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兵发中原
大清调动了其在关外关内的绝大部分机动兵力,仅在守边各堡留下老弱兵员三四万人而已。多尔衮实际聚集调动了约二十万的机动野战部队,号称为三十万,做出了席卷南征的态势。
为了筹措军需,北直隶、陕西北部、陕西全境,都遭到了清廷加倍的盘剥。多尔衮相信一个道理,明军并非不善战,而是过去崇祯皇帝不能给予明军部队充分的饷粮支持,也不能让军官善待士兵。
单纯论战斗力,固然明军的一般部队,和关宁军、和八旗兵,存在相当大的差距。这主要体现在武艺、马术、炮术上面,可是大顺军那些农民兵,许多人拿起武器、接受军事训练的时间,还不过才几个月,难道武艺和军事技能就比有好几年行伍经验的明军士兵更厉害了吗?
多尔衮并不这样认为。
明军给作战部队每年二十两的军饷,临时征召的义兵每年十二两。
多尔衮则正式确立了绿营的编制,明朝边军体制正式宣告了它的名存实亡,更毋宁说是整个明朝的体制框架,除了多尔衮依旧保留了同治帝朱慈烺的皇位以外,实际上整个明朝朝廷都已经名存实亡,完全被清朝所取代了。
绿营兵主要是清军收编的明朝宣大、三边边军及京营各镇兵马,吴三桂的义藩藩兵,还有三顺王一顺公的汉兵,皆不在此列。
虽然如此,绿营兵的待遇却丝毫不差,这和过去明军所享受的待遇,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多尔衮对绿营兵,是以营为基本编制,其营制分标、协、营、汛四种,总督、巡抚、提督、总兵所属称标,副将所属称协,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所属称营,千总、把总、外委所属称汛。标、协管辖一至五营不等,营以下分若干汛。
绿营兵分为马兵、战兵、守兵三个兵种,这其中,马兵的年饷为三十两,战兵为二十四两,守兵,也就是后勤和戍守的老弱兵员,年饷也有十八两之多。
光是基础的年饷,清军绿营兵的待遇就比明军边军好得多。更何况明军欠饷极其严重,可是现在清军对绿营兵却完全不欠饷,饷银立到立发。
毕竟多尔衮靠着一手剃发令,已经从华北的士绅百姓手中,强取豪夺了近三千万两的巨额财富。
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清军完全不受到财政之困。
至于未来?等到未来多尔衮打垮了大顺军以后,即便裁剪绿营兵的饷银,天下间难道就有人抗衡得了大清的铁骑吗?
刚刚升任山西提督的刘迁,以一介废将降清,靠军功做了陕西三边总督的孟乔芳,都统帅着相当数量的绿营兵,一个在山西、一个在陕西,为摄政王控制局面。
多尔衮看着这样的大好局面,看着这样强大的军势,于是纵马高歌奔入华北空旷平坦的雪原上,任飞雪堆积满斗篷和双肩,他犹自高唱道:
“壮军容,威四方。砺戈矛,森甲仗。剖文犀,七属烂如银;带鲛函,璀璨难名状……”
其余满洲的有力宗室诸王贝勒,相顾一眼,年轻者也骑马跟随摄政王驰入军中。接着一些有名的巴图鲁勇士们,便连续唱起了建辽阳、沈阳城、铁岭山等等清廷的颂歌歌篇。
这些颂歌就像皇太极曾经引吭高歌过的布尔湖一样,属于满洲人的民谣。只是在皇太极改元崇德、建立大清以后,专门找了许多汉人学士,把这些粗俗直白的民谣改编成了朗朗上口的颂歌。
用汉语唱起来,这还是些颂歌。不过有的人则是在用满语唱,那样听起来就更像是让老一辈梦回白山黑水的民谣了。
连一贯持重老成的济尔哈朗都露出了笑容,此前他因为深州之战被李来亨打败的缘故,被豪格推卸以致使清军不能获得获鹿之战全胜的责任。
两黄旗中甚至还有些人说,都是因为济尔哈朗在深州战败,才导致了皇太极死在获鹿。
济尔哈朗自己因为这桩事情,一度失势。不过如今豪格垮台,多尔衮感到有必要重新捧出济尔哈朗这样老资格的亲王镇住场面,济尔哈朗的政治生命才发生了峰回路转的神奇变化。
就此一层领域来说,郑亲王济尔哈朗是需要感谢多尔衮的。
辽阳之东鼓橐籥,沈阳城是王气所钟!
清军数以十万计的军队整装待发,自长安、自延安、自大同、自北京、自济南、自保定,全线南下,浩浩荡荡的军队,密集如林的旗帜,那些浩若繁星的军队番号,那些恒河沙数的兵戈枪炮,满布于华北大地之上。
华北平原,整个已经成为了多尔衮个人的演武场。
太行山是摄政王将要射穿的铁甲,黄河是多尔衮即将斩断的利剑,太原城、潼关、汉中、黄河四府、开封城、徐州城,每一处都是满洲人虎视眈眈而必得的战场。
中国的山川会怎样排列,流云又当如何变幻。
这将由摄政王的三十万大军来决定。
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还有续顺公沈志祥,这四个人也带着各自麾下的汉兵立马军侧。三顺王一顺公所部的汉兵主力,还在山东,不过他们几个人都奉命回京接受了多尔衮的重新安排,效忠和臣服于了摄政王的权势。
这几个人都算得上是许多年的老朋友,他们都是辽东人,也都和满洲人存在不少血仇,甚至这四个人互相之间,也曾有不少敌对。
但是命运巧妙的地方,就在于使得他们一起变成了先是匍匐在皇太极脚下,继而是跪伏在多尔衮脚下的汉奸走狗。
同为高级汉奸,他们过去的恩怨历史也就没了价值。
耿仲明才在摄政王斗垮豪格的密谋中立下大功,他俨然一副大清有功重臣的模样,看着摄政王,对众人说:
“我辈分藩建府,就在今朝了。只要渡过黄河,即便裂地为王,也没有什么难的。”
孔有德心中料想耿仲明如此自负猖獗,将来事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尚可喜倒是一个十分实诚的人,他看着清军不断向南方涌去的军列,有些担忧地说:
“此番我国大军南下,是有进无退。闯孽虽失渠首,但贼众犹且百万,不能随便轻视啊。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带,听说那都是闯孽横行多年的地盘,就好像我们对辽东地理的熟稔一样,闯孽必熟稔河南之地,大军到底能否顺利渡河,还是未知之数。”
孔有德按剑道:
“我辈功名尚需自南人头颅上取,何须惧怕一些流贼贼寇?”
沈志祥和孔有德过去曾有一线旧的恩怨和嫌隙,他便低声反驳说:“在登州时,是谁望见贼帆就西奔了?闯孽非同小可,何况道路传闻闯孽还有百万贼众,我们兵力有限,一不小心陷入贼围之中,恐怕就要重蹈登州覆辙。”
这句话刺得孔有德有些尴尬,他哼了两声,终于不再多言。
第六十一章 孤的底牌比多尔衮的头发还多
开封,晋王府、监国行辕。
幼辞为李来亨披挂好了全幅的铠甲,她小女孩似的身姿已有了不少成长,显出了少女娇媚的婀娜,看得晋王殿下一阵心动。
不过罗颜清也抱着孩子坐在房间里,李来亨到底不敢胡乱动手动脚。他对着镜子看向罗颜清和幼辞,笑着说:
“你们真的不去武昌吗?”
幼辞低下头,小小的脸蛋上飞起一片红晕。罗颜清则抱着小玄烨,不动声色地给孩子喂奶,显出一派正宫王妃的从容不迫。
罗颜清说:“开封若陷入敌手,只靠湖广之地,大顺军还能抵挡住清军,甚至是清军、南明、西明的联手攻击吗?殿下,开封一陷,即便我们远在武昌,难道能免去一死吗?”
李来亨皱起了眉头,他转过头,严肃地说:
“孤在湖广留下的守兵虽然不多,但湖广推广民兵制已久,百姓久习攻战之术,一旦有事,全力动员征发,短时间内征得数万劲兵不是难事。
而且刘希尧、蔺养成二镇水师,冠绝长江。所部水师战船都是专门设计来做内河、内湖水战的,这两镇水师只要在,清军动辄是不可能危及武昌的。
你们如果住到武昌去,即便开封真的失守,我想至少一年间,清军是不会那么快打到武昌去的。”
玄烨安安静静地吃奶,他好奇的眼神盯着父王看了一会儿后又丧失了兴趣。罗颜清轻轻抚摸着世子的头顶,反对道:
“殿下现在就认为大顺军守不住河南吗?你在孩子的面前这样说,真是长多酋的威风,灭了你李神将的志气。”
幼辞在一边给李来亨穿戴好盔甲后,又为他梳好了头发,结成发髻,听到罗颜清这样说,却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幼辞清亮地噗嗤笑了几声以后,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笑着说:
“殿、殿下……殿下!大顺军一定会战胜的,对吗?因为殿下从来没有输过。”
李来亨看着幼辞盯着自己的诚挚眼神,心中不禁有些发虚。他从幼辞手中拿过梳子,说了一句“你也是王妃了,这种事今后让宫人来做”就自己给自己梳起了头发。
幼辞的语言能力,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说话不仅十分流利,而且因为那种机敏非常的性格,还常常能说出让李来亨感到很有见地的建议来。
幼辞嬉笑着说:“人们都说晋王殿下是天降给大顺的神将,是只手挽天倾、扶社稷的伟人。我觉得大家都说得不错,殿下就是那般的英明,那般的厉害,有殿下在这里,什么东虏,一定不会打赢大顺军的。”
李来亨看着罗颜清“威严”的样子,再看看幼辞机敏浅笑的模样,他忍不住耸耸肩,有些感觉是否是自己命柳敬亭组织的那班说书人,造势过于厉害了?
连朝夕相处的罗颜清和幼辞,都对自己产生了这般不切实际的幻想嘞!
柳敬亭现在已经被李来亨提拔到了大顺礼政府为官,实际上算是养老。他的门生子弟里,也有一些相当优秀的说书人在龙衣卫中当差办事,继续为大顺做情治工作。
不过看着罗颜清和幼辞那神情不同,但信心一致的样子,李来亨也重新抖擞起精神来了:
只是区区的多尔衮,又不是皇太极,有什么可怕的呢?
晋王殿下的手下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手下败将,左良玉、袁时中、史可法、鳌拜、阿巴泰、济尔哈朗,这些人都是曾经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大名的人物。
可是他们都失败了,李来亨却胜利了。
晋王殿下并非天降神将,可他的确做到了只有天降神将能够做到的事情。在短暂的五年时间里,从一介民夫饿殍,到实际上执掌大顺国柄的监国晋王,李来亨的人生的确是如同梦幻一般。
他从无败绩,百战百胜,一步步靠着不可思议的奇思妙想和对历史的预知走到了这一步。单纯论能力,李来亨根本不能望皇太极和李自成的项背,可他到底是现在历史舞台上的生存者。
李来亨想着:
皇太极和李自成,这两人是明末的大时代里,真正拥有开创一个时代能力的雄主。可是皇太极失之于他的民族身份,李自成失之于他的基础和时间,他们终于都丧失了在历史舞台上继续领袖群雄、独领风骚的机会。
按照历史本来的脉络,这个机会最终将传递到大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和顺治皇帝福临的手上。但是多尔衮和福临俱是中人之姿,多尔衮的确较顺治皇帝厉害很多,但又不能同形同开创之主的皇太极相比,到底只是历史的跟随者,而非开创者。
至于南明的帝国双臂李定国和郑成功,李定国是南明历史上无可置疑的唯一一位大英雄,可他是英雄、是巨星,却也不是能够开创一个新时代的人物;
至于郑成功,他同样是南明的英雄,但不及李定国的大公无私,还称不上是大英雄吧?在李来亨自己的心目中,现在还在南京做一介贵公子的郑成功,或许称其为“霸臣”,比称之为英雄更重要。
不过和李定国相同,郑成功也不是开创性的雄主人物。他有开创之资,但到底缺乏皇太极、李自成那样开阔的胸襟和高屋建瓴的全局眼光,始终落眼于厦泉一角,难以超越更广泛的视野。
这或许才是国姓爷在南京城下功败垂成的根本原因吧。
至于孙可望,他的确是南明历史上最特殊的一个人物。孙可望不是英雄,他是一个拥有开创之主潜质的枭雄,若历史给出了机会,南明甚至汉人最后的机会,其实在孙可望,而非李定国和郑成功的身上。
但是孙国主,智不及此,用一种最羞辱的退场,完全摧毁了自己的天命。
李来亨在心中肆意一番点评天下群雄,好像真的拥有了李自成和皇太极那般高远的眼光。
他站起身来,甲叶振作叮当作响,大顺五军同样在枕戈待旦、整装待发,大战一触即发,甚至太原、潼关和磁州车骑关一带,大规模的战斗实际上已经完全爆发了。
“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李来亨高高仰着头,他的身材比较幼辞高大得就有些过分了,幼辞努力踮高脚尖也没办法帮晋王扎好发髻。
罗颜清带着一丝温存的笑意,将世子李玄烨放到了床上,她走了过来,产后的身材已经完全恢复了过去那种健美诱人的样子。
罗颜清亲手帮李来亨结好发髻以后,吻在他的侧脸上,低声说:
“殿下有把握吗?”
李来亨一手拍拍幼辞的肩膀,一手揽住罗颜清,大笑道:
“孤的底牌,比多尔衮的头发更多!”
幼辞为之失笑:“那也不是很多嘛!”
第六十二章 添乱小能手
一条雄壮的黄河切断了华北大地,其北与其南,这原属于明朝的庞然遗体,此刻却分属于两股新生的力量。
其北是自关外席卷而来的满洲,其南是勃发于中原的大顺,按照明朝遗民的视角,这应该说是“明失其鹿,边贼与流贼共逐之”。至于僻处巴蜀的张献忠和偏安江南的南明小朝廷,都因为其兵力上的差距,不能对天下大势造成更多影响。
不过在这其中,占领成都、诈称西明,以太平天国年号称为正统的张天王,却和那群江南士人不一样。
他更有野心,也更有果断。当然,还更加有行动力。
当多尔衮带领着满洲人一支空前绝后的浩荡大军南下决战的时候,当李来亨全力征发和调动中原、荆楚的物资准备抵御东虏南征的时候,张献忠早已不动声色地舔舐好了汉中之败的伤口,整军经武,准备二度北伐。
自从崇祯十六年五月,大西军进入成都以来,张献忠控制四川多数地区已经有了约大半年的时间了。因为张献忠受到传教士影响改奉天主教的缘故,他那些奇奇怪怪、唯我独尊的天命思想,与天主教的宗教信仰相结合,反而起到了以毒攻毒的作用,使得大西军在蜀中的施政较为缓和。
当然,还有一点值得注意,与原本的历史上不同,一直和张献忠共患难的早期谋士潘独鳌、徐以显都没有像后世历史上那样牺牲在胜利前期,西明的文官政权组织始终被张献忠的左膀右臂掌控,而没有落入到像汪兆龄这样的投机文人手中。
张献忠雄踞四川,对于明朝的残余势力、本地的官绅豪强和土司武装,都采用了潘独鳌的建议,软硬兼施,用一手打一手拉的方式,一一平定了曾英、杨展、朱化龙及摇黄十三家等各色或明军或土寇的本地武装。
原本在名义上,张献忠还启用了在川、陕一带很有声望的明朝旧官樊一蘅担任西明政权的首辅大学士,但实际也不过空有名头。
特别是当樊一蘅、王光恩北伐汉中不利以后,更是自己给张献忠送来了一个削官的好借口。樊一蘅、王光恩回到成都不久,便在西明诸将群臣的攻击下,被张天王削去官爵,樊一蘅被罢免了首辅大学士和礼部尚书的官职,王光恩则由翼王被贬斥为冀国公,二人都沦为闲职之人。
汉中之败使得西明政权中最大的异己实力派王光恩彻底熄火,其余如曾英、杨展、朱化龙、袁滔之辈,则相继被潘独鳌和徐以显削弱和收编。
到了崇祯十六年的年底——亦或者说是西明太平天国元年的年底,张献忠就已经基本完成了对四川内部各派势力的整合。
西明比起历史上的大顺,对于四川的整合速度显然快了许多倍,成果也肉眼可见地显著许多。这主要是由于张献忠采取了拥奉朱由榔而削弱官绅抵抗的政策,再加上潘独鳌和徐以显均很有见地的采取了正确的怀柔政策。
四川因此有幸避免了历史上一场无辜的惨痛屠戮,汪兆龄虽然依旧在西明政权中担任户部尚书的高官,但他无权插手人事,在资历和威望上都不能和曾经同张天王共患难过的吏部尚书徐以显相比。
于是四川的科举依旧在徐以显的主持下,以怀柔的方式推行。对于那些写文章讥讽张献忠的士人,西明军亦不加以屠戮。
这番“以恩止杀,另颁新政,与民更始,遣将四出,不劳亲征”的政策,既符合了张献忠入主蜀王府后急于享受的安乐心理,又给了饱受明末摊派之苦的巴蜀百姓以休养生息。
经过大半年的休息治理以后,虽然中间也发生了樊一蘅、王光恩北伐汉中不利的惨败,但由于这一支北伐军的兵员多数都是王光恩所部“关营”士兵及不大服从于张献忠的明军降兵,因此实际上汉中之败并没有给西明政权造成很不利的影响。
至太平天国二年时,曾担任过明朝户科给事中的四川广元举人吴宇英,已经以西明川北巡抚的名义跟随东王孙可望出镇保宁数月。
他和东王相处融洽,深深地为孙可望的眼光见识所折服,经过数月治理以后,他写信给正在成都以西明东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身份赋闲的老友高斗枢说:
“……东王亦智谋之士,其镇保宁,北出谍人于汉、兴,以窥闯孽之政……闯孽固万死难辞其罪,然其政亦颇大有可观之处……东王纳保定诸属乡绅、举贡、监生、秀才童生,乃至农卜医学僧道及民间俊秀子弟,赴府城考试,又拔擢贤人,图治乡里……虽经汉中之败,保宁犹有大有年光景……”
吴宇英对孙可望佩服非常,敬佩之情,皆浓缩在书信里面。正在成都赋闲在家的高斗枢接到信件以后,却还是不屑一顾,他和农民军斗争多年,对这些逆贼属实看不上眼。
即便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高斗枢也不会像吴宇英这般真情实感地钦佩流贼。
他和老部下王光恩正在一处喝酒,边喝边说:
“王爷……国公今日悔之不及否?成都开城之时,国公不明白当有今日之辱?张献忠是何人,国公竟然以为能够与虎谋皮,殊为可笑。”
高斗枢接连讥讽刚刚被削去翼王王爵的王光恩,而手上关营兵马折损大半的王光恩也只是喝着闷酒,说不出什么话来。
高斗枢又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闯孽使者到成都来了吗?”
王光恩闻言吃了一惊,他在夷陵时就和闯军有恩怨,更何况那个当年被他出卖的小老虎,如今已经是大顺的监国晋王了。
“高公每日在家中赋闲,是怎么知道的?闯军的使者来成都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和张献忠议和吗?”
高斗枢冷哼说:“东兵大举南下,是闯贼支撑不住,要找八贼求援。”
王光恩慌张道:“高公慎言,如今张献忠手握天子,号为天王,谁还敢说什么八贼?”
高斗枢冷冷道:“贼终究是贼,张献忠在四川假仁假义妄图收买人心,难道真的能够成功吗?如今东兵大举南下,李自成已经死在了北方,闯贼余孽尽数灭亡的时间也不久了。闯孽一灭,便将及于西贼,王光恩,张献忠的一个国公名头还真的收买到了你吗?你自己想想他是如何羞辱你的吧!”
王光恩无奈说:“张献忠辱我又如何,关营兵马都折损在汉中。就算是我心怀二志,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高公你这样激我,无非是想要我举兵讨贼,但我实在无兵啊。”
高斗枢哈哈一笑,说:
“无兵?你的两个兄弟不是还在西营里当将军吗?他们虽然叫张献忠防备着,但终究手里捏着不少兵,而且他们都在成都。成都以外,在外地的曾英、杨展,据我所知近来也都秘密接受了江南所授官爵,事情很快就要发生转机了。”
王光恩大惊道:“湖广被闯军占领,长江水路断绝,江南消息是从何所至?”
高斗枢回答道:“张献忠近来不是要派兵去剿贵阳吗?王应熊就在贵州遵义,他和何腾蛟都已经受了江南密旨,准备以一军恢复巴东、以一军扫荡洞庭,而后两路大军在重庆会师以后收复四川……八贼命不久矣,国公还欲为之送死吗?”
第六十三章 孙可望出手
高斗枢又告诉王光恩,南明大军即将两路进剿四川,到时候还需要王光恩那两个尚在西明军中做都督、将军的兄弟内应。他们里应外合,迎接王师的到来,那么不仅无过,而且还会是有功的。
王光恩想到张献忠近来的赫赫威势,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为难道:“何腾蛟、王应熊?这都是我所不熟悉的人物,高公以为他们的才干如何?我想的是张献忠到底已经尊奉桂王称帝,我们拥奉桂王一样算得上是定策元勋,何必再为江南小朝廷做事?想来江南也没有多少兵力了,汉中一战,我是见识过闯军兵锋的厉害,连关营都不是闯军的对手,江南小朝廷新近拼凑的一些兵马,岂能做成什么事情。”
高斗枢见王光恩居然有犹豫之像,十分气愤。他站起身,将笔筒摔到地上,啪啪一片声响后,叱骂道:
“花关索!当年你势穷来归,是我将你安置在郧阳,饷械兵粮一概从优,何从亏待过你?
成都本来固若金汤,若非你听信张献忠的翼王之封献了城,我们岂会有今日从贼的窘境?
你甘心享受八贼的王爵之封,我不说你。可如今一场大败,王光恩你还没醒过来吗?张献忠是分明是忌惮你,借题发挥贬斥你的官爵。今日是贬王爵,明日是迁官职,后日又焉知不会害及你的性命呢?
为自保故,我劝你不要死心八贼了。”
王光恩见状赶紧伏倒在地,磕头说:
“高公与我有再造之恩,我是不会出卖高公的。张献忠贬斥我的翼王之封,确实无耻。可现在西明尚且有十万大兵,何腾蛟、王应熊到底能否出师还是问题,我们冒然行事,万一让张献忠发觉踪迹,全将有性命之忧了。”
高斗枢振袖道:“我一介老臣,为了大明,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何妨。”
王光恩苦笑道:“生死置之度外……这说来容易,可对国事又有什么用处。高公,除我以外,难道偌大的四川,我们再找不到其他效忠旧朝的人吗?”
高斗枢迟疑了一下,终于他还是觉得王光恩是自己一手招揽和提拔的人才,值得信任,便将内幕全部说出:
“你不要担心,张献忠一个响马贼居然敢僭称天王,想要他命的人多得是。
兵部侍郎龚完敬是我的老友,他是丁丑年进士,与我有私交,西贼兵马布置文书,都是经他的手送到我这里的。
还有礼部侍郎江鼎宏,他和礼部的邹简臣都是曾英的旧识,与督师贵州的我大明朝朝廷大臣王应熊也是故交。邹简臣如今就在曾英军中,只要王应熊进军四川,曾英就会举兵响应。
王应熊、何腾蛟进兵于外,曾英响应于中,将军你内应于里,三箭齐发,张献忠死无葬地矣。
还有黄澍,你还记得他吗?汉中失守以后他化妆为难民,逃到了湖南,现在已经受何腾蛟的密令,带着弘光密诏入蜀了,就住在武举人武大夏的家中。”
王光恩听罢了高斗枢抖落出来的这些内幕消息,终于换了一个脸色。他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发出甲叶碰撞的响声,问高斗枢:
“高公听到了什么声音?”
高斗枢愣道:“你着铁衣做什么?不是赋闲在家吗?”
王光恩微笑道:“我和八大王是十多年的老朋友,高公怎么以为您的恩情能超过我和天王的交情呢?”
他拍了拍肚子,当啷作响以后,抽出佩刀,狰狞道:
“这铁衣自然是为了取得诛杀奸细的军功啊!”
高斗枢还没有回过神来,他还在震惊之中时,就已经被王光恩一刀穿胸而死。王光恩从高斗枢的胸膛上拔出佩刀,一道血箭就溅射到了花关索的脸上。
王光恩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血,说:
“我连今日已经威震天下的晋王李来亨都出卖过,高公居然这样信重我?高公愚不可及啊!”
接着哗的一片声响,庭院的大门就被一队铁衣戎服的士兵撞开,提督皇城都指挥使窦名望带着巡城士兵闯入屋中。
他们见到王光恩已经杀掉了高斗枢,窦名望大笑道:
“国公诛杀奸细,为国立功。看来复位为翼王的时间不远了。”
王光恩将刺杀高斗枢的那把腰刀丢在了高斗枢的尸体上,他擦了擦手腕上的血迹,冷冷道:
“高斗枢已经将内奸的情报全部告诉我了,兵部侍郎龚完敬、礼部江鼎宏和邹简臣,还有武举人武大夏,都涉及此事。
新近归降我朝的大将曾英也和内奸有联络。
这些人潜通贵州王应熊、湖南何腾蛟,对天王怀有二心,天王一定要狠狠治治这些吃里扒外的人。”
窦名望笑道:
“国公放心吧,东王已经从保宁回到成都了。天王他老人家现在正在做礼拜,除了军机大事以外,一般的庶务都是交给东王和潘相公处置的。
东王一直都很欣赏你,汉中战败以后也是东王百般劝谏,天王才给国公你留下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王光恩点头说:“替我感谢东王的大恩大德,只希望东王好好提携一下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兄弟!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安心做一个太平王爷有什么不好?在这以外东王能再提携我两个兄弟做大官,就再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窦名望嘿嘿笑了一会儿以后,终于露出血腥狰狞之色。他一挥手,成都巡城兵马便鱼贯而出,准备直接搜捕内奸。
这些巡城兵丁都是西营元从老卒,一个个如狼似虎地冲了出去,连王光恩都感到有些吓人了。
好在孙可望为了劝慰王光恩,也赶了过来。
孙可望从保宁回到成都不久,还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和另外三个兄弟西王李定国、北王艾能奇、南王刘文秀,一起骑马过来。
四位西明王爷,连带他们的御营亲兵,阵势充满了威慑力。
孙可望一个眼神过去,巡城士兵就安静了下来。
刘文秀温和地拍拍手说:“不要出动大军,这样将会打草惊蛇的。”
孙可望、李定国、艾能奇三人接着下马,西明四位年轻亲王的从容和英武,让王光恩突然间明白了今后的时代,的确不应该再属于自己了。
皇太极死了,他的幼弟多尔衮继承大权;李自成死了,他的义子义孙李过、李来亨父子继承大权。
如今张献忠越来越沉迷在享乐和天主教里,将来这巴蜀大权恐怕也会落在这四位年轻亲王的手里吧?
却不知道会是谁独占鳌头!
第六十四章 大顺使者
在礼部为官的顺庆举人邹简臣,他对于西明突然在青羊宫召开的“特科”科举感到有些莫名。
科举选拔人才,理应由吏部主持。不过礼部参与其事,倒也不算十分出格。邹简臣知道现在的吏部尚书徐以显乃是天王的左膀右臂之一,事务繁忙,或许也是因此才将科举的差事分担一部分给礼部办理。
他和好友礼部侍郎江鼎宏一起办理此事,并没有想到太多其他方面。
邹简臣唯一担心的一件事情,只是为了办理“特科”会浪费不少时间。他本来已经找好了借口,准备利用为父丁忧的机会赶回顺庆府老家联络豪杰,趁机起兵迎接王应熊的贵州兵入川。
现在被“特科”牵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回去一趟顺庆府老家。
不过江鼎宏觉得这也没什么,毕竟王应熊进军恢剿四川一事,按照他和兵部侍郎龚完敬的计算,还没有那么快。
一方面是现在西明尚且有许多军队聚集在蜀中,他们都认为要等到张献忠亲督大军北伐以后,等到四川兵力空虚的时候,再迎接王应熊入蜀为好;
另一方面则是王应熊号称纠兵数万,即将兴师入蜀。但是江鼎宏他们都是知道明朝官僚办事效率的,因此对于王应熊这支大军的成色自然满怀疑问,也都认为应该多给王督师一些时间,最好等到何腾蛟恢剿湖广有一些成果以后,再起兵响应。
江鼎宏劝说邹简臣道:“大丈夫不可无博浪一击,但包羞忍辱亦是男儿,我们何必急于一时呢?”
邹简臣这才安下心来,安心办理“特科”科举一事。
这场科举据说是刚刚回到成都的东王孙可望亲自要求举办的,目的是要遴选真才,人物皆是各地专门挑选而来的。
除了一般的秀才童生以外,孙可望还提出要借“特科”科举的机会,召集散步川中各地的西明诸侯入京,大肆封赏爵位,以安定汉中之败后略显散乱的人心。
邹简臣作为礼部官员,提前看到了封赏的名录,他和江鼎宏喜道:
“曾英和杨展都要晋封为公爵了啊?还要给他们加主将和都督衔,要增益他们的兵力。”
江鼎宏也笑道:“虽然杨展的态度还不明朗,但曾英已经确定要起兵响应王督师入蜀了。我已经派人去劝说杨展过了,想来等到曾英起兵以后,若时局有利于大明,杨展肯定也会起兵响应。局面这是一片大好。”
邹简臣也说:“太好了。曾侯爷和杨展一同到成都来,这更方便我们策动他们起兵!”
此时张献忠每日都在奢华至极的蜀王王宫里为天父皇上帝做礼拜,无暇顾及政务。东王孙可望便下诏说:
“孤因两科无人,今开设‘特科’取士,以网罗文武全才,故调集全川士子,到京应试。若有一人托故不来,本人剥皮,全家处斩,邻里连坐,地方教官砍头。”
孙可望这种蛮横粗暴的作态,又让江鼎宏和邹简臣都嗤之以鼻了。他们认为西营群贼到底还是贼子,根本没有王者气象,等到王应熊带着贵州兵入蜀以后,估计时间不久,就能收复成都了。
青羊宫南面是百花潭和武侯祠,西有杜甫草堂,东临二仙庵,风水极佳,是四川境内规模最大、最有影响力的道观。
孙可望派人出示新制的一面黄色大旗,长宽各有一丈开外。他亲手在大旗上写下了“广招贤才”四个大字,因为书法不好,又让江鼎宏、邹简臣、龚完敬等人心中一阵好笑。
不久上千名在乡士人陆续被调入京,但邹简臣查阅名录以后又觉得奇怪,问道:
“江兄,到成都的秀才、童生,差不多都是顺庆、重庆一带的人吗?”
江鼎宏没有特别注意这一点,他觉得这大约只是说明西明政权对四川各州县控制力不行。因此随便向邹简臣解释了两句,就没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一天,杨展和曾英自外地入京。他们都只带了约百余名亲兵卫士,大胆赶赴成都听封。估计也是认为既然孙可望说要大肆封赏他们的公爵和高官,那么自然没有严加戒备的道理。
何况现在反西一派的密谋还没有全部就位,甚至杨展都还没有下定决心反对张献忠。光靠曾英自己的兵力,不可能是西明军的对手,所以他们自然是决定先行接受孙可望的封赏,正好也前往成都联络一下皇城里的密谋派们。
这一次张献忠终于没有缺席,老天王离开了他宅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天王府”,亲自带着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和四王子、五都督等西明政权的高官显爵们,到成都郊外迎接杨展、曾英入京。
邹简臣也终于又一次得见老天王的面容,张献忠看起来相比较大半年前刚刚入川时和颜悦色了不少。天王的胡须留长了非常多,神似成祖的画像,看起来居然有那么几分的仙风道骨。
太平天国皇帝朱由榔依旧被软禁着,这种场合也没有出面。邹简臣心中感叹一声,待朝廷大兵收复成都以后,这个背弃祖宗、甘心从贼的朱由榔,应该将其圈禁到凤阳高墙吧?
张献忠笑呵呵地迎接杨展和曾英,他抚着胡须说:
“咱老子听说自成死在了北方……!你们知道这件事吗?李自成是老子一辈子最大的敌手,也是咱老子不能不佩服的一个大豪杰。可惜他死在了狗鞑子的手上。
唉!干他娘的狗鞑子!”
杨展额头上不知为什么滑下冷汗,他小心翼翼地说:“李自成横行天下已久,今日为东兵所杀,是为我朝除一大寇……”
张献忠听到这话,立刻瞪起眼睛吹起胡子,大喝一声说:
“呸!入你妈的王八蛋,什么东兵?那是狗鞑子!小杨将军说的什么话?李自成起营造反,那无非是明朝逼迫太甚罢了。否则老子们闲饭不吃,要去吃这碗造反的干饭吗?”
等张献忠说完以后,他才想起自己已经皈依了天主教,按照天父的教导,应当与人为善,不可以再这样暴脾气。
而且如今自己就是大明朝廷的天王老子,怎么能说自己这朝廷的不是?
张献忠呸呸甩了自己两下后,才邀请杨展和曾英入城:
“李自成死了也好,省得了他这样的英雄死在咱老子手上不是?
到底可惜!再过得一段时日,等老子……待孤收整好兵马北伐,亦要和鞑子较量一番身手才是。”
曾英和杨展各怀忧惧地入城以后,也不再敢大张旗鼓地联络那些密谋反西的阴谋家了。他们都决定先等到青羊宫特科和新的封赏结束以后,回到自己的根据地上再做计较。
张献忠则和四王子一同回宫,回宫路上,李定国问道:
“义父对顺使怎么看?”
张献忠好像有些乏累地打了一个瞌睡,他打着哈欠说:
“啊……嘿,你说蔺养成吗?他倒是孤的老相识了。当年他在革左五营的时候,还是个晚辈的小角色,却不想如今革左五营有威望的贺锦、贺一龙、马守应一个个都丢了性命,凡是蔺养成这个小角色混得风生水起,居然成为了新近崛起的那李来亨的心腹干将。
这件事情真让人想不到。”
孙可望倒是眯起眼睛,他对李来亨很感兴趣地说:
“我在保宁时,派了不少人化妆为难民到湖广去窥探李来亨的施政。楚民都称他为李公子,说他兴仁义之兵、救民于水火之中,名声确实很好。”
第六十五章 孙可望:大家都是好兄弟
孙可望接着说:“楚人都说李公子善行仁政,他恩养荆楚之民,设置营庄,修缮水利、宽减民力,使得豫楚数十府之地得以休养生息,已经俨然有开国大朝气象。”
张献忠呸了一嘴笑骂道:“李来亨?他是一只虎的儿子,论辈分还叫你们低一辈儿呢,算得上是什么人物?”
艾能奇在四王子中野心和谋略都最为一般,但他武艺最为骁勇,这时候骑马在最前面也大笑着说:
“闯西两家一贯是士马相当,咱们还能怕了他不成。”
孙可望暗自摇头,觉得不能如此低估和看待李来亨。
李定国则说:“我们总不能晾着蔺养成不管吧?他到成都已经两天了,义父也没有和他好好谈一次。”
张献忠一手指着西明现在的首辅大臣潘独鳌,胸有成竹地说:
“这都是老潘教给我的,你要问,你就问老潘。”
当李定国的目光落到潘独鳌身上的时候,潘先生便抿着嘴巴自信地说:
“我朝在四川已初步有了根基,如今内乱消弭以后,下一步就要遣将四出。重点在于遣将四处攻略,东西南北,是要首攻哪一方。”
张献忠的另一位谋士徐以显为潘独鳌补充道:
“自古守蜀必据有汉中,上一次汉中之败,那是因为我朝未以精兵急攻之。
如今顺军北面东虏之冲,南面残明舟师,如果西面再与我朝交恶,就将陷入四面八方的围攻之中。
何况李自成已死,虽然听说一只虎已经在开封称帝继承大位,可一只虎不论是威望和才能都不和闯王相提并论。
因此眼下正可以说是我朝进军汉中的最佳良机。”
刘文秀疑道:“如尚书所言的话,我们就要将蔺养成送回北方了吧?咱们终究要和闯营再打一场吗?”
张献忠、潘独鳌、徐以显三个人同时露出了微笑,张献忠一甩胡子说道:
“呸呸呸,什么嘛。是这样一回事,蔺养成到成都来,你们以为他是来说什么事情的?他是来当鲁肃的!”
“鲁肃?”
四王子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有孙可望率先反应过来说“原来如此”,接着李定国又疑惑了一会儿,猜测着说:“蔺养成来借我们荆州吗?”
潘独鳌为大家解释道:“蔺养成此来成都,是给天王送来了李来亨的密旨。密旨中李来亨表示愿意将陇西和汉中二地借于我朝,以三国时东吴借荆州给刘备的旧例,与我朝结为盟好,共抗满虏。”
孙可望不屑一顾地说:“李来亨居心叵测,图谋用意极大,万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但是李定国、艾能奇、刘文秀等人都和潘独鳌一样显露喜色,欢呼雀跃了起来。大家都觉得如果蔺养成所言不虚,那么西明将不战而得汉中和陇西这样两块战略价值极大的地方,岂不是占据了一个特别大的便宜?
张献忠同样抚须含笑——其实以张献忠多年来转战横行天下的老辣经验,他不至于上了李来亨的当。
只是这回李来亨直接让蔺养成来成都说是“做鲁肃”,无形中便满足了张献忠以刘备自居的心理。
张献忠以刘备自居,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明末《三国演义》已经大为流行了起来,张献忠当然也是说三分的深度爱好者。他攻下武昌以后,又兴兵取长沙,之后又自湖南进军四川,这样的进军路线,正和历史上自夏口南下荆南四郡,而后又从荆南进军四川建立蜀汉基业的刘备差相仿佛。
之前樊一蘅、王光恩北伐汉中不利,多少让张献忠以刘备自居的幻梦遭到一次沉重打击。人家刘备是和曹操对垒攻取了汉中,可大西军不要说是和李自成对垒了,连李过、李来亨都还没有碰上,在区区一个贺珍的面前就吃了亏,这当然大大打击了张献忠的信心。
没想到没过多长的时间,李来亨就派蔺养成到四川做说客,声称要借汉中给西明,以缔结西顺之间共抗东虏的盟好。
这正中张献忠以刘备自居的特殊心理状态,而且从战略上来说,确实是极划算的。
大顺军无非是因为陇西和汉中夹在西明和清军之间,自认为想守下去十分困难。那么与其浪费兵力在此处,还不如将其借给没有致命冲突的张献忠,好节约一部分兵力到黄河上去。
张献忠喜笑颜开道:
“李来亨这小子确实有几分像孙权,你们说是不是?孤也可以这么夸他一句吧:生子当如李来亨嘿!”
张献忠最后略有遗憾地说:“可惜李来亨没有一个漂亮的妹妹送来成都。”
李定国赶忙规劝道:“义父得了蜀王府的后宫妃嫔,难道还要更多妃子?这就不是开国之主该做的事情。”
张献忠叹口气说:“天父不许我们娶那么多房老婆,咱老子才没将蜀王府的后宫全部纳了。可惜,可惜。天主教处处都好,唯此处很不好,孤已经让安文思写信去天竺,要他们取个经改改这一点了。”
孙可望是最乐见于张献忠沉溺后宫之中的人,这样就方便他自己执掌大权,推行他认为正确的政策方略了。
众人送张天王回天王王府以后,孙可望留下潘独鳌、徐以显还有其余三位亲王,把特科和加赏进爵的名录出示给他们看:
“义父去休息了,这件杀人的差事,还要我们来做。”
潘独鳌和徐以显二人都经历了各种风吹雨打,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他们想到之后青羊宫要发生的惨剧,完全面不改色,徐以显直接冷冷说:
“杨展反意未显,可以不杀。其余人等,涉及大逆,必须斩草除根。”
李定国是这些人中最不愿意对官绅举起屠刀的人,但他此时人微言轻,自知无法阻止孙可望的做法,只好劝说他们:
“祸不及妻儿,杀曾英一人便可。”
孙可望心中认为李定国妇人之仁,实在不可取,但嘴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明天青羊宫就将举办特科科举,而且按照孙可望之前告诉曾英、杨展等川中诸侯的说法,等到特科科举结束以后,就会接着举办加封公爵的典礼。
这些人现在看来也是全无防备,只等着孙可望动手了。
孙可望吩咐说:
“让王尚礼带兵封锁城门,窦名望带兵包围青羊宫。到时候我一发令,三军齐进,斩草除根,不要走脱了一个人。
除了曾英、江鼎宏、龚完敬、邹简臣、武大夏一干人等外,其余从顺庆、重庆调入成都的士人,也都是我谍察所知和南明有联络的混账东西。
这次就把这些人一起调赴成都,一网打尽。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走,如果鼓动作乱之人都杀光了,奸贼虽多,但各怀私心,自保家门,也就闹腾不起事来了。”
李定国和刘文秀两人都较有恻隐之心,最后劝说:
“祸不及妻儿,既然已经杀了鼓动作乱之人,估计其他人也不会再生事了。将来我们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蜀人迟早会明白我们的用心,也不会再和西营对立。
我军即便不能北伐取得天下,至少也可以退守一方,在蜀中自成一国,将来成就不下于刘皇叔了。”
孙可望嗯了一声说:“好兄弟,我知道,我听你们的。大家都是好兄弟,我绝不会自己一个人专断行事,你们大可放心。”
第六十六章 太平天国之谋
青羊宫原名青羊肆,始建于周朝,历史可谓悠久。黄巢起义时,唐僖宗避难于蜀中,曾将此作为行宫。中和三年诏改为青羊宫。
至明朝,唐代所建殿宇不幸毁于天灾兵焚,破坏惨重,不复唐宋盛况,但其规模于蜀中依旧是数一数二的。
今日上千名来自顺庆、重庆一带的士人聚集于青羊宫,准备参加东王孙可望主持的“特科”科举。
这些人多数怀有二心,与蜀中密谋迎接王应熊大军入川的野心家们有所联络。但在西明大军的赫赫威势下,认为现在起兵时机还不成熟,又被孙可望的言辞所蛊惑,所以全都轻易地离开老家,来成都参加科举。
除了这些在乡里具有一般领袖地位的士绅以外,曾英、杨展为首的一批外地诸侯,也相继抵达成都。
孙可望给出的借口是调他们来入京听封听赏,再加上张献忠远出成都郊外亲自迎接诸侯的隆礼,都让曾英和杨展等人放松了警惕。
终于到“特科”科举举行的这一天了,青羊宫附近人潮汹涌,熙熙攘攘,上千士绅都握管持册,华服入宫。
曾英和杨展两个权倾一方的大诸侯、大军阀,也各自在上百名家丁卫兵的簇拥下,车仗隆重地赶来青羊宫观摩特科科举,并准备在科举结束以后接受孙可望的公爵封赏。
杨展字玉梁,是四川嘉定州人,崇祯十年武状元,白皙文雅,文武兼备,尤其精于击刺骑射。少年时参加童子试,主考官一见,就吃惊的说:
“这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啊!“
崇祯十年杨展去京城参加武科会试。临考前,皇帝宠信的一个大太监叫人牵来一匹烈马,在教军场叫阵:
“谁敢骑上这匹马,就保举他高中。”
众多的武举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因为这匹马体形高大,性情狂躁,四蹄刨地,直往前窜,一副凶悍难制的样子,两名马夫死命拽着铁缰绳,都立足不住。
这时一条大汉手持弓箭,几步窜到马前,抓过缰绳,飞腾而上,骑着烈马在教军场纵送回旋,往来驰骋,并且探身射出九箭,箭箭命中靶心。他边跑马边扬声高喊:
“我,四川杨展也!”
大家又惊骇又敬佩,从此杨展名震京城。
这个故事当然有虚构的成分存在,但杨展的武名在四川十分有名这一点是不虚的。他本是游击,不久又升任参将,出生入死,屡立战功,在老家嘉定一带威望极高。
曾英的年纪则比杨展还要小得多,难怪人们都叫他曾公子。
他祖籍福建,随同父亲做官来到这里,不幸的是父亲病亡,曾英就留在了四川。他倜傥多才,心高气傲,仗义疏财,多有侠气,蜀中豪杰都愿意结交他。
曾英带着两个副将一起到成都,这两人都是他在巴蜀结交的豪杰,一个叫李占春,绰号“李鹞子”;一个叫于大海,绰号“于老虎”,都剽悍敢战,尤其是李占春,出手凶狠迅猛,有万夫不当之勇,深得曾英喜欢,认作义子,其实两人也差不了几岁。
这一行人马声威远隆,派头极大。孙可望带着另外三个兄弟以及张献忠的左膀右臂潘独鳌、徐以显二人,站在青羊宫的阁楼上,看着这些人慢慢走进宫中,嘴角终于露出阴寒的微笑。
刘文秀心怀仁心,犹豫着说:
“顺庆、重庆二府士人上千人,不可能人人都参与阴谋,我看不如将他们先行关押起来,待仔细审讯以后,再做严惩。”
李定国也忍痛地说:“确实,否则我们滥杀无辜,将得罪于蜀人。”
孙可望却阴冷地说:
“蜀獠难治,孤此次杀戮已经是证据在握,仔细辨别的确不错,可那样就能让蜀人怀德吗?我看未必。西营尊奉桂王朱由榔称帝,已经给足了明朝旧官好处和面子,可他们依旧受江南伪朝的密诏妄图谋害我等。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我辈治蜀,光用大肆的封赏是不足够的,现在是时候用雷霆手腕震慑一下蜀中豪强。如此宽严结合,刚柔并济,才能起到安定大局的作用。”
潘独鳌和徐以显二人都不是好杀之人,但他们此时也都赞同孙可望的想法。
潘独鳌就说:
“此并非蜀民畏威而不怀德,而是因为我大西军入蜀以来,仅以恩德怀柔蜀民,蜀民又见我等尊奉桂王,这才误以为大西军兵力寡弱,必须假明朝名义才能治理四川。
如今我们要在青羊宫大开杀戒,杀戮千人,就是为了要震骇蜀人,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徐以显也说:
“杀千人而救亿万斯民,此非屠也,实救民也。两位王子难道认为我们一直以怀柔治蜀,就能安定四川吗?这恐怕未必,到时候反而是蜀人中的有力豪强,将会趁我之弱,四处起兵,兵连祸结之下,杀戮惨痛何至于千人?
何况老天王是什么性格,几位王子都是知道的。一旦老天王感到被蜀人欺瞒诈弄,他的天威一怒之下,谁知道将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今日我们杀此千人,才真正是为了安定四川的长远考虑。”
孙可望、潘独鳌、徐以显三人的话都很有见地,但李定国和刘文秀还是心有恻隐。他们二人都不再多言,只是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对于孙可望被张献忠封为东王以后越发跋扈**的做法,也暗自感到一丝不满。
孙可望没有注意到李定国和刘文秀二人眼神中的不满之色,他看着楼阁下鱼贯而入的川东士人,拍了拍艾能奇的后背说:
“这件事就交给你来了。”
艾能奇智谋有限,但勇力惊人,实在是孙可望手下最好利用的一枚棋子。他挎起大弓,豪爽大笑说:“好,我带兵去解决这些人!”
孙可望接着又令提督御营的王尚礼封锁成都各个城门,加强门禁,成都四座城门,各派一千门军,由两名都督统领,盘查行人。
凡城内要出城的,必须到兵马司递交申请,申请上要写清家在何处、有无家口,保长是谁、左右邻居姓名、前往何地、何时回城,一项不全,不予审批。如果至期不回,先拘左邻右舍及保长斩首,再抓出城之人的父母兄弟妻儿,不管老幼,一律砍头。
城外要进城的,经兵马司盘问明白,发给“准入证”,办完事后出城,查验“准入证”,确系无误后方能放行。如果不慎丢失了“准入证”,那就倒霉了,二话不说,认作奸细,立即斩杀。
当然如果是当日即能往返的,“准入证”就免了,只在脸颊上盖一个图章,到傍晚出城时查验,倘若图章被汗水沾染或不小心磨擦,看不清楚了,也要砍头。
孙可望最后密令提督皇城都指挥使窦名望说:
“带御营兵包围青羊宫,同时带人攻下曾英、杨展二人的府邸,劫持其家眷……务必挑选军纪严格的骁骑营老兵,攻下曾府、杨府以后,要善待他们的家人,谁敢骚扰、伤害二府家眷,立刻军法处死。”
窦名望身材特别高大,武艺高超,是西营中一员特别著名的勇将。
他最后叉手问道:“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孙可望沉吟一下,说:
“兵部侍郎龚完敬、礼部侍郎江鼎宏、礼部主事邹简臣……等人,皆涉及密谋。将这些人一概抄家,其家眷不分老弱妇孺,全部立即斩首处死。
对了,据王光恩所报,还有一个武举人武大夏在家中藏匿江南使者黄澍。此二人用小剥皮刑慢慢炮制。”
小剥皮刑是张献忠效仿朱元璋的剥皮之刑,发明的一种颇具创意的刑罚。
具体操作办法是:从脖梗到尾骨用利刃划一条线,将罪人后背的皮肤剥开,揭到两肩上,活像张开两翼的大鸟,然后赶到郊外,不许家人给予饭食,任其躲入古墓荒坟苟延残喘,慢慢痛饿而死。
窦名望看着孙可望好像在说家常事一般地说出这些话来,背脊有些发冷,但他还是说:
“臣领命。”
第六十七章 青羊宫之变
邹简臣对西明御营大兵暗中的调动完全没有察觉,他和好友礼部侍郎江鼎宏还在装模作用地为青羊宫中的川东士人们做向导。
唯一一件让邹简臣感到意外的事情是:他的另一位密谋私交友人,兵部侍郎龚完敬居然也在青羊宫宫中。
邹简臣诧异道:“龚兄到青羊宫有何公务?”
江鼎宏也觉得奇怪,龚完敬皱起眉头说:“此是东王令我来此办理案牍,却不知东王在何处?”
江鼎宏回答说:“四位王子都在楼阁上,龚兄能得东王重托……呵,新朝仕途不错。”
龚完敬自嘲笑道:“哪里话,盗贼满朝的地方,若不是为了江南大举,我还不屑留在成都呢。”
邹简臣嘿嘿笑道:“先慎言吧,熬过最后这几天,待王督师入蜀,这些流贼的好日子就将到头。”
三人对视会心一笑,似乎推翻西营统治的计划就在这不言之中顺利推行了。龚完敬接着准备到楼阁上去见孙可望,可是青羊宫中最高的阁楼门前,却已经被一队铁衣的卫士封锁。
龚完敬奇道:“你们为何拦我?是东王召我入见。”
西王艾能奇穿着两层甲胄,手握大弓从铁衣士兵中穿行而出,他看到龚完敬自己送上门来。二话不说就将箭矢搭上,弦声一落,青羊宫中的上千士人和江鼎宏、邹简臣等士绅,无不惊惧地大叫了起来。
艾能奇狞笑道:“天王厚恩待尔等,尔等是如何回报天王的?人证物证俱在,翼王王光恩已经将尔等密谋勾连王应熊入蜀的诡计,全部抖落出来,束手就死吧!动手!”
青羊宫内外的几千名大西军战士全副披挂,手持钢刀,夹道三层,站立如堵,汹涌而进。
这些手无寸铁的士人根本不是对手,在一片惨叫声里鲜血横流,满溢青羊宫中。书生们丢弃满地的毛笔、书册和砚台,堆积如小山,龚完敬先被艾能奇一箭射死,接着如狼似虎的西营御营亲兵就冲上前去又把江鼎宏和邹简臣二人乱刀砍死。
正在青羊宫偏殿喝茶休息的曾英和杨展,听到殿外的喊杀声和惨叫声,都面露震惊之色。
他们本来就有参与或者听闻联结江南的反西密谋,所以心中有愧,一听到这些杀戮惨叫之声,马上就想到了自己也是被孙可望骗入了杀阵之中。
杨展并未直接参与密谋,但曾英可是逆案核心中人。
曾英看着杨展大声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杨侯,我们一同杀回川东,迎接大明王师入蜀,中兴尚有可望。”
杨展面如死灰,此前邹简臣等人早就派过使者想要策反他了。但杨展认为张献忠毕竟拥立了桂王称帝,桂王朱由榔从正统性上来说相比较江南的弘光帝,相差也并不远。
而且西营兵力强大,远胜于江南。杨展才犹豫不决,最后将邹简臣等人的密谋书信送退回去。
此时曾英又劝说一起联手杀出成都,杨展既不想抛弃好友曾英,又不想背叛他认为至少可以安定四川局势的西营和桂王朱由榔,心中煎熬,痛苦不堪。
此时窦名望已经带着御营亲兵杀入偏殿上,曾英的左右副将于大海、李占春带着几十名亲兵在偏殿台阶上拼死抵抗。血流漂橹,箭矢已经及于殿中,最后孙可望等候不下,直接命人调来大炮开火,一炮将守在殿门前的于大海、李占春二将轰毙。
杨展无可奈何地说:“张献忠有勇有为,智谋深远,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张献忠和四王子,智识宏深,决断过人,又智足多谋,其才足以治国。江南弘光帝与我朝太平天国帝,皆明朝近支宗室,伦序相差不远,何苦为此事勾引黔兵入蜀,重新掀起一片血雨腥风呢?”
曾英被杨展的话所震惊,他手指杨展痛骂道:
“张献忠欺凌天子,所谓尊奉桂王不过虚词而已,我迎黔兵入蜀才是还蜀中一片乾坤正气!”
此时殿门终于被窦名望带兵攻破,孙可望也披甲进入殿中。
东王听到这两人的争论以后,孙可望忍不住大笑数声说:
“曾公子你说的对,我们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江南群臣难道不是如此?我听说江南明帝是被三镇挟持所立,这样说来倒还不如我们西营呢。
至少我们西营只一镇而已,江南三镇皆有拥立定策之功,形同割据,将来衅自内生,自相攻伐,难道是曾公子预见不到的事情吗?
此李傕郭汜之徒,何能与我西营相提并论。”
曾英踉跄退后两步,骂道:“贼寇妄言,我就等着王督师打回四川,杨展你助纣为虐,到时候将要追悔莫及了。”
孙可望冷冷挥手说:“窦名望,杀了他。什么王应熊,你们大概不知道这位王督师募集的几千黔兵,才到四川地界外围,听说我朝大军要前来进剿以后,就自行溃散了吧?”
曾英闻得此言,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自己所指望这么久的江南大兵,竟然是如此不堪一击。
曾英忍不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不……这不可能!王督师与何督师是要合兵会剿长江上游的!”
孙可望冷笑说:“何督师?你是说何腾蛟吗?我听蔺养成说,他募集了什么忠开营、忠武营数营兵力合计四万人,准备兴师北犯岳州。但是已经被大顺军的刘希尧带着舟师八千人一举阻挡在洞庭湖以南,屡战屡败,是节节不顺。”
窦名望不再等待,他全幅武装地冲了上来。曾英虽然也是武勇过人之辈,但他此时身上没有穿戴铁甲,除了一把礼仪装饰性的佩剑以外,也没有携带其他武器,根本不是窦名望的对手,最终被窦名望一斧砍断脖颈而死。
杨展在一旁流下热泪,他看着孙可望问:
“东王将杀我否?”
孙可望面色如水:“孤已经派兵去保护曾府家眷了,绝不滥杀一人。杨将军请放心,如今北面东虏、闯寇未灭,孤与尔等尚要勠力同心,共扶明后。今日青羊宫一案之后,相信四川将更加安稳,不会再生杀戮之事。”
杨展难言道:“世人必目我卖友谋利……”
孙可望甩手说:“曾府家眷还要托杨将军照顾了,将军总不会为了世人的一些无谓之词,就自寻短见,置曾公子的遗孤于不顾吧?”
孙可望这番话终于说服了杨展,使得他放下佩剑,也放弃了跟着曾英自杀寻死的短见。
但是孙可望只是对于曾英和杨展这两位手握重兵的诸侯,才刻意做出这样的仁慈宽容姿态。在青羊宫偏殿的外面,孙可望对于那些手上没有兵权的地方士绅,就是毫不留情地滥加诛戮了。
青羊宫中已经尸横遍野,少数士人拼命逃出宫外以后,又被王尚礼率领门军杀戮殆尽。
李定国掩住鼻子,还是难以忍受这刺鼻的血腥味。他不能不产生悲天悯人之感,刘文秀也摇头说:
“如此杀戮,天下人又将复视我等为贼了。”
孙可望却冷酷地说:
“无非杀了千余名士绅子弟而已,咱们当年在陕北受旱灾的时候,寻常时日一天里饿死上千人也是常见的事情。
后来洪承畴说要招安,说要招抚,还说要发什么免死牌,却突然出兵把已经投降的义军全都杀光。那几回明朝所杀降兵,可比今日孤所杀的人多得多!你二人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忘记这些前尘旧事了吗?”
李定国、刘文秀都无言以对,窦名望最后带着一些御营兵清理尸体。那些士绅子弟的尸体全部都被直接抛入锦江和青白江中,一瞬间河水为之赤色,尸积断流,让人惨不可睹。
大顺派来成都的使者蔺养成一直跟随孙可望,从头到尾观摩了这场孙可望肃清四川内部反对势力的“青羊宫之变”。
他知道此役以后,西明就将彻底完成内部整合。在之前的谈判中,张献忠已经答应了接收大顺军驻守的汉中、陇西两地,并将从西、南二面出兵,牵制吴三桂的义藩藩兵。
蔺养成此行不辱使命,他默默记下了西明政权内部孙可望的雄才大略与跋扈**,也记下了李定国、刘文秀二人对孙可望的不满。
蔺养成自己识字不多,但他这趟来成都,身边还带着一些参军院的参谋人员。蔺养成随行的书记参谋官刘子壮是湖广黄州人,他和很受顾君恩重用的表弟曹本荣一样,都是湖广问津书院的生员,很早就参加了楚闯大军。
刘子壮文笔极好,算得上是楚中名士。原本历史上的刘子壮,会在顺治六年考中清朝的一甲一名进士,状元及第,闻名天下。
但如今他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弃笔从戎,跟随蔺养成已经立下了不少军功。
刘子壮在随身携带的书册中,草草记下了今日的一笔:
“……时西营假明帝名号令中外,调兵催饷,皆不上闻。生杀与夺,任意恣肆。张献忠在蜀王府,亦不与闻,权皆在东王可望专之……青羊宫之变,血流漂橹,蜀士一空,可望益专……”
第六十八章 江南兵北伐
大顺光中元年,南明弘光元年,何腾蛟先以湖广巡抚的身份建节长沙,他趁着楚闯大军主力北上中原的机会,妄图利用荆襄武昌一带兵力空虚的机会,兴师北进。
何腾蛟这永昌元年和崇祯十六年的年底,已经多番传讯南京,意图兴师北取武昌,因此江南小朝廷建立以后,他马上就备得弘光君臣的信任,被任命为湖广等地总督,不久又加了督师衔。
何腾蛟实际上掌握了明朝湖广文武官员的任命权和湖南各州县的钱粮,他借此机会在长沙建立了所谓的“督府”,私自聘募谋士,组建了一个和南明小朝廷隔绝独立的幕府。
他听取了亲信章旷的建议:“与其以有用之金钱,养望敌还奔之镇兵,不如养站得脚跟之南兵;与其以有限之金钱,养进止自如之外镇,不如养可予夺、遣发惟命之亲兵。且有亲兵则可以自强,自强则可以弹压驾驭外镇。此壮威制胜之术也。”
何腾蛟非常欣赏他的意见,于是派人分别从广西,贵州等地召募兵将,很快就拼凑成了一支三万多人的“督标”、“抚标”亲军,其将领有吴承宗、姚友兴、龙见明、覃裕春、满大壮、胡跃龙、向登位等。
为了筹措这一支对于湖南一隅之地来说,规模不小的军队,何腾蛟便加派义饷,又向民间预征一年民田税,每亩至原定定额的六倍以上。
如此军费依旧还是不足之处,则开饷官、饷生之例,使地方州县的官吏全部以捐献钱粮的多少为任免的依据;此后另外又有不足之处,便招募谍人侦察湘中士绅与大顺军、西明军、东虏联络的情况,一旦有所查获,便向殷富之家责罚赔款。
何腾蛟麾下的忠武营、忠开营等部将领,也全都趁机效仿。打着北伐闯孽的名义,严重地加重了百姓的负担,弄得民穷财尽,派系林立,使得原本尚算安定的湖南一带,百姓辗转蔓延,死亡过半。
到大顺光中元年一月以后,何腾蛟又听说大顺军精兵强将皆聚集于黄河,准备应对清军的大举南征。他感到北伐武昌的时机完全成熟,于是便不顾湖南百姓的疲惫困苦,马上派亲信章旷部署亲军北上。
章旷亲自督率督标、抚标的标下亲军进攻湘阴、岳州,同时何腾蛟又移文在永顺宣慰司等地训练湘西土司兵的制抚堵胤锡一同出兵作战。
何腾蛟、章旷调集的军队除督、抚标下亲军以外,还有在湘潭强取民船编练而成的一支水师。他们浩浩荡荡水陆并进,企图一举攻下岳州,进而收取湖北。
这时候湖广一带的大顺军兵力非常有限,蔺养成西行为使以后,仅剩下刘希尧的一支长江水师作为机动兵力可以赖为倚靠。
大顺湖广经略使陈荩于是立即移文九江,命刘希尧即日起率领长江水师回援洞庭湖流域,并下发文告,命令湖广三镇所属的各州县招练使、捕盗使,立即动员本州县所有的常备民兵,先至武昌汇合,而后南下增援岳州。
李来亨在湖广建立的民兵制度十分完善,每州县甚至镇、庄、集、村皆设捕盗使。在已设置了捕盗使的地方,还要由捕盗使在每年冬季农闲时,轮流巡视考验各村民兵,按民兵办理好坏减免民兵第二年应交的营田租。
同时挑选民兵中壮勇之人,编成半脱产的常备民兵,常备民兵可和闯军一般领取口粮津贴。
一旦有事,县令、营田庄使、捕盗使可以常备民兵为骨干,集合若干村的普通民兵一起捕盗御敌,但调动普通民兵必须按人数和日数减免民兵第二年应缴纳的租赋。”
大体上,闯军在地方上就是设置两种民兵:一种是自治性质很强的普通民兵,他们训练、装备都很差,虽然强化了闯军在地方上的治安力量,但也可能成为族老乡绅的复辟工具;另一种常备民兵,是由县令、招练使、营田使、捕盗使直接掌握的,也和闯军的征兵体系连接在一起,将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避免基层政权落入宗族长老之手。
经过整整两年时间的巩固,湖广各州县接受过合格军事训练的潜在民兵,数量已经很多。而且由于营庄制度的广泛推行,乡绅族老的复辟势力早已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较有经济实力的良绅也大多将土地的经营权委托给顺军的营田使,自己则前往城市居住,转而利用大顺公私合营和低商税税率的政策,开始经营工商业。
所以如今湖广三镇,虽然除了刘希尧的一镇水师以外,再没有其他值得一提、成规模和建制的戍守兵力,可是地方经营之巩固、潜在民兵数量之多,这些因素都让湖广经略使陈荩有信心抵御何腾蛟的进攻。
湖广三镇隐藏的军事动员能量正在逐渐爆发起来,扬武州潜江县的捕盗使庞安最先带着九百名本地民兵赶赴武昌听调。
庞安是枣阳人,当年李来亨击灭左良玉的时候,左良玉逃亡到枣阳境内淫掠了他的女儿,连他自己也差点死在当地族老手中。
多亏庞安有一个早早参加大顺军的亲弟弟庞存——此人一直在张皮绠麾下作战,此时已经升任殿中军羽林都尉——他的性命被弟弟庞存救下以后,就在大顺军的支持下处死了藏匿左镇溃兵、为非作歹的当地族老,担任了本地村长。
庞安的文化水平不高,但胜在勤劳老实,以后逐步在大顺军的体制内获得升迁,经过约两年时间以后,已经升任为扬武州潜江县捕盗使。
陈荩久镇荆襄,而且又是进士出身,在湖广一带威望极高。李来亨选择他接替高一功出任湖广经略使,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合适的选择。
陈荩是文人,此刻何腾蛟的南兵虽然已经气势汹汹地向岳州扑来,而楚中可用之兵,仅有经略使署所辖的亲军标营卫兵不足二千人而已。但陈荩还是穿着一袭淡雅的青袍,头戴方巾,身披长裘,从容淡然视事。
潜江捕盗使庞安带着九百名民兵赶到武昌后,陈荩先派人去给民兵们安排住处、吃饭休整,接着又指派了数名参谋官帮助缺乏军事作战经验的庞安指挥部队。
接着陈荩就带领随从文武官吏,轻车简从骑马登上蛇山,观察形势。陈荩立马蛇山高处,看见洪山一带已经有许多旗帜,陆续又有各州县的常备民兵赶来武昌听调。
陈荩指着远方的小山和湖泊,为随行的大顺官员一一介绍其名字和地势。陈荩是河南人,但他久镇湖广,对本地地理的熟稔还在一般土著之上:
“西望夏日,东望武昌,山川相缨,郁乎苍苍。武昌险固,江南兵即便攻至楚中,亦动辄不能下。而荆楚各州县民兵经动员以后,迭次来援武昌,上流的金口,下流的鄂城、华容、葛店等处,皆是一等险要,此非江南兵所能下。”
自从获鹿大战以后,大顺军中甚至不管称呼明廷的残余势力为明军。如北廷同治皇帝朱慈烺名义上所辖的那些部队,李来亨都在文书公告中一概呼为“北傀”,而新近建立的江南弘光小朝廷,则就和陈荩现在所说的这样,大顺官吏都是直接称呼其为“江南兵”而不称明军。
因为站在大顺的角度来看,从皇太极入关挟持崇祯以来,明廷就已经处在名存实亡的状态了。获鹿大战后崇祯的死讯被公开,那么明廷就甚至不止是名存实亡,而是名与实共灭亡。
称弘光朝廷为“江南”、“吴人”、“吴”,称南明军队为“江南兵”、“吴兵”,就是这样一种观点的体现。
第六十九章 大顺军以顺击逆
陈荩接着带随行官员们到蛇山西头,下了马,站在濒临大江的黄鹤矶上。这里,龟山和蛇山东西对峙,锁住大江,逼得江水向东北奔流如箭。阵阵微风西来,江涛拍打着突出江心的黄鹤矾,澎湃作声,银色浪花四处飞溅。
文武官员们都吹捧说:“湖广山川险固,控扼南北,晋王殿下以使相坐镇武昌,亦是彰隆使相地位之重。”
陈荩不为所动,他是湖广经略使的官职,按照明朝的体制来说,经略使就等同于总督一职。明朝以来本就没有了唐宋时使相的说法,何况即便还有,那使相也应该用来尊称督师阁部,而不是区区一个总督。
湖广三镇太平日久,将近两年的安定时间,的确是多多少少让这些楚闯官员耳濡目染明朝习气,形成了一些不良的习惯。
但是陈荩能力才具很强,他在性格上又不同于方以仁的老谋深算和顾君恩的急智激烈,而是为人和蔼,能容人、能包物,对待他人亲和可爱,又不至于因此耽误大事。
陈荩温和地笑了笑,没有训斥这些官员的溜须拍马。他接着看到长江水师船队的帆布,已经出现在了天际线上,就指着江水说:
“我们的水师制将军终于从九江赶回来了,先将水师船队安置到鹦鹉洲附近,命官兵上岸休整吃饭。待扬武州、江陵、黄冈等地民兵到齐以后,我们就移师岳阳,扫荡吴兵。”
陈荩是要首先聚集距离武昌和岳州最近的几个州县民兵兵力,对于较远地方的民兵,他认为动员较为困难,而且缓不济急,所以并不强催,只命各个地方州县的官吏按照常规稳妥行事。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陈荩的行事风格相对稳健。李来亨选择他坐镇湖广后方大本营,也正是看中这一点,希望能够起到镇之以静的作用。
就结果来说,还是十分不错的。
十来只大船停靠在武昌城外的码头上,陈荩带着众多官员亲自去迎接刘希尧的大驾光临。只见最前边的一只船上,一百名亲兵将士列队肃立。第二只船上是刘希尧押运来的一批江西明朝官吏俘虏。
第三只船特别大,和长江水师一般的内河小型战船相比,大了好几倍。船上旌旗猎猎,这是刘希尧自己的坐舰,一群盔甲整齐的武将和亲兵,簇拥着刘希尧下了船。
紧跟在大船后面的是四只大小装饰都一样的船,船上乘坐的都是扈从亲兵,也是旗帜鲜明,刀枪耀眼。再后面又是四只大船,分别载着战马和大炮,同样是威风凛凛。
再往后就是规模浩大的长江水师船队了,震耳欲聋的礼炮声跟着火光一闪,“隆隆”地掠过江面,撞击在龟山上,又从龟山另一头发出回响。
同为革左五营最后的存余,刘希尧和资望较低、身段灵活柔软的蔺养成不同,他的资历几乎不在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之下,而且相对来说也是一员骁勇善战的悍将,如今却只在小辈分的李来亨麾下充任一员水师制将军。
从资格上来说,刘希尧当然会有一些落差感。
但他责任心很重,接到陈荩的求援调令以后,马上就从江西昼夜鼓帆,奔回武昌。船队沿途丝毫不做停歇,日夜间行,这才以惊人的速度赶了回来。
甚至连武昌附近近在咫尺的江陵、黄冈等地民兵,都还没有完全被征集过来,刘希尧就已经率部抵达。
如此雷厉风行的动作,让陈荩很感欣慰:
“制帅援楚之急,将让何腾蛟一尝投水之痛了。”
刘希尧肃立叉手说:“陈经略,皇上以楚地托付我等,老营家眷多在武昌,事关大顺江山社稷,丝毫不能有失。我接到调令以后,留兵卒千人置江西先占州县,其余八千舟师精兵皆已听调至楚。”
陈荩欣慰点头:“大顺兵将调动如臂使指,此楚之所以胜吴处。”
大顺军将领兵马调动如臂使指,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效忠李自成、李过、李来亨三代领袖。如此前田牛之变的时候,李过、李来亨父子显然就调动不了不属本系统的中营老兵。
但李来亨对湖广诸部的调动灵活,则是建立在体制优势上面。
湖广各州县皆设有招练使,楚闯诸将不许私自募兵入伍,而是一概由各级招练使募兵以后进行统一的军事训练,而后再将接受了初步军事训练的新兵按照各级将领的需要,编入其部队。
再加上楚闯完全掐住了各级部队的后勤渠道,所以诸将兵马调动如臂使指,也就毫不奇怪了。
陈荩与刘希尧从鹦鹉洲上把臂乘船返回武昌,为了安定楚中人心,陈荩还命刘希尧调动舟师,上至金口、下到武穴,在武昌周围巡视一周,向本地士绅展现大顺军的武力。
不过这一点上陈荩其实是多虑了,毕竟李来亨经营湖广已有二年以上,基础越发巩固深厚。本地士绅在两年前,或许还因为营田制的改革而感到利益受损。可是现在楚中搢绅要么已经通过科举考试担任顺朝官吏,或者是通过公私合营在工商业上牟取巨利,亦或者是积极从戎、参与军事行动,已经成为开国勋贵。
因此,何腾蛟之北上,虽然打出了大明中兴弘光皇帝的万岁牌位,但实际上并没有能够吸引到任何楚中搢绅为之向导呼应。
大顺在湖广统治的日益稳固,由此也可见一斑。
接着陈荩等到江陵、黄冈民兵陆续抵达以后,便命刘希尧率领水陆兵马一万四千人,同样是水陆兼行并进,从武昌南下岳州,过岳阳口,直抵新墙,与何腾蛟、章旷指挥的北伐“江南兵”一战。
大顺军一万四千兵力,比较明军三万余人兵马,数量不及其一半,而且其中超过一半还是刘希尧统帅的水师,剩下一半则是临时拼凑的湖广民兵而已。
但刘希尧还没到岳州的时候,就已经收到前线送来的不少军情,知道“江南兵”虽然来势汹汹、声势浩大,但是其实各部之间互不统属。何腾蛟为了避免“军阀”坐大,刻意使得各支兵马相互牵制,造成了多头并进、不能互相支援的局面。
而且“江南兵”大部分是新募兵,战斗力很成问题,军纪也非常坏。进军途中扰民有术,不断袭掠在大顺治理下已经恢复勃勃生机的村庄地区,所以行军速度也非常慢。
刘希尧在自己的坐舰上俯瞰烟波浩渺的洞庭湖,长江水师鱼贯冲过岳阳口,片片白帆好似浮云连绵,战船上搭载的大顺军战士都是蓝色箭衣、红缨毡帽,南方冬天微冷潮湿的西风吹过,红缨飘动得像是火焰的海洋汹涌彭拜。
刘希尧双手搭在战舰栏杆上,拍杆道:
“今日天气晴朗波浪高,吴兵北犯,害我楚民、毁我楚田、奉我楚村,诸将当振作甲叶,整戈以对!”
战船上的士兵们都将火铳和弓弩刀剑高高举起,齐声欢呼道:
“随君侯破江南贼!”
人声鼎沸,壮怀激烈,至此为止,大明朝的三百年正统之威,自朱元璋驱逐鞑虏而有功于中华的三百年恩威福德,终于完全烟消云散。
大明的神圣和威严,早已不复存在。
在顺军将士的眼中,何腾蛟的这支兵马甚至连官军都已经不是,而只是“江南贼”而已。
“大顺今日吊民伐罪,舟师南下,恢剿江南土贼,诸将当奋勇一战,以报圣上、朝廷恩养之厚。”
如今的大顺军,才是朝廷,才是正统,才是官军。
以顺击逆,以正统讨伐贼寇,自然是摧枯拉朽,百战不殆。
第七十章 放弃关中
“湘兵之怯,竟然如此!”
制抚堵胤锡一直在湘西一带招抚、训练土司兵,他一心想的是保境安民,尽量避免和兵力强大的顺军发生冲突。
但是堵胤锡的官位不及何腾蛟,面对何腾蛟的盲目自信,堵胤锡也只能被迫督率手上才招抚不久的土司兵数千人,自永顺出击常德。
可他才带兵赶到九溪卫,没想到道路传闻,何腾蛟、章旷的大军据传就已经被大顺军击败,据说是全师大溃,十不余一。
堵胤锡心中焦急,但是因为常德府、岳州府一带的百姓多为大顺营庄制下的受益者,又通过民兵制度被严密组织起来,他难以搜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坐顿九溪卫城下数日之久,才终于从收拢到的溃兵口中,得知真相:
原来何腾蛟、章旷的北伐军各部互不统属,诸部自相进军,满大壮所部最先带着何腾蛟的督标赶到岳州。但大顺军士兵乘舟师迅速机动上岸以后,在舟师大炮的配合下,民兵们虽然不善于白刃厮杀,却以密集猛烈的火力重挫明军。
满大壮被顺军乱枪打死以后,督标兵马上溃败。随后龙见明被活捉,姚友兴等闻风丧胆,丢弃汎地南逃。
大顺军潜江县捕盗使带着几百名常备民兵冒进追击,兵力相当有限,在万由桥意外遭遇章旷标营以后,经过一小段时间的短促战斗,章旷本人被标营士兵抛弃后惨遭顺军俘虏。
其余各部明军闻讯以后,彻底失去约束和管辖,四向溃逃,又或者就地纵火劫掠百姓以后奔入山中为匪。何腾蛟气极,试图带着亲兵弹压逃兵,结果反而遭到逃兵追击而落水,得亲兵拼死救援才逃回成都。
至此何腾蛟雷声大雨点小的北伐大计,就在大顺军的虚惊一场后,轻易消弭了。
可惜堵胤锡带湘西土司兵由长江东进还没有多久,就得到了何腾蛟一败涂地的消息。他无可奈何之下,想赶紧退兵,可是此时大顺军的民兵已经得到了相对充分的动员,诸部民兵相继赶到九溪卫附近,一部分施州土司兵也选择了站在大顺军一方,封锁了堵胤锡的退路。
很快,在岳州根本没打过瘾的刘希尧也带着水师赶往九溪卫,顺军多路“会剿”之下,堵胤锡所统的土司兵虽然战斗力远较何腾蛟所部“亲军”善战,但寡不敌众,也很快溃败。
不愿意改节投降大顺的堵胤锡就此遁入湘西山区,与苗瑶一同生活。不过很快永顺一带土司也相继接受了大顺湖广经略使陈荩给出的官位名号,只是陈荩鉴于北方战事胜负未定,认为直接占领湖南的时机还不成熟,才召回刘希尧,结束了这场闹剧式的冲突。
从岳州向北,是一片安定祥和的荆楚大地。楚人避免何腾蛟的祸乱以后,湖广经略使陈荩也得以腾出手来,调动人力、物力,加大了对前线的支持。
他首先将岳州之战撤下来的部分常备民兵,调往郧阳府,和蔺养成所辖的洞庭湖水师汇合以后,支援汉中、陇西守军撤离西北。
李来亨下令将汉中、陇西二地移交给西明,对西北的顺军部队来说,是很难接受的。不管是陇西的米剌印,还是汉中的贺珍,对此都深为不满。
然而力量对比的事实,又让他们无法指摘晋王的决策。
毕竟大顺军现在需要集中一切力量到“潼关——黄河——大运河”这一条“关河防线”上面,处在清军和西明军包围夹击态势下的汉中,是很难防守的。
而放弃汉中以后,陇西孤悬于外,就更加没有守住的可能性了。
无奈之下,米剌印和贺珍都只能听从苗里琛、蔺养成的要求,将部队陆续撤往郧阳和潼关一线。
只是贺珍久镇汉中,又因为以少胜多击败樊一蘅、王光恩的北伐军,已经骤得大名。他在汉中一带人望很高,等到西北顺军部队,撤至兴安州的时候,贺珍便暗中唆使兵士喧哗,不愿意再继续向东撤退。
苗里琛知道这是贺珍所为,他秉性厚实坚毅,本来打算同贺珍坚决对抗,约束部队的军纪。不过同行的蔺养成是一个身段柔和灵活的人物,他提出:
“晋王只命米、贺二镇向西营移交陇西、汉中二属,大军东撤,并未明令要求将兴安州一并交予西营。
苗帅,兴安州虽然属于汉中府,但贺将军都已经将汉中府府城移交给西营了,这应该足够给张献忠一个交代了吧。
兴安州在地势上和郧阳连为一体,又能够遮蔽潼关防线的侧翼,我们留兵于此,就能够将秦岭、商洛山、华山一线完全连成一片,于抵御东虏上大有裨益啊。”
苗里琛是矿徒出身,有长期在郧阳山区带兵作战,不仅精通坑道爆破,而且也善于依据有力的地形构建土木工事。,
他依靠自己长期以来的记忆,再加上仔细观摩地图,得出了和蔺养成差不多的结论。
苗里琛这才向贺珍说:
“……陇西、汉中二地既然已经移交西营,贺将军留驻兴安州,以备万一,那就没有问题。兴安州地界内的水银山、郧阳府西北的十八盘山,再加上商洛山和华山,已经练成一线,足够形成一条坚实不可跨越的防线。”
贺珍其实对于自己挑唆兵士哗变一事,还心存担忧,看到苗里琛让步后,他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解释说:
“晋王殿下据关守河的战略,和金末类似。当年蒙古人就是从汉中走兴安一线,绕开了潼关和黄河,直接杀入河南。
我们留驻兴安州,也是为了防备满洲人迂回斡腹啊。”
苗里琛默默点头,但他还是在心中将贺珍挑唆兵变的事情默默记下一笔。只不过苗里琛是个忠厚人,他心想如果战事顺利的话,就没有将这件事情上报监国。
大顺的西北驻军陆续撤离了他们的防区,但是米剌印认为自己远在洮州,路途遥远,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将部队撤往郧西一带。
而且米剌印所部精兵,多为青海河西一带的土司兵,无法离开其乡土作战。他和贺珍一样强烈反对撤离的命令,只是米剌印采取了另一种方式。
他尊奉苗里琛和蔺养成的命令,将自己在陇西招募后驻扎在岷州卫一带的抗清义军,撤往汉中,之后又跟随贺珍撤往兴安州。
但是米剌印自己则坚持率军留在洮州寨。
此时因为路途遥远的缘故,苗里琛的军令对米剌印已经产生不了什么强制性作用。他的部下也多是无法被朝廷轻易调动的土司兵,苗里琛再次感到无奈:
苗里琛更多是担心米剌印孤悬洮州,处在距离大顺实际控制区极其遥远的地方,将会面临被清军四面围攻的危险,因此才希望米剌印撤往大顺腹地。
但米剌印坚持己见,他作为土司主,宁可死在洮州旧寨,也不会轻易放弃故土。而且米剌印同样相信:大顺军和清军的决战既然已经迫在眉睫,那么以他所知的晋王用兵天赋,摧破清军主力、收复关中的时间,应当已经不远。
既然如此,又何必放弃洮州?
当然,米剌印并不是完全不遵守大顺军令的。他还是按照蔺养成达成的盟好条件,将顺军控制的岷州卫和巩昌府一部移交给了西明军李定国所部。
李定国出玉垒关抵达巩昌府成县以后,望着或向东撤往郧阳、或向西撤往洮州的大顺守军,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令行禁止,能够将已经到手的地盘说放弃就放弃,李来亨对于部下诸将的约束力,不知道超过了老天王多少倍!”
李定国尚不知道米剌印和贺珍二镇,由于时势原因,并未接受过李来亨的彻底整编,否则他的惊讶和感叹,还将会远超于此。
第七十一章 多尔衮的行踪
高一功已经率领殿后军陆续增援潼关一线,袁宗第则指挥着殿右军防守黄河四府——这是李来亨准备借用他守卫延绥三城的经验,再战一场。
谷可成则统帅由中营改编而来的殿前军防守山东一线。
大顺的野战五军主帅,现在只有郭君镇和刘芳亮还留在开封。他们手中掌握的殿中军和殿左军总计七八万人马的精兵,也是大顺目前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
李来亨始终将这些兵马留在开封附近,作为机动使用的总预备队,一动不动。不要说是正在前线奋战的殿前军、殿后军、殿右军诸将感到不解和不服气,即便是同样被留在开封的刘芳亮,都充满困惑。
田牛之变平息以后,作为李过至交好友的刘芳亮却决定支持自己的“学生”李来亨直接监国掌握大权,让李过就此“病退”。
刘芳亮的这一决定在当时是让顺军内部多数人士感到吃惊的,即便是自以为料事如神的方以仁都没有预计到这一点。
只有李来亨清楚,自己和刘师傅的感情是多么深厚,刘师傅对于楚闯的潜实力是多么了解,因此才能确信刘芳亮会在关键时刻支持自己上位。
事变结束后,刘芳亮继续执掌殿左军。李来亨也投桃报李,对于殿左军的重新整编,在军械物资和兵力编制上都给予了很大倾斜,殿左军已经成为了大顺军中仅次于殿中军的一支精锐。
但是刘芳亮毕竟秉性轻锐好斗,殿左军全军上下也都浸染着刘芳亮的那种善战勇敢之风,人们都很疑惑,晋王为什么要将这样一支精锐的大军留在开封附近,始终不动。
刘芳亮再次来到参军院找到晋王,他带着殿左军三个师的制将军马世耀、牛成虎——只有刘汝魁带着殿左军的一支偏师驻防在彰德府,还有军中许多果毅、威武头衔的将校,可谓来势汹汹地堵到了官署门口。
参谋官们群起喧哗,兵政府尚书顾君恩左右伸手推开众人,冲到了刘芳亮的面前,冷言道:
“保定公!你这是第三次闯到参军院来了。”
马世耀板着一张脸,他迈出半步想说些什么,但被刘芳亮伸手劝阻。
刘芳亮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披挂半身布面铠甲,身上没有携带兵器,还是一副便装样子说:
“尚书啊尚书,晋王在参军院吗?不是我要来打扰诸位参谋官的公务,实在是殿前军、殿右军、殿后军精兵开赴前线作战已经多日,但殿左军始终留在开封府吃闲饭。将士们求战心切,已经到了如水沸腾的地步,晋王和参军院,就不能给出一条服众的理由吗?”
大家都知道自从光中元年一月中旬以来,殿前军、殿右军、殿后军三军开赴前线,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的时间。前线的军情文书好像雪片一般飞来开封,到处都是战况激烈紧急的情况,以刘芳亮和刘汝魁、马世耀、牛成虎等诸将的地位身份,他们当然也都能清楚这一点。
“究竟晋王为何始终按兵不动?”
就连归诚大顺以后,一直非常老实安分的明军降将牛成虎都产生了同样的疑惑。
不待顾君恩做出回答,人们就看到一队铁盔上扎着黑白相间的鹖鸡翎的卫兵,将人群分开,护卫着晋王走了出来。
李来亨穿着一身赤黄的圆领蟒袍,头戴唐朝风格的幞头,显得潇洒又从容。
他走出来,微笑着说:
“太原和河北四府,近来战事都在告急,因此刘师傅认为有必要出兵增援吗?”
马世耀代刘芳亮说:“主要是……唉!不瞒晋王殿下,主要是殿左军的将士人人都摩拳擦掌着,大家听说了河北战事的情况以后,都急于求战啊。”
李来亨大手一挥说:“参谋官们,将沙盘全部搬至院中。”
参军院的数座沙盘,都是由参谋官曹本荣在耶稣会教士协助下制作出来的。他们用木材雕刻而成华北一带的山川地理,一条黄河从中穿过,并以颜料涂色,以棋子为清顺两军的兵马,让人一望可知现在的战线情况。
李来亨手握被截短一半的箭矢,作为指挥棒,指着沙盘地图说:
“根据前线军情来看,清军估计有二三十万兵马。参军院方面认为,清军的用兵是分三路进军,东路六万进攻山东。
而在西路则是以三万佯攻潼关,以五万主攻太原。
除此以外,在中路,我们估计多尔衮手中还留有十几万的机动部队,其中大部分还是精锐的骑兵。
这样一支强大的兵团,又是以骑兵为主,现在主要是被多尔衮部署用来进攻河北四府。
这究竟是虚晃一枪,别有他图呢,还是要就此压迫推进,从中央突破黄河。我们还很难判断,但是参军院总结各条战线的军情,得出的结论就是……”
李来亨停顿了一下,顾君恩代他而言:
“结论就是:总预备队,不动。”
刘芳亮还是头一次看到参军院这座极为详尽的地图沙盘,他作为身经百战的大顺名将,也立刻产生了叹为观止的感觉。
牛成虎算得上是明军诸将,但这种详尽又生动的地图,是明军所没有的。
牛成虎佩服地说:“顾尚书天纵奇才,末将佩服佩服。”
刘芳亮则说:
“这……参军院的意见的确不错,多尔衮手上还带着十几万兵马,其中多数又是骑兵的话,的确不大可能选择在河北四府进行直接突破。
但晋王是否考虑过?马上就是二月了,封冻的黄河将会慢慢消融解冻,臣已经问过军中的徐州人,大家都说二三月的时候,归德以东的黄河河段,很大可能就会解冻了。
黄河下游马上就要解冻,多尔衮就不大可能再从黄河下游渡河。而黄河上游的潼关一线,地势险峻,更不利于满洲骑兵施展手脚。
那么就结果来说,多尔衮不就只能从河北四府进行突破了吗?晋王殿下,臣以为还是应当尽快将开封精兵调往河上布防了!”
刘芳亮综合考虑到了黄河下游的水文条件和二三月以后的气候变化,可以说是很有洞见了。他的话也的确让李来亨产生一些触动,但参军院这一边,不论是总裁顾君恩还是其他参谋官,都认为尚未判明多尔衮的主攻方向,实在不宜轻易调动大顺的总预备队。
顾君恩直接说:“保定公是沙场宿将,但临阵决机和在千里之外运筹帷幄,并不属于同一件事。参军院是集百士之谋,综合种种情况以后才做出的最后判断,晋王自当以参军院之议为重!”
顾君恩对刘芳亮这个统兵大将,直接插手干涉自己兵政府和参军院的权责范围,已经流露出了十分直接和明了的不满情绪。
他不悦地说:“保定公是殿左军主帅,干涉枢密之事,实属越权。”
李来亨咳嗽一声后,为刘芳亮辩解道:“刘师傅是求战心切,算不得越权。好直,你不要这样说话,新朝肇造不久,朝臣和大帅之间,难道就要沿袭明朝的那些相互掣肘的坏习气吗?不要如此说话。”
顾君恩这才拱手向刘芳亮道歉以后退了下来,李来亨坐在地图沙盘的边缘,目光落在被涂成白色的黄河一线上,手抚大地,的确因刘芳亮的话,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些动摇。
总预备队,动还是不动?
第七十二章 大将刘汝魁
多尔衮虽然还没有对河北四府发动全面进攻,但他手上亲自掌握的十余万精兵,就好像一座已经在地平线上显露出峥嵘和巍峨的山峰,令驻防河北的顺军心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武安和车骑关都已经失守!”
刘汝魁接得前线的不利军报时,没有多大的震动。最前线的武安县和车骑关,因为突出在外,侧翼缺乏屏障,刘汝魁本来就已经做好了放弃准备。反而是多尔衮主力的突然出现,让刘汝魁疑惑很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员黑脸战将在一众本地搢绅幕僚的陪同下,步上磁州城墙。来自殿左军的士兵正在加紧增修防御工事,为了抓紧时间,他们将大量的冰水和泥土倾洒而下,利用光中元年暮冬的寒气,把这些水、泥冻结成坚固的冰墙。
殿左军是大顺野战五军中,仅此于晋王亲自掌握的殿中军的一支精锐兵马。虽然刘汝魁带到彰德府磁州的兵力,仅仅是殿左军中很小的一部分,可是将士们震耳作响的甲叶兵戈之声,嘶鸣长空的战马咆哮,还有那些满布于城墙垛口上的随州制红夷炮,都让本地搢绅感到不可轻视。
武安和车骑关已经被清军主力攻陷,大家都估计这一次南下的清军兵马,按照其威势,最少也将会有十万人之多。
殿左军虽然精锐,但是在兵力上和敌人的差距就很大了。
本地搢绅们都因此感到紧张和惶恐,就算是张尔岐这样的名士,也忍不住抚着自己的发髻,感叹道:
“首尾尚且不能保全,何况护发乎!”
搢绅们忧心自己好不容易从北方逃到了大顺军的控制区,难道这才过去没有几个月的时间,大家就要再次逃窜了吗?
其他新近征募的本地士兵,还有刘汝魁收编的一些河南河北明军降兵及豪绅、土寇武装的士兵,这些人也都同样露出了震怖惊惧的神情:
十万八旗兵!在获鹿杀害了老万岁的皇太极,也不过是带着十万八旗兵吧?
所有人都在忧心自己的“腰领不能得全”,只有刘汝魁,只有殿左军的那些曾经在白沟河上和满洲人殊死搏斗过的老卒还是依旧沉稳。
刘汝魁却看着将士们笑了起来,他笑的很豪爽,那张黑黝黝的面孔好像一堵大山屹立在人们的面前。一张嘴露出牙齿大笑起来,就好像山崩石倒,显得是那么不和谐,但又的确充满赫赫的威严:
“这些日子,大家都憋著一股劲,还窝了不少火。
老万岁死在了获鹿,大伙的老家陕西也全都丢给了建奴,有的说咱们皇上、咱们晋王爷已经让满洲人打怕了,觉得吃了亏,这才分兵布防黄河,不敢上前和满洲兵打一仗。
还有人是嘴上没有这么说,可心头也没底,都以为八旗兵来势汹汹,如狼似虎,觉得撤去河南才能守得住……
呵,我刘汝魁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我知道一个道理,狭路相逢勇者胜,殿左军的弟兄们没有一个孬种,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更何况是咱殿左军十二师!咱们十二师过去在河南,在白沟河,在深州,是阵阵少不了的英雄好汉!
晋王爷将十二师摆在河北最前线,是对兄弟们的信任,也是咱们十二师勇冠大顺五军的光荣!
武安和车骑关失守了……这不错,但那不是因为清军多么厉害,而是我刘汝魁下的令,让大家主动将兵马撤回磁州来。
磁州是十二师的驻地,我们当然不会再退!这次守磁州是要怎么打?就是准备房倒屋塌,倾家荡产,把缸缸罐罐都甩进去,伙夫马夫全都上阵!死也要死在城里!死在城外是孬种,是逃兵,不是大顺军的好汉……!”
大顺的野战五军,基本的战术兵团单位为师一级。除了殿中军的羽林军没有采用师的名号以外,从郝摇旗所部第一师往后,殿前军、殿后军、殿左军、殿右军诸部番号都已经全部改为了数字命名的师。
刘汝魁所部按照顺序,就是大顺殿左军所辖的第十二师。
他身为十二师的制将军,这时候在城墙上大声呼喝做战前动员,鼓舞士兵们的士气,马上就起到了显著效果。
刘汝魁向来都是一员身先士卒、骁勇善战的将领,亦或者说在大顺军的元从诸将中,今天能够走到封侯、任制将军这一步的人,就没有一个人不是身先士卒、骁勇善战的悍将。
刘汝魁在一般士兵中的声望极高,所以他发言鼓动士气以后,马上就收到了将士们热烈的欢呼声。
将士们欢呼雀跃向前,许多人都冲到、簇拥到了刘汝魁的身前。因为人潮太多、太汹涌了,密密麻麻的人头堵在一起,让后方的士兵、远处的士兵,都已经看不清刘汝魁的样貌了。
刘汝魁身旁几名亲兵干脆就把制将军架了起来,大家犹且觉得这样还不够显眼。有人就将盾牌举了起来,四五名亲兵一起把盾牌高高举起,让刘汝魁站在这几面盾牌上,向着远处士兵挥手。
战士们兴奋地叫嚷,许多人纷纷拾起兵器,一边敲击盔甲和盾牌,一边呐喊道:
“大顺万岁!大顺万胜!”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气势,使得本来气氛低迷的磁州城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士兵们情绪高涨,斗志饱满,连原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搢绅们,也很吃惊地抬起了头,环伺周围,居然好像被这样一股热烈的激情所感染,不自觉露出了充满信心的笑容。
张尔岐是一位见多识广的名士,但他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将军、这样的士兵和这样热烈而沸腾的场景:
“想来国初洪武之北伐,那种所到之处,百姓都箪食壶浆,士兵都朝气蓬勃的样子,也不过是如此!将军的天人之姿,我今天一定记在书册之中,不使中国之人忘记公等勋德。”
刘汝魁一直等到士卒们热烈的情绪平复以后,才从盾牌上面下来。他排开众人,走到了张尔岐的身边说:
“我跟随老万岁起兵,本不过是为了一口饱饭,并没有公侯万代的念想。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时势所致,今后的后来人能不能记得我这不紧要。
但是还请先生记下今日将在磁州守城的各部将士……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下,这可能太为难先生了,先生愿意记下几人,便记下几人吧。”
张尔岐看着这位以“皂鹰”诨号知名于中原的战将,因为他这样简单的一番话,又对看起来豪爽、勇敢、粗直的刘汝魁有了另一番评价:
刘将军能够这样得到十二师上下将士军心的拥护,他对士卒的爱戴,的确是和过去明朝将领很不一样的。
第七十三章 磁州
现在多尔衮部署的清军整体攻势:
是以多铎带领数千八旗兵入关中增援吴三桂,这一支兵力目前总数约四万人左右,其突击的总目标为潼关;
又以济尔哈朗带领汉军旗所属的一部乌真哈超精兵至太原,增援叶臣,此一部兵力总数五万余人,目的在于牵制住整个山西地区的大顺守军;
再以阿济格到济南督师,三顺王中的孔有德和耿仲明两部也随同前往济南,这一支兵力总数约六万人,采取积极进攻的态势,目的似乎依旧在于打通大运河;
最后就是由多尔衮亲自统率的,包括衍禧郡王罗洛宏、承泽郡王硕塞,及贝勒博和托、博洛、尼堪、硕托,镇国公艾度礼,辅国公满达海、吞齐喀等满洲有力宗室贵族,以及智顺王尚可喜在内的清军全部机动主力十几万人——
这一支大军此时游曳在河北大地之上,队伍广阔,阵线达数百里之长,其头在山东东昌府临清州、其尾在河南彰德府武安县,大军摇摆不定,铁骑纵横驰骋,烟尘弥漫已然蔽天,先头部队则已经自彰德府的武安县、车骑关和广平府的肥乡县、东昌府的馆陶县出发,向大顺军驻防的河北四府发起了规模浩大的攻势。
箭矢已经不止是暴雨一般,而像是天柱倾折以后,空中的云海完全灌入大地之中;雷鸣似的炮火则以闪烁夺目的火光,将黑夜变为白昼,使得战场上空,无时无刻不为这些流火陨星充满。
清军的红夷大炮再度展现了可怕的威力,虽然在火炮的“模数”上,清军已经落后于顺军,这就使得同等斤数之下,清军火炮的威力一定弱于顺军。
但清军相比较大顺军的优势是,经过自萨尔浒以来长达二十年残酷战争的积累,清军的红夷大炮数量更多,清军富有实战经验的优秀炮手数量也远比大顺军更多。
何况河北四府的顺军主力仅有袁宗第所属的殿右军十四师、十五师、十六师并刘汝魁十二师,总共不过约四万人马。
他们用于守城的重型火炮数量,当然就更不能同有备而来、倾巢而出的多尔衮相比。
多罗贝勒尼堪在深州之战的时候,遭到郝摇旗的伏击,几乎命丧当场。他侥幸未死,回京以后愈合伤势,但身体上却留下了永远的残疾,一只手臂再也不能灵活活动。
尼堪是大清中路军先头部队的前线指挥官,他内穿锁子甲,在外面又套了一层布面甲和一层罩袍,战马亦着铁衣,面目森严冷峻而且狰狞,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残忍的杀气。
“破城以后,留发者全部杀无赦。”
尼堪咬牙切齿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令人战栗的寒意,他还耿耿于怀在深州战场上的吃亏和耻辱,对这些卑劣的流贼可以说是痛恨于心。
同为磁州前线指挥官的辅国公满达海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余的巴牙喇甲骑则都跟着报仇心切的多罗贝勒尼堪向前疾驰突进,这一支精悍的满洲骑兵先依靠红夷大炮的猛烈火力,将磁州城头扫荡一遍后,便驱马突至城下准备放箭射击。
尼堪也亲自骑马带头冲锋,他看着红夷炮那可怕的毁灭性火力,嘴角不禁挂起了相当满足的微笑。
都去死吧,这些杀千刀的流寇!
炮弹落在磁州城的城墙上,马上飞溅起无数碎石,满洲骑兵早就做好了准备,大家跟随尼堪暂时停在安全距离之外,等待着又一轮炮击的抵达。
在那些碎石中间,还夹杂着数量不在少数的血迹,红彤彤、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还有数不清的,已经支离破碎了的内脏碎片。
尼堪残忍地笑了起来:“这样再炸下去,不用我们先登,流寇就要被杀光了。”
巴牙喇甲骑也尽皆搭弓引箭,就准备下一波红夷炮的炮击结束以后,马上就跟随尼堪向前进行精准射击,将炮击以后侥幸残存的贼兵一一射杀。
尼堪一扬马鞭说:“埃杭!”
这是满语中“靶子”的意思,尼堪的意思十分明了,他已经猖狂地将磁州城守军全部视为满洲人玩弄的靶子了。
八旗兵们都跟着发出明亮爽朗的笑声,大家情不自禁跟随贝勒一同嘲笑流寇的羸弱和无担。
尼堪摇着头说:“流寇怕了!不敢出城与我作战,以为躲在城中就能逃过一劫吗?却不知道大清的红夷炮威力这样强大。他们全都躲进城中,正好也省了我们四下搜索追击的功夫。”
“上吧!”
尼堪带头取下大弓,他哈哈笑着,笑声异常残忍,战马也用着非同寻常的速度踏至城下。其余甲骑皆如山岚狂风席卷而过,他们手中的强弓和箭矢好像一道闪电,瞬间爆发出一大片的刷刷声,把缀着羽毛的箭矢射向城头。
噗噗噗——
八旗军的箭矢立即将磁州城变成了一只受伤的刺猬,尼堪好像已经隐约听到了许许多多的惨叫声:“再射一次!看准了敌人!”
满洲骑兵接着将大弓拉满了弦,可是这一次还不等他们再度放箭,那在红夷炮打击下已经沉寂许久的磁州城墙就像是突然间活了过来一样,所有人都猛然看到城头突兀竖起数百面的旗帜。
不仅仅是旗帜,或许说旗帜仅仅是其中最不值得在意的一个部分。
让满洲人感到悍然的是从那尚未被炮轰至崩塌的垛口处,伸出的一杆又一杆的重型鸟铳!
刘汝魁拔出大刀,他一把跳到了火炮的炮管上面,一屁股坐在大炮上面,怒吼道:
“将红夷炮上炮位!”
殿左军十二师中炮手数量不多,所以刘汝魁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资本和清军进行一换一的炮击战。
所以刘汝魁选择的做法是先行将城头炮位大部分空了出来,隐藏好十二师数量不多的重型红夷炮。直到敌人连绵不断的炮击,让尼堪自认为突城时机已经成熟后,刘汝魁才下令顺军士兵们抬运大炮至战斗位置。
大顺军的动作极为仓促,炮手们在敌人的箭矢间稳住了最后一口气。刘汝魁还担心大家沉不住气,所以才亲自坐到炮管上镇定人心。
他连连喊着“不要慌”、“不要慌”,而事实上十二师的炮手虽然作战经验远不及他们留辫子的同行丰富,可是由于饱满的斗志,人们心中无惧,手中的动作在仓促间速度居然并不比平常训练时更慢。
等到大炮就位后,刘汝魁赶紧自炮管上跳了下来。他透过小小的垛口枪眼看到了亲来城下送死的八旗兵,笑眯眯地说:
“兄弟们送东虏去死吧。”
轰!
磁州守军的重炮和快铳是同时开火的,威力猛烈的炮弹即便没有正中敌人的队列,仅仅是从半空中划过去,都往往能将一名骑兵的肢体“擦”到破碎;精准的快铳表现则比刘汝魁想的还要更好,顺军的鸟铳在精确度和可靠性两个方面都要远远超过清军和明军,此时证明它们性能的机会也到了。
在轰隆隆的一片炮响声和噼里啪啦的一片枪声中,尼堪猝不及防,他的战马立即就被乱枪打死,其他满洲骑兵也在第一个照面估计就被打死了好几十人。
战马的损失,那就更多了!
尼堪狼狈地躲在战马的尸体后面,发现情况不对的辅国公满达海赶紧派出满洲死兵前行接应,并命清军先头部队的大炮同样开火。
战场上形势错综复杂,清顺两军的火炮同时怒吼,实心炮弹在从青铜炮管中射出的那个瞬间开始,它就变成了一种催命的可怕符咒,用爆炸、焰火、震撼的巨响和可怕的毁灭力,带走了不知道多少士兵的性命。
到处都是横飞的内脏与破碎的肢体!
第七十四章 给晋王算一卦
“讲老实话呀,孤恨不能请人来替我们算一卦,免得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火烧火燎。
龙衣卫的军情密报,参军院的统筹分析,我们没有理由否定,如果多尔衮果真是直接进攻河北四府,孤不做应对的部署,贻误军机的责任不讲,影响整个夹河决战,怎么得了哇……
但刘师傅的意见也切中要害,难道就没有道理吗?我们现在还将七八万精兵留在开封,或许真的是错的。
可是啊,孤又说服不了自己……孤还是认为多尔衮进攻彰德府和大名府只是一步掩人耳目的虚棋,不会的,绝不会的!清军的主攻方向,一定另有图谋。”
李来亨没有跟随众多参谋官们围绕着那副壮观精致的沙盘地图做文章,当方以仁和顾君恩两人找到晋王时,只在参军院悬挂大幅地图的内室看到了他。
李来亨反骑在长条板凳上,他倒坐着椅子,双目炯炯有神地凝视着挂满了整整一面墙的各色地图。
方以仁坐在了李来亨身旁一张矮几上,这个近来重拾名士风范的大顺宰相,依旧会在无意间流露出他跟随楚闯转战数年而养成的种种“粗鄙”习惯。
“臣听好直说,殿下已经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不眠不休,没有合过眼了。”
李来亨两手放在倒置的长凳脚上,看向顾君恩:“是你说的?”
顾君恩心中一紧:“臣没有同两位王妃说过,只和乐山一人讲过。”
李来亨坦言道:
“刘师傅找上门来,鼓噪了一番。他的观点说得也很不错,二月以后,将近三月的时候,黄河下游就会解冻,现在已经差不多是一月下旬,哪里还有时间留给多尔衮向黄河下游转移呢?
具体来说,潼关是不适合大军进攻的,陕西经过一场祸乱以后,赤地千里,也不能承担十几万甚至是二十万大军进攻的粮秣征发。
这样说来刘师傅考虑的就很正确,多尔衮的主攻方向除了河北四府以外,再不会有其他可能。”
方以仁将两手放在膝盖上,上身从侧面向李来亨倾斜靠近。他这样的姿态,一点都不像是桐城方氏这种名门望族出身的世家子,反而有一股老农的气质。
李来亨噗嗤一下笑着说:“乐山这副样子,真像是在得胜寨时养猫的模样。”
方以仁回忆起当年教训狸奴的一番往事,也同样忍俊不禁:“狸奴现在算得上是皇家御猫,它的一辈子已经算过够本啦。”
“但是我们要等到驱逐鞑虏,统一海内以后,才能算作过够本。”李来亨伸了伸一个懒腰,一昼夜未眠即便是李来亨这样宿将的体格也感到了几分疲惫。
“多尔衮到底会去哪里?龙衣卫的内线情报,说多尔衮的大军聚集在广平、东昌一带,一定是要进攻河北四府。参军院综合了各方面的军情文书,也是这样认为。
乐山,好直,你们是大顺的房谋杜断,也是孤的左膀右臂。孤可以坦言,运筹帷幄上孤是不如你们的,所以请求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方以仁和顾君恩互相看了看对方,顾君恩那种素来凌厉的性子,却在这种关键时候软了下来,他拱拱手,示意方以仁先说。
方以仁拍拍案几,道:“好直不愿意说,臣明白。无非参军院的意思已经就是好直的意思,殿下也没有必要再多问。”
李来亨说:“你说,那乐山你来说。”
“殿下在这之前,还请看这两份从前线送来的军情文书。”方以仁说,“一份是高帅从洛阳送来的,一份是袁帅从大名送来的。”
高一功出镇洛阳,总统潼关战线的军事;袁宗第则在河北指挥关键的河防任务。他们两人送来的新报告,马上就吸引起了李来亨的注意力。
李来亨草草翻开阅览了一遍,他边看边夸赞:“李玮群是随州元从,他在潼关夜袭吴三桂,做得很好,做得很好。高汝利敢于出关邀击,匹夫可以雪耻,应该将高汝利列入一般贰臣以外的别册里,匹夫可以雪耻啊,他也做得很好。”
李来亨连连说了好几次的“做得很好”,显然他对李玮群、高汝利、马进忠的果断出击非常欣赏。特别是李玮群作为随州元从,完全是李来亨将他从一介大别山孤儿提拔到了今天的将军地位,称得上是晋藩最嫡系的将领之一了。
接着李来亨又看了袁宗第送来的文书,他只是简单看了几列字,眉毛马上就皱成了一团,脸色慢慢变得严峻起来,最后简直说得上难看二字了。
“武安、车骑关、临漳、魏县……全部都失守了!”
李来亨有些辛苦地闭上双眼,其实李来亨自己内心的防御底线就是黄河,最坏情况下他甚至预想到河北四府全部丧失的情势。但是当真的接到前线据点接连失守的军情后,他还是感到心中一阵沉重。
而且……
“大名沦陷了!”
李来亨重重地将袁宗第送来的这份军情报告拍在了地上。
他接着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大名,沦陷了!”
李来亨又把那份军情文书重新抓在手中,强调说:“不要说彰德府的府城安阳,连磁州都还没有丢失,大名却已经丢了?袁宗第、刘体纯、李破虏,孤以重兵托付他们,他们怎么能跑得这样快?”
顾君恩看出晋王正在努力克制和压抑自己的怒火,的确,大名城算得上是河北防线最重要的支撑点之一,这么快丧失大名城,确实是袁宗第的失误。
顾君恩知道李来亨将近盛怒的状态,就为袁宗第辩解说:
“大名孤悬漳河北岸,东昌府多数州县又为东虏控制……袁帅顾及位置不利于我军,才下令撤出大名。”
李来亨非常不满:“大名孤悬漳河之北!磁州不也是在漳河北岸吗?什么叫孤悬!”
方以仁低头说:“袁帅北上前,殿下曾说过河北四府不必死守到底,以黄河为底线即可。”
李来亨自己憋了一口气,他的确是和袁宗第说过这样的话。河防的关键当然还是在黄河,河北四府本身无险可守,属于一片地势平坦的空旷地带,乏高山、无坚城,东虏南下,李来亨自己的心理底线也是在黄河。
但是袁宗第这么快就放弃大名城,特别是当刘汝魁还在坚守着磁州的时候,殿右军就放弃了大名。
这种事情!
真的是没法不让李来亨起疑心。
这是田牛之变的不良后果吗?是不是袁宗第并不真正忠诚于李来亨的事业?
袁宗第突然从大名后撤,究竟是如他所说,出于改善大顺军防线的目的,还是另有他图?
李来亨一瞬之间,就产生了众多别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