雨天气影响了清军对于徐州城土垣炮台的进攻,可是对正在进行休整的李来亨而言,却是一个刚刚好的掩护。

    雨色之中,李来亨下令全军枕戈待旦,维持着警戒进行休息。大顺军的军帐无论白昼还是黑夜,均是灯火通明。

    八万多人的大阵地,片片灯光游移,在黑夜里形成了一片光彩照人的璀璨星云。既压迫着环壕之后的清军,也给徐州城头上的守军建立起了强大的祈盼和信心。

    春雨之中,多尔衮还是担心大顺军还有可能凭借雨势的掩护,对清军的环壕阵地展开突袭和强攻。

    所以清军减少和降低了对徐州城的猛烈攻势,而是将大批量的兵马重新抽调到了环壕的最外围,与大顺军一样,枕戈待旦、严加戒备地进行对峙。

    少部分清军游骑——大部分都是弓马娴熟的蒙古人——他们冒着冰雨,主动越过深深的壕沟,对顺军阵地发起了威力侦察。

    多尔衮想方设法要摸清楚大顺军目前的总体实力和可能的攻击时机,那些身手矫健非凡的蒙古兵就是为此出动的。

    只可惜,面对顺军巩固的阵地和防线,这很少的一些游骑部队,根本不能窥伺到任何战机。

    殿中军的制将军李世威已经督率了大批火铳手,沿着顺军茶城阵地的外围,临时构建了一道以木栅栏为主的防线。

    火铳手们都把那大的过分的重型鸟铳,直接架在木栅栏的缝隙间。一杆杆威力巨大的火绳枪,中间甚至还夹杂着不少随州造的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

    这样密集猛烈的火力,一旦发现敌人游骑的踪迹,就会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使得蒙古骑手们根本无法靠近过来。

    在这中间,刘芳亮也继续派出了一些顺军的轻骑部队向南面扩散战线。

    顺军的目的是:一方面与清军相同,对敌人进行威力侦察,摸清清军的总体实力;另一方面,也是希冀通过脆弱的明军防线,使一些轻骑部队可以直接渗透和突围到徐州城里去。

    泥泞的土壤会让马蹄很容易就陷进去,这同时限制了清、顺两军的游骑活动范围。但考虑到会战前侦察的重要性,不管是多尔衮还是李来亨,都没有下令减少游骑的行动。

    顺军的轻骑,还有清军的蒙古骑手,都冒着大雨,深陷在泥泞的土地上,全身上下浸染满了肮脏的泥水,为了给己方会战创造有利的条件,殊死搏杀在两军阵地间的旷野上。

    李来亨将一杆长长的望远镜架在了亲兵的肩膀上,他透过镜片清楚看到了平野中激烈的游骑厮杀搏斗情形。

    “乐山,好直,雄丽,师傅,各军的军资补充都已经完成了吗?殿中军、殿左军各师的会战部署,都调整完毕了吗?”

    这场骤然出现的春雨,给了大顺军战前调整的完美契机。

    庞大的营地里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装载米麦的粮车全部被打开了,所有火药、箭矢也都分发到位,炮标的战士们正在校正徐州战场的射击诸元,步兵们则都整备着铠甲、长矛和牌刀,骑兵战士则带着战马去饱餐一顿。

    大米、豆饼、草料、火药、炮弹、箭矢、盔甲、刀枪……

    数不尽的物资流动在军营之中,这是奶与蜜般富饶的豫楚大本营酝酿出来的力量,顺军所有士兵都将会被武装到牙齿。

    方以仁啪的一声打开折扇,雨天气温微微下降,冰冷谈不上彻骨,但远远不到要摇扇子的地步。只是打开折扇,已经成为了方太师标志性的一个动作。

    他用这种方法纾解着自己心中的压力,淡然自若地笑道:

    “府主,诸军整备、动员已经全部完成。只待雨停,即可投入会战之中。”

    雨后泥泞的土地很容易影响到大军的正面进攻能力,但是大顺军困难,清军岂不是更加困难?

    春雨对双方带来的影响是完全相同的,“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因桀亡”,大顺军在物资上的优势,却可以抵消天气带来的不利影响。

    因此战局整体的平衡,实际上还是倾向李来亨的一方。

    李来亨顿首点头,他握紧了手,徐州会战即将展开,而进攻时机就把握在自己的手中。会战的主动权完全操之于大顺军的手里,李来亨坚信自己已经掌握了全部优势,完全没有败北的道理。

    但这一点,多尔衮又何尝不是如此。

    九王当然也确信着,自己已经掌握了战场的绝大部分优势。更何况在用兵之道上,身经百战的天下名将多尔衮,怎么会惧怕李来亨这样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呢?

    两人的自信是并驾齐驱的,但仅仅依靠精神是不足够的,能够决定会战胜负的只有鲜血。

    “粮秣到了!”

    大批量的粮车一直都在从河南方向开往徐州,顺军后方大本营的物资正在被陈荩全力以赴地调动起来。

    即便到了会战在即的时刻,顺军后方的军资粮秣也还是在源源不断地向前线增加着。河南河北的道路上,满目所至,五一不是被马车、粮车、手推车挤满的样子。

    大顺政权的基层干部中,本来就有不少人是车马行出身。在组织粮秣运输方面,许多人都称得上是专业人士,后勤补给的效率也因此表现非常不错。

    李际遇带着他麾下的一支地方卫军,护卫着大批粮秣也赶到了顺军的茶城阵地。

    数年以前,李来亨曾经在伏牛山同李际遇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个河南本地著名的大土寇留有印象。

    李来亨看到连李际遇这样有名的投机骑墙人士,都在会战前的关键时刻带兵、带物资赶到战场,更对决战的胜利充满信心。

    “李将军!你到的时机真好、真合适!孤当记得你这一功。”

    李际遇带来的物资里没有多少会战积蓄的火药、箭矢,大部分都是粮食而已。有冬天储藏好的大白菜,也有河南各地营庄专门为前线战士精心制作的腌肉干,更多的则是流溢着白金色光芒的米麦。

    随便用短剑刺破一口麻袋,就能看到白金和珍珠一样的米粒与麦粉流淌了出来。士兵们似乎都闻到了诱人的饭香,全都发出捧腹大笑。

    李来亨带着随行的群臣诸将,简单检查了一下李际遇带来的粮秣物资车队。虽然军事物资不多,但是这么多粮食,特别是还有一大批种类丰富的蔬菜、肉食,正好可以在战前起到振作全军将士士气的作用。

    李际遇的副将申靖邦单膝跪在李来亨的面前,遥想数年前,玉寨的土寇豪帅们还能在李来亨的面前摆摆谱。

    而现在,不过三年时间过去,他们和晋王殿下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是天壤之别。

    李来亨挥挥手命申靖邦站起来,君臣之间威严立显,晋王殿下的人主权威,映照在军营内外,显得熠熠生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快,快,太快了

    大顺军原本部署在黄河两岸的守军,由于当面的清军主力已经转移到了鲁西南战场,豫北一带已无残敌,所以刘体纯、刘汝魁、李破虏三个野战师也已经陆续向东进发。

    刘汝魁从安阳、刘体纯从开州、李破虏从辉县,三将军已经在东平会师,一面截住了阿济格有可能的西窜途径,一面继续往鲁西南方向前进。

    大顺军位于各地的守军,都由于多尔衮主力陷于徐州城下不可自拔,获得了非常充足的自由行动能力。

    现在中原诸军汇集,刘体纯在东平见到刘汝魁、李破虏两位制将军时,对于战局已经是难掩喜色而且成竹在胸了。

    “老皂,晋王殿下已经在徐州截住多尔衮,眼看着报获鹿之仇的机会就要到了。咱们都受过老万岁的提拔知遇之恩,多年来也深受圣上的关心保护,为大顺报仇的机会到了,不管怎么样,咱们都一定要赶上这场大战才成呀。”

    刘体纯和刘汝魁是多年老友,直接呼为“老皂”也不显生分。不过李破虏原本是卢象升天雄军的军官,归诚大顺军只有几年时间,而且一直都跟随楚闯作战,和刘体纯、刘汝魁这些闯营老本元从不算太熟稔。

    李破虏和二刘之间还有些生分,显得拘谨不少。但此前的河北防御战中,多亏李破虏在后压阵,不断派兵补充刘体纯、刘汝魁的损失,帮助稳定战线,才挡住了多尔衮的三板斧。

    所以不管是二虎刘体纯还是皂鹰刘汝魁,都没有将李破虏当成外人看待。

    袁宗第因为病情缘故,现在还在延津休养身体,殿右军由刘体纯全权指挥、便宜行事。

    刘体纯便同时握住李破虏、刘汝魁两人的手,真挚地说:

    “为老万岁报仇、为大顺朝尽忠,也是为了普天之下受苦受难的贫民们,此战胜利以后,晋王殿下就能将他在中原做的那些事情推及到全天下……

    俺二虎对民政懂得很少,但俺也完全看得出来晋王理民治政是多么高明。明朝的天下乱了这么多年啦,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李破虏补充道:“人心思定。”

    “对!人心思定。”刘体纯说,“天下人都在等着圣上和晋王平定天下,结束这个动荡了十多年的乱世。咱们生逢三圣,也该无愧于大顺朝的皇恩浩荡!”

    肤色黝黑的刘汝魁怪笑道:“这是哪个参谋官还是掌书记教你说的话?二虎你什么时候学的这样文绉绉的。”

    刘体纯嘿嘿笑道:“连这都瞒不过老皂。”

    刘汝魁正色道:“河北现在没有战事,殿右军抽调了两万人的机动兵力南下救援徐州。万一赶不上会战,或者造成河北的防务出了问题,用咱们三个人的脑袋都顶不住这样的罪名。”

    李破虏沉声说:“我明白!袁大帅还在河北,我们出发以后,估计没有很长的时间袁大帅的身体就可以开始指挥守军了,河北出不了问题……

    我当年跟着卢大帅在巨鹿被东虏围攻,眼睁睁看着卢大帅战死殉国,我一个人却苟活下来。今天我怎么能继续看着晋王殿下孤军作战?难道又在一旁袖手旁观吗?

    我一定要亲手斩下胡虏名王的狗头,好祭奠卢大帅的在天之灵。”

    刘汝魁和刘体纯两人都对视一眼,卢象升是明军大帅,当年也是和起义军打过不少仗的。不过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而且卢象升和杨嗣昌不同,提出过均田以免民困的方略,对于招安的农民军也不像洪承畴和孙传庭那样动辄杀降。

    所以大家过去虽然是敌人,但这么多年以后,毕竟连天雄军都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刘汝魁、刘体纯两人的心中也不再有什么介怀,反而感到这一战的确是聚集了抗清军队的绝大部分精锐。

    在这片土地上,差不多所有拥有光荣抗清历史的军队,总算都能够聚集到大顺军的旗帜下了。

    “我们走吧!是为老万岁报仇,是为大顺朝尽忠,也是为千千万万死在建奴手上的汉人报仇,也是为保守东虏多年屠掠之苦的中国尽忠!”

    三将军麾下的野战军是后出发的,而李际遇所部的地方卫军,则因为本来就负有押运粮秣的任务,所以最先抵达徐州。

    在李际遇的身后,除了两万多名顺军野战部队的老本兵正在赶赴战场外,还有在黄河以南,原本部署在开封附近的大量民兵武装,总计也有近万人的常备民兵,正在南阳府招练使庞安的指挥下向徐州赶过来。

    在陈荩平定何腾蛟的湖南明军一战以后,庞安就从扬武州潜江县捕盗使升任扬武州捕盗使,不久又调任南阳府招讨使,奉命在豫南一带集结各州县的常备民兵代替北上参战的地方卫军维持治安。

    现在大会战在即,大顺豫楚复兴之地的统治秩序又非常巩固。所以牛铨和陈荩便陆续拼凑了一些常备民兵组成又一支援军,由庞安指挥急速赶往徐州参战。

    庞安是枣阳人,他弟弟庞存现在就在殿中羽林军中做都尉,庞安自己则从枣阳县内的村长,一路做捕盗使升任到了现在南阳府招练使的官职。

    仕途官运,反而比他那个骁勇善战的弟弟更加顺畅。

    老农出身的庞安已经换上了一袭深蓝色的布面甲,他没有骑马,而是和其余民兵一样步行,鼓舞士卒士气,带兵沿着黄河南岸向徐州挺进,现在已经走到了归德府境内。

    豫东一带天气已经转暖,庞安穿着厚厚的盔甲难免流下不少汗水。

    他狠狠擦了一把汗后,眺望着东方的天际线,心里还在担心正在徐州奋战的弟弟庞存,喃喃自语说:

    “晋王爷连左良玉都灭掉了,有这样天下无敌的神人在,俺家二弟肯定没有大碍……快、快,陈经略、牛节度都要我快点赶去徐州增援,还要更快一点才行啊。”

    除了这些兵马以外,河南、河北各州县还有其他许多卫军、民兵部队正在陆续东调。一条逐渐消融化开的黄河两岸,比滔滔河水更加汹涌澎湃的是无所畏惧东进的大顺军。

    从天空向下望去,在那广阔的黄淮海平原之上,无数条人潮形成的巨龙都在向徐州方向挺进。

    和大顺军这样庞大的潜实力相比,多尔衮期待的南明水师、多尔衮期待的那支深陷泰山防线里的阿济格东路军,完全是不足一提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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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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