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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尚可喜

    大名城的沦陷,正如顾君恩为袁宗第所做的辩护那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名城所处的不利位置而造成的。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考量,多尔衮高明的用兵手腕,也是使得大名城这样快就被清军攻陷的重要原因之一。

    从这点来看,李来亨所认为的“多尔衮远远不如皇太极,不足为惧”的观点,几乎是要站不住脚了。

    清军十余万大军分布在冀中南一带,首尾相连战线布阵长达数百里,如此赫赫神威,如此规模浩大的用兵,是努尔哈赤与皇太极也没有真正驾驭过的超大规模战略作战。

    这一次大清南征,总计使用兵力将近三十万,浩瀚如星海的士卒、繁杂如茂林的刀枪,阵阵如云、列列似长河流淌的队伍。他们由北至南,由西至东,摆开了向大顺军、向中原全面进攻的态势,多铎、吴三桂在西,阿济格在动,多尔衮和济尔哈朗在中,采取一个向心姿态的攻势,全力以赴往中原方向进行战略规模的大突击。

    多尔衮驻节在广平,他那皇父摄政王的仪仗架势派头十足,站立在包衣奴才们清理过、又用黄土掩埋填充了一遍的平地上,背负双手,远望南方,目光凝神,威严处如显露着深思熟虑,智谋深沉的神态。

    “比较敌我的实力,无论就哪一方面而言,我们都占有绝对的优势,兵员的数量、作战的战法和士气,流贼不如我们,尤其是满洲大兵的勇猛无双、乌真哈超的精良火器,更完全是我们大清所独有。

    一切军需补给,如粮秣银两等,我们也比流贼丰富十倍。燕京形胜之地、关中流贼之根基,也完全控制在我们的手中。一切之条件,皆操之在我,我欲如何,即可如何。时机到了,中原自然会坠入大清的怀抱中。”

    多尔衮信心十足,他的顾盼雄姿,好像将天下间的豪杰之士都不放在眼中。但这样一支庞大雄稀的军队,试问,又有谁能够阻挡得了呢?

    “五百年前,黄河不能阻挡大金的铁骑南下灭宋。今天,黄河同样不能阻挡大清的铁骑席卷南下击灭流寇。

    寇往何处逃?今将无处遁逃!”

    多尔衮自问自答,他策马驰入小丘之下,列队两旁的满洲甲士皆山呼万岁,就像是他们曾经对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一般的呼唤。

    三代人,二十年之功,终于将毕其功于一役。

    而这一役,又将操于多尔衮一人之手,对任何一个满洲人来说,这种历史的重担和历史的选择,都是一份无上的荣光。

    多罗贝勒博和托已经率领正蓝旗的旗兵攻下了魏县,从此出发,直到漳水,清军前线一片平坦,正利于铁骑驰骋纵横。何况视野还这样开阔,可以让红夷大炮充分发挥它们攻坚克难的威力,给闯孽流寇一个极深刻的教训。

    多尔衮下达了他的敕令:

    “以多罗贝勒博和托拔大名城,以尚可喜督乌真哈超兵进屯元城,待大将军神炮悉数抵达以后,立即攻城;

    另以承泽郡王硕塞、贝勒博洛督兵自馆陶南下,先拔冠县,而后抄击漳水之南,掠其野,尽夺闯孽粮秣辎重,以为我军需之用。”

    奉命主攻大名城的将领是贝勒博和托与智顺王尚可喜。

    博和托久经战阵,曾经多次和李来亨交手,博野之役清军损兵折将,丧失八旗精锐数以千计,只有博和托几乎完整地将本部兵力溃围突出战场。他年纪虽然尚轻,但沙场经验已经十分老道,而且与摄政王关系亲密,在斗垮豪格的一场内斗中立下了重要功勋,因此跻身为睿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智顺王尚可喜则是一员老而弥坚的善战将领,他是东江军中少有的攻城专家。矿徒出身的尚可喜,当然精通土木作业。多尔衮启用尚可喜负责大名攻坚的任务,就是要在闯孽残部面前展现出清军攻城火力的可怕来。

    一大群剃光前额的炮手卖力地推动炮车,这些炮手几乎都是汉人,可他们已经完全满足于清军对于辽人的特别优待,并不觉得自己在清军的体制里有什么不好。

    即便是受到歧视,他们也感到现在的生活比过去在明军时,更为舒适和安定。

    尚可喜沉住了气,他和孔有德、耿仲明都参与了出卖肃亲王豪格的一场政治斗争。但是尚可喜在这之中行动最不积极,他虽然投降了清朝,已经做了一个不为人齿的汉奸和叛徒。

    但尚可喜还是有一套自己的道德观,在他看来,自己既然已经做了“贰臣”,那么就更加不应该反复无常,继续在三臣、四臣的不归路上走下去。

    他矢志要为大清朝效忠,绝不再重演过去做叛徒的那一项旧行径。尚可喜以这种“孤忠”和“名节”自诩,实在不啻于一个让人笑掉大牙的荒谬之言,可在智顺王自己看来,他是浪子回头,并且今后还将矢志不渝,又有何错呢?

    智顺王藩下兵马也以矿徒老卒为主,他们中多数人都是经验丰富、技艺高超的炮手,而且非常擅长挖掘地道、构筑土木工事。

    这和大顺军里的苗里琛所部非常类似,苗里琛也是矿徒出身。矿工的纪律性一般要高于农民、流民,是非常好的兵源,所以他们训练成军队以后,一般而言,战斗力也是比较高的。

    尚可喜没有骑马,他步行踩踏在雪地里。为了抵御严寒,清军士兵都已经穿上了厚重的棉衣,有身份和地位的将领则多数穿着貂裘,不过尚可喜为了表现和士卒同甘共苦,没有穿锦衣貂裘,只是穿着比普通士兵稍厚些的棉衣而已。

    沉重的炮车从雪地上慢慢碾了过去,淡棕色的木质车轮嘎吱嘎吱发着声响,不堪重负的雪地被压出一道道车辙。两名炮手从后方合手推着炮车前进,但地上有些雪水融化后又结成冰,一不小心便让士兵脚下倒滑摔在一旁,失去平衡的炮车哐的一声陷在左侧的辙痕里面。

    “走!”

    骑马从炮队边上经过的满洲大兵神情凶悍,一手挥着鞭子抽人,一手抓着宝剑,呵斥这些汉兵:

    “搬炮、搬炮,不要挡着路。”

    满洲人的汉话讲得实在不好,炮手们晕着头听了半天才慢慢听明白是一个什么意思。智顺王的藩下兵地位当然不能同真正满洲大兵相比,他们都带着些恐惧,畏畏缩缩地退后几步,然后才用力将陷在雪地中的炮车推了出去。

    尚可喜看着这一幕情景,非常不悦。他因为雪地松软,还是左一步右一步歪斜地走了过去,拦在那打人的满洲兵前面,沉声说:

    “军纪何在?这是哪一旗的旗兵?都统呢!怎么军纪坏成这个样子!”

    那满洲兵一下子遭到汉人的痛斥,自觉很挂不住面子。但他也知道尚可喜是摄政王钦点的前线指挥官之一,实在不好发作,顿时便进退维谷起来,一张脸气愤地通红,又憋不出半句话来,直到贝勒爷博和托赶了过来劝解,才把事情平息。

    博和托对尚可喜的刚直不阿有些吃惊:

    “王爷时时不忘约束军纪是不错,但那人是富察氏的……王爷今后还是请小心些。”

    尚可喜低哼道:“我是效忠两宫皇帝和摄政王,关什么富察氏怎么一回事?贝勒爷,如今摄政王大举南征,将近三十万的大军里,汉兵已经在半数以上。满洲人如此凌虐苛待汉兵,诸王贝勒是打算坐弃中原江山了吗?”

    博和托笑道:“王爷深明大义,我非常佩服。”

    多罗贝勒将自己的佩剑解开,递给尚可喜说:“咱们今后将是一路军马,不知道要合手打多少场仗。王爷是汉人,我是满洲人,但摄政王用政恢弘,未来一定是满汉一家。这是我阿玛交给我的佩剑,今天送给王爷,攻打大名的战事,还要多多拜托藩下的乌真哈超了。”

    尚可喜接过这把阿巴泰所使用的宝剑,他摸了摸剑鞘,又想到当年阿巴泰在辽东杀害了不知道多少自己的亲戚族人,今天自己却要和阿巴泰的儿子并肩作战——这到底该怪谁?

    尚可喜叹了一口气:

    “我是一个应死未死之人,航海归诚以来,先帝待我恩养之厚,下半辈子合该为大清卖命。”

第七十六章 大名之危

    大名城终于成为了战场。

    清军来得这么快,让袁宗第吃了一惊。因为在他从开封出发以前,李来亨曾经向袁宗第面授机宜,晋王殿下特别强调的一个要点就在于他认为多尔衮的主攻方向绝不会是河北四府。

    但现在事实似乎已经有力地证明了晋王殿下的错误。

    敌人以狂风暴雨的姿态猛攻过来,大名城近郊和城墙外新增筑的炮台,都在尚可喜的猛烈炮击下陆续被摧毁,但这还是其次:更致命的一点问题在于,袁宗第病倒了。

    在大顺军现在的五军主帅中,袁宗第的年龄是最大的。他的身体一直称得上硬朗,可偏巧却在北渡黄河以后不久就病倒了。

    刘体纯和袁宗道都已经为袁宗第找来了不少医生看病,这些医生差不多是每隔那么一天,就来给袁大帅诊一次脉,一丝不苟地开方子,即使只换一、二味药,也要细心琢磨上半个时辰。

    医生说袁宗第的病情不重,只是偶感风寒、劳累过度,才积劳成疾,问题并不大。但袁宗第自己不能够长期忍受疾病的折磨,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因病离开一线指挥岗位后,其他人能否代替自己履行好这个职责?

    自己的弟弟袁宗道能力有限,殿右军的另一位制将军李破虏是晋王殿下新近安插到殿右军中的空降将领,李破虏不了解殿右军的历史和底细,恐怕也指挥不好军队。为今之计只有将刘体纯从开州召到大名,让他代为指挥之任。

    河北前线战场已经是白骨遍野、青磷闪光,魏县是早就沦陷了,袁宗第虽然已经提前把前沿的沿边兵力撤下来不少,但估计大顺军还是在最前线接仗时就损失了数以百计甚至千计的士卒。

    袁宗第向来是宁可把黑夜当作一床被单,把大地当作一张草席,就在刀枪无眼、兵荒马乱的战场上露宿,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躺在病床上。

    可是他现在时不时就会头晕,精力大幅度下降还算是小事,判断力的下降,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大患。

    袁宗第当年跟着闯王翻雪山走草地的时候,也曾经伏在一步一颠、缓行着的马背上睡觉。连续几天的行军、作战,有时使他疲倦得在马背上也睡得着觉。再不然,就让他舒服地展开手脚在土坑上睡上一宵。总之,无论哪里都比病床上强。

    他的这副硬骨头是在砂石堆里滚大的,是用刀枪箭镝的熔液溶铸成的。他天生要和泥土、石头、生铁、熟铜打交道,就只怕在温暖软绵的锦茵中逐渐把生命软化掉、腐蚀掉。

    袁宗第焦急,愤懑,稍不称心就大骂山门,骂别人、也骂自己。

    “我饭也吃得下,觉也睡得稳,这个病算是痊愈了没有?”

    袁宗第实在焦急,他的兄弟袁宗道根本按不住这个大顺军资望一等一的大帅,好在刘体纯及时赶到,才控制住了局面。

    “汉举!还未!还未!哪得这样快就好起来!”刘体纯从开州赶到大名的时候,正值清军发起大规模攻势,城外已经是雷声般震天响的炮声。

    刘体纯驰入大名城的路上,还遭到了一队清军游骑的截击。若不是他身手了得,差点就阴沟里翻船,交代在这上面了。

    袁宗道已经告诉刘体纯,清军的一支精锐骑军是从东昌府方向迂回过来的。他们走馆陶、冠县一线,早就从山东境内悄悄渡过了漳水,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插大名和开州中间的南乐一带,意图是袭掠和抄击顺军的粮秣后勤。

    因为这条消息正说明战局是如此恶劣,所以袁宗道居然将消息隐瞒了下来,没有告诉袁宗第。

    刘体纯也只好先安慰袁宗第:

    “汉举好好休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指挥。汉举你要信得过我刘二虎!一定能够守住大名城。这东虏南征的第一战,殿右军是不会坠了大顺脸面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刘体纯心中却一点都没有守住大名城的把握,同样,他对于此时的河北战局,心中也没有一丝半毫的乐观。

    晋王啊晋王,你是这样的神机妙算,可是为什么要将大军留在开封?

    否则大名不至于如此被动呀!

    刘体纯从开州赶来的路上,沿途都在降雪,拳头大小的雪花没头没脑地打下来。雪势来得这么凶猛急切,让秋冬以来很多早就空荡荡的沟渠河床全都填塞了满满的积雪。

    大片的积雪把土地变得特别松软,人马和车辆在厚厚的雪堆中行走,不断地打滑、旋转,有时被后面的人马一挤,一脚踏进深陷的雪地里,就简直是无法自拔。

    这种天气按理来说,其实是对于防守方有利,对于进攻方不利的。

    可是现在的大顺军多数兵员是河南人和湖广人,对于寒冷天气的适应力是远远不及白山黑水中长大的满洲八旗。

    这些满洲人都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饥饿,他们知道这一次南征即便取得胜利,可是如果没能够突破黄河一线,没有能够缴获到足够数量的巨额粮食,那么所有满洲人依旧难逃饿死的命运。

    满洲旗兵也是在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因此能够忍受各种各样恶劣的环境和气候。

    一队队精悍的骑兵已经承泽郡王硕塞、贝勒博洛指挥,绕道山东境内突袭到了大名城的后方。风雪固然猛烈,可是满洲兵的坚毅勇猛已经彻底压倒了大自然的威力。

    刘体纯在驰入大名城前,意外遭遇满洲游骑的那一场交锋里,他已经看到了清军铁骑钢铁般的纪律、野兔一样敏捷的动作和闪电般的速度

    刘体纯脸色沉重地从病房里走了出来,袁宗道跟在他的身旁——殿右军的第三位制将军李破虏此时驻节卫辉,并没有在大名府。

    刘体纯已经从袁宗道的口中,完全得悉了大名城紧急的战况。

    他很不客气地指责道:

    “袁宗道你做错了,你早就该把真实军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你大哥,而不是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几乎不能挽回的地步!”

    袁宗道面带羞耻之色,低下了头。

    刘体纯则继续劈头盖脸地批评道:

    “汉举是老将,他如果确切了解到大名城现在的实际情况,即便是抱病在身也一定能够早做恰当的布置。而你呢?说是为了照顾你大哥的身体情况,隐瞒下了种种不利军情,到最后局势无法收拾的时候,这要怎么办?

    幸亏汉举的直觉敏锐,把我叫到大名来接手,不然袁宗道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坐困死城吗!”

    刘体纯过去在大顺军中,除了以二虎的名号勇冠军中以外,好像就只有他喜欢蓄养鼓吹手的爱好让人留有印象。

    现在刘体纯接替袁宗第执掌方面军务的时候,他这种丝毫不顾及袁宗道脸面狠厉又辛辣的批评,才让人想到刘体纯的“二虎”之名,其实是因为他过去常常和一只虎李过齐名的缘故。

    刘体纯和袁宗道同为殿右军的制将军,但两人在战功和资历上差距不小。何况现在刘体纯已经得到袁宗第完全授权,实际上代掌整个殿右军。

    他毫不留情地批评完袁宗道后,就立刻开始部署大名守军的防御要务。而且刘体纯的目光不仅局限在大名一城,他刚刚到大名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差不多预料到了此城再也难以坚守下去的前景,因此布置防务,重点也是在于大名府其他尚未及遭到清军猛烈攻击的州县据点,还有位于更后方的卫辉和怀庆二府。

第七十七章 不辱使命

    刘体纯不愧是一位曾经和李过齐名的闯营宿将,他刚到大名,立即就着眼于修复在尚可喜攻击下显得有些脆弱的防御工事。深沟密垒,雄关似铁,闯军士兵在敌人压倒性的火力优势下,死守各处炮台据点,竭力固守反击,挫败了清军八旗兵一次又一次的攻势。

    “好一座雄壮的城池!”

    刘体纯这座雄壮的城池时,出自本能第一感就是从军事观点出发,研究进攻和防守双方有利与不利的条件。

    但是刘体纯又想到现在大顺守军面临的被动困局,感到大名城终究是无法长期坚守下去。或者换个说法,放弃大名城,将大顺军的主力部队转移到后方更加有利的防线上,已经成为了一件迫在眉睫的要务。

    刘体纯更担心的是:河北四府的大顺军分别驻守在数处州县要点上,各支兵马由各该管区域的将领负责防守,全局调度则听从袁宗第的命令——现在袁宗第病倒了,就意味着大顺军在河北的防线处在一个群龙无首的困境里,大家失去了一个头儿,很可能将陷入各自为战的局面里。

    “宗道,一定要通知到刘汝魁和李破虏,必须让他们知道汉举病倒的情况。”刘体纯向袁宗道强调道,“咱们不能没有一个头儿!现在汉举把责任交给我,我就是河北的头儿,告诉其他防区的各级将领,还有通知到开封去,接下来河北的战事必须听从我的统一指挥。”

    刘体纯又重复一遍他的话,以做强调:

    “必须听从我的统一指挥!”

    城外炮声已经是震天响了,而且清军大队骑兵——至少近万骑——也汇集到了大名城下,战马的蹄声震撼全城。袁宗道哪怕还在城楼上,都感觉到自己双脚微微颤抖,连这城垣都被满洲人的兵威震动了吗!

    袁宗道惶惶道:“大名城还能守得住吗?二虎,二虎,东虏攻势太猛烈了。咱们必须要向晋王殿下请求援兵啊,必须让河南兵都到河北布防,才能挡住清兵的攻势。”

    刘体纯雷厉风行步下城楼,一发敌人的实心炮弹正落在城墙的一角,不少砖石和墙土被轰得坍塌下来,到处是尘土飞扬。刘体纯看都不看一眼地继续走下去,而且一边走回指挥部所在的官署,一边布置各项守城军务命令。

    这样的一场仗,晋王怎么还不派援兵来?

    刘体纯对李来亨的想法已经猜测到了一二,他咬着牙说:

    “晋王一定认为多尔衮的主攻方向不是河北,最大的可能是山东,也有可能是潼关,但晋王殿下一定认为河北的可能性是最低的。

    唉!如果大军一直在河南按兵不动,真让多尔衮直接冲破了防线,一口气打穿大顺军的战线,局面将会败坏成什么样子!”

    轰隆!

    又是几枚实心炮弹正中城墙,大名城原本增筑的炮台已经遭到沉重打击,在城外布置的小型防御工事更是遭到清军优势兵力下的一一点名,完全被扫荡摧毁。

    大名城将要成为一座孤城了吗?敌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插到了后方,都打到南乐去啦!

    袁宗道在清军猛烈炮击的凛然威势下,几乎站不住脚。他强打精神,带着一些亲兵赶上城头稳住局面,挡住八旗兵的又一波次突击后,才趁着两军各自休息的一个空当回来找到刘体纯。

    “二虎,这没什么可等的了吧?我们的后路被包抄,再不撤退,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刘体纯听到袁宗道这种悲观言论,极为恼火地拍桌子骂道:“你瞒住汉举病倒的消息,又处置失措,没有布置好防务,对于各处炮台的防守、增援也不细心,才落得今天这样一个被动局面!”

    袁宗道被刘体纯训斥得双眼通红,他心中也有一股火气,但自知事情全坏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没有什么反驳的言论。

    袁宗道低下头,低语道:“任杀任打,由你们决定吧。将来晋王要杀我,我也没有半句埋怨。可大名城到底怎么办?”

    刘体纯按剑道:“我们要撤,但刘汝魁还在磁州。我们自己撤去开州的话,将会暴露磁州的侧翼,这是陷刘汝魁于绝境里。宗道你也是厚道人,绝不能干出这种出卖兄弟的事情。”

    袁宗道急着说:“事情是坏在我的身上!宁可我死,我也不会拖累到刘汝魁的!”

    “好、好。”刘体纯拍着手笑道,“宗道还有一口犟气在就好。咱们都再犟几天,和清军顶一顶,但也要通知到刘汝魁,等到大名撤防以后,磁州守军也应该跟着撤过……”

    刘体纯又看了一眼地图说:“漳水!让刘汝魁撤过漳水,到安阳去。有韩陵山,开州前面还有内黄我们也要据守,这样在漳水南岸形成一道新防线。到这以后就不能再退了。”

    “通知刘汝魁,怎么通知?清军也在猛攻磁州,现在交通消息断绝,不好说了。”

    “派一支精兵,溃围出去,突围去磁州。”刘体纯摊手道,“没有别的办法。”

    城外的战事愈发紧急,大家实在没有其他时间拖沓等待了。

    袁宗道想也没想的就拍胸脯保证:“让我去。我亲自带兵突围去磁州,等刘汝魁撤了以后,我再赶回大名,时间对得上,就能够在大名城下配合你们南撤了。”

    如果是其他人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刘体纯肯定会觉得是此人胆子怂了,害怕继续留在大名城,想要找个借口和机会开溜。

    可是袁宗道是闯营里有名的厚道人,他虽然在大名城防御战的前期处置失措,以至于大家现在这么被动,但刘体纯绝对相信袁宗道的为人和勇气。

    刘体纯一拳头砸在袁宗道的胸口上,豪言道:

    “就交给你!别给你兄弟丢脸。”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鉴于情势实在紧急,大家都决定不用休整等待,立即召集城内一部分比较精锐的骑兵,再加上袁宗第和袁宗道两兄弟全部的亲兵部队,凑出了一支略成规模的骑兵队伍,准备执行突围任务。

    大顺军的作战效率远非颟顸的前明军队可比,兵马一声令下就已经聚集起来,袁宗道也二话不说,在和刘体纯商定后几乎没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披挂上马,带着骑兵队伍赶到了大名城的新西关,准备出击。

    “杀到磁州去,接应刘汝魁撤下来。宗道,不要丢了汉举的面子,也不要坠了你自己的威名。”

    刘体纯到底是一个热爱蓄养鼓吹手的人,他性格的底色是古道热肠。即便袁宗道犯了不少错误,刘体纯在突围队伍出发以前,还是对他百般嘱咐和交待。

    刘体纯最后说的一句话是:

    “前一段时间晋王到五军各部去训话,他说大顺军现在兵马规模大了许多,再不和以前闯营时那样了。将帅们没有必要以身犯险,总是冲在军队的最前线去做侦查。

    万军交战,最重上将军。袁宗道,你不要太冲动,也不要太冒险,不要丢了自己的性命,那样才会害得大局败坏。”

    袁宗道将铁笠盔戴到头顶,又将面甲放下,全身披挂仿佛铁浮屠如山岿然不动。

    他把一条能够轻易打碎骨头的狼牙棒握在手心,厉声道:

    “我一定不负使命!”

第七十八章 黄河岿然不动

    事情没有刘体纯想得那么简单。

    清军到底出动了多少兵马?参军院的估计是近三十万,多尔衮的自称是整整三十万,刘体纯认为敌人实际上的总兵力,不管其他方面战线是多少,在河北当面,应该是十万略多一些的。

    “他妈的多尔衮,这简直是把东虏的老弱妇孺都他娘拖家带口拉过来了呀。”

    刘体纯想到他在开封的时候,当时因为大顺军的主要将领多数都在开封,晋王殿下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组织参军院的那些书生给大顺五军的主要将帅们“上课”。

    上课的内容,差不多都是和清军有关的。

    有介绍砀山、白沟河、深州三场大顺军胜仗经验的,也有给刘体纯这些人介绍满洲部族历史、八旗军组织结构的。

    所以经过这样几堂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课后,刘体纯对于满洲人再也不是一片黑不隆通的睁眼瞎了,多少算是具备了一定初步了解。

    他根据磁州和大名受到的攻势,再结合之前参军院那群书生所介绍的满洲部族人丁情况,就想到这多尔衮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倾巢而动啦!

    刘体纯心里一动,又从另一个乐观的角度进行思考:

    “满洲人拖家带口南下,估计大军里充斥不少老弱,真正战斗力恐怕要在十多万人马上面打一个折扣?

    何况多尔衮倾巢南下,这一战如果满洲人打败了,那他们就会彻底覆灭在中原,恐怕连撤回关外的力量都没有了。”

    一想到眼前的这场夹河之役,很可能将是清军和顺军之间彻彻底底的战略总决战,刘体纯的两手便微微发抖,心中忍耐不住一阵战斗的豪情。

    “老万岁,二虎一定杀尽满洲,为你报仇。”

    刘体纯狠拍桌子,门外的传令士兵也在这时候匆匆赶了进来,呈递上了最新的军情。

    在袁宗道带兵突围以后,大名城又守了两天。经过刘体纯的重新调整和部署以后,守军力量已经大大增强,不仅多处城墙被军民合力用冰水修缮起来,而且刘体纯还抓住许多时间派兵出城进行短促的反突击。

    大顺军抓紧时间控制住了另外一些炮台进行反击,一部分此前被尚可喜击毁和占领的炮台,也或者被士气重新振作的顺军将士修复,或者被拼死突击的顺军士卒夺回。

    防御形势尚算得稳固,可是后方活动在南乐一带的清军骑兵威胁却越来越大。在开州、内黄、南乐等地,另外还有一些属于大顺军名下的地方部队,这些部队战斗力不及五军野战军的威力,但只要指挥得当,同样能给清军造成极大麻烦。

    只是现在看来情况并不属于乐观之列,最新的军情再度送来了南乐和内黄地方卫军被清军打败的消息。

    “李破虏的援兵呢?”刘体纯问道。

    刘体纯虽然这样问,但他自己所抱的希望也是特别渺茫的。因为李破虏还需要防守怀庆和卫辉二府,固然这二府处在整体战线的稍后方,但也不可能不留下一部分兵力防守。

    即便李破虏知道战局情势的危险,及时抽调了最大限度的兵力赶来增援,他能不能打破南乐那一支清军的阻截,也很成问题。

    南乐县还没有被敌人攻破,可是这两天送来的军情越来越少,情况肯定是非常糟糕。

    南乐和内黄丢失,形势可就比大名城丢失还要更加危殆了。

    “袁宗道……还是没有消息回来。”

    刘体纯放下军情文书,他怀着一种极为沉重的心情去看望袁宗第。在这一片纷乱的战火中,袁宗第又哪有办法好好安心养病?

    他几乎是发了疯一样要跳下病床,冲到最前线去指挥战事。一般的亲兵和医生根本阻拦不住,只要多年来都担任袁宗第副手的刘体纯能劝住他。

    袁宗第的病情本来并不严重,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痊愈。可因为他焦急悲凉的心情,现在身体情况反而还恶化了很多,两只眼窝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而且皮肤也显得焦黄和黯淡无光。

    刘体纯劝住他:“汉举,现在有我在,不会出乱子的。”

    袁宗第则喃喃自语:“宗道呢?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刘体纯为自己,也为袁宗道,同样也为大名军民捏了一把冷汗。

    “不要胡思乱想,宗道突围去磁州送信了,情况正在变好。你不要安心,刘汝魁将和我们成为犄角之势,只要下一步发动进攻,情况就会转好。”

    袁宗第因为病情,两眼视力有所下降,他的眼眶里好像泛着一片黑乎乎的光圈,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他在那重重叠叠的光圈中好像看到了什么,在听到刘体纯说的话后,整个人好像顿了一下,就完全暂停住了。

    袁宗第半靠在病床上,神情流露出痛楚之色。他忍耐着悲伤,终于说:

    “宗道他完了。二虎你不了解他的性子吗?还是你以为我不知道宗道之前一段时间防守大名城,出了多大错误?

    他犯下这样大的错误,除了一死,还有其他办法能对得起大顺吗?”

    袁宗第的话中已经带上了半死哭意,这样一位经验丰富、意志坚定的沙场宿将,想到亲弟弟很可能将要为大顺的事业牺牲自己的性命,还是忍耐不住悲伤欲绝的痛苦。

    刘体纯也愣住了。

    他和李过一直齐名,一个是“一只虎”,一个是“二只虎”,号称的是“刘李二将军”。但李过虽然话不多,可光中天子对于人心的把握和了解,远在刘体纯之上。

    所以李过是一只虎,刘体纯只能是二虎。

    刘体纯在袁宗第这番话后,才想到袁宗道此去的确是很大可能不会返回。袁宗道也的确只有一死,才能洗刷自己的名誉。

    可是死,能解决什么问题?

    不能说刘体纯太无情,而是大名如今的形势使得刘二虎不能不这样去想——如果袁宗道不能完成任务,即便他战死了,于大顺的事业,又有半钱银子的用处吗?

    “他妈的!”

    刘体纯狠狠地骂了一句,是在骂自己,也是在骂袁宗道,更是在骂城外那些明明同样身为汉人,却为了东虏的霸业而发狂进攻大名城的汉兵。

    关于袁宗道的牺牲,这是后来袁宗第和刘体纯才终于从刘汝魁的口中得知的消息:

    袁宗道从大名城突围而出还是比较简单的,因为清军虽然试图包围大名城,但是南线的清军还远在南乐一带。南线那一支清军的指挥官承泽郡王硕塞所图甚大,他看起来是很想要一举插入内黄一带,直接将彰德府和大名府最前线的顺军全部击灭。

    所以敌人的包围网在南面是相当松懈的,袁宗道带着大名城里拼凑出来的骑兵队伍没有花费太大功夫就成功突围而出。

    他很快就直奔磁州而去,由于磁州和大名之间的临漳县已经沦陷,袁宗道不得不又绕了一个弯子,中间与清军游骑爆发的许多战斗就不再细说了。

    当他赶到磁州的时候,由于刘汝魁的得力部署和恰当指挥,磁州的防御形势还是比较乐观的——这一点当然更让袁宗道感到了百倍的羞愧难当。

    袁宗道所部骑兵的到来,也振奋了磁州军民的士气。在刘汝魁的号召下,磁州城内是连不少过去和大顺关系不睦的明朝遗民搢绅,都被有力地组织了起来。

    有了袁宗道这样一支骑兵后,刘汝魁干脆打开城门,带着守军列阵击鼓示威,配合援军里应外合,对攻城清军发动了一次卓有成效的突袭行动。

    敌人在磁州丢下好几百具尸体狼狈后退以后,袁宗道就把大名方面面临的种种困难全部告知于刘汝魁,劝他配合刘体纯的统一调度,重新调整河北防线。

    换言之,就是放弃磁州。

    磁州不是彰德府的府城,彰德府的府城是刘体纯安排刘汝魁下一步撤退过去的安阳城。考虑到这点,刘汝魁也认为后撤一步,并不算一步坏棋。

    但他考虑的是磁州现在仗打的还算不错,如果突然弃守,不说对士兵们的士气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而且是肯定会让清军窥得可乘之机,敌人一定会趁机发难,或许还会咬住我们的尾巴拼命追击。

    “必须先予以反击!”

    袁宗道和刘汝魁一拍即合,马上决定以袁宗道所部骑兵为主力,在撤退前对围城清军发起反攻,挫败敌人有可能的追击势头。

    在这以前,其实早从袁宗道离开大名城后的数次战斗中,袁宗道的表现都已经十分反常。他由于部署大名防御失利的缘故又多次遭到刘体纯训斥的缘故,已经是郁郁不得意,这几次战斗中,几乎每一次战斗袁宗道都没有按照刘体纯的嘱咐重视主将安危,反而是屡屡荷戟负甲,驱敌入阵,即便身陷重围,在敌人溃退以前也绝不突围出来。

    到接应刘汝魁撤离磁州的时候,袁宗道好像是感到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过半。当这天清晨时候,大顺军基本完成撤退前的准备工作后,袁宗道便亲督一千三百名骑兵,分列四阵,飞驰入不测之清军,身披数十创,血溢战靴,马为之赤,直打得负责进攻磁州的尼堪几乎是魂飞魄散。

    最后顺军骑兵贯阵而返,袁宗道估计刘汝魁的撤退行动肯定将会十分顺利以后,便带着和他多年来同生共死的七八名亲信卫兵再度驰入清军阵中以死明志。

    这一波攻势彻底打消了尼堪追击磁州撤退军民的念头,清军虽然用密不透风的箭雨将袁宗第一行人马全部射杀,最后甚至是射的袁宗道一人万箭穿心,变成一个铁刺猬。

    可到底尼堪被“闯孽流贼”的突击震慑住了,放弃了最有利的追击机会。

    袁宗道战死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失误而牺牲。他能算得上是大顺的一个英雄吗?恐怕很难。他在大名前期防御上的失误,直接导致了现在顺军不得不后退的被动局面。他的确是壮烈的战死了,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不负责任地撒手而去。

    除了袁宗第和刘体纯的悲痛以外,对于其他大顺军将士来说,袁宗道的战死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所有人依旧必须继续战斗下去,这场规模浩大的战役,不过刚刚开始。

    黄河,黄河,岿然不动。

第七十九章 夹河之役的第一胜

    袁宗道牺牲了。

    袁宗第听到这一噩耗后,他脸色的平静程度,多少超过刘体纯此前预料的反应。

    刘体纯自己对于袁宗道之死是怀有深深愧疚心的,他刚刚听到这条消息时,几乎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狠狠抽打自己一个耳光。

    刘体纯啊刘体纯,你在袁宗道出击以前说的那都是些什么狗屁话?现在再仔细回味一下,自己的每一句话难道都不正在是劝这位老朋友去死吗?

    死亡是最难以改变的一件事情,李自成已经死了,罗汝才也已经死了,甚至连崇祯皇帝和罗汝才都已经死掉了。

    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比他刘体纯来得更为重要,也比袁宗道显得更加重要。可是死亡以后,一切化为虚无,如果没有后来人去传说他们的故事和人生,谁又会知道李自成或者罗汝才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

    死亡的价值,是由后来人去决定的。如果李自成牺牲以后,大顺军也很快走向同样的灭亡,那么不管他们曾经缔造出的一番事业是多么伟大,在大多数人们的眼中,也终究不过是流寇,不过是失败者。

    是连名字都没有必要被历史记下的失败者。

    刘体纯的心头被一种沉重消极的情绪覆盖,他知道是自己对袁宗道守城失措的指责,才逼着这位老兄弟去用死亡洗刷自己的名誉。

    可是这种死,到底又有何益!?

    袁宗第因为病情的缘故,原本脸色焦黄,神情脆弱。可当所有人都得知了袁宗道的死讯以后,当刘体纯哀痛又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时,反而是袁宗道的脸上重新浮现一片斗志:

    “这没什么可痛哭哀悼的!二虎,你也是打老了仗的宿将,现在是追悼宗道的时候吗?

    你糊涂啊!

    刘体纯,磁州的退兵已经开始了吗?那大名也不能再坐等下去,我们必须立即着手调动兵马。后退一步也就后退一步吧,当下的首要之事是重建河北防线。”

    袁宗第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他用长长的一口气,完全是丝毫没有停歇地下达命令。

    一边说着袁宗第就从医官的手上接过斗篷,披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喘着气起身,拉住刘体纯的手大步向前,一边从刘体纯的口中了解着最新的军事形势,一边自责说:

    “事情坏在我的身上。病倒就病倒,怎么能离开前线半步?宗道是一员好战将,但他丝毫没有处置全局的经验,我自己一把手把事情甩开,难道会不知道后果吗?

    是我糊涂,以至于此!”

    医官和护卫们都冲了上来,连刘体纯也跟着上来劝说袁宗第返回病床休息。

    但袁宗第脸色涨红,好像是神采飞扬一般。自顾自一定要返回一线指挥的位置。

    冬天的大名城,又是风雪交加的日子,城中积雪已经高过士兵们的靴子。袁宗第一走到城墙下,严寒逼迫而来,他身体马上就颤抖起来,满腔的豪情和热血也敌不过这森寒的气温。

    刘体纯一路追赶,又不敢用强。他对袁宗道的牺牲已经负有愧疚感,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直到刘体纯看到袁宗第在雪地上步履蹒跚的模样,才怒道:

    “袁宗第!这幅样子能成得什么事?万军将士的性命攸关,能让你一个病殃殃的人来决定吗?

    回去,大名撤兵,重建防线,这所有的事情我都已有定计。

    现在我说了算。殿右军亲兵呢?把你们的袁大帅拖回去。”

    亲军士兵们左右顾盼,所有人都尴尬着不能上前。直到这时候大名城的城墙又遭到清军一次炮击,威力巨大的炮弹砸中城墙,一段砖石粉碎坍塌,烟尘夹着雪花处处飞扬。

    士兵们都被迫捂住了口鼻,刘体纯看到袁宗第身体更加支撑不住,大怒道:“河北都由本爵负责!”

    其他亲兵才赶紧冲过去,将袁宗第拉回病房。这次刘体纯严加要求亲兵和大夫们将袁宗第看管好,不能影响到守城的防务,还有下一步的后撤事宜。

    撤兵撤兵,刘体纯知道磁州方向已经大获成功以后,更加觉得时间紧急,实在没什么可等的。

    立即,立即。

    必须立刻行动起来。

    刘体纯也是同样考虑到了清军追击的可能性,因此断然决定突围军队首先要组织起一次规模浩大的短促反突击,给予清军士气上的吓阻后,迷惑了其判断,再进一步组织具体的撤退事务。

    这些事情全都等待不得,一俟众人将袁宗第控制住,刘体纯便马不停蹄地投入战事之中。他决定亲自率军指挥反突击的一战,这不是因为愧对于驰入杀阵之中就义的袁宗道,而完全是因为刘体纯感到这种时候,必须由自己亲自带兵掌握敌人的实力状况,才能确保大名守军撤退的安全。

    他的心中很快就将那些愧疚感丢到一旁,全身心都为激烈的战争所充塞填满。大名城头之上,两军依旧不断相互炮击不止,飞射的炮弹合着漫天雪花,白色的鹅毛与橘红色的火焰汇聚一堂,真是万丈的光芒。

    刘体纯顶盔掼甲,又部署了一批铳手上到城墙上,企图用重型鸟铳的射击来弥补守军火力的劣势。到了这种时候,撤退在望,刘体纯已经是不打算再留下任何底牌和辎重。

    “粮秣、火焰……米麦珠贝,一概物资,全部要销毁掉。”

    刘体纯提着腰刀离开了官仓大门,他的决心是如此坚定,又是如此残酷。销毁大名城中剩余的全部粮秣物资,不遗一分钱、一粒米、一颗火药给东虏,可是将来待东虏占领大名城后,本城无法跟随顺军撤离的百姓又将怎么办?

    刘体纯自己甩了甩头,没有别的办法,他必须完成一位将领的责任。

    “要不了多久,咱们都将杀回来。”

    刘体纯相信晋王殿下留兵十万于开封,这一定是一招将决定整个战局翻转的杀手锏。只要总预备队全军出动,战机就会转落到大顺军的一方,局势立刻翻转,要不了多长的时间,花费不了多少的时间,他刘二虎很快也会收复大名城的。

    等待一切准备措施完成过半以后,刘体纯便亲自组织手头的兵马准备出击。他先是命令城头守军全力反击,城墙上的战火顿时加倍点燃,待清军的注意力完全被城墙守军吸引以后,刘体纯便下令大开北、东二门,骑兵及跳荡刀牌手鱼贯而出,列阵城下,一鼓而进。

    顺军士兵全部舍生忘死地进行突击,骑兵飞速向前,驰入不测的敌阵之中,刀牌手们也不甘示弱,跳荡向前,朝着敌人的铁流大举进攻。刀枪的寒光闪烁不止,刘体纯的眼前完全被敌人的身影所覆盖,直到清军在守兵这波突然打击下措手不及死伤不少士卒以后,刘体纯才让身边的亲兵们吹响了撤军喇叭。

    大名城,很快就被大顺军弃守了。

    夹河之役,清军先胜一盘,多尔衮成功夺取磁州、大名,主力十万兵马挥鞭跃马,其势直指黄河,大军已有一日下安阳、开州,二日会于卫辉城下,三日而尽取河北地的势头。

第八十章 乡官体制开始动员

    河北前线数州县沦丧,制将军袁宗道战死,不利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飞速递呈到开封内的监国晋王府处。

    万里黄河,自西北到中原,绵延而汇集至徐州和大运河相交。这样一条漫长的防线,处处设兵防守,就等同于处处无兵防守,中原门户实际上已经洞开,多尔衮在战略上获得了主动权,可以任意选择一点进行突破,这是清军的最大优势。

    压力又来到了李来亨的这一边。

    “殿中军和殿左军,到底要不要动?究竟要不要先行增援河北?”

    以参军院数十位参谋官的分析,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能够确认多尔衮的主攻方向。但是随着磁州和大名两城的丧失,特别是制将军袁宗道的战死,大顺军的士气已经不得不背负上一个沉重包袱,李来亨也实在没有办法继续坐视下去。

    否则大顺军的兵将们,难道能够忍受晋王殿下在后方拥兵十万而按兵不动的情况吗!

    顾君恩步履匆匆,他在羽林军的护卫下冲入监国府邸。在接连噩耗的打击下,哪怕是李来亨不眠不休地处理军务,只要殿中军和殿左军这两支预备队没有调动,那么大顺军在兵力上就始终是吃紧的,难以对河北战线的变动做出有力回应。

    顾君恩带着参谋官曹本荣等人直接将前线送来的大批军报堆到了李来亨的面前,其余参军院的低级案牍书办则分列两行,就地为李来亨整理军情信息。

    “……大名之失因此造成,袁宗道的就义也是由此酿成。”

    顾君恩用特别简练精悍的语句把河北前线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禀报了李来亨。很显然,顾君恩对袁宗第的突然病倒、刘体纯的不体恤人情,当然还有袁宗道可以称得上是不负责任的死亡,都非常不满,甚至可说是到了愤愤不平的地步。

    顾君恩把书册拍在桌上,在晋王的面前也完全不收敛他那狂傲的性子:

    “袁宗第突然病倒?荒谬啊荒谬,关系天下归属的一场大战,怎么能由他病倒就可以不顾前线作战?殿下,殿右军到底是田见秀的死党,如此作为,简直是在拆圣上和殿下的台!”

    周围的其余参谋官,都好像没有听到顾君恩这一番简直过分到了极点的话。所有人都只死死盯着眼前的书册案牍,没有丝毫分神。

    李来亨也马上板起了脸,他面色铁青地说:

    “顾君恩你的狂悖之语,孤姑且念在你的从征之苦上,暂且宽恕你。可是你若到府外宣扬这种妄言,难道你以为是孤的藩府元从,就能享有免死的特权吗?

    这些话传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不会不明白!”

    李来亨大袖一甩,对顾君恩不顾现实情况的狂妄,简直是有些出离愤怒了。李来亨对袁宗第、刘体纯、袁宗道的处置失措,当然也有几分不满在,可是经过顾君恩这样的一番话后,他马上就意识到殿右军作为田见秀的旧部之一,不管实际情况如何,现在殿右军尚在河上激战,怎么能够允许顾君恩这样的言论出现呢?

    李来亨坐了回去,细想了一下又说:“令龙衣卫控制军中舆情,还有恳德记也要出动,让他们宣扬殿右军在河北的苦战之功。对于弃守大名的事情,则要强调弃守的主动性和必要性。”

    李来亨接着说:“守城诸将帅,皆以其苦战之功,由兵政府议定嘉赏,立即传旨,不能有误。死难诸将士,特别是袁宗道,更要加倍追封,倍极哀荣,大顺五军一体,不能有一丝半毫的不和谐音符出现。”

    李来亨这样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做法不够完善。他看着顾君恩,心里还有些闷气在,没想到顾君恩却将已经准备好的各色嘉赏诏书取出,准备命人誊写。

    李来亨禁不住骂道:“那你还妄言什么?!”

    顾君恩坐下,淡然道:“为殿下解气而已。我既然为殿下指责过了殿右军诸将,殿下自然不再指责,将不至于因小失大,坏掉人心。”

    李来亨啧了一声,冷冷说:“孤对殿右军本就视若元从嫡系,岂有他说?”

    参谋官们都把头低伏下来,监国府邸全是书册和军报翻动的书页声。顾君恩在来之前已经胸有成竹,他平息李来亨的怒气以后,马上就让参谋官们将重新规划好的河北防线兵力调动情况,一一递呈上来。

    李来亨看过以后,对参军院的重新规划也是比较满意的。磁州和大名被顺军主动放弃以后,河北防线有所收缩,顺军兵力的吃紧情况反而是略有好转。

    但就像现在沿边诸将都在抱怨的情况那样,只要开封的这十万精兵始终不动,那么前线兵力吃紧的情况就无法得到根本性改善。

    不过顾君恩还是提出了一些可以做到局部改善的办法:

    “岳州之役以后,南明恢抚章旷被俘虏,湖广战事至少在数月内已经完全没有重燃的风险。陈经略整理各州县民兵,正在加紧调兵遣将,以常备民兵代替一部分地方卫军守城,并加快速度将湖广的二线地方卫军调来河南。

    河南省内,经过永昌元年最后三个月的整理,虽然民兵建制还很小,起不到改善战局的作用。但是如李际遇等部土寇武装,多已被完全收编为地方卫军。

    湖广的新编二线卫军抵达河南以后,就可以和豫南、豫西那些从土寇改编而来的卫军轮换调防。这样十天的时间,在殿中军和殿左军以外,就能够从河南、晋南和鲁西南一带调动野战能力较强的一线卫军至少三四万人马,驰援前线。”

    大顺的现行地方体制,是以营庄制为基本盘,以民兵制为支柱,以乡村的司法巡官为脉络。这样一个最大程度上汲取地方资源的体制,在全面战争爆发的情况下,终于全速运转了起来。

    从洞庭湖的南畔,到太行山和黄河之间的谷地上,在永昌元年和光中元年之交,终于被逐渐推广和实行起来的湖广新法,正在展现出来他们的威力。

    兵政府、工政府、参军院、营田院,还有其他许多相关联的机构,负责行政工作的官僚们大多数都是这几年时间中从湖广随州、安陆、黄安、麻城四地乡官学校里走出来的。

    这些乡官一部分是在军队中接受了初步扫盲教育的退伍老卒,还有一部分是李来亨在楚闯行政资源严重吃紧的早期,想方设法收集来的一批江湖人,其中不乏游医和买卜算卦的郎中。

    在这以外,其余的乡官则主要来自一批下层的落魄文人。他们要么是无法获得功名的老童生,要么是一些因为种种体制原因而被排挤在大明官场之外的失意士人,这些人在乡官学堂中受过“再教育”以后,组成了大顺基层体制的另外一根支柱。

    当然,随着大顺军的节节胜利,在获鹿大战之前,当大顺版图达到一个顶点的时候,也有不少审时度势的骑墙派搢绅也参与到了大顺的乡官体制里。

第八十一章 土寨整编

    在河南和湖广之间,最主要的是在南阳、汝州一带,来自湖广的常备民兵和河南土寇改编而来的地方卫军之间,正在进行着非常频繁的调动。

    一支又一支的部队在换防以后,到开封附近领取棉衣、棉鞋等物资后,就立即开拔北上。跟随着在战事爆发时,就已经开始积极向北调动的黄河沿岸州县卫军,一起席卷向北,逆着雪风,向东虏马蹄所踏来的方向,反向冲击。

    李际遇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受大顺军的调令了,他早就离开自己登封玉寨老巢许多次,频繁地参与了大顺军的军事行动。连李际遇的玉寨老本儿们,经过这样多的调动和战事,到了今天,也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土寇武装的底色。

    这些将士,从扬武蓝的军服颜色,到他们严格的军纪、整齐的队伍,都完全呈现出了大顺军正规军的风范。

    李际遇身穿顺军将官所着的扎甲,他现在是开封任命的地方卫军所属果毅将军。由于他的资历比较老,在河南地方上素有声望,所以李来亨还特别优待地给李际遇加授了子爵的世袭爵位。

    这本来是一般地方卫军里果毅将军一级所没有的待遇,却被李际遇享受,突显了他在河南土寇中资格最老、实力最强的地位。

    毕竟在闯军初入河南的时候,李际遇为首的河南三大土寇,都是和当时流动于黄河两岸的小袁营一起齐名的势力呀。

    他的部下申靖邦同样是大顺地方卫军所属的威武将军,登封玉寨的老本儿们在大顺朝的仕途都算不错。

    他们统率分驻汝州和南阳的卫军将士先行赶赴开封听调,刚到黄河边上不久,李际遇就重新遇到了自己的不少老朋友。

    这些人差不多都是河南土寇武装出身的山寨头目,自从崇祯十年来活动于河南、湖广地区的农民起义军,,共有十五部,合称豫楚十五家,这些土寇头目就都和当年的豫楚十五家有关。

    有的是当年和豫楚十五家联手作战的盟友,有的干脆是其余部,还有的则是当年的对手。

    豫楚十五家里的刘国能、李万庆早早覆灭在了李来亨的手中,马光玉早死,其余部马守应也已经被张献忠收编,其余革左五营各有归途,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命运也产生了巨大变化。

    没有什么名气的顺天王、顺义王几支残部,多数残兵就合入河南土寨之中。

    他们和李际遇十分熟稔,大家都是老朋友,只是因为兵荒马乱的一类原因,直到大顺军完全平息河南乱局以后,才有了坐下来叙旧情的机会。

    李际遇带着汝州卫军兵马行至河上,先在孙家渡驻足休整。其他土寇山寨首领一类的老弟兄们,就都聚了上来,他们都跟李际遇是老朋友,又尊重李际遇河南土寇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大家就在孙家渡的一处茶店临时落脚,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感叹时局和际遇的变化。

    李际遇的副手大顺卫军威武将军申靖邦,原是一个相当冷血残忍的人,但现在也适应了大顺军的军纪,对于打家劫舍的事情是一概不做了。

    他招呼着运输辎重粮秣的士兵,将许多粮食抬到大车上,一部分是直接从冰封的黄河上开过去,送去河北,一部分是送到开封去再做分配。

    有一位老资格的河南土寨豪帅,摸着大胡子感叹道:

    “谁能想到?这四五年的光景过去,咱们跟着老万岁和圣上,跟着晋王走,竟然会走出今天这样的田地来。

    一个个的爵爷也叫起来了,将军、都尉也都做起来了。河南从三四年前的一片战乱,千里白骨,饿殍满沟,但今年这样风调雨顺,我们都得记得老万岁、圣上还有晋王殿下的恩养呀。”

    李际遇自持果毅将军和子爵爵爷的身份,轻易不动容,但听过这话,连他这种老谋深算的人,都觉得自己跟着闯军走的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看来今后还是要继续跟着“三圣”走下去。

    “三圣恩养河南亿万百姓,这是将来要流芳百世的功绩。乡亲伙们,弟兄伙们,咱们不要怕那劳什子的东虏,有甚好怕?当年岳爷爷不就是在朱仙镇这里打杀了四太子的吗?

    人所共知,晋王殿下用兵如神,是岳王爷爷转世投胎。有晋王在坐镇河上,我想那东虏成不了气候。

    大家无非再打几场仗,多拿些军功。本爵的今天,就是诸位兄弟的明天。不管怎么说,大家一定要紧紧跟着三圣走,紧紧跟着晋王殿下走,明白吗?这是一条富贵路!”

    所谓“三圣”,指的就是老万岁李自成,光中天子李过,当然还有实际上执掌大顺权柄的监国晋王李来亨。

    因为李过身体病弱,不能理事,一般河南百姓就将大顺定鼎以来,特别是安定河南以来的许多政绩,一起归功到了李自成、李过、李来亨三个人的身上。

    “三圣”之说因此而生,并且在民间渐渐形成气候,由此反向通过大顺的基层官僚和将士,进一步反馈影响到大顺的上层建筑中。

    此时像李际遇这样的高级将领不称圣上,而是直接以“三圣”之说一起指代大顺三位重要领袖的说法,已经相当流行。

    “想想汝宁的刘洪起和许州的韩甲第,他们当年的山寨势力不比在座的兄弟们差吧?我看还要更强些。”李际遇说,“但他们和三圣作对到底,终于灭亡。韩甲第被传首豫楚,刘洪起好像是逃亡去了凤阳,他们的土寨全都被大顺军平毁。”

    李际遇又豪迈地说:“兄弟此去也是要北上的。河北,说来也是好笑,我在中原闯荡这么多年,还没有去过一河之隔的北直隶。这一趟北上和东虏交锋,没什么可怕的,无非是到对垒交锋处去领几分军功,再将这荣衔爵位升上一升。”

    其余老渠帅们也都纷纷笑道:“兄弟们不少人都是当年登封县跟着爵爷起手,横行河南的,能有今日,实在是三圣恩养的大德所致。没什么可说的,咱们一定为大顺军效死。”

    这些土寨豪帅们,对于大顺军的事业到底有几分忠心在,恐怕不能高估。

    但那些没有和清军直接交手过的土寨首领,很明显对于自己所见识到的大顺军实力非常有信心。他们相信大顺军的实力,因此才放心将自己的兵马全部交了出来,由顺军军官甚至是参军院的参谋官们进行整编和改编。

    而经过整编以后,不管这些土寨豪帅们未来还是否会继续这样效忠大顺,他们的军队都将被牢牢捆绑在大顺军的战争机器上面。

    招练司、军器院、参军院的官员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赶来孙家渡对各色土寨武装进行进一步的整编。

    不过绝大部分土寨武装,到去年年底为止,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顺军化”的改编。参谋官周昌年纪非常小,他骑马看过各营卫军卫兵的状况以后,相当满意,立刻带人奔回开封附近。

    同时在开封的周围,还有其他许多各色非闯营嫡系出身的杂牌武装,经过了崇祯十六年以来大约一年的顺军化整编,在补充了棉衣和新锐的军械铠甲以后,其野战实力,完全是可以一用的。

    如此即便不立即抽调李来亨手中的殿中军、殿左军总预备队,顺军在河北前线的兵力吃紧情况,也能够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第八十二章 尼堪屠杀

    清军的大营已经从广平府一带移往大名,多尔衮亲自带着诸王贝勒领大军至大名驻扎,十万铁骑奔走南下,红夷大炮充塞道路,还有许多大顺境内未来得及撤退的平民百姓也被清军强征为民夫,被迫为东虏推运粮秣物资。

    多尔衮在南征以前,本来是想到这一战为了定鼎中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纵容满洲士兵烧杀劫掠,以至于败坏中原人心,使得大清丧失逐鹿天下的机会。

    他本想在占领大名以后约束军纪,可是由于这一回的南征扩军已经到达了大清历史上所空前未有的一次极限。兵源良莠不齐,各部军纪也是一样散乱不齐,多尔衮的威望又不比皇太极,他不过刚刚依靠卑鄙的阴谋斗垮了豪格,根本做不到让清军各部如臂使指。

    再加之磁州、大名虽然都被清军占领,可是由于前一阶段顺军守兵的激烈抵抗,满洲兵也好、蒙古兵也好,都损失不少。

    即便多尔衮一再强调只对“抗拒者必加诛戮”,而对于其他投降的城池百姓,则应当“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掠财物,……军民秋毫无犯”。可是实际过程当中,由于清军在攻破磁州、大名两城的过程里都付出不小的伤亡,因此根本不可能做到所谓的秋毫无犯。

    恰恰相反,在多尔衮带着诸王贝勒、文武朝臣抵达以前的大名城,还有一直到现在为止的磁州城内,一直都在发生着血腥残忍的杀戮。

    磁州城和大名城的居民都保持了他们祖先数千年留下来的生活习惯,保持着发髻发型、穿着汉人的袍服,和从城外突然冲入的异邦侵略者截然不同。

    如果只是满洲人和蒙古人举起屠刀也就罢了,但是事实上来说,不管是八旗军中的汉军旗士兵,亦或者是智顺王尚可喜的藩下兵,这些汉人对于未剃发的同胞们,同样不怀有丝毫的同情心。

    只是一瞬之间,便是鲜血流满通衢和坊巷。

    纵容清军士兵进行屠戮的是前线指挥官之一的多罗贝勒尼堪——他刚刚因为破城有功的战绩,而被多尔衮在军前加封为了敬谨郡王——尼堪的目的是很明显的,他粗暴地下令不分官兵军民、不分抵抗和不抵抗的,对于没有剃发者,一概屠戮殆尽。

    屠戮殆尽这四个字是多么的残忍,屠刀所至之处,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居民们,就因为自己的头发而惨遭杀戮。

    许多妇女、老弱和孩子被屠杀了,还有更多血腥、残忍又罪恶的事情发生在这些沦陷的城市里。

    可是这并没有像尼堪预料的那样摧毁汉人的抵抗意志,更没有像尼堪预想的那样起到震慑和打击大顺军士气的作用。

    应该说正相反,这一道残忍的命令反而是激怒了抵抗者,坚定了抵抗者,并且团结了本来相互之间关系并不和睦的搢绅和顺军残兵,迫使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民族、保护自己的家庭、保护自己的父母妻儿和生活习惯,战斗到底。

    一部分没有跟随刘体纯撤退的顺军残兵成为了抵抗力量的中流砥柱,在满洲兵惨无人道的杀戮下,大顺的溃兵与河北的搢绅竟然结合到了一起,他们被迫团结起来做最英勇的最后斗争。

    所有抵抗者都超乎寻常地英勇,不到战死,决不放下武器。清军士兵受到他们的猛烈抵抗,被攻破的大名和磁州两座城市,竟然成为了新的战场,只是一些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军民百姓,竟然让刚刚在军前被晋封为郡王的尼堪感到自己的颜面荡然无存。

    城中的街巷全部成为战场,满洲兵只好挨家逐户地去搜查,他们先是一间房屋一间房屋地踹开门板,冲进去搜查。

    但很快尼堪就发现这样的做法不仅效率奇慢,而且过于危险。每一间单独的房屋里都可能隐藏着危险,虽然清军士兵全副武装,被偷袭死伤的可能性很低,可是如果仅仅因为打扫战场就造成数以百计甚至是上千人的伤亡,尼堪还有什么脸吹嘘自己的胜利呢?

    清军没有第一时间就把磁州和大名两座城市的内城扫荡一空,而大屠杀的消息很快就轰传各处,在整个清军的占领区里,抵抗的情况很快就从城市扩散到乡村。没有来得及撤离到大顺军控制区的军民们,只能奋臂一呼,自发团结在一处,以搢绅的乡兵武装和大顺军未来得及撤走的败兵为骨干,全力反抗。

    一下子彰德府和大名府的北部星火燎原,抵抗者的正规武装根本不成气候,可他们在战斗中神出鬼没,在防御中又将一切日用家生的本钱都拿了出来做抵抗。妇女和孩子们也帮着作战,战斗情况因此异常的惨烈,满洲人想要毁灭任何一个不值得一提的小小家庭,都需要付出真真切切的伤亡和代价。

    这是一场战役,又不是一场战役。

    这是一场屠杀,也不是一场屠杀。

    因为这只是少部分残兵败将的奋臂一呼,只是本地普通村民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的抵抗;也因为他们的抵抗是如此卓有成效,用自己的血肉将清军的屠刀硬生生崩碎许多缺口。

    尼堪终于在无限的恼火中下令:“放火……放火把他们全都烧死!”

    清军士兵们不是没办法将这些骚乱镇压下去,只是尼堪作为一个普通的前线指挥官,根本没法承担区区一个清扫战场的小任务,就付出上千伤亡代价的情况。

    他无可奈何只能下令纵火驱敌,清军士兵们就这样冷漠无情地点燃了火焰。冬日的大火呈现一种比橘红色更浅一点的红色,高涨的火苗吞吐不止,不断向远方蔓延着,而浓烟也混合着最后几片飘雪,或白或黑,渐变着向四面八方传扬而去。

    无望的抵抗军民们,最后都葬身在火海中。

    可是尼堪下达的命令,其不利影响比敬谨郡王自己能够设想到最坏情况还要来得更加糟糕十倍:

    被大火破坏以后的磁州城、大名城,在短时间内都很难起到清军前线支撑点的作用了。

    直到多尔衮带着诸王贝勒、满朝群臣抵达大名以后,火焰、杀戮、残余的抵抗,才被一一彻底摁了下去。

    可是多尔衮对于尼堪的“功绩”却没有半点好脸色,他没有一怒之下将尼堪刚刚获得的郡王爵位削去,已经是最大限度地考虑到了军队士气的问题。

    毕竟刚刚获得一场大捷的清军,在现在这种阶段,多尔衮如果严惩首战立功的尼堪,影响同样是比较坏的。

    摄政王只能自己在心中吞下这颗苦果,可是不需要他自己说出口,等到大清那些有名的宗室权贵们都进入大名城后,当所有人看到这百般残破零落的一座城市后,相信所有人都会在自己的心里默默为尼堪记上一笔“功劳”。

    就算是最淡定,已经有一半从前线退下来准备在南征以后过致仕生活的济尔哈朗也忍不住骂道:

    “尼堪如此行事,是将使我辈无北返之日!”

第八十三章 大梁精兵甲天下

    以结果来说,清军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肃清了彰德府和大名府北部剩余的反清武装。被多尔衮和诸王贝勒们以仇恨目光注视了一整天的尼堪,终于后怕地自荐毛遂,带兵出城肃清了其他在乡间抵抗的义军武装。

    清军依靠庞大的有组织野战军,很容易就消灭了总计上万人的搢绅民团和顺军残兵。中间又有一些不服从军令的汉兵肆意纵火焚烧,本地军民百姓流干了鲜血,终于化成了一堆堆灰烬,几千栋的庐舍民宅也都成为了瓦砾堆。

    可是清军自己,也同样又付出了数百人的伤亡代价。

    另外这些抵抗活动也拖慢了清军占领彰德府、大名府北部其他市集村镇的时间,直到尼堪彻底扫荡干净全部汉人的抵抗武装后,清军才又花了两天的时间,占领了已经没有任何兵力戍守的涉县、偏店、固镇、临水镇、回隆镇等地。

    这些多出来的时间,就让更多百姓得以有时间逃往顺军的控制区。

    而清军因为额外的伤亡使得军心更加难以控制,许多士兵趁乱杀人放火,其他奸淫掳掠之事,更加是不计其数。

    这些极端恶劣的军纪败坏行为,最直接的后果是使得清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将士兵重新组织和控制起来。

    反过来说,这就给了大顺军重新组织防线以更多时间。

    如此清军虽然很快就占领了磁州和大名两座重要城市,但是刘体纯一直担心的紧迫追击却迟迟没有出现。

    因为清军本身又花费了长达两天的时间扫平彰德府和大名府北部的反清武装,这以后又花了相同长的时间,多尔衮才恢复了对于大清军的有力控制。

    如此一来一回以后,等到清军准备继续延续其南征攻势的时候,距离刘体纯后撤往开州一带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也终于来到了一月底,经过兵政府和参军院紧急调动的一部分地方卫军已经在全面武装以后,抵达河北,开始接替一部分疲乏至极的殿右军将士防守城池。

    “清丰县虽然沦陷了,但是内黄尚在大顺军的手里。”刘体纯终于松了口气,“安阳、开州、内黄皆在,清军又踌躇不前,我们的时间就多出来了。”

    袁宗第的病情情况已经递呈到了开封,李来亨因此令刘体纯直接将袁宗第送回开封,晋王殿下很干脆地命刘体纯代理殿右军权将军之职,统一负责后撤以后的新防线。

    同时李际遇等部河南地方卫军,共计约一万多人的援军也已经穿过了冰封的黄河河道开至河北,这就大大增强了河北的防御力量。

    而且还有另外将近两万人的地方卫军正在动员之中,并将很快填充到防线上面,阻遏多尔衮的南征之势。

    李来亨对大名的突然沦陷,还是心有余悸:

    “孤一直将总预备队捏在手心里,如果反而因此变成坐视多尔衮突破黄河河防,那就闹了天大的笑话!”

    距离清顺两军重新开战以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时间。现在看来清军的主力就集结在黄河中游的河北四府方向,多尔衮现在亲自驻节大名的消息也轰传各方。

    而在潼关和太原,清军的兵力虽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增强,并且随着多尔衮南下,也陆续对顺军控制下的坚城发起了有力攻势,只是其兵力似乎都不足以完成突破大顺关河防线的任务。

    至于山东方向,清军只保持了足以遏制顺军反攻的兵力。山东方面清军总体兵马的数量反而是减少了,现在看来他们的兵力应该也是进一步增加到了黄河中游的方向,来确保多尔衮的成功。

    野火四发,风声越紧,清军在河北的屠戮消息已经传遍大河南北。参谋官周昌在荆隆口渡口听说这件事情后,立即快马加鞭,最先将消息送回开封。

    汴梁一接此讯,全城立即沸腾,军民之愤慨马上达到极点。李来亨在军府中差点摔碎虎符印玺,他脱口大骂实行屠杀的尼堪必将断子绝孙,对于那些跟随满洲兵一起进行残酷杀戮的汉兵,晋王更沉下脸色,要求左右的案牍书办们记下这件事情:

    “今天将是大顺军民百姓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今天是大顺的耻辱之日,也是中华的耻辱之日……我们竟然让苦寒之地的区区数十万落部族之索虏,将他们的屠刀举到了我们的头顶?

    耻辱啊!”

    方以仁不失时机地提出建议:龙衣卫,现在已经隶属在户政府建制下的恳德记,还有隶属在礼政府建制下各路说书人,现在都该行动起来了。

    大顺有必要将清军屠杀彰德府、大名府的消息传遍天下,先是中原,接着是湖广和山东,通过潼关和汉中传向四川,当然还有重中之重的东南。

    索虏屠戮中国,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而非大顺李氏一家之祸。

    李来亨对于东南的南明小朝廷不抱任何希望,他冷言:

    “江南兵不联结索虏攻我,孤就已经是大喜过望。指望他们平虏,我不如去为崇祯做官。”

    方以仁则说:

    “大明已失其鹿,今天争夺天下的,其实不外乎清顺两家而已。多尔衮号称为崇祯复仇,挟持幼帝同治南下,欲饮马黄河。

    这种说辞本来骗不过任何一个明智之士,可是耐不住总有一些明朝的搢绅,出于种种原因,鼠目寸光只能看到我朝均田害他的利益,看不到东虏来了以后,何况均田?连他的性命也不会留下的事情。

    现在我们将东虏在河北大肆屠杀的消息传遍天下,这就和之前多尔衮颁布剃发令的一步臭棋相同,将把那些对于明朝已经没有指望,但是依旧在我朝和东虏之间左右摇摆的搢绅推入我方。

    换言之,使本来欲支持东虏之人,不敢断然支持东虏;使本来联虏攻我之人,有所忌惮;使本来欲隐逸山川之人,出而助我。使河北士民尽皆护发南逃,使燕赵之人尽皆反向攻杀虏贼。

    殿下,多尔衮昏招频出,大梁精兵反攻的时机就要成熟了。”

    李来亨深吸一口气,他走出军府大门,晋王府中都是气势严整的羽林军护卫。晋王看着这些充满自信和斗志的战士,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句话:

    大梁精兵甲天下!

    “今夹河而战,大梁精兵必破索虏。孤已决意,在黄河上和多尔衮决一死战。”

第八十四章 范永斗

    二月,山西,太原。

    朱元璋刚刚建立明朝,北伐收复华北之地的时候,蒙古人只为大明留下了一个残破的太原城,即宋代潘美重修后又经过多番战争摧残破坏的小太原城。

    这不过是一座微型的城市,全城的周长才十一里,四周土墙。经过红巾军北伐、明朝三次北伐以及过去金宋、金蒙战争,这座城市已是破烂不堪,房倒屋塌,人口稀少,与所谓九边重镇地位极不匹配。

    直到明代晋王朱棡就藩太原,让他的岳父谢成扩建太原城。经过实地考察后,谢成觉得被赵宋王朝火烧水灌的唐代晋阳城遗址风水好,上报晋王后决定在河西晋阳城遗址重建太原城。可惜修建工程刚刚开始,一场大风刮来使得工程被迫停止,晋王认为是选址不当,有违上天,于是打消了重建晋阳城的念头。

    谢成后来还是在宋代河东太原城的基础上向南、北、东三个方向扩展。扩建后的太原城周长二十四里,高三丈五尺,土墙外包砖,共开八门,东曰宜春、迎晖,俗称大东门、小东门,西曰振武、阜成,俗称水西门、旱西门,北曰镇远、拱极,俗称大北门、小北门,南曰迎泽、承恩,也就是民间所谓的大南门和新南门。

    虽然不比北朝以来风起云涌的那座晋阳雄城,但是由于太原在明代被列为九边重镇,肩负抵御蒙古铁骑袭扰的边防任务,因此城池是按照军事要塞最高级别设计建造的。

    这样一座雄城,如果真的按照此前李来亨所设想的那样,为了收缩顺军在山西的防线就直接放弃,直接将大顺守军主力撤到冷泉口一线去。清军获得这样一个比大同更加雄伟的要塞城市,在晋中取得一个战略支撑点,那么大顺军在华北的军事形势恐怕会更加不利。

    姜瓖原本只是一个首鼠两端的墙头草,甚至到了今天,熟稔明军降将心态的陈永福也不能完全对自己身边的这位同袍战友放下心来。

    可是由于大局形势的发展,姜瓖早就在并非自己主观意愿的情况下,为大顺建立了许多殊功。他的一举一动,他在太原的坚守,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了甲申年的整个清顺决战的战局。

    特别是当一月下旬多尔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凌厉攻势,快速攻克磁州和大名,使得东虏兵锋直逼黄河北岸的时候。依旧岿然不动屹立在华北一侧,高屋建瓴雄踞一方的太原城,在这种时候就成为了华北战线上一个巨大的突出部,从侧面威胁到了多尔衮的归途。

    当年成扩建太原城的同时新建的晋王府,面积占到全城的六分之一,俨然就是一座精减版的皇宫。

    永昌天子李自成此前就在晋王府登基称帝,这座王府此时已经改称为大顺的行宫。皇宫的西宫墙就是宋代太原城的东城墙,,仅此一点,就可以想象它威严宏大的气势。

    过去晋王朱棡按照皇明祖制,曾经在在太原修建了一座祖庙,名为皇庙,里面供奉着朱元璋、徐达等开国君臣,是晋王府祭祀祖先、举办庆典的场所。

    现在这座采用黄色琉璃瓦及龙形装饰的恢弘建筑,也被改为了大顺的祖庙。获鹿大战李自成战死以后,田见秀和姜瓖就在祖庙中供奉上了老万岁李自成及获鹿之战死难将士们的牌位。

    可是现在由于太原城的作战情况愈发紧急,自从济尔哈朗率领一支蒙古外藩兵及宣府兵为主的援军进入晋中以后,清军主帅叶臣就转为副手,由清朝宗室中最德高望重的宗王之一济尔哈朗统一指挥围攻太原的战事。

    去年年底以来清军那种间歇性的低烈度攻城模式,也立即产生重大变化。敌人就像是完全不再考虑未来情况一样,对于人力和攻城器械的损失,根本是不计任何代价,济尔哈朗到达太原前线的第一天,清军的围城攻城就比之过去激烈了十倍以上。

    险固雄伟的太原城,正在敌人完全不择手段和不计伤亡的情况下,处在清顺开战以来最危险的时候。

    虽然袁时泰带着殿中军的一支援兵成功入援太原,振奋了守军的士气。但这终究只是一支小部队,不能马上起到扭转攻守之势的作用。

    此时太原城在敌人红夷炮炮火的猛烈轰击下,城墙多段坍塌,特别是城角部分已经遭到重创。姜瓖在太原城城墙的四角,还另外根据地理和城墙的形势,额外修筑了低矮厚实的炮台,这时候也已经因为敌人猛烈的攻击,受到严重破坏。

    姜瓖风尘仆仆,他已经好几天的时间没有解甲休息,身上尽是战尘烟烬的味道。他的二弟,原来在明朝担任阳和镇副总兵的姜瑄,一臂负伤,已经用布帛将伤口裹上,但还能看出渗透出来的血迹。

    姜瑄急匆匆地赶过来说:

    “大哥!陈帅将范家在太原的家产全部抄没,所有的房屋宅舍,还有商铺,全都抄掉了!现在陈帅的人正在拆房,要把范家大院全都拆光,把木料拿去用作守城之用。”

    姜瓖同情地看了一眼二弟的伤势,然后才冷声说:

    “可惜了范永斗那个奸商还在大同,不能直接将他杀掉,以解老子心头之恨。之前大同之变,咱们让刘迁坑害以后,我们姜家多少年来在大同积蓄下来的田宅祖产,听说大半都落入了范永斗的手里,可恨啊!”

    大同之变以后,在边军中叱咤风云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姜氏将门彻底垮台。多尔衮颁布剃发令以后,早和清朝有着密切联系的晋商代表范永斗就趁机利用这个机会,把姜家在晋北所剩不多的人丁全部捏造罪名捉拿,再将其家产彻底兼并。

    姜瓖是从护发南逃的北来绅民口中得知这一消息的——虽然当年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和满洲人大做买卖的时候,他姜瓖同样是深度参与、大力投资,有钱同赚、有饭同吃。但这绝不妨碍如今的姜瓖,痛骂范永斗等一众晋商是亡国妖孽、祸国汉奸。

    当年晋商在张家口能够和清军做贸易,在上层是因为明朝的边境督抚们无力抗拒清军的入侵,只能选择和清军贸易以换取东虏退兵,崇祯皇帝对此也同样采取默认的态度。可是从中层来说,晋商的背后没有山西将门的支持,那么西口贸易就根本不可能坐大。

    姜瓖、姜瑄等人都是当年晋商和满清进行物资贸易的后台之一,只是现在姜瓖垮台,反而遭到大豪商范永斗的反噬。只好无能狂怒,对于陈永福抄没范家在太原全部家产的事情,姜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又骂了两声:“你早不将范家在太原城里还有商铺房宅的事情告诉我?咱们早该将范家全家杀尽了。”

    姜瑄低下头说:“当初大哥不是嘱咐我,咱们在太原要夹好尾巴做人?最好严格约束军纪,不要随意插手分外之事,免得引起大顺军的反感。”

    姜瓖这才想起了自己确实说过这话,他拍手感叹道:

    “嗨!那时候不是田见秀那个田舍翁还在吗?田见秀心慈手软,不要说是把范家抄家灭门,就是随便一个普通百姓家,咱们都不好动手。

    我那话是说田见秀在时咱们要低眉顺眼地做人,收敛好手脚。之前田见秀不在的时候,咱们在太原大权独揽的时候你怎么不放个屁出来?还要等陈帅来动手!”

第八十五章 守太原

    姜瑄后怕的是姜家毕竟和晋商牵连极深,他们当年也参与到了范永斗的买卖中。晋商和满清之间的物资贸易,山西的边军将门们可是从来都没有缺席过的。

    姜瑄现在就担心陈永福把那些晋商在太原的老窝全部端掉,万一挖出了许多对于姜家不利的黑材料来,事情就尴尬了。

    姜瓖对此也做了一些考虑,他沉吟道:

    “我和陈永福并肩作战了一段时间,以我观之,他的为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因为这等小事坏掉大局。毕竟现在防守太原,还用得到我们。

    何况晋王殿下封我为浑源侯,是以大顺朝的开国功臣目我。我们过去的确是满虏做过不少交易,但那都是前朝的事情,和大顺又没有关系,陈永福岂会因此害我?

    你大可以放心。”

    但是姜瓖自己又想了想,他以己度人,觉得还是要小心一些才好。特别是经过被大同副总兵刘迁背叛的事情后,姜瓖更觉得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他嘱托二弟姜瑄,要继续在太原城里收拢旧部。现在大顺军的军制里面没有家丁的位置,士兵待遇大多一致,但姜瓖还是要姜瑄收买壮士豪杰,继续用过去恩养家丁的办法恩养一批壮士作为亲军,以防万一。

    很快姜瓖就在皇宫附近找到了大顺的徐侯和殿中军制将军陈永福,陈制帅正在带着大批兵马拆卸房屋。他不光是把范永斗为首的一应晋商老巢全部抄没,而且为了筹措守城所需的建材,还干脆派兵将太原城里众多的郡王府也都给拆掉了。

    陈永福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这在过去他和闯军对抗的战事里已经有所体现。自从陈永福归诚大顺以后,他的作战表现也都称得上是可圈可点。而且因为陈永福和李来亨的个人关系相当密切,他过去和李来亨的交手经验也比较丰富,所以对于楚闯军队中酝酿的种种军事革新的因素,陈永福都能够一概接受。

    陈永福现在比起当年在马牧集的时候,变化更大。他怀柔灵巧的身段手腕没有退步,胆大心细的行事作风更上了一层楼,而且由于是大顺军的一方主帅,不再受到过去明朝官场的层层钳制,身上又多了一层雷厉风行的气派。

    顺军拆毁太原城中的晋商大院和各处郡王府以后,陈永福犹且觉得石料和木材不足,干脆狠下心来,决定把那豪奢广阔到过分地步的晋王府,也就是如今的大顺朝太原行宫,也一并拆毁。

    姜瓖见状大吃一惊,拆毁晋商的宅子和郡王王府都没有什么。可是晋王府如今是大顺行宫,而且还是老万岁的登基之地,怎么能随便拆除?

    “将来圣上和殿下追究起来怎么办?”

    姜瓖忧心忡忡,陈永福却感到这个问题不值得一提。

    因为死了儿子而对清军满怀仇恨的陈永福,反而笑道:

    “我自行宫取石料、木材是为了修缮城墙,晋王殿下自会宽之。姜将军不要担心。”

    姜瓖如何会不担心?他心下觉得陈永福乃是晋王殿下的贴心人,而自己虽然在田牛之变时向李来亨积极靠拢,可到底算不上楚闯嫡系,如何跟陈永福相比?

    陈永福可以大胆拆毁行宫,自己要是附和起来,将来可就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姜瓖以己度人,就开始大作声势劝阻起来。他倒不是真的要劝止陈永福拆除皇宫,而是要让太原军民都知道自己反对这件事情,免得将来在晋王那里落了口实。

    陈永福对姜瓖一肚子小心思了然于胸,自从儿子陈德被清军杀害以后,陈永福性情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对姜瓖这番表演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不声不响地提起将范家抄家时找到的不少“黑材料”。

    “姜将军是范家的座上宾,这倒是我没想到的事情。”陈永福笑道。

    姜瓖淌着冷汗说:“误会,这都是误会。当年山西将门,谁人能和晋商无涉?非我姜瓖一人如此啊。”

    陈永福靠近姜瓖,直接说:

    “老兄放心吧。只要守得住太原,守得住山西,晋王殿下岂会追究你这件事情?当初田牛之变,你主动找到我这里,将田见秀的事变内幕全部通知给晋王,使我在晋王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晋王和我都不会忘了此事。老兄放心吧,待我们攻破大同,把范永斗一家合门处死,谁还知道那些糊涂账呢?”

    姜瓖大喘了一口气,赶紧拍胸脯保证:“大同我必亲破之,刘迁、范永斗二人我也一定亲手杀掉!陈帅放心,太原固若金汤,济尔哈朗和叶臣两个虏贼以区区数万之兵能办得什么事!”

    可惜姜瓖信誓旦旦的话音才落,远方城墙处就又传来了炮弹正中城墙的砖石坍塌声。轰隆隆的数声巨响以后,大地震动,连陈永福的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起来了:

    “我们新筑的几处炮台,这下是全部完蛋了。”

    城外的清军又对太原城发起了新一轮攻势,自从济尔哈朗到山西以后,清军的作战方式就变得十分诡异。他们完全不再像过去那样爱惜满蒙八旗兵的人力,而是用一种近乎于同归于尽的方式来攻城。

    敌人的红夷大炮没有太原城守军的红夷炮精准,威力也不及太原守军的红夷大炮强悍,但是在数量上更多。

    而且许多八旗兵都是在炮击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开始攻城,太原外侧的新筑炮台这下子是尽数被摧毁了。

    大顺军为了抗衡清军的猛烈火力,这段时间来一直都很重视在守城的时候多筑造厚实的炮台,来防止敌人肆意炮击。可炮战的结果还是清军取胜,这自然是兵力差距所致,顺军寡不敌众,当清军不惜伤亡地全力进攻时,自然显露出节节败退的狼狈模样。

    难怪陈永福会发狠到连大顺朝的行宫都要拆毁,他也是担心太原城在济尔哈朗这种完全不计得失的攻势下将会陷落。

    城墙继续受到炮击,大地震动,陈永福的嘴唇都被炮声震得颤抖起来。

    他知道现在多尔衮的主力大军正在从河北南下,一马平川的河北平土很难抵挡满洲铁骑的进攻。这种时候太原突出部的作用就非常重要了,如果陈永福和姜瓖能够率领一支精兵反攻拿下井陉关,然后再出获鹿,攻下清军兵力空虚的真定府、河间府一带,就能够切断多尔衮的后路,使得前线清军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但是现在看来,太原城是自保都还很困难啊。

    姜瓖面色也很沉重,好在他已经听进去了陈永福的话。知道只要打赢了太原保卫战,李来亨才会把姜家过去的所有不光彩历史一概翻过去,可如果打败了,或许晋王殿下就会旧事重提,拿他姜瓖的人头来泄愤。

    现在清军已经把姜家留在大同的亲戚族人全部杀光,家产也都被范永斗尽数夺走。

    如果在大顺这边也待不下去了?难道姜瓖还能逃去四川和江南吗?

    天下虽大,可太原就是姜瓖的坟墓。他要么战死在这里,要么就在离开太原后死去。

    “陈帅放心,济尔哈朗虽死不能破城。”

第八十六章 为什么跟着大顺走

    姜瓖的部将牛光天等人也纷纷上城作战,除此以外,大顺朝的山西节度使韩文铨和山西直指使李若星这两个文臣,也都穿上戎服跑到了城墙上作战。

    这倒不是他们有多么勇武,而是因为总统太原一切军务的陈永福已经下了死命令。所有有手有脚的官员,除了那些因为处理军务和粮秣不能上前线的人,其他人等,不管你是什么防御使还是州牧,一概都要到城墙上和将士们一起作战。

    即便年迈不能作战,那也必须出现在前线,好鼓舞守军的士气。

    李虞夔原来是明朝的宁夏巡抚,他致仕以后回到平陆老家。之所以现在还在太原,还在大顺军中,只是因为李虞夔的老家依旧处在顺军的占领下。

    因为他是山西威望著名的士绅领袖之一,所以这时候也被陈永福强迫到城墙上巡视。至少得让那些被临时征募起来的太原民兵们看到李虞夔的身影才行,毕竟本地土著比起大顺朝的威信,还是更加信得过像李虞夔这种在山西有头有脸的名士之辈。

    李虞夔也是在上城墙的过程里,才感受到了大顺的“新朝气象”。城墙阶梯上面全都是整齐列队轮替上去的士兵,特别是袁时泰带来的殿中军精兵,其中不少人还是头戴黑白二色相间的羽盔,显然是属于羽林军的战士。

    大顺守军的士兵人数虽然不及城外的攻城清军多,可是战士们的斗志和热忱却比敌人的攻势更加吸引李虞夔的注意。

    李虞夔自己当年在西北做宁夏巡抚的时候,政声还算不错。大顺军中多西北人,其中也不乏认识李虞夔的宁夏边民,他们列队向一同走上城墙抗战的李虞夔作揖,让李虞夔感到一种油然不同于过去明军的新气质。

    清军又在使用红夷大炮猛轰城关,多处城墙坍塌。蒙古兵便抓住机会从城墙缺口处冲了进来,这是清军百试不爽的攻城之法,但在太原城已经遇到了多次失败,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姜瓖的部将牛光天是从大同逃来的护发人,他其实对大清、大顺和大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忠诚意识。基本上是属于谁让他吃粮,他就跟着谁打仗的那种一般将领。

    可是清军要拿牛光天的头发开刀,要拿牛光天的各种生活习惯开刀,而且是摆明了想要逼反你好夺走你的家产。

    这可就太过分了。

    要知道大顺军虽然也搞追赃助饷,也会用夹棍进行拷掠,但毕竟不会彻底夺走你全部家产。而且大部分的追赃助饷和拷掠都是针对文官和搢绅阶层,和牛光天这种边军将领没有关系。

    不管是从道义上来说,还是从切身利益来说,牛光天都选择了跟着老上司姜瓖一起投奔大顺这条路。

    他和现在清军那边的山西提督刘迁过去很熟悉,算得上是老朋友。牛光天知道就算是刘迁这样为清国立了大功,而且还做到山西提督这样高官显爵的人,其实也过得很不愉快。

    毕竟刘迁是汉人,不光不是满洲人,而且就连旗人都不是。即便立下殊功,也照样被多尔衮另眼看待。之前山西这边由叶臣做主帅的时候,因为叶臣看重刘迁对山西地理人情的了解,又看重他手上那支兵力雄厚的宣大边军,所以还算得上对刘迁比较优待。

    可是现在权高位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接替了都统叶臣的主帅位置,济尔哈朗是个沉重之人不假,但他对刘迁的确是颇为欺凌,很看不上眼。

    而济尔哈朗带来山西的那些满洲兵就更不用说了,这些人对宣大边军的士兵们简直是视为奴隶。一到太原前线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从北京带来的骡马换走了宣大边军的好战马,不少已经剃了头发的晋兵因此才过来归诚大顺。

    牛光天护发南下的时间比较晚,对于山西清军内部旗人歧视和欺凌汉兵的事情非常了解。所以他到太原后,一感受到大顺右武政策下一般将领的尊严和自在,一感受到大顺军按时发放粮饷和将领、士兵比较亲切相处的氛围,马上就断定清军必败而大顺必胜。

    有了这种信念存在,当太原城城墙坍塌,八旗兵一拥而入的时候。牛光天作为一个归诚大顺不久的姜瓖旧部降将,才有信心和勇气一个人冲了出去。

    如果是过去在明军中的时候,牛光天绝不敢这样做。即便是冲锋,他的左右也一定要带上自己信得过的嫡系家丁才行。

    可护发南逃以后,牛光天哪里还剩下有什么家丁?

    他一个人向前冲出去的时候,怀抱希望和信心的不是自己的家丁,而是大顺的友军。是那些并不属于自己部下的将士,牛光天经过在太原的这一段时间了解后,他当然相信当自己带头冲锋的时候,其余并不属于自己部下的顺军士兵也一定会跟着出击。

    牛光天并不孤独。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其中有大顺军的闯营元从,也有陈永福的老部下,有袁时泰带来的羽林军精兵,也有其他的姜瓖部将。

    所有人都主动堵上了城墙坍塌的缺口,将领们带头冲了出去,其余的士兵也并没有畏缩后退。剩下的将士们甚至不是因为将领军官身先士卒的模范作用,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具备着向前向前不断向前的旺盛攻击精神。

    大顺军士兵像人墙一样堵在城墙坍塌开来的几处缺口上,死死顶住了八旗兵的进攻。在这样密集的人流里,高明的武艺和过人的英勇都没有太大用处,所有人都领略到了什么叫做“刀枪无眼”。

    刀剑在密集的人堆中刺了出去,鲜血流淌不止,尸体也层层地堆积了出来。

    姜瓖很受震动,他在大同边关这么多年,大小仗都打过不少,可是激烈和血腥到如此地步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用姜瓖来说,就算是陈永福,陈大帅这两年来已经见识过许多在明季以来数一数二激烈的白热化大战,甚至早就亲自挫败过了清军几回。

    可是目睹太原城墙缺口上的激烈争夺,他也连续惊叹了好几回,为山西军民的英勇而赞叹着。

    正在城外指挥攻城的大清郑亲王济尔哈朗却很恼火,他在深州已经败给过李来亨一回,德高望重的贤王之名受到很大影响。

    济尔哈朗就指望着这回在山西独当一个方面的时候,能够以凌厉的攻势拿下太原,却没有想到自己却碰上了可能是大顺军有史以来防守最为严密得力的一座城池。

    “睿王将要南渡黄河了,我们必须拿下太原,保护好大清军的侧翼才行……不然事情就麻烦了!”

    叶臣也神色肃穆,叶臣虽然只是八旗都统,地位远远不及济尔哈朗。可比起用兵拖沓显得老迈的济尔哈朗,其实叶臣的军事才能还要更加显著一些。

    他知道济尔哈朗到山西后,之所以立即改变清军的攻城战术,不惜一切伤亡代价也要攻下太原,目的就是为了消除山西这个突出部,掩护多尔衮的南征主力。

    叶臣对这个战略目标本身是比较赞同的,可是太原是雄城,八旗军虽然有红夷大炮,可是人力有限,攻城还是需要借用到宣大边军的力量。所以叶臣对于济尔哈朗欺凌和凌辱刘迁等晋兵将领的做法相当不满,特别是济尔哈朗带来的那些满洲兵,居然肆无忌惮地抢夺晋兵的好马,据叶臣所知,就连刘迁本人的坐骑都被满洲兵抢去了。

    这将来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第八十七章 聊城之战

    因为李来亨手上的总预备队始终不动,大顺军在各个战场的兵力都处于劣势。

    在潼关方面,因为高一功从洛阳已经赶到了潼关前线,兵力的劣势情况稍稍有所缓解;在太原,形势已经属于比较危急的情况,因为济尔哈朗不计伤亡代价的猛攻,守军形势并不好;在河北,更不用说了,刘体纯虽然得到一部分地方卫军的增援,可是地方卫军的战斗力当然不能同大顺五军的野战军相比,而且总兵力比起多尔衮的南征主力还是相差很大。

    只有在山东方面,谷可成带着殿前军布防的山东一线,顺军和清军的兵力差距非常小。

    殿前军是由过去闯军最强的中营改编而来,虽然田牛之变以后,李来亨把中营里不少的核心骨干抽调到了殿中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殿前军依旧是大顺五军里相对比较强大的一支野战军。

    现在山东的节度使是由武官郭升临时充任,这是因为山东境内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兵营、大战场,到处都是蜂起活跃的亲顺绿林武装。所以比起文官来讲,还是由郭升这样的武将担任节度使比较合适。

    另外山东招讨使许都做的也非常好,可以说山东境内亲顺武装可以发展到今天这样如火如荼的地步,甚至可以说起到了大顺一支野战军泰半的效果和作用,大部分的功劳都在许都身上。

    也是因为这些亲顺武装的活动,所以由英王阿济格指挥的清军东路军虽然兵力不少,但积极主动的作战行动却很少。阿济格大部分精力都被到处冒出来的义军武装牵制住了,这些亲顺武装时不时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出来,到处截杀清军的粮船、辎重和小股兵马,让阿济格焦头烂额,费尽心思进行镇压。

    不过清军在山东也不是没有任何进展的,磁州、大名沦陷以后,多尔衮命令辅国公满达海带领一支偏师从大名东进,包围了东昌。

    东昌府的守将是中营出身的殿前军第七师制将军任继荣,守军兵力总数大约是八千人左右,再加上东昌府各地分布的许多义军武装。其实任继荣手头掌握的兵力并不弱了,只是他没有预料到大名那样快就沦陷了,因此只顾着防御北面的阿济格,完全没有预料到清军会有一支部队从西侧突然杀出。

    任继荣虽然是中营战将,但他在闯军中的资历其实并不深,还是在先帝李自成崇祯十四年破洛阳的时候,任继荣才因为带来洛阳守军迎接闯军的功劳,得到老万岁的重用。

    所以任继荣加入闯营,其实也只有三年的时间。这还不及李来亨在大顺军已有四年多时间地资历深,任继荣能这样得到李自成的信用,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因为他很早就劝降了当时在南阳做明军守备的哥哥任光荣投奔闯军。

    这种中层军官加入闯军,在崇祯十四年的时候来说,还是比较稀罕的。所以老万岁才一再提拔任继荣,也是要将他作为千金马骨来吸引人才,并不是说任继荣的才干就特别突出。

    此外中营因为长期被田见秀和张鼐把持的缘故,对于李来亨带来的种种军事技术革新,也不像刘芳亮的左营和李过的后营那样积极接受。

    现在中营虽然已经被改编为殿前军了,但是使用的战法基本上还是闯军的老一套,并没有像殿左军、殿右军和殿后军那样由李来亨亲自整编,改革编制和技战术。

    论骁勇善战,中营兵马当然还是非常骁勇的,可只靠骁勇就能打败清军吗?这恐怕未必。

    谷可成空降到殿前军做权将军,他虽然以前是刘宗敏的副将,和中营老人大多比较熟悉,可是毕竟跟着李来亨走了很长时间,重新执掌中营老兄弟们,控制力也没有来得特别高。

    现在谷可成又要兼任山东经略使一职,在大顺朝,经略使等同于明朝的总督,要总管山东境内甚至是淮北一带的绝大多数军务、政务。如此谷哥就更腾不出手来整顿中营兵马了。

    整体来说,党守素的第五师因为是从张鼐率领的宿卫铁骑改编而来,战斗力本来就居中营之冠,还是可以和八旗军掰掰手腕的。马宝的第六师就不用说了,这和殿右军里李破虏指挥的第十六师一样,都是楚闯嫡系,军事战法和技战术都比较新锐,马宝又是李来亨手下屈指可数的一员名将,战斗力自然不用多说。

    任继荣的第七师因此成为了山东顺军野战主力中最弱的一环,第七师的部队兵员主要是整编了田见秀的旧部。实力还是比较可观的,但是士气就相对比较差,而且战法都很老旧,也缺乏坚守名城重镇的防御战经验。

    谷可成命任继荣守东昌,本来就是考虑到东昌不处于清军的主攻方向,而且面对阿济格从济南发起的攻势,东昌守军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也很容易撤退到兖州府邸,利用兖、徐一带密布的湖泊抵御满洲铁骑的威力。

    现在时间已经到了光中元年的二月份,徐、兖一带的部分湖泊已经冰雪消融,能够用来阻挡敌人攻势。

    东昌府中府城聊城其实没有府城北面的临清州重要,临清州是大运河上的重要节点,之前就已经被清军攻占。清军又没有沿着大运河南下的意向,所以任继荣自己也认为清军攻击聊城的可能性比较低,因此放松了警惕。

    结果大名突然沦陷,多尔衮不失时机地派出博洛和满达海两名满洲名将,从侧翼突袭了聊城。

    博洛也是阿巴泰的儿子,他是博和托的亲兄弟,还在获鹿大战中亲手射死了李自成,算得上是目前来讲大顺军最想斩杀的满洲战犯之一。

    但也得承认,刚刚被多尔衮晋封为端重郡王的博洛是此时满洲新生代宗室里最杰出的人物之一。博洛的军事才华和他兄弟博和托相近,突袭聊城的一战打的极为出色,博洛和满达海是从冠县出发的,他们只用了不足一昼夜的时间,就渡过了旧黄河的河道,出现在了聊城的侧翼。

    此时东昌府境内的各路义军武装还没有被任继荣召集起来,甚至连本来应该聚集在聊城的八千大顺野战军,也有很大一部分人马被分散在了博平县一带。

    任继荣的注意力全部用在了提防阿济格上面,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清军会从另外一个正相反的方向杀出来。

    来自中营的老弟兄们作战极为勇敢,他们的战法虽然已经落了伍,可是骁悍的武艺依旧可以冠绝大顺军中。只是任继荣的疏忽浪费了中营老兵们的英勇,而且守军数量相比较清军实在太少,仅仅有五千人左右,清军数量则至少上万。

第八十八章 大清的王爷

    任继荣本能算作一名宿将,他没有经历过闯军前期横行天下的流动作战时期,也没有跟着李自成在商洛山里吃过苦。直到先帝攻破洛阳以后,任继荣才加入闯军,而且很快就因为劝降了做南阳守备的哥哥被马上提拔为了方面大将。

    当清军突兀袭击到聊城的时候,任继荣实在是太松懈和疏忽了一些。他哥哥任光荣此时也在聊城,其余还有一些中营的老将在,他们大多对于田牛之变以后李来亨独掌大顺权柄的情况不满意,跟随任继荣、任光荣兄弟到聊城驻防以后,也都满怀怨气,认为这是李来亨借故将中营老兄弟都调离河南。

    谷可成也是中营出身,资格又老,由他做殿前军的权将军,中营的老人们也比较能够接受。上个月谷可成才亲自到聊城来鼓舞士气,他本来还想整顿一下任继荣这第七师部队的兵马,可是因为任继荣借口前线防务紧急,无暇做整编工作,只好作罢。

    现在任继荣要开始后悔这件事了,如果他服从谷可成的要求,让第七师接受彻底的整编,掌握更多新锐的技战术,那么此时就不至于如此被动。

    一部分清军用白布缠头,或者戴斗笠,隐藏起了他们可鄙的辫发后,就伪装成从东昌府各地往府城聚集过来的义军武装。

    任继荣接到清军来袭的消息时,博洛和满达海已经渡过了旧黄河河道,距离聊城几乎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他对这些从各地来援的义军武装,也没有做太严格的盘查就将他们放入城中。

    良莠不齐的义军武装成为了博洛隐藏意图的最好伪装,被任继荣放进城中的各地绿林义军差不多有一二千人,其中属于清军派来的伏兵不过一两百人而已。但关键时刻,这一两百个隐藏在东昌府府城里的虏贼就成为了让大顺防线危殆的致命一击。

    端重郡王博洛和辅国公满达海指挥的清军偏师主力,总共有一万多人,满汉兵都有,八旗兵的数量很多,虽然为了奇袭的缘故没有携带重炮,但战斗力还是非常可观。

    清军在聊城防御最弱的关键时刻杀到了城下,任光荣非常仓促地赶到城门前指挥作战,他看到衣甲鲜明、军阵整齐的清军大队兵马,就想到了雁门之战的失败。

    “二弟,怎么办?东虏的兵力看起来比我们多得多!”

    任继荣和任光荣两个人之前都跟随田见秀参与过雁门之战,他们当时是被多尔衮和孙传庭联手打败。除了李来亨的部队以外,雁门之战实际上算是闯军老本兵和清军的第一次正式交锋,结果却很惨淡,给中营的这些闯军老人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任继荣脸色也不大好看,他想到聊城只有五千多的守军,即便加上清军渡过旧黄河河道以后,才匆匆被召集来的一部分义军武装,也只有七千人左右。

    敌人来袭的时机实在太不凑巧,刚好撞在了聊城防御力量最弱的时刻——但任继荣的疏忽也很关键,如果不是他对李来亨整编中营老兄弟的抗拒,如果不是他对侧翼防御的忽视,在东昌府本来顺军至少是可以聚集一万多人守兵的,比较突袭而来的清军偏师,兵力并不弱。

    任继荣挺起了自己的胸膛,他虽然不是闯营真正的陕北元从,但一直以中营老人自居。现在聊城守军兵力虽弱,可任继荣绝不愿意在李来亨的面前坠了中营最后一分面子。

    他拔出刀沉声说:“聊城还有五千多人,敌人又不是有我们十倍的兵力,充其量不过两三倍而已,何况还是远道而来,看来不会携带那威力巨大的西洋神炮。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哥,我们守城吧,坚守几天,谷帅一定会派兵前来增援的。”

    任光荣的意志和勇气没有任继荣这样坚定,但他被弟弟劝说几句以后,心中的畏敌之心已经基本消除,马上也投入到了布置城防的任务里,忙得抽不出身子来。

    而任继荣虽然话是这样说,可他心中对于到底能不能将聊城守到谷可成来援的地步,也很担忧。他自己是没有多少守城经验的,中营的老人们以前守过太原,但当时敌人攻势并不猛烈,即便这样中营守太原也不算守得多好。

    到底能不能坚守住聊城,还是未知数。

    任继荣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把这些不好的想法全部都从脑海中赶了出去。他以中营老人自居,又是田见秀的副将,自认为要想让老上司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好名声,像自己这样的中营老人就一定要在今后的大顺军里继续立下许多战功,否则还不知道李来亨会怎么处置田见秀呢。

    “亲军护卫们也都到城头去,对于城内的军民百姓,哥,咱们不要吝惜钱粮,即便是不愿意到城墙上帮我们守城的,只要是愿意帮大顺军搬运军资辎重,一样要重重奖赏。”

    任继荣向他哥哥任光荣强调了顺军的政策,不管是中营的老人还是楚闯的新贵,在“平买平卖”的基本原则上大家是一致的。

    这毕竟是先帝李自成强调过的顺军重要原则之一,不管到了多么窘迫的困境,顺军也几乎不会违反“平买平卖”的原则。

    清军刚刚抵达聊城城下,没有做任何休整就发动了进攻。博洛也担心这支奇兵的迂回被顺军主力发现,到时候就是他们成为孤军深入之势,说不定还会全军覆没,所以马上就发起了不留余力的全面进攻。

    东虏这一回没有携带红夷大炮,任继荣是见识不到炮声震天动地的大场面了。但骁勇善战的满洲兵,还有在巨额银钱嘉赏刺激下双眼通红的汉兵,都非常难对付。

    城墙上的战事从一开始就极为激烈,守军装备有一些李来亨命军器院分配下来的湖广制新式红夷炮。在军械装备上,李来亨虽然也会重点照顾羽林军这样的亲军兵力,但对于中营老部队这种和自己不算太贴心的部队,并不会加以克扣。

    只是任继荣第七师的麾下,很缺少高水平、有经验的炮手。第七师的炮手大部分以前只使用过佛朗机炮,连打过大将军炮的人都很少,想要驾驭红夷炮的威力,真的是很困难。

    这点就让守军的新式红夷炮没能发挥出应有的巨大威力,清军士兵得以蚁附登城,几处谷可成之前要求增筑的炮台都没有起到犄角作用,城墙上的战事很快就陷入到了最血腥的白刃厮杀阶段。

    正规的大顺野战军将士虽然只有五千多人,但中营老人毕竟还是有一股傲气在。他们的武艺、英勇和骨气都一点不比楚闯嫡系差,很多将士都在垛口处和强行登城的清军士卒厮打成一团,任继荣亲眼看到自己贴身的一个亲兵拦腰抱住一名辫子兵后,推着敌人一起从城墙上坠落下去。

    端重郡王博洛对攻城进度的迟缓非常着急,他握紧拳头跟满达海说:

    “当年洪承畴还说流寇不过乌合之众,我看他纯属放屁。流寇是乌合之众,被流寇杀伤这么多人马的我大清,难道就只比乌合之众强半截?每一仗都这样打下去,还没打过黄河,满洲人都要死绝了。”

    满达海对于在获鹿之战中亲手射死李自成的博洛特别崇敬,而且博洛和博和托这两兄弟,因为他们的父亲阿巴泰早早就因为白沟河之败失势,所以不会威胁到多尔衮的地位,受到特别重用。

    满达海钦佩地看着端重郡王,对他的话十万分赞同,也对眼前进攻聊城的战事有些忧心:

    “闯孽在山东兵多将广,我们稍有拖沓,一旦等到闯孽大兵四集,恐怕会有覆灭之忧。”

    博洛站起身,布面甲的甲片咔啦作响,他说:

    “不管了,我要亲自上阵。之前混进聊城城里的士兵有多少人?快防烟发出讯号,里应外合,我们一起行动,必须立刻攻破聊城。”

第八十九章 任继荣和任光荣兄弟

    应该说清军确实一支强大的军队,现在仅仅占据华北一隅之地的清朝同样具备新朝开国的气象。

    博洛的父亲阿巴泰虽然已经失势,但他自己被皇太极器重,依旧是爱新觉罗家的宗室亲贵,获鹿之战还亲手射死了李自成,可以说前途大好。

    到此时战局危殆的时刻,以博洛端重郡王的贵重身份,他也丝毫不怕有生命危险,决定亲冒矢石带头登城强攻。

    攻城战斗当然非常激烈,城墙上时不时就有尸体跌落下来。有清军的也有顺军的,任继荣在好几次守军将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也都亲率护卫杀了过去,自己亲手稳住防线。

    博洛从清军中挑选了一百名最精锐善战的护军,另外又从收编的汉军部队里挑选了数百名可堪一用的甲士。

    他命令满达海将此前清军颁布剃发令和大屠杀才获得到的金银财宝都展示了出来,红夷大炮携带并不方便,但白花花的银子博洛可没有忘记带来。

    好几箱白银被满达海打开,珠光宝气炫耀得那些汉兵腹中发热。

    博洛又说:“闯孽在山东追赃助饷,拷掠士绅,据说已经掠夺了七千万两白银。只要我们攻下聊城,至少可以抢到几百万两银子。本王分文不取,这些银子谁抢到了就是谁的。”

    满达海也举起狼牙棒,高呼道:“杀光闯孽!破城抢银!”

    满洲护军们都很冷静,没有说话。不过其他被博洛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军甲士就非常兴奋了,他们都鼓噪起来,决心誓死跟随端重郡王攻城抢银子去。

    博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穿了三层的盔甲,但又担心杀到城墙上的时候会因为盔甲太笨重,不方便厮杀,因此又脱下了一件甲衣。

    “满达海,大军交给你指挥。如果我出事了,你就不要犹豫,立即撤兵返回大名,明白吗?”

    博洛誓死也要攻破聊城,他下的决心很大,说出的话简直像是遗言。满达海慎重的领下军令,知道现在清顺决战的情况下,每一个满洲兵都非常重要。

    博洛带着一百名满洲护军和另外数百名汉兵精锐开始攻城,可是守军同样坚忍不拔。任继荣的部下很多都是来自河南的毛葫芦兵,毛葫芦兵原来是元末的时候蒙元用来镇压红巾军而招募的地方武装,因地方乡人用兽皮制作箭袋,看起来毛茸茸的,形状酷似葫芦,因此被称作毛葫芦军。

    毛葫芦军的发展因为毛葫芦军为元政府招募而来,用于镇压起义军,因此随着元朝的灭亡,作为镇压各路义军的毛葫芦军也一度土崩瓦解。

    但是出于这只武装以地方募兵而来的特性,它并未灭亡。从明初到明末,毛葫芦军成为了以游民为主的地方武装集团,活跃在深山老矿中。

    毛葫芦军主要分布在河南豫西地区,此地连接川陕鄂三省,多为山区,地形复杂。朝廷对山区地方的控制力较为薄弱,山区人在艰苦的环境中养成了彪悍的作风,以此为兵源成军的毛葫芦军作战极为彪悍勇猛。

    毛葫芦军从元末最初的猎户山民为主,到明代又加入了更多的矿徒,同时兼有地方普通农民,因此其成分较为驳杂,之前也多番和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等部起义军作战。

    后来随着明朝在河南统治的土崩瓦解,大部分毛葫芦兵就加入了闯营,成为了大顺军的一份子。

    毛葫芦兵擅长使用长枪和弓箭作战,特别是箭法精准。任继荣左右的亲军护卫就大部分是毛葫芦兵出身,当博洛亲自率部登城的时候,这些亲军士兵就用精妙的箭法一一将武艺骁悍绝伦的满洲护军点名射杀。

    任继荣的哥哥任光荣也看到了敌人的攻城部队中,突然出现了许多身着重甲的精锐士兵。他还看到了甲衣华贵,一望可知就是大将的博洛。

    “此人必是东虏大将!”

    任光荣看准了博洛的身影,他搭起弓箭,使用的还是毛葫芦兵惯用的涂毒箭矢,一旦射中,博洛不死也残。

    为了掩护任光荣的攻击,为他开拓射界,其他顺军士兵都死死守护住城墙垛口。还有很多人架起长枪猛力向前,想把博洛身边的护军士兵驱散开来。

    “中!”

    任光荣看准了机会,撒手放箭,箭矢精准地贯入博洛胸口。这样短的距离上,任光荣用的又是一枚重箭,箭矢是很大可能能够穿透两层盔甲,给予博洛致命一击的。

    可是任光荣已经来不及确认自己的战果了,城墙下方突然传来了新的厮杀声。之前已经隐藏到城中的上百名清军士兵将缠头布帛全部解开,从后方偷袭了城门守军,一百多人本来不可能抢夺顺军控制下的城门,但这时候城墙战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任继荣、任光荣兄弟已经将所有可用之兵派上城墙,疏忽了对于城门后方的防守。

    清军士兵得手以后,马上推开城门,辅国公满达海大喜过望:

    “快杀进城中,鸡犬不留!”

    清军在城外总共有一万多人,只是被城墙限制,难以发挥出全部的兵力优势。现在他们里应外合控制了聊城的一扇城门,兵力优势立即就显露了出来,大量清兵相继涌入城中。

    任继荣顿时感到头晕脑胀,天旋地转,中营的光荣历史,难道将要毁在自己的手上吗?

    潜入城中的清兵从后方发起袭击,大顺守军因此腹背受敌,敌人的伏兵人数很少,但此时局势混乱,任继荣也判断不出敌人的兵力到底是多少人,其余士兵心中就更加惊惶了。

    任光荣刚刚射中博洛一箭,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射杀这看起来身份就很贵重的清军大将,也没时间去确认战果,急急忙忙就转往城门处希望抵挡住内外夹攻的大量清兵。

    任光荣把弓箭甩到一边,手持斩马刀和手牌跃入敌丛之中。他在参加闯军以前就是南阳的守备,社会地位不低,算得上是中层军官了,只是因为弟弟任继荣已经投诚闯营,他才参加了造反的活动。

    “哈!弟,退去内城去,守住内城的城墙还有机会!”

    聊城的外墙是洪武五年东昌卫指挥佥事陈镛修筑的,顶宽二丈,基厚三丈,深二丈,内墙用三合土夯注,外墙用巨型砖石垒砌。城门上筑门楼,外置瓮城四城门楼皆歇山重檐。

    万历七年聊城又增修敌楼二十七座,垛口二千七百余个。但此时城墙东北的望岳楼,西北的绿云楼,都已经相继沦陷,局势危殆,差不多算不可收拾了。

    任光荣持斩马刀和手牌冲入清军队列之中奋力抵挡,他身边的亲兵已经战死大半,尸体以一个半圆的形状向外倒去,没有一个人是背对着敌人战死的。

    任光荣急声催促他弟弟任继荣退去内城,内城城墙是宋朝时候修建的,规模比明代的聊城城墙小了一圈,而且是土墙,也低矮得多,早就废弃不用多年了。

    可现在那堵低矮单薄的土墙,却成为了大顺军保卫聊城的最后依仗。

    任继荣不愿意一个人离开,左右亲兵只好动手将制帅拥起,架去城内。他看着自己哥哥的身影渐渐淹没在清军攻城部队的人潮中,双眼不禁流淌热泪:

    “哥!我对不起你!”

    任光荣没有再多说什么话了,他自己对于明朝、顺朝、清朝都没有太大的执念。当年以一介守备的身份投奔刚刚冲出商洛山的闯营,完全是为了照顾好弟弟任继荣。

    现在自己又能保护家人兄弟一回,也是不枉此生了。

    何况任光荣相信以任继荣的能力,一定能够坚守聊城直到援军来救。所以自己的牺牲是完全有价值的,等到将来任继荣绘图凌烟的时候,任家的门楣自然生辉,他任光荣一辈子想要照顾好兄弟,想要兄弟们长进有出息的理想,当然也就实现了。

    任光荣论武艺其实完全不是满洲精锐护军的对手,他把斩马刀横在身前,身上的伤口也都在不停流淌鲜血,任光荣知道自己恐怕抵挡不住几名满洲兵的攻击了。

    但他看到任继荣和另外保持着组织和纪律的一队守军,还没有完全退至宋代废弃的土墙处,便主动挺身而出,拼尽一生的武艺去牵制清军猛攻。

    一名满洲护军丢出套索,很快就把任光荣拖拽跌倒在地。好几名汉军士兵一拥而上,不知道多少把利刃同时刺中了任光荣。

    他喘息了一下,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眼睛的余光看到弟弟已经撤回土墙里面,终于放下心来。

    “死得其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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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介绍:
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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