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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飞云桥南岸

    飞云桥南岸,顺军留城军营。

    谷可成披肝沥胆,沾巾堕睫,竭尽全力于守御之事。他站在军营大帐里,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特别忙碌的参谋官们,大帐外则人声鼎沸,大批民夫推着小车奔往前线,准备进一步加强飞云桥南岸的营盘和炮台防务。

    谷可成的汗水早已浸湿了他的衣物,由于天气寒冷的关系,被打湿的衣服又被冻成了冰霜,本来柔软的棉衣,因此变得硬邦邦的。

    军营外面炮声隆隆,清军的喊杀声好像就在人们的耳边。许都和阎尔梅也都在留城大营里,阎尔梅作为丰沛一带投靠大顺军中、最为著名的一名士绅领袖,靠他的威望又带来了数以千计的民夫作战。

    “谷经略,宫文彩宫将军负了伤,让我去接替他吧!”

    宫文彩是山东起义武装的领袖之一,现在也是大顺军的地方果毅将军,他和许都一起赶到徐州后,立即带兵前往飞云桥的北岸堵截清军进攻。

    大顺军以七八千的兵力防守飞云桥北岸的桥头堡,清军一开始由尼堪率领万余人马进攻,在进攻半天时间未能得手后,对时间感到特为紧张和同样焦头烂额的多尔衮,就换下了尼堪,改由多次和李来亨交手过的清军名将博和托率兵二万余猛扑飞云桥。

    战斗从下午打到深夜,顺军在飞云桥北岸的营盘炮台修筑的特别坚固。大批民夫参与了修缮寨墙的任务,也因此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

    桥梁上、河道中、冰面上,哪一处不是遍野的大顺士卒和民夫的尸体?

    在飞云桥的北岸,战斗更加惨烈。

    博和托吸取了过去数次进攻楚闯坚守的据点失利的经验,改变了清军旧的攻击方式,首先集中大量火炮进行猛烈的轰炸,接着便命令八旗兵不顾本军炮击还未结束,便携带手斧、砖石、铁铲、大锤等器材,不惜伤亡地接近顺军据点,破坏寨墙,钉死炮门。

    清军的伤亡同样惨烈至极,为了夺取飞云桥北岸两个不过置兵几百人的小小营盘,博和托在那几道壕沟前,就遗弃了真正满洲大兵的尸体尽三百具。

    在整个战斗过程中,博和托所部总共伤亡一千余人,之前尼堪失利的攻势又伤亡两千人。仅仅是在飞云桥北岸的战斗,清军的伤亡竟然就达到了如此地步。

    夜色越来越浓,时间来到了午夜。顺军将士对于晋王大军来援的信心也越发强烈和乐观,敌人则同样因为担心后路、侧翼遭到攻击,因此更加倍强化了攻势。

    宫文彩站在炮台的垛口上指挥作战,因为谷可成和许都都下了死命令,飞云桥北岸的据点,一定要坚持到第二天天亮为止,守军才能撤过泡河。

    发狠的宫文彩拔出腰刀亲自与跃入顺军营盘内的清军士兵厮杀,但他到底只是山东大侠出身,碰上骁悍无比的满洲巴图鲁后,在军阵功夫上面,差距实在太大。

    顺军守军在清军连续不断的猛烈攻击下也已经疲惫至极,宫文彩的亲卫全部被大炮炸死炸伤,无能能够上前护卫。

    这位很早就归顺了李来亨的山东大侠,最后疾呼了一声“晋王就要到了”以后,便被满洲兵乱刀斩杀。

    敌人如汹涌澎湃的海潮一般奔了过来,距离第二天的黎明还有较长一段时间。但宫文彩战死,顺军守兵士气大沮,谷可成没有答应许都上前线接替指挥的要求,而是下令全军徐徐撤退,返回飞云桥南岸的留城大营进行第二阶段的防御。

    炽热的炮弹带着橘红色的轨迹,划过了夜空。深沉的夜色下,浓郁的血腥味充塞于所有人的耳鼻之间。

    封冻的泡河已经被炮击轰炸得碎裂过半,冰水的寒冷简直刺骨冰凉,大片大片碎裂开来的浮冰也顺着河水涌动的方向到处乱飘。

    被迫向南岸撤退的大顺军士卒,一不小心坠入河中,由于身穿厚重的铠甲,难以游渡,基本上落水以后就是必死无疑。

    采取进攻态势的清军同样如此,清军士兵选择了泡河最窄的一段河道强行前进。虽然枪炮和火把带来了一定的可见度,但毕竟深夜昏暗,陆陆续续同样有很多冲在前排的清军汉兵掉进河中,活活冻死。

    康大海是东江镇投降清军的一名士兵,因为身手了得而成为了尼堪的侍卫和包衣。眼看泡河冰面碎裂,大批清军士兵坠入河中冻死,康大海生怕尼堪也掉进寒冷的冰河中,就一手抓住尼堪的大腿,将新晋的大清王爷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他玩命似地向前猛冲,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将尼堪带到了南岸阵地上。

    尼堪惊喜地夸赞道:“大战以后,本王一定让你抬旗。”

    康大海听到这话,嘴巴笑得都快咧开到了耳朵边上。他好像完全忘记了皮岛上那些死于清军之手的父老乡亲、妻子儿女,只想着打下徐州以后,又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杀大少大淫大掠一番。

    “王爷要记得康大海呀!王爷带我们打破徐州城后,又能痛快两天啦!”

    康大海的衣裤被冰水打湿,水渍和血迹混杂在一起,显得狼狈又可怕。他的神色并非残忍,对康大海来说,自己只是习惯了满洲人带来的新秩序,破城以后的屠杀本来就是一种法定的奖励,这有什么残忍可言呢?

    难道大顺军的将士,领军饷时,会很残忍吗?

    清军大队兵马没有做丝毫休整,因为顺军的留城大营距离飞云桥非常近,所以博和托便打定主意一鼓作气,趁着顺军渡河南撤时的混乱,直接捣毁留城大营,彻底打穿顺军所有防线。

    泡河上枪炮声大作,位于留城大营的谷可成等顺军山东将帅脸色都非常严峻,他们知道沛县已经来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一刻。

    阎尔梅是沛县人,他的耳中听着那可怕的枪炮和喊杀声,脸色苍白,目中充满惊惧之色,直接跪下来恳求谷可成说:

    “经略使相公!飞云桥一失,胡骑长驱直入,沛县无险可守,留城大营若再被攻破,丰沛必将不守啊。”

    许都一把抓住阎尔梅,压低声音说:“用卿兄,不要添乱,谷经略必有主张,且战且退,本来就是我军原来的计划。”

    谷可成振衣而出,一边走一边向许都、阎尔梅说:

    “这样多的民夫在留城大营修缮防务,我们怎么可能不打一打就撤走?留城一线失守后,除了微山湖,徐州城在西北面就再也无险可守了。

    到时候清军只要分兵数万人在丰沛阻击晋王,再以其主力进攻徐州。徐州城西面无险,敌人以这样优势的兵力进攻,我们又能守得住几天呢?”

    谷可成穿戴盔甲,抓上扬武剑后便带着亲卫准备亲赴火线督战。

    他回头拍拍许都的肩膀说:“许招讨,论临阵决机,你万万不如我。但是论组织民夫、安抚人心,我又万万不如你了。留城之事,我来任之;徐州之事,你来任之。现在我命你充任徐州四壁牢城使,和阎先生带民夫立即前往徐州设防,立即去!”

    许都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谷可成:“经略使万万不能送死!”

    谷可成啧的笑了一声:“送你娘的死。我在留城且战且退,保证守军可以安然撤回徐州,这才是保命之道。否则所有人堵在路上一起逃回徐州,满洲人以轻骑袭扰邀击,这短短几十里路,能有几个人走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决战名台词

    谷可成在留城大营以原本的城镇土墙为基础,又挖掘了两道壕沟,新修了三层木墙和大量营盘炮台,形成了具备一定纵深的防御体系。

    顺军守军经过一整天和半个夜晚的激战后,参与飞云桥之战的守军尚有数千人退回留城大营。谷可成稍作整合后,还可以在留城大营聚集起七千余名战兵坚守设防。

    他布置了大量重型鸟铳阻击清军,由于在飞云桥北岸顺军已经损失了一批重型红夷炮。更多大口径的火炮又被谷可成留在徐州,留城大营的守军就只能尽量发挥手头轻型火器的威力,将敌人放近以后再集中火力进行打击。

    激烈的战斗又进行了好几个时辰,博和托暗自心惊,为大顺军将士的激烈抵抗深为叹服。

    “闯孽不过据有三省之地,就让满洲人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伤亡。即便我们攻取这三省,可是汉人还有十余省的地盘,接下来若场场都激战如此,我怕即便摄政王空关外人丁,也没有余力攻下中原。”

    尼堪呸了一声,他被康大海背过河后,又休息了一段时间,才在多尔衮的催促下继续带兵进攻留城大营。

    清军主力部队则在泡河架桥,开始陆续渡河,估计到天亮的时候,清军在南岸的兵力就可以达到五万人以上了。

    数不清的战马在黑暗中嘶鸣,刀枪战甲的金属之声,是徐州已经几百年来没有听闻过的躁动。

    这片土地几乎忍耐不住,清军铁蹄的践踏则更使百姓们在恐慌中四散逃亡。

    尼堪想到天亮以后,大军就可以冲到徐州附近,就异常兴奋:

    “摄政王已说了,率先攻至徐州城下者,封亲王!博和托,你还等什么?攻到徐州城下就能封亲王,那么攻破徐州,战功之显赫就更加是无与伦比了吧。”

    博和托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对多尔衮这样冒险激进的战法深感忧虑。可是清军终究是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终点,又岂能言退?

    即便退,他们又能退到哪里去?

    这里距离博和托的关外故乡,已经相距千里之遥。他张望四面八方,突然想到自己是身处在汉人的海洋里,即便身后就有清廷的十万大军做靠山,也免不了产生一种最深沉的恐怖感。

    入关入关,大清入关,是否错了呢?

    在飞云桥的北岸,多尔衮带着一大批爱新觉罗的宗室权贵,还有尚可喜、孔有德等汉人藩王,站在泡河边上观摩着博和托、尼堪进攻留城大营的战事。

    天边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半抹白色的光华,但这阳光和留城大营上空冲天的火焰相比,又是如此的不值得一提。

    尚可喜犹豫地说:“王爷,徐州徐州,南明军队真的快要到徐州了吗?以他们那样羸弱的一支军队,我实在担心即便这不是江南人使诈,他们也没有力量完成和我们会师徐州的任务。”

    范文程小心翼翼地解释说:

    “闯孽余部在徐州东南面并无一兵一卒,南明军队即便再羸弱,走路总是会走路的吧?他们离徐州这样近,便是爬也该爬到了。

    实在无法,我们便只有冲过徐州一线,亲自到江北和南明军队会师,再经由江南小朝廷的地盘,迂回斡腹,从凤阳直插入闯孽的中州腹心。”

    但大部分的爱新觉罗宗室权贵,还是对这个无比冒险的计划充满担心。清军即便冲到徐州城下,甚至赶在李来亨追上来以前攻破徐州,也还要面临南明军队失期未至的风险。

    最糟糕的情况则是若南明军队一开始就是使诈,到时候不许清军利用南明疆土斡腹迂回河南,反而出兵截击,那么清军在后路全失、辎重全无的情况下,遭到顺明两军前后夹击,全军覆没几乎是一定之事。

    多尔衮面无表情,他的脸色沉稳又冷漠,一点没有受到其他人焦虑情绪的影响。

    摄政王从马上下来,走到泡河的岸边,他踩在那微微浮动的冰面上,看着远处封冻的河道正在一节一节地裂开,河水夹带着浮冰向下流涌动而去。

    多尔衮静静地说:“黄河沿岸,还有徐州一带,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问鼎中原之说。”

    他抬起头,正看到一只大雁向西方翱翔而去。多尔衮的眼光顺着飞翔的大雁,继续向西面望去,他知道就在那里,李来亨也统帅着一支强大的军队,正在飞速赶来,准备在徐州城下和清军决一死战。

    太阳差不多完全升起了,乳白色的光辉照耀着大地。飞云桥两岸那被炮弹完全犁开的土地上,尸横遍野,留着辫子的、结发束冠的,穿着铠甲的和没有穿着铠甲的,有士兵也有民夫,还有一些无辜鄂流民百姓,尸体充塞了这片土地。

    许多断裂开的半截兵器掉进了水里,和数量更多的弓箭一样,成为了浮冰以外的另一种特异风景,在河水的带动下,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兵器碰撞的响声越传越远,大雁高声鸣叫,接着划破苍穹,翱翔往中原的方向。

    爱新觉罗的大部分宗室都在飞云桥战场这里,他们都顺着多尔衮的眼光向西方望去,知道那是闯孽野战军主力正在疾驰而来的方向……

    而在相距甚远的曹州附近,李来亨也略有所感,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和身旁的郭君镇、刘芳亮说:

    “决战发起以前,对坚守太原,隔断河北、陕西,完全孤立河北这一大坨敌人,我们尚不敢做这种估计,对多尔衮纠集满汉蒙各旗兵马前来,我们一直很担心,现在看来,正是多尔衮破釜沉舟,从北都倾国而出,黄河沿线决战才显得这样非同小可,这样有声有色。”

    郭君镇愣住了:“晋王殿下你在说什么呢?”

    李来亨啪的一声扬动马鞭道:“我在说大决战!”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万炮齐发

    留城大营的战斗比起昨天发生在飞云桥北岸的激战,更为激烈。守军的顽强抵抗,已经让博和托面露苦色,他对大顺军老本兵的激烈反抗感到深深不安,这样的一支军队,这样的一个民族,真的是满洲人能够摧毁和征服的吗?

    博和托心有余悸,留城大营外围的两道壕沟内外,已经躺满了清军和顺军将士的尸体。一具又一具勇士的尸体栽倒在壕沟深处,被守兵放置在里面的木刺活活插死,面目全非,内脏也顺着胸膛腰腹处开裂的伤口流淌而出,满地都是深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和脏汁。

    接着又有大量炮弹横飞过来,飞铅熔铁都不能形容如此猛烈的炮战,熔岩在燃烧着,而留城大营就在这剧烈的碰撞里,依旧靠着几堵单薄的寨墙进行防守反击。

    清军要夺取任何一处阵地,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博和托不忍直视,他已经看到了太多满洲人的死亡,只好下令撤回护军营的部队,改以绿营为攻城的主力部队。

    尼堪刚刚从前线督战回来,浑身沾满雪水、泥水和血水,这个凶残暴悍至极的猛将,此刻竟然也产生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李自成都已经死了,闯孽余部,怎么还能扛这么久?”

    博和托闭上眼睛:“你该记住李来亨的名字了!流贼有子如此,当年白沟河上,我已见识过了。”

    战场上枪炮齐放,箭雨横飞,满目都是充溢而出的拼杀声。尼堪的侍卫康大海也混在一群满洲护军里攻城,他是尼堪的包衣,其实也算得上是旗人,因为几次营救尼堪得力的功劳,所以才有资格跟随护军营一同作战。

    这些巴牙喇白甲精兵,在留城大营的防御纵深里,因为需要突破一道道的壕沟和寨墙,也无法发挥甲骑冲锋的威力。所有人都手持单刀和大斧,下马步战,或伏或进,先靠前排绿营汉兵的性命吸引顺军火力,接着抵近到攻击距离后,所有人大跃而起,向前猛扑,直接攀至寨墙上和守军展开肉搏战。

    谷可成贵为殿前军的权将军和山东经略使,放在明、清二军,就相当于身兼提督和总督之职。地位显赫如此,谷可成还是亲自带领亲军堵住战线的缺口,他拔出宝剑奋力杀敌,好几名亲兵都想方设法想将主帅架回后方。

    但谷可成是刘宗敏的副将出身,武艺非凡,神力非一般人可比,这些年来身居高位的他也从来没有松懈过对于军阵技艺的锤炼。

    “许生和阎先生已经撤回去了吗?”谷可成面无表情地问道。

    亲兵回答说:“使相!许招讨已去了徐州,后方一定无忧。使相撤下来吧!万一使相受到流矢所伤,大局势必崩坏呀!”

    谷可成既是地方督抚大臣中最高的经略使一级,又是武官军阶里最高的权将军一级,就尊称来说,当然可以向唐宋时被加平章或侍中衔的节度使一样,可以尊称为使相。

    以使相的贵重身份,谷可成还是亲身屹立在战场的最前线。在他身后是许都和阎尔梅留下的大批民夫,这些人正在留城大营内部加紧修筑新一道防线。

    谷可成已经做好了前线寨墙壕沟全部失守后,所有人退入留城集镇内部,利用这里原有的衙门官署建筑,做最后抵抗的努力。

    亲兵忧心忡忡:“东虏一旦拿下留城大营外围阵地,就会将我们全部包围了。使相身份贵重,怎么能沦入敌手?大营打了这么久,已经对得起晋王爷了!使相快走吧!”

    谷可成当然知道自己以殿前军权将军和山东经略使的身份,绝对不能还把自己当成一介骑将,肆意和敌人做白刃肉搏。

    一旦自己被清军所杀或者俘虏,对于大顺军守兵的士气肯定会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

    但他同样认为现在还不到突围或者撤退的时候,留城大营的守军气力远远没有到达耗竭的地步。为了牵制敌人,也是为了等到晋王李来亨及时赶来,谷可成决心再冒险一把: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我们还没到要走的时候。”

    他沉声说道。

    轰——!

    对于博和托、尼堪攻城不利,已经倍感厌烦和失望的多尔衮又派来了孔有德和尚可喜,调来三顺王所属的炮兵部队,以重型红夷炮开火,势要夷灭一切抵抗。

    清军一路南征以来,也缴获到了不少大顺军制造的新型红夷炮。由于大顺军在武昌接纳了耶稣会的传教士,吸取了西洋更先进的铸炮技术,整体设计上采用了传教士的火炮模数经验,以较小的重量,却可以发挥出让袁时中大吃一惊的威力来。

    大顺军守兵的新型红夷炮比之明军、清军的旧型号,在火炮重量与威力上更为平衡,炮身各处尺寸与火炮内口径之比,即包括各处壁厚与口径之比,也包括身管长度与口径之比的设计更为合理。

    在重量减少的情况下,火炮威力没有减弱,反而还有所增加。

    尚可喜和孔有德虽然也熟悉火炮技术,但他们对于新式大炮的理解,还停留在孙元化的登莱新军时代,距离现在也有了十多年的光景。

    当年孙元化巡抚登莱时,一批懂西学炮术的专家云集登州,其中有《远西奇器图说》作者王徵,任山东按察司佥事,监辽海军务。还有《西洋火攻图说》作者张涛,任中军副将,登莱副总兵。

    孙元化任登抚在崇祯三年六月刘兴治作乱之后,至五年正月登州被叛军孔有德攻占,期间不足一年半,就在登州创建一支可观的西炮兵团,新造了红夷火炮二十余位,西洋炮三百余位。

    可惜登莱失守,孔有德叛变于吴桥,席卷山东,一路屠戮焚劫,残暴之处,完全不下于东虏。

    崇祯六年二月,明军收复登州,孙有德、耿仲明从海路逃走,投降后金,便携西炮以博取新主皇太极的欢心,成为清军重炮部队的滥觞。

    然而这毕竟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曾经新锐的火炮部队,发展迟滞十年以后,在技术上和大顺军的更新式红夷大炮,已经存在不小的差距。

    尚可喜因为怀有疑虑,他越发对于清军这次极度冒险的南征行动,充满担心:

    “流贼的火炮竟然完备至此,不独当年的东江镇和后来的关宁军没有这等威力的红夷大炮。即便是孙初阳巡抚登莱时,亦不曾见此。

    闯孽能够铸造出这等火炮,恐怕其河南、湖广后方腹心之地,并非如范文程、刚林他们那样所想的蚁聚乌合而已。

    正相反,能够铸造出这样威力的火炮,再加上近来南征一路上流贼有章有法的节节抵抗,真好似已有新朝,非所谓蚁贼可言。”

    孔有德看着尚可喜,同样想说些什么。但他们现在早就被绑在了清廷的战车上,被裹挟在多尔衮的大军里,即便心生异志,也没有别的办法。

    孔有德本人是一个极其凶悍残暴和充满野心的人物,对他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好处,既然已经背叛过了明廷,那么再背叛一次清军又有何妨呢?

    但孔有德也了解自己的这位老同僚尚可喜,尚可喜以“忠义名节”自诩,正因为尚可喜已经背叛过了明廷一次,所以他才更加不愿意第二次做出背叛的行径。

    孔有德估计,多尔衮就是考虑到尚可喜对于清廷的忠心耿耿,才会让他和自己一同作战,实际也是起到监督自己的作用。

    “无甚可说,万炮齐发,我不信流贼还能守得住。”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多尔衮的首级

    李来亨已到定陶。

    殿中军、殿左军的野战主力兵马,分路东进,疾驰而来,但是速度对于李来亨而言,还是很显不够。

    “多尔衮突然迂回鲁西南,直插徐州的一步,确实超出孤的预料。是孤犯下如此大错,以至于徐州已在风雨飘摇之中,万一失陷,则河南与山东将被清军隔绝,清军则将同江南相邻,我军隔绝南北的战略,便只能完全宣告失败。”

    李来亨首先坦言承认了自己部署兵力的失误,使得大顺军这样一条绵延几千里的坚固防线,居然在鲁西南平原上出现了数百里的真空地带。

    鲁西南平原本来就无险可守,所有人都在心理上忽略了多尔衮可能从此进攻的可能性。

    不得不说,多尔衮十万兵马徘徊河北,以及他派端重亲王博洛奇袭聊城的战术,都起到了遮蔽清军真实动向和意图的作用。

    效果十分显著。

    现在殿中军、殿左军两支精锐部队,约八万人兵力已经陆续聚集到了定陶。大军一路从延津飞驰而来,阵伍已经特别松散,许多将士也倍感疲劳,战斗状态很成问题。

    郭君镇连连摇头:“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何况从古以来,都没有以八万大军千里奔袭的旧例,这样一支大军,如此漫长的行军过程,各支部队的编制必然受到影响变得散乱,军队的作战状态肯定会大成问题。”

    郭君镇是直言不逊之人,他对顺军其他将帅,即便是刘芳亮这样老资格的人物,都能够坦言批评。

    现在对位高权重的晋王李来亨,同样是不留情面地加以反对。

    顾君恩看了看李来亨没有出言辩驳的意思,才让参谋官们为诸将讲解参军院方面制订的下一步作战意图。

    顾君恩说:“从定陶到丰沛及徐州,路途尚远,但若纯以骑兵队伍星夜疾走,估计一昼夜或最多两个昼夜的时间就能赶到。参军院已经安排好了新的行军计划,先以羽林军及殿左军三堵墙精骑为先头部队,连夜奔驰往丰县驻扎观战,其余大军再徐徐而进,以保不测。”

    诸将帅们跟随李来亨从延津昼夜不眠地赶到鲁西南中部的定陶,还没有觉得有多么疲惫和难以忍耐。

    但是像方以仁、顾君恩,还有其他那些跟随大军出战的六政府及参军院、营田院官员们,现在就已经疲态尽显。

    方以仁长期跟随李来亨转战天下,按理来说,虽然他的武艺不怎么样,但是骑术和体力都在一般士卒之上。可现在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李来亨见到如此情况,也心知这些文臣是再难保持这样激烈的追击状态了。

    李来亨颔首称是,听从了郭君镇和顾君恩的建议,他决定在定陶设置后方大本营,命方以仁等人留守定陶,安排大军后续的行军路线。

    自己和郭君镇、刘芳亮、郝摇旗、张皮绠等诸将帅,则统领各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骑兵,共计一万五千余骑,先行出发,赶往丰县。

    定陶,古称陶丘,相传尧、舜二帝均以此为都,统御天下,春秋战国时被称为天下之中,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大都会,地理位置在中原地带显得特为重要。

    项梁就是在定陶遭到秦将章邯的反击,战死在这里;韩信拒绝了蒯通三足鼎立的建议,刚刚击败项羽,刘邦也是风驰电掣到定陶,闯进韩信的大营,夺取兵权。

    西元的202年,已统一天下的汉王刘邦,在群臣的山呼万岁声中,于定陶汜水之阳,建坛称帝,国号大汉。

    “天下之中!”

    李来亨的脑海中浮现起这一片历史的往事,他心中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感悟,随即望了望周围,从闯营到楚闯再到大顺军,这数年来的生聚教练,已在自己的麾下创造了这样强大的军队和物质力量,更积累了如此丰沛的人才库。

    李来亨看着周遭殿中军、殿左军、六政府和参军院的文武群僚,紧紧捏紧了手,终于怀有信心地说:

    “我讲过,对明之战急不得,对东虏作战则拖不得。现在看来,这个话没有错,按一般兵法,兵力、辎重、甲仗不超过对方,绝不可进入会战,其实也不尽然。

    北伐明朝、砀山之战、白沟河之战、深州之战的两年多,我们滚大了,我们打精了,我们依托大河,我们积累了有力决战的条件。

    现在的情势,就如炎炎的烈日,万千光辉聚集在一点,要消灭冰冻的大河,已经不在话下。不趁着这样的好时机,与多尔衮做决死的战斗,难道还要放他们回燕京,重演宋辽相争的历史吗?”

    李来亨坚定地拔出扬武剑,剑刃上寒光闪烁着,映照出了他自己的脸庞,也映照出了留在李来亨记忆中多尔衮那张阴狠狡诈的脸庞。

    在飞云桥北岸,大清的皇父摄政王也步入了清军刚刚占领的顺军营地里。他环顾四周,为顺军激烈抵抗留下的战场遗址感到震惊,经历过前线激战的博和托反复和多尔衮强调敌人的强大坚韧与难缠,让多尔衮倍感不耐和烦躁。

    摄政王现在看着满地的尸骨,没有一具大顺军将士的尸骨上留下了不战而溃的伤痕,所有人都面向着敌人,战斗到最后一刻才死去。

    多尔衮心有余悸地说:“当年先帝率天兵五次破口入中原,大张挞伐,攻占济南,杀戮明朝亲王,中原震动,又过黄河,扫荡中原,崇德七年,在黄河以北的获鹿战场,我朝又斩杀李贼自成,河北遂归附,大获全胜!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谈论着耶律德光的功亏一篑,仿佛这中原古战场对我们决定了凶多吉少。二十年前,太祖以七大恨起兵伐明,先胜萨尔浒,又克辽沈,辽东归附。我朝我军所到之处,都如抚顺、辽阳、燕京那样开城相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摧枯拉朽、天下无敌的境界,犹在眼前。到了今日,为什么你们对于一股流贼,会这样的惧怕?”

    在定陶,李来亨命顾君恩负责调度诸军为后援,自己则和郭君镇、刘芳亮、郝摇旗、张皮绠等将帅率领精骑一万五千余人急速出击。

    他翻身上马,虽然已经经过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追击,但李来亨却感到自己的身体,从未有像今天这样轻快过。

    “所谓战略决战,简单说就是赌国家的命运,赌军队的命运,这个赌字很不好听,可又找不到一个更恰当的字代替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啪的一下押上去了。正是因为如此,事情临到了面前,又禁不住心扑扑地跳,哪有这个道理,心慌地什么呢?我们不怕燃烧,我们不怕融化坚冰,我们不怕烫着哪里,我们的手不能发抖啊!”

    多尔衮看着泡河南面熊熊燃烧起来的留城大营,咬牙道:

    “无论怎么样,会战兵力是以十万对八万,在整个黄河一线,是以三十万对二十万,优势在我!”

    李来亨回首看着留守定陶的方以仁,笑道:

    “方相,以八万对十万,以二十万对三十万,这是一锅夹生饭吗?不!这是水到渠成、手到擒来的胜利。

    孤生聚教训数年,锤炼出这样一支精兵,为的就是此时此刻,多尔衮的首级,已在我的匣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溃围

    沛县之侧,留城大营的上空,火光已然闪耀若白昼,冲天的烟雾直达斗牛之中。

    孔有德和尚可喜两名清廷的汉人藩王,都已带着侍卫家丁们赶到了战场的最前线。大批火炮——有清军自己制造的大将军炮,也有俘虏自明军和顺军的新旧各式红夷大炮——也运抵到留城大营的最外围壕沟处。

    数不清的汉军甲士正在用砖石泥土填埋战场上的壕沟,博和托在受到多尔衮的严厉训斥后,也改变了战术风格,开始不惜伤亡代价的进行猛攻。

    尼堪手下一队骁骑营的白甲精骑,这时候也纵马奔过寨墙,往留城大营的侧后方进行迂回。这些进行迂回作战的骑兵都穿着红色的布面甲,在大营上空的火光映照下,鲜艳又殷红,如血色明亮和可怕。

    轰!

    火炮已经将寨门轰开,硕大的实心炮弹砸开寨墙,无数泥土飞石四处溅射,大片的木墙应声而倒,木刺也漫天横飞,又不知道炸伤了多少人。

    但是顺军守兵在寨墙后面,已经在民夫们的协助下,又赶筑起了至少两道的新防线。

    这些土木工事的修筑方式,在防御的严密性上,甚至已经超过了后世以修建野战营盘著称的太平天国。

    李来亨投入闯营以后,转战天下四年矣。

    这四年来他从大顺军诸将帅那丰厚如山海的戎马经验中,推导、总结和强化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新锐战法。

    这些新锐的技战法,除了骑兵的密集阵墙式冲锋以外,除了火铳手雷霆一般的排枪射击以外,自然也包括了由李来亨发端,再由苗里琛等矿徒军将领改进和总结出来的土木工事修筑法。

    在留城大营内侧的最后两道防线,都是以冰水混合泥土为基干,地上必掘壕沟,壕沟中则遍立木刺。

    土墙以外,则还有木墙,木墙是修筑在高低起伏不平的小土丘上,形成相当深厚的纵深防御。

    而且每一处寨墙,都不是直线修筑。而是呈现五角星的形状,或向外凸出,或向内凹进,形成宛如棱堡一样有利的射界和视野。

    敌人抵近攀攻的时候,势必进入寨墙的凹角处,极容易受到凹角两侧寨墙后面守军的火力扫射。

    顺军的抵抗就是依托在这样形势有利且大有章法的防御工事上面,谷可成依靠的不是一腔热血和豪勇,他让许都、阎尔梅先行撤回徐州组织防御,由自己亲自负责殿后作战,这完全是出于精密的计算。

    他有足够的自信,节节抵抗东虏的蛮横进攻,将顺军的主力部队撤回徐州。

    迟滞、迟滞,这必将成功。

    嗖嗖嗖——

    留城大营的上空又传来了密集的破空声,大量箭雨如飞雪落下,一部分箭矢上还燃烧着一朵红色的火焰。

    本来就因为火药殉爆、猛烈炮击和敌兵纵火等等各种原因,已经烧起一片火海的留城大营,烟雾弥漫的情况便更加严重,大营上空的火光也就使得这片惨烈的战场,更像是阿鼻地狱。

    亲卫们环侍在谷可成的身边,为首的一名亲军将领单膝跪在谷可成的面前,竭力奉劝说:

    “使相!这实在足够了!就给殿前军留一点种子吧!”

    谷可成哑然失笑,种子?大顺军的任何一名士兵都是种子,但是到了战场需要的时候,连老万岁李自成都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来做战术的筹码,又何况是一枚种子呢?

    人人都是种子,人人也都并不是种子。

    谷可成沉下声来,严肃地说:“我会撤的……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不是现在,你们都去注意好清军迂回骑兵的态势,我们要等东虏那支轻骑插入留城大营后方的最后一刻前,再撤退。”

    亲军士兵们都为谷可成的极限用险感到担心,万一敌人另有后手,留城大营的这几千守军,肯定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亲兵们并不怕牺牲,但他们都深深担忧谷可成会否牺牲。

    一位权将军如果战死,对于接下来的大会战,对于大顺军的士气,肯定会有极大的不利影响。

    寨墙外面的清军骑兵列队猛冲,他们的步伐渐行渐远,红色的布面甲好像和火光浑然一体,队伍则向着南方徐州的位置飞驰而去。

    谷可成两耳听着大营内外激烈的喊杀声,心中则在默默计算着清军迂回部队的行军速度。

    他又看了看大顺军最后两道防线的守御情况,终于开始下令:

    “烧毁所有火药和粮秣辎重,不给东虏留下一枪一弹……按照原定计划!且战且退,节节抵抗以后,我们突围去徐州!”

    说是突围其实并不太准确,因为清军对于沛县和留城大营的包围网还未完全形成。尼堪的那支迂回部队也才出发不久,距离威胁到顺军退回徐州的后路,亦存有一段距离。

    每一个亲兵的脸上,都终于流露出一点喜色。他们不是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喜,而是为谷可成的人身安全感到放心。

    之前那名始终力劝谷可成尽快离开留城大营的亲军将领,站了出来,他拍拍胸脯对谷可成说:

    “使相快溃围去吧,节节抵抗的战事,由我留下指挥殿后。”

    谷可成看了他一眼,王得仁,他是李来亨亲军出身的骑将,作战非常勇猛。谷可成出镇殿前军时,李来亨特地从羽林军里抽调了一批信得过的嫡系军官来辅佐谷可成,王得仁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王得仁一直留在羽林军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面临如此狼狈的局面。

    “王杂毛!我在徐州等你!晋王也会等你的!”

    谷可成重新叫起了王得仁的“诨号”,自从李自成称帝开国以后,大顺军诸将相互之间就很少再用“诨号”互相称呼。

    大约是众人都觉得自己已经登堂入室、封爵拜将,就不愿意再提起这些带有浓厚流寇性质的绰号。

    王得仁诨号王杂毛,他现在已经是殿前军中的果毅将军,地位不下于明军副总兵,又是李来亨的羽林亲军出身,前途一片大好,若不死在这里,将来必有封侯可望。

    王得仁将笠盔拉低一角,坦然道:

    “请使相将来为我请功,不求封妻荫子,但求家眷富贵……徐州之役我军必胜,东虏土鸡瓦狗之辈,肯定不是咱晋王爷的对手。等到将来谷经略使随晋王爷北伐京师、扫清辽东以后,若再有一天回到沛县,回到留城,看到运河上飞雪连天,就是我王杂毛来见使相啦!”

    其他的亲卫士兵都簇拥谷可成上马,留城大营的东南侧还没有遭到清军的围堵,道路尚算开阔。

    除了王得仁率领一部士兵留下殿后抵抗以外,谷可成便带着剩余突骑精兵,立即溃围而出。

    谷可成坚守留城大营的这段时间里,许都留下的那些民夫,也都在挖掘完战壕以后,趁着夜色已经陆陆续续从大营后侧疏散去了徐州一带。

    现在谷可成又溃围而走,留城大营里最后留守的兵力便急剧减少,人数几乎没剩下多少,连寨墙都已经站不满了。

    孔有德看着大营内顺军旗帜的变化,知道敌人已经开始撤退。他不愿意自己的嫡系兵马在攻城中有过大伤亡,便借口火炮射击太久,急需时间冷却休整,强行拽住尚可喜,使得清军没能趁机猛攻。

    这样又过了约一个时辰以后,直到前往多尔衮营帐听候训斥的博和托返回前线,清军才重新恢复了猛烈的攻势。

    留城大营的最后时刻,是王得仁站在寨墙的最高点。他天生少白头,头发里混杂有不少白色的发丝,所以绰号王杂毛。

    “老子这一头杂毛,怎么也比东虏的猪尾巴辫子好看吧?哈哈哈。”

    王得仁持刀狂笑,清军的火炮则很快以更大的轰鸣声覆盖了他站立的地方。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因为兵力过少、寡不敌众而崩溃了,敌人彻底涌入到大营之中,疯狂剿洗搜杀。

    王得仁被红夷炮的炮弹炸断了半只手臂,他勉强站立,额头鲜血流淌,几名汉军甲士一块冲了过来用长枪将他刺倒在地……

    王得仁心想,晋王该到了吧?

    晋王这一次,一定能够及时赶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东起义

    晋王还没到,但是英王已经到了。

    阿济格突然离开济南,向南全力进攻大顺军原本依托泰山、龟山、冠山、梁父山、宫山、泗水、防山、陪尾山、蒙山一线修筑的巩固防线,攻势之猛烈,完全是照搬了济尔哈朗对于太原的战术。

    清军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最低做到牵制大顺军其他山东驻防军队,最高达到和多尔衮会师徐州的目标。

    阿济格东路军数万兵力,其中还不乏有像豪格旧部的镶黄旗、正黄旗这样的满洲八旗第一等精兵。这样强大军队,此前一直“宅”在济南,养精蓄锐,也使得山东战场一度沉寂下来。

    现在伴随着多尔衮中路军的狂飙猛进,阿济格的行动也终于迅速了起来。

    清廷的东路军舍弃济南不顾,全力南下,志在徐州已是无疑。浩荡的大军连绵十余里,横亘泰山之间,三顺王中耿仲明所部也经过多尔衮的调配以后,随同阿济格作战,所以这一路大军,同样不缺乏攻城用的重型火炮。

    山东的地形是西南平缓而中部山地丘陵密布,阿济格从济南要抵达徐州,不可避免需要闯过泰山附近一带险峻的山区。

    大顺军在这里原来的兵力虽然由于聊城之战的缘故,几经抽调,之后又因为谷可成、许都赶往徐州布防的缘故,已经削弱不少。

    但依据高山峻岭,对抗东路军数万人马,牵制一段时日,并不算太难。

    原本聚集在东昌府附近的马宝、党守素、任继荣所部,早在之前多尔衮自鲁西南突入山东腹地的时候,便已经陆陆续续往山东中南部方向转移协防。

    现在殿前军三名制将军麾下的军队,调动的方向正好就和阿济格前进的方向迎头碰撞。两支正在迅速行军状态中的军队,于是便在山东中部山区不期而遇。

    这是一场时机上相当巧妙的遭遇战,马宝、党守素、任继荣等部兵马,还是等到抵达东平州的时候才获悉了阿济格东路军南下的消息。

    战斗以遭遇战的形式爆发,多多少少都出乎两军双方的预料。但是顺军可以凭借原有的山区防线作战,在形势上就占据了上风。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郭升。

    从明军柳沟副将,到大顺军的山东节度使,郭升这段时间来一直坐镇青州府益都的前敌指挥部,负责抵御阿济格的山东中、东部丘陵防线。

    阿济格空国南下以后,济南后方清军兵力陷入真空状态。郭升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追赶在阿济格的身后,而是别出心裁,大胆率领数千精兵由青州府直插入阿济格东路军的后方腹地。

    由于清军留在济南的兵力极少,郭升所部兵马虽然也只有几千人,但郭升已经任命了山东本地著名的豪侠人物马应试担任先锋。

    因此大顺军兵锋所及之处,那些不堪忍受清军残暴和剃发令之辱的搢绅、豪杰,那些被大顺解放奴婢和贱籍吸引打动的佃农、家奴,无不箪食壶浆、赢粮景从。

    郭升出击不过数日,邹平、新城、长山三县的搢绅、豪杰、贫农、矿徒、富商,闾左之中各色人物,无不蜂起相迎。

    汉人百姓们纷纷解开了自己脑后那根耻辱、丑陋和可怖的猪尾巴辫子,重新结冠束网,恢复汉家衣着。

    清军在济南府各州县,基本上都没有留下几个真正满洲大兵。除了在济南城里,阿济格留下了满洲大兵数百人及其他各色旗人兵马二千余人,配属绿营汉兵七千人守城以外,清军占领的山东其他州县,全部都只有绿营兵留守。

    现在百姓蜂起,自发组织起来抗击清军,阿济格出兵才刚刚没过多长时间,他的后方大本营就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动荡和混乱之中。

    军民百姓蜂拥而起,这些人虽然缺乏军事经验,四乡乡兵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农民,根本没有作战经验,人数虽多,却难以同正规清军作战。

    但是郭升的部下,山东义军武装首领之一的马应试已经先行派遣了许多顺军骨干的军官、士官,依靠马应试在山东本地的人脉关系,打入济南各州县内部,提前和许多著名的搢绅、豪侠首领建立了联系。

    等到各地义军蜂起以后,这些顺军的骨干军官便迅速帮助缺乏军事经验的搢绅、豪强们,承担起了组织和训练军队的职责。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少数的绿营兵就能够轻易镇压大批起义百姓。可是随着大顺军骨干军官的加入,经过重新整编和组织,本来在作战能力上就不算特别厉害的清廷留守绿营兵,立即就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压力。

    郭升亲自统率的大顺正规军数千兵马抵达邹平以后,百姓更加是纷纷响应。济南、章丘之间,民变蜂起,出现了大小几十股义军武装,四处截击搜杀清军的小部队和后勤辎重,使得济南府全境形势,都变得有利于顺军了。

    不等郭升所部的迂回部队数千人抵达章丘县,本地百姓绅民就已经自发行动了起来。当时县令正欲募集民夫修缮城防、守卫城墙,不料反而遭到本县胥吏包围殴打。

    胥吏本来就通常是本县的有力土著,一旦团结行动起来,实力绝非空降过来的外地人县令可比。何况多数搢绅和大户豪强也都倾向于顺军,全城百姓皆“乐贼来,不乐为大清守御”,全无一人为清廷守城。

    少数绿营兵处在绅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包围之下,完全没有抵抗力量。

    原本耿仲明奉命督率红夷炮炮队跟随英王阿济格从征,但由于“西洋神炮”较重,押运缓慢,所以当阿济格已经开始进攻顺军泰山防线的时候,耿仲明才刚刚走到历山附近,距离章丘距离不远。

    耿仲明并非旗人,但却在多尔衮斗垮肃亲王豪格的政治斗争中,以极其卑劣的手腕出卖豪格,致使皇太极的长子被多尔衮斗倒,也使得两黄旗因此失势。

    多尔衮虽然掌握了清廷中枢的全部军政大权,但他也没办法立刻对两黄旗进行大清洗。现在山东的清军主力依旧是以豪格旧部的两黄旗为主,镶黄旗、正黄旗中地位较高、与皇太极豪格父子关系亲密的将领,无一不对耿仲明恨之入骨。

    所以让耿仲明跟随东路军参与征战,反而可能造成清军内部的不团结。

    阿济格自己头脑简单、行事鲁莽,想不到这么细致。但是耿仲明在镶黄旗、正黄旗将领的隐隐威胁下,早就察觉到这点。

    他主动请缨,率部调转方向,准备先行镇压济南府的起义民众,抵御郭升的绕后奇袭,也正好避免两黄旗将领对他的不满和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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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民气可用

    郭升突然进军济南方向的背后,是山东东三府刚刚建立不久的营田、民兵等湖广新制正在发挥威力。

    虽然山东在大顺军现在的控制辖区中,还算不上“老区”,但是即便是久经满洲人几次焚劫杀戮以后,山东地区特别是较少受到满洲人破坏的东三府地区,在人力物力上,还是超过多年来保守兵灾、天灾之苦的河南地区。

    山东诸军的部队,比起现在大顺军最为富庶的湖北一带,日子当然要算过得比较艰苦。但起码也能较好的保证部队所需粮、油、盐、被服鞋袜甚至是肉类、蔬菜的供应,生活条件比起过去的明军部队,甚至是现在清军大部分的绿营兵,都要好太多了。

    营田院下属的各级营田使、庄使,还有民兵制下的各级捕盗使,为了保证前线军队的供应需要,已经及时向部队提供了大批物资和草料。

    所以郭升的进军虽然急切,但物资上却特别充沛。使得他还能够游刃有余地将大批物资支援给济南、章丘一带的起义军,对于大顺军的正规军,甚至能够做到每月按时配发新的棉衣和麻草鞋,对于起义军也能够做到支援数量庞大的粮食和被服鞋袜、刀枪火铳。

    登州原来就是明朝时期“西学东渐”的中心之一,在这里采用公私合营的办法,鼓励搢绅经商,建设工场,是比较容易的。

    光中元年至今,不过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仅登州一府的公私合营工场,就已经为前线大军,包括济南府起义军、马宝等三个师和徐州守军部队,提供了军鞋近二万双。

    山东属于沿海地区,海岱一带自古产盐,明朝时就设有信阳、涛雒、石河、行村、登宁、西由、海沧、王家岗、官台、固堤、高家港、新镇、宁海、丰国、永阜、利国、丰民、富国、永利等十余个盐场。

    山东盐区的海岸线延绵两千里以上,在明朝的时候便出现了不便管理、走私泛滥的情况,山东沿海私自制盐及贩盐者增多,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由于地形缘故,加之山东明朝国初以来便是马户聚集地,民风强悍,响马横行,成规模的盐枭从未少过。像归诚大顺军的山东豪杰宫文彩、马应试等武装,均和山东土著盐枭存在不小的联系。

    为此,谷可成担任山东经略使时,已经针对明朝旧有的盐法实行了改革。由于大顺军的武力强大,体制官员又完全是一批与山东地方搢绅利益无关的新人,因而谷可成可以采取断然措施,毫不留情地弹压反对者,大力推行明朝时就已经不断有有识之士提出,但因为地方反对而始终无法推行的改革措施。

    大顺军对河运路线加强了控制,在小清河、大清河等重要的运盐路线上设立稽核所,加强监管。

    更重要的一点是,依靠湖广各级乡官、乡政学校培养出来的基层行政官员,谷可成有足够的行政资源,将盐税的监督和征收官吏,直接派遣到盐场一级。

    稽核所和过去明朝时的盐务管理机构相独立,因而和地方行政机关、官员都没有隶属关系,不会受到地方势力的干预和掣肘。加上稽核所的官员多为楚闯体系培养的晋王府嫡系人员,忠诚度值得信赖,勤勉严格的作风也让山东军民大感不同。

    稽核所的建立,实际上就是打压盐商权力,将明朝时已经放任给盐商的盐税盐务的行政管理权力收回到了大顺政权手中。

    谷可成针对原来各地盐场制成的盐斤散漫堆放、盐场漫无边际、储存杂乱无章等问题,下令由地方民兵出面修建专门的仓库存放盐斤,以避免由于盐斤随意堆放造成的盐场走私问题。

    除此以外,如改明朝时按照人丁征收盐税的办法为按照斤数征收,取消卤耗等等改革,都是出于大顺军简化行政程序以利于效率提升降低行政成本的朴素精神,但就结果而言,势必在无形中对于未来的顺朝体制造成重大影响。

    这些改革措施,一经推行,很快就遭到了地方的反抗,甚至于在莱阳、海阳、即墨等地出现了士绅招引东虏入寇的情况。

    可当时清廷正在大力推行剃发令,自绝于搢绅之中,谷可成和郭升等顺军将帅,又对反抗盐法新制的地方士绅进行了无情弹压,终于对海角的盐场还是在几个月时间内就逐渐实现了控制,由此新增的盐税收入,已在明朝万历全盛年间的数倍以上。

    以这样丰厚的物力,郭升所部不仅能够带足粮食油盐,而且能够在济南各地义军蜂起的情况下,对这些保守清廷横征暴敛之苦的百姓加以接济,仅在邹平县一县之地,郭升就赈济了当地军民百姓油盐数万斤。

    这样,地方百姓对于郭升进军的响应和欢迎,不再单纯只是因为不堪忍受清廷的剃发令和横征暴敛,而且还是因为对于大顺军新政的殷殷期待。

    所谓的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就此来说,完全不是虚语,而是实打实的事实。

    耿仲明率部赶回济南以后,虽然其手中掌握的满汉蒙各部兵力,约在一万余人左右,差不多是郭升所部的两倍以上。

    但是这些部队对抗郭升直插济南后方的大顺正规军是足够的,要镇压各地疯狂涌起的起义军,却是远远不够的。

    顺军所到之处,即分发赈济粮食和油盐,登莱之富庶,因此远播于齐北、河间。位于清军战线大后方的平原、武定州、庆云、盐山、吴桥等地,也不断有义军蜂起,杀官后改换大顺旗帜,甚至于还有部分搢绅为迎接顺军,主动地打起了“闯王来了不纳粮”等李自成时期的大顺军口号。

    耿仲明奉命弹压义军,确保阿济格的后方,可是等到他回到济南以后,面临这样的一片烂摊子,才焦头烂额的发现,以自己现在的实力,除了确保济南城一个据点以外,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法做到了!

    正在邹平县的郭升也召集和会见了来自山东和冀南的各路义军联系人,他看着这些从敌占区赶来见自己的人,其中不少竟然还是自己当年担任明军柳沟副将时认识的老熟人,有地方豪强,也有著名的搢绅名士,甚至还有不少致仕在家的明朝高官。

    众人都疾呼“今日汉官威仪”,郭升大为感慨,无论如何,不管双方是效忠明朝的遗老,还是效忠大顺的新贵,所有人在反对满洲人暴政的方面,是完全相同的。

    郭升感叹地说:“诸公多与我有旧,亦有当年刺我投大顺军者,今天竟然悉数来投,晋王之天命所归、人心来聚,我算是完全明白了。有民气如此可用,则破一怀顺王耿仲明又有何难。”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累吾民一年

    清军大后方的起义形势已经呈现野火燎原之势,但是阿济格的东路军主力依旧没有回师济南,仅有耿仲明率领万余守兵孤困济南城中。

    这是因为清军的缺粮情况已经严重到了极点,早在几个月以前,就连正在北京做人质的朝鲜世子,都只能吃到陈米而已,粮食的困乏稀少可见一斑。

    而多尔衮斗垮豪格派系后,为了安抚爱新觉罗宗室权贵的人心,他又屡次提拔宗室中的年轻亲贵,一再晋封郡王、亲王,还给三顺王、吴三桂等人都大加封赏,频繁地进行规模浩大的赏赐。

    一方面是清军粮食库存情况已经濒临危险线,另一方面则是多尔衮为了收买人心,加倍地使得清廷权贵过上了奢侈浪费的生活。

    两大因素并驱之下,清军已经到了短时间内不打通漕运,从南明获取粮食补充,北方统治基础就会全面崩溃的大危机地步。

    所以多尔衮也好,阿济格也好,都宁愿以孤军深入,打通运河漕运,也不愿意回师镇压后方。毕竟回师镇压后方,将会使得多尔衮好不容易取得的战略突然性完全丧失,时间上进一步拖延后,黄河完全解冻,清军南下将更无希望。

    而不顾后方,全军猪突猛进,即便是济南丢失,甚至是顺军突入河北平原,完全切断清军的补给线。但只要多尔衮和阿济格攻克徐州,就可以通过南明的盟友获得源源不断的粮食和船只补充,由南向北,再行镇压,便容易得多。

    对此,李来亨则采取了令大顺军在黄河沿线坚守不出、在山东各地掀起民变的战略方针。李来亨的策略就是前后堵截、四面骚扰、沿河坚守以疲敌锋,等到殿中军、殿左军八万大军抵达徐州战场后,再进行一锤定音的大会战。

    当然,殿中军、殿左军开抵徐州战场以后,其实也可以继续据守城池,不和清军进行大会战。

    大顺政权在人力、物力的资源汲取和董源方面,实在占据了莫大优势。在徐州一线继续采取坚壁清野的迟滞策略,等待清军因为粮荒自行撤兵,也是一个很有性价比的战略。

    但是!

    “孤手握十万大军,足可以横行天下。今天多尔衮已经将满蒙八旗全部精锐,集合在徐州城下,正给了我们一鼓荡平全部胡虏的机会。

    这样的决战形势,不是小好,而实在是一片大好啊!”

    李来亨在行军路途上,常常想到崇祯皇帝收取“三饷”时常说的一句话:“暂累吾民一年”、“再累吾民一年”、“续累吾民一年”……

    如果在徐州城下,仅仅满足于坚壁清野,将清军逼回黄河以北,等待粮荒使得清军的统治自行崩溃,这难道不是放弃河北民众的“暂累吾民一年”之计?

    若是敌我战力差距悬殊,为了大局考虑,采取这样的战略的确能够理解。但是现在经过几次交手,很明显的,顺清之间的战力对比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敌人已经被削弱了,我们自己却是越打越强大了。这样好的会战时机,很显然的,决战条件已经完全成熟。

    诸将帅跟随老万岁与今上,跟随本王,转战天下或者数年,或者已十几年,无不是百战余生的知兵善战之辈。

    当然会知道,今天我们若纵虎归山,即便河北饥荒,清军依旧可以大掠幽云,毁坏燕都,将北方土地彻底破坏以后,安然撤回辽东。

    如此则清军在关内虽然损失甚大,但在秦晋燕三省的横征暴敛,也完全足以弥补这一损失。到时候东虏返回塞外,大顺军收取北地以后,要面对的将会是怎么样一副残破的景象呢?

    等到我们励精图治、休养生息,恢复华北的生气以后,又要花费几年的时间,在辽西、辽东和东虏对峙攻伐?

    以此计算,最少也要十年时间,才能尽复明之失地!”

    羽林军及殿左军中的三堵墙精锐骑兵,总计一万五千人的马队,全部跟随李来亨先行出发。大队兵马疾驰已入徐州境内,丰县在望,沛县也已不远,诸将沿途所获得的徐州战事消息相当有限,郭君镇估计这也是因为多尔衮封锁消息的缘故。

    看来徐州已经遭到围攻,不然李来亨不至于在如此接近丰县、沛县一带的时候,还不能通过夜不收搜集到徐州战事的具体情报。

    敌人的强悍难制,是自古以来所罕有的。皇太极、多尔衮之辈的狡诈奸猾,也是远超历朝历代蛮夷狼主名王的。

    如果在徐州放虎归山,可以预计到,没有数年甚至十数年的时间,大顺军绝难扫清胡虏、全复汉疆土。

    所以李来亨更感到,万万不能放弃多尔衮利令智昏带来的绝好机会。

    他从在延津东进以来,到现在已经四天四夜没有解甲休息。那一袭套在盔甲之外的明黄色盘龙罩衣,现在也全都被汗水、砂石和烟尘浸染污秽,看起来浑浊不堪,丝毫不见王者气象。

    随侍在李来亨左右的顺军高官显爵重将,又何人不是如此呢?

    清隽不凡的刘芳亮,唇上胡须已能见寸,郭君镇和顾君恩的眼中也都遍布着血丝。大部分将领在四天四夜的连续强行军后,都显出疲态,倒是郝摇旗,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到现在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全不见辛苦疲累的样子。

    郝摇旗哈哈笑着说:“咱就要一锤定音,在徐州将什么多尔衮、什么孔有德、什么尼堪阿济格的货色,全部扫灭。”

    李来亨终于也笑了起来:“孤必不再累吾民哪怕是一年一月!”

    顾君恩心有余悸,虽然这一大歼灭战的具体战役细节,完全是出于他和参军院之手。但是真到了要执行计划的时候,顾君恩还是感到了一阵心颤般的恐慌。

    十万人规模的大歼灭战!

    这是多少年,不,这是几百年未曾出现过的战争盛况了?

    敌我两军总计六十多万人马,绵延几千里的漫长战线,在这犬牙交错的战局里,要以八万人的精兵作为战役主力,一口气歼灭清军十万精兵!

    这不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而俨然是要一口气扫灭百万胡尘!

    “殿下,我军距离坚城集只有十里地了。是要到坚城集以后稍作休整,还是径直赶去丰县?”

    率领羽林军作为大顺军野战主力最先锋的张皮绠赶了回来,此时八万人的殿中军、殿左军主力部队,距离丰县已经极近,而部队的疲惫也到达了一个极点。

    顾君恩也劝了一句说:“殿下,我军三堵墙铁骑,虽然精锐于中原,但是连续四天四夜的强行军,人力、马力疲累到了极点,必须进行休整,等待定陶方向的步卒主力追上来,才能投入决战。”

    李来亨未做任何考虑,直接说:“绕过坚城集,直趋丰县。丰县在飞云桥的侧面,我们只要抵达丰县,即便不做任何战役动作,也一定能够影响到多尔衮的判断、影响到清军围攻徐州城的行动。

    就这样决定,绕过坚城集,直趋丰县。所有人,所有人都到丰县以后再做休整!”

    既然已经吃了四天四夜的苦,已经将兵力催促和运用到了极限,李来亨就认为,急切到此地步,绝对没有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停下来休息一口气的道理。

    休整是可以的,但一定要等到羽林军和三堵墙都进入战场外围以后,一定要等到大顺军的主力部队在战役态势上能够以其存在牵制到清军的时候,才能稍作休整。

    “我们已经跑了四天四夜,还怕再撑一口气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徐州徐州

    军队的频繁调动,兵马的高速机动,落在参军院的参谋地图上面,只是纸笔的一横一画,可是落在士兵的两腿上面,却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辛劳。

    对于李来亨如此急切的调动兵力,全军上下,特别是基层将士,不可能不存在怨言。

    一般人在晋王殿下的面前是说不出口的,但是像郝摇旗、张皮绠、李世威这些楚闯元从嫡系将领,就能够直接说出不满的话来。

    像李世威,他负责督率的重炮部队,虽然炮队还留在后方,但是一部分装备了簧轮手枪和燧发枪的炮队配属骑兵,也要跟随羽林军做猛烈的强行军突进。

    高强度的机动和过于频繁的调动,让李世威怨言不小,他直说:“顾总参只晓得在地图上一横一画的,当兵的却只有两条腿,飞不起来。”

    郝摇旗却不以为意,如果是从前那一个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的莽夫郝摇旗,他总归也要跟着冒出几句怨言。

    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年战事的锤炼,郝摇旗的勇猛强悍,只会出现在沙场上,却不会再出现在指挥部里了。

    当郝摇旗在指挥部里的时候,当他随侍晋王左右的时候,已经俨然成为了一位气度雍容大方的重将。

    “多尔衮想要猛虎掏心、虎口拔牙,这份胆略和豪气,咱老子也必须得喊一声佩服。”郝摇旗说,“可是论强大的战机捕捉能力、机断的战役决心判断和围点攻坚与多路阻援的战场驾驭、歼敌战役前的精细计算,他睿酋,比起咱晋王殿下,相差是不可以道里计的。”

    李来亨闻之哑然失笑:“摇旗过誉,你这样拍马屁,孤也不会欢喜。”

    顾君恩、郭君镇两人相顾撇撇嘴巴,对李来亨嘴角那易于捕捉的微笑,都是了然于心。

    不过无论顾君恩还是郭君镇,也都得承认,徐州会战发展到现在,多尔衮正慢慢陷入李来亨的歼灭战包围网中。

    顺军的机动虽然导致了将士们的疲惫不堪,可是兵法也说“善示形、无常势”。大顺军只有通过自身的主动调动才能调动和迷惑敌人,就创造战机来说,“示形”是能动创造战机的必然举措。

    更具体来说,正是依靠不断的机动和调动,才能够在战场上形成以多打少的有力形势。

    对于战争,无论战略上是以多对少还是以少对多,局部上肯定都要营造“以多打少”的优势局面,而歼灭战尤其需要如此。

    虽然,对于徐州总有一种“易攻难守”的说辞,但是具体而言,徐州城的地理条件并不算差。

    微观来说,徐州城地处于一个小盆地中,天然的筑城之地,这种地形在中原地区是绝无仅有的。考虑到历史上黄河泥沙的淤垫,明末的徐州城地面比后世要低十余米,城市周围的山丘比后来的更显陡峻,整个城市就是坐落于峰丛中的河畔,形势非常险要,远非后世较平衍的地形可比,防御非常便利。

    守城者可以凭借汴泗河道补给长期坚守,因山河之限,大兵团又很难在城外集结布阵,难以对城市造成威胁。

    综观整个北方,特别是在黄、淮、海等水系不稳定区域内,大多数古城都因为天人因素——河道变化、战争和政治等原因——迁徙过城址。

    长安、洛阳、开封、北京、安阳、太原………无不如此。而徐州从不迁址,黄泥盖了一层又一层,城下有城,自西周至明代共十层。

    小盆地地形是很重要的因素。

    徐州城外有汴水、泗水两条河流交汇南流。历史上,这两条河流即便是长期受到黄河侵夺,由于徐州周边山地的限制,其河道也一直非常稳定,汴水自西来,泗水自北来,在徐州城东北角交汇南流。

    这两条河流,既是护城河,也是具有全局性意义的航道,使徐州更加易守难攻,更增加了徐州的航运价值。

    元明时期途径徐州的运河就是借道汴水和泗水河道的,简要来说,沿着泗水可以北上齐鲁,元代以后可直达幽燕京师;沿着汴水可以南下淮扬吴越,西进汴洛关陕,南北朝时期,围绕徐州展开的大会战就非常多,战略重要性可见一斑。

    如果把古代徐州城抵挡住的军事进攻次数和徐州城被攻克的次数比一比,易攻难守之说是靠不住的。

    明朝时就有人专门提过《徐城不宜迁六议》,当时徐州刚被黄河淹没,官民集资迁城,被一个给事中上了这道奏议叫停,奏议从河防、漕运、仓库、战守、民生、区划、成本等几个方面论述了徐州城维持原址的必要性,堪称是对徐州城形势的完美总结。

    其中在军事地理方面,这份奏疏就提到了:

    徐城三面阻山,一面临河,南引邳宿,北控兖济,西扼汴泗。一泻千里之势,以保障江淮险要之设旧矣。金陵恃徐为南北咽喉。且黄河自西而东,闸河自北而南,皆合于徐城之东北而下。城阻河势,河阻城势,居然一重镇也。如近岁莲妖(白莲教匪徐弘儒)发难,环攻浃月而不得渡,以故河南江北得免于难。傥道镇远移,余孳窜伏,而无厄要以限之,无地方官督率居民以捍之,万一奸宄不测乘旧城之虚而据其内,是又藉寇以窟而自失其天造地设之险也。

    华北平原的一大半是在黄河与长江之间,中间被淮河分开。

    黄河与淮河之间自古就有多条天然水道相连接,再加上人工运河,就成了当年最四通八达的交通网。

    淮河与长江之间虽然没有天然水道联通,但借助于一代代的人工运河工程,也实现了联结。这就使得黄河、淮河、长江,共同构成了一个紧密的战略要区。黄河与淮河的联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要远比淮河与长江的联系更密切、更重要。

    徐州既是陆上驿道的枢纽,又是水运的枢纽,联通黄、淮,东临大海,西接中原。谁控制了徐州,谁就掌控了这个战略交通网。是北上黄河、南下淮河、西出中原的枢纽。

    到元明以后,徐州又成为大运河上最重要的一个节点,重要性还要超过江表的扬州。多尔衮之取徐州,李来亨空国兴兵到徐州进行大会战,双方的战略意图完全一致。

    就好像两颗彗星碰撞,两支精锐、强悍的大兵团,都已战略进攻的态势相互发起主动积极的攻势。

    这样以战略攻势对抗战略攻势的南北大对抗,在历史上仅有元嘉北伐时宋文帝与北魏太武帝的一次大决战可以比拟。

    丰沛在目,李来亨终于端好了自己的心态,他将那半截残箭紧握在手心,下马遥拜获鹿方向后,缓缓说道:

    “太祖在天神武之灵,庇佑大顺军武运昌隆,趁此破竹之势,扫灭胡尘,一清海内。百年以后,臣必使大顺皇基万代兴盛。”

    “走吧,多尔衮在徐州等着我们呢!”

第一百三十章 毁灭满洲人

    谷可成自留城大营督军且战且退,战果不可谓不丰厚。沿途追击的清军没有占到一点便宜,特别是尼堪率领的那一支迂回轻骑兵,在接近顺军撤退部队的时候,盲目冲击结阵的顺军铳手方阵,更是遭到火铳兵的密集射击,损失惨重。

    大顺军的火铳手,或者应该按照从前左镇将士喊出来的那个更为响亮的名号来称呼,“霆军”!

    大批霆军铳手即便在行军后撤的过程里,也排列整齐。他们环伺在谷可成的左右,以坚定的步伐和队列保卫着殿前军的权将军。

    谷可成的神色有些哀伤,他每每想到在留城大营殿后的王得仁,想到王杂毛的必死之志,就加倍感到自己必须肩负起驱逐鞑虏、做完李自成未竟事业的一切责任。

    “使相!是虏骑冲上来了。”

    那是尼堪统帅的轻骑兵部队,他们迂回顺军的侧翼,试图直接切断留城守军撤往徐州的道路。但是在速度上来说,尼堪又慢了谷可成一步,结果切断归路的穿插分割,就变成了一场意外的遭遇战。

    谷可成并不感到丝毫惊惶,他很容易就看出了尼堪所部差不多都是行动迅捷的轻骑兵,多数骑士甚至连一层布面甲都没有穿戴,只穿一件号衣而已,战马的马甲就更没有了。

    这样的防护条件,在谷可成看来,实在不会对守军的后撤造成多大威胁。

    何况尼堪以如此装备的轻骑兵部队,居然还骄狂无比,发现顺军后撤部队的主力以后,并没有采取沿途骚扰迟滞的战术,而是直接集中了手头全部的轻骑兵径直采取正面冲锋的战法。

    一贯沉稳坚毅的谷可成,都难免露出嘲笑之色:

    “这就是东虏的名王吗?孤军深入,战术还这样的骄横狂妄,我们不教他做人一次,满洲鞑子真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当自己是满万不可敌、天下无敌的女真骑兵吗?”

    谷可成用宝剑指着尼堪轻骑部队杀来的方向,直接下令道:“霆军列阵排枪,齐射阻敌。”

    霆军步兵现在使用的重型鸟铳,几经改良,无论是威力、精确度、射程还是可靠性,相比较李来亨几年前在湖北消灭左良玉军事集团的时候,都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

    更遑论谷可成的亲军部队里,还有不少霆军步兵已经改换了随州制的自生火铳。燧发枪的可靠性远超火绳枪,装填速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大顺军的三张王牌,三堵墙精骑、霆军步兵和新式红夷大炮,已经悉数汇集于徐州战场。数年以来李来亨所生聚教训起来的这些军事资源,也总算到了一展其全部威力,与满虏争衡的时刻。

    尼堪轻骑部队迅速接近了大顺军的阵地,鲜红一片的红衣骑士们人数众多,旗帜翻卷不止。虽然盔甲不多,但是战马扬起的烟尘依旧十分可观。

    尼堪冲在部队的最前列,他手上舞弄着兵器,骄狂不可一世的姿态,只让所有的大顺军士卒都感到分外的好笑。

    “装填!点火!”

    排列在齐射线列最前排的军官们纷纷发号施令,霆军步兵们面对清军轻骑席卷而来的压力,手上动作丝毫没有发生动摇。所有人都保持着十分稳定的心态,一丝不苟地按照军中规定完成了装填和点火的全部要求。

    敌人越是接近,疾驰的马蹄声就越是轰鸣雷动,甚至地面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但是霆军步兵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察觉到这些动静一般,只是默默装填子药,点燃火绳或打响燧石。直到在军官们的命令下,将火铳瞄准了目中早已锁定的虏骑身影。

    火铳手们的呼吸声这才慢慢急切激烈了起来,那小小的火花在剧烈的呼吸声里微微摇曳,远方疾驰而来的轻骑身影,像被揉碎的沙尘,在大顺军将士的眼中,带来的压力并不比严苛的纪律更加可怕。

    “放——铳——”

    霆军的枪声并不如何激烈,这是因为战士们发铳的时间几乎都在同一个瞬间。几百上千发枪弹轰鸣声,聚集在了一起,远远乍听之下,好像并不密集,仅有一枪而已。

    只有距离顺军阵列较近的人,才能感受到霆军的“雷霆”究竟为何。

    大顺的雷霆并非天威,而是由数以千计的铳弹汇集而成。同时激射而出的排枪,只需要一个瞬间就立即将狂妄冲锋上来的清军轻骑兵掀翻一大片。

    重型鸟铳和自生火铳构成的镰刀,犹如噶韭菜一般刷的一声,就将清军骑兵的冲击队列扫荡的七零八落。

    连哀嚎声都没有多少,就见得数不清的清兵骑士身上冒出一朵血花,随即落马,亦或者是战马直接被顺军的排枪击毙,跌到在地。

    清军的整个队列马上就出现重大混乱,尼堪臂膀中了一枪,他忍痛没有喊出声来影响军队的士气,勉强还算得上是一条汉子。

    但不需要再勉强进攻,只要看看清军轻骑兵们仓惶失措的脸色,尼堪就知道自己实在是踢到了一块铁板。

    从留城大营仓促撤退的顺军残兵,竟然还会有这样强大的战斗力。

    这实在令尼堪感到难以想象。

    他突然又想起了博和托说过的那句话:“汉人难制如此,流贼难缠如此,我辈居中原,岂非自陷死地?”

    博和托所言非虚,只是看着周围被顺军射杀的七零八落的清军队伍,尼堪实在难以升起对博和托预言的钦佩之前。

    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下去,忍住悲愤,勉力下令退兵。可是顺军从留城大营的撤退是高度危险,尼堪要从霆军的排枪射击面前退走,难道就不危险吗?

    谷可成早已在排枪的后面准备好了十几门轻型红夷炮,现在清军轻骑兵虽然后退不少,但依旧处在顺军轻炮的射击范围内。

    这些安装在炮车上的轻型红夷炮,机动方便,所以尚没有被多尔衮缴获。它们的射程威力当然不能和重型红夷炮相比,但是在野战中对付一些无甲的轻骑兵效果却非常不错。

    一部分轻炮甚至没有装填斤数较高的大型实心弹,而是直接喷射出大片霰弹帖子,好像飞沙走石一样吹进了尼堪的军列之中。

    轻炮的火力几乎不下于让尼堪大感震撼的霆军排枪,清军骑兵还没有进行任何有效的攻击行动,就在顺军猛烈的火力打击下连遭打击。

    尼堪这才明白了去年获鹿大战时,李自成中营宿卫亲军遭到清军优势火炮猛烈轰击的时候,竟然还能杀到皇太极的面前,那是何等的勇猛和果决!

    “撤退、撤退、撤退……!”

    清军的撤退只能是一场灾难,若非谷可成急于将部队撤去徐州驻防,尼堪所部的仓惶逃走,势必变成一场伤亡更加惨重的溃败。

    尼堪两次从顺军的手底下死里逃生,可惜他吸取的经验教训并不多,李来亨也不会再留给满洲人吃一堑长一智的时间了。

    李来亨已经下定决心,徐州会战要消灭的不是多尔衮,也不是清军的十万兵马,而是要消灭——

    满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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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英雄的徐州城

    徐州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彭城之得失,辄关南北之盛衰。

    古今军事家的观点本质上是相同的,即徐州之战,往往是关系到敌我双方盛衰的决战,而不是无关生死的一般战役。

    谷可成从留城大营且战且退,率领数千余众安然撤回了徐州城。被谷可成任命为徐州四面牢城使的许都,此刻正督率民夫在城头上修缮城防、加固壁垒,众人在城墙上看到谷可成一支残兵完整撤回来的时候,兴奋激动和安心的心情,是如何沸腾,足以想见。

    “谷经略!”

    “使相!”

    “大将军!”

    徐州守军打开城门,许都和阎尔梅两人带着徐州城内的诸将、搢绅首领、义军豪杰和刚刚被解放不久的奴婢武装头目,一起出城迎接谷可成的归来。

    一行人等衣着打扮差别很大,顺军将领们皆箭衣着甲,士绅领袖则大多裹网巾穿青袍,义军豪杰多着半身甲,奴婢武装的头目们则尽做短打打扮。

    来自不同阶级、群体的军民百姓们,全部跟随在许都的身后。在大顺军的旗帜之下,这一切都好像并不让人感到惊异和矛盾。

    为了“抗虏”,为了抗拒多尔衮那践踏了汉民族尊严、破坏了大部分百姓千年来生活习惯的剃发令,更是了对抗清军南征一路上的焚劫掠夺和最无下限的大屠杀,所有人,所有能够拿起武器的人,都在大顺军的旗帜下被团结了起来。

    谷可成目睹此情此景,他骤然想到了大约十几年前,自己还在陕北边塞一位参将门下做家丁的时候,有一回奉命下乡征收军户和佃农地租的时候,因为当时正值大旱和饥荒,谷可成少收了半斗,结果便险些被参将的家人活活鞭打而死。

    现在,在大顺军的旗帜下,曾经的鞭打者和被鞭打者,竟然走到了一起吗?

    他看着那些搢绅们的神色,拘谨和自傲中还带着一点祈盼,他又看了看那些奴婢佃农们的神色,希望和憧憬里也怀有半分的紧张。

    看来团结在大顺军旗帜下,来自各个阶级和群体的战士们,的确是真情实意地决心实行全面抗战。

    “多尔衮啊多尔衮,你是怎么办到的?竟让搢绅和奴婢真情实感地并肩而战,这是老万岁、今上和晋王都办不到的奇迹!”

    许都看着这些建制完整撤回徐州的军队,只是在谷可成的身边看不到王得仁的身影。王杂毛一头少白头,从来在殿前军中都是最为显眼的一个人物,今天却完全没有了踪迹。

    许都心中已有所感,他想问些什么、说一些什么,但是事实其实早就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去年年底的时候,王得仁的妻子刚刚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专门找的许都起名字。许都记得很清楚,王得仁当时笑谈说“老子做贼十几年,文章读的太少,许招讨是晋王都器重的读书人,文曲星下凡,给俺家孩子起名,也算沾上一点文气”。

    许都低下头来,他这个山东招讨使,他这个晋王所器重的读书人,到底又做成了些甚事!

    “谷经略,王将军……是王将军殿后的吗?”

    谷可成默然点头,他双手抓住许都的肩膀,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才说:

    “王得仁断后死战,为徐州的防御争取了更多时间。将来……百年以后,大顺国史之上,必须留下他的忠勇之名。”

    许都自年少起就以任侠之士自诩,可这么多年来的所谓豪侠之举,对比王得仁此时的英勇就义,就真的不啻是一个笑话。

    忠义每多屠狗辈,若王杂毛这样的人物,怎能说是做贼十几年呢?分明是为民起兵任侠十几年才对。

    许都眼眶湿润,低声道:“王将军儿子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大顺不能让忠臣义士寒心,绝不能像崇祯苛待卢象升、孙传庭那样,绝天下豪杰之心。”

    阎尔梅对王得仁并不熟悉,但他和徐州城的各阶层军民百姓一样,都知道王将军的断后牺牲,完全是为了让徐州军民能够有更多时间加强城防。

    即便大家是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想到此处,心中也不觉感到一分哀伤和上涌的复仇热血。

    或许正因为是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或许正因为王得仁也曾经是一个备受搢绅田主欺压过的贫穷边民,他的牺牲,在这些自视甚高的搢绅、名流的心中,才感到惊人的冲击。

    处在大顺军旗帜下的士绅们,已经不敢、不能也无法再用“贫民的主动牺牲是被搢绅的忠义所感染”这种话来欺骗自己。

    他们不得不承认,当民族、社稷和天下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时,贫民们的忠义、气节和道德,不仅丝毫不逊色于享受了二百年太平之世的士绅辈,而且在牺牲方面还远远过之。

    阎尔梅感叹道:“如王将军者,真江南士大夫所远远不及也!”

    谷可成咬着嘴巴,握紧手说道:“王将军已经牺牲,我们若不阵斩睿酋,怎么对得起磁州、大名、濮州、郓城、沛县和留城的死难者?怎么对得起先帝!”

    “徐州军民已经完全动员起来了。许都说,“城中不分贫富贵贱,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无论大户小户,家家皆有人上城而守。军民百姓们听闻清兵的暴虐以后,都是宁死也不会降虏的。”

    徐州城在元代的时候,因为蒙元朝廷的丞相脱脱亲率大军,镇压徐州李二起义,以百炮轰城,城尽毁,后建城于奎山脚下,改名为武安州。明洪武年间废武安城,仍迁回故址重建徐州城。城墙以砖石垒砌,周长九里余,城高及底宽均为二丈三,顶宽一丈一。

    但天启年间,黄河决堤,水深一丈三,徐州城完全被淹,于是迁至城南二十里铺重建,这是徐州第二次迁城。

    崇祯元年黄河洪水退却以后,城内淤积泥沙厚达一至五米,城市文物悉埋于积沙之中。时兵备道唐焕于原址重建,是谓崇祯城,城规模及形制与地下洪武城雷同且相重合。城东门、北门沿袭旧称,西门易名为武安门,南门改称奎光门。

    现在大顺军就是在崇祯元年徐州城的基础上,于各城门加筑垒塞、营盘和炮台。谷可成经过留城大营的一战以后,对于棱堡、星堡式防御的设计,更有心得和经验。

    他看到许都主导增筑的众多炮台及营盘,设计分布相当合理,对于徐州防御作战的前景,便更具信心了。

    “老城的周围还要另外增添土垣,现在工程已经大部分竣工。”许都介绍道,“北关新筑土城一座,西关、西南和南关土城都是去年就已经开始修筑的。”

    徐州外围的新筑土城都设六门,炮台十数座,形成掎角之势。徐州城内道路也已经经过了修整,城内道路整齐,府道衙门、都司、察院等宫廨林立,官署、学府、祠堂、会馆等雕梁画栋也多被改造了军事所需的垒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立盖世功名

    谷可成所任命许都的徐州四面牢城使,这一官职也来自李自成、牛金星绍述先唐的复古官制。

    牢城使是唐五代以及两宋时期的一个重要使职官,最早出现于唐末,五代后梁时曾避讳改为牢墙使,后唐时又复称牢城使,五代其他各朝及宋朝皆沿袭之,十国中也有出现。

    关于牢城使,《宋史》明确记载说:“皆待有罪配隶之人。”宋太宗在雍熙二年也曾经下诏称:“偷盗满七贯者,决杖、刺面、隶牢城。”

    可知在宋朝的时候,牢城使的概念更多是作为一个机构,起到关押罪犯并充劳役的作用。

    五代时期的后晋高祖天福八年,也有相关的敕书说:如乡村妄创户及坐家破逃亡者,许人纠告,勘责不虚,其本府与乡村所由,各决脊杖八十,刺面配本处牢城执役。

    说明五代的牢城至迟在后晋时期就已经具备了督管罪囚配隶的司法机构性质。

    但牢城使一词,在唐代和唐以前则并不是这个意思。

    李自成和牛金星这一对君臣,作为铁杆的盛唐复古主义者,当然不会取我大送时的职官寓意。

    唐代的牢城使继承自北魏,是负责选拔民兵、修缮守城,特别是战时负责统管城防全局,守城防卫的官职。

    唐代后期在州阵军中还曾经出现过所谓的牢城兵,这就和现在许都组织起来的那批搢绅团练、豪杰散勇和奴婢武装一样,属于具备民兵性质的城防军,与宋代牢城使的押管罪囚、督促劳役之事根本无涉。

    唐末时,高骈时任淮南节度使,他在扬州被叛将毕师铎包围的危急关头任命其从子为牢城使,至少可以看出牢城使是由节帅辟任的,且是其身边极其亲近紧要之职。

    而大顺的官制,就是在唐朝的基础上改良而成,虽然内里实质多采用了明朝职官需要的内涵精神,但无论是名称还是一些改良官制的地方,都和唐朝官制存在极大联系。

    在唐代,牢城使、牢城兵俱为临时委派设置。唐末牢城使当为临时差遣的使职军官,并不常置,大顺军中的牢城使虽然也有临时性,但比唐末时期则更加固定化一些。

    谷可成以许都为徐州四面牢城使,就是将主持徐州城防任务的重任,几乎都交到了这个参加大顺军不久的年轻人手中。

    巨大的信任和责任感,当然还有面对多尔衮虎视眈眈的危机感,都让许都必须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将自己的生命和精神完全投注到徐州城防之上。

    为了坚壁清野的考虑,许都已经下令拆除了徐州城外缘的全部民宅庐舍。这对于那些居住在徐州城城墙外侧的平民百姓来说,无疑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但是大顺军的物质力量又是这样的丰厚,当此民气沸腾、人心可用的时候,阎尔梅也极力劝说许都,不要因为拆除民房的小事而影响到大顺军此刻已经逐渐树立起来的王师形象。

    阎尔梅在看过了大顺军仓储的丰厚情况以后,直接提议:

    “诚如六国论所言,以大顺的物力分配,足可以封天下之谋臣,礼天下之奇才。现在睿酋倾巢而来,是欲一击决天下,角斗之势已成,大顺军此战战胜,则不唯独中原,即便天下也是半入晋王囊中。

    比较如此丰厚的回报,许生你又何必吝啬一点点的金玉米麦呢!”

    在阎尔梅的强烈要求下,许都便从徐州的仓储中取出大笔顺军存粮,以高额的钱粮作为补偿,弥补所有住房在城外的平民之损失。

    这一消息公布以后,全城可谓大哗。虽然也出现了少数奸猾的文人和大豪绅大户,妄图夸张渲染自己在城外的田宅是如何广阔奢华,以骗取大顺军的补偿金。

    但阎尔梅熟悉徐州搢绅,只要有他在,一般的小民或许还控制不住,较有名头和财力的士绅一流,到底有多少家底,那是决计不可能骗得过阎尔梅的。

    至于阎尔梅所不熟悉的一般小民,即便夸大了自己的财产损失,能够骗取的大顺补偿钱粮限于规模和见识,也是相当不足一提的。

    对于徐州的大战,本地的军民百姓经过这一段时间各种消息的冲击后,早就做好了付出极大代价和牺牲的准备。

    大部分人并没有考虑过,在大顺军“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多尔衮攻取徐州”的战略里,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个要被牺牲掉的“代价”。

    可是当许都决定补偿百姓因坚壁清野而导致的田产损失时,人们对于徐州会战的前景,便骤然出现了特别强烈的希望。

    无论如何,像大顺这样一个朝廷,的确让徐州百姓第一次感受到了“新朝雅政”的好处。这和营田制不同,在营田制改革中,有人受益,也就必然有人受到损失。

    营田制改革是一次重新分配,是在有限的利益中做零和博弈式的再分配。而现在许都密布徐州百姓的损失,依靠的则是大顺军极为强大的农业生产力。

    普天之下,论农业生产能力,在李来亨已经巩固并且正在高速推广的营庄制面前,清廷、南明,甚至是张献忠的西明小朝廷,那都是萤火比于皓月,何止是微不足道,简直是让人不忍一哂。

    虽然多尔衮一再强调的“开封藏银七千万两”的传说,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但清军南征途中所见,大顺军的每一处辖区、每一个根据地,那种充满勃勃生机而蒸蒸日上的富足模样,都让满洲人相信,有这样的统治,作为大顺政权中心所在地的开封,一定是一座比在崇祯手上已经破败了的燕京,更富有和繁荣的城市。

    这一点并无虚言,河南和湖北的所有仓库中,要么装满了粮食,要么就装满了布匹和军械。营庄制改革所解放出来的庞大生产力,没收明朝藩王宗室和拷掠不法士绅大地主所得到的巨额浮财,这一切都致使李来亨的手中,终于掌握了一份连崇祯皇帝都不敢想象的庞大资源。

    以方以仁的估计,光中元年的夏收和秋收以后,仅仅依靠湖北、河南两省的全部,山东一省的大部,还有湖南、山西、北直隶三省的一小部分,大顺政权就可以掌握折价下来相当于近三千万石粮食的资源。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

    明朝精英阶层认识中,明朝国力最为强大、统治最为严密的时代就是国初洪武时期。而洪武朝,朱元璋制订的税额就是三千万石左右,在明太祖看来,三千万石的收入,足可以支持大明朝的对内统治和对外战争等一切活动。

    而现在,大顺仅仅是控制了河南、湖北两省的全部,以及山西、北直隶、山东、湖南四省的一部分,最多再加上汉中和潼关这一府一县之地而已,竟然就拥有了等同于洪武时期明朝岁入的物质资源。

    以这样的基础,许都当然对战事的前景充满自信。

    “天生晋王以治平明季末世,我辈生逢圣主之时,当立盖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可也!”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尾声的开始

    留城大营已经被清军完全平毁,沛县也已经被博和托攻克,虽然尼堪追击谷可成的路上,遭到顺军反击死伤不少,但伤亡的多数蒙古外藩兵和绿营兵而已,反为我大清稍减塞北贼及幽燕贼而已。

    “关系南北的徐州已经在望。”

    多尔衮驻马不前,心中的踌躇感却又加倍地增强了。他纵马驰过已经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的留城大营,营地里遍野横尸,清军士卒和大顺军战士的遗体交错横置于一处,尘归尘、土归土,谁又能想到在一天前,他们还在白刃相拼、以死搏斗呢!

    “此人便是王得仁。”

    清军在留城大营和沛县县城都俘虏了一些顺军士卒,人数总计大概是两百余人左右。敌人的顽抗和不愿投降,烈度之高,都让奉命指挥清军进攻留城的博和托很感吃惊。

    硕塞指着王杂毛的尸体,对多尔衮说:“殿下,此人就是在留城大营中顽抗到最后的绵甲贼将。据俘虏所说,他将王得仁,按贼中军制乃是果毅将军,相当于明军的副总兵。

    据博和托所言,此贼将极其悍猛,不仅杀伤绿营兵甚多,还手刃我真正满洲大兵数人,军中因此愤慨异常,最后还是放箭将他射死……可惜让这贼将死得太轻松!不若戮尸以解我军将士久攻之苦?”

    硕塞是皇太极的第五子,理论上来讲他应该更亲近于豪格。但硕塞又是镶红旗人,在八旗内部的立场比较微妙,与多尔衮的关系也不算差。

    多尔衮下马走到近处,他观摩着营地里遭到清军平毁以后的景象:

    以王得仁那满身是箭矢的尸体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来,全都是当面皆伤的“闯孽流贼”尸首。在这些尸首的在外围一圈,则是不少冲上来要歼灭流贼的清军士卒尸体,以数量计算,在留城大营最后的战斗阶段,清军又付出了百余人的阵亡代价,才消灭了王得仁和他身边的几十名亲卫将士。

    多尔衮若有所感,他指着王得仁的尸体说:

    “不意流贼中也有如此忠勇之人,这样忠勇的将军,虽然是贼,但也不必戮尸羞辱。硕塞,你命人去给这员贼将树一木碑,挖坟安葬吧。

    将来平定中原以后,我大清也需要有这样忠勇的汉将屏藩朝廷,才能保有江山社稷啊。”

    硕塞心里对多尔衮所说的话很不以为然,硕塞是满洲的宗室郡王,又是藏传佛教的信徒,他不仅对于汉人的战斗力不屑一顾,而且对于过去范文程、洪承畴甚至皇太极都一再强调过的汉人的文明,同样感到不屑一顾。

    硕塞的精神世界是被藏传佛教的文明和世界观支配,在他的眼中,像王得仁这样顽抗的贼将,就应该极尽羞辱,最好还要使用一些密教仪式进行镇压,使得该贼百世不得超脱,才能稍解满洲大兵的久攻之恨。

    多尔衮命他为王得仁树碑安葬后,硕塞就随意指派了十几名顺军投降俘虏,给他们发了几件简单的工具,连一具棺材也没有,便命其将王得仁的尸体以顺军旗帜包裹后填土掩埋。

    那些顺军俘虏,看起来都是在留城大营与沛县县城最后阶段战斗里丧失了斗志的人。每个人看起来都是昏昏沉沉的神色,眼神也黯淡无光,行走起来一摇一晃的宛如行尸走肉,看得硕塞又觉十分好笑。

    “汉人不过如此罢了!”

    硕塞嗤笑一声,他一脚揣在王得仁的尸体上,训斥道:

    “快将这贼将尸体用土埋了,本王不杀尔等流贼,留尔等一条狗命,将来尚有包衣阿哈可做。”

    那些俘虏听到这几句话,都默默地低下了头,未发一言。有的俘虏已经拿起了铁铲开始掘土,另外还有两名俘虏走近硕塞,好像是要将王得仁的尸体搬进一个炮弹砸出的土坑里面。

    硕塞左右的几名侍卫也纷纷笑道:“若不是摄政王要给这流贼贼将留一个全尸,咱们真该将他挫骨扬灰。为杀这一个贼将,死了咱们镶红旗不少人啊!”

    硕塞看这些俘虏动作迟缓,全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便扬起马鞭,啪的一声抽打了几人后,骂道:

    “尔流贼将丰沛一带的民夫全部裹挟走,使我大军连一两个运粮的民夫都征不到,连累我满洲大兵都要手提肩扛,尔真该死,才这样慢吞吞,本王就连尔等也一并杀了埋尸入坑!”

    那些俘虏遭此辱骂和鞭打以后,依旧是一副动作迟缓,半死不活,毫无生气的模样。硕塞就在一旁骂骂咧咧的训斥着,其余侍卫则看着这些顺军俘虏如看笑话,一并羞辱以解自己在留城大营碰壁的愤恨之情。

    正在这个时候,那搬运王得仁尸体的两名顺军俘虏,脚下一滑,好像跌进了被炮弹砸出来的土坑里面。其余俘虏见状都吃了一惊,全都嘈杂喧哗地叫嚷了起来。

    硕塞没闹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一个人走出了侍卫环伺的对面,直接走到那土坑的边缘处想往里面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硕塞刚刚将头探出一半,就看到大片砂石从土坑里面扬了出来,遮蔽住了他的全部视线。硕塞的两眼全都被沙土溅到,一下子睁不开来,接着他就感到大腿上遭到重物猛击,一阵剧烈的疼痛感让多罗承泽郡王爱新觉罗硕塞支撑不住,单膝跪倒了下来。

    接着硕塞两耳就听到侍卫们狂呼了起来“救王爷——”的喊声,他那没有戴头盔的辫子头,好像遭到当头棒喝,从天灵盖的中心处迸射出鲜血和脑浆。

    硕塞的两眼总算勉强能够看清眼前的画面了,他终于看清楚了是两名顺军俘虏,一人手持铁铲敲断了自己的大腿,另一人则双手高举一块碎石,从土坑里头飞跃出来,将石头全力砸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爱新觉罗硕塞,作为屠夫和刽子手屠戮中原军民的一生,就这样步向了终点。

    那些满洲侍卫冲过来的时候,顺军俘虏又抓紧时间用那块土坑里找到的碎石,接着敲打了三下,几乎将硕塞的猪头砸成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一团糜烂之物。

    所有侍卫都激切又狂怒地拔出腰刀,猛冲过来将所有顺军俘虏都乱刀砍死。鲜血流满一地,没有铠甲和其他武器的大顺军俘虏根本不可能是这些满洲精锐护卫的对手。

    当他们都感到自己死的实在够本,所有俘虏都露出格外满足的笑容:

    “老子们杀一满洲贼王,为王将军报仇了!”

    硕塞脑浆横流的尸体栽倒了下去,也跌进了土坑里面,正好倒在了王得仁尸体的一旁。包裹着王得仁尸体的那面顺军旗帜,被爱新觉罗家族多罗郡王的鲜血浸染,鲜红色的“顺”字因而显现出额外的荣光。

    大清的多罗承泽郡王爱新觉罗·硕塞,他能够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在“贼将”一旁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结束于砀山

    硕塞死于丰沛之战的收尾清扫之中,这让多尔衮极感到震惊。不仅仅是大清的皇父摄政王,其余宗室亲贵们,也无不为此感到恐慌和惧怕。

    大清的十万人马,长驱直入徐州城下,现在已经离开盛京甚至离开北京数千里之遥。在徐州附近,大顺军的坚壁清野、疏散民众工作做得极好,清军已经困窘到了连几百个民夫都找不到的地步。

    结果只能使用数量不多的顺军俘虏来做民夫的工作,可这些顺军俘虏大多有着高于一般老百姓之上的武勇和军事作战经验。

    即便他们的士气和意志一度消沉,可是只要被这些人得到机会,他们就会去用生命洗刷自己的荣耀。

    硕塞被顺军俘虏乱石砸死,他那具头破血流、脑浆炸裂的尸体,在画面上看起来实在是过于惊悚。以至于另外一位郡王罗洛宏当场就提出,理应将清军南征一路上虏获的所有顺军俘虏,一概处死,以绝后患。

    “这些流贼俘虏皆心怀异志,留之无用,不如尽数坑杀,以免得我们内部再次生变。硕塞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什么关宁精锐、闯贼李自成,都没有一人能够奈何得了他,竟然死于区区数贼奸棍手中,这是大清的耻辱啊!耻辱啊!”

    罗洛宏心生杀意,但多尔衮、范文程和另一名多尔衮的亲信内院大学士刚林倒是清醒许多。

    范文程劝谏道:“我军南征一途,所获流贼俘虏数以千计。除了这一批俘虏以外,便是在濮州、郓城等地征得流贼奸民民夫七千余人,稍堪使用而已。进入徐州境内以来,直到现在,全因流贼坚壁清野事,连一二民夫都搜寻不到。如果因为一时意气的缘故,就将俘虏全数坑杀,这对我军接下来强攻徐州城,又将要平添许多困难。”

    刚林也说:“徐州城大难攻,一时间未必可下。我军照旧需要在徐州外围掘重壕,立坚壁,外阻流贼援兵,这样对民夫还是有很大需求。流贼俘虏在磁州、大名、濮州、郓城等地,总共已经俘虏近三千人,若将他们全数杀死,结果只能是坚定贼志,使徐州更为固守难下。”

    多尔衮深思熟虑,虽然硕塞和他关系还算不错,但硕塞毕竟是皇太极的第五子。从血缘这层角度来说,作为皇太极子嗣的硕塞,始终对多尔衮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王地位将造成很大威胁。

    因此硕塞死于意外,对多尔衮而言,未必不是一桩乐见其成的事情。

    他统帅十万人的大军,已经将个人功名利禄置于大清国家和满洲民族的利益至上,当然绝不会因为硕塞一个人的死亡,就影响到进攻徐州的整个大局。

    多尔衮直接拍案决定:“硕塞之死,纯属意外,待大军班师回京以后,再做处置。目下需将此消息严加封锁,诸王贝勒均不得外传,以免影响我大军军心士气,明白吗?敢有乱传消息者,班师以后孤必严加惩处。”

    爱新觉罗的有力宗室们,对于多尔衮这样的处置,均有些失望和不满。许多人低下了头,对于清军一流战将硕塞在徐州大决战开始以前,就突然意外死去的这件事情,充满了一种宿命性的忧虑。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难道徐州对于大清来说真的注定将是一个埋骨之地吗!

    多尔衮并没有留意人心的微妙变化,他和范文程、刚林等一班睿党的亲信,正在埋头讨论着对于徐州全面进攻的兵马安排。

    范文程担心的问题是:“王爷,按照约定,南明舟师此时早该抵达徐州南面吕梁山防线一带,但是我军前出探骑,至今没有见到任何南明军队的踪影……如果这些人失约未至,对于我军渡河之事,将会大为不利!”

    徐州附近的微山湖湖面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面积解冻了,大运河和黄河在徐州附近交汇,此时徐州北方的河段,尚在封冻之中,但是徐州南面的河段,几乎已经全部消融解冻。

    多尔衮此前曾经多次派遣南使团浮海前往江南,联络南明小朝廷实行“联虏平寇”的战略。根据双方的约定,南明军队将为清军提供大量舟师船只,帮助清军自徐州附近渡过黄河,好杀入大顺的中原腹心之地。

    而徐州一带,清军将在破城以后,将山东境内所得土地、人民、户籍、版图,全部交割给南明小朝廷。

    这样的许诺早已令南京成为了一片沸腾的欢乐海洋,在金陵君臣的眼中,按照这样的盟约,南明军队甚至不需要参与任何战斗,只要为清兵提供一批船只,就可以白白得到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徐州地区,这当然是一场极度划算的交易。

    现在清军的控制区还全部在黄河以北,对于长江以南的南明毫无威胁。反而是大顺控制着河南江淮和湖广上游地区,这样帮助清军渡过黄河,由战斗力强悍的八旗铁骑收取河南,一定能够沉重打击闯寇的兵力。

    等到清军收取河南的时候,南明再从安庆发兵,西征湖广,恢复长江上游地区,如此便可以保有一个南朝局面了。

    对于醉生梦死之中的弘光君臣而言,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吸引力呢?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南明小朝廷里另外一些忠臣义士的极力反对,还是因为明军长久以来所固有的拖沓作风影响。

    眼见徐州决战的时间早已迫在眉睫,南明舟师的消息却始终扑朔迷离,清军至今也没有取得南明水师确切位置的消息。

    如果明军真的失期未至,多尔衮岂不是成为了孤军冒进的蠢人?

    刚林直说:“若明军失约未到徐州,那么分进合击、南北夹攻,就将变成我大清一味地孤军冒险。这、这……这岂不是重演了萨尔浒战场上明军的历史?难道我们将要成为萨尔浒的杜松,亡命在这距离辽东几千里之远的土地上?”

    由于南明水师迟迟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范文程和刚林都不禁感到气沮,对于前景也骤然抱有了相当悲观的态度。

    只有多尔衮依旧充满斗志、信心满满,他眺望着已经浮现在自己眼中的徐州城,高声放言道:

    “徐州城北面的黄河河段,估计还有十天以上的时间才会解冻消融。即便南明水师失期不至,只要我们攻拔徐州,依旧可以直接通过封冻的黄河冰面进入河南。

    只是流贼兵马尾追而来,一定会在黄河冰面一带加紧防御,不会像在徐州南面已经解冻的黄河河段上那样,防备松懈。

    但我军常胜不败之师,只要能够攻拔徐州,士气一定更盛,流贼则将为之气绝,即便流贼在砀山一带的黄河河段,早已修筑好了河防垒塞,难道就能阻挡八旗铁骑的进攻吗?”

    虽然,多尔衮自己充满信心,可是范文程想到如果南明水师真的失约,那么清军岂非就只能从徐州西北面的砀山一带封冻河段渡河?

    那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要知道,清军和大顺军的第一次交锋,不正是就在砀山吗?

    战争开始于砀山,如果也结束于砀山,那对清军来说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弘光皇帝御驾亲征

    南明小朝廷的水师其实早已水师,只是群舟聚集在宿迁附近,由于内部诸将之间激烈又尖锐的矛盾,这才始终没有大举北进。

    马士英本来希望能够说动弘光皇帝御驾亲征,用这种办法来确保福王一系的正统权威,还能鼓舞南明军队那羸弱不堪的军心士气。

    可是以弘光皇帝朱由崧的胆略才具,要求他御驾亲征,这实在太过为难。在独掌朝政的马士英千呼万唤、百般要求之下,朱由崧才终于慢悠悠地提议效仿檀渊之盟时宋真宗的前例,渡过长江到扬州御驾督师,就当做亲征好了。

    好歹能够让这位蛤蟆天子走出石头城来,虽然未能促成朱由崧率军御驾亲征,但是也总算让皇帝渡过长江,抵达了江北。

    载运朱由崧渡江的龙舟昂起龙首,翘着龙尾,全身闪亮出细纹雕刻涂了金漆的金色鳞片,十分威武。

    龙舟三层楼的顶上,站满了顶盔掼甲的御林武士和华服的宦官宫人,数不清的乐工手执彩旗和画角发号施令。

    在龙舟行驶过长江的时候,江水的南北两岸都聚集满了前来围观弘光天子亲征御容的军民百姓。江北的三镇兵和江南浙勇团练都凑到了大江岸边,人头攒动,异常热闹,甚至还有妇女怀抱着小孩子挤在人群中,想要一睹大明朝几百年来没有再出现过的皇帝御驾亲征的胜景。

    马士英当时已经先行出发,在江北的扬州等候龙舟船队抵达。高谦、刘良佐、黄得功这三名跋扈的藩镇大帅,本来都对弘光天子的权威表示出异常的轻蔑,但这一回在马士英的强烈要求下,也总算是勉强听从了马首辅的要求,三镇大将都来到了扬州,准备接受朱由崧的检阅和召见。

    马士英希望借此强化朝廷的权威,也希望能够多多少少敲打一下跋扈的三镇军阀。

    黄得功因为受过崇祯皇帝简拔的厚恩,所以对朝廷的权威还算尊重。他首先响应了马士英的号召,率领亲军诸将千余人到扬州迎接龙舟船队。

    有了黄得功做出的表率以后,高谦和刘良佐这两个跋扈的骑墙投机之辈,这才低下了他们桀骜不驯的头颅,各自率部来到扬州迎接弘光皇帝。

    马士英带领朝廷的绝大多数文官大臣,在镇江附近等候天子御驾。在派系立场上同马士英不和的北来党人李建泰、苏观生也在其中,李建泰看着划破江面远航而至的巨舰,也有些钦佩地说:

    “辅臣实在辛苦了,能使得天子御驾亲征,到底是一扫万历、天启以来朝廷几十年的颓丧之气。我尚在北廷时,也曾经劝说过先帝御驾亲征,可惜先帝被一班乱臣所惑,耽于联虏平寇之策,以至于幽燕沦丧胡尘之中,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李建泰接着又又夸赞了马士英一番,说他有北宋名相寇准之风。宋辽澶渊之战时,寇准曾经极力劝说宋真宗御驾亲征,为了鼓舞士气,争取更大的胜利,要求宋真宗必须渡过黄河,亲临前线。

    寇准的力请渡河,与今日马士英力请弘光皇帝渡江,的确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此朝野人心动摇的时刻,李建泰这样称赞马士英,也的确在很大程度上巩固了马士英的首辅地位,使得朝廷的权威性有所增强。

    和福建郑家一起支持拥立唐王的浙江巡抚黄鸣俊,也在等候圣驾的群臣里面。

    黄鸣俊和朱大典两人训练出来的浙江团勇,也是现在南明政权除了三镇军阀以外的另一个武力支柱,所以黄鸣俊的话语权同样不容小觑。

    黄鸣俊抚须微笑道:

    “今日圣驾渡江,仅此一点,已非东晋南宋的历代皇帝可比,有如此君臣在,则我大明中兴绝算不上是什么水中月、镜中花。”

    李建泰、黄鸣俊两党大佬发言以后,群臣便纷纷祝贺马士英,盛赞他力请天子渡江的功勋是如何重要。

    只有黄得功、高谦、刘良佐等武将,另外排列在成一队。这些身穿铁甲的武将全都脸色铁青,未发一言,就连福建郑氏派往江北的镇江总兵郑鸿逵也同样面色不豫。

    毕竟如今南明已有了藩镇割据的苗头,这些武将之中,哪怕是黄得功、郑鸿逵这样比较忠心朝廷的人物,也都对自己一手掌握所有人事和财政权利的情况十分满意。

    武将们并不希望弘光皇帝真的在马士英的催促下,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有勇有谋的中兴明主。因为那样朝廷的权威加强以后,势必就会慢慢夺回藩镇武将们手中的割据权力。

    马士英站在文武群臣的最前列,眼看那连成一片白云的帆船在江水波涛的浮动下,越来越近,马士英的手心里却捏满了汉水。

    他对弘光皇帝前往徐州御驾亲征,已经完全不抱希望,只希望朱由崧能渡过长江,到江北做一些象征性的巡视,鼓舞一下南明军队的士气,就很满足了。

    可即便要求这样微小,马士英也生怕再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

    在马士英忧虑担心的心情中,龙舟船队终于开过了长江,抵达了镇江北岸旧江口的码头处。大船上的龙旗招展,江北军民百姓望见旗帜以后,无不欢声雷动,群情热烈地高呼起了“万岁”、“万岁”的呼喊声来。

    可是马士英、李建泰、黄鸣俊等文官大臣,黄得功、郑鸿逵、刘泽清、高谦、刘良佐等藩镇武将,所有朝廷的文武群僚,等了半天,也都没有等到朱由崧的圣驾下船。

    只有南京的守备太监韩赞周和提督南京经营的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卢九德两人,各自带着一大队乐工依仗和宫女下船而已。

    马士英大惊失色,连忙问道:“圣驾何在?”

    韩赞周无言以对,只有卢九德说:“圣驾至龙潭时,天子偶感风疾病,便先行回京,改由我和守备太监韩赞周两人渡江巡视嘉奖江北大军。”

    在旧江口码头等候已久的文武官员们,全都面面相觑,不敢置信朱由崧竟然视此国事如儿戏,说半途而废便半途而废,甚至都不知会马士英一声,以至于马士英在群臣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面,威信全失!

    朱由崧知道,自己若将半途返回南京的事情告诉马士英等辅臣,他们一定会极力反对。最后还是会要求自己前往江北去冒险,朱由崧从洛阳被闯军攻破以来,漂泊流浪了数年光阴,好不容易在南京过上皇帝生活,又岂会愿意再去江北冒险?

    他视渡江为险途,为了避免马士英的反对,便隐瞒了回京的消息,直到韩赞周、卢九德两名宦官到江北后,马士英才终于直到自己被弘光皇帝彻彻底底地耍了。

    本来还在担心朝廷借天子御驾亲征的机会,大肆加强中央集权的外镇藩臣们,此时的心情也都是又惊又怒又喜又哀。

    黄得功惊的是皇帝和朝臣都视国事如儿戏,出尔反尔,明朝怎么还会有中兴的希望?

    刘良佐怒的是自己迫于诸将和群臣的压力,才特地赶来扬州迎接朱由崧,结果却被放了鸽子,丢尽脸面,实在愤恨难消。

    高谦喜的是朱由崧出尔反尔,马士英威信全无,南京小朝廷已经是名存实亡,自己这种外镇藩臣,今后就更加不会受到朝中掣肘,完全可以肆意妄为了。

    郑鸿逵哀的是郑芝龙已经决定派出船队运送南明军队北伐,郑家投资实在不小,可在北伐的一开始就出现了这样可笑的乌龙,北伐前景实在让人感到悲观。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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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介绍:
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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