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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保卫山东

    博洛身中一箭,毛葫芦兵的弓箭特别著名,箭头专门涂毒,只要稍稍刺入肉中,即便不死也要重伤。

    端重郡王攻城先登英勇非常,他之前穿着两层铠甲在城墙上还是跃进如飞。像博洛这样备受皇太极和多尔衮器重的爱新觉罗宗室权贵,一样能够以身犯险,就此点来说,清军的残暴和他们的强悍善战并不冲突。

    任光荣在城墙上极近的距离内射出一箭,所用的箭矢又是专门破甲的重箭,坚硬锋锐的矢头毫无阻碍地贯破了博洛身上的外层布面甲。博洛内搭的锁子甲,本来防御箭头的效果就比较差,重箭箭矢硬生生撞碎一枚铁环,涂过毒的锋锐箭矢因此直刺博洛身体之中。

    端重郡王仰头痛呼了一声,差点就从城墙上跌落下去。若是如此,即便不被箭伤和毒杀杀掉,博洛也会被当场摔死。

    几个刚刚受到博洛重金嘉赏的汉人士兵,不要命似地冲过去,居然将半截身子跌下城墙垛口的博洛又救了回来。

    那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只是神话,毛葫芦兵箭矢的涂毒更多是对敌人的伤口造成感染,以求得二次伤害。博洛中箭以后没有立即死去,而是因为伤口感染承受着加倍的痛苦,他算是一条英勇的汉子了,但在这种剧痛的面前同样是哭爹喊娘,连眼泪都飙了出来。

    满达海别无他法,自己只是一个辅国公,地位同爱新觉罗宗室中的权贵可不能相比。更何况博洛亲手射杀李自成,是满清在获鹿大战中的英雄,多尔衮也不会允许博洛就这样战死在前线。

    满达海一边指挥清军上万人的部队控制聊城外墙的各扇城门,一部分士兵还已经杀入城内,像那栋内墙杀去。

    但更多的时间,满达海必须分出精力照顾博洛,他带着清军里头大部分战斗力最精锐的护军赶去保护博洛,自然削减了对于聊城内墙的攻势。

    聊城的内墙——说是城墙,其实只是一堵单薄的土墙。这座城墙已经是宋朝的古董,有些部分甚至人手用力一推就能推倒,城墙全是用土堆成,几百年来风吹雨打,和明初修建、万历年间重修的外城包砖城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守军防御的核心还是东昌府府衙,府衙规模浩大,再加上之前任继荣已经将东昌府府衙那硕大的后花园改建为了练兵场。

    现在守军依托府衙和练兵场的石制围墙,还可以保持一道最后的防线。

    任继荣带着一部分守军士卒撤回了土墙后面,他亲眼看到大哥被清军杀害的场景。到这时候,任继荣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清军是大顺所必须要打败的生死大敌,在东虏的面前,一切内部矛盾都应该搁置下来。

    他痛彻在心,也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积极听从李来亨的安排?若是按照晋王的安排,使得第七师已经完成整编,形势或者不会到如此地步,任光荣也至于牺牲了。

    在战争的火焰面前,中营老人们都放下了过去的偏见。他们退守内城土墙,继续顽强抵抗,同时也张望着南方,希望从那里看到晋王殿下的旗帜。

    中营将士即便在技战术上已经落伍,可是战士们坚忍不拔的程度,即便放眼此刻整个东亚范围也是数一数二的。他们不再因为突如其来的内外夹击而自乱阵脚,组织反而更加凝聚。

    守军因为防守外墙时的伤亡,人数已经减少不少,剩下的兵力反而更适合任继荣的指挥。这正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所有士兵都依托土墙打起反击,守军的防御战斗反而比之前在砖石外墙处更为激烈。

    每一处看起来薄如纸张的土墙,好像只要一推即倒的脆弱,这时候却一定要满清付出无数鲜血的代价才能前进一步。

    守军且战且退,以东昌府的府衙和练兵场为最后的防御阵地。过去明朝官府残民以逞而修筑起来的宏伟府衙,还有本地知府兴建的大花园,这些从前明朝官绅盘剥民脂民膏而修筑的工程,在聊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反而成为了本地军民赖以坚守的最后一道防线。

    战斗一直没有结束。

    战斗更趋激烈,此时不仅是顺军守兵,其他军民百姓也陆续被动员起来进一步参加战斗。聊城近半部分已经被清军占领,不过最精锐的一支满洲护军队伍保护着重伤的博洛退出战场,敌人的攻势因此削弱不少,任继荣勉强能够松下一口气了。

    东昌府府衙规模宏大,衙门正堂坐北朝南,整个府衙有大门、仪门、正堂院落、后堂院落和廨舍院落五个结构。东郡大门—大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四堂—五堂呈一条中轴线依次而落,守军也成梯次防守,敌人越是进攻,大顺军的斗志就越是顽强。

    满达海这时候还在聊城城外忙于看望博洛的伤势,他直到军中的大夫们确保博洛性命无忧以后,才回到战场继续指挥攻城。可是即便如此,大部分的满洲护军还是留在城外保护端重郡王,清军攻城军队在失去满洲太君的压阵督战以后,进攻势头明显削弱,几次强攻府衙都以失败告终。

    夜色已经慢慢降临,府衙中还聚集着上千中营的老本劲兵,除此以外,以花园改造的练兵场为中心,任继荣另外还把大顺的正规军士兵和义军武装、城内民兵混编在一起进行防御,人数也有两千多人。

    任继荣举起火把,府衙内的守军士卒都跟着他高举火把,点点星火聚成一团。他放眼土墙之外,敌人的火把数量实在比大顺军的守兵多出太多倍了。

    任继荣自己也负了伤,战斗打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为将者的耻辱,让稍有能力者来取代任继荣,都不至于让聊城这样一座府城如此快地落到这等窘境。

    任继荣一张铁青的面庞被火把照得透出红光,他心情沉重,但又绝不相信聊城会如此陷落:

    “兄弟们!谷经略是咱们中营的老人,大家要相信他。而且老党也在我们的身后,老党知道东昌危急的事情,一定会放下手头任何一件事情,立马来营救……立马来增援我们!

    因为我的疏忽,害死了这样多弟兄,打完这一仗以后,晋王要杀要剐也好,还是兄弟们要怎么样对我,都随意处置。

    可现在,可现在我要求所有人都听从我的命令,不得后退半步,死扛到底,直到谷经略和老党赶过来。”

    任继荣望着面前森森黑夜中,清军成千上万处的火光,面色十分难看。但他稳住了阵脚,自己做错的事情实在太多,区区一死难道能够赎罪吗?只有战斗到底了,此战结束以后,如果侥幸未死,自然要向晋王殿下谢罪!

    任继荣,还有其他中营的老人,这时候对于晋王大军来援的渴望已经到达极点,他们完全承认了晋王的权威。

    大顺军,如今只能团结在晋王的旗下,战斗到底。

第九十一章 大顺骑士

    马宝脸上带着楚闯三堵墙骑兵专有的铁面具,他扯着战马的缰绳,身后上千名来自殿前军第六师的三堵墙精骑,全都衔枚无声,悄然寂静。

    这支军队接到东昌府前线遭到袭击的紧急军情以后,就被谷可成先一步从济南府前线调动了过来。本来党守素强烈要求自己率军先行前往聊城,但谷可成从军事角度考虑,还是马宝麾下的新式骑兵营救聊城的成功率更高。

    而且马宝之前就有在山东作战的经验,和本地义军武装的关系也远比党守素紧密。所以谷可成从军事角度考虑,才让马宝先行率领部分骑兵疾驰往东昌府增援。

    这同时也是一种心理战术,同样出身中营老人的谷可成,他当然知道党守素、任继荣这些人在想什么。优先让马宝出兵,将党守素等中营老人放在第二梯队出战,也是为了刺激他们的好胜心和争强心,鼓舞因为雁门之败、获鹿大战还有田牛之变,士气上一再往低走的中营旧部。

    三堵墙精骑被马宝部署在鱼山北面,楚闯骑士的军阵经过数场大战的锤炼,显得越发严整肃穆。除了少数战马的蹄声以外,偌大的军列竟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放下了连接在头盔上的面罩,仿佛一堵铁墙,密不透风,只等着压碎满洲人。

    焦大带着数名游骑从前方赶了回来,他非常兴奋,拼了命地压低声音,直到冲到马宝的身旁才说:

    “节帅!聊城还在,聊城还在!”

    马宝带着铁面罩,看不出他的神色来:“城池完好吗?”

    “城内火光鼎沸,杀声震天,守军还在城中坚守!清军半数已经入城!”

    马宝牵住缰绳,开始指挥骑兵组成攻击队形。其实同样是闯军攻占洛阳时期,被从守备一级降将提升起来的将领,但是马宝的军事天赋确实在任继荣之上。如今他已有相当的大将气度,冷静从容,确实不是一般人可比。

    “任继荣很可以啊。”马宝肃立在军队的队伍之前,指着聊城方向,“清军正在全力进攻聊城,他们不过是一支偏师,其实已经成为孤军深入之势,全军覆没就在眼前。”

    马宝又拔出佩剑说:

    “东虏蚁聚攻城,以全军孤注于聊城,连外围戒备的兵马都没有几个,其势已成尽覆。三堵墙诸骁骑,皆晋王亲手教训恩养之死士,尔辈衣晋王之衣、食晋王之食,桑梓家人皆因晋王仁政而于乱世中得享太平。

    今天满洲铁骑南征欲渡黄河,一旦渡河,必定焚掠残破湖广桑梓,毁坏田园,奴役乡人,使我中原之地尽为膻腥,使晋王数年仁政化为乌有。

    诸骁骑将士,尔辈家人于河南、于荆楚,皆有田地若干,楚民更已享得浮生太平数年矣。满洲胡虏一路从燕京屠杀至齐鲁,所过剃发杀戮,已经是惨不忍言。

    我们不在此击败满洲人,一旦使得胡骑渡过黄河,驰入中原,即便战胜,中原之地也将备受涂炭,诸将士的亲戚妻儿,又不知道将死伤多少人!

    敌人就在前面,此刻唯有振臂一呼,疾驰杀敌!”

    因为情况紧急,马宝是率军急速奔驰至此,跑得比同样是中营老人出身的党守素还要快上一大截,所以先行赶到聊城附近的三堵墙骑士只有千人左右。

    这千余名骑兵默不作声,所有人只是将长矛和马刀竖起在身前,一片刀枪组成的密林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一千匹战马的蹄子同时向前,骑士们动作整齐划一,掀开披风、拔出马刀、立于身前,一气呵成,千人成军,仿佛一人,气势之肃然,让马宝大为满意。

    “前进吧……”

    焦大也拔出刀,他看着马宝问道:“节帅,如何?”

    马宝将宝剑一挥,断然说:“前进吧!三堵墙有进无退,是无坚不摧的。各队按照此前指令,分队攻入聊城,另留二队,一队隔绝城内外清军兵马,一队随我直扑东虏大营。”

    各队骑士都在骑兵士官的带领下,形成了紧凑严整的密集阵。顺军骑兵的密集阵冲锋战术,同样是经过数场大战的考验和锤炼,在冲锋、队形维持和重整,还有撤出战场方面,都比较最初有了质的飞跃。

    大顺军的墙式冲锋战术,到这时候已经完全成熟,足够应付大多数战役情况。

    所以马宝充满自信,清军人数虽然很多,但是经过不计代价的猛烈攻城,力量已经完全疲倦。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支远道而来又孤军深入的偏师,缺乏后援力量,对于聊城四周缺乏应有的侦查和戒备,队形松散,要击垮他们绝非难事。

    马宝最后计算了一下时间,他抬头通过月亮和夜色又判断了一下时辰,接着根据聊城内外的大片火把灯光确认了敌人的位置,终于下达了总攻击命令:

    “可击矣!”

    顺军骑兵队伍在黑暗中,悄然无声地行动起来,好像一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巨龙。人潮很快又分为数队,向着清军的要害处直扑而去。

    夜色掩盖了这场突袭,马宝选择的攻击机会也十分恰当,他的战场嗅觉确实非常灵敏,这已经不是马宝第一次依靠过人的战场嗅觉,抓住绝对战机的一刻了。

    “杀光辫子兵——”

    “杀光辫子兵——”

    虽然攻防两军都举了大量火把,府衙和练兵场附近还点了许多盏大灯,但这毕竟是晚上,夜色浓厚,顺军骑士很难分辨清楚敌我。因此马宝直接下令通过发型辨认敌人,遇到辫子兵,不管是否投降直接杀掉。

    虽然在黑暗中,要想辨认清楚头上的发型,也并不容易。不过这比起辨认盔甲的样式已经简单很多,一部分先行冲入城内驰援的三堵墙骑兵简单辨认一下敌人的辫发,就马上抽出短手铳开火,接着见辫子就砍、遇辫子就杀,焦大带头狂呼“杀光辫奴”,聊城之内,立即化为血肉地狱。

    马宝则在城外,他留下一队骑兵,大概一百余人左右袭扰城门,阻止清军内外两支部队汇合。接着自己就亲自率领二百骁骑直扑敌人中军大阵,满达海此时已到聊城内指挥作战,留在城外的是守卫端重郡王博洛的部分满洲护军。

    护军营是满洲八旗中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可是他们经过一整天的激烈战斗,已经特别疲惫,又全然没有防备,连战马都放在一旁。等到发现敌人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骑乘战马,只能步行作战,显得非常狼狈。

    博洛本来就被守军射伤,伤势很重,此时根本不能作战。他躺在一张简陋的军帐里,听到外面突然传来马嘶人吼的喊杀声,马上就慌了神,博洛知道这一定是顺军援兵赶到了!

    他搞不清楚顺军援兵有多少兵力,但想到自己贵为大清郡王,绝不能耻辱地落在流贼的手中,就马上抽出身旁侍卫的腰刀,架在脖子上说:

    “闯孽已经打到这里了!我是来不及逃走了,但我身为国家宗室,不能辱没八旗军威。我死以后,你们一定要赶在流贼之前,毁掉我的尸体,不能让流贼获得!”

    守在军帐里的侍卫劝阻道:“王爷,我拼死也要救你出来。”

    “我杀死闯寇李自成,流贼若得我首级,势必会鼓舞贼众士气,你万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博洛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就将腰刀一横,斩断了自己的脖颈。他做的十分干脆,鲜血从喉管中激射而出,喷洒得护卫满脸都是。

    侍卫咬住牙齿,忍着悲痛将博洛的郡王服饰脱去,又匆匆用一面盾牌将他的头颅砸烂。没过一会儿,军帐就被顺军骑兵踏破,马宝带着几名骑兵一边用短手铳射击,一边挥舞马刀冲了过来,两名骑兵飞速冲过,侍卫还来不及做什么抵抗就被杀死。

第九十三章 满达海中心开花

    顺军骑兵如旋风般刮过清军军帐,满洲护军固然各个精悍骁勇,都是百人敌的难得勇士,但现在缺乏马匹,又各自为战,一下子就受到很大损失。

    博洛自杀以后,马宝带着三堵墙骑士们又在军帐中搜寻了一阵,始终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敌人大将,马宝的不满和遗憾之情已经形色于外。

    剩下的满洲护军在黑暗里慢慢聚集起来,还有一部分人已经飞扑过去抢夺马匹。虽然中间难免又遭到大顺军骑兵的反复冲锋屠戮,可还是有一些身手强悍过人的巴图鲁抢到了战马。

    满洲兵一旦上马,分散在一片军帐之中正遭到顺军骑兵分割歼灭的敌人,就可以迅速聚集靠拢起来。虽然博洛已经自尽,辅国公满达海又正在聊城城内指挥攻城,一时间还没有撤退出来,但是剩余的满洲太君们里面并不缺乏有组织才干的军官,辫子兵的确骁悍,如此情势下居然还能重新聚集结阵,又且战且退,让马宝大感棘手。

    马宝亲自带着顺军重骑兵又冲锋了两波以后,发现敌人聚集后已经不像此前那样容易收割,相反顺军骑兵自身的伤亡数字正在飞速上升,只好咬牙忍痛,放弃了对剩余满洲护军的追杀。

    “东虏的护军营……都是天下间难得一见的勇悍狂徒啊。”

    马宝长剑转向聊城方向,顺军骑兵立即放弃了对敌人军帐的继续追击,队伍转向,从两处城门相继鱼贯涌入城内,配合任继荣的守军采取前后夹击的战法来重创敌人。

    剩下的满洲护军经过刚刚一场突袭以后,此时一边由各级军官清点伤亡,一边搜索失踪的端重郡王,还有一些人则到处牵过来马匹,不知道是该跟上顺军骑兵的步伐,一起冲向聊城殊死决斗,还是利用现在敌人陷在城中的机会撤退。

    端重郡王博洛的弟弟镇国公岳乐此刻也在军营营地里,他四处找不到兄长的踪迹,可也找不到博洛的尸体,无法断定哥哥是否逃走或者已经战死。

    岳乐在满清宗室权贵中是一位少有的改革派,他入关以后很受到汉人文臣的影响,为人和思想比起其他宗王都要和蔼一些,而且工于诗、画,汉化程度比较高,加上岳乐作战英勇,颇具谋略,不管在汉军还是满洲兵和蒙古兵中,都颇具威望。

    博洛自杀以后,岳乐虽然第一时间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没能将精锐善战的护军营组织起来,对顺军骑兵实施反击。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位年轻的满洲宗室将领还是回过神来了,他自己把大纛点燃,高高举起,形成一只大火炬,并以自己为中心吸引分散在军营内的护军精兵们靠拢过来,重新组织反击。

    岳乐又派人到各个军帐里寻找兄长博洛的身影,但依旧是了无音讯。岳乐心里马上凉掉半截,不管博洛是战死了,还是逃跑了,在此刻端重郡王的消失,都和死亡无疑,只是前者是身体死亡,而后者是政治生命的死亡。

    “我家屡屡受挫于闯,父王、二哥皆在白沟河大败于李来亨,幸亏三哥在获鹿射杀了闯寇李自成,才使得我家家门不坠。

    怎么今天三哥又失去了踪影?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是我家被克于闯贼吗!”

    岳乐仰天发泄,不管博洛是死是活,现在自己都必须承担起阿巴泰一系的荣誉,绝不能使得摄政王处心积虑的这一支奇兵作战失败。

    聚集在岳乐周围的满洲护军营勇士们,都能看到聊城城内火光鼎沸,宛若白昼,杀声更是一波高过一波,好像处处都成为了战场。

    大家都望向岳乐,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此刻到底是撤退还是继续前进呢?没人知道!

    岳乐大喊道:

    “摄政王命我等潜行间道,疾驰袭击东昌,如今已经深入敌境百余里,即便撤退,沿途皆流贼暴民土寇之众,我等以新败之师,安能撤回大名?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不进则死,所有满洲将士都要和我们齐心协力。我们身处敌国之中,退是死,进也是死,与其撤退被暴民土寇所杀,不如前进殊死一搏,与满达海汇合后说不定还有转机!”

    岳乐的话振奋和鼓舞了护军营满洲太君们的士气,的确,就像岳乐说的这样,清军深入大顺控制区,此时进攻聊城不克而返,不仅军队士气将受到巨大影响,而且撤退道路上还遍布敌视清军的义军武装,即便撤退,难道还真能安然全身而退?

    “此时不进则死!”

    岳乐振臂一呼,满洲护军营本来就是八旗军中勇冠全军的骁悍暴徒,这时候也不再畏惧,他们也都知道,且不说到底能否安然撤回大名,即便撤回,以他们丢弃主帅博洛和满达海的责任,回到多尔衮那里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为今之计,的确是不进则死了。

    护军营士兵步骑列队结阵,这支在黑暗中刚刚遭到顺军骑兵扫荡而心有余悸的军队,士气和作战能力的恢复是这样快!

    满洲太君们不光是起到督战队的作用,他们的战斗能力的确骁悍非常,否则也不至于能够拥有今天堪比前金的成就。护军营士兵已经全力扑上,岳乐身先士卒带着部队跟在马宝那一支骑兵的身后,同样直扑向聊城城门。

    马宝此时已经入城,留守聊城城门外面的是焦大率领的一支骑兵,总共人数还是只有百余人而已。这支骑兵此时突然遭到城内清军和城外护军营士兵的夹击,立刻就要招架不住,虽然楚闯骑士的作战能力特别强悍,但敌众我寡,坚守城门又缺乏骑兵机动冲锋的空间,形势立即直转而下,连焦大这样头铁的汉子都身负十余创,几乎支撑不住。

    “攻进去——攻进去——”

    岳乐双眼赤红,护军营的满洲兵都是天下精锐,今天却在楚闯骑士的手上狠狠吃了一把亏。满洲八旗兵的神话在大顺军的面前已经一再破灭,当清军不可战胜的神威完全荡然无存的时候,即便多尔衮终于渡过黄河,面临的或许也将是南征不返的局面。

    熟悉汉人王朝典故和史事的岳乐,抱定了孤注一掷的想法,清军必须势如破竹、连战连胜,才能继续维持对于汉军的控制,否则……否则形势不容乐观。

    “守住!”

    焦大已经下了马,其他顺军骑兵在敌人的反攻下也都失去了冲锋空间,大家纷纷下马,不少人躲在战马或者马匹的尸体后面,以此形成胸墙来架设火铳进行反击。

    清军的攻势极为猛烈,顺军区区百余名士兵到此时终于完全支撑不住。焦大急切地呼吁了几次反攻,但是都因为众寡悬殊,始终没有起到将敌人从城门口驱赶出去的作用。

    这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支流矢正中焦大的臂膀,他吃痛一声倒在顺军士兵的人群里面。清军则抓住机会加倍猛攻,终于突破了一扇城门,近百名护军营的满洲精锐先行贯城而入。

    岳乐的脸上终于浮现半分喜色:“满达海中心开花,咱们还有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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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节数字好像写错了。。。应该是92章,无伤大雅吧?

第九十四章 火线解放,豁贱为良

    聊城城内的战斗已经完全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内城的宋代夯土墙年久失修,先是退化成了小土山,以后又屡屡被本地居民取土做修房修路之用。到这时候只剩下了没有多少防御力的薄薄一层,守军所赖以坚守的核心阵地,还是东昌府的府衙和官府花园改建来的练兵场。

    任继荣一直坚守阵地,丝毫没有投降的打算。之前冲入城中的清军数量已经很多,早就是守军士兵的许多倍以上。

    聊城的军民百姓都知道磁州和大名被攻破后的结局,大家都认为即便投降,但是由于清军已经付出不少伤亡,最后本地百姓恐怕都很难逃过被屠杀的命运。

    既然投降已经不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选项,那么要牺牲,就牺牲的壮烈一些,就让敌人在东昌府府衙前付出更多代价、留下更多尸体,以彰显老中营战士们的勇气和光荣。

    练兵场的空间比府衙建筑更大,但也相对更加缺少防御的纵深。清军几次进攻的重点,也都是放在练兵场上,敌人屡次进攻失利以后,已经开始纵火烧城,只是因为守军军民的顽强抵抗和拼命灭火,敌人的图谋一时没有能够得逞。

    练兵场前遍布着敌我两军战死者的尸骨,任继荣靠在假山上面喘息,他自己也负伤数处,连脸上都中了流矢,若不是位置稍稍偏过要害,只是从脸颊侧面剐蹭过去,恐怕已经牺牲。

    “守得住吗?”

    本地搢绅为了免遭屠城,这时候也都拖家带口携带家眷和奴仆,跟随守军退到练兵场和府衙附近防守。小小的阵地里除了守军士兵外,还塞满了一般的妇孺老弱,随着战斗形势的越发不利,到处都是哭喊声。

    聊城本地的名士代表傅以渐心中惶恐震怖,他深恐城破以后,因为守军的激烈抵抗将会殃及本城百姓,便劝说任继荣:

    “大帅……事已至此,大帅难道要眼看着这么多妇孺老弱被活活烧死在府衙里吗?”

    任继荣默不作声,他冷眼看着傅以渐,如果不是任继荣之前听说过傅以渐出身贫苦,幼年家境清贫,是靠自己努力读书,勤奋苦学,才在山东拥有很大名望,而且据说为人还算清正。否则就凭傅以渐的这句话,任继荣就要处置他了。

    “傅先生,这就是你们读书人学到的圣贤道理吗?”

    傅以渐面带羞耻之色,无奈地说:“我亦为本城父老乡亲所着想!”

    任继荣一挥手,两名士兵就走了过来:

    “带傅先生去府衙里面好好休息,不要让他乱说话。难道我们投降,满洲人就会放过聊城的父老乡亲吗?我任继荣可不是田公那种老好人,我大哥死在外面的城墙上,仗打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死不休,谁再说半句投降之话,管你是谁,老子直接杀人。”

    另一位聊城本地的年轻士人代表任克溥,这时候攀在围墙上面大呼道:

    “大帅!大帅!是王师到了!”

    任克溥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王师到了、王师到了,聊城得生矣——”

    任继荣两眼一亮,但随即又想到这帮读书人的尿性,还是又问了一遍:

    “王师?什么王师?是明军来了还是大顺军到了?”

    任克溥狂喜道:“是我朝王师到矣——大顺、大顺,当然是大顺兵到了,是我朝王师到了啊!”

    任继荣兴奋地站起身来,用力拍手。很快他也看到了一队队骑兵鱼贯入城,从背后撕开了攻城清军的阵线,使得全城都陷入到了惨烈的巷战中。

    任继荣感到时机已到,不容分说和等待,马上鼓舞士兵们的士气说:

    “援兵到了!谷经略来救我们啦!兄弟们,所有人都跟我冲杀出去,一举将外城夺回!”

    “一举将外城夺回!”

    守在府衙建筑里的剩余守军,还有充沛体力的将士,估计只剩下了数百人而已。

    这样的兵力即便配合马宝里外夹击,也很难挫败众至外人的清军攻城队伍,傅以渐赶紧说:

    “大帅大帅,吾家在外城尚有房舍薄产几处。若王师能够驱逐东虏,胜捷以后,吾家薄产都可以用来犒军!”

    傅以渐说完以后,其他为了保住身家性命,跟随顺军退到练兵场的山东富绅们也纷纷发言,都说只要能够打退清军,战胜以后他们愿意分出部分家产用来犒劳守军将士。

    任继荣拍着胸口大笑了起来:“好好好,那就犒劳本地民兵吧!”

    退到练兵场的除了守军以外,还有许多城内临时组织起来的义军和民兵武装,另外许多士绅都是带着奴仆逃来练兵场,这些奴仆分发武器以后也具备一定战斗力。

    任克溥是聊城本地望族出身,他因为和任继荣同姓,之前还跟任继荣兄弟联谱拉了本家。

    这时候任克溥也出主意说:“还有各家奴婢,现在生死存亡的时刻,奴婢亦人也,各家家长应该立即放奴,使奴仆有死战之心。”

    明朝初年,朱元璋在元末农民战争的影响下,曾颁布过免奴为良的法令,并对官绅畜奴作了严格的限制。

    但到了明末,畜奴的风气又盛行起来。特别是在南方,缙绅地主通过购买和接受投靠,拥有大批的奴婢。沦为奴仆的农民,“子姓世为奴,非主自鬻,无得脱册籍。”

    他们的子女称为人奴产子或家生奴婢,家主有役使和转让的权利。有的地方严格禁止奴仆读书识字,目的是使他们永远处于愚昧无知、易于役使的地位。奴仆们过的是缺衣少食、劳役繁重的生活,还要忍受主子的种种欺凌。

    任继荣立刻同意了任克溥出的主意,当场就要求所有搢绅宣布免奴为良,以此激发奴仆们的战斗士气。

    傅以渐等有地位的搢绅名士,对任克溥这个主意当然很不满意,但他们慑于时势,也只好违心地答应下来。

    傅以渐苦着脸说:“国步既改,明朝诸勋戚与国同休者咸已休废,贵如此贱亦如此,岂有奴将与天地同休之道理?”

    任继荣哈哈大笑起来,练兵场中的那些奴仆听到自己的奴籍被废,全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天地迴薄,贵贱翻蹑,我辈何必长为奴乎?”

    除了免奴为良以外,任继荣干脆又宣布豁贱为良,将所有奴籍、贱籍一概废除。

    贱籍世袭,不得改变,属贱籍的堕民社会地位很低,不得参加科举,从事当时社会所谓的“贱业”,备受社会歧视。

    大顺军的改革一直是针对于土地关系,对于明朝旧有的种种人身依附关系还没有针对性进行破坏。虽然在湖广和河南一带,因为激烈的战争,大量士绅被**消灭,奴籍和贱籍在战争中也自然消退。

    但是像山东这种地方,明朝旧有的奴籍和贱籍制度依旧存在,完全没有受到大顺革命的影响。

    贱籍者男的从事捕蛙、卖汤等;女的做媒婆、卖珠等活计,兼带卖淫。这些人“丑秽不堪,辱贱已极”,人皆贱之,生活极度悲惨。

    何况山东本地的贱籍百姓,他们的祖先大多数是朱棣夺取天下时,坚决拥护建文帝的官员。永乐帝登基后,除加害这些政敌本人外,还将他们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世代相传,久习贱业。她们想脱离卑贱处境,但因身陷乐籍,官府不准,而且地方上的绅衿恶霸也以她们为蹂躏对象,也不容她们跳出火坑。

第九十五章 失陷主帅

    任继荣并没有意识到他同意任克溥的计策以后,将对大顺的历史产生什么样的长远影响。当他宣布聊城奴婢、贱民全部废籍为良以后,只是为军民百姓中爆发出的阵阵喝彩声与高昂士气感到兴奋。

    “军心可用啊。”

    在内墙和外墙之间,近千名顺军重骑肆意驰骋冲杀,清军兵力虽然占据非常大的优势,可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还是难以招架,数支攻城部队都被杀散,还有几处城门被顺军骑兵占领。

    战机不可错失,任继荣马上呼唤练兵场和东昌府府衙里聚集的军队、义军、民兵甚至各色搢绅奴仆武装,所有人夺路杀出,全力和清军做殊死决战。

    守军士卒纷纷搬开路障和木栅,主动出击。练兵场里囤积的火药数量还很多,武库中的刀枪盔甲、弓箭火铳也都比较充足,那些原本预备给各路义军武装使用的武器,现在也因为义军武装们来不及聚集到聊城,任继荣干脆就全都发给了刚刚被解放的奴婢和贱民。

    聊城军民全副武装,马上就以大顺军的正规军为骨干,义军武装分列后队,其余民兵和刚刚被武装起来的奴婢、贱民一起杀出。

    夜色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可是因为顺军和清军的士兵都手持火把,聊城城内火光鼎沸,乍看之下仿佛白昼一般。

    所有人都清楚看到了自己的敌人,战斗的惨烈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全城也因此陷入了大混乱之中。

    夜晚天气更冷了,可是不管是顺军还是清军,所有人都异常兴奋。大家的鲜血都不断向头部和双手涌去,激情和热血带来的温度暖化了所有人。没有一个人在这场空前的大搏杀里感到寒冷,正相反,许多人口中吐着白气、额上冒着冷汗,衣甲却为背上的汗水浸湿,只感到一阵热腾腾的暖气洋溢全身。

    战斗过于激烈,大顺军的正规军兵力有限,即便获得了马宝的增援,援兵也只是少数骑兵,兵力上依旧处在不足的地步。

    任继荣带着所有武装后的军民百姓杀出以后,这才缓解了兵力不足的劣势。清军的进攻到此时,任何猛攻都要付出重大代价才有可能进行。

    尽管临时编制起来的民兵,不习攻战,有少数临阵畏缩,偷偷地开小差逃跑了。但是越来越多刚刚被解放的奴婢和贱民们从后方涌来,补充了损失的员额,使这一支事前没有估计到的后备军力,在人数上逐渐成为战斗的主力。

    由于他们缺少战斗经验,缺少防身、护身的武艺,伤亡率自然要比正规军高得多。但是大部分人没有被死伤吓倒,还是坚持战斗,坚持进攻,发挥了很大的勇气和作用。

    聊城内到处是明晃晃的火炬,全城照得雪亮。

    战斗到此地步,清军虽然在满达海的指挥下还占据兵力优势,八旗兵也没有完全陷入混乱,事实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满达海已经渐渐发现大顺军的力量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清军依旧大有可为,他们占领住了聊城几个重要的城楼作为反击的据点,满洲人的重箭居高临下射击,利用明亮如白昼的灯火一一射杀顺军的正规军骨干,以消灭大顺军的士气。

    马宝也冲到了聊城城内,他见到清军在顺军重骑的打击下,并没有自乱阵脚,眉头马上就紧皱了起来,这样一支精悍的军队,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焦大?焦大呢!”

    焦大又中了一箭,伤势很严重,他忍着伤痛奔到马宝的身旁:“大帅!”

    “你……!伤得这样重!”马宝狠狠挥手,“罢了让我亲自来。”

    马宝想带着顺军重骑下马,大家步行过去进攻城楼。因为满达海占领的聊城东北和西北两处城楼,都是居高临下,对城内混战中的大顺军造成巨大威胁。

    可还没有等马宝整备兵马出手,原本在城外遭到马宝收割,损失不小的护军营,就又在岳乐的鼓舞和振奋下重新振作起来,他们恢复了组织,没有选择临阵脱逃,而是以一种不进则死的气魄一头扎进聊城这个混战战场中。

    马宝心里的凉意越来越深,他自认为自己对于重骑兵的运用已经是得心应手。可是清军将领的得力能干,还有满洲兵严密的组织性、纪律性和骁悍英勇之处,都让马宝又感到即便自己做了极大的预估,也还是没有完全估计到敌人的可怕。

    “我比晋王用兵,始终是不如了。”

    马宝叹了口气,重新布置兵力:“焦大,我们顶住城门,挡住那些满洲兵吧。希望任继荣能够有所作为。”

    马宝并没有对战局完全失望,毕竟他带来的只是大顺军援兵的先头部队,党守素指挥的主力兵团就跟在马宝的身后,只要拖延足够时间,等到党守素抵达战场以后,形势就将大大有利于顺军了。

    “任继荣守内城,清军据外城,我攻外城,那些满洲兵复来攻我……那等党守素赶到以后,这就变成五重包围网了。”

    焦大也跟着喊道:“神仙仗!神仙仗!”

    的确,这场带有奇袭性质的混战打到现在,虽然双方的参战兵力都不多,清军只有万余人,顺军尚且不足万人,即便党守素带兵抵达以后,估计清军和顺军的参战兵力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两万多人。

    可是战场的形势却复杂得使人目瞪口呆,各路军队陆续云集,形成了层层的包围与反包围的战线。整个战线犬牙交错,形势极为复杂。

    顺军有城市作为防御阵地,清军则因为置之死地而后生士气更高,两军战斗的激烈程度已经到达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所有人都横下了一条心,必欲死战聊城。

    “就看党守素的了!”

    马宝虽然还没有和任继荣汇合,但他看到城内大顺军的守兵组织有序,到处堵截防御清军的攻击,就知道任继荣干得不错,因此放下心来,同样带领部下的三堵墙骁骑采取防御作战,尽量拖延时间。

    而清军方面,岳乐率领清军最精锐的护军营杀入城中后,因为清军控制城楼制高点的缘故,他很快就和满达海汇合,并将城外清军军营遭到顺军骑兵偷袭,博洛下落不明的消息告诉了辅国公。

    满达海闻讯以后两眼一黑,差点直接晕死过去。

    “我苦战至今,皆为救出端重郡王,不意王爷反被我所害!”

    满达海虽然也是宗室出身,可博洛同时受到皇太极、多尔衮这两代大清领袖的器重,地位远比满达海高。

    现在博洛下落不明,情况已很清楚,恐怕是难逃一死了。

    失陷主帅,博洛死了,满达海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他头颅失血,跌跌撞撞地快要站不住脚了。岳乐赶紧劝说道:“只要打胜此战,摄政王一定会宽赦我们。”

第九十六章 扫清胡尘

    满达海心中悲愤:“打胜吗?即便打胜,我们顿兵聊城这么久,恐怕马上也要被闯孽反包围了。”

    满达海的用兵水平虽然不及博洛,军事天赋也不如岳乐,但他经验比岳乐更丰富一些,这时党守素虽然还没有抵达战场,可是满达海已经对自己的前途十分悲观,对战局的结果也有了清醒的认知。

    只有岳乐头铁,强要坚持。他本来有从聊城撤走的机会,可是依旧选择了杀入城中,就是要拼一下最后的希望。

    然而党守素到的远比满达海那悲观的预测还要更快——被围在聊城的任继荣兄弟,可是中营的老人,党守素被谷可成用了激将法后,不光是党守素一人,而是中营所有老本兵都感到分外的激愤。

    营救中营兄弟的事情,怎么能旁落到马宝的手上?

    “我们到了。”

    党守素带来的中营老本兵,先行抵达鱼山北面的人马总共有四千多人,其他部队之后也将陆续抵达。但先行赶来的四千多人,大部分都是跟随李自成转战河南数年之久的中营老本精锐,技战术虽然不及楚闯新军高明,可骁勇善战之处还在多数楚兵之上。

    党守素不比当年那样跳脱跋扈,经历田牛之变的各种事端以后,党守素很明显比以前更成熟了好多。

    他坐视着田见秀、牛金星的失败,坐视着张鼐的死,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大顺的元气,为了保存李自成的事业。

    现在对于党守素来说,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两个目标,一个目标是保存李自成留下的事业,另一个目标就是尽量多的保护好中营旧人。

    任继荣兄弟,还有聊城的大部分守军士卒,毫无疑问,在党守素的心目中,这些人都属于中营旧人之列。

    所以他最开始听到谷可成命马宝先行救援聊城的时候,心中自然颇为不满。中营的老本兵们多少都有些傲气,而且对楚闯将士最看不上眼,觉得他们没有跟随李自成参加过河南的几次决战,战斗力当然不能和中营相提并论。

    可是几次战斗下来,党守素首先就要承认即便是中营里最精锐的宿卫骑兵,其实很多时候也不如李来亨麾下的一等精锐善战。

    “聊城还在战斗。”

    党守素看着聊城方向那明如白昼的满城大火,就知道任继荣一定还在坚持抵抗,而且马宝看来也杀入了城中,因为城外并没有顺军的游骑在活动。

    “清军也都杀进了城内,任继荣能打成这样,他对得起老万岁了。”党守素感叹说,“咱们还没打过守到这种地步的仗吧?今后是该和任继荣学一学了!”

    党守素立马在聊城附近,鱼山之北,他颇有些踌躇满志的心情,从田牛之变以后,中营的老本兵们虽然没有受到李来亨直接的打压,也没有被拆散编制,可大家在心理上的确存在落差。

    今天的形势则把中营老本兵们推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马宝没能第一时间解围,那看来关键的机会就落到了党守素的手里。

    很快,党守素不再踌躇了,他振作起来,发出雷霆般的命令。自己一马当先,率领极富有作战经验的中营老兵们浩浩荡荡,奔着聊城而去。

    党守素以前也跟着张鼐的书办邵时昌学了不少文字,他喊出的口号还有一些文学韵味在:

    “洗清胡尘!”

    党守素勒紧了缰绳,战士们也握紧了刀枪和火铳,这时满城都是铁甲白刃在肆意拼杀,所有人都集中在一块,无暇分心做他用。

    所以党守素轻而易举地就取得了一个寻常战斗中,一般情况下绝不能取得的良好战机和态势。

    马宝带着数百名士兵在城门附近拦截住了多数护军营的精锐士兵,所以顺军自己也控制着一扇能够出入的城门。

    党守素的援军看清楚了大顺旗帜所飘舞的方向,直接从这处城门冲了进去。所有大顺军的正规军士卒看到援兵抵达,都兴奋地喊叫了起来。

    接着其他本地的军民百姓,也从身边友军的呐喊声里听出了乐观的消息。连一直对于守军抵抗抱有悲观想法的傅以渐,都歇斯底里地喊叫起了“王师”、“王师”。

    避坚攻瑕,这是战场上的基本原则。党守素毕竟是中营出身的一员宿将,他虽然年纪不大,和张鼐、李来亨一样都属于闯营元从里最年轻的一批人,但沙场经验已经足够丰富,援军入城以后,马上就抓住清军脆弱的几个要害猛烈进攻,以求撕碎敌人的战线。

    接下来的事情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攻守之势异也,清军到此时作战力量已经完全衰竭,只能纷纷退往城楼方向负隅顽抗。

    任克溥带着一大批刚刚被解放的各家豪绅名下的奴婢,从后方找来几根粗硕无比的大木桩,正对瓮城和城楼的大门,临时搭起木架,把木桩悬挂起来,猛烈地冲撞城门。几十个人轮换着撞,每撞一下,就使得用几重厚铁皮包裹的城门发生一个大凹印,城门也随着猛烈地震动一下。

    剩下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清军很快就开始发生大规模的溃败,那些在白银刺激下奔赴战场的汉军甲士先行多路逃走,只有最精锐的满洲护军死死保护着满达海和岳乐,坚守在城楼处。

    马宝、任继荣、党守素三人终于会师,任继荣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马宝则为自己的未尽全功感到遗憾,党守素心情极好,大笑着和任继荣抱在一起。

    困守在城楼里的满达海已经建议岳乐:“国家军兴以来,还没有宗室亲贵被俘虏的事情发生过,这种事情不能从我们的身上开始……”

    岳乐苦涩地劝说:“再拼一拼吧!再拼一拼吧!分路突围,至少能冲出去几个人的。”

    满达海断然拒绝了岳乐的建议,即便分路突围出去,以他的地位身份,以此次奇袭失败的惨痛结果,自己一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既然如此,就还不容易壮烈地牺牲在聊城。摄政王看在自己战死的份上,应该是不会再特别追究自己的责任了。

    “镇国公,就这样了吧!我的事情已经完了,镇国公要突围,现在就走吧!”

    满达海和另外一些不愿意突围的满洲兵,他们在城楼上堆积了一些干草和火焰,做好了点燃火焰自杀的准备。

    岳乐无奈地摇摇头,他还有很多宏图伟业没有完成,实在不愿意死在这里,只好放弃那一点点的自尊,决心单独突围。

    “如果我回到大名,一定告诉摄政王你们是多么英勇。”

    岳乐头也不回地冲杀出去,他到底能否突围成功也是很难说的一件事情。满达海则点燃了聚集在城楼里的火药和干草,浓烟冲天而起,火焰随即燃烧起来,他和另外十几名满洲太君一起**死在了聊城。

    马宝看着城楼处冲天的浓烟和火焰,冷漠地说:“清军完蛋了,我们该追杀残兵、溃兵。这样一支军队,领军主将里一定有不少满洲人的宗室权贵,若能活捉一两个,对我军士气大有裨益。”

第九十七章 聊城大捷

    “聊城大捷!”

    露布飞捷已经传至开封,磁州、大名失守以后,多尔衮兵锋南指黄河,几乎将要一步跨过二月间封冻的黄河天堑,直抵开封城下,开封军民的心中因此都被一层深厚的阴影所覆盖,谁也不知道大顺新朝会不会重蹈北宋靖康的覆辙。

    等到聊城大捷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开封城的百姓都自发到街上传递消息,欢呼庆祝。特别是人们听说了守卫聊城的任光荣射杀东虏名王博洛的消息以后,更有许多河南本地有名望的搢绅出面,在开封为任光荣筹资修建显忠祠堂和供养的佛塔。

    另外一位满清军中有名的将领,辅国公满达海则**死在了军中,清军迂回偷袭山东的一万余精锐兵马,只有两三千人在镇国公岳乐的带领下,分路逃回大名。

    李来亨手持捷报,心情大为振奋,连连拍着手说:

    “马平凉擒杀东虏名王,一举震动天下,使敌我攻守之势转换,当得大功。”

    马宝是平凉府人,博洛其实是自杀,而非死在顺军手中。但是战斗结束以后,守军清扫战场的时候,在外围清军营地中发现了已经被侍卫戮尸毁坏的博洛遗体,根据他内衬衣物、鞋袜还有身上佩挂的将令,确认了这是清军端重郡王的尸体。

    马宝得讯以后,马上就命令沿途追杀岳乐残兵败将的追兵们,到处宣扬他在聊城城下阵斩博洛的功绩,以堵塞东虏之口。

    果不其然,这一捷报经过马宝的刻意传播,很快就在大河南北引发轩然大波。北廷为之震动,正在统率十万大军围攻安阳、开州、卫辉的皇父摄政王多尔衮闻讯震怒,立即将刚刚逃回大名的岳乐下狱,着有司审问,将奇袭聊城失败的责任推到了岳乐的身上。

    龙衣卫将这一情报也送回了开封,参军院总裁顾君恩由此判断出清军的用兵意图:

    “睿酋悬师十万以攻安阳、开州、辉县三城,兵锋最南端距离黄河不过数十里而已。但是秦军在彰德、大名、卫辉三府都是穷极劫掠,看来粮草问题已经严重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据前线刘体纯送回的情报来看,多尔衮专门命令博和托、尼堪等大将率部劫掠地方,又派遣轻骑兵往南,试图劫取怀庆、延津一带的我军粮草。

    在此情形之下,东虏以万余偏师寇东昌府,似乎有配合东线之阿济格,将主战场从黄河中段向山东境内转移的趋势。”

    顾君恩又说:

    “山东同样久经东虏残破,地方上粮草存储不多。但大运河关系南北,据山东节度使郭升所言,由兖州至徐州一段的运河已经渐渐解封化冻。大运河南北走向,化冻以后也不会阻碍清军南征攻势,反而清军可以利用运河补给,便于行军。

    最关键一着在于,大运河连接南北,江南与我朝非友是敌,若弘光君臣出于远交近攻、联虏平寇之说的考虑,通过运河和清军连成一气,那么手握大量金银财富的睿酋,不仅可以通过运河向江南购买粮草,而且可以和吴兵联合围攻我朝。”

    顾君恩所力持的意见是,多尔衮派遣博洛、满达海、岳乐这支偏师突然袭击东昌府,看来目的是在试探能否重新打通运河一线。

    从战略上来考虑的话,现在清军在河北虽然取得了一定进展,但是由于大顺守军的激烈抵抗,清军的南征攻势并没有多尔衮设想的那样顺利。

    黄河封冻的时间将要慢慢过去,留给多尔衮的窗口时间已经不多。如果清军在黄河中游始终无法取得决定性的突破,那么多尔衮也就只能考虑将主战场转换到运河一线了。

    “臣恭喜殿下,聊城之捷不仅是一城得失的胜利,更是打破了多尔衮妄图将主战场转换到运河一线的图谋。”

    顾君恩脸色潮红,他对于任继荣、马宝、党守素联手取得的这场大捷,同样倍感兴奋:

    “阿济格虽然拥兵数万于济南,但山东乃我朝重点防守地区,谷经略、郭节度、许招讨,各司其职,义兵武装四面蜂起,阿济格是寸步难进,清军也是因此没有选择山东方面作为主要战场。

    现在多尔衮在河北取得了一定胜利,遂腾出手来,用一支偏师奇袭东昌府,妄图从侧翼打开山东战场的局面。

    如果聊城之战清军得胜,多尔衮正在围攻冀南的十万大军,势必趁聊城之战胜利的余威,由冀南转入鲁地,并席卷攻徐。

    可是现在,我军在聊城得胜,追亡逐北,可乘之机已无,清军偷袭失败,我军又有了防备。多尔衮丧失战机,看来只能在河北与我决战了。”

    参军院的参谋官们也都在为这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感到激动,屋中处处都是书页和地图被飞速翻起的声音。参谋官们下笔如飞,将聊城之战这场小规模胜利引发的全局变动,一一推演出来。

    聊城之战,顺军虽然付出了一个师被打残的代价,但是歼灭清军护军营精兵数百人、其余汉军甲士数千人的战果,双方杀伤实际相当,顺军由于最后取得了战场的支配权,收拢的伤兵数量远比清军多,所以实际战果又比数字上显得更为辉煌。

    李来亨已经在和平章政事方以仁,还有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和文谕院总裁谢徵商议如何嘉赏山东作战有功的将帅们了。

    这场胜利规模不大,但是对于人心的振奋作用相当大。自从获鹿大战以后,李自成牺牲,不久又接连发生了吉杨之乱和田牛之变,大顺军在内部叛乱和动荡中,还未和清军主力交手,就已经付出了惨痛损失,军心士气也无可避免地受到很大伤害。

    在聊城之战以前,磁州和大名又迅速沦陷。即便大顺军上下将士,全都是跟随老万岁李自成、光中天子李过、监国晋王李来亨,转战天下数年的精锐之师,对于战胜东虏始终怀有坚韧不拔的信心。

    可是那些士绅呢?那些普通百姓呢?

    在大顺军接连的失败下,他们能够对于大顺王朝的未来,怀有坚定的信心吗?

    像聊城之战的时候,已经在大顺体制内获得一定地位的搢绅领袖傅以渐,就几乎做好了投降清军的准备。

    傅以渐的表现还算好,在山西,在磁州和大名,在济南,即便清军已经颁布剃发令,既失去民心又失去了“绅心”,但依旧有不少特别敌对大顺政权的反动豪绅武装起兵作乱,迎接虏兵。

    这无非是由于清军在获鹿大战击杀李自成的胜利,为东虏不可战胜的神话,重新塑造了一层虚假的光环。

    聊城大捷,已经毫无疑义地击碎了清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和光环。

    即便有获鹿之战的失败,可是大顺军更有砀山、白沟河、深州和聊城的胜利。满洲即便满万,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击败这所谓的“闯孽余部”了。

    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经到来。

    在顾君恩和参军院方面的建议下,李来亨也逐渐感到战机已然成熟:

    “战机成熟,孤将亲统大梁十万精兵,与多尔衮会猎黄河!”

第九十八章 方太师

    李来亨决心大张挞伐,率领留守开封的殿中军和殿左军大部队,与多尔衮会猎黄河。开战的决心一经下达,兵政府、参军院、军器院的官员们就都迅速行动了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大顺新的中枢部门已经能够高速运转。

    现在各个部门都在各尽其责,顾君恩、白旺、白鸠鹤、萧维崧、张光等等许多朝廷衙署的负责人都忙碌了起来。

    十万规模的大军出征,李来亨又是决心毕其功于一役,所以准备工程也十分浩大。民夫已经在筹集之中,顺军因为现在积蓄在河南的钱粮均十分富裕,因此对于民夫的征发雇佣,待遇也极好。

    百姓们因此不惧征发,大部分人反而是一得到自己被征发为民夫的消息后,就喜形于色,立即奔回家中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

    优渥的待遇条件,使得河南民夫乐于转运,也不惧怕前线的辛劳和危险,士气高昂,气氛更是热烈。

    除了米麦豆束以外,其余的麻袋、盔甲、棉衣、刀枪、箭矢、火药,各种各样的军资辎重,都已经聚集到了开封城的内外。如今走在大街上,很容易就能看到数量惊人的骡马和车辆,上面还都装满了各色军资。

    在城外的军营里,甲仗物资更是堆积成了小山的样子。骡马数量虽然不及清军那样多,可是大顺军撤离西北以前,李来亨也专门搜罗了一批善于奔驰冲锋的河西战马,所以顺军的马匹数量虽然不及清军多,可是绝对数量也不少。

    方以仁作为百官之首的平章政事,对于各项政务都有关注的必要。他好不容易处理完公务以后,刚刚离开晋王府,又谢绝了连续好几波上门逢迎的本地搢绅和明朝旧官,这才有功夫在开封城里巡视一番,观察大军备战的准备情况到底如何。

    “大兄,聊城一战,名王授首,胡虏丧胆,功在大顺社稷。经此一战以后,相信大梁之兵直抵幽燕的日子,也将不远。”

    方以仁的堂弟方以智如今是大顺朝的弘文院学士,地位相当于明朝的翰林。

    此前徐州归降李来亨的三士里,许都的官位最高,现在已经做到了山东招讨使的位置,将来接替不熟悉政务的郭升担任山东节度使,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陈子龙则因为和张家玉卧底北京的一段龙潭功勋,备受李来亨的赏识,张家玉已经得授兵政府谏议大夫之职,陈子龙也被任为参军院的机宜文字官。

    三士之中,倒只有方以智现在较少参与直接的政务活动。

    表面上看,这是因为方以智身为独相方以仁的堂弟,有必要避嫌。实际上则应该是因为方以智的个人爱好,他自己是对于实际政务没有太大兴趣,反而是担任弘文院学士以后,可以轻松自在的著书立传,传播自己感兴趣的实学。

    两相比较,自然,方以智就谢绝了堂兄的拔擢,安心做自己的翰林了。

    方以仁身着大顺朝的一品官服,他如今年纪也不过才三十岁左右,却已经位极人臣,不知道多少明朝的达官显贵现在都拼了命要来巴结他。

    因为方以仁的伯父方孔炤当年被杨嗣昌逼死,现在杨嗣昌的老家武陵一带已经被大顺军控制。本地的搢绅深恐方太师恨屋及乌,怪罪到武陵人的身上,所以专门派来许多乡贤族老到开封,一面巴结方相,一面到处游说常德籍贯的官员到方平章府上请罪。

    当年张献忠攻陷武陵的时候,已经把杨嗣昌夫妇及其五世祖的坟墓都打开了,开棺戮尸,还杀了杨嗣昌宗族的许多人。

    就算方以仁自己来动手,他估计也做不到张献忠这等地步。所以这过往的恩怨,在方以仁看来早就是烟消云散了。

    他接见了两次武陵来汴谢罪的父老,安抚了这些人一番,倒是使得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的美名传去了湖南一带——湖广是大省,本来李来亨占领湖广北部的时候,就已经将其拆分成了荆襄、德黄和武岳三镇,如今湖广都快要被顺军拿下,方以仁已经有了将湖广重新划分为湖北、湖南二省的提议。

    大顺政权不仅是武官,对于文臣也一律禁止坐轿子。这倒不是李来亨自己搞出的新政策,而是原本历史上李自成自己就已经提出来的改革事项之一。

    所以方以仁贵为太师也没有乘坐轿子,而是和一般武夫那样都骑乘马匹。

    这种政策,对于培育文官们的尚武之心,想必还是能够起到那么一点作用。

    方以仁手上抓着马鞭,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四面都是军资辎重在转运,便说:

    “指挥卤簿之事我不如顾好直,既然顾君恩断定战机已经成熟,我就不便再向殿下提出相反的意见。

    而且正如密之你说的一样,聊城之战以后攻守之势转换的契机确实到来了。殿下将殿中军、殿左军的近十万精锐留在开封,养精蓄锐,军中早就是人人气冲斗牛,恨不能旋即拼死沙场。

    以此激愤大军,击东虏疲敝之众,或许我朝奠定海内一统的决战,马上就要到来。”

    方以智问道:“既然如此,大兄何必忧心忡忡?”

    “我有何忧?”

    “大兄不说话,在殿下面前默不作声,我因而猜测是另有忧虑。”

    方以仁闭上眼睛说:“……密之你若将一半聪明从书斋里拿出来,将来入阁拜相也非难事。不错,我所虑者,还是多尔衮的动向。”

    方以智有些疑惑了:“多尔衮现在不是在全力进攻冀南吗?他的动向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吗?”

    “事情是这样。可是这场决战,对我朝来说,一旦失败就只能退守洛阳和开封,的确是很重要。但对清军来说,一旦战败,或许满洲人连退回关外的机会都没有了。

    如此关系要害的大战,难道多尔衮真的别无他策,就只能死磕黄河了吗?

    袁宗第之前督造河防防线,修筑了大量垒塞,只要在黄河两岸决战,不管黄河有没有封冻,优势都在我们。

    多尔衮真的会这样束手待毙吗?我不相信。”

    方以智犹豫地说:“大兄既然心有疑虑,何不向殿下直接提出来?”

    “殿下同样心有疑虑。”方以仁说,“我与殿下最相知,不必多说,就能明白彼此心意。现在战局发展到了关键时刻,殿下下令大军出动,是因为这支大军长期留守开封,既会使得前线将士不满,也会让留守大军本身的士气受到影响。”

    方以仁说道:

    “殿下出兵,是因为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所以不管我和殿下的疑虑究竟对不对,大梁之兵的出动都已经迫在眉睫。

    我现在等的只有龙衣卫的消息。”

    “龙衣卫的消息?”

    方以仁看向北方:

    “龙衣卫……还有恳德记遍布在河北的商栈,虽然在剃发令下受到严重损失,但是调查敌人粮秣的大规模调动方向,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要事情出现意外的变化,我就会立即去参军院找顾君恩……这场决战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方以仁最后又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江南、江南,张献忠我是不担心的,但是江南呢?弘光君臣这种烂角色,你永远想不到他们会干出什么样的蠢事来!”

    方以智也苦笑道:“的确,天下间最难猜测的,莫过于是傻子的心思。”

第九十九章 弘光朝廷

    江南通过海路和清廷建立联系,已经有了较长的一段时间。

    弘光朝廷建立之初,就具有先天不良的问题。把持朝政的首辅大臣马士英,他虽然具有一定的军事才干,节操在江南诸臣中也算是较为突出之人,可是因为兵力不足以定策,所以特别依赖三镇勋臣高谦、黄得功、刘良佐的支持。

    任何一个国家政权要想有所作为,必须首先保持内部稳定。内部稳定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朝廷威望和文武官员的齐心合力。纵观明代史事,文臣、武将势力虽有消长,朝廷的威信却是至高无上的。

    大致来说,明初重武轻文,公侯多为开国、靖难元勋。

    然而,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都是雄才大略的御将之材,勋臣地位虽高,不足对朝廷构成威胁。

    明中期以后,承平既久,重文轻武之风积重难返,即以用兵而言,出任统帅者均为文臣,直至崇祯年间沿袭未改,武将拥兵自重虽已显露端倪,但迄于明朝北廷覆亡,除了跋扈一时的左良玉以外,大部分将领还不敢违抗朝廷的调遣和朝廷所派重臣的节制,更谈不上操纵朝廷军国重务了。

    可是马士英定策拥立福王在南京称帝,完全是依赖三镇勋臣的兵力,不管他的才干和节操多么突出,马士英最致命的弱点就在于依附武将。

    武将既视皇帝为傀儡,朝廷徒拥虚名,文武交讧,将领纷争,内耗既烈,无暇他顾,根本谈不上恢复进取。

    福王拥立以后,史可法被马士英和三镇把持,完全成为了政治上的吉祥物,还频频受到东林党人的攻击,苦不堪言,已经多次请求致仕退隐。

    但真正掌握南京政权的马士英也好不到哪里去,由于三镇军阀操纵朝廷的局面业已形成。马士英需要凭借他们的兵力慑服江南士绅;四镇也自恃有功,“天子乃我辈所立”,从此骄悍跋扈,一味麕集于南直隶江北地区争夺“善地”以自肥,进而挟制朝廷。

    恢复之事,自然成为空谈。

    更为糟糕的事情还在于,虽然定策之争,结果是拥福派的马士英三镇联盟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拥唐派的李建泰、高起潜、苏观生、刘泽清也依旧保有一部分兵力和政治地位,拥潞派的东林党人又获得了福建郑氏和浙江巡抚黄鸣俊作为军事后盾,同样具备不小的力量。

    这就使得江南形势更加复杂,浙江和福建成为了拥潞派的自留地,拥唐派也依靠苏观生带来的津辽水师和刘泽清新建的山东镇兵马,将太湖以东最为富庶的苏州、太仓州、松江作为自己的汛地。

    因此,在弘光之下,是马士英架空朝政;在马士英之下,则是三镇军阀操纵朝廷;在三镇之外,则另有拥唐派和拥潞派在地方上一切诛戮、署置、盐课、商税以及正供之赋,俱得便宜从事,俨然藩镇。

    黄得功是崇祯皇帝留下的勇卫营忠义之臣,起码对江南朝廷还有一点小小的忠心,但尊重就完全谈不上了。”黄得功有一次跪着听使者宣读诏书,觉得不合自己的意思,不待读完就爬起来,“攘袂掀案,大詈曰:去!速去!吾不知是何诏也!”

    至于高谦和刘良佐两人,就完全是投机成性的骑墙派,对于朝廷连一点点最起码的忠诚都没有。不过是每日在淮安、扬州等地制造兵变,以勒索朝廷,索要饷粮。

    本来,在南京建立的弘光朝廷就人力、物力而言,对清方、大顺政权占有非常明显的优势。它控制着半壁江山,淮河以南的富庶地区都在弘光朝廷的控制下,而且受战乱破坏最小。

    在崇祯朝廷覆亡以前,明朝的中央朝廷每年要从江南各地搜括大量粮食、银钱、布帛等财物,弥补北京宫廷、诸多衙门以及九边庞大的耗费。按理说,北方各地既已相继沦没,分属大顺和清方,弘光朝廷在财政上应该是绰有余裕的,百姓的负担至少不应加重。

    实际情况却并不是这样,由于拥潞派、拥唐派分别割据地方,大量挪用和扣押本应上缴南京的岁赋收入。四川也因为被张献忠占据,长江上游交通不便,所以云贵一带的赋税也难以交割至吴。

    湖南方面,也因为何腾蛟豢养大批只知祸国殃民的军队,被留守湖北的大顺帅臣陈荩、刘希尧等人打得落花流水,自保尚且困难,谈何交割赋税给江南。

    弘光朝廷的财政因此入不敷出,三镇勋臣,除了黄得功所部军纪稍好一些意外,高谦、刘良佐差不多每日都纵兵南下,倡为打粮之说,公然扫掠民间,掠妇女则为妻妾,掠丁壮则为奴仆。

    头脑活络的高谦比之刘良佐更为高明,他还提出本镇将士家属也需要朝廷出钱并养。可是高镇士卒的家属,居然多到一兵而有十余、二十家属的情况,马士英哪里有钱供养?结果只好默认了高谦自己出兵打粮劫掠。

    可是江南朝廷在财政这样苦难的情况下,弘光天子不思恢复,想的却是如何修缮金陵宫殿。南京原有的宫殿经过二百多年的风雨蠹蚀,自然早已坍塌破败,很难居住,但比之一般庄园宅邸还是好得多。

    弘光天子朱由崧过去从洛阳逃到淮安的时候,就因为生活来源断绝,向朝廷索要钱财接济。当时崇祯命大学士吴甡前往陕西赈济一省灾民,花费也不过十万两白银,而为了接济流落到淮安的朱由崧一个人,崇祯皇帝就大方地掏出了三万金为他垫付生活费。

    这样朱由崧还嫌不满足,一登大位立即想在生活上同承平时期的皇帝看齐。他下令为自己和太后修建宫殿,为筹备大婚四出购买珠宝,为追欢逐乐置办歌儿舞女;一些在他倒霉时曾出力相助的人也蜂拥而至,共享富贵。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对弘光朝廷来说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弘光君臣既然一厢情愿地“借虏平寇”,自身毫无振作之意,一味满足于偏安江左。

    所谓的“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下”,真是如此了。

    江南朝廷变成这样一幅乌烟瘴气的模样,有识之士自然纷纷远离,野心家们也都各怀异心。马士英对于朝廷的财政状况已经是束手无策,他生怕发不出三镇兵的饷粮后,那些骄兵悍将将杀到金陵城来,因此才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接见了北京派来的南使团。

    南使团名为北京同治皇帝朱慈烺派来的使节团,实际上所有大臣人员,一概已经剃发,所代表的完全就是清廷意见。

第一百章 南明的北伐

    他们向马士英提出的一番建议,也无非是重提“联虏平寇”的旧话。这一套旧话,过去已经骗倒了崇祯皇帝和孙传庭,按理来说,只要马士英稍有头脑,就不至于重蹈海上之盟、端平入洛的覆辙。

    可是清廷南使团在南京,重点强调的“远交近攻”,还是让马士英和三镇勋臣都大感兴趣。特别是在何腾蛟北伐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以后,江南上游的要害之地,武昌、岳阳、九江全部都在大顺控制之下,楚据上游,而吴在下游,“闯孽”顺江东下,吴人怎么能没有如芒在背之感呢?

    此外,清廷的南使团又大肆渲染中原和湖广的富庶气象。当然,多尔衮原先是授意使团渲染大顺经营中原得力、地方井然富庶的情况,好引诱南明君臣出兵掠夺中原财富。

    不过很显然,使节团里的汉臣们比他们的主子,更加了解弘光君臣的尿性。所以他们根本不提大顺对于中原的经略情况,而只强调大顺每攻一城、每克一地,必定剿洗全城、拷掠追赃,又对大顺拷掠所得做了极其夸张的渲染,说大顺所破州县以百计,每城得银不止十万,开封积蓄的金银财宝,已经在七千万两以上。

    这样一笔巨款,对于正在因为财政困难而感到束手无策的马士英来说,当然是诱惑无穷的。其他三镇勋臣,即便是如黄得功这种正人,对此同样大感兴趣。

    只是高谦有过和大顺军交手的经验,他深知晋王李来亨的厉害,根本不相信江南兵力能够和大顺军决战疆场。既然没有力量打败大顺军,那么夺取大顺军拷掠到的数千万两巨额财富,就同样成为空谈。

    不过清廷的南使团又不失时机地为弘光君臣介绍了如今的黄河战局,自从今年开年以来,清军大举南征,已经在磁州、大名等处连续得胜,并且将大顺军的全部野战主力吸引到了黄河一线。

    如今中原空虚,“闯孽”只在武昌、岳阳等处留置“舟师数万人”,这是导致何腾蛟北伐失利的缘故。但是除了湖广的水师以外,自关、洛以至开、归,自南阳以至徐州,在这广袤的中原千里战线上,“闯孽”几乎没有留下一兵一卒。

    河南南部、山东西南部一带,当地官绅都因为“闯孽”的拷掠均田之说,大为困苦,亟待江南王师的援救。

    若三镇此时出兵,必然能够收到兵不血刃而占领大片地盘的效果。

    本来,三镇勋臣里除了黄得功有恢复中原的想法以外,高谦和刘良佐都已经满足于现在得到的地盘和地位,对于北伐没有一毛钱兴趣。

    可是由于马士英与三镇结盟的力量,并没有彻底压倒拥唐派和拥潞派。弘光称帝以后,拥唐派和拥潞派又各自割据地方,尾大不掉,使得三镇的粮饷成为马士英难以解决的困难问题。

    清廷的南使团,从钱粮方面出发,以开封积银七千万为诱饵,大肆引诱三镇勋臣。这下就连对李来亨底细很了解的高谦都为之意动,已经有了尝试性出兵归德、徐州一带的想法。

    在江南群臣还有一些犹豫的时候,清廷南使团又接到了范文程从海路送来的密信。聊城大捷以后,北方战局正在发生连锁性变化,范文程在密信中急切要求使团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尽快唆使南明朝廷出兵,起码要牵制住一部分顺军兵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南使团的口风马上放宽,又向弘光君臣提出了一个难以拒绝、充满诱惑性的条件:

    清廷将在今年之内,将同治皇帝朱慈烺以及其他崇祯皇子、北方宗藩,全部放还江南。

    朱由崧论宗法地位,远不如崇祯的皇太子朱慈烺来得正统。所以在北京的同治皇帝一直是江南朝廷头上最沉重的阴影,现在清廷不仅答应放还同治帝,甚至还提出其他崇祯皇子以及失陷在北方的宗室亲王,可以一概放回江南。

    这就可以彻底打消朱由崧内心的隐忧,大大巩固弘光朝廷的正统地位,在内部也可以借此压制拥唐派和拥潞派的势力。

    于是在南使团的多管齐下之下,江南终于上钩,弘光君臣已经原则性上同意了出兵北伐,接引东师的战略计划。

    只是在细节方面,熟知大顺军战斗力的高谦依旧非常不自信。他非常担忧万一北方战局并没有清廷南使团说得那样乐观,一旦三镇军阀在北伐过程中兵力受损,那么弘光朝廷就很可能会被保存了实力的拥唐派、拥潞派联手推翻。

    为此,马士英又提出了由福王、唐王、潞王,三个派系势力联手出兵,北伐恢复中原的计划。

    因为弘光君臣率先提出北伐,可以占据政治道义上的高地。马士英也不担心拥唐派、拥潞派反对,即便这两派地方势力为了保存实力坚决不愿意出兵,马士英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对拥唐派和拥潞派采取压制打击和分化瓦解的手段。

    拥唐派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刘泽清还是北伐的主要战场山东本地人,以北伐大义为借口,正好可以利用拥唐派的力量。

    拥潞派就麻烦了很多,浙江巡抚黄鸣俊是一个文臣,但他和江南地方势力及东林党关系密切,与朱大典一样都掌握了浙江本地的团练武装,是马士英的政敌之一。福建郑家同样是守户之犬,轻易不会离开福建。

    想要动员拥潞派参加北伐,就很困难了。可是如果拥潞派不出兵,那么三镇军阀和拥唐派也绝对不会行动。

    那么大家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再过一个月时间,始终无法给三镇军阀发出饷银的马士英,可就得考虑考虑自己的首辅地位是否还能保持住了。

    马士英因此想方设法,一定要三镇军阀、拥唐派、拥潞派同时出兵,江南朝廷才能决议北伐。在这样的扯皮之下,虽然弘光君臣都已经一致赞同了北伐的意见,但是出兵的日期却越拖越远。

    对清廷来说,这无疑是一大噩耗。再这样拖下去,都要拖到北方打完仗了!

    夹河之战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南明再不出兵,估计他们将来也就再没有出兵的机会。此时刚刚从福建赶回南京的郑森,对此倒是有着清醒的认识。

    但郑森认为,此时南明出兵北伐,不啻是为虏张目,即便取得河南之地,将来也只会和端平入洛的南宋一样,落得一个自取其辱的结果。

    郑森的意见是,江南当然应该组织大军北伐,但是北伐之师抵达徐州附近以后,应该依靠南明军队的军力作为筹码,同时和顺、清展开谈判。

    那个时候南明的北伐军就会成为顺清决战战场上的最关键因素,将同时得到双方的极力争取。

    郑森认为,欲保江南,必力争上游。所以他希望的是“联寇平虏”,江南北伐军抵达徐州以后,通过协助顺军击退清军,换取“闯孽余部”将武昌、九江、岳阳还给大明。

    郑森的主意同样没有什么实际的操作性,但他的出发点就比弘光君臣好得多,而且也切中华夷大防的要害,能够比较多得到一些有识之士的支持。

    就连郑森那已经在温柔乡中沉溺多年的父亲郑芝龙,都觉得儿子说得主意不错。毕竟弘光朝廷只占有长江下游一隅之地,如果能够通过和闯贼结盟,实现“借荆州”的目的,就可以巩固长江防线。

    那样最差的结果,也可以再有百余年的南朝之世吧!

第一百零一章 崩溃的吴三桂

    第一百零一章

    多尔衮既以政治上的权谋斗垮了肃亲王豪格,为了平衡八旗权力结构,他自然开始重用以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为首的汉人军阀。

    在皇太极身边长大,并受到言传身教的多尔衮,深深懂得如何利用汉官汉将来达到他的政治目标。

    在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汉族军阀之中,吴三桂又因为他收编了关宁军和孙传庭余部的绝大部分精锐,实力最强,和多尔衮关系最亲密,因此受到多尔衮的偏爱。

    虽然清廷派遣了豫亲王多铎到长安督师,但由于多尔衮对于野心勃勃的多铎怀有忌惮之意,他深恐多铎会影响到自己独霸八旗权柄的可能。因此表面上是命多铎在长安督师,节制吴三桂,可是实际上却没有给予多铎多少八旗精兵,又暗中指示吴三桂将多铎排斥到军机要务之外,限制多铎在西北地区发展自己的势力。

    自从吉杨之乱以后,李来亨已经从陕西迁徙走了上百万平民百姓。吴三桂率军入陕时,又因为严格执行多尔衮颁布的剃发令,对于那些没有跟随大顺军撤走的前朝官绅高高举起屠刀,肆意剿洗,经过约半年的焚掠破坏以后,自李自成入关而终于稍稍有太平景象的关中大地,又重新沦为了荆棘遍野、盗贼日炽,商贾不前,耕桑失时的乱世景象。

    西北地区风俗强悍,留居清军控制区的百姓,为了对抗剃发令和清廷的横征暴敛,各自结寨抱团,形成了大量地方割据武装:兵到,则东剿西遁;兵撤,则勾连复起。

    直到大顺光中元年时,吴三桂才勉强将兰州以东的各股抗清武装平定。但兰州以西的甘肃地区,尚且出于大量地方武装的割据中,洮州一带也被顺军将领米剌印控制,威胁到吴三桂后方。

    除此以外,随着大顺与西明政权的和谈成功。西明朝廷已经命令东王孙可望、西王李定国等名将,率领部众数万人出据汉中,准备进一步北伐陕西。

    吴三桂以有限兵力,向东需要配合多尔衮的主力大军,钳制潼关;向西又需要平定大量抗清的地方武装;向南还需要应对西明北伐军的步步紧逼。

    他焦头烂额,花费大量心血,以平西藩的藩下兵为主力,配合部分满洲八旗作战,四面出击,来回奔驰,迅速平定巩昌、兰州一带的抗清起义,将米剌印驱赶至洮州自保后,又以大军驱至潼关,开始昼夜不休的攻城战。

    若非正在汉中虎视眈眈的孙可望,一方面还没有完成北伐的作战准备,另一方面也存有坐视清顺决战观虎斗的心思,吴三桂恐怕已经顾此失彼,完全乱了方寸。

    多尔衮对于吴三桂这段时间来限制多铎活动,积极在西北活动的功绩,也不惜封赏,频频施恩。这就是贯彻皇太极优礼汉官、“恩养”汉人的政策。

    多尔衮还在戎马倥惚之中,不忘让范文程撰写诏书,给吴三桂颁布帽顶、服饰的规制,重新制定“仪从”的规模。

    帽顶的样式是:下座嵌东珠四颗,上座嵌东珠三颗,上下节各嵌东珠一颗。金佛,上嵌东珠五颗;后金花,上嵌东珠四颗。

    金镶玉带,每板嵌猫睛石一颗,东珠三颗。

    坐褥,冬用猞猁狲,镶以貂皮;夏用蟒缎,俱红毡,下衬一白毡。

    帽顶、腰带、坐褥所用的东珠、猫睛石、猞猁狲、貂皮、蟒缎等皆是平民及一般官吏甚至朝廷大员都不得使用的皇室专有之物,视为世间之宝,而吴三桂准予享用,以此来彰显他们的尊贵。

    新更定的仪仗,也比原定提高了规格。

    具体规定是:红罗曲柄绣伞一柄、红罗销金绣伞二柄、红罗绣圆伞一柄、红罗绣圆扇二把、青罗绣孔雀圆扇二把、立爪二对、卧爪一对、骨朵一对、吾仗二对、大纛一杆、条纛二面、小旗八面、大刀二把、马六匹;各设三品长史一员、头等护卫六员、四品典仪一员、二等护卫五员、五品典仪二员、三等护卫六员、六品典仪二员。

    豪华的仪仗,盛大的排场,又使吴三桂身价倍增!凡出行,排列出这一套仪仗,是何等威风!不禁令人望而敬畏。

    大概在吴三桂立营华阴,加紧进攻潼关的时候,清廷宣布了上述新规定,信使把皇帝的赏赐驰送军前,吴三桂不能不再次感受到“皇恩浩荡”,心里又增加了一分对多尔衮的感激之情。

    吴三桂现在也已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了,但他完全被多尔衮所笼络,在进攻潼关的战斗中,总是身先士卒,率领部下冲锋陷阵。

    吴三桂的藩下兵这时候都已经效仿八旗军的兵制,进行了彻底整编。这些藩兵精骑都以攻入中原,掠夺传说中大顺拷掠积蓄的藏银七千万两为目标,因此攻击势头特别猛烈。

    连日来潼关关城及附近的华山一带防线都遭到了清军剧烈攻击,这时候潼关附近尚在下雪,地面上雪厚处,往往能够积雪至膝盖。天气严寒,对于大顺守军和采取进攻态势的吴军,都造成了很大影响。

    攻守双方的许多士兵,都不是因为战争被杀伤,而是因为恶劣的天气被冻伤。

    但相对来说,大顺的物资供应更加充足。湖广方面各家公私合营商号赶制出来的棉衣,正从武昌和襄阳源源不断地转运至河南,再由河南方面委派商队送至潼关前线。

    此时驻守潼关的主将,已经由缺乏足够的权威的曹营旧将罗戴恩和赵应元,改为了率领殿后军兵力驰援的权将军高一功。

    高一功长期以来镇守湖广,又是先帝李自成的妻弟,他威望深厚,对于湖广一带执行的营田法及公私合营新政特别熟稔,善于调动基层和民间绅商力量为己用。

    所以大顺军的物资补给是源源不断的,守军士卒深沟高垒设防,又有着充足棉衣和鞋袜供应,只用比较少的兵力就抵御住了吴三桂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进攻。

    潼关防线就像是一堵磐石坚壁,面对清军狂风巨浪一般的攻势,却始终牢不可破,丝毫没有产生动摇之势。

    相比较之下,吴三桂自己的陕西地盘,因为吉杨之乱的破坏,李来亨的迁民百万,还有吴三桂自己进入陕西以后进行的多次大屠杀,后勤补给很快就出现了大问题。

    吴军前线攻城将士,已经是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作战。关中米价七倍于从前,民困追呼,又苦转运。潼关战事还没有任何进展,可是吴军马匹倒毙十之五六,兵士死亡十之二三,幸存者锐气全销,形势异常地尴尬。

    吴三桂自己因为攻城不利的缘故,加之偶感风寒,现在已经生病,每天都流许多鼻血,需要以饭碗装盛。

    他的心情极为焦虑,这天又亲自登高观察潼关战局,只见到大顺军防备严密,吴军将士虽然是明军残部全部精华的集合,可是经过十多天毫无意义的进攻后,将士士气低落,许多部队出于畏惧,已经不敢发动进攻。

    多铎派来吴三桂左右的一些满洲将官,都已经开始劝说平西王:

    “王爷不若先返回长安,与豫王从长计议,再考虑攻关之事?”

第一百零二章 潼关防线坚如磐石

    但平西藩的都统杨坤则强烈反对:“王爷拥有今天的权势和地位,全赖有进无退的威名。今日在流贼关前撤退,天下人必以为王爷不过如此,今日权势,还能够享有吗?”

    多铎派来的那些满洲官员,希望吴三桂退兵返回长安。目的无非是多铎有意和吴三桂结盟,在西北发展自己的势力,以求得将来和多尔衮争权夺势。

    因此多铎即便受到吴三桂无礼对待,依旧不希望吴三桂的兵力有太大损失。

    不过像杨坤这些平西藩将领说的话,也未必就准确。

    吴三桂自己难道不知道,他能够拥有今天的权势,岂是因为什么有进无退的威名?靠的还不是首鼠两端的投机手腕!

    吴三桂面色憔悴,自从他为多尔衮独自镇守陕西以来,因为四面八方到处都有毛贼窜出,他为了平定关中,几乎是不分昼夜地到处进行镇压。

    至今大小百余战,花费了极大心血才平定了多数抗清武装。

    可是转眼间,以关宁名将享誉天下的吴三桂,就在潼关前碰了壁。

    一开始吴三桂对于罗戴恩、赵应元这些曹操罗汝才的旧部,根本看不上眼。他认为所谓曹营旧部的战斗力,不仅低于闯贼,而且比一般明军官兵还要弱,根本不可能是关宁精锐的对手。

    可是后来李玮群、马进忠、高汝利等顺军将领率兵夜袭劫营,只以很少的兵力就在吴军军营制造出巨大混乱。

    这已经让吴三桂渐渐意识到了,所谓的“闯孽余部”并非只是区区“余部”而已。而且这些“余部”之中,也不只是李来亨麾下楚闯具有较高的战斗力,任何一支大顺军队,都是比较难缠的对手。

    当高一功率领殿后军其余部队,赶到潼关展开部署以后,吴军的攻关行动,更是很快沦为一场灾难。

    其实潼关守军此时不过二万人左右,高一功麾下的兵力以曹营旧部及李过旧部为主,除了防守潼关以外,他还分兵协防洛阳和郧阳、兴安一带,集中在潼关关城的总兵力约二万余人,不满三万人。

    但潼关雄城,加之大顺军拥有充足的物资供应,高一功也是大顺军中一位熟悉防御作战的将领。他久镇湖广时,已经完全熟悉掌握了楚闯的新式军事技术,又在岳州、九江等地的战事中,精通了守城战法。

    西北天气严寒,吴军冒着大雪强行攻城,士气不振,反而遭到顺军猛烈反击。

    高一功从湖北带来了不少随营学堂和武昌讲武堂训练出来的炮兵军官,这些炮兵军官完全掌握了随州制新式红夷炮的使用方式。在有效射击诸元的协助下,守军火炮的精确度让吴三桂倍感吃惊。

    即便大雪影响了视线和射界,顺军的新式红夷炮依旧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如犁耕地,将吴军阵线精准撕裂。

    在华阴吴军大营和潼关顺军防线之间,大片大片的雪地已经被炮击摧折为废墟。满地都是吴军败卒留下的残肢断臂,鲜血浸染满了厚厚的雪地,内脏和肠子流的到处都是,血腥味已经不够刺鼻,因为难闻的尸臭味早就严重打击了吴军士气。

    吴三桂看着此情此景,两眼发黑,鼻血又大把流了下来。

    都统杨坤难掩悲痛之色,悲呼道:

    “王爷数番身先士卒攻城,战伤数十创,若确实难以支撑,我军也只有退兵了。但是西贼尚在汉中虎视,此时退兵路上,未必安全无虞。”

    平西王的藩下兵全是明朝关宁军与孙传庭重建秦军的精华部分,也是吴三桂左右横跳的立身之本。可是在潼关战线面前,还没有发生多少激烈的攻防战,这些精兵怎么就如此垂头丧气,士气低迷了呢?

    吴三桂愤愤握拳:“若是野地浪战,以关宁铁骑和蒙古夷丁突骑的威力,闯孽流贼岂是我的对手?这个高一功,从未听说过他有什么战绩。今天以我平西藩百战精兵,在此并非劲敌之人面前退兵,藩军威名恐怕将要荡然无存。”

    那几名多铎派来的满洲官员,反而低声说:“自长安至华阴,渭南沿途皆残破。我们退兵长安,若流贼主动出击,那正好就变成流贼要维持一条漫长的补给线。到时候以平西藩精骑游击袭扰,闯孽必败啊。”

    其实现在长安已经半成废墟,吴三桂在陕西的统治中心早就转移到了长安附近的富平县。不过在口语上,大家还是将长安和富平混为一谈。

    这些满洲官老爷虽然一心想的是让吴三桂退兵,想拉拢他和多铎合作对付多尔衮。他们的阴谋意图非常明显,满洲人的权谋水平之低下,让吴三桂这个在怀来宴上暗杀了孙传庭的阴谋家感到好笑。

    但他也觉得现在继续在潼关打下去,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平西藩的藩下兵即便获得多铎的全力支援,也没有足够力量突破潼关——何况多铎也是避战之人,根本不愿意出力。

    吴三桂心生退意,他现在唯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多尔衮。多尔衮此前严令他进攻潼关,牵制流贼侧翼,现在夹河决战还没有结束,自己如果擅自撤兵,将来多尔衮取胜以后,怪罪下来,吴三桂又该如何自处?

    他深思熟虑以后终于说:

    “夹河之役还在激战之中,近来北面战报传闻,我朝大兵占据上风,闯孽流贼正在节节败退。此时正是我军奋勇前进、乘胜追击的时候,如果冒然撤退,必使摄政王感到惊异莫名。”

    但吴三桂并没有继续强攻潼关的打算,他感到高一功防备森严,潼关一带的大顺军又是深沟高垒,吴军没有什么可乘之机。便决定退守华阴大营,同样在华阴一线修筑垒塞工事,与顺军相持对峙。

    吴三桂心里打的主意是:

    只要平西藩的军队没有从潼关前线撤军,那么他就依旧起到了牵制大顺军一部分兵力的作用,多尔衮将来是没法怪罪他的。

    吴三桂现在所等待的就是夹河之役的结果,如果多尔衮取得了决战的最后胜利,那么潼关守军的士气一定大受影响,甚至可能主动撤兵。到时候自己再“乘胜追击”,岂非比现在啃高一功的硬骨头轻松得多?

    不过吴三桂对于敌人的严防死守,还是深感无奈:

    “我从不知道天下间还有高一功此人!守城竟然如斯厉害?流贼不可小觑啊。这些听都没有听过的人物,随便提一个出来,战法本领却都要远远胜过从前大明朝的那许多边军名将。”

    吴三桂自然是不知道后世的历史上,正是李过和高一功负责守卫陕北,让跟着阿济格进攻陕北的吴三桂吃了不少亏。

    陕北之战,李过、高一功所部大顺军在战略形势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以寡击众,与敌人进行了长期周旋,还击杀了不少八旗将官。更让人吃惊的是,当李自成败出陕西的时候,被清军重重大兵隔绝在陕北一隅之地的李过、高一功所部,居然又冲出重围,全身而退,从陕北一路转战到湖南一带和大顺军主力汇合。

    沿途几乎没有付出多少伤亡!

    高一功因为他温和的性格,一直被当做类似田见秀的人物。比起临阵决机,似乎都适合镇守后方。

    但从历史上的经验,还有近来高一功防守岳阳、潼关的情况来看,他无疑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将领。特别是在不利形势下,对于有限兵力的运用和把握,手段相当高明。

第一百零三章 长安议

    高一功从洛阳赶到潼关以后,立刻就接手了前线一切防务。他身为李自成的妻弟,算得上大顺国戚,何况高一功久任湖广经略使,不管是在陕北老兄弟,还是在楚闯新贵里,都堪称威望深重。

    这个英武的温和青年,经过治理湖广几年的经验以后,在为人处世和用兵治政等各个方面,都已经拥有长足进步。

    高一功蓄起了长长的胡须,外表看起来比他的年龄更加成熟稳重一些。潼关守军原本的两位主帅罗戴恩、赵应元,已经将兵权移交给了高一功,他们虽然是曹营宿将,但在资望履历上,也未必就能和高一功叫板。

    其他人等,像李玮群、马进忠、高汝利等等,就更逊一筹。对于高国公的一切命令,潼关守将无不是束手肃立,侧耳倾听。

    高一功将指挥部从关城附属的县城里,转移到了关城防线的前线,距离吴军猛攻的战场第一线已经非常接近。

    官署外时不时就会传来敌我两军展开炮战的雷鸣轰响,高一功敲着案板,笑道:

    “从前都是明朝官兵和满洲胡虏,拿着那吓人的红夷大炮撵着咱们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也算轮到他们尝一尝大顺军炮子的威力啦。”

    除了年迈的罗戴恩坐在高一功一旁以外,其余诸将,赵应元、李玮群、马进忠、高汝利皆列队肃立于官署大堂两侧。

    官署大堂的中央,是高一功从洛阳带来的一幅巨型沙盘地图——自然,现在顺军所有的沙盘地图,都是参军院根据方舆图书、商旅见闻以及前线军队传回的军情讯息,制作出来的。

    高一功带来的这副沙盘地图,详细描绘了潼关、汉中和整个陕南地区的山川走势、河流脉络,并且还以蓝、绿两色的旗帜,在沙盘上清晰标识出了顺军和清军的兵力分布情况。

    诸将通过沙盘分析西北军情,大局形势显得特别直观和清晰。

    李玮群出身楚闯,也是随营学堂出身的军官生。他和高一功称得上旧交,所以在国公大帅面前没有感到什么压力,还很轻松地调侃说: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崇祯十二年以前,闯营在陕西吃了秦军和关宁军不少亏,也挨了许多炮子。洪承畴和孙传庭都没机会吃上我们的大炮,只好将这机会留给吴三桂。”

    李玮群按着手剑说:“吴军连续攻关十余日,还是冒着大雪强行攻城!打到这样地步,再怎么样的铁人都该撑不住了。国公,我们也是时候该主动出击了吧?”

    高一功看着那座放在官署大厅中央的沙盘地图,他对于清军连续攻城不利的疲惫态势当然了如指掌。只是现在反攻的时机,是否已经成熟,这还很难说。

    潼关守军诸将看到高一功皱起眉头,就知道反攻之事,看来还没有那么简单。

    赵应元小心问道:“国公尚忧虑何事?自国公抵潼关以后,我军军心振作,士卒用命,都没有付出多少伤亡,就打退了清军十几次攻城行动,战捷至此,复有何忧虑?”

    高一功回答说:“诸将久历戎行,都有知兵之称。应该看得出来吴三桂退兵在即,自古兵法所说,敌前退兵是犯了兵家大忌。我想诸将心里,一定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咬住清军退兵的尾巴,一路追击吧?”

    李玮群、马进忠、高汝利等人,皆默默承认了高一功说的话。

    站在高一功身后的李过旧部马重禧则说:“自潼关至长安、富平,路途尚远。沿途又早就遭到清军反复剿洗,近乎于是一片白地。国公担心的是,我军冒然出关,暴师野外,很可能会给了清军杀一击回马枪的机会。”

    李玮群不以为然:“清军此时久攻部下潼关关城,军队一定是疲惫至极,哪里还有回马枪的机会?”

    高一功则说:

    “吴三桂是关宁宿将,多铎也是满洲数一数二的名将,不能低估他们的军事才具。我军兵力有限,即便纵兵出关追击,打败了吴三桂,因为渭南一地被清军剿洗成为废墟白地,,大顺还是很难用我们这么少的兵力控制长安一带。

    就结果来说,纵兵追击,或许能够斩获一定战果,可是还是根本上改变西北敌我两军相对峙的局面。

    万一出现意外,被吴三桂寻找到我军的空隙施展反击,这时候我军轻于一动,他正好乘虚而入,恐将影响到晋王夹河之役的大局。”

    李玮群不知道该说高国公是慎重还是畏敌好,他认为高一功虽然善于防守作战,但是在进攻方面实在失之保守,太不积极!

    只不过李玮群地位不能和高一功相比,他被马进忠拽了一把袖子后,就重新退了下去。

    就在诸将商议军机之事的同时,潼关关城外的清军已经收拢了兵力,从攻城一线上退了下来。

    潼关高耸雄峙的城墙之下,在那些顺军增筑的密集炮台和深深壕沟之下,清军不得不丢弃无数尸体和攻城器械。

    甚至因为炮战过于激烈,清军不少红夷大炮在反复发射以后,居然就跟明军常用的火炮般,在阵前炸膛。

    吴三桂下令攻城兵马丢弃那些炸膛的废炮,高一功知道以后,马上就派李玮群和马进忠率部出城——目的不在于追击敌人,而是趁敌人撤退之际,将这些废炮拖回城中。

    炸膛的火炮不管是修复,还是融化后铸造,都非常费时费力。

    但湖广方面,去年耿应衢在襄阳和武昌,就已经投资了使用水力锻锤的工坊。高一功估计到了现在,湖广采用水力锻锤等形式技术的工场,数量应该已经很多。

    原来被认为重铸也很费时费力的废炮,如果是拖到水力工场中进行重铸,就就可以节约下来大量时间和花费。说不定重铸后的新炮,甚至还能赶上夹河决战呢。

    关城外积雪盈尺,守军士卒左歪一步右歪一步地冲出城去,将清军弃置在城下的毁坏大炮一一拖回城中。

    李玮群和马进忠二人带着一小队骑兵,驻足在潼关西面,小心翼翼地观望着清军的退兵。

    李玮群说:“看来吴三桂真的要退兵了。”

    马进忠则认为:“这不好说。退兵、退兵,退去长安和富平是退兵,退去华阴的清军大营,也是退兵,但这两者相差就很大了。”

    马进忠说:“李将军,吴三桂如果退去华阴,我们就还是要小心潼关防务才是。”

    李玮群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冷哼道:“经过这几番交手,东虏还算得上是一个劲敌,吴三桂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恨手头兵力不足,若敌我军数相当,这个伪义王现在早已被我械送开封了。”

    马进忠大笑道:“没有办法,大军皆在河上。黄河,始终黄河上的决战,才是一场真正要紧的大战。”

    李玮群一撇嘴巴:“西北空虚,晋王多派两万人给我们,现在长安早已光复。”

第一百零四章 决战在开州吗

    光中元年,也就是西历1644年的二月中旬,大顺军和清军正在一条从潼关、太原延续到海岱之滨的战线上进行殊死厮杀。

    在这条以太行山和黄河为主要分界点的数千里战线上,顺军和清军都各自投入了几十万军队。

    从西向东,顺清战线主要分为西北、太原、河北和山东四个战场。

    在西北战场上,大顺军依靠后勤补给供应充足的优势,已经确保自身立于不败之地。高一功在潼关严防死守,吴三桂即便身先士卒拼命苦战,甚至拖垮了自己的身体,还是寸步不能进。

    在太原战场上,济尔哈朗和叶臣还在围攻太原,但姜瓖和陈永福都是明末声名鹊起的一流守城名将。顺军虽然处在劣势,再牢牢守住太原城个把月却不成问题。

    在山东战场上,自聊城大捷以后,战场形势又转为寂静。阿济格在济南虽然坐拥一支兵力还算丰富的部队,但不知道是因为军资辎重不足的缘故,还是因为阿济格军中的精锐都被抽调到多尔衮军中,清军始终没有在山东方向发起大规模攻势。

    在河北战场上,这是大顺军局面最恶劣的一个战场。

    多尔衮将清军最精锐的主力部队全部投入河北战场。这段时间以来,多尔衮虽然犯下了奇袭聊城不得的败笔,但在河北进展却是神速,南征军最前线,已经打到了黄河北岸的怀庆、卫辉二府。

    但大顺军在河北的各支部队,依旧在刘体纯的指挥下顽强防守,清军虽然攻克了河北四府的多数州县,可是除了大名府府城沦陷以外,彰德、怀庆、卫辉三府的府城都还在顺军严防死守之下。

    彰德府府城安阳、卫辉府府城汲县,还有怀庆府的多数城池,都因为守军的顽强抵抗,成为了孤悬于清军海洋中的一座座孤岛。

    同时,对多尔衮来说,这些顺军拼命防守的据点,也就成为了分布在南征军侧后方的一处处隐患。

    光中元年二月二十日,由于黄河封冻情况正在发生变化,多尔衮或许是考虑到随着冬季结束,黄河随时有解冻的可能性,因此加紧了南渡黄河的军事行动。

    南征军顾及到尚在顺军控制下的黄河北岸诸重镇,多尔衮又觉得不拔除这些据点,冒然饮马黄河,一旦失利,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结果便是清军的十万南征大军主力,又加紧了对河北各府城的攻势。

    此时顺军河北诸将,是以刘体纯守开州、刘汝魁守安阳、李破虏守汲县。这三个据点之中,安阳是彰德府府城,汲县是卫辉府府城,城池皆高大难攻,短时间内恐怕很难破城。

    多尔衮看过地图以后,便认为安阳深入赵地,孤悬一方,即便清军没有攻破这座城池,守卫安阳的刘汝魁也很难和南线顺军里应外合夹击清军。

    于是清军便将目标选定为刘体纯重点防守的开州城。

    开州不是大名府的府城,城池规模较小。刘体纯从大名撤到开州以后,虽然修缮了开州城墙,但在清军主力兵马的围攻下,这样一座小城依旧十分危险。

    光中元年二月二十一日,多尔衮在将岳乐等聊城败将狠狠惩治羞辱下狱以后,亲自率领护军及侍卫精兵前往开州。

    数万清军将黄河北岸的开州城,围得水泄不通。黄河滔滔,开州如果沦陷,开州以南甚至没有一座县城规模以上的城池能够抵挡清军的步伐。

    到时候多尔衮就可以绕开怀庆和卫辉,从开州直接南下饮马黄河,自铜瓦厢渡河以后,便能直接进攻开封。

    此次多尔衮亲自指挥和部署了对开州的进攻,清军所动用的攻城兵力数倍于大名之战,更调来了几乎全部的红夷大炮,昼夜环攻不休,势要在顺军援兵抵达解围以前破城。

    但是这一回,刘体纯吸取了磁州、大名失陷的经验。他以戴罪败将之身,亲自部署开州城的防务。

    开州城虽然是小城,可是本州军民百姓深知大名沦陷后,全城居民惨遭满洲人屠杀的命运。为了自保计,全州百姓都被刘体纯动员了起来,在短短几日内就新筑了大量石质和土质的炮台及木质塔楼。

    经过刘体纯的严密部署和全力经营,开城军民万众一心,决心坚守城池。所以清军尽快调来了红夷大炮,可即便多尔衮亲自到阵前指挥攻城,八旗精锐还是顿兵城下,毫无进展。

    开州城内粮食充足,城池虽小、城墙虽弱,但守城军民团结一心。刘体纯吸取大名失陷的经验教训,部署又恰到好处,结果就是清军以倍于大名的兵力进攻防御力量弱于大名的开州,反而迟迟不能得胜。

    清军虽然对开州完成了彻底的包围,但城中守军相信晋王大军即将来援,丝毫没有畏惧。大顺军中的弓箭手和铳手全部上城墙,利用密集的弩箭和枪炮四面环射反击。

    八旗兵每次攻城都以红夷炮为先声,炸开一些缺口后就由侍卫及护军带头突击。可是刘体纯在城墙后面又挖掘了内壕、修筑了木塔,形成第二道防线,顺军守兵便总是能够依托这第二道防线挫败清兵的突击。

    多尔衮无可奈何之下,一面派遣清军游骑向黄河北岸一带活动巡逻,戒备大顺的河南主力,一面加紧围攻开州。

    次日,多尔衮亲自到开州城下劝降,他射书入城说:“……全城军民若能悔罪归诚,仍将照旧恩养。”保证清军不滥杀开州一人。

    又说:“向使他人至此,尔军民或顾畏不从;孤兹躬临,可欢然来顺。如来归顺,庶阖城获苏。孤方欲中原之人戴吾恩德,尔军民诸罪悉与赦免。谕到可即出降,自恩养如故。勿更怀疑虑,以贻害阖城官民也。孤来尔军民尚不归顺,是则再无生路矣。孤言一出,脱有反覆,天下之人谁复信之?”

    刘体纯接到这封劝降信,在群情激愤的开州军民劝说下,当场就将书信撕得粉碎。

    刘体纯本来还找来开州本地的文人,也想写一封恶毒辱骂和羞辱多尔衮的书信作为回礼。但他细细考虑以后,又改变了主意。

    刘体纯命书办写信说:“……北兵围城数重,城中已掘草而食,粮尽而将杀骡马食之,绅士军民苦不可当……唯本帅闻之,北兵于大名动辄欲行杀戮,本帅与开州军民百姓谁肯坐而守死?”

    他故意夸大了开州城中的不利形势,声称开州城即将粮尽,露出弱势姿态,希望以此诱骗多尔衮减慢攻势,由猛烈的攻城转为和缓的围城。

    接着刘体纯又胡说:“况阖城之人矢志誓死,王纵开诚肆赦,谁敢遽信?是惟更降一谕,接济粮食若干,本帅即可数日后率众以俟,无他想望矣。”

    除此以外,刘体纯在写给多尔衮的信里,还瞎编了一大通胡话。他说什么开州已经被大顺主力放弃,因此守城军民早就打算投降,只是他们担心投降以后遭到屠城厄运,才坚守至今。

    只要多尔衮答应下来,先送一批粮食给开州军民救急,再停止攻城三天。那么当守城军民确认多尔衮的善意以后,刘体纯就可以带领全城百姓投降了。

    只不过多尔衮同样熟读《三国演义》,岂会被刘体纯的周鲂故技所骗。他接到书信以后,知道劝降开州根本不可能,只好恼火地下令加紧攻城。

    而在开封,由李来亨亲自率领的大顺军殿中军、殿左军野战主力,已经全力动员征发起来,并即将北渡黄河,驰援开州,顺清之间在获鹿之战以后的第二次大决战,眼看就要到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张国武

    张国武是姜瓖的旧部,他是汾州人,原本是大同明军中的一名守备。刘迁背叛姜瓖,举大同降清的时候,张国武还是随波逐流投降了清军;但是多尔衮颁布剃发令以后,他便不甘受辱,趁夜杀死了督军的满洲兵十余人后,率部南投太原,回到了老上司姜瓖的部下。

    张国武和王辅臣一样,都是太原守军里一流的骑将。这两人都身手矫捷,英武非常,只是王辅臣性情难测,张国武的为人则质朴得多。

    他到太原以后,跟李来亨派来驰援太原的殿中军将领袁时泰打成一片,关系甚好。两人还时不时地交流武艺,袁时泰还教会了张国武不少殿中军军队最新使用的军事技战法。

    “如此战法,真是太白阴经、韩白秘术所无。难怪河南绅民都说晋王是天生神将,我今天才算明白。”

    殿中军已经完全发展成熟的墙式冲锋战术,这种使用多个密集阵进行协调冲锋的战术,能够充分发挥纪律性的优势,抹平大顺军骑兵在马术和满蒙骁骑的差距。

    特别是当墙式冲锋将战斗拉入近战以后,敌人逃无可逃,不能发挥满洲和蒙古兵且驰且射的骑射优势,而只能在血肉交换中顺军彻底压倒。

    张国武和袁时泰学习一番以后,慢慢才回过味来,逐渐理解到了墙式冲锋战术的威力。

    这种战法不能说是最优秀的骑兵冲击战术,但是却非常适合于人力资源充沛、补充源源不断的大顺军。

    更何况,强调纪律性,而不是强调将士个人的英勇和武艺,这也是闯营和曹、献、革左的区别,是自老万岁李自成、光中天子李过,到现在监国晋王李来亨,这“三圣”所共同强调的顺军原则之一。

    袁时泰是袁时中的族弟,当年袁时中叛离顺军的时候,袁时泰就反对小袁营的叛变。小袁营被李来亨击败、重新收编以后,袁时泰在白沟河大战时屡立殊功,得以跻身殿中军中,作为没有派系和闯营根脚出身的将领,他现在也称得上是晋王嫡系。

    袁时泰、张国武二人带着一队约三百多人的骑兵部队,正活动在太原的东南侧方向。这段时间来清军不断派轻骑袭扰太原至冷泉口的粮道,所以陈永福、姜瓖二帅,也是时不时派出精锐游骑出城进行反扫荡作战。

    袁时泰身为大将,也是因为和张国武私交较好,所以今日才亲自出马。

    山西中部太行山的余脉下,丘陵、小山绵延不断,山谷遍地,处处险峻。袁时泰纵马山冈,放眼东望,偶然间看到清军的旗帜在向东移动。

    他心生疑虑:“自从郑酋济尔哈朗抵达太原城下后,东虏便一改过去长期围困的战术,开始猛烈攻城。清军攻城兵力尚且不足,那些向东移动的旗帜是怎么回事?”

    张国武牵马上山,他同样困惑:“东虏连日来攻城不休,郑酋好像连命都不要似的,非要在短期内和太原守军决一死战。这种情况,怎么突然有余力派兵往东。”

    袁时泰脸上挂着一层阴云,他联想到自己从开封出发时,晋王的一些寄语,心中渐渐产生不祥的预兆。

    “我们去看看。”袁时泰说,“为太原守军侦查外围军情,本来就是我们的任务。”

    张国武慨然道:“好,随袁将军杀虏。”

    张国武是明朝正规边军的将门世家出身,袁时泰则是河南本土流寇出身,但是经过许多战争的锤炼,在大顺军中,像这样出身南辕北辙的人,已经有不少成为了同袍战友和知己至交。

    自从崇祯十五年、十六年以来,大顺军好像旋风一般席卷秦、豫、齐三省大地,不知道多少明朝的将领和士卒,或者被俘虏,或者被迫投降,也或者是主动归诚。

    他们初始的底色,的确难以逃过首鼠两端的投机指责。

    但经过一年多,甚至两年的时间考验以后。真正的投机者多数已经叛离或者被大顺军重新采用武力镇压了,剩下的人,都因为不同的原因,终于选择了真正站在大顺军的阵营,为这个新王朝而战。

    时间,时间,对大顺来说,最重要的始终是时间。

    只要时间继续向下推移,地方绅民、前朝降将,都会慢慢加强对于新王朝的信任感和归属感。大顺的力量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长。

    而这,就是大顺相对于清军最大的优势之一。

    那么也就无怪乎,多尔衮如此急切地寻求一场决战了。

    袁时泰、张国武皆纵骑如飞,这队骑兵部队迅速地从山冈上冲了下来,飞快朝着清军旗帜的方向冲过去。山西中部谷地,地形复杂,群山缭绕,不利于大军活动,但正好适合小股游骑的穿插渗透。

    袁时泰、张国武二人麾下这支骑兵部队,大约一半是明朝宣大边军的余部,一半是楚闯骑兵。

    前者马术精湛,作战经验丰富,加入大顺军战斗这么久以后,由于充沛的后勤供应和饷粮支撑,士气也不再像过去在明朝时那样低落。

    后者的楚闯骑士,都是李来亨一手调教出来的精锐之士。他们的作战经验虽然尚不及明、清两军那些拥有十年以上沙场经验的老骑兵,但是士气高昂、轻锐勇敢,都有一种以未来“天子亲军”自居的骄傲感。

    小小的马队,虽然不过三百来人,但是冲入山谷以后,奔走驰骋如飞。甲叶在马背上哗哗振作,刀盾马槊,也都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啸声,宣大边军背上的大弓,楚闯骑士腰间的短手铳,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杀气外露,显示出不同一般的战斗力。

    张国武用力抽动马鞭,他将身体福地在马背上,低声说:“敌人看到我们了……”

    清军大概有一队将近千人的部队追了过来,有步兵也有骑兵,步骑比例大概是三比一的样子。大顺军和清军交手了这么久,已经可以通过敌人的衣甲和阵伍,直接分辨出敌军是真正满洲大兵还是外藩蒙古兵或者汉军部队。

    袁时泰铁盔下的眼睛炯炯有神:“是满洲兵!郑酋将满洲兵悄悄东调,这是想做什么?看来夹河决战在即啊!”

    因为太原城的攻防战现在还是特别激烈,济尔哈朗看来是将绝大多数的枪炮都留在了太原城下。这支向东调动行军的清军部队,大部分士兵都没有携带火铳和大炮,那支追赶过来的清军精锐,到顺军游骑稍远处后便开始一边放箭一边迎了上来。

    张国武又说:“敌众我寡,走吗?”

    袁时泰咧嘴大笑:“走吧走吧,我们只要确认清军这是再将山西兵马调去河北就够啦。”

    随即,袁时泰的脸色又变得冷峻起来:“晋王说过,决战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黄河上。看这样的情况,济尔哈朗是再给多尔衮调援兵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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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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