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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扬武剑

    袁时泰并不恋战,敌我兵力众寡悬殊,何况他们这样一支游骑部队,也不应该以杀伤多少敌人为要旨。

    关键问题在于确认敌人的真实动向。

    清军加速追赶过来,但由于缺少足够具备威慑力的枪炮部队,那些远远射来的箭矢根本造不成多大杀伤。

    只有骑兵的马匹被箭矢射伤,张国武命令其他骑兵将备用的马匹给他们换乘。实在马匹数量不足的情况,就让一些骑兵采用一马骑乘双人的办法将士兵们全部带走。

    虽然闯军没有采取过“一骑夹一步,滚阵而进”的战术,但这种战术在明末的农民起义军算是有一定流行。

    因此,大顺军的骑兵们,如果是资历比较老的人,多数对于一马乘载双人的情况是不会感到陌生的。

    清军加紧追逐过来,好像跗骨之蛆紧跟在后面,死死不放。满洲兵的行军速度确实惊人,这就难怪清军过去能够多次取道蒙古入关劫掠,每一次都是纵横千里,如入无人之境。

    张国武也忍不住骂道:“真虏实在骁悍,难缠得紧。”

    袁时泰皱起眉头:“满洲真虏人数只有那么些人,自从大顺军和东虏交战以来,大小十余战,我听顾司马说,咱们消灭的满洲真虏,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甚至二万人不止。我就不信邪了,以满洲真虏那么点人数,他们还能撑多久?”

    张国武也说:“满洲人就算一直像获鹿大战那样赢下去,我看他们也是坚持不了多久。如此看来,这天下终归是逃不出晋王一握。”

    袁时泰是被李来亨直接收编的部将,自然视李来亨为他的主帅。他听张国武这样说,就笑道:“你倒是识趣!”

    袁张二人在清军追击下,决定且战且退。楚闯骑兵都配备重型马槊,在行军途中经常被垂直的携带着,此时马槊的尾端会插在一个镫状容器里,或者夹在骑兵的皮靴与马镫之间。

    当三堵墙的冲锋号吹响后,骑士们的马槊就会被放平,阵型的前两排骑兵将首先把长矛平举成一道水平的矛墙开始冲锋,接下来第三到第六排骑兵也会依次平端长矛发动进攻,而队列的最后两排通常作为后备,保持不动。

    另外楚闯骑士经常使用的短手铳,也就是轮簧手枪。这种短手铳一般都是在冲锋前发射一到三次,有时在近身混战中也能使用。

    现在袁时泰率部且战且退,顺军的三堵墙骑兵就还能够使用轮簧手枪,采取半回旋射击的战术来做反击。

    除了马槊和短手铳外,大部分三堵墙骑兵还会在马鞍旁携带一把短兵器。以前通常是携带腰刀,但后来随着湖广方面的公私合营工场,渐渐普及水力锻锤技术以后,三堵墙骑兵就开始配备规格标准化的新武器。

    这种新的马刀实际上是一种直刃剑,弧度较小。李来亨设计这种“扬武剑”的初衷,是希望让它既可以用于突刺也可用于劈砍。

    这种“扬武剑”的造型,有些像后世一些某宝刀剑商出品的所谓唐刀。

    不过从这将近一年以来诸多将领的反馈来看,“扬武剑”的劈砍功能意义不大。所以现在袁时泰麾下三堵墙骑士,他们配备的扬武剑,主要还是强化了直刺突击的方面。

    满洲人一般都是使用有弧度的腰刀,这种短兵器适合轻骑兵,在近战中更加灵活,也适合于发挥骑士个人的武艺。

    而大顺骑兵,现在不止是楚闯的三堵墙骑兵,而是大部分的重骑兵,都正在普及墙式冲锋的战术。

    墙式冲锋的密集阵里,骑士个人的武艺发挥空间非常有限,也不适合腰刀这种需要大幅度挥舞劈砍的武器。

    三堵墙骑兵的作用就是冲击敌方阵线打开缺口,因此适合突刺的直刃长剑,对于他们来说是再适合不过了。

    当然,三堵墙最重要的主武器还是马槊长矛,短兵器对骑兵冲锋来说,始终只是陷入近身战以后的被迫选择。

    大顺军的骑兵队伍,就这样充分发挥他们的战术特点,且战且退,很快就从清军精锐部队的猛烈追击下,安全撤回到了太原守军的控制范围内。

    袁时泰命令张国武亮起他的旗号,城上守军看到袁时泰的旗帜以后,陈永福立即下令派遣部分守军出城接应。

    陈永福的儿子陈德死在清军手中,他对满洲人的仇恨无以言表。看着这队匆匆撤回来的游骑,陈永福很想质问他们一下怎么这样快就放弃了自己的任务?

    但是陈永福对袁时泰可是相当了解的,这位白沟河大战立下殊功的勇士,恐怕不是见敌而逃的懦夫。

    “济尔哈朗在将部队往东调动?”

    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也让陈永福和姜瓖都产生了与袁时泰相同的猜测。

    他们作为太原城的主帅,视野格局本来就比较大。特别是陈永福,他和李来亨关系那样亲密,对于顺军的总体战略也有一定了解,知道李来亨留兵开封,主要目的就在于应对多尔衮必然主动挑起的一场黄河决战。

    姜瓖对于顺军内部的核心战略,并不清晰。他仔细观察陈永福的脸色,但在胆大心细的陈永福脸上,也同样找不到什么线索,只好作罢。

    陈永福默不作声,他坐回原作,双手撑在自己的下巴那里,沉吟片刻后说:

    “调走的竟然是满洲真虏吗?”

    袁时泰和张国武两人一.asxs.头,这句话让姜瓖也感到局势一定将会发生变化。

    忠勇的姜大帅终于问道:“若清军调兵东向,看来河上决战在即。我们是……继续坚守不出吗?”

    姜瓖的本意当然是希望在太原继续坚守不出,也免得出什么篓子。但他同样知道,根据自己这么长一段时间来对大顺军的了解,顺军的作战风格一向是积极主动求战,如果战机真的出现,李来亨也一定会更加欣赏主动求战的将领。

    姜瓖考虑到如果大顺军战胜以后,自己在顺朝的仕途发展,他心中就又不禁觉得或许趁济尔哈朗调兵的机会,主动出击才较为准确。

    陈永福沉声道:“敌人兵马调动数量现在还不多,守或者攻,还很难说。但我相信时间已经不久,要不了几天时间,咱们就该知道究竟作何决策。”

    他又望向太原城的东方,目光穿梭了崇山峻岭的太行山,望向冰雪即将消融的黄河,多尔衮南渡黄河的时间窗口,估计只有不超过半个月的时间。

    即便多尔衮姿啊这半个月里攻破河北四府,击败李来亨的援军,清军恐怕也没有渡河的时间了。

    “多尔衮用兵迟缓,已经失去机会。”陈永福说,“清军已经别无他法,我们万万不能急躁。”

第一百零九章 太行山下

    章节名笔误,应为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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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行山北与燕山相接,南达王屋山濒临黄河,西衔黄土土高原,东接华北大平原。这座巍峨雄壮的山脉,以它为主干从北向南绵延千里,沟壑幽深,纵横交错的就是清顺两军在黄河以北的主战场。

    这里峭壁悬崖,层峦叠嶂,山峰蜿蜒起伏,像一条巨龙卧伏在华北大地上。

    在太行山宽阔厚的背脊上,大顺军的将士、满洲人的游骑,四处穿梭活动,旗帜交织成海浪和洪水,无止无休,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民众都卷入战争之中。

    从河南最先北渡黄河的一部分大顺地方卫军,已经陆陆续续抵达河北境内。

    康大眼是李际遇的部下,他原本是辽东难民,因为东虏肆虐逃入关内以后沦为流民,流转四方以后,在河南投入了大顺军的旗下,现在又被编为了李际遇部下的卫军士兵,跟随大顺军北上抗清。

    这支大顺的地方卫军从黄河南岸的孙家渡渡口附近北上以后,先是进入怀庆府境内。后来因为怀庆府地界内还没有发生什么战事,就又被殿右军的制将军李破虏调到了卫辉府协防。

    目前康大眼跟着李际遇驻守在卫辉府白鹿山一带,这里地近山西,属于太行山的余脉,易守难攻,所以才交给地方卫军驻守。

    原本驻守本地的大顺野战军,则被李破虏调往汲县和安阳一带增援主要战场。

    康大眼逃亡到关内以前,是辽东边民,还曾经被编入过东江镇,做过一段时间边兵。所以他的武艺在大顺地方卫军中,算得上出众,跟随李际遇北上后不久,就已经被提拔成了李际遇的亲兵。

    大顺的军制里没有家丁一说,亲兵的性质和个人依附关系浓厚的家丁截然不同,但在康大眼自己看来,这多少算是主将对自己的一种看重。

    他对李际遇这个人看法还算比较好,这个有名的河南土寇,是出了名的骑墙派,可现在却也被紧紧捆绑在了大顺军的战车上。

    这或许说明,有洞见力的人,都对大顺未来的前途,更具期待吧?

    康大眼的家乡是被满洲人毁灭的,他在东江镇讨过一段时间生活,但那些东江同袍也早就或死或降。

    对康大眼来说,现在满洲人杀进关内,不需要多想就能够知道,东虏是一定会将辽东所遭遇的厄运和毁灭,散播到整个中原大地。

    他亲眼见过满洲人的残暴和血腥,因此对于近来多尔衮和他手下一班御用文人鼓吹的“清军军纪严明,纪纲森明”、“大清为崇祯吊丧复仇”之说,只觉得根本是在放屁。

    康大眼在东江镇时,被明朝朝廷欠过好多个月军饷。他逃到关内沦为流民,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朝廷官员的贪婪和无能。

    可即便明朝已经变成了这样一条不堪的破船,在明朝和东虏之间,康大眼也不会有任何一点犹豫。他一定会选择站在明朝的这边。

    更何况现在的大顺朝,不仅不是像明朝那样对内贪婪残暴、对内无能无耻的破船,反而是一派欣欣向上、朝气蓬勃的开国局面。

    对康大眼来说,选择为什么而战,完全没有疑问。

    李际遇则不然,和康大眼那种直扑的边民不同,他更有心机,更有算计,行事的唯一准则就是利益的权衡。

    李际遇现在率领自己的山寨老本兵和大顺地方卫军北上,主要是他在河南见识到了李自成、李过、李来亨这“三圣”的魄力和才具。

    他倾向于认为大顺军有着定鼎天下、建立新朝的潜力,因此才决心将身家性命都压在李来亨的身上。

    李际遇的副手申靖邦是个附庸风雅的师爷,他面对着险峻难行的太行山,就深有感触地想到了曹操的《苦寒行》: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

    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

    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

    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李际遇眯起眼睛,也很有感触地说:

    “我们河南人大约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险峻的崇山峻岭,满洲人要跨过这样的高山和大河,才能杀去开封。

    这怎么可能成功呢?”

    李际遇的亲兵康大眼就在一旁,跟着拍胸脯说:

    “将军说得不错,除非全天下间所有人都发了晕,搢绅全都瞎掉了眼睛,豪杰全都被缚住了手脚,否则东虏怎么可能杀进中原呢?”

    康大眼亲眼目睹过辽东是怎么被努尔哈赤征服的,他也亲眼见证过东江镇是怎么在自相残杀中被皇太极毁灭。

    事实上康大眼几乎亲眼见识过清军所赢得的所有重大胜利。

    但在他的心目中,也是在现在天下间绝大部分汉人的心目中,都不认为多尔衮有可能取得天下。

    胡人国运无百年,那种传说和证言,显得是这样有力。

    即便是对大顺军最为敌视的南明弘光朝廷,普遍也都认为不管形势怎么发展,清军都需要花费至少十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平定华北。

    而在大顺军内部,或者西明这样的友好势力内部,更多人则认为清军能够占据幽燕之地,形成过去契丹的形势,就算是非常成功。

    只有最悲观如方以仁、顾君恩那样的人,才认为夹河之战有失败的可能性。但即便悲观如方顾,也只认为清军取得夹河之役的胜利以后,能够占据河北罢了。

    见证过大顺政权对于河南、湖广的经营与复兴后,他们又怎么会相信,一个人口不过数十万的区区女真部族,会有“一海内”的可能性存在呢?

    虽然现在战争的形势还很不明朗,但像李际遇这样中原数一数二的骑墙派,现在都坚定地站在了李来亨这边,那么大顺军最后的胜利,还有什么可疑惑呢?

    伴随着太行山向东方延伸出去的余脉,是越来越多坚守黄河北岸的顺军城池和旗帜。

    从河南赶来不久的大顺地方卫军,他们的战斗力、军械、训练等等各个方面,虽然不能和大顺野战军相比,更不能和骁悍的八旗兵相比,可是这些地方卫军也坚定地承担起了许多守卫中原大地的责任。

    李际遇登上山口的雄关,从西向东眺望山河之险,心中也免不了升起一股雄壮的豪情。

    他甚至自觉有些可惜:“当年晋王在得胜寨招兵时,我如若就以全部身家性命押注晋王麾下,今日也该有个国公做做了吧?”

    正在李际遇感叹的时候,一名探骑奔至山下,申靖邦从他手上接过军情讯息后,立刻脸色惊变,赶了过来,高呼道:

    “多尔衮……多尔衮退兵了!?”

第一百零八章 多尔衮退兵

    多尔衮退兵了。

    大顺军获取这一重要情报的第一来源,是来自于一名叫做赵自牢的普通士兵。

    赵自牢是殿左军权将军刘芳亮麾下的一名老本兵,李来亨决意出动留守开封的顺军野战主力北上驰援开州后,赵自牢等一批原本就被部署在荆隆口和陈桥镇一带的士兵,就先行北上。

    当时围攻开州的清军兵马,已经里外数重将开州团团包围。清军的游骑部队活动范围也非常广阔,最南端已经抵达了陈桥镇北面至多几十里地的延津。

    在赵自牢预想之中,他们作为大顺援军的先锋兵马,北上路途里必然和清军游骑、探骑部队,展开一番非常激烈的厮杀。

    可是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大顺军先头部队从荆隆口一路有惊无险抵达延津,再从延津开赴汲县、滑县和老岸镇一带时,竟然都没有遭遇到清军的主力部队。

    汲县是大顺军在卫辉府坚守的重要据点,殿右军的制将军李破虏就驻节于此。他收到殿左军援兵正在陆续开拔北上的消息后,就在汲县准备和刘芳亮会师,一起前往开州解围。

    赵自牢等殿左军先锋劲兵抵达汲县后,发现的情况就是清军在卫辉府内的活动频率已经大大减少。

    李破虏是一位善于练兵和防守的将领,卫辉府中尚在顺军控制下的州县城池和关隘,都已经被部署了严密的防御兵力。

    有鉴于此,李破虏只是认为清军大幅度减少活动情况,大概是因为卫辉府的防御过于严密,多尔衮才将主力集中于开州方面。

    完全没有人想到,这时候清军已经在酝酿“退兵”了。

    殿左军的先锋劲卒们在汲县汇合李破虏所部以后,他们又和另外一支属于殿右军的探骑部队混编,向东活动,搜寻军情,并且去确认清军围攻开州时最外围兵力的部署情况。

    赵自牢是这支小部队的掌旅,他在淇门镇和大名府境内的新镇都没有发现清军的活动情况。

    直到这支探骑冲到滑县附近的时候,赵自牢甚至还在担心自己是否孤军深入太甚,一旦遭到清军优势兵力的围攻追击,到时候还有办法退回卫辉府吗?

    可实际情况却是原本已经被多尔衮攻占的滑县,竟然又被清军放弃,变成了一座空城。

    当赵自牢进入被满洲人杀戮一空的滑县县城时,他看到的除了满地尸骸以外,就只剩下一座被纵火焚烧以后,所剩无多的丘墟之城。

    彰德府和大名府两府之地,在清军的攻势下早已摇摇欲坠,除了安阳和开州二城以外,其余州县城池大多沦陷。

    所以像赵自牢这样的顺军基层将领都认为,一旦进入滑县附近,必然遭遇清军主力。现在他亲眼目睹一座被清军毁灭后又放弃的空城,才讶异地发现了多尔衮已然退兵的事实!

    很快,赵自牢就在滑县东侧的老岸镇一带撞见了开州城派出的报信部队。

    坚守开城的主帅刘体纯一开始发现清军撤围的动作时,只是因为守军发现清军正在陆续平毁一些他们自己挖掘的壕沟和修筑的营盘。当时刘体纯还认为这应该是因为晋王援军即将到来的缘故,或许清军是要撤围南下选择一个合适的战场和李来亨进行决战。

    但刘体纯没有想到清军这次撤围,竟然是一下子就撤走了大部分兵力,数万人的部队在一两日内悉数离开开州城下。

    守军最开始时因为担心有诈,没有出城进行反击。

    等到清军退走的差不多后,刘体纯才半信半疑地派出几支小部队出城搜寻。这才发现清军的撤围,并不是南下寻求决战,而是十分突兀地向东移动了。

    “向东移动!?”

    赵自牢倍感诧异,他觉得极有必要在第一时间将这条讯息送回卫辉府,送回开封去。现在晋王率领的大顺军野战主力,正在从开封开往河北,关键时刻,多尔衮的主力动向却再度成谜。

    向东移动?多尔衮这是要去哪里?

    开州以东不就是东昌府吗?

    多尔衮曾经有过奇袭东昌府的打算,可结果却是清军在聊城城下碰了壁,反而造就了马宝斩杀名王的殊功,造就了任继荣、党守素等闯军中营老将的光辉战绩。

    战马飞驰,又在河北的雪地上溅起一大片白色的烟尘。雪花飘舞于空,赵自牢的内心却好像惊涛骇浪一样翻涌了起来。

    殿左军上下全体将士,都在开封附近留守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大家都汲汲于一场大决战的到来,所有老本劲兵都在为了这场决定中原归属的大战而摩拳擦掌。

    前一段时间晋王将殿左军这样的精锐部队,一直放在开封后方留守。虽然人们都知道这正是因为晋王对殿左军战斗力的信任,把殿左军当成了一支能够一锤定音的关键部队,可是当友军袍泽都在前线奋战的时候,殿左军将士却只能在汴梁望河兴叹?

    不少人肚子里早就塞满了怨气。

    好不容易晋王下定了河上决战的决心,殿中军和殿左军两支大顺王牌部队也已经全部动员,悉数北上。

    这个时候,竟然又出现了新的变数,多尔衮的主力动向再次从人们的眼中消失。

    这怎么可能?

    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它不可能隐藏自身的踪影。

    一两天时间里,多尔衮的主力去了哪里,所有人都会立即知道。

    可是这一两天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呢?

    赵自牢不寒而栗,清军主力突然东调……或许还不是突然,可能这段时间来,清军一直都有陆陆续续将兵力东调,只是清军在太原、在大名和磁州积极主动的猛烈攻势,吸引了顺军诸将的注意力?

    联想到之前的那一场聊城之战,这场突袭来得那样突然,又好像没有太明显的目的性,似乎只是多尔衮偶然窥得一丝契机后兴起发起的攻势。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这难道不是清军在隐瞒自己的战略意图,在掩盖他们秘密调动另外一支兵力的障眼法吗?

    毕竟隐藏一支部队的调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敌人发现另一支部队正在调动中。

    多尔衮想做什么?

    赵自牢只是大顺军中一名十分普通的基层将领,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可心中已经完全被满满的忧虑充满。

    晋王,晋王殿下在哪里?他离开河南了吗?他到了河北的什么地方?清军在等待的,是否就是晋王主力的动向明确出来?

    赵自牢别过了在老岸镇遇到的那队殿右军探骑,他带着自己的部下,急速向西冲回汲县。将要坠落的夕阳,照耀在河北雪白色的平土旷野上,残阳如血,红色光辉覆盖着顺军骑兵的背影。

    人与战马都渐行渐远,只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排战蹄的脚印。

    多尔衮退兵了,事情却变得更加复杂了起来。

    晋王,这时候又到哪里了呢?

第一百零九章 拜谢李过

    李来亨在率军离开开封以前,在晋王府告别了罗颜清和幼辞以后,最后前往皇宫,拜谢义父李过。

    开封的皇宫是由明朝周王府的一部分改建而来,李过抱病在床,难以起身,获鹿之战的旧疾一直都在折磨光中天子的身体。

    高太后现在执掌宫禁,但是因为高太后精力有限的缘故,有时候幼辞也会到宫中代为办理事务。高太后自己就带着一众女官,留在李过的寝宫里照看天子的病情。

    李来亨轻装间隙,穿着一件淡黄色的圆领盘龙锦袍穿过宫门。

    田牛之变时乱兵纵火焚烧宫门的痕迹,已经被羽林军将士们用颜料遮盖了起来,宫墙好像崭新一般,完全看不出几个月前这里险些发生一场可能将大顺政权推向覆灭的内战。

    穿过宫门,在宫墙的包围下,庭院里的女官都穿着缟素的服装,他们还在为老万岁的牺牲服丧。皇宫里很多地方都悬挂着白色的布幔,有的是为李自成吊丧招魂,有的则是为当今天子李过遮挡寒风。

    李来亨站在宫门之前,他带着平章政事方以仁一起入宫,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面对着白色布幔后面李自成神主牌位的方向,一齐跪下。

    李来亨将身体伏在地上,他的额头轻触青石地板,发出磕碰的响声。

    “老万岁在天之灵,请护佑我此去河上,能够旗开得胜……”

    方以仁也跪在地上,对着放置李自成灵柩的宫殿磕头说:“先皇吊民伐罪,起仁义之兵拯民水火之中。荆楚黎民已经获苏,燕赵之人翘首以待顺兵之至。晋王今日将统兵渡河,解围开州,臣等跪请先皇护佑,以开大顺万世皇基。”

    接着李来亨站了起来,他又转过身去,将跪在自己身侧的方以仁扶了起来:

    “宫中只有女官,许多事情不像明朝时那样方便。对先皇的国丧之事,准备的是简陋了些,等到孤统兵扫清东虏以后,一定要再一次给咱们老万岁,风风光光国葬一把。”

    方以仁卷起袖子说:

    “明季恶政,最失人心的就是阉党之政。其实明廷皇帝重用太监,无非是因为以文官压制武官,又以太监压制文官,如此异论相搅罢了。

    从宣德以来,明朝修缮宫殿,早就不止是使用太监,而是经常召京营的班军入宫维修和建造宫殿。

    所以阉党之政,从后宫宫禁来说就没有什么必要。一般的宫中事务,女官都能任之。真正的体力活,其实明朝初年以来,光靠太监就不够了,照样要引入京营将士入宫做事。

    而就控制文官来说,女官和阉党又有什么区别呢?先皇放逐太监,今上也说过绝不再复辟阉党之政,这件事情即便是江南那些反对我们的士人,听说以后,也无不击掌称快的。”

    李来亨拉起方以仁,往宫中深处走去。废除太监,改用女官代替太监充作内廷,这是李自成的既定方针,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牛金星等明朝文人的影响。

    从维持后宫宫禁的角度来说,除了体力活女官不如太监以外,其他方面太监能做的事情,女官都能做到。而真正需要大量体力活的差事,比如修缮宫殿一类的事情,即便在明朝的时候,主要也是召京营班军进宫做的,而不是靠那些太监去做。

    所以大顺废除太监,改用女官以后,其实对于宫廷生活没有多大不好的影响。

    当然,不管是李自成还是李过,他们的宫廷规模都非常小,也是现在女官制度畅行无阻的一个原因之一。

    李来亨一边走一边说:

    “等到孤平息海内纷乱以后,有必要再整理一下女官制度。这至少是一项百年大计,影响非常深远。

    是否限制女官的婚嫁,女官和后宫嫔妃怎么区分,怎么避免女官的家族势力影响内廷,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

    要用女官完全取代太监,而且还要起到异论相搅、维持朝廷平衡的作用,将来还要乐山你为孤一起做整理。”

    方以仁低头说:“此非臣所能参预之事。”

    “呵呵。”李来亨笑了笑,“那就不说这个,我们去拜见陛下吧。”

    李过还在内殿养病,一路上李来亨和方以仁看到不少出出入入的御医和宫人,光中天子的旧疾特别严重,获鹿之战的伤势到今天也没有痊愈。

    御医诊断以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包括高太后在内,所有人都知道李过已经再难以翻身上马,驰骋于疆场了。

    李来亨的指关节不禁握紧了起来,他攥着手心,好像想要攥住什么东西一样,但最终只是捏住一把空荡荡的冷汗。

    “乐山,对总哨爷的追封,礼政府讨论出结果了吗?”

    方以仁“嗯”了一声,他知道李来亨在想些什么事情。这种时候晋王突然提到多年前牺牲的刘宗敏,提到如何追封这位早逝的闯营大将,心情一定十分复杂。

    李来亨扭过头来,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是只叹了一口气。

    “义父……父皇,希望他能看到大顺收拾完海内的一天。”

    高太后等候在内宫前面,十几名宫人排列成两排,迎接监国晋王和平章政事的到来。

    高太后比起当年在伏牛山的时候,已经老迈了许多,其实她也还不到四十岁,但是头发已经花白,皱纹也爬满了眼角。前半生的辛劳和后半生一次次的噩耗,都消磨了高太后生命中,本就不多的活力。

    “来亨……皇帝在等你。”

    皇帝。

    李来亨甩动衣袖,他让方以仁停步在殿外,自己整理好衣服才走了进去。

    李自成牺牲了,刘宗敏也死了好几年了,连牛金星都自杀了。大顺军经历了这样多的牺牲,但是至少李过现在成为了皇帝,这是和过往历史所不同的一件事情。

    李来亨有时候也扪心自问,他的到来,对于大顺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他所做的这些事情,对于一贯爱护自己的李过来说,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听到高太后说出的“皇帝”二字后,李来亨好歹送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李过的名字,这一次不会再轻易消逝在历史长河中。

    他不是闯营那并不出名的一只虎,而是坐拥半壁江山的大顺朝第二代皇帝光中天子。

    即便明天大顺政权就被毁灭,李过在历史上留下的光荣和名誉,也要比原本的历史更加夺目了。

    “父皇……”

    李来亨躬着身子,走进内宫。屋里还有两名御医和五名宫人在忙里忙外,李过躺在御床上,脸色苍白,但眼眸依旧是炯炯有神,并没有丧失应该具备的斗志。

    内殿的床具被褥都是白色的棉布,李过和先帝李自成一样,自俸极为节俭,对待自己的生活,甚至到了有些苛刻和刻薄的地步。

    身怀重病,李过还是以极其过分的生活标准要求着自己。

第一百一十章 超过清廷的大顺诸将

    “父皇,儿臣将要统兵渡河,为老万岁报仇了。”

    李来亨一五一十地将近来前线发生的军事变动,全部告诉给李过。光中天子面不改色,他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和意志完全没有被伤病拖垮,只是由于旧伤往往重新作痛,有时会体力不支地晕过去,才只能将大顺政权的全部主导权交给李来亨。

    李过背靠御创,他伸出一只手放在李来亨的头顶上,揉了揉,说:

    “一直以来你都是独当一面,我很放心。”

    李来亨直视着义父的眼睛说:“父皇,您不该说‘我’,该说朕了。您现在是天下唯一的正统天子,也是大顺唯一的皇帝。”

    “哈哈哈。”李过咧开嘴笑了一会儿,但很快伤痛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李过说:“我还是朕,这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以前先皇还在的时候,启翁就经常说用朕自称,才能体现出皇权的威严,才能显示出天子是不同于凡人的人物。

    但是我们都知道,天子也只是凡人,崇祯皇帝的皇权难道没有什么威严吗?皇权的威严,无益于天下的长治久安。”

    李来亨摇头反对:“等到将来太平以后,皇权的威严和天下长治久安之间,是很有关系的。”

    李过抬头看着内宫的房顶,他的目光悠长又有穿透力,透过房顶,李过好像看到了黄河以北正在发生的一场场激烈厮杀。

    李过说:“今后的事情……今后的事情由你做。但是,来亨,你能做好吗?”

    李来亨低下头,他单膝跪在御床前面。左右的御医和宫女们互相看了看,都知趣地退到门外,为天子和监国关上了大门。

    房中显得格外安静,悬挂在宫中的布幔连风声都隔绝了。

    李来亨可以听到李过的呼吸声,光中天子的呼吸声非常缓慢,还很无力,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任何重要的军务和政务了。

    “父皇,我犯的错误从来都不少。但这几年来,先帝和父皇,你们从来都未曾指摘过我的过错。

    每一次我犯下错误,或者是得意忘形了,或者是自私自利了,你们都不曾指责我。先帝总是一再地偏袒我,父皇您更是一直偏私和庇护我。

    这些是过去的事情,至于以后的事情,父皇,我会好好做完我该做的事情,不会让大顺朝的历史坠落于地。”

    李过靠在床背上,长长吐了一口气。他的精神十分清醒,对局势的判断能力一直都很准确,只有体力在大幅度衰退,睡着了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候要多。

    “你是监国晋王,国政大权,我都交到了你的手中。今后的事情……都要由你自己决定。治理天下,或者打江山,都是一回事情。

    先皇为人宽厚,用政恢弘,但是也失之于太宽厚。这段时间来,我醒着的时候就会想,刘备也没有拿下过整个天下,或许收拾天下的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好人。

    我能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但是来亨你要记得,先皇的确失之于宽仁。可是闯军、大顺,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也正是因为先皇的宽仁。

    这一点,你今后也万万不要忘记。”

    李来亨点头:“儿臣知晓的……大顺的火器、弓马、战士,原本都没有明朝和东虏强大,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一步,本来就说明天下绝不是纯以角力来争衡的。”

    李过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说:“你就要去黄河上了吗?”

    “是的。”

    李过最后说:“我国家兴兵至今日,奔走天下过半,我与先皇,于公于私,都没有什么愧对于人的地方。要说惭愧和遗憾,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没能应对好东虏,使得燕赵大地沦丧膻腥之中。”

    李来亨低语说:“不……你们做的一直都足够多了。不该有人来苛求你们。”

    李过只是自顾自地说:“只有这一件事,让我感到惭愧和遗憾。来亨,我相信你能够应对好东虏来犯。但是除了这一点以外,我也希望你今后能够无愧于心……在任何事情上,都要无愧于心。”

    李来亨心中想着的是,争衡天下的道路上,还有抵御东虏的道路上,如果一时的惭愧和遗憾能够造就长远将来更好的结果,他自己能不能守住“无愧于心”的底线呢?

    ……反正现在的李来亨,浑身上下写满的就是有愧于人……

    当然,他也并不在乎就是了。

    “儿臣明白。儿臣今后一定无愧于天下。”

    李来亨这样答应下来,终于使得李过感到半分满意。即便光中天子特别了解自己这位义子的为人和脾性,但是好像在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以后,他总觉得至少今后中原的百姓,很可能过上一种更好的生活。

    李过挥了挥手,门外的御医和宫女回到了殿中,他说:“去吧,你是监国,一切大政,皆自监国出。”

    李来亨顿首点头,他小步后退,一点一点地倒退到门外。最后又抬起头,直视着憔悴神伤,但又不乏斗志的李过,小声说:

    “我无愧于先皇和陛下。”

    冬日的冷风从北方的燕山吹下,扫荡过广袤的燕赵大地以后,穿过冰封的黄河,终于吹进开封城。这些寒风抖动以后,皇宫中高高悬挂起来的白色布幔,就像秋叶和湖水一般,泛起涟漪,一圈圈地晃动起来。

    李来亨走出内宫以后,就看到方以仁正穿着宰相的官服,等候在白色的布幔下面。

    方太师手握军情文书,对着晋王挥了挥,声音中带着一点危险的压力说:

    “殿左军部分兵力已经渡河,刘芳亮就要到延津了。殿下也该出发了。”

    李来亨接过军情文书,上面写着的是清军以主力包围并且猛烈进攻开州的消息。由于战事紧急,刘芳亮已经带着殿左军的一部分兵马先行渡河,前往延津一带建立前敌指挥部。

    李来亨将文书塞进怀中,他拍拍手说:

    “走。乐山,好直,你们都一同随军。参军院的那些参谋官,也要随军同行。此战将决定北方的归属,北方定后,江南不难平也。”

    方以仁捧起书册说:“随军人员,兵政府和参军院方面都已经安排妥当。名录也都准备好了,殿下之后可以参详一下……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殿下以为,多尔衮选择的决战地点,是否就是开州?”

    李来亨沉吟说:“……我想过,多尔衮一定另有后手。但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在开封观望局势的变化,多尔衮现在顿兵开州城下,不管他下一步是要继续进攻开州,还是到卫辉、延津一带和我决战,或者冲去山西、山东甚至是潼关,我都决定选择主动迎敌,积极应战。”

    李来亨攥住了自己的拳头说:“不管怎么说,我相信大顺军经过这几年的锤炼和成长,已经变成了一支超过了满洲八旗军的军队。即便我个人的能力逊色于多尔衮,但是大顺军诸将和乐山你们这些文臣谋士的能力,一定已经超过了清廷的诸将和百官。”

    方以仁哈哈笑道:“殿下多虑,殿下或许远远不及皇太极的雄才伟略。但和多尔衮相比,差的或许并没有那么多。”

    李来亨摊手道:“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挖苦。”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历史转动起来了

    李来亨终于离开了开封,和他一起离开开封的,还有属于殿中军的四个师,以及大顺军中最为精锐的羽林军。

    这支军队浩浩荡荡,衣甲鲜明、甲仗威武,旗帜林立如南越之林,部伍严整死似泰山巍峨。蓝色的军装,白色的毡帽,还有范阳帽上那一点红色的缨冠,都以极为惊人的数量,形成了一幕向前翻滚、向前拍打的海浪。

    这道巨大的海浪就是李来亨手中的底牌,是他敢于说出“无愧先皇和陛下”的底气。

    “威——武——”

    羽林军的鼓吹手吹响了号角,晋王的卤簿依仗队接着吹响了硕大的海螺,排在最前面铁盔上树立黑、白二色羽冠的骑士则吹响了冲锋号。

    晋王驾前的斩马锐士,都手持高过一人的大刀,一边向前踏步,一边重复呼喝道:

    “威——武——”

    “威————武————”

    驾前锐士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到震撼封冻的黄河。白色的浮冰一上一下起伏着,偶有几处开裂的冰面,也左右摇晃,河水则被震起涟漪与波纹。

    随即大队穿着厚质胸甲的羽林军骑士,手持黄龙大纛,飞驰而过。再往后,便是一队一队身穿布面甲的铳手和炮手,他们背上背负从湖广运来北方不久的自生火铳,腰间配一把单刀,没有携带自生火铳的人则戴着厚厚的棉布手套和狗皮帽子,卖力地推动炮车。

    所有红夷大炮,全部都被安放在合适的轻便炮车上。新的设计让炮队行军速度大大加快,不至于影响到大军北上解围的速度。

    车轮压过厚至膝盖的积雪,留下一道道车辙。从高空向下鸟瞰,这些密密麻麻的痕迹,黑压压凑在一起,正好显示着大军向北进军的威武声势。

    “在战场上,时间作为取胜或招之败北的因素,无论你做怎样的估计,都不为过分。”

    李来亨久违地穿上了那一身效仿闯王的行头,白色的红缨毡帽,天蓝色的短打箭衣,还有殷红的长披风。只是为了防护起见,又在这身衣服的外面套上了一件坚固的扎甲。

    他手持半截箭矢,骑在马背上,侧望着这支规模浩大的军队,想到开州、想到多尔衮的清军主力,便将箭矢捏在手心里,对着陪同侧近的方以仁、顾君恩等谋士及郭君镇、刘芳亮、郝摇旗、张皮绠、李世威等将领说:

    “加上羽林军,殿中军来了四个师,殿左军随行的兵马也有两个师,再加上我们新在开封筹组的一个新师,总共七个师的兵马,将近八万人的兵力啊。

    开州前线还有数万军队,沿河一线,大顺军的人马,我想可以用于直接作战的起码也有十三四万人了,这比之获鹿大战,也毫不逊色。”

    顾君恩跟着说:“我们在潼关、太原和山东,还有几个次要的战场。这一回夹河决战,清军与我军,都动员了差不多三十万人马。整整六十万军队在北地厮杀,这是洪武北伐和靖难以来,几百年没有出现过的大战了!”

    郭君镇和刘芳亮两人都是大顺野战军主帅一级的将领,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现在也跟随在李来亨的左右。

    郭君镇性格跋扈,但和轻锐的刘芳亮却能处的很好。他们两人也都陶醉在这场大行军里,为即将到来的决战感到兴奋。

    李来亨伸出右手,五指成爪,紧紧握拳说:“七个师,七个师,好像手里有七个师,就可以包打天下了!”

    方以仁坐在马背上言道:“开平王说十万人就能横行天下,这是差不多的道理。这样一支野战军,不管出现在什么战场上,都可以起到扭转乾坤、一锤定音的作用。”

    “哼。”

    李来亨将残箭高高举起,箭矢冲着开州的方向狠狠一刺:“去和多尔衮决战吧!”

    封冻的黄河,已有了渐渐消融的迹象。但这到底只是一种迹象,融化的浮冰还是少数,坚硬的封冻冰面才是多数。

    灰白色的冰面向北延伸,河川顿失滔滔,北岸旷野荒地在厚厚积雪的覆盖下,色泽更为银白。大顺军的将士们排列成漫长的纵队,分列前进,运送火药和辎重的大车行驶在队伍的中间。

    间或有数十名轻骑兵,从步兵分列蔓延数里的纵队空隙里飞驰而过。传递军情的夜不收勒马飞冲,他们头顶的白色羽毛在雪地里好像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飘忽飘忽地几乎就要飞上天去,让人误以为那是鹅毛雪花在飞舞着。

    大顺军主力的三堵墙骑兵队伍,则排列成了比一般骑兵行军队列更紧密一些,但还没有达到密集阵程度的队形。

    数不清的战马以缓步小跑的速度前进着,有的骑士没有乘马,而是下马拉着缰绳步行,也有一些战马本来就是预备使用的马匹,没有驼负任何人。

    粗略地估计一下,仅仅是现在出现在李来亨视野里的战马,就多达六七千匹。大部分战马都来自西北,都是一等一矫健善驰的河西大马,它们的四蹄在厚厚的雪地上飞奔起来,扬起如雾般的雪尘,形成了一片海市蜃楼似的魔幻场景。

    淡白色的雪雾烟尘飘舞于空,大顺军的中枢班子,晋王李来亨、平章政事方以仁、兵政府尚书顾君恩、殿中军权将军郭君镇、殿左军权将军刘芳亮……若干人等,皆乘马前进,卤簿壮丽,蔚为可观。

    张皮绠大步流星,从前线奔了回来。他手持军情,神色严峻,很显然,前线的军事动向,并不乐观。

    现在大军已经抵达延津,一千五百年前曹操和袁绍大战于此,势力雄壮强盛的袁绍占尽优势,却在延津被曹操击败,大将文丑被阵斩,给官渡决战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李来亨看到张皮绠的神色,心中一紧,立刻意识到自己和方以仁的推测很可能成为事实,多尔衮的图谋终于浮出水面了吗?

    “多尔衮……多尔衮撤围了!”

    所有人都很感讶异和吃惊,只有李来亨和方以仁两人不动声色,这种情况还在晋王的预料之中。

    顾君恩的五指紧紧抓住缰绳,他手上的青筋很明显地暴起。执掌参军院的顾尚书,对于前线的军事情况最为了解,甚至说得上是烂熟于心。

    当得知多尔衮撤围后,顾君恩的第一个反应便是:

    “山东要糟!”

    郭君镇也和刘芳亮说:“刘国公,睿酋从开州撤围,除非是逃回燕都,否则可能的去向就只有一个。”

    “山东……”刘芳亮沉声道,“多尔衮疯了吗!?”

    李来亨从张皮绠的手上接过军情文书,那是卫辉府守将李破虏紧急送来的前线军情。当殿中军、殿左军大军在黄河北岸延津一带集结的时候,多尔衮的主力兵马已从开州城下消失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会战徐州

    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当然不可能凭空消失,也绝不可能不在行军过程中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大顺军的将领经过这几年的锤炼,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掌握了大兵团作战的组织方式。他们对于战局形势发展的预测,也都差不多有了自己的一套办法。

    刘体纯很快就猜测出来了多尔衮大军主力的真正去向,而不需要刘体纯提醒,参军院里那些早就将地图翻成纸浆的参谋官们,就更对多尔衮的意图了如指掌。

    “山东。”

    李来亨又强调了一遍:“是大运河,多尔衮没有打算放弃打通漕运的目的?”

    顾君恩有些紧张地说:“一般来说,徐州、兖州一带,到三月初就会冰雪消融、河水解冻。多尔衮现在突然转移用兵方向,以主力赴山东,他的动作就是再快,也不可能赶在河水消融以前渡河了。”

    方以仁小声问道:“殿下,我们依旧直接去开州,还是去哪里呢?”

    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李来亨亲自指挥的这支大军,现在正在延津。这支大军往哪个方向调动,决定着李来亨是否能毁灭多尔衮的妄想。

    但是多尔衮的妄想究竟是什么?

    李来亨心中已经确认,颁布剃发令以后的多尔衮根本就是一个妄人。这位摄政王将自己一人的功名野心,完全凌驾在了清廷和整个满洲部族的命运之上,竟然寄希望用这种孤注一掷的办法来击溃大顺军?

    李来亨深感好笑,但又为敌人突如其来的袭击感到一丝难以对付。

    “多尔衮一定是去山东。”

    李来亨第二遍重复说:“多尔衮一定是去山东!”

    大顺军诸将都赞成这一观点,这也没有别的什么好说的,潼关路途遥远,山西不适合大兵团展开。

    既然多尔衮突然调走主力部队,放弃了在河北和大顺军主力进行战略决战的意图。那么他的下一个目标,也就舍山东别无他想了。

    “问题是,多尔衮会怎么走?我们要追上去,堵住他,还是咬住他?”

    李来亨自问自答,他大手一挥,命令参谋官们就地将大幅地图铺在雪地上。

    顺军殿中军和殿左军的所有重要将领,都跟着晋王下马,围绕在这副硕大的地图上,指点江山,决策沙场。

    “难怪这一段时间,太原屡屡传来急报,说济尔哈朗正在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太原。孤本以为这是济尔哈朗为了个人功名,现在看来,也是在为多尔衮主力的转移打掩护。”

    “多尔衮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打通漕运。”

    诸将纷纷就着地图,直接在冰冷的雪地讨论大顺战略决战的最后决策。

    羽林军的将士站立成一圈,围住顺军核心。而以这副地图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出去看,就能看到一重又一重的顺军将士站成人墙,形成厚实而密不透风的坚韧防线。

    “还是聊城吗?”

    顾君恩推测多尔衮会再次进攻聊城,因为上一次清军的奇兵突袭,在暴露清军偷袭意图的同时,也隐藏了多尔衮主力会再次从聊城方向南下的图谋。

    山东守军很可能因为聊城之战的胜利,忽略了东虏更为致命的第二波进攻。

    李来亨跪在了大雪里,他整个人都快趴在了地图上说:

    “如果多尔衮果真是走聊城,这是参军院讨论过的想法,我不做应对的部署,贻误军机的责任,不讲,影响了整个夹河决战,这个责任,大顺军任何人都承担不了。”

    郭君镇也说:“时间很紧迫。开州的情报传到延津,本来就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我估计现在清军主力应该已经冲入了山东境内,我们也可以等待山东守军将敌人行军路线的情况送来,但这样又要耽搁一段时间。等到咱们确认情况再追上去的时候,多尔衮很可能就有了三天左右自由行动的时间!”

    给多尔衮三天以众击寡的时间,他能做些什么?

    谁也不敢说!

    但是大顺军的原则,一贯都是主动积极地迎敌求战,而不是被动地等待。

    李来亨一把将残箭插在了地图上聊城的位置,说:

    “我们要等吗?你们说,孤应该等山东的消息吗?”

    方以仁低下头,很小声地说:“殿下已有腹案。”

    刘芳亮则霍的一下直起身子,他拍胸脯喊道:“没什么好说的!你是监国,一声令下,我们是走还是不走,都可以立即决定。但是……来亨!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万一重演获鹿之战耽搁半天的情况,我们怎么有颜面去见先帝呢?”

    刘芳亮说的很对,获鹿大战的时候,李来亨到最后也没有赶上大决战。

    虽然他只是差了半天的时间,可就是这半天的时间使得大顺军遭遇了空前的损失和灾难。

    现在机会给到了面前,李来亨还能再犹豫吗?

    顾君恩咬着指甲计算:“聊城是运河上的一个重要节点,临清州在清军的手上,多尔衮只要拿下聊城,那么东虏就可以拿下徐州以北的全部运河河段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多尔衮走聊城的可能性很大。”

    “殿下!聊城刚刚打完一次大捷,谷可成、马宝、党守素、任继荣,这些人都有掉以轻心的可能性。没人想得到多尔衮会这样大胆用兵,很大可能,很大的可能,多尔衮一定走聊城。”

    走聊城吗?

    这是一种很大的可能性,正如顾君恩所说的,这合乎于兵法。而且多尔衮之前有过派博洛试探聊城防御力量的动作,这可能就是清军主力自聊城方向南下的预兆。

    但是李来亨自己经过缜密的分析,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剧烈地进行兵力和粮饷上的计算。龙衣卫等大顺军的情报系统,带回来许多被一般人忽略的数字。

    这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清军粮秣的大概储积情况。

    从清军存粮情况来看,多尔衮实际上已经距离悬崖不远。只要东虏不能在此战中获得决定性胜利,清廷的内部崩溃,就会立刻到来。

    “走聊城?控制徐州以北?这不够啊!”

    李来亨断定:“多尔衮是想和我们打一场有声有色的决战,一战定胜负,然后杀入中原,抢夺粮食,这才能解决清廷自身的粮食危机。走聊城失之缓,睿酋是不会这样做的。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睿酋一定会从开州直接转向鲁西南的濮州、郓城一带,甚至可能冒险绕开济宁州,直接杀到徐州去。

    只要拿下徐州,才算是打通了漕运。”

    顾君恩头皮发麻:“聊城、济宁都是运河北段的重镇,多尔衮会把这些重镇全部绕开直接杀向徐州吗?那他将退无归路的。”

    “到了这种时候,清军只要战败,还有没有归路,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来亨很少像此刻这样有信心,在重要的战略决策上,他一直缺乏自信,李来亨从来不觉得自己具备皇太极和李自成那样过人的判断力。

    甚至李来亨会觉得大顺军任何一位权将军的战略判断力,都高于自己。

    但是此刻,他终于感到答案就在眼前。

    李来亨陡地拔身而起,看也不看雪地上的地图一眼,抬步就往战马方向走去。大顺军所有重要将领跟着起身,全部都跟在晋王的身后,那张地图旋即被掩盖在飘舞的雪花下面。

    顾君恩还是追问道:“到底怎么考虑?”

    “还有什么可考虑?”李来亨转过头说,“不去开州了。多尔衮走了,那我们也走。七个师全部追上去,我们从延津直接去曹州、去定陶、去曹县,一定赶在徐州北面拦住多尔衮!”

    不等李来亨再发号施令,方以仁就脱口而出:“河北、山东守军也要动起来,都需要调动的军令和诏书。”

    顾君恩对李来亨的决断虽然还保持怀疑,但他作为参军院总裁,有着良好的参谋长素养,立刻就接道:

    “我来草拟调动文书,刘汝魁、刘体纯二刘守河北一线,调李破虏尾随我们入鲁。山东方面,就按殿下部署,殿中军、殿左军统共七个师赶去徐州北面拦截多尔衮,谷可成、马宝、党守素、任继荣、许都各部,留步卒守泰山一线防备阿济格,骑兵则都要调动起来,从运河东面袭扰多尔衮。”

    李来亨笑道:“好好,顾好直这才叫已有腹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多尔衮高呼渡河

    清军的先头部队至少两万人左右的兵力,已经到达了巨野县。巨野县得名于其北部的大野泽,但大野泽早在元末明初就没了,巨野这个名字依旧保留了下来,一千多年没变。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清军大部分甲士,包括多尔衮和一众爱新觉罗的宗室权贵们,都已经一天一夜时间没有解甲下鞍。

    大军星夜疾驰,从开州城下撤围以后,博和托留下来焚毁了清军的营盘,戒备着刘体纯的追击步步撤退。多尔衮则早就迈开大步,他没有像顾君恩预计的那样取道聊城,而是从更为艰阻难行的鲁西南南下。

    大顺军在山东的防线,是针对济南的阿济格形成了一个新月形的包围网。在博洛突袭聊城失败以后,山东经略使谷可成又将手中的预备队兵力调往东昌府,增强了聊城一带的防御。

    这样,整个鲁西南地区濮州、郓城、巨野、嘉祥、金乡、鱼台……完全成为兵力空虚的不设防地带。

    顺军在兖州府的守军,数量不多,而且主要集中在兖州府府城滋阳、大运河要津济宁和有特殊意义的曲阜三地。

    山东地形是以丘陵为主,中部山地突起,东部缓丘起伏,但是西南、西北低洼平坦。特别是鲁西南一带,与皖北豫东相接,形成一块腹地广阔的大平原。

    中间除了一条黄河阻隔以外,只要从鲁西南渡过黄河,清军就能畅行无阻地杀入中原大地。

    鲁西南和皖北豫东平原,沃野千里。原来历史上的明末时期,因为开封官绅掘开黄河堤坝的缘故,将这一地区变成了洪水泛滥的黄泛区。

    现在黄河堤坝得到了大顺军的妥善维护,这片常常因为黄河改道而备受大自然天威荼毒的土地,难得在明末乱世中保持了一片安定祥和的局面。

    作为大顺军的中心腹地,鲁西南、皖北和豫东一带,已经很少遭到战争兵火的影响。营田新法正在这里如火如荼地展开,聊城大捷以后,解放奴婢和贱籍的事情,也已经在晋王府中提上了日程,好像新的时代已经来临,本地百姓也安享着天下板荡中不可多见的一分宁静。

    东虏十万大军,却于此时离开河北,冲入鲁西南。多尔衮亲自率领两白旗作为先锋部队开道,满洲甲骑焚掠扫荡而过,对清军来说,从开州城下突然撤围,突入大顺政权的腹地,是一次极端冒险的行动。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因为打消耗战,只要僵持下去,那么胜利必定属于资源动员力量更强的大顺。

    清军十万人马,大掠濮州和郓城。他们不再像是在大名那样进行无差别的疯狂杀戮,而是在多尔衮的严格监督下,维持着空前严密的军纪展开杀戮和掠夺。

    东虏的目的就是粮食,十万人马突入大顺政权的腹地辖区。万一有事,这就是一场无后方的作战。

    清军携带的粮食本来就不多,所以从一开始多尔衮就高度重视因粮于敌。他下令大军所过之处,必须掀开所有城市和村庄的地窖,抢走农民们藏下来的最后一颗春种。

    对于开春后的饥荒,睿亲王没有留有一丝半毫的同情心。

    他的心中完全被个人功名利禄的考量所充斥,连清廷和满洲部族的命运都被多尔衮用作了自己争权夺利的工具,那就更何况是鲁西南的平民百姓了。

    尼堪手上提着沾满血水和脏液的腰刀,纵马驰至多尔衮的军前禀报道:

    “王爷,巨野一县已经剿洗干净。所有粮食籽粒都尽数没入军中,本地奸民逃匿者很多,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多尔衮骑在马上,他的神情比起去年在陕西和李来亨对峙时,显得憔悴和衰老了很多。满洲人内部,一直有种传言,说多尔衮是“有病无福之人”。

    他身体不大好,近来一段时间,更因为劳累于军政大事,已经偶发疾病,精力也一直在衰减,如今纵马南下,一日一夜没有解甲卸鞍,整个人看起来就显得很没有英气和精神。

    多尔衮咳了两声以后才说:“奸猾之民,原本应该尽行剿洗。但现在军务倥偬,大清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等奸民土棍的身上。不要管他们了,只要拿到粮食就好,我们不要耽搁时间,立即南下,一直冲到徐州才能停下稍作休息。”

    两白旗的士兵都排列成了肃穆整齐的队伍,只有他们那尚未入鞘的屠刀,还有沾染在盔甲上的血迹,才能看出这些八旗士兵刚刚做过什么事情。

    山东到处都有绿林豪强的义军武装,少者几百人,多者几千人。但是之前博洛对于聊城的袭击,提高了谷可成的警惕,在那以后山东招讨使许都就奉命将各地的义军武装调集到各条防线的前沿,以预备敌人的突袭。

    这降低了鲁西南一带守军的抵抗力量,正中多尔衮的下怀。

    多尔衮又说:“崇德二年,先帝曾经专门下诏说过,‘昔金熙宗循汉俗,服汉衣冠,尽忘本国言语,太祖太宗之业遂衰。夫弓矢我之长技,今不亲骑射,惟耽宴乐,则武备寝弛。朕每出猎,冀不忘骑射,勤练士卒。诸王贝勒务转相告诫,使后世无变祖宗之制。祖先圣训,子孙辈不敢忘;祖先定制,子孙辈不可改。’骑射,我之长技;辫发,我之国本。等到平定闯孽以后,一定要在中原,照样一体推行剃发令。”

    多尔衮语气异常地淡定和冷静,好像他不知道剃发令这三个字代表着何样意义。

    尼堪同样是无动于衷,只有博和托心下对于未来汉人的反抗,又增添了新的忧虑。

    平定闯孽?即便真的平定了闯孽,难道摄政王还要继续推行剃发令吗?那样汉人势必继续反抗,闯孽灭亡以后,总还有其他敌人。

    满洲人区区数十万的部族,还真能将几千万汉人都杀光吗?

    但这话博和托没有说出口去,他认为多尔衮一定还有自己的考虑。剃发令能够辨别忠奸,也可以迫使隐藏在大清辖区内的反抗者自己暴露出来,或许就像这样,摄政王总有正确的考量。

    军队继续向南疾行,清军所有将士,包括一些养尊处优的年轻宗室权贵,现在在摄政王的威压下,也都拼了命地在前进。

    所有人都知道,自从大清的军队从开州城下撤围以后,他们就走上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大道。

    现在只能继续前进,闯孽的反应就算再慢,多尔衮从鲁西南杀向徐州的部署和规划就算再巧妙,敌人总归是会反应过来的。

    “敌人估计已经收到了濮州和郓城被我们洗劫一空的消息了。”博和托说,“不出意外,闯孽的主力兵马现在都可能已经追到濮州。我们也要加快步伐才行,留给大清的时间,实在不多。”

    多尔衮全身被白色的布面甲包裹着,满洲人习惯酷寒的天气,但摄政王的病躯却好像有点难以忍耐山东的冬天。

    他嘴里呼出白气,对狼狈着跟随军队疾行的范文程说:“徐州是有名的古战场吧?”

    范文程说是,多尔衮又说:“渡过黄河,到河南以后,就不愁粮食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李来亨冲向微山湖

    殿中军和殿左军的约八万精兵,没有前往卫辉府和开州,而是从延津县直接东向,取到长垣和东明两县,直接奔向鲁西南平原。

    李来亨知道战机稍纵即逝,时间、时间,始终是他考虑的至关重要因素。

    多尔衮已经抢先出发,如果大顺军真的亦步亦趋,先追到开州,等到山东方面确认多尔衮的踪迹以后,再前往聊城或者鲁西南平原进行截击,恐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但是大顺军直接从延津奔往鲁西南,那么也就要考虑另一个问题:如果多尔衮的目标不是跃入鲁西南杀向徐州呢?那么李来亨就反而是被敌人戏耍,完全是遭到多尔衮调动了。

    “晋王!我们已过曹州,前面就是双河口了!”

    从双河口再向南,山东境内的湖泊、河流都已经陆陆续续化冻解封。清军的战机已经错失了,多尔衮即便杀到徐州,即便他趁着大顺军防御部署的失误,真的夺取了徐州城,那又能怎么样呢?

    李来亨还是可以沿着大运河和黄河布防,反而能够将近十万清军人马包围在徐、淮一带。满洲部族总共只有几十万人,数万八旗精锐之士,一旦被顺军完全包围在徐州,那么清廷的命运,也就注定将要走向彻底的破灭。

    “多尔衮,意欲为何?”

    刘芳亮在一身银色的扎甲外,又披挂了一条白色的长披风。他手持长矛,很有评书中赵子龙的风采神韵。

    “殿下,从曹州直到徐州,中间皆平土无险,我们要拦住多尔衮,要在哪里拦住他?”

    郭君镇对这个问题已经做了很多考量,他直接说:“鲁西南无险可守,是一个适合大兵团决战的场合。我们要发挥地利优势,只能选择在徐州北面的微山湖附近一战。”

    隋朝时兖州城东面的沂泗二水合并南流,泛滥为大湖泊,在济宁以西已经形成了连片的沼泽区,但彼时还没有出现现在微山湖那样的巨泽。

    自北宋神宗熙宁十年始,黄河改道,决口逐渐繁起来,黄河水流加速了湖泊区的形成。金章宗明昌五年黄河决口于河南阳武,入梁山泊分流南北,其中一支由南清河入淮,历经汶上、嘉祥、济宁,与泗水汇合后南下入淮。

    黄河的洪水,历朝历代都对鲁西南这片土地造成了巨大的祸患,也酝酿了繁荣的生机。元明以来,定都燕京,为“漕运江淮以供京师之需,于是放弃了隋代建成的以洛阳为中心的运河航道,从元代开始,沟通南北运河,于至元二十六年和至元三十年相继开挖了会通河和通惠河。

    此时,济宁至徐州之间利用泗水天然河道为运河。为了保持航运水深,在泗水河道上建闸,河东山水在东岸停蓄,开始形成了昭阳湖和独山湖。

    明代,黄河不断泛滥,黄强泗弱,泗水出路受阻,使昭阳、独山不断扩大,在微山附近出现了赤山、微山、吕孟、张庄等相连的小湖。”

    弘治八年,刘大夏筑黄陵岗修太行堤,北流的黄水就全部南来,自开封至徐州夺汴,再至淮阴夺泗,淮阴至河南兰考铜瓦厢决口北迁,夺大清河由山东利津入海,形成现在的黄河,前后经历六百六十多年。

    黄河如此夺泗夺淮,一方面大量泥沙淤积,形成现在的黄河床,使泗水南流入淮之路受阻,洪水长期滞积;另一方面,由于黄水与东部河流的共同作用,徐州北部的湖区不断扩大了起来。

    嘉靖年间,又开挖了南阳新河,使运道脱离泗水由昭阳湖西移到湖东,东部沙河等山水引入独山湖,薛河水引入吕孟湖,到隆庆、万历年间,这些湖泊就连成一片,形成微山湖的雏形。

    万历三十一年,黄河于单县、曹县决口,“灌昭阳湖,入夏镇,横冲运道……”次年秋,黄河又在丰县决口——这是距离李来亨最近的一次黄河决口。这回洪水入昭阳湖,穿李家港口,南出镇口。经过几次黄水灌注,郗吕诸湖与西部的武家湖连接起来,大湖终于完全形成。

    微山湖就是鲁西南、豫东和皖北一带,受到黄河灌溉和肆虐的最大象征。

    它酝酿了黄淮海平原的生机和沃土,也给这片土地造成了数十年或百年的灾难轮回。

    微山湖在远方在望,李来亨还看不到湖泊的位置,但他心中已经产生了一种信念,最能象征天灾**的微山湖,一定能够见证顺军最重要的一场决战。

    “过双河口,我们不能停下,不能耽搁时间。”李来亨说,“多尔衮自己来到徐州受死,他要将清军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我们就不该给多尔衮一个验证兵法的机会。”

    张皮绠带着羽林军卫士扬起一片沙尘,他在曹州北面的安兴集,终于收到了山东方面的军情急报。

    “山东经略使谷可成送来的紧急军情!”

    张皮绠手上的急信还粘着几根羽毛,说明这是一份真正十万火急的军令。

    “清军二日前已破巨野,山东诸军除留守防备阿济格的一线军队步卒以外,其余精兵皆已星夜火速南下!估计现在清军最少、最少!估计现在清军最少、最少已经到了金乡、鱼台一线!”

    张皮绠反复强调了清军的攻击深入进度,如果多尔衮真的已经抵达金乡、鱼台附近,那么他距离微山湖,差不多就只在咫尺之间,甚至用不了一天的时间,清军就能穿过微山湖湖区,冲到徐州了。

    李来亨心中又惊又喜,他惊讶的是多尔衮的动作如此之快,清军的突击深入如此果断,喜的则是多尔衮的行动完全吻合了自己的推测,这让李来亨对于自己的军事决断能力,有了更强的自信。

    顾君恩脸色发白:“从鱼台县到微山湖,还有一百里的路程吗?我们无论如何截不住东虏了。”

    “守徐州的是谁?”李来亨问道。

    “是谷可成。”

    “好。”

    李来亨握紧了手,谷可成是刘宗敏的副将,也是大顺军中有能力独当一面的重要将领之一。而且谷可成还是山东经略使,由他亲自驻防徐州,一定能够挡住多尔衮一段时间。

    “徐州城在黄河以南,北有微山湖,南有吕梁山,形势险要,以谷经略的才干,肯定能够守住一段时间。我们现在是赶不上多尔衮了,那就让他一两天,让他打!让他攻!全军听令!”

    李来亨一抖披风,回身喊道:“不要休整,全速东进,轻兵先进,全力以赴赶往徐州!”

    顾君恩作为参军院总参,脱口而出自己草拟的行军腹案:“殿中军的羽林军,还有郝摇旗的一个师,全部追上去,先去徐州。其余部队走南线,先到定陶,取道单县,尾随追击,到沛县附近集合休整,再投入徐州决战的战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为张睢阳,便为颜常山

    “谷经略!”

    许都一走到微山湖的岸边就感觉到风是刺骨的寒,暴露在外的耳朵感到的是冰冷;只有呼吸哈出的气,好像是热腾腾的,瞬间没有了踪影。

    一部分的湖水已经消融化开,少量船只停靠在岸边。谷可成站在船头上,他亲自带着亲卫将士到湖岸另一侧巡视,此时身着铁衣,一点不怕寒冷的样子。

    许都是浙江人,不比谷可成这样的陕北人。他已经套了两件棉衣和斗篷,犹且觉得冰寒刺骨。

    一天的霜雪凝聚在船板,谷可成提醒许都小心船板打滑。将士们的铁甲上面也都生了一层霜,既冰又凉。

    许都呼气说:“山东现在天气如此寒冷,湖泊难以利用来做守御之需,徐州形势危殆啊!不过我听宫文彩、马应试等山东本地的将领们说,这样的天气最多也就再维持二三天的样子,过了这段时间徐州就会立刻开春,冰雪消融。到时候土地泥泞,湖水解冻,东虏铁骑就将难以纵横驱驰了。”

    冬天的微山湖一切绿色都已退去,荒芜的湖岸完全没有了夏日明媚的模样。

    谷可成迎着北风在岸边下船,冬日的残荷,在那一湾的荷塘里,荷全垂下来,一眼望去,象无数的音符自水面上点点起伏。

    有些叶子被冰冻在了水里,匍匐着与水亲吻,一片片芦苇则在水中发抖。

    许都肃立在湖岸边,他虽然是一介文人出身。但大名鼎鼎的东阳豪侠,可从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山东招讨使笔直挺拔的身躯,还是让他显露出几分英武的气质。

    许都刚刚从曲阜那边赶过来,马宝前往聊城增援以后,安置孔家的任务就交到了许都的手上。许都虽然也是儒生,但他和一般文人不同,江湖气质浓重,本来就不是好儒舞墨之人,反而特别敬仰历史上的那些豪侠刺客一流人物。

    许都读书,乃至于考科举,也只不过是因为在明朝,考科举、做文官,是一般搢绅子弟的必经之途而已。

    他自己对于曲阜孔家没有任何特殊情感,反而是在晋王一封接一封、要求必须严肃约束和处置曲阜孔府的密令以后,对待孔胤植等人更加冷酷许多。

    聊城之战以后,李来亨有所担忧山东的情况,便密令山东节度使郭升和招讨使许都将曲阜孔家全部子弟徙往开封居住。

    只是尚未动迁,清军便从鲁西南一带破口而入,徙孔之事只好暂时作罢。山东节度使郭升此时正坐镇登州,指挥大顺军防御济南的阿济格所部,山东招讨使许都便暂时放下曲阜之事,带领手头上属于宫文彩麾下的一支义军武装,原本打算赶赴兖州一带作战。

    许都尚未到达兖州,清军就已经突破了濮州、郓城一线,长驱直入至微山湖北面。多尔衮的兵锋之疾,真让人大感诧异。

    可也只有这般作风,才能让人记起仅仅在几年前,清军每每取道蒙古破关劫掠的时候,不都是如此纵横千里、驱驰天下而没有敌手的吗?

    前后一年以来,清军在大顺军面前的碰壁,增长了顺军将士的斗志和信心,可多多少少也让人们低估了东虏的力量,特别是低估了皇太极死后的东虏,低估了多尔衮的手腕!

    许都这才仓促从兖州府南下,途经邹县、滕县一线,由大运河东岸奔至微山湖南岸的徐州附近,和山东经略使谷可成汇合。

    此时的徐州,那些鹅毛大雪还没有完全化去,地面依旧坚固,还未被融化的雪水变成一片泥泞。

    谷可成在这里已经部署了防御兵力,依靠手头不足万人的兵力,在微山湖附近同清军先锋部队,多番交上手了。

    谷可成下船以后,有一只野鸭子因船的航行惊扰了它,在水面上似飞似走,如蜻蜓点水,在水面上跳跃。野鸭子也好像见多了这样的惊扰,见多不怪,就是轻移几步,离船远些儿,并不飞走。

    谷可成用宝剑拄在地上,指着冰湖上的野鸭,对许都说:“许生你看,一只野鸭还可以这样从容不迫,我们还担心个什么劲儿?岂非不如一只鸭子!”

    许都苦笑道:“若有十万满洲来追杀这只野鸭,它安能坐得住呢?”

    两人对话间,从冰湖遥远的彼岸,隐隐约约传来了炮轰声、砍杀声和凄烈的惨叫声。

    许都的脸色更为难看:“金乡、鱼台一线……谷经略,金乡、鱼台一线,已经全部沦于胡骑之手了吗?”

    谷可成沉重地点了点头,许都这才完全明白过来徐州现在面临的情势是多么危急。他只带来了数千义军武装,与谷可成手头的兵马会师以后,守军也只有万余人而已,怎么可能对抗十万敌军?

    金乡、鱼台两县,就在微山湖的西北湖岸边上,距离徐州,只能说是咫尺之遥。

    “金乡、鱼台两县早已落入东虏之手。但好消息是,敌骑并没有渡到大运河东岸来。”

    徐州顺军的前沿阵地,现在就设在徐州沛县南门外的飞云桥处。飞云桥泡河之上。桥近歌风台,因汉高祖《大风歌》“风起云飞”句得名飞云桥。

    谷可成就是从飞云桥附近,乘船通过一段已经冰雪消融的湖水,抵达大运河的东岸,到沙沟集附近会见的许都。

    清军杀入鲁西南以后,可能是为了尽快南下,避开大运河上顺军重点设防的兖州、济宁州等重镇据点。

    所以其军势,始终只局限在大运河的西岸,一次向运河东岸发展的态势都没有出现过。

    这点对徐州顺军来说,还算得上是一条好消息。最起码大运河东岸现在没有受到清军的攻击,位于登莱一带的顺军野战军、地方卫军和义军武装,就都可以从大运河东岸安全向徐州聚集过来。

    徐州是黄河和大运河交汇的临界点,也是河南、皖北和山东之间最重要的交通枢纽,确实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多尔衮舍弃后方而不顾,几乎是用搏命的赌博手段飞速来攻徐州。这就是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迅速攻克徐州,以完全破坏顺军交通枢纽,并且和南明会师上面。

    “我们必须守住徐州,必须多守住几天。”谷可成说,“晋王的大军就尾随清兵之后,我想至多慢上三四天,就会赶过来了。”

    “三四天时间,我们总归能守得住。”许都也咬牙道,“不为张睢阳,便为颜常山。我既为大顺臣,受晋王厚恩,一定不会折煞这身官袍。”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飞云桥

    飞云桥是清军跨过泡河的必经之处,这座元代修建起来的大桥,位置重要,处在河道最窄的地方。

    即便没有这座桥梁,清军也要从这里渡河才比较方便。

    此时正值清晨时代,河流已经消融大半,缓缓流动的河水里还夹杂着大量浮冰。飞云桥屹立于河道之上,两岸都有顺军士兵驻守,泡河两岸的城镇据点,沛县县城、金沟口和留城,谷可成也都加以修缮,增筑了营盘和炮台,作为顺军的最前沿阵地。

    正白旗的兵马最先抵达徐州境内,这支军队是由多尔衮亲自指挥,尼堪率领骁骑营和前锋营的精兵甲骑打头阵。

    他们在前一天,在将金乡、鱼台两县焚掠洗劫一空后,就开始拔营南下。清军进入徐州境内时,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尼堪兵不血刃就占领了庙道口,兵锋就此直逼沛县。

    但这不是因为谷可成不打算抵抗清军的南征大军,而是因为谷可成正在将徐州地境内本就不多的守军,全力向州城和微山湖消融的一片湖泊区附近聚集。

    沛县,这座曾经酝酿出刘邦、成为两汉发源地的城市,现在就是徐州守军北缘防线的最后支点和阵地。

    临时修筑的营盘与炮台,密布在飞云桥两岸。虽然时间紧急,不允许谷可成深沟高垒,部署下密不透风的防御阵地,但就这极为短暂的两天光阴,谷可成就能够搞出这种程度的防御工事,还是相当出类拔萃的。

    雾气弥漫,清晨的大雾里还夹杂让尼堪想到关外老家的寒气。

    徐州守军中不乏河南人和湖北人,他们对于冬天和严寒气候的抵御力,当然完全不能和白山黑水里生长出来的满洲人相比。

    除了习惯了辽东气候的满洲人外,草原上的蒙古外藩兵,甚至是宣大、京营的汉军士兵,抵御寒冷的能力也高于徐州守军。

    不过大顺军这边最大的优势是在物资上,他们中不少人虽然还不习惯这样的冷天气。但是穿上厚厚的棉衣以后,士兵们搓着手,皲裂的手掌相互摩擦,带着一点温热和潮湿的白气吐在手背和手掌两面,自然就暖和了很多。

    遍布湖广的公私合营工场,规模做得越来越大,数不清的棉布运至河南以后,由本地军民百姓缝补制作为棉衣后,又立即运到了潼关、山西、河北和山东等地。

    大顺军将士几乎人人都穿着准备充足的温暖棉衣,除此以外,顺军还赶制了一大批绵帽、棉袜、棉鞋,基本可以做到前线近三十万人马中,差不多七成以上的士兵,能够拥有比较充足的御寒衣物。

    这是一项相当伟大的成就,像许都这样在明朝时,都算得上社会精英的高级士人,就是从这些细节里看出了大顺政权内部蕴含的巨大能量,才会义无反顾地弃笔从戎,为保卫大顺而战斗。

    “保卫黄河!保卫运河!保卫大徐州!”

    热血沸腾在黄河,火花飞迸在大运河;

    大顺军发出了暴烈的吼声,保卫大徐州!

    大顺军在飞云桥北岸修筑了三个位置关键的营盘,还临时增添赶筑了土木制的厚实炮台——炮台虽然低矮,但是特别厚实,这是大顺军针对清军红夷大炮的特点所设计出来的反制手段。

    低矮厚实的炮台,虽然因为时间紧张,不能和砖石制成的雄伟城墙相比。但它厚实的主体,面对红夷炮的轰击却有非常出奇的防御效果。

    雾气笼罩着那些营盘和炮台,尼堪带着千余名前锋营八旗兵,还有另外四千多名汉军甲士,最先抵达飞云桥北岸。

    他看着在大雾里,沾满霜雪、忽隐忽现的顺军旗帜,耳朵听到大顺军将士从雾气里发出的歌声,神色便严峻了起来,知道守军已有了准备,敌人又是一支不可轻侮的劲敌强兵。

    “难缠的闯孽流贼!”

    尼堪呸的骂了一口,但是经过这么多此交锋冲突,早在深州之战时就吃过郝摇旗亏的尼堪,总算能够明白一件事情,闯孽流贼可没有那么好对付。

    “下马。”

    尼堪冷峻地下达军令,前锋军的八旗兵都穿着三层厚的盔甲,布面甲、锁子甲,还有内衬的厚厚罩衣。如此强劲的防御,连战马都披挂马衣,只不过飞云桥一带地势狭隘,不利于骑军冲驰,尼堪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下令骑兵全部下马作战。

    汉军步卒被尼堪摆上了第一线,满洲太君们照旧做督战队之用。尼堪自己在侍卫的环伺下,小心翼翼,绝不能重蹈过去被郝摇旗偷袭或者博洛被闯孽斩首的覆辙。

    “摄政王就在庙道口看着你们呢。”尼堪高声大呼道。

    “从濮州、郓城一路南下,你们也该看到了,摄政王何时吝啬过赏赐?徐州又是闯孽积蓄财宝的重镇,而且拿下徐州,我们就能杀进河南——河南!谁不知道闯孽拷掠天下,积藏了七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就放在开封城里。”

    尼堪拔出刀来说:“先登过桥者,摄政王已经下诏,先登过桥者抬旗!”

    这一手火线抬旗,也是多尔衮的无奈之举。毕竟全力南下,不择手段和代价地去攻取徐州,这就已经将清军全部主力精兵置于不成功便成仁的境地里。

    为了取得胜利,为了“成功”而非“成仁”,多尔衮当然不吝啬任何赏赐和代价。

    只要能够驱使这些汉奸,为大清拿下徐州,他们要什么,多尔衮就能给什么。

    八旗兵则作为督战队,盯住汉军的背后,并且在局势有利的时候,作为一支突击用的精兵投入战场。

    尼堪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现在大雾笼罩,飞云桥一带地势又颇为险峻。他也担心动辄不能突破渡河,或者万一伤亡太大,不好向摄政王交代。

    所以尼堪还是先命令二千余名汉兵发动攻势,另外由一百多名前锋营中精锐的满洲兵,作为骨干力量,配合发起进攻。

    尼堪看着那灰蒙蒙的大雾,对于大顺军的战法,他一直不太摸得透,总觉得敌人十分难缠。现在飞云桥守军在雾气里激昂高歌,一望可知士气不低,清军要拿下这个阵地,恐怕不会再像前几天攻破濮州、郓城、巨野那样容易了吧!

    “进攻——”

    清军的汉兵排列成相当密集的队伍,这些明朝边军里的精华,全都是相当精悍的重步兵。他们中不少人以前都是和满洲人有血海深仇的敌手,现在却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赏赐,将刀剑对准了同族同袍。

    这些事情,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尼堪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开始冲!”

    砰、砰、砰——

    轰隆——

    在敌人逼近飞云桥的同时,大顺军也从浓雾中发起了反击。灰色的迷雾突然被橘红色的火光照耀,密集的雾气遂变为了一张光彩夺目的画布,枪炮齐发的惊天雷鸣顿时响彻沛县。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徐州总动员

    沛县,因古有“沛泽”而得名。沛县为汉高祖刘邦的故乡和发迹之地,亦是明太祖朱元璋祖籍,李自成在民间又以“沛上长者、太原公子复生”来进行号召,这座行政级别上来讲已经不高的城市,在明末这个关键时期,却具有一种独特的象征意义。

    沛县的“沛”字,古时是指有水草的地方,正应其义,很久以前,古泗水从这里流过,不仅有沼泽湿地,而且有大湖。

    史记《高祖本纪》有高祖在沛丰西沼泽中纵徒起义和其母在田里劳作,“尝息大泽之彼”即在大湖岸边休息的记载。

    可见很久以前沛县就是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今日这里的湖泊区比较秦汉时期更为壮阔,规模不知道几倍于从前。

    只是严寒的气候和枯水期的水文条件,都削弱了沼泽湖泊的防御能力。

    大风起兮云飞扬,飞云桥的名字就来源于汉高祖刘邦还乡时奏响的这曲高歌。

    清军攻势猛烈,那些在满洲太君督战队监督下,凶猛扑向飞云桥的清军汉兵甲士,差不多人人都算得上明朝边军的精华士卒。

    在明朝时,他们空有一身武艺和过人的军事才具,但却因为欠饷、空额、以文制武、将门世袭等各种各样的问题,被束缚住了手脚,无法伸张自己的才干。

    到清军来了以后,这些头悬猪尾巴的野蛮人固然对平民百姓残暴到了崇祯皇帝也万万难以企及的地步。

    可是对明朝边军余部来说,东虏的到来,也意味着对于边军秩序的重组。

    多尔衮大刀阔斧,给予了这些汉兵足够多的好处。十足十的饷粮,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抬旗和晋升也同样毫不吝啬。

    更何况现在清军中一直在流传着“闯孽余众”在开封藏银七千万两的传说,这条消息激发了清军汉兵部队的斗志和士气,让他们双眼通红,为流贼的财富眼热,终于在尼堪的督促下,对飞云桥发动了全面的进攻。

    即便不说那七千万两拷掠白银的传说故事,即便单论清军南征以来,这些汉兵甲士的沿途所见:在大顺控制区内井然有序的社会秩序,还有蒸蒸向上的勃勃生机,都让他们确信,即便河南没有这样一笔骇人听闻的巨额财富,至少也应该积蓄有大量存粮。

    这点从多尔衮击破磁州、大名、濮州、郓城等地后的缴获来看,是可以得到印证的。

    从飞云桥的顺军营盘中,好像雷鸣怒吼、乱石穿空般,大片枪林弹雨密集发射,枪炮一齐释放,火力特为猛烈。

    在最前排冲击飞云桥营盘的清军汉兵甲士,死伤最为惨烈,一瞬之间,尼堪粗略估算,估计汉兵就已经死伤二三百人之多——此时距离徐州战事的全面爆发,还不足一刻钟。

    沛县有县城,明确的记载,据说是嘉靖二十二年修筑起来的:“周围五里,高二丈,阔一丈八尺,护城壕深二丈,阔三丈,雉堞一千三百二十一个,城门四个,各设城楼”。

    谷可成聚兵徐州,并下令山东各地的大顺军守兵,留步卒防备阿济格,并调大部分骑兵南下增援徐州后,并没有撤除徐州北面的防御。

    他积极利用了徐州城北面沛县已有的城池设施,和许都亲自破冰乘船又奔驰冰面一段距离后,赶到沛县县城,积极组织防御作战。

    谷可成和许都赶到沛县以后,谷可成以大顺殿前军权将军和山东经略使的极高地位,亲自率领卫兵赶赴飞云桥南岸的留城布防。

    许都则留在沛县负责协调和组织从大运河东岸赶来的各支顺军援兵,顺便他还接见了许多沛县本地的搢绅领袖、绿林豪杰、贫民佃农和奴婢起义武装的领袖,安抚人心,并加紧安排组织了一批支援前线的民夫参与战事。

    西汉初年的四位丞相萧何、曹参、王陵、周勃都是沛人,司马迁史记所列西汉功臣侯,一百多人,有四十多位出自沛县。

    这座城市酝酿了汉帝国的诞生,也是朱元璋的龙兴之地。此时沛县虽然已经较它历史上的辉煌时期,是不成气候了,但许都还是拿出了沛县这些光辉的历史,来号召本地绅民群众支持大顺军的防御作战。

    “沛县是汉汤沐邑,也是洪武龙飞之地。汉高祖和明太祖,两代神武的帝王都是从这里起仁义之兵,拯民水火之中……

    ……所谓义兵者,皆若陈王、汉高、洪武之流,内诛民贼,外抗胡虏强暴者……

    沛县是晋王亲取之地,晋王为人如何,本县父老皆知之……晋王设施布置如何,本县父老皆知之……

    ……大顺军起中原仁义之兵,已剪除秦晋,扫清胡尘,已在目中。睿酋以无归之师,亡命来戮沛徐,安有不败之理?”

    许都熟悉明朝搢绅阶层的心理状态,所以他接见沛县父老时,着重强调了大顺军对于汉高祖刘邦、洪武帝朱元璋的继承意义,强调了李来亨建政的规模和设施,并从此出发,对比清军的残暴,丝毫没有提到大顺军的营田等搢绅眼中的“恶法”。

    接见从大运河东岸来援的几支义军武装时,许都又攻势一转,强调了清军在大名的屠城,还有多尔衮对于濮州、郓城等鲁西南州县的残酷搜刮,着力激发义军们对于山东一省的本地土著意识。

    而到了会见那些沛县本地的贫民、佃农和奴婢起义武装时,他又换了一种说法。

    聊城大捷的时候,任继荣在无意间开启了对于明朝贱籍制度的彻底破坏。李来亨获悉这一情况后,马上就和礼政府尚书巩焴、刑政府尚书陈可新进行了讨论,决心彻底废除明朝的贱籍,并将这点广而告之,立即推广到大顺军已经控制和尚未控制的地区。

    此条消息一经传出,马上就产生了惊人的传播度。

    不仅是河南、湖广和山东等大顺军的控制区里,获得了解放的奴婢武装自行组织了起来。而且在大顺军兵锋所尚未企及的地区,如四川、北直隶、南直隶、浙江、江西、岭南等地,获得这一消息的贱籍百姓们,都以着特别惊人的热忱掀起了起义的烽火。

    许都也视沛徐一带的奴婢起义武装为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他向奴婢们出示了礼政府、刑政府草拟的废除一切贱籍旧制的法令,以此作为号召,很快就获得可用之士数以千计。

    许都不是一名特别优秀的将领,但他善于进行一些有价值的社会活动。不管是拉人脉、拼关系,还是单纯靠嘴巴去说服,许都都有办法在搢绅、土寇豪强、奴婢贫民等等完全不同的阶层和团体里,运动出足可以为大顺军防御作战起到用处的能量。

    “旬日之间,组织民夫以万计。这总能对前线战事,起到一点微不足道的作用了吧?”

    许都归诚大顺军的时间并不久,但他对于自己仕途的野心却一点不低。多尔衮竟然以主力冒险长驱直入迅速打到了徐州附近,这一点完全出乎山东顺军将帅们的预料,但是在许都看来,多尔衮自陷于不胜则亡的绝境,也给了自己获取不世之功的大好机会。

    “今日乃大顺开国之时,晋王必用非常之人、必用非常之士,若辈士绅,有志于仕途者,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在许都的号召下,沛县、丰县、砀山、萧县、徐州一带的各个阶层民众,都被积极迅速地动员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阎尔梅

    “用卿兄……逢此祸乱之世,你我竟然尚有重逢之日。”

    许都在沛县发出号召以后,徐淮境内便风起云涌,不仅绿林豪杰、奴婢贫农,纷纷聚集到沛县为大顺军做出支援。

    而且还有许许多多老家在大顺军控制区内的明朝士绅、官僚和有较高功名在身的文人,也纷纷前往沛县,投入了许都的账下。

    在这些人中,尤以阎尔梅为一个表率性的人物。

    阎尔梅,字用卿,他是沛县人,又是明朝崇祯三年的进士。更为重要的是,阎尔梅还是复社巨子,名动一时的诗文家,与复社一系出身的方以智、陈子龙、许都等人,本来就是关系十分密切的故交老友。

    阎尔梅本来和方以智、陈子龙、许都三人一样,都曾经投入史可法的账下担任幕僚。只是方以智、陈子龙和许都在徐州归诚大顺军,阎尔梅则是在史可法被高谦裹挟往江北以后,才投入史可法的幕下,因而错过了归诚大顺的机会。

    当然按照阎尔梅本人的立场,他很大可能也未必就会像方以智他们三个人那样,很干脆地投奔李来亨。

    阎尔梅视社稷道德为立身立人之本,在后来的历史中,比起为清廷献计献策,又一次挖开黄河来水攻山东抗清武装榆园军的侯方域,阎尔梅刚好相反,顺治四年时阎尔梅就已经化妆为僧侣参加了榆园军,积极组织抗清活动,虽然屡屡失败,但仅凭他百折不挠的坚持,就不是侯方域那等人渣可以比拟。

    复社与东林党的渊源极深,东林党中的确存在不少名不副实的人物,复社也总是因为言辞大过实际,在南明短暂的历史上,没有起到良好作用。

    可是比较背叛民族的汉奸数量来说,复社中的确有侯方域这样的败类,可是也不乏夏允彝和阎尔梅这样让人感到值得敬佩的义士。

    钱谦益可谓明清之际的诗坛盟主,大学问家。然而他在阎尔梅这等一般诗人骚客面前却显得十分失败。

    康熙元年,阎尔梅见到了一直心亏而蛰居故里的钱牧斋,尽管钱牧斋有,有绝代佳人催发其诗兴,然而在阎尔梅“大节当年轻错过,闲中提起不胜悲”的指陈之下,钱牧斋亦只有羞赧而已:“古古善骂人,当世无所推许。”正因为阎尔梅心底的坦荡,才敢于直陈当时的大诗豪。

    阎尔梅的一句“死将为厉鬼,生且做顽民”,无论是对于大顺军来说,还是对于愿意抗清的明军明臣来说,都是一句足可以并且应该去刻入灵魂和骨髓中的话语。

    在一个将汉人视作仆隶的反动帝国里,遵从就是背叛,忠诚就是出卖,死之人是要为动摇大清的统治而死,生之人则至少要做“顽民”,即便没有反抗的力量,也要顽抗地不为反动帝国的统治添砖加瓦。

    史可法被高谦裹挟去江北以后,沦为了军阀的政治俘虏,他在弘光朝廷里的日子过得也很不好,多年积累下来的政治清誉,已经差不多全部败坏在了高谦的手上。

    史可法的日子都这样困难,那么作为史可法幕僚的阎尔梅,自然更不用说。

    弘光朝廷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但阎尔梅以忠义自诩,并不因此就背离那乌烟瘴气的江南小朝廷。

    给了阎尔梅致命一击的,是江北三镇军阀提倡的北伐之事。

    本来,阎尔梅自己就是首倡江南北伐之人。他曾经劝说过史可法利用黄鸣俊和朱大典组织的浙勇“渡河恢复山东”,也曾经劝江南君臣厉兵秣马作为和大顺军谈判的地盘,还曾经希望弘光皇帝派出一个重要的大臣领衔,组织使节团前往徐州或开封和顺军和谈。

    但这些事情,完全被弘光君臣置于一旁。

    正相反,弘光君臣在清廷大学士刚林的唆使下,在战略上已经彻底倾斜向了“联虏平寇”的一侧。

    这对老家就在沛县的阎尔梅来说,不啻为一个最大的打击。

    因为按照清军一贯表现出来的作风,如果南明军队真的和清军联手背击大顺军,一旦顺军在徐州战场失利,那么阎尔梅的故乡沛县必然遭到一场空前的灭顶之灾。

    当此弘光君臣乱政之时,被阎尔梅认为可以领江南士林之望的史可法、钱谦益,却没有一人能够做出有力的反对。

    李建泰、苏观生这些北来大臣,虽然有心反对江北三镇背击顺军的谋划,可是却缺乏足够的力量,结果只能是有心无力。

    黄鸣俊、朱大典也都掌握一定兵力,福建郑家更是势力庞大,但是除了一个郑森曾经出言反对以外,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人提出过尖锐的反对意见。

    眼见南明军队配合清军夹击徐州的计划,已经迫在眉睫。对于阎尔梅的故乡沛县来说,一场大屠杀似乎同样在劫难逃。

    他终于对南明朝廷彻底失望,正在此时,许都在沛县接见了徐州境内各县的父老乡绅,“宣传”了大顺军的政策,并且很快就将这些宣传传入了南明军队的控制区内。

    其时阎尔梅本来就已经因为对朝政彻底失望,离开了南京,准备返回沛县老家隐居,即便是死,也要和父老乡亲同死。

    他到徐州附近时,突然听闻了山东招讨使许都的名号——这个名字对阎尔梅来说并不陌生。

    阎尔梅二十一岁时游学江南,结交了许多复社文人,在这过程中自然认识方以智、陈子龙、许都等人。

    特别是许都名声在东南极大,阎尔梅对许都的豪侠之风,素来敬仰。他在徐州附近听说许都竟然已经是大顺军的山东招讨使,精神世界无疑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抱着这样的疑问,阎尔梅仔细了解了许都派出士兵宣传的大顺军种种政策。他终于骤然发现,或许明朝的灭亡已经是寿终正寝,新的王朝正在中原大地上慢慢升起,而这个新的王朝,也势必将承担起保卫中华、驱逐鞑虏的任务。

    “许生,谁能想到你竟然成为了流……竟然成为了大顺军的山东招讨使?将这件事说给你的浙江乡人们说,谁又会相信呢?”

    阎尔梅很快就赶回沛县老家,他正赶上了清军猛攻飞云桥的时间。但许都和阎尔梅是多年的故旧,许招讨可谓是立马就放下了手头组织民夫的一切工作,率先跑来接见了阎尔梅。

    “用卿兄白衣入朝,在江南朝廷中竟然不能得志,弘光君臣的腐朽无能,从此处也可见一斑。”许都直言道,“眼下睿酋多尔衮兴兵数十万进攻徐州,大顺朝的生死存亡都系于此城,用卿兄,大顺的晋王爷乃天生神人,往往用人于草野之间,我不会劝说你立刻归诚大顺,但也希望你多看一看,多想一想,了解一下,现在的大顺军究竟是一个何等模样。”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从屋上建瓴水

    阎尔梅不是空手而来,他虽然是白衣入朝,但毕竟出身沛上豪门望族,回到徐州老家以后,很快就散尽家财,组织起了多达二千余人的民兵部队来协助许都。

    从此也可见到江南士族们的财力是多么雄厚,阎尔梅已经是以清正闻名于世的人物。他关心贫苦百姓,对待家族佃农也很少刻薄地进行剥削和压榨,但是凭借数代积累的财富,竟然还是拥有能够组织两千人民兵部队的财力。

    那么其他贪婪远过于阎尔梅的江南士绅望族,财力又是何其雄厚?

    许都对东南士卒早就深感失望,不过他对这些人的心理也特别了解,这一点是李来亨与其他大顺军将领都不能相比的优势。

    许都很快就把阎尔梅树立为旗帜,大加表彰,宣传他白衣来徐、组织民兵协助大顺军的事迹,又暗中密令手下将士们到处传言:

    说阎尔梅白衣入朝,已经深得晋王李来亨的赏识,待徐州之战结束以后,就会被拔擢上汴,白衣卿相,位列尚书、侍郎之职。

    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出,由大顺军将士推波助澜,在徐州各县很快就疯狂传播了起来。本来徐沛一带的士绅豪强们就对清军的屠城威胁,深为恐惧和忧虑,现在又传闻大顺军用人不拘一格,只要有功于守卫徐州者,今后都会被列入另册,特加重用的消息。

    不消说了,对于誓死也要做官迷的士绅一辈来说,什么样的消息,也没有能当官的消息更好了。

    坊间疯传晋王李来亨和先帝李自成、光中天子李过不同,是“会用人”的英明领袖。据说他是大顺军中最善待士绅文人的一位大帅,不然的话,许都、阎尔梅等明朝时的豪士,怎么会骤然得此殊荣和大位?

    不必说了,散尽家财,组织民兵,投李晋王去吧!将来必可做大官啊!

    正从曹州出发率军疯狂追击多尔衮大军的李来亨,伏在马背上已经两天一夜没有解甲。他地内衬衣物完全被汗水浸湿,严寒的冷气又将这些衣服上的水渍冻成了一片白霜。

    征人铁衣寒,李来亨穿着这样一身厚重又冰冷的衣服,当然是忍不住打了好多个喷嚏。

    他看着身旁随同行军的方以仁、顾君恩两位文人,见到他们同样衣不解甲,跟随诸将辛苦奔驰追击的样子,就笑道:

    “乐山,好直,此战若能击破多尔衮,幽燕不过唾手可得,直捣黄龙府也不在话下。到了那时候,天下间将再无人可以抵抗我辈。

    我当年和你们谈均田大计的时候,你们都担心反对力量会太强。那么今天再看又将如何?徐州一役不胜则亡,一旦胜利,孤想推行什么样的均田政策,难道还有人能够抵抗吗!”

    “殿下欲平天下士绅乎?”

    在战马上疾驰很长一段时间,精神已经极端疲惫的李来亨又打了个哈欠,说:

    “将来营田法是必须在天下范围内广泛推广……当然,孤绝不将士绅一辈逼入绝境。等到平灭多尔衮后,营田新法的力量都会有所减免,孤看还很有必要继续扶持士绅一辈向耿应衢那样的绅商转型。

    这天下……这天下该有些变化了。”

    徐沛一带的士绅还不知道,李来亨早就制订好了将来“吞食剖分”他们的计划,犹自因为许都的种种空头支票和阎尔梅的模范作用,开始大量组织团练民夫奔往前线,协助大顺军进行防御作战。

    飞云桥的北岸,清军攻势如火如荼,尼堪已经亲自下场,率领前锋营的八旗精兵猛扑顺军营盘。

    而在飞云桥的南岸,谷可成坐镇留城指挥部。这座小小的集镇,现在已经被数不清的民夫充塞。

    这几天来从徐州各县赶来沛县支援参战的民夫数量,已经多达近二万人之多。

    对于许都的动员成果,谷可成叹为观止:“书生佩剑,真可比万夫长了。”

    南朝宋元嘉年间,北魏的将领步尼公魏将步尼公就曾经屯聚留城,与南朝宋的将领稽玄敬相遇后,引兵交战于现在飞云桥的位置附近。

    当时飞云桥还没修成,只有一座苞桥,沛县县民当时也被南朝宋的将领激励动员起来,到处袭扰北魏军队,还将苞桥烧毁。北魏军队都以为宋兵大军已经到达,就纷纷争抢北渡河流,结果溺死大半。

    明朝正德四年时,黄河还曾经决堤于飞云桥一带,河水涌入大运河。嘉靖八年,飞云桥的河道又向北变迁到鱼台县附近,嘉靖三十七年,这里的河水支流又重新冲到飞云桥,嘉靖四十四年,黄河又泛滥,直到万历以后,本地河工遏河南徙,横决始免。

    从此也可见得,飞云桥这段河道是黄河和大运河交汇处的一个重要要点。由于河道比较狭窄,河流易于泛滥,就军事角度来说,的确是清军冲向徐州的必争之地。

    谷可成获得许都动员的大批民夫增援以后,他的信心又有所增强,除了派一部分亲军兵马冲到北岸营盘增强防御力量以外,又让许都组织民夫在南岸留城一带继续修建更多营盘和炮台协防。

    大顺军在飞云桥上,兵力陆续增加,此时已达到战兵一万人、民夫二万人的数量。以此兵力,谷可成有信心再坚守几天时间,直到李来亨率领汴梁精兵赶到!

    “晋王大兵将至,我辈最多再守三天……不!最多再守两天,晋王一定能够赶到。”

    留城在沛县东南五十里,是春秋战国时宋国修筑的城市。秦二世时秦嘉立景驹为楚王,就是在留城。后来张良遇汉高祖,也是在此,因此张良被封为留侯,就是以留城之名。

    大元三年,苻秦将领彭超攻彭城,留辎重于留城,谢玄带兵救援彭城的时候,便是扬声遣军向留城,彭超就自动解除了彭城之围,可见留城的位置也相当关系徐州要害。

    古之彭城,即今天的徐州。

    留城现在还有一点特为重要,就是运河所经,城北十三里有马家桥闸,也是控制大运河河道的一个要点。

    一旦飞云桥失守,谷可成设置的第二道防线便在这里。

    徐州冈峦环合,汴泗交流,北走齐、鲁,西通梁、宋,实在是天下要害之地。

    飞云桥上清军又调来大批火炮,轰鸣声惊天动地。大顺守军同样用密集的枪炮进行反击,但由于兵力上寡不敌众,许多处炮台都很快遭到清军平毁,飞云桥北岸据点就此呈现出岌岌可危的态势。

    谷可成沉着地说:“徐州三面环山,只有西面平川数百里,西走梁、宋。多尔衮从鲁西南来攻徐州,确实是一招可怕的兵法。一旦徐州又失,中原就等同于开关延敌,真若从屋上建瓴水,我们绝不能让徐州有什么闪失,否则死后如何面对老万岁去呢?”

第一百二十章 阿济格东路军

    光中元年的二月,已经来到了结尾时分。

    徐州北面,多尔衮近十万军队好像狂风呼啸,吹卷而南。徐州的西面,李来亨也带着七个师的大顺野战军主力,将近八万人的部队,疯狂向东冲驰过来。

    两支大军,一支从北到南,一支从西到东,目的都是这样的直截了当,就是要率先冲到徐州城下。

    鲁西南的一隅之地,在此时,竟然汇聚了二十万战兵相互厮杀。从广阔的高空鸟瞰下来,可以清晰见到两条鲜明的轨迹,那是大军行军过程里掀起的烟尘,无可避免地遮蔽天空,变成了一道即便从云上也可以望见的灰黄色线条。

    而在山东的另外一角,也就是明朝人称为东三府的青州、莱州、登州三州之地,还另外存在一支大顺军的部队。

    大顺军在山东的兵马,其实本来多数就是部署在前线。山东经略使谷可成在获悉多尔衮突驰向徐州的消息后,虽然紧赶慢赶,采用各种办法,总算拼凑起了一万余战兵、二万余的民夫到徐州设防,但大顺军山东诸军的主力,还是集中在东昌府和东三府这济南的左右两翼。

    由于任继荣、马宝、党守素等大将都在东昌府聊城,所以东三府的大顺军是由山东节度使郭升指挥。

    郭升原来是明朝的柳沟副总兵,地位不及李来亨的元从亲信马宝,也比不上中营宿将任继荣和党守素。所以他没有赶上殿前军三个师里任何一个制将军的位置,只是以武官身份暂时充任山东节度使一职。

    可是因为聊城之战的缘故,任继荣、马宝、党守素三名大将都聚集在了济南西翼的东昌府。于是偌大的东三府,就完全由郭升来负责布防了。

    他原本将大本营设在远离前线的登州,好避免阿济格的兵锋。但是谷可成、许都到徐州布防,抵御多尔衮的攻击后,本来济南前线并不激烈的战事情况,马上就发生了巨大变化……

    “阿济格出兵了!”

    阿济格在济南盘踞已久,自从肃亲王豪格被多尔衮调虎离山,骗进北京铲除以后。原本归属于豪格的一支两黄旗精兵,就落到了英王阿济格的手中。

    在多尔衮三兄弟中,阿济格是最年长的一人,但他也是头脑最为简单的一个人。相比较之下,多铎虽然也是多尔衮的亲兄弟,但是多铎的个人野心就比阿济格大得多,很早以前多铎就有自成一派和多尔衮抗衡的趋势。

    所以多尔衮靠权谋诈术铲除豪格以后,就把多铎放逐陕西,不给他配属精锐的满洲兵力,而是让自己最信任的汉人政治盟友吴三桂以大军监视多铎。

    对待头脑简单的阿济格,多尔衮就没有那么小心翼翼。他很干脆地将山东的清军交给阿济格指挥,要知道豪格留下的这支精兵属于两黄旗,无论是正黄旗还是过去皇太极亲自统率的镶黄旗,都是八旗中堪称最为精锐的一部兵力。

    正因为阿济格行事鲁莽,能力有限,又和多尔衮是亲兄弟,所以才能掌握这样一支精锐兵马。

    但是阿济格掌握这样一支精锐的部队,却在豪格被铲除以后,长期“宅”在济南,一无动作。既不如叶臣在山西那样有预谋的削弱太原防御,也不像后到山西的济尔哈朗那样对太原城疯狂进攻,甚至不像吴三桂那样做出牵制潼关守军的姿态来。

    阿济格就只是在济南一动不动,一段时间内,简直让大顺军山东将帅们怀疑,阿济格究竟是单纯行事鲁莽、头脑简单,还是另外有什么阴谋存在?

    现在多尔衮从鲁西南破关攻徐,阿济格又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从济南出发,克泰安后,逼向泗水,郭升才意识到,阿济格长期一动不动,看来就是等待着这个重要的战机到来。

    郭升的大本营在登州,主要是因为登州是顺军山东水师的驻地。他一直策划利用山东水师的船只——这支部队主要是来自当初明朝津辽水师中不愿意南下的一批船只和水手——运载顺军士兵,趁着多尔衮空巢南下的机会,浮海攻击天津,实现一个釜底抽薪的效果。

    不得不说郭升的奇谋一旦成功,很可能直接造成全天下战局的扭转效果。

    可惜阿济格在此时大举出兵,眼看泗水一线不保,郭升也只好放弃了他那浮海攻燕的两栖登陆作战计划,紧急前往青州府益都的前线官署,调动东三府兵力侧击阿济格,以牵制他南下攻泗的图谋。

    否则一旦阿济格成功突破兖州和泗水一线,那么大运河的东岸,徐州的另一侧战线,也将面临重大危机。

    大顺军在济南南面,以泰山和泗水为依靠,原本就设置有一条坚固的防线。

    这条防线和长期兵力空虚的鲁西南不同,一直受到谷经略的高度重视。这里毕竟是防御阿济格的最前线,即便阿济格宅在济南,长期没有表现出进攻**,谷可成也没有松懈泰山和泗水一线的防御。

    所以阿济格出兵南下后,在这一带展开的战斗特为激烈。

    顺军在泰山、龟山、冠山、梁父山、宫山、泗水、防山、陪尾山、蒙山一线,依山居水,修筑了海量的营盘和炮台,放置了大量火炮,形成了一条极为坚固的有力防线。

    山东节度使郭升到青州后,又立即调集约万人的东三府野战部队。他留兵四千人守青州,自己率领六千战兵及临时聚集的义军武装、豪绅团练万余人,出临淄,渡过多条封冻的河流后,出其不意地进攻了阿济格后方的淄川县、长山县、新城县一带。

    这区区数千兵马,郭升却大造声势,号称拥兵八万人,将席卷进攻济南,切断阿济格东路军的归路,希望以此逼迫阿济格回师。

    然而阿济格东路军的南下目标,和多尔衮中路军相同,就是要会师徐州。

    这是一场不胜则亡的大战役,开弓没有回头箭,到此地步,阿济格岂会因为郭升偷袭济南就回师北上呢?

    战斗终究要落在徐州附近的正面战场……

    郭升带着数千精兵轻装上阵,快速进击,离开青州后,迅速杀到济南附近。他在邹平附近,亲自率领麾下部众围歼了一群数百汉奸绿营部队以后,裹甲纵马,终归有些失望。

    “难道就算我们打下济南,阿济格也会不为所动吗?清军南下徐州的决心,坚定到如此地步?”

    “节度使!”

    另外一名夜不收从前线奔回,他背上插着顺军旗帜,沿途所至,都有大量山东父老乡绅起兵迎接。

    “郭节度,济南、章丘之间,数个集镇皆有人募兵起义,迎接我师入济。形势一片大好啊。”

    郭升却有所犹豫,他知道自己兵力寡弱,突然离开东三府主动进攻济南府,本来目的只是为了牵制阿济格东路军的侧翼。

    没想到阿济格这次出兵却是如此倾巢而出,后方济南重镇竟然没有多少兵力驻守,才让郭升进展这样迅速。

    他担心道:“我们再继续深入,一旦阿济格回师,就有被围歼而全军覆没的危险……阿济格到底意欲为何?清军难道真的是要完全不顾后方地去进攻徐州吗?因粮于敌,因粮于敌,到了如此地步,东虏的粮秣情况,是恶化成什么样子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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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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