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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小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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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自成在二十六七岁以前本来是喜欢吃酒的,也有纵情豪饮、使酒任性的时候。近几年来,他在各方面日渐成熟,觉得身上的责任重大,处处收敛,性情上有了很大改变。酒是轻易不饮了,要饮时也只饮一杯半盏,连青年时期的酒量也大减了。

    今天一则因为曹营使者送了厚礼上门,二则因为闯曹两营合营的事情有了眉目,他心中比较高兴,才多喝了两杯。郝摇旗坐在座位上,倒很不顺心,他不敢再跟李来亨乱谈罗颜清的相貌,便跟李来亨扯起李自成酒量的事情。

    “管队啊,你真是不知道。咱们老掌盘那是名气一天比一天大,酒量一天比一大小,真是!瞧人家曹操,一般是义军首领,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平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帐中姬妾成群,吃饭时还奏着鼓乐。咱们家老掌盘跟他比起来,简直成了吃苦修行的和尚啦。”

    李来亨反倒说道:“掌家不是酒色之徒,这才显出宏图壮志来。”

    坐在李来亨一边的刘芳亮则心直口快,他冷着一张白脸,口中冷笑一声,说道:“曹营实力雄厚,但曹操虽然手下人马很多,可是耽于享乐,到底没有多大出息,成不了大的气候!”

    坐在另一边的高一功生怕刘芳亮的这话又让曹营的人听到,赶忙补充了一句:“也不能这么说。曹操能够笼络住很多人,这就是他的长处,是他比一般人强的地方。”

    郝摇旗得有数月没有沾过酒味了,这次也趁着欢迎曹营使者喝了两口酒。他砸吧着嘴巴,又评论道:“咱们闯营里头可有不少人,羡慕坏了曹营呢。瞅瞅人家曹营出手多么阔绰,再瞅瞅咱们闯营每天过的是什么清苦日子……我倒没觉得咱掌盘子的有什么不好,只是有句话叫什么过啥不及的来着,大家日子过得舒服些,有啥不好嘛!”

    李来亨在边上为郝摇旗补充了一句“过犹不及”,然后才问刘芳亮说:“刘师傅,之前在山寨外,我让那个‘刀马旦’狠狠摔了一跤。我看她手上的功夫不浅,‘缠劲’比刘师傅你之前教我的还要凶猛许多。”

    刘芳亮只用嘴唇沾了几滴酒水,他也好酒,但更知道酿酒很浪费粮食,不愿意在没必要的地方,折损关键的粮食。因此尽力戒酒一段时日,连今天这种日子,都没有进几滴酒水。他伸手抓住李来亨的手腕,一边用力,一边讲解道:“我先前教你的都是枪术发力的基础法门,今后有时间,我再多教教你几招。男子体格天生超过女子,你要胜过那个丑大虫,绝非难事。”

    李来亨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刘芳亮:“刘师傅,你怎么也说罗颜清是丑大虫?我看她相貌明媚,怎么也算不上丑啊。咱们也不能因为人家是曹营的,就搁背后这么讲吧?”

    刘芳亮嘴上添了两滴酒水,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望着李来亨说道:“来亨,你是认真的吗?”

    边上的高一功也是一脸奇怪,他将脸凑过来问道:“是不是刘教头把小老虎你操练得太累了?这母大虫明媚吗……”

    高一功满脸同情地看了看李来亨,又对刘芳亮说:“总教头爱徒心切我是懂得,可也不要操之过急,把小老虎操练出毛病来啊。”

    只有郝摇旗闷头连喝两杯酒,无奈说道:“你们不懂,管队是真觉得那个丑大虫模样生得好看。要我看,那丑大虫长得倒和老黄牛差不多,肉多、有劲儿、大平肩,还有那铜铃大的吓人眼睛!”

    刘芳亮大感怀疑,问道:“摇旗说得不错啊,这丑大虫鼻梁高挺、双眼大似铜铃,体格又和男子一般。来亨,你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能看着这么一张老黄牛似的脸,脱口而出‘明媚’两个字呢?”

    如果只有庆叔和郝摇旗的话,李来亨还觉得是他们审美出了问题。可现在连一贯为人做事靠谱的刘芳亮和高一功都这么说,李来亨终于怀疑是自己有问题了。不过他想到郝摇旗和刘芳亮都强调罗颜清的平肩,便记起,古代一些自小受专门培训的“扬州瘦马”,甚至会像裹脚一样捆缚身体,后天养成“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的身材,终于稍稍回过味来。

    是否就和裹脚一样?古人的审美意趣,在某些地方与后世相去甚远?

    他略带怀疑的和刘芳亮说:“刘师傅,你们是不是都觉得平肩膀和通关鼻梁都十分丑陋?”

    刘芳亮点点头,他大概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对李来亨的反问还觉得十分奇怪。李来亨则在得到刘芳亮的肯定回答后,才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闯营这些人和自己表现上的差异来自于何处。

    古人大抵觉得女子仪态之美,讲究形体瘦弱、细目柳眉。像幼辞这种模样的女孩,李来亨与闯营中其他人,都能觉得清丽好看。但像罗颜清这种模样,除了李来亨以外,闯营其他人就很难欣赏到了。不光在他们眼中,大概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是觉得罗颜清样貌奇怪丑陋这样也难怪‘刀马旦’一个女子,能够成为曹营的战将了。

    依照他们的审美,恐怕罗颜清就算是在战场上战败,落到官军手里,也没人会对她感兴趣,只想杀之而后快。

    李来亨想到这点后,才终于把整件事想通,低下声音说道:“就算她是丑大虫,但罗颜清确实身手了得,让我也有点好胜心了,这才想和刘师傅多学几招。何况将来上阵杀敌,我也总要多有几分武艺在身上。”

    刘芳亮斜眼看着李来亨,对李来亨的迷之审美还是大觉奇怪。他听了李来亨后头说的一句话后,才说道:“小老虎你愿意投注精力跟我学军阵功夫,我自然高兴。不过将来行军打仗,事务一定十分繁忙,你也不必强求。就说咱们闯营之中,老掌盘和田玉峰的武艺都不算高明,但人人还是愿意信服他们,关键还是在于大处……或是用兵,或是为人,这些事情都比武艺来得重要许多。”

    “我和补之情同手足,我也将你当做半个亲子侄看待。小老虎你头脑灵活,读的书又多,将来成就一定比我和补之都高,应该多多在这个方面下功夫。”

    高一功也点点头,山阳县一战后,他对李来亨的用兵处事都十分佩服,便赞道:“来亨经验虽然还薄弱,但用兵总从全局下手。我们攻打山阳县时,你安排伏兵、布置军阵,全都是井井有条,而且又常有些奇思妙想。等将来咱们闯营的实力恢复了,小老虎一定可以大展长才。”

    李来亨点点头,说道:“我晓得,战场之上,再高的武艺也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而已。兵法韬略却是万人敌的技艺,孰高孰低,我自然拎得清楚。具体如何用兵,行军打仗、排兵布阵这些道道儿,我也同样要和刘师傅、和高大哥你们多多学习。”

    郝摇旗也跟着说道:“管队说得很对,兵法那是万人敌的招数,我郝摇旗得了空儿,也要跟管队你好好学两手!”

    大家都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李来亨跟着大笑,他拍拍郝摇旗,点着头说:“摇旗,你能管住自己一身的小毛病,不再犯些乱七八糟的小错。那就比什么都好啦。”

    高一功见众人聊得开心,也举起酒杯,劝说道:“咱们闯营不比人家曹营,物资总是紧缺,饮酒的机会不多。难得掌家的让大家饮酒,就不要浪费这杯中之物了,就痛痛快快喝上一杯吧!”

    刘芳亮笑笑摇头,拒绝了高一功的好意。李来亨和郝摇旗则都举杯和高一功碰杯,他们心中都隐隐感到,闯、曹两营既然合营联军了,恐怕大规模的战事又将到来。不知道李自成和罗汝才,准备怎么样对付大明督师辅臣杨嗣昌的重兵围剿呢?

    坐在首座上的李自成看大家吃喝得十分热闹,也站起身来。他虽然不爱饮酒,但此时也高捧着一支酒杯说:“常言道,‘治席容易请客难’。今回二位曹使能亲到闯营一晤,我们山寨里自然也是蓬荜生辉。罗老叔还亲自送来这么一份厚礼,我看两营合营以后,大家士气振奋,一定可以大破官兵,打破这重重的围困,杀出一番新天地来!”

    座下的诸将们都是一片叫好声,李自成用手向下按了按,继续说道:“这几天曹营的两位使者将在咱们山寨里,小住几日。兄弟伙们处处要多注意些,不要丢了咱们闯营的面子。”

    罗戴恩听到李自成这么说,赶忙插手回礼说道:“掌盘子说的什么话嘛,闯营的弟兄们还是该怎样便怎样,不需要太多顾虑。”

    “罗老叔,我看还是这样吧。”李自成一手指着座下的李来亨,补充道,“这位是我们闯营的后起之秀,人称‘乳虎’的李来亨。他年纪虽轻,但跟我们都不一样,读书很多。这几日我就让来亨,带着二位在闯营山寨里多转转,也是让两位瞧瞧我们闯营的实力,好回去跟曹帅复命。”

    罗汝才派罗戴恩和罗颜清到闯营来,除了送礼和确认合营一事外,本意就存了探察闯营实力的心思。李自成对此倒并不在乎,他示人以诚,感到既然要同罗汝才合作,便没必要遮遮掩掩,将一切摊开了来说,反而更好。便干脆让他心中觉得头脑比较灵活,又能说会道、颇具想法的李来亨,陪同两位曹营来使,转一转、看一看闯营了。

    李来亨突受重任,心里一惊,赶忙站起说:“我也没读过太多的书,掌家的言重了。那我就带二位在山寨里多转转,咱们两营也要相互多加了解、互通有无。”

    罗戴恩和罗颜清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只是罗颜清毕竟不久前才和李来亨过了两招,她脸上还是有几分不太愿意的表情,只是李来亨一脸诚恳的模样,让罗颜清也不便说些什么。

    罗颜清站起身来,拱手回礼,终于说道:“那就多谢这位小李头领了。”

    她大概是刚刚喝了些酒的缘故,小麦色肌肤下透出一股红晕来,眼神波光流转,看得李来亨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也看得刘芳亮、郝摇旗、高一功等人连连摇头,大感伤眼睛。

    等其他人都吃的喝的差不多了,田见秀才拍拍手,吩咐女儿营的几位健妇来收拾一下饭堂。他自己则同刘宗敏一起去了内厅,不知道又要和李自成商议些什么事情。

    刘芳亮则等李来亨陪同罗戴恩、罗颜清两人出了饭堂后,才凑到李过的身边,问道:“补之,你说老虎和老黄牛配不配啊?”

    李过操守持身比之刘芳亮还要更加严谨,他坐在李自成和两位曹营客人的边上,却一口酒都没喝。刘芳亮的问题,让李过头上冒出了问号,他半歪着头,疑惑问道:“什么老黄牛?你是说你吗,芳亮你一贯勤勤恳恳,有功也从不炫耀,确实很像老黄牛。咱们两人一起搭伙打过这么多年仗了,你还要问配不配?”

    刘芳亮听了李过的回答,差点把小半口酒全都喷出来。他一脸惊恐,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我不好这个,我不好这个啊!过哥,我有事我先走了……不配、不配……呸,我也不是什么老黄牛啊!”

第六十二章 后勤策

    李来亨遵照李自成的指示,带着罗戴恩、罗颜清等曹营的一行人观看闯营营寨。其实山寨本身并无什么可观之处,闯营的纪律和组织形式虽然比之曹营严整许多。但仅从山寨营房上来看,双方并没有本质性的差别。

    罗颜清几眼便将山寨看遍,她对闯营的实力颇为轻视,感到曾经一度成为秦中义军总掌盘的李自成也不过如此。

    崇祯七年、八年间,李自成同张献忠、罗汝才分手后,单独留在陕西作战。连攻延绥、榆林,又进入四川,声势直逼成都,几乎被留在关中的义军们奉为盟主。罗颜清本对闯将高看几眼,此时看遍营房后,她估计闯营的战兵至多不过一千多人,比之曹营五六千人的兵马,实在相差甚远,甚至还比不上混天星惠登相和花关索王光恩的本钱雄厚。

    闯将在义军之中,资格很老。但看来他坚决不接受朝廷的招抚,硬抗重兵围剿,实力已经受到重创,不成什么气候了。

    罗颜清心里带着小小的轻视,对李来亨的陪游和讲解,自然也就不大上心了。但罗戴恩却不一样,姜到底还是老的辣。他和罗颜清不同,看重的不是肤浅表面的兵力数字,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

    罗戴恩对夷陵山寨中闯营的驻军人数并不感兴趣,他向李来亨旁敲侧击,问的都是有关于闯营将士如何发饷、马匹草料的数量、粮秣供应情况的问题。他比罗颜清的眼力老辣得多,问的全都是要害问题,让李来亨愈答愈心惊。

    但李来亨想到,刚刚掌盘托义父李过嘱咐自己,说是要示人以诚、尽量开诚布公,没有必要对曹营遮遮掩掩。他捉摸着分寸,对罗戴恩答道:“我们闯营之中,老营的设置与其他义军不同。老营本身依照人员的专长,分有打粮队、打马草队、篾匠队、金银匠队等等诸队,在这之上再专设有典粮饷、典器械、典军需几处要职,统一进行管理。”

    李来亨倒也不怕曹营听他讲解闯营的老营设置后,就能偷学走什么奥妙。这些队伍分工、专职管理的改革设置,不过是闯军八队老营中最浮于表面的一层在这之下,是他和白旺搞起来的一整套,基于复试记账法、图形表格和物流管理学的后勤管理体系。

    现在李来亨还仅仅是在老营里搭起一个架子,等将来闯营冲出商、郧山区,可以招募更多懂得数学和识字的读书人、行商商客后。他就可以将这个架构完全填充起来,打造出一个远远超过这个时代最高水平的后勤体系了。

    虽然罗戴恩自己观察到的,和从李来亨口中听到的,都只不过是闯营老营体系的冰山一角罢了。但这已经足够让老于戎事的罗戴恩大为震动了,他深知曹营固然兵强马壮,罗汝才为人又重情重义、豪迈恢弘,可全军上下却都充满一种散漫的气质。

    特别是在后勤的问题上,曹营更是毫无规章,各营营头和管队、头领,对于缴获的战利品,往往是你争我抢,缺乏一个统一的管理体系。上梁不正下梁歪,曹营上面的营头将领们相互争抢战利品,下面的将士们自然也常常私藏重金、缴获不交公。

    最恶劣的是罗汝才本人,曹帅本人虽然具备着挥洒自如的军事指挥天赋,为人又恢廓重义。但他耽于享乐,不光自己随意支取老营物资,养着大批乐工和歌姬,还经常凭借个人的喜好和一时意气,肆意从老营中拿取物资,赏赐给其他将领。

    上行下效,曹营的整个后勤体系,简直是一团浆糊。甚至可以说,和罗戴恩此时见到的,井然有序的闯营后勤相比,曹营的后勤就跟不存在一样。

    他看李来亨讲得头头是道,连连叹气,说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贵营掌盘子说小李头领读书很多,一点都不言过。我看闯帅还太谦虚了一些,小李头领能将老营操持成这种规模,简直就像古代的萧何、诸葛孔明,几百年前朱洪武帐下的刘神仙一般高明。”

    罗颜清虽然是罗汝才的亲妹,但她更多跟在罗戴恩身边。罗戴恩年轻时虽然读书不成,但毕竟还是粗通文墨,罗颜清跟在她老叔身边,也耳濡目染不少经史故事,自然知晓萧何、诸葛亮、刘伯温都是何方神圣。

    她听到罗戴恩将李来亨比作萧何、诸葛亮、刘伯温这等人物,大感不可思议。罗颜清对李来亨不抱好感,自然想要反驳,但她读书更少,又想不出什么语言来。这位身姿修长高挺、气焰跋扈嚣张的‘刀马旦’,在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一下就露了怯,真可谓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她弱弱问道:“罗叔,这老营章程规模,是很高明的吗?”

    李来亨看罗颜清平常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可一旦接触到完全不了解的领域,便露出一副低首下心、低眉顺眼的弱弱模样,心里大感好笑。他虽然此前叫罗颜清摔了一跤,可看着这么一张脸,实在生不起恶感,反而生出一种想要刻意捉弄捉弄的趣味。

    “罗小姐,你听过司马宣王的一桩故事吗?他看过武侯遗垒后,只看营寨设置和规模,便感叹武侯是天下奇才。”

    李来亨憋着笑,他存心卖弄,不直说司马懿在五丈原观看诸葛亮遗垒的这件故事,非要文绉绉地说什么司马宣王。果然,罗颜清虽然听过三国演义的故事,但她只知道武侯是诸葛亮,哪里认识一个什么司马宣王?

    罗颜清性子强倔,她不愿在李来亨面前出丑露怯,便硬扯道:“诸葛孔明是天下第一号的聪明人,那什么司马宣看了当然要佩服……不对,什么司马宣,说三分里头分明是叫司马懿啊!”

    李来亨还是没憋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罗戴恩则用手背贴额,叹道:“小侄女,有机会你也要多读几本书才好。”

    罗颜清看罗戴恩一脸无奈的表情,又看到李来亨面上挂笑,情知自己受到捉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她在比试武艺时虽然气焰嚣张,但在自己不懂得的领域让李来亨奚落得十分尴尬,却也不暴跳如雷、也不反唇相讥,只是咬了咬下唇,半天才吐出一句:“这……这个我也知道……我我,我故意试试他的,看他到底有没有读过书。”

    李来亨自觉得对这位‘刀马旦’的性子加深了好几分了解,她的趾高气扬,说白了就像小孩子炫耀玩具一样,纯出天真。按理说罗颜清也跟着罗汝才、罗戴恩上过许久的战场了,厮杀经验比之李来亨还要丰富许多,结果性格为人就和稚气未脱的小毛孩一个样子。

    不过他再仔细想想,或许正是因为罗颜清身处曹营之中,又生了一副被众人觉得奇丑无比的模样。既未接触过平常的生活日子,也未同别人有过太深入的交往认识,这才形成了小孩子般喜怒露于形表的性子。

    李来亨想着总这样捉弄人气,固然一时有趣,真把人惹恼可就大大的不好了。他对罗颜清微笑答道:“罗小姐考校的是,我没读过多少书,却又总喜欢卖弄。每每因此丢人现眼,真是还需多读些书才对。罗小姐你身手敏捷,若有空暇的时间,可否教我几手?”

    罗颜清一愣,她请示罗戴恩一眼,见罗戴恩微微颔首,便回应说:“嗯……你的‘缠劲’也练得不错,看你的身手,应该习武时间不长,便有这等的功夫,算是有几分禀赋了。”

    “哈哈哈,我倒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天赋,那之后我就要多谢谢罗小姐了。高夫人给曹营的诸位都安排妥当了营房,安排给罗老叔的是掌盘子边上的一间内宅。至于罗小姐,老营中妇孺女子全部居住在女儿营,罗小姐也到女儿营住上两天就好了。”

    “不用那么麻烦吧。”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来亨言语中对罗颜清多了几分尊重,她自然也好意回复,“咱们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绿林汉子,住到什么女儿营里,反倒显得特别奇怪。”

    李来亨笑笑,他帮着罗颜清整理了耳边落下的几根黑发,说道:“不管别人眼中罗小姐是怎么样英武的绿林豪杰,在我眼中,罗小姐都还是需要多加照料的女儿家。自然当住到女儿营中去。”

    他不管罗颜清小麦色肤色的脸上一红,便插手请两位士兵带罗戴恩去营房休息。他自己则帮罗颜清带路,引导她去女儿营的营房。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罗小姐不必再说了,就让我送你去女儿营休息休息吧。这几日闯营定要开拔,一定事务繁忙,我估计和官军的大战也将不久了。你好好歇息,才有精力应付。”

    罗颜清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她对自己丑陋可鄙的样貌也有自知之明,对于李来亨一会儿有意捉弄、一会儿曲意维护的态度,心中五味杂陈,不能辨别其意,只觉得这位小李头领,分外奇怪。

第六十三章 三人行

    月色苍茫,人声鼎沸的夷陵山寨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偶尔传出几声低沉的马嘶声。一片漆黑中,只有几点火光伴着月色,流动在营房之间。

    女儿营前的空地上,还堆放着白天没有脱完谷壳的麦子。从麦秸堆上散发出一股清新的、使人感到愉快的气味,说它是芳香,却不同于任何花香。幼辞就一个人孤零零的、静悄悄地坐在麦秸垛上,她手上拿着一支做工粗糙的竹笛,随着夜色,轻轻地吹响笛音。

    营中十分安静,多数将士都已经进入梦乡,只偶尔听见啪的一声,分明是有人用巴掌轻轻打死一个落在脸上的蚊子或草虫。幼辞随即听见树上有稀疏的滴哒声,像是雨点落在树叶上。不由得望望天空,却是繁星满天,纤月仍在,只有一片薄云从月上飘过,好像在云中徘徊。她恍然明白,原来是露水在高处树叶上积得多了,经微风一摇,滚落到下层树叶上,发出响声。

    她用手指掠一掠垂下来的鬓发,感到柔软的头发已经给露水打湿。便停下了笛声,望向女儿营的大门外门前的树叶正被人踏碎,发出嚓嚓的响声。

    幼辞听到有人在说话,是她最熟悉的李来亨的声音。近几天来,她的心绪很不安宁。女儿营中人人都说又要打仗了,幼辞特别担心李来亨会不会负伤她对李来亨抱有一种特别的心境,带着点点的畏惧和憧憬,又十分尊崇。如果李来亨在战场上出了事,幼辞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她一听到李来亨的声音,心中一片惨淡的愁云便被微风吹散,她的心都变得快活了起来。幼辞将竹笛别在腰间,从麦秸垛上跳了下来。想了想,又把前日因缝制衣物有功,而受高夫人赏赐的一支木簪别在了发上。

    幼辞怀着神秘又激动的心情,含着微笑,静悄悄地走出去迎接李来亨,想给他一个惊喜。她还是说不了话,但面上的潮红和雀跃的脚步,都透露着她小小的一点开心心情。

    李来亨慢慢推开女儿营院庭外的大门,他一手拽着罗颜清的衣袖,将很不情愿的刀马旦拽了进来。边拽着她,还边介绍说:“我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妹妹,也住在女儿营的营房里。你们可以互相照应着。”

    幼辞看着这一男一女双双步入女儿营,慢慢停下了欢快雀跃的步伐。她一下觉得有些仓惶,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多余的。幼辞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似乎不受控制,正要流露出一些难堪的表情,她趁着浓浓的夜色,赶忙将头低到胸前,不让李来亨看到清楚。

    李来亨并未察觉到这点,他只把幼辞当成像故去的幼娘那样,一个伶俐可爱的妹妹而已。他还是拉着罗颜清的衣袖,见到幼辞等在门前,又惊喜道:“真够巧的,我正和罗小姐谈到你。阿辞你就恰好在这里等我们了……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妹幼辞,虽然嗓子有点问题,不能讲话,但特别伶俐,罗小姐你在女儿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阿辞说说。”

    “阿辞,这位是曹营的使者罗颜清罗小姐。她是曹营掌盘子曹操大帅的亲姊妹,这几日要先住在女儿营的营房里,你可要多照顾她一下。”

    罗颜清用力甩甩手,终于将衣袖从李来亨的手中扯了出来。夜色太深,虽然女儿营的庭院边上有两盏小灯,但也看不大清楚她的脸色。罗颜清往前走了两步,握住幼辞的手,声音中带着笑意说道:“你生得真是清丽好看,让人羡艳。这几天,还要和你帮衬一点了。”

    幼辞被罗颜清握住手,心中有些紧张。她说不了话,更不愿意在罗颜清面前暴露这个缺点。便紧闭住嘴巴,也不出声,只是点点头。然后幼辞便看向李来亨,她眸中眼色复杂,心情更加是五味杂陈。

    只是他们三个人互相都被夜色笼罩着,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李来亨更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他挥挥手,告别两人,“也不早了,阿辞你快带罗小姐去休息吧。我就先回去了,这几日好好休息,过不了多久,咱们便都要忙碌起来了。”

    李来亨笑了笑,便转身走出了女儿营的大门。他只觉得自己顺利完成了李自成交代的任务,将曹营的使者代表们安排得十分妥当,心情都好了许多。淡淡的月光像轻烟一般罩住山川,他心里想起王士祯的两句诗现在的王士祯是否出生了呢?

    傅寿清歌沙嫩箫,红牙紫玉夜相邀。

    而今明月空如水,不见青溪长板桥。

    时光流转,物是人非,李来亨既惆怅着,又对前途充满希望。

    “来亨,你要回去小虎队的营房休息了吗?”

    树荫下是李过的身影,他站在小虎队营房的附近,等候着李来亨,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他专门挑选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要说的事情大概十分重要,又不为外人道。

    李来亨显然没有预料到义父李过会出现在这里,他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是啊。夜色这么深了,义父专门等我,是有什么要事要讲吗?”

    李过点了点头,深夜虽然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李过的声音还是一贯肃穆又平淡,“你加入闯营有几个月时间了。虽然时间尚短,但你自己也应该察觉到了,你二爹自成因你读书多,对你格外看重。”

    “嗯……来亨自然知道掌家的十分看重,今后也一定竭力回报掌家的青眼。”

    “你加入闯营短短几个月,虽然确实有一些战绩和功劳。但升得这样快,地位甚至超出了许多十年老卒。这既是你二爹看重你的才干,也是你干爹要趁着闯营实力大减、蜗居山中的机会,重新整顿一下闯营中各派的力量。”

    李来亨也知道自己升迁如此之速,加入闯营不过数月,便成为管队,地位超过了许多跟随李自成征战近十年的老兵,恐怕会惹来不少人的嫉恨。但他只知道李自成在闯营之中据有绝对的主导力和控制力,对李过所说的闯营中各派力量,完全没有概念。

    “义父的意思是……?”

    “像中军亲兵的管队李友,原本跟你二爹自成一样,都是不沾泥张存孟的部下,自成是八队,李友则是二队。还有现在田见秀的副将、典粮饷的吴汝义,原本是不沾泥麾下四队蝎子块拓养坤的旧部。连双喜身边的那个党守素,也是拉伙加入的闯营,他原本绰号叫‘乱点兵’,崇祯五年在山西,带着党家余部投了闯营。”

    “来亨,你也算半个拉伙投营的人。但你年纪太轻,升迁又如此之速,闯营里总会有人看你不舒服。你要多多注意一些。”

    李过将这些闯营内部派系的秘辛告诉李来亨,完全是出于爱护之心。李来亨心中微暖,感到这个便宜义父并没有白认。李过未婚无子,真的是将李来亨当成血亲一般对待了。

    “我明白。这方面我也会多多注意一些,总不至于惹出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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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乎:为什么说白色相簿2是脱宅神作?》

    《白色相簿2》是由瀛洲爱知县未来科技游戏公司制作的一款恋爱冒险游戏,由丸史明担任脚本家。故事以顺朝李来亨的爱情故事为蓝本,讲述在积雪连连的冬日,各自努力着的几位男女主角之间纠葛复杂的友情和爱情,其极高的完成度和剧本素质使得本作成为难得的佳作,让人仿佛身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之中。

    孟德尔

    不玩游戏的游戏迷

    忠贞不二小虎贼等 1,209 人赞同了该回答

    在我浅陋的各种体裁作品的涉猎范畴内,《白色相簿2》是有史以来把“悔恨”这个主题诠释的最完美的作品。

    《白色相簿2》的作者是瀛洲最优秀的恋爱游戏脚本家(没有之一)丸史明,他在游戏里大量使用了侦探小说里的叙述诡计,不断通过蒙太奇,补叙等手法,甚至在二周目、三周目、官方小说、广播剧中才披露一些关键信息。

    加上主人公李来亨对两个女主角隐藏的情感不断袒露,玩家从一开始建立的印象不断受到新的冲击,三观反复遭到洗刷,永远在辜负真心,左右为难的煎熬之中。

    同时,这款游戏的流程设置非常的耐人寻味:作为一款galgame,通常主人公也就是玩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去掌控结局,但是唯独这款游戏,你得到的结果往往和你一开始做出选择时构想的大相径庭如同真实的人生。

    你越是想避免伤害幼辞或罗颜清中的某个人,都会导致二人关系堕入无可挽回的深渊的导火索。更有讽刺意味的是,无论你在抉择中抛弃的是谁,被伤害的那一方,明明在此前是那样软弱、渴望着主人公的呵护,却在被捅了这一刀之后,在心上滴着血的同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坚忍、勇敢、执着、如同在骑士死后提剑指向恶龙的公主所谓“力不从心的爱”就是这般吧。

    评论区:

    幼辞太可爱啦:萌新想问一下,为什么管幼辞叫诸葛幼辞啊?

    忠贞不二小虎贼回复幼辞太可爱啦:这个绰号笑cry,算是形容妹子情商太高了的戏称吧。

    皇顺万万年:举报了,这种辣鸡游戏就是恶心顺粉,把民族英雄写成恶俗三角恋。

    刀马旦老公回复幼辞太可爱啦:罗颜清正宫,李幼辞小三!

    忠贞不二小虎贼: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第一次交到了一生的挚友。这两件愉快的事情交织在了一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六十四章 曹营

    签约有一些眉目了,就靠大家推荐给力点了,希望读者诸公都在各个地方帮忙宣传一下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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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戴恩和罗颜清这一行曹营使者,先留在闯营休息,与闯营诸将交通关系。但罗戴恩又借着回报消息的借口,将他身边的几个亲随,先派回了驻在兴山县附近的曹营老寨里。

    这些亲随中有一个叫罗汝明的人,他是曹操罗汝才的远房兄弟,比曹操小几岁。少年时开始就给罗汝才做亲兵,如今在曹营中管点杂事,并不带兵,算得上是罗汝才的心腹亲信了。

    从这倒能看出,曹操的亲信,多是他的亲戚族人,除了罗戴恩、罗颜清这些叔父姊妹外,像曹营中的大将杨承祖、杨绳祖等人,则是曹操的外甥。罗汝才虽然以会做人、讲义气而闻名江湖,但他总喜好重用私人,这点就和任人唯贤的李自成、重用义子的张献忠,大不相同了。

    罗汝明脸上上有几颗碎麻子,嘴唇厚厚的。他一下马,便直奔入曹营内厅之中罗汝才喜好奢华、享乐,连老营的内厅都特别用大梁木建成,又用虎皮、绸缎装潢,堂皇华丽。

    罗汝才体格雄壮,但近年来的享受让他面上显得浮肿了些。他正坐在首座上,听着七八名歌女乐工奏曲子,一手磕着瓜子,一手在椅子手把上敲着节奏。坐在罗汝才边上次座的是吉,他有些功名在身上,是曹营的军师,今年大约四五十岁的模样。

    吉原是仕途蹭蹬,困居郧阳,经友人介绍,暂做房县知县郝景春的西席。罗汝才接受熊文灿的招抚后,将曹营驻扎在房县一带,吉便同罗汝才开始认识,暗相结交。后来罗汝才随张献忠一起再度举兵,攻破了房县,他便做了曹营的军师。

    罗汝才得到吉如获至宝,几乎是言听计从。为着笼络吉,他从营中掳的大批妇女中挑选两个较有姿色的姑娘送给吉作妾。他常说“吉子玉就是我的刘神仙!”

    吉也常说“魏武帝足智多谋,得荀文若如虎添翼,更能成其大业。然荀文若在要紧关头思虑糊涂,故不能得到善终,保其千秋功名,这一点颇不足取!”他功利心很重,打定主意辅佐罗汝才,纵不能称王称帝,也要取得一片功名富贵。

    罗汝才虽然耽迷于享乐,但他很能拎得起事情的轻缓急重。一看罗汝明回来禀报消息,他马上就挥挥手,让侍候左右的爱妾、歌姬、乐工都回避出去,只留下吉一人。

    “你可算回来了!罗叔和咱的小妹呢?他们在闯营如何了?一切事情办得顺利吗?”

    罗汝才等候罗戴恩的消息已有数日了,他有些着急,连珠炮一样问了许多个问题。反倒是吉要冷静得多,他等了一会儿,才对罗汝明问道:“汝明,你去了闯营,李自成现在的实力如何?”

    罗汝明单膝跪在地上,插手回答道:“禀告掌盘的,罗老叔一切都很顺利。闯营兵马在洮河和汉水,连被官军痛击,兵马不及鼎盛时十分之一。我和罗叔查看过他们的营房,估计闯营战兵不过一千有余。”

    “一千有余……”罗汝才低吟了一会儿,闯营实力之弱超乎了他的预料。毕竟曹营和闯营分开已有很长时间,罗汝才对李自成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担任陕西民军总掌盘、拥兵数万的鼎盛时期。绝没想到李自成已经沦落到了连混天星惠登相、花关索王光恩都不如的地步。

    “自成的兵马数目虽少,但想来应该都是闯营中最精悍的精兵枭将。他加入到我们混曹八营中,应该还是可以帮咱老子挡下几个官兵。”

    罗汝才皱着眉头,他对李自成实力之弱,感到很是失望。但吉反而面上浮现喜色,对罗汝才恭喜道:“学生要恭喜曹帅了。闯将兵马大减,加入八营之中,便不会反客为主,正可为曹帅所用来制衡惠登相和王光恩了。”

    “哈,还是军师想得深。自成兵马减弱,确实是既有好处,也有坏处。自成是我的结拜老兄弟,我对他很熟悉,他这个人沉稳坚韧,若能尽心尽力帮咱曹营的忙,绝对是桩大大的好事。”

    吉微笑不语,做出一副胸有百万兵的成竹模样。他又向罗汝明问道:“汝明,你来说说,闯营中规模战力是什么样子?”

    “禀报军师,”罗汝明想了想答道,“我看闯营米麦骡马都特别短缺,远不能跟咱曹营相比。而且闯将管束手下人太过严格,他完全不许底下人到周围村落去打打粮,闯营人马过的日子,那叫一个清苦难熬。”

    “我看闯营简直比官军还要官军,活像一群和尚。我们待在闯营里,嘴巴真是淡出鸟来了。”

    “哈哈哈,我这位小老弟,他的坏毛病真是愈演愈烈了。”罗汝才开怀大笑,想起过去与李自成合营作战时的往事,对吉解释道,“自成自己不好酒色倒没什么,但他不光自己活得像个和尚。还非要管着手下人,让他手下人一起跟他做和尚,实在太过不近人情了。我早劝过他几回了,为人做将,出手要阔绰些,才能得到兄弟们的拥护,他不光听不进去,反而是越演越烈啊!”

    吉眉头一皱,他反而觉得李自成这样行事是有宏图远志的一种表现。但他看罗汝才笑得开怀,也不便反对,只是顺着罗汝才的意思说道:“曹帅为人恢弘豪爽,豁达大度。我看如今八营之中,除了混天星惠登相和花关索王光恩这两支以外,其他五营如整十万、小秦王等等,我看俱有投入咱们曹营的意思了。”

    “老子虽然爱财爱色,但是绝不吝啬。有我老曹一分钱花,就绝不让兄弟们无两分钱用。”罗汝才拍拍胸脯,他爱财爱色不假,但对手下人又着实阔绰。远非自己清苦不说,还要管束手下人一起清苦的李自成可比。

    “曹帅如此为人,想来受尽清苦的闯营兄弟们,一旦知道曹营中将士们的生活待遇,必定倾巢来投。”

    “嘿,这我不敢打包票。但只要有我曹操在一天,我就绝不会让曹营的兄弟们吃亏,过得比别家义军差。”罗汝才笑嘻嘻讲了两句,又看了眼挂在堂后虎皮上的地图,对罗汝明说道,“汝明,你去把我家几个外甥都叫来。既然合营已经谈成了,咱们也该动动手,给老杨一个好看喽!”

    罗汝明抬头问道:“这……掌家已有对付官兵的办法了吗?”

    “嘿嘿,咱们的大军师早想出好办法咯。”

    吉笑笑,答道:“我已经筹之熟矣。我们合混曹八营并闯营兵力,战兵足有万人。大可以分兵袭掠兴、归、夷、远、当诸县之地,斩将夺寨,焚村劫地。杨嗣昌出马督师,却反使我们行动更为猖獗。他一定心急如焚,必会仓促出兵弹压。”

    吉所说的“袭掠兴、归、夷、远、当”,指的就是鄂西一带的兴山、秭归、夷陵、远安、当阳几个县。这几个县都分布在荆州府西面,处在江汉平原和鄂西山区的交界处。一旦官兵来剿,曹营就可以直接推入鄂西山区里。

    “我们则退入山中,引诱官兵入山搜杀。分其兵势,集九营兵马,合歼官兵一部,就可以狠狠打下杨嗣昌的脸皮了。”

    曹操将大腿一拍,说:“子玉,我常说你是我的刘伯温,一点不差!”

    “大帅过奖,实不敢当。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碌碌无能,惟思竭智尽忠,保大帅立于不败之地,徐展宏图。大帅无意为朱洪武,何能望诚意伯项背!”

    第二天一早,罗汝才便让罗汝明返回夷陵,将吉布置的军事方略通知给李自成,让闯营做好配合曹营行动的准备。此外他还差人去往秭归和远安,通知混天星惠登相和花关索王光恩等人,准备联合鄂西全部九营义军,打一场大大的胜仗,挫一挫杨嗣昌的威风。

第六十五章 湖广巡抚

    自从湖广巡抚方孔被杨嗣昌咨令移驻到襄阳后,他的心情就极度糟糕。按理说,他和杨嗣昌家算是世交,又是杨嗣昌的长辈,杨文弱理应叫他一声“老世叔”。但杨嗣昌仗着圣眷在身,为人极度跋扈,谁也不放在眼里。

    杨嗣昌完全是口惠实不至,嘴上一句接着一句的老世叔,实际上简直将他方孔当成了奴仆一样使唤。方孔以右佥都御史衔巡抚湖广,官位虽然没有杨嗣昌的督师阁部高,但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岂是他杨文弱的家仆!

    他对杨嗣昌在朝中倚靠圣眷,倾轧异己,极为不满。便趁着曹操在兴、归间大肆猖獗,署理荆州道的冯上宾屡屡告急之机,主动请战,离开了襄阳,将行辕移到了距离前线更近的荆门。

    方孔忙于远离杨嗣昌,摆脱杨督师的钳制。行色匆匆,只带了二十几个随从家人和自己的侄子方以仁,便直奔荆门指挥军事去了。

    方以仁是方孔弟弟的儿子,也桐城方氏中其他杰出的子弟方文、方以智等同龄人共同兴办泽社,还参与复社的党社运动。他在崇祯初年中秀才后,于崇祯八年时,在老家桐城经历了那年发生的桐城民变,因此痛感国事日非,废举业,游天下,学习了不少兵书策略,勤于戎事。

    崇祯十一年满洲人破关攻至济南时,方以仁正在济南姑父张秉文家中做客。他亲身参与战守,济南城破后匍匐于死人堆中得免,因此具备丰富的实战经验。这才让方孔带在身边,参与楚兵的赞画之事。

    方以仁在崇祯十一年的济南之难后,逃归南方。他发现自己寄望极深的党社众人,浑然不觉满洲铁蹄的威胁,浑然不知大明江山的倾颓在即,犹自醉生梦,甚至还有闲暇图谋以金钱运动庸人周延儒复相。

    方以仁大为失望,乃西游武昌至伯父方孔军中赞画,为楚兵的作战积极出谋划策。他本来对传闻中深得圣眷的杨嗣昌十分钦佩尊崇,可在襄阳短短数日间的相处,又让方以仁感到杨嗣昌性格偏激,实在难以与之共事。

    他在方孔之前,先到荆门布置行辕衙门公署,带着几名方孔自桐城老家带来的家人,将厅堂布置得充满江南风韵。

    方孔到荆门后,便在荆州道冯上宾的陪同下,轻车简从,直接到行辕办公。他过了大门,一走进衙门厅堂中,便感到了一派清新自如的家乡气息。方以仁短短几日间,便在行辕的庭院中,移栽了各色的竹树和梅花他本想凑齐梅兰竹菊,只可惜天气不适,仅凑到一半。

    庭院边上,原本结冰的池塘旁,方以仁还调来了驻在荆门和宜都附近的楚兵,让他们星夜加急,修筑好了一间草亭。虽然正值寒冬,但草亭周围还是竹树繁盛,亭边排列众多盆花,亭上则挂着一匾“草堂”二字。

    草亭两侧,则悬有两联诗句,是青藤老人徐渭徐文长的“泼葡萄图题诗”。这两联诗,笔势纵横奇崛,非常奔放,水墨淋漓,方孔一看便知是出自方以仁的手笔。

    站在方孔边上的署荆州道冯上宾慢慢念道:“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文长公问学盛唐,杂取南朝,诗文真可谓性灵。放浪曲蘖,恣情山水,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愤。这两联诗正合潜翁之志,乐山真是采句妙手。”

    署荆州道冯上宾不称呼方孔的官职抚台,而是以方孔的表字潜父,尊称他为潜翁,显示了两人十分亲密的关系。他口中所说的乐山则是指方以仁,方以仁的表字为乐山,号愚公这桐城方氏的一对叔侄,一个字潜夫,一个号愚公,都有几分以混同世俗为羞的意趣在。

    方孔对侄子方以仁短短数日间做出的布置极为满意,他抚须含笑,说道:“乐山坚强自用,视青紫如粪土,用心吏经,真有雄深敏妙之意。”

    桐城方氏的家学就与其他晚明士人世家不同,更为看重实学。方以仁经历过济南之难,平常更是留心于军务和杂学,只是布置一下行辕,对他来说自然如拾芥一样简单。

    “伯父言重了。荆门城小,行署破败,住此败敝蜗庐、搂裂草具,又如何能从容若定、用兵灭贼呢?”

    “好好,乐山,你留学情殷。待伯父平灭兴、归之贼后,一定设法为你安置一处妥当的位置,使你能够尽施实学长才。”

    荆州道冯上宾扶着方孔的左手,陪同他进了衙门堂厅,说道:“乐山一同来参赞军事吧,曹贼之势极为猖獗,还要你多多出谋划策呢。”

    堂厅中是方以仁已经安排好的三位秦淮歌女在抚琴弹奏,另外还有两名厨子也是方孔在桐城老家的家人。方孔这次为了避开杨嗣昌,行色匆匆,轻车简从,只带了三位秦淮家伎和两名苏州厨子,让冯上宾大为感叹潜公倥惚于国事,用心之俭。

    厨子已将菜色摆好:

    头一道是江鲜刀鱼,用蜜酒酿、清酱放盘中,如鲥鱼法蒸之。厨子没有加水,只用极快的刀法刮取鱼片,用钳抽去其刺。再用火腿汤、鸡汤、笋汤煨煮,鲜妙绝伦。

    第二道是假蟹,因这个季节时令吃不到好蟹,方孔又最好蟹味。方以仁便特地嘱咐厨子做了一道假蟹,煮黄鱼二条,取肉去骨,加生盐蛋四个,调碎,不拌入鱼肉;起油锅炮,下鸡汤滚,将盐蛋搅匀,加香蕈、葱、姜汁、酒,吃时酌用醋。

    第三道是猪蹄,用蹄膀一只,白水煮烂,去汤,好酒一斤,清酱油杯半,陈皮一钱,红枣四五个,煨烂。起锅时,用葱、椒、酒泼入,去陈皮、红枣,号“神仙肉”。

    第四道则是扬州的千层馒头和杏酪。其白如雪,揭之如有千层,捶杏仁作浆,同样甘甜。

    方孔身负戎事,做派不比跋扈的杨嗣昌,尽量以俭朴号召下僚。方以仁知道他伯父重名轻利,不好享受,所以才只简单让两名苏州厨子准备四道菜而已。

    冯上宾更大感钦佩,方孔身为湖广巡抚,作为朝廷的一方封疆大吏,却节俭自奉,吃食还远不如自己一个道员,实在是群臣的楷模。若大明群臣都像方孔一般,天下又有何忧。

    “唉……”方孔叹叹气,他对这一桌饭菜并没什么食欲。但他又觉得这是方以仁的一片孝心,也就不便让下人将饭菜倒掉,便坐下来吃了两筷子,“我这份岁数了,早已口厌粱肉,乐山今后不要这样费心了。”

    方以仁插手称喏,答道:“伯父节俭自奉,天下所共知。但既勤于王事,总不能茶饭不思吧。何况以仁准备的饭菜如此草陋,伯父就吃些吧。”

    郭上宾也在一旁劝说了几句,方孔才多吃了几筷子。他将鱼肉咽下后,让方以仁将地图挂到厅堂之上,指着地图说道:“曹贼将其老营扎在兴山县一带,杨文弱日日催促我们发兵,那我就只取兴山便可。”

    湖广巡抚名为巡抚湖广,但明代的巡抚一职并不是常设的实体官职,和湖广一省的范围并不完全重合。方孔的湖广巡抚一职,实际上负责的是湖广省中洞庭湖以北的部分区域,只相当于湖北的一部分。像郧阳一带就是郧阳抚治的辖区,四川夔东、湖北施州、湖南西部和北部、贵州东部则属于偏沅巡抚的辖区,都不受湖广巡抚的管辖。

    方孔知道流贼在山区中作战十分厉害,所以他轻易不愿入山搜杀贼寇。而是有意利用杨嗣昌军令中的漏洞,将楚兵的作战范围限制在兴山县一带,不愿意继续深入。

    “三峡一带我看还是交给川抚和沅抚吧。杨文弱的文书中也说,要川兵下峡、沅兵上行,我们楚兵,没必要与人争功。”

    方以仁也点头称是,他将手指指到宜昌南面,说道:“督师辅臣已下令让闵一麒、尹先民两营沅兵,急速上行,赴远安县剿贼。川抚也派了谭文几营川兵,下峡到南漳一带阻截流寇。另外还有王之纶、谭诣几营川兵搜杀夷陵境内贼寇。楚兵只要扫清兴山之贼,便可以向杨督师交代了。”

    此时的偏沅巡抚陈睿谟是方孔的政敌,偏沅巡抚管辖湖南一带,麾下的沅兵不乏一些颇具战斗力的湘西镇篁兵。方孔又担心沅兵与楚兵争功,想了想说道:“不若就让杨世恩出兵三千,先从荆关到当阳,汇合罗安邦所部后,再往兴山进兵。杨世恩部其他人马,则到宜城和沅兵会师。”

    方孔所说的杨世恩和罗安邦,是楚兵中两位副总兵。杨世恩部约有五千人马,罗安邦部约有三千。他计划让杨世恩和罗安邦在当阳集中六千兵马后,前往兴山县搜杀曹贼罗汝才。杨世恩剩下的兵马,则到宜城汇合沅兵,根据时势的变化,或者拖住沅兵进军,或者和沅兵抢功。

    方以仁心中觉得这个方案,有些过于轻忽曹营的实力了。但他也知道方孔和偏沅巡抚陈睿谟是政敌,他的伯父必定要杯葛沅兵的行动,所以也只得点头。不过方以仁担忧贼军实力太强,官兵搜杀未必能尽全功,还是补充道:“自从左良玉不遵军令以来,楚兵之中的军将都有样学样。杨世恩和罗安邦两人也常常违逆军令,伯父是否可以让我带些抚标家丁,弹压军纪?”

    “这样也好,乐山,你从抚标里选三百人到杨世恩营中,免得这些军汉老卒,跋扈不法。”

第六十六章 军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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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汝才决定集合曹、混、闯等九营兵力,诱敌深入,彻底打破杨嗣昌重兵围剿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闯营。李自成并没有将这个消息隐藏起来,大战将起的风声,马上在闯营内部掀起巨大的波澜。

    这不同于此前进攻竹溪县和商州的战事,那时闯营只是利用朝廷官军的不备,跳入官军实力薄弱的地带里。速战速决,夺取一定物资后,便在官军主力合围之前,跳出了其包围网。

    但这一次,罗汝才的意思显然是要和杨嗣昌硬碰硬,打一场战兵规模上万的大战役。他想要一次打痛杨嗣昌,动摇这位督师阁部的地位,彻底粉碎他四正六隅的牢笼战术,为各家义军的发展,开辟空间。

    罗汝才的野心很大,不愧于曹操的名号。他一出手,就是要整合九营兵马,造就一场不下于、甚至远胜于张献忠白土关和罗猴山大捷的胜利。可对闯营来讲,以闯营现在薄弱的实力,所有人都不得不仔细考虑,在罗汝才的这盘大棋里,闯营将士们被放置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李自成还没有召开管队以上大将们参与的军前会议,而是先让各队头领,私下了解情况,自己做一下讨论。

    李来亨对曹营本不算了解,但这几日来,他打着向“刀马旦”罗颜清学习马术的机会,从罗颜清的口中挖出了不少曹营的信息。罗颜清身手矫捷,英姿飒爽,但她毕竟十多年来被人们当做一个相貌怪陋之人而李来亨身材挺拔、相貌清隽,又曲意接近她,她迷迷糊糊中,便让李来亨套了话。

    不过话说回来,李来亨的骑术也确实糟糕。他虽然会骑马,但也仅仅是“会”而已,距离在战场上奔驰冲刺,就差得太远了。

    罗颜清之前还因为“吃了没文化的亏”,在李来亨面前抬不起头来。知道李来亨的马术如此糟糕后,她才喜笑颜开,重新嘲笑起李来亨了。

    李来亨倒不觉得有什么,他知道自己几次在文化方面半讥讽、半调侃地戏弄罗颜清,肯定让罗颜清又羞又恼了。现在正好自己故意暴露出一些无伤大雅的缺点,使罗颜清能够获得一个发泄羞愤的渠道。

    何况了解双方的缺点,也正是一种拉近距离的绝妙方法。

    罗颜清一边告诉李来亨镫里藏身的诀窍,一边拉住缰绳,将战马的速度减缓了下来。李来亨则坐在马鞍上,刀马旦书读的不多,却很适合做老师,这几天的训练已经让他的骑术大为长进了。

    “罗小姐,今天就练习到这里吧。早上阿辞给我送来的早饭,好像有点馊,我身体不太舒适。今天要不就提早结束吧?”

    李来亨翻身下马,他不知为何,感觉幼辞近来做的饭菜味道差了许多。尽早幼辞特地送来早饭,可他吃到一半就觉得不对,里面不少食材似乎都发了馊,也不知幼辞是怎么回事。

    “嗯……好吧。”罗颜清点点头,她背部依靠着马鞍,看着兴山的方向说道,“今天我就要和罗叔回兴山县老营了,不久咱们都要上战场厮杀了。你骑术还没到出师的地步,好自为之。”

    “这世道兵荒马乱,我们又不容于朝廷。像罗小姐这样的姑娘家,也要白刃格斗。”李来亨感叹一句世事惨淡后,将马鞭别在战马腹上,开玩笑似地讲道,“曹帅是天下少有的大豪杰,等将来咱们跟着曹帅打下什么名城大郡后。我一定要为罗小姐采买一处庭园别苑,使你过过高门千金的生活。”

    罗颜清啐了一口,但眼中也略带些期盼。她不再多说什么,拍拍马鞍,只奉劝了李来亨一句在战场上自求多福,便返身离去了。

    “大战将至,自求多福。”

    李来亨伸出手,没有感觉到寒风。这一日难得没有北风,但不知不觉间已有几点雪片飘落。白色的冰晶在寨墙上和旷野里静静地飘落,寨门楼四角的铁马儿寂然无声。寨内,马棚中的战马没有叫声,树上的鸟儿互相偎依着缩在窝中。

    在这严寒的、大战将临的荒野和山寨中,只剩下忽高忽低的群鸦低鸣声。

    “小老虎!”

    阔别一段时日的李双喜,穿着盔甲、手捧铁盔,叫喊着李来亨的名字。他见雪花飘落下来了,便招呼李来亨到火盆边上休息。

    李双喜的甲衣上已积了不少雪,之前在火盆边上取暖时,一些积雪又融化成水,随后结成了冰。一路走来时,带冰的盔和甲上又落了许多雪。如今,雪在他的盔上和甲上越积越厚,也堆上他的浓眉。但是他全然不去注意,只是用一种欢快而积极的神情,拉着李来亨的手。

    “我听玉峰叔说,掌家下午将召开军议。要商量好咱们闯营,在这场大仗里负责什么!小老虎,你脑子最好,透两句意见给你双喜哥听听呀!”

    李来亨没有见到党守素的踪影,他听了李过对闯营内各个派系的分析后,知道党守素对自己怀有一些不满的情绪。不过看起来,李双喜虽然和党守素关系亲密,但他性格耿直,并没有受到党守素意见的影响。

    “是,照我来看,咱们闯营不必要太过出死力,但也不能不出力。九营之中,闯营实力只算中游,打一定是要打的,但打到什么程度,就要好好考虑了。”

    李双喜皱皱眉头,李来亨这种保存实力的想法,很不对他的胃口。

    “咱们总要大干一场,在天下豪杰前显一显闯营的威风。否则岂不是让曹操、混天星、花关索这些人给看扁了?小老虎,你胆子也忒小了吧!”

    “哈哈,双喜哥你说得也对。”李来亨笑了笑,并不与李双喜争辩。他只是想到后世历史中李双喜的结局,心中感叹他为人耿直、又无他肠,但真是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

    “闯营在商、郧大山中息马一年有余,打出一仗威风来,重振掌盘子的江湖名声。双喜哥,你的想法,我看也很有道理。”

    李双喜大笑两声,两掌用力拍在李来亨背后。他体格强健,随便拍两下都是势大力沉,几乎让李来亨一下子站不稳了。

    “小老虎,那回头军议的时候,你可要赞同我两句啊。你在咱们闯营里头,读书最多,掌盘最看重你的意见,你可得赞同我一声哦!”李双喜耸耸肩,耷拉着嘴巴说道,“守素最近一段时间,老是骂我脑子笨,不能给掌盘出主意。还说掌盘现在就喜欢小老虎,我就寻思啊,那小老虎你赞同我的意见,掌盘一定也会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李来亨心中微微一惊,李双喜自己不晓事,将这种私底下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看这个意思,党守素确实对李来亨存有不小的不满情绪党守素与李双喜关系亲密,他是否在担忧李来亨影响到了李双喜在闯营的地位?

    “哈哈,双喜哥,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用兵的大事,全得看掌家自己怎么定夺。何况闯营用兵定夺这种大事,也轮不到我来插嘴啊,我是万万不敢在军议上说话的。”李来亨掩饰住心中讶异,先想了一套说辞敷衍李双喜,继而便转移话题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是该去内厅看看大家伙到没了。”

    李来亨当初就是因为办事太糙、不会做人,才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闯营里的兄弟,虽然大多是些像李双喜这般光明磊落的绿林好汉。但他吃一堑长一智,也不能不多想一想,多做一些表面功夫这也算是他在破家惨案中,唯一的收获了。

    石马嘶风九域阴,雪片飞舞,李来亨突然感到了几分寒意。他将挂在马具后面的斗篷披到背后,幼辞为他缝制的这条斗篷内里夹层还有一块薄绒,裹紧以后,便暖和了许多。

    “下雪了,咱们也要雪中奋一奋短兵了!”

第六十七章 军议(下)

    闯营众人用过午饭以后,便到内厅参加军议。李自成没有坐在首座上,而是披着件羊皮袄子,双手抱胸,站在挂于墙面上的地图前,专注思考。

    李来亨走入内厅中,见大部分人都到齐了,义父李过也坐在堂下。便先向刘宗敏和田见秀两人插手道礼,“总哨爷、二哨爷都到了,今回的阵仗可够大的。”

    刘宗敏嘿嘿笑了两声,他用手指扯了扯纠缠成一团的虬髯,将佩刀甩到桌上,大马金刀地往椅子背上一靠,说:“老子憋在山里都他妈一年多了,也该杀出去开开荤了。”

    “来亨,你管捷轩跟我叫个叔就好了,不用什么总哨爷、二哨爷叫得那么生分。”刘宗敏是大马金刀,田见秀则还是一副慈祥模样。他给李来亨递了杯茶水,便让他坐下。

    李来亨接过茶水,只拿在手上,他等刘宗敏、田见秀几人全部入座以后。才慢悠悠走到李过那边,坐到了高一功的下席处。

    闯营众将一一就座后,李自成还是一个人巍然立在地图前,默然不语,死死盯着地图上的山川形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神色严峻,使得厅内的气氛都变得紧张了许多,连气派最大的刘宗敏都闭上了嘴巴,没说什么话了。

    高一功看李来亨入座后,便凑到他耳边,把声音压到最低,小声问道:“来亨,掌家已看一整天的地图了,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李来亨知道高一功识得文字,便用食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下“静待”两字。高一功会意,也不再说话,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了李自成的背后。

    老掌盘又看了一会儿地图,将手掌按在地图表面,大约过了几杯茶的功夫,才终于回转过头。对着闯营管队以上的头领们,低声说道:“兄弟们都等得久了吧,曹操要打这么一个大仗,杨嗣昌也要打这么一个大仗,咱们就陪他二老,斗一斗,打一打。”

    李自成终于入座,他坐在首席上,手指地图,说道:“闯营的弟兄们,躲在山里时间太久了。外间的人,已经忘光了咱们纵横三秦、围攻成都的威名。也是时候让大伙,出山走走,动动筋骨,告诉天下人,我李自成还没死,咱们闯营老八队还在扛着这杆大旗!”

    众人都一片叫好,李双喜更听得兴奋,他急匆匆将自己那番想要早打、大打、出全力狠打的主意讲了出来。但李来亨却听出李自成的言下之意,打当然是要打,但李自成的意思,显然打是次要的,重新向外界宣告闯营老八队的存在感,才是主要的。

    果然,李双喜才说了两句闯营“要全营出动”、“要抢下头功”、“要担当九营主力”的话,便让李自成否定了一番。

    “双喜,闯营实力有限,我们绝不能因一时的意气,伤及骨干。打是一定要打的,我们当然要大闹一场,但具体怎么闹,就还要看看杨嗣昌给出什么菜色,我的罗大哥想要怎么料理。”

    李自成站起身来,他干脆将地图从墙面上取下,直接平铺到桌上,叫大家伙都凑成一圈来看地图。

    “你们看,混曹八营加上咱们,都在荆州府西部,官军则集中在荆州中部。咱们这边,我们闯营自己在距离官军最近,最靠东、靠南的夷陵,曹营则在夷陵西北面的兴山县,其他混天星、花关索等部,则分布在闯营和曹营之间的归州、远安等处。归州不用管,它在咱们的西面,处在后方,远安县则在夷陵正北,和我们一样,势当官军的第一刀。”

    “驻在远安的花关索王光恩我很熟,他就像个泥鳅,官军抓不住他,但咱们也不能指望这个泥鳅出力。所以曹操的意思,就是要我们干脆让开夷陵和远安,放官军进来。”

    刘宗敏听到这里,一拍桌子,骂道:“他妈的罗汝才,他一句话就要我们丢掉老营山寨吗!”

    李双喜看刘宗敏发怒,心里有了点底气,便又提出他那一套“拒敌于国门之外”的主意,说:“掌家,咱们既然要打出名声、打出威风来,哪能还未开仗,就丢掉山寨啊!我看还是要在夷陵东面,给官军狠狠来一下子。”

    李来亨心里对李双喜这套“拒敌于国门之外”的策略,很不以为然。但他之前被李双喜说过几句帮忙支持,就不便于直接出言反对。他想了想就在高一功耳旁小声说了几句话,让高一功帮自己提建议他动作隐蔽,倒没人发觉,只是坐得近的李过斜了两眼,将李来亨默读的口型看在眼里。

    “掌家,我看曹操的意思也有些道理。”高一功暗暗向李来亨点了下头,便起身说道,“他要我们和王光恩放弃夷陵、远安,恐怕就是想诱敌深入,将官军引到鄂西的深山里,打个伏兵。”

    李自成看着高一功赞赏地点点头,但他眼神也往李来亨身上瞟了两眼,“不错,曹操是想诱敌深入,我看他连自家的兴山老营都想放弃掉。但是……”

    “但是官军此次不比以往,兵力十分雄厚。我看可以分成大三角、小三角,两重布置来说。”

    “大三角,就是从大处、从全局来看,杨嗣昌调动了四川巡抚、湖广巡抚、偏沅巡抚手下的三支兵马,从三峡、荆州、岳州,三面来围剿我们。”

    “小三角,就是具体到杨嗣昌这次围剿用兵,在荆州府西部的具体布置。他以荆门为中心,把兵力布置在我们东边邻近的东荆门、北当阳、南宜都三个地方,也成犄角之势,是个小三角。”

    高一功点点头,他感觉李来亨对李自成心思猜测和捉摸得极准。李自成说的这些话,都和李来亨刚刚悄悄告诉他的一样,他便补充解释说:“掌家说得对。荆门、当阳、宜都都在江边,而且从当阳和宜都,均可以通过水路直通远安、夷陵、兴山。杨嗣昌如此布置,恐怕就是提防我们在山里伏击官军。”

    李过又看了一眼李来亨,才在高一功坐下后,缓缓说道:“曹操计划的不错,但杨嗣昌未必按他的唱本走。”

    其实李来亨纯从军事角度上,看问题的眼光定然没有刘宗敏、李过甚至李双喜犀利。但他拿住了李自成的心理,知道李自成的意图在于联军曹营打出威名,但又不能受制于曹营、不能损失太多骨干力量。从这个角度出发,他便能较为容易地贴近李自成的思路了。

    果然,李自成十分满意地坐下。他又抓起那支标志性的半杆残箭,将箭头指在地图上夷陵的位置,讲道:“不错,罗汝才设计得很巧妙,但杨嗣昌未必跟着他走。”

    “如果我们放弃夷陵,全营退去兴山,与曹营合兵一处。我看官军可能只派先锋一队入山,留兵守在夷陵,前后呼应,相互支援,曹操就很难歼其大部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毕竟对曹营是有求于人,还需要曹操支援一点器械骡马,不能完全不听曹营的意见。我们可以听罗汝才的,放弃夷陵西撤入山,但不能完全放任官军占据夷陵,在这里修营建寨,驻军屯粮。”

    李自成将半杆残箭放在桌上,望向刘宗敏,语带诚恳说道:“捷轩,我有一桩重任,要拜托给你。”

    刘宗敏粗犷豪迈,但他只是性情好杀爱斗,并不是缺乏军事头脑之人。他立即理解到了李自成的意图,答道:“自成,你是想分兵行动,让我留一支兵马守在夷陵附近,抄官军的后路吗?”

    “不错。我估计王光恩这种泥鳅一样的人,也不会全听曹操的吩咐,他一定也会留些兵马在远安附近。我们分兵一部,留在夷陵,官军来了以后,捷轩你就带兵往北撤,和王光恩会师。”

    “等曹操的主力在山中围住官军主力后,官兵一定会催促夷陵、远安等处的援兵,紧急入山支援。到时候捷轩你便和王光恩一起行动,抄击夷陵,断绝官军后路。我们就用三角破三角,用兴山、夷陵、远安这三个点,给官军包一个饺子尝尝。”

    “来亨……”

    李自成突然叫到李来亨的名字,让他感到有些惊讶。不过李来亨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看来自己的任务是要定下来了。

    “来亨、一功、白旺你们三队,也一起跟着捷轩。不必西退,官军来时,就往北撤,去找王光恩。我们在兴山设法围歼官军,引动夷陵守军出动,到时你们就断掉官兵后路,包一个大大的饺子!”

    刘宗敏和他的副将谷可成一起站了起来,高喊一声“遵命”。紧接着高一功和白旺也站起身来,李来亨见状跟着起身,三人一同抱拳插手,也高喊道:“遵命!”

    李自成长呼一口气,他做出这个决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罗汝才的本意是全歼一部官军,但在李自成看来,罗汝才的计划很难做到全歼官军。但他不能去打义军盟主罗汝才的脸,反对罗汝才的意见因此他就想出了自己打补丁,既能真正做到打一个歼灭战,又能一展闯营的威风。

    不过要把罗汝才的兴山伏击战,变成一个规模远过之的兴、远、夷歼灭战,把小兴山之战变成大兴山之战,面临的难度也是陡增。

    何况义军联合后,兵力虽然达到万人之多,但真正可以投入战场的一线兵力,可能只有六千多人。而官军楚兵至少六千,川兵至少四千,沅兵可能也在二千以上,投入战场的一线兵力,完全可能达到八千人以上。

    六千对八千,这是一锅夹生饭。夹生就夹生,也要把它吃下去!

第六十八章 大战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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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战的时刻越发临近,天气似乎也在变得更加寒冷起来,为鄂西山区的这处战场,营造出了一种肃杀的氛围。雪花冰晶缓缓落在李来亨肩膀的斗篷上,一些微微化开的雪水,让李来亨打了一个激灵。

    李来亨听过元和中兴时,李雪夜袭蔡州的故事,也知道《三国演义》中丁奉雪中奋短兵的故事。但这些人选择在雪天发动一场带有突袭性质的战役,正说明了一般而言,战役的组织者会尽量避开雪天这种恶劣的天气作战。

    他不知道这场雪会下多久,但天气越来越冷是无可置疑的。罗汝才和李自成选择这样的一个时机,和杨嗣昌进行决战,到底对于哪一方会更加困难呢?

    是艰苦耐劳,善于在恶劣条件下作战的义军会胜利;还是物质条件更好,有着更充足后勤供应的官兵会取得胜利呢?

    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出。

    李来亨抓住斗篷披风右侧的边缘,卷在身前,遮挡雪片。一群从野地归来的寒鸦在暮色中盘旋,纷纷地落下树梢,响起一片低哑的声音。

    暮色渐至,但老营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升起袅袅炊烟。李来亨知道,闯营的大管家田见秀正忙于收拾物资粮秣一部分轻便的金银细软,将由典粮饷的田见秀和吴汝义带走;另外许多不便携带的大宗物资,田见秀听取了李来亨和袁宗第的意见,准备将他们或藏或放在夷陵的附近。

    他们都怀抱着一种胜利的信心,感到大战结束以后,自己一定还有机会再杀回夷陵,到时候便可以把这些物资重新取回了。

    其实这也不是闯营第一次采取这种办法了,早在崇祯八年,李自成被洪承畴击败时。闯营就曾在撤退前,将不便携带的一些贵重物资刨坑掩埋唯一的遗憾在于,由于闯营大将高杰的叛变,这些物资后来都让高杰给挖走了……

    不过经历了洮河、汉水之战的惨痛失败后,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到现在,还愿意跟随李自成、跟随闯营打到底的人,都是最为坚定的铁杆造反者。他们大多与朝廷、与这个腐朽的世道,存在绝对不能和解的理由。

    李来亨本想去看看,帮帮忙,毕竟他一手参与了老营体制的改革,对后勤管理的见解比田见秀还要深。但田见秀和吴汝义实在太忙了,他们都是有些婆妈性格,舍不得瓶瓶罐罐,总是设法想要多带走一些东西。

    若非袁宗第看不过眼,把田见秀列出的清单砍掉一大半,真不知道二哨爷想花多少时间,来搬走这么多瓶瓶罐罐!

    李来亨又想了想,决定在回小虎队的营寨前,先去和幼辞道一声别。幼辞所在的女儿营,马上也要跟随闯营的大部队后撤了,而小虎队则还要留在夷陵再过一夜。

    他们要做一回挖坑者,挖足够多、足够大的土坑,来掩埋田见秀实在带不走的物资。

    等这些事情全部办完后,小虎队大约就要跟随刘宗敏他们一行人马,包括刘宗敏所部,还有高一功和白旺的部队,也必须要放弃夷陵的山寨。赶在官军到达战场之前,往北走,去和花关索王光恩的部队汇合。

    “阿辞……”

    如果战局不利,闯营主力还可以继续向西撤,回到商、郧大山里。可留在敌后的李来亨,他们这一支兵马就很危险了。

    一旦联军主力交战失利,被迫西撤。刘宗敏、李来亨、高一功、白旺,都将身处绝对优势的官军重围之中,几无生机可言。

    一旦战败,他就很大可能将和幼辞天人两隔了。这让李来亨的心情不能不有些沉重。

    他自问,自己喜欢幼辞吗?大概是喜欢的,但是否仅仅因为幼辞和自己的小妹长得相似呢?

    李来亨回答不上来。

    他有些惆怅,但战场上容不得半分矫情的情绪。他已经不是竹溪县的民夫李重二了,他现在是闯营的大将,是“乳虎”李来亨,是小虎队的管队。他的肩膀上担负着一百多条人命,他的决策甚至可能影响到闯营上千人、整个联军上万人的性命。

    “小老虎来啦!”

    李来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女儿营营房的附近。负责管理闯营军需的典器械白鸠鹤,他站在铁匠营房的摊子前,饶有兴味地给李来亨打了个招呼。

    “小老虎你啊,最近来女儿营,是不是次数有点多哇!”

    白鸠鹤语带调侃,他大声说话时,唇上的八字胡须就会颤上两颤。看着真不像一名陕北的绿林强人,反倒像是徽州、绍兴的师爷。

    “鹤爷……您就别挖苦我了。”李来亨苦笑两声,他到女儿营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无非是和幼辞道个别罢了,“我是来和阿辞道个别的……鹤爷您也要随大军西撤了吧?”

    “二哨爷已经下令了,所有铁匠、弓箭匠都要跟着走。”白鸠鹤拈了两下胡须慢悠悠说道,“田二哨要我们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什么炉子、架子、煤渣都要带走……我自己就已经很婆妈了,二哨爷这是比我还婆妈多了。”

    李来亨摇了摇头,他对田见秀这种当断不断的性格也很无奈,“汉举叔怎么说的?二哨爷总管粮饷,但军需器械是汉举叔管理负责的吧。”

    “嘿,老袁……你汉举叔,直接跟二哨爷讲了,只带金银细软。其他大件物资,全部留下,一样都不要带走。都等到将来打胜了,咱们再回来取。”

    “哈哈,汉举叔真有魄力……鹤爷,你也觉得咱们一定会打胜吗?”

    李来亨所经历过的战事,最大也不过是军岭川之战这样的规模。这次闯营将要面对的是上万人的官兵围剿……他无法想象上万人的战场是什么样的场景。

    过去李来亨总觉得,兵不满万,马不过千,简直就像是村头械斗的规模一样寒酸可笑。可军岭川之战时,官军不过二千人,闯军不过千余人。加起来三千兵力的战场,却已有人山人海、充塞山川之势。

    李来亨才真正知道古战场是何等的杀气和模样。

    上万人,敌我相加,就是二万人以上的战斗规模……那将是何等的修罗战场!

    “小老虎,我是经历过洮河和汉水惨败的人……”白鸠鹤听到李来亨的问题,神情有些恍惚,他似乎在回想一些往事,“闯营最鼎盛的时候,直接控制和影响下的兵马,有几万人之多。但在洮河和汉水的惨败后,我还有老袁,还有闯营里其他很多人。我们都渐渐感觉到,声势浩大但形式散漫的大军,根本不能挡朝廷大兵的雷霆一击。”

    “胜利的时候,这样的大军固然可以席卷而过。可失败的时候,它就像太阳底下的雪水一样,一下子就融化掉了。可在商、郧整军以后,闯营虽然从几万人衰落到只有千人了,但我却感到这剩下的一千多人,比之过去数万人横行秦中的时候,还要来得更加厉害。”

    “我们还在陕西的时候,曾和明军中最为厉害的曹文诏交过手。”

    白鸠鹤悠悠提到闯营在陕西和洪承畴、曹文诏交战的往事,曹文诏是当时明朝边军中最为骁悍得力的一员大将。他是洪承畴的左膀右臂,误中义军的埋伏,被围攻而死但义军为歼灭曹文诏部也付出了极大损失。

    “曹文诏的兵马,在明军中也算是一等一的精锐。但我近来觉得,咱们闯营这剩下的一千多人,虽然器械装备远远不能和曹文诏相比。但精气神,真和那老曹麾下比,也是一点不差了!”

    李来亨点点头,闯营这最后的一千人,都是百战余生的老本劲兵。他们经历过太多的胜利与失败,可以说已经看淡了生死,自然对即将到来的战事,没有像李来亨这般的紧张感了。

第六十九章 狸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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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我看大敌当前,从捷轩叔到摇旗,大家全都面不改色,犹有信心。”

    听过了白鸠鹤的这番解释,李来亨才算明白了闯营众人为何能够保持着如此昂扬的斗志这最后一千多名百战余生之众,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场面,岂会被一万官军吓住。

    “嘿嘿。小老虎,我要去收拾兵器器械了,就不耽搁您的正事儿哩!”白鸠鹤嘿嘿笑着,他摆摆手也同李来亨道别,“咱们大捷以后再见。”

    “好!咱们大捷以后再见!”

    白鸠鹤指了指西南边女儿营的营房,笑道:“你瞧,你家的小妹妹出来找你啦。”

    李来亨转过头去,刚好看到幼辞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刚走出女儿营营房的门槛,站在大门外。她穿着十分单薄,手掌微微发白,口中轻吐白气,小脸还有些红晕。

    “阿辞。你怎么穿得这样少,冷不冷?”李来亨将披挂于身后的厚绒布斗篷解了下来,轻轻披在幼辞的身上。

    他一屁股坐在营房大门的门槛上,两只手护在脸前,用口中的热气暖了暖手,问道:“罗小姐已经走了吗?我还未跟她道别呢。”

    幼辞转过脸去撅了一下嘴巴,有些不快地点点头。然后她鼓着两边的腮帮子,蹲到李来亨面前,用一根小树枝,在雪地上写下了“平安”两个字。

    “平安?阿辞,你是祝我之后在战场上平安,还是说罗小姐平安呀?”

    李来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又顺口说了一句,让幼辞的小手都气的有些发抖。小姑娘咬了咬嘴唇,没说什么,只是用小树枝在李来亨腿上戳了两下,令李来亨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正疑惑间,一只小猫突然从营房里蹿了出来。它很不怕生,一下子就跃到了李来亨的膝盖上,赖在那里,不走了。

    小猫脑袋圆圆的,和幼辞一样,圆不隆冬。它面颊生的十分宽大,耳根宽广,耳廓很深。圆杏核形状的眼睛十分闪亮,眨巴眨巴的,和幼辞的眼睛一样,显得分外无辜。李来亨看它头上有虎斑似的额纹,更感觉十分亲切,大家都是猫科动物,五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家嘞!

    “这是哪来的小猫!”李来亨一把将小猫抱在怀里,他见这只小猫一点都不怕生的样子。便揉了揉小猫的圆脑袋,小猫并不排斥,反而半眯着眼睛,享受着李来亨为它顺毛。

    幼辞本来还鼓着嘴巴,不太高兴的模样。但她看到这只小猫咪半眯着眼睛,在李来亨膝盖上打滚的模样,也笑颜顿开了。幼辞总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像小猫咪一样会眯起来,既像弯弯的柳叶,又像银光闪闪的小月牙。

    她用小树枝在雪地上写字,告诉李来亨小猫是老营中捕鼠猫新近产下的幼崽。

    “原来是只小幼崽,难怪毛发这样稀薄又光滑。”李来亨用手掌从小猫的脖颈和背部,往下顺毛,又用手指在它脖颈背部处挠了挠,让猫咪舒服得叫唤了两声,“阿辞,这只小猫有名字吗?”

    李来亨见幼辞摇了摇头,想起了他给阿辞起名的往事。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点亏欠感来,他将阿辞带到闯营里,但似乎却没有太悉心地照顾好她而且大战将至,自己如果出了事,阿辞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此处,李来亨心中的战意和斗志反而更加昂扬了起来。为了阿辞,为了小虎队上下的弟兄们,他也必须战胜官军。

    “没有名字吗?”李来亨揉着猫咪的毛发,突然想到了陆游的几句诗。在他的印象里,古人中爱猫成痴的人里,陆游算是一大代表了。他那句脍炙人口的“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其实就是在撸猫时写出来的。

    陆游那首《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共有两阕,第二阕就是为人所熟知的“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第二阕满是陆游的家国情怀和悲愤之情,但第一阕却风格大不相同,是陆游自己的撸猫心得,第一阕是“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李来亨想到陆游那句充满撸猫意趣的“我与狸奴不出门”,很想笑一笑,便说道:“既然没有名字,我就给它起个名字,叫做‘狸奴’怎样?”

    他将小狸奴双手捧了起来,对阿辞笑道:“我是‘乳虎’,它叫‘狸奴’,我们五百年前真可能是一家呢!”

    幼辞看李来亨刚忘了罗小姐,又一心扑在小猫身上,便又不快地鼓起腮帮子。但她说不了话,也不能劝阻李来亨两句,手上抓着小树枝,想戳戳李来亨泄愤,又觉得很不合适。她想的实在气恼,很想将树枝丢在地上,给李来亨甩个脸色看,但最后终究还只是点了点头而已。

    她毕竟乖巧,也觉得自己能够栖身闯营,是多亏了李来亨的照顾。李来亨是喜欢罗小姐,还是喜欢小狸奴,她都管不到,只是将自己几天来缝补的一块护腕塞到了李来亨的手中。护腕腕扣做得十分精巧,整体部分则是用皮革材料做成,她怕天寒李来亨冻着,还用绒布又缝了一层内衬。

    李来亨将狸奴放到地上,手上握着幼辞送的护腕,又想笑又想叹气,只觉得阿辞真是十分招人喜爱。

    “阿辞,你们撤走后,记得好好照顾狸奴。等再过几日,我们打胜之后,我还要回来抱抱它哩!”

    李来亨胸中终于升起了万丈的斗志,他也对前途充满了希望,与白鸠鹤一样,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胜利信心李来亨终于明白,胜利的信心是靠坚定的斗志培育出来的。

    他站起身,抖了抖肩膀上堆的雪花,揉了揉阿辞圆不隆冬的小脑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李来亨走了几大步后,人突然停在雪中,他将右手高高升起,晃了晃手掌,说道:“几天后我们再见!”

    李来亨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越行越远。幼辞有些担忧,但她又对李来亨此刻的气度,产生了几分憧憬幼辞的嘴唇轻动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一个“好”字。

    李来亨走回小虎队的营房,风雪也越发的大了,鹅毛大雪瓢成一片。他默默走入营中,抖去风帽和斗篷上的雪,顿去马靴上的雪,在火盆边坐下去,一句话没有说,将冻硬的双手放在火上烤着。

    郝摇旗和庆叔都等在那里,郝摇旗一点没有惆怅或担忧的心情,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只猪肘子,正就着火盆的热度咬着。庆叔倒是和李来亨一样,未曾见过万人厮杀的大阵仗,也是十分忧心。

    “少爷回来了。咱们即将要开仗了,真不知道总哨爷要怎么打呐。”

    小虎队这次要在刘宗敏的指挥下作战,在李来亨的印象里,刘宗敏更多还是一个凶猛勇将的模样。他心中的刘宗敏,就是一个只会蛮干的猛将角色,在他麾下,到底能不能打好这次大战?李来亨也很没底。

    但他没底,也不能在部下面前露怯,散步一些影响军心的情绪,便答道:“掌盘的早有布置,官军行动都在我们的预料赞画之中,庆叔你就不用多虑了。”

    “是啊是啊,庆叔你别多想了,咱们就是干!就是干就成!”郝摇旗一边咬着猪肘子,油水四溢,口齿不清还要一边讲话。

    李来亨整了整衣领,将斗篷脱下,挂在房内,对庆叔劝解道:“捷轩叔是咱们闯营里,除了掌家以外的第二号人物。能做到这个位置上,他一定有好几分的手腕,我们小虎队,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好。”

    “田哨爷正在收拾粮秣,不多会儿他们就要拔营撤走了。咱们要先跟着捷轩叔,把掌家他们带不走的大件物资,刨个坑全都埋起来。办完这事后,我们也要离开老营山寨,全军往北走。掌家和花关索王光恩早就有联络了,王光恩会在北边等我们合兵一处后,我们就要抓住战机,抄击官军的后路。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咱们跟在官兵后路打仗,危险是危险,但只要能够抓住战机,那就比前线主力硬碰硬,更容易打出大胜仗。”

    “大家今晚都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就去挖个大坑!”

第七十章 挖坑必填

    签约啦!本书的签约应该在起点也算一等一的艰辛了,熬到23万字才签约。这个字数和新书榜应该是无缘了。不过能成功签约,多少还是激励了我,加油把这个坑填完。也感谢我将往事抽离、书友20190510170240950、megayyt、张皮绠、剑圣夏侯恩几位大佬,在我都还没发现签约已经过了的时候,就开始打赏了,感谢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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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夷陵往兴山县的小路上奔驰着一队骑兵,约有十多人的样子。他们所骑的倒不是什么骏马,但每人骑术都相当了得,,时而加鞭飞奔,时而缓奔,以便使冒着汗水的马匹稍得休息。马蹄声在霜冻的、寂静的、夜色沉沉的旷野里像一阵凶猛的暴雨。

    在这队骑兵的身后,则是人数更多的闯营大军,上千人的队伍挤在小路里,排成了一条长龙。长龙一头还落在夷陵山寨附近,另一头已经走进山里了。老营的家眷们,全部拖家带口,许多人怀揣着他们不多的家私财产,背负着锅碗瓢盆和一些简单的家具,流着汗水,往西北方向走去。

    只有小虎队等几支队伍没有跟随李自成和主力离开夷陵,他们此时都跟着刘宗敏,正在山寨附近的旷野挖坑、填埋大件物资。

    旷野寂静,一片荒年和残冬的萧条景象。刘宗敏身体力行,亲自下地干活挖坑,他落草前原是铁匠出身,天生一副神力,凿地宛如杀人一般凶狠。李来亨则站在一处小土坡上刘总哨都亲自下地了,李来亨自然也不能享有什么特权,他只是干活干的累了,挽起袖子在土坡上休息一会儿。

    “摇旗,加把劲儿嘞!撸起袖子加油干!”

    李来亨望着远处闯营主力撤走的方向,夜色中很远处一溜黄尘已经在旷野上渐渐散去。他转回头来,冲着郝摇旗喊了两句,自己便也走入人群之中,加入到了小虎队的挖坑大业里。

    郝摇旗身材高大,膀大腰圆,他挥挥锄头,力量不知道比李来亨大多少,一锄头下去就是一个坑。李来亨虽然同刘芳亮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武艺,但他基础不扎实,天生体格虽然也算健壮,但远远不能同刘宗敏、郝摇旗这般富有神力的怪人相比。

    “嘿嘿,管队的,你这个劲儿可够小的。咱可得真抓实干!”郝摇旗一边挖坑,一边还有余力嬉皮笑脸,调侃了李来亨两句,“可是您佬说的,撸起袖子加油干嗨!”

    李来亨力量不比郝摇旗,他掘土挖坑已经用掉了全部力气,可是真没什么功夫跟郝摇旗斗嘴了。他们挖出来的坑,过会儿还要重新填埋起来李来亨最恨挖坑不填的人,所以填坑是一定要填坑的,挖坑不填,那是不存在的。

    除了小虎队以外,其他将士也都忙成一团。高一功和白旺都是很有组织才干的人,高一功年纪虽轻,但战场经验丰富,比起李双喜又更加善于学习和积累;而白旺的组织才能则几乎不比有着现代管理学加成的李来亨差,这场“挖坑活动”现在就是由白旺负责指挥。

    白旺将掘土挖坑的、挑担运土的,还有搬运粮秣物资的人员,分成了许多小队。他和刘宗敏手下的另一员副将辛思忠站在小坡前指挥工程,将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辛思忠是榆林人,也是陕西老兄弟,绰号叫做“虎焰斑”。这个绰号倒和李来亨的“乳虎”很搭配,虎头生焰,不比如虎添翼的彩头差了。

    夜色之中,点点火把将这片旷野照得明亮如白昼。无数士兵奔走其其中,大家或扛着锄头挖土,或肩扛着一担又一担的砂石泥土。放眼望去,残冬中本是一片肃杀萧条气氛的荒野,已让小虎队的将士们,变成了一片马蜂窝似的形状了。

    “快点,再快点!”

    李来亨手上动作不停,口中大喊出声。白旺和辛思忠两人不久后也跟着走进地里干活,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容不得一分一毫的休息。

    刘宗敏将锄头支在地上,抹了两把汗水,看着大家这么一副火热朝天的干活模样,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我怎么感觉咱们大家伙,又回到了十年前在陕北老家种地的日子啊!”

    高一功也跟着笑了两声,“捷轩叔,若不是朝廷逼得我们活不下去,咱们本来就应该还在种地呢。”

    高一功这句话引起不少将士们的笑声,许多人都一边干着活,一边笑着说“高管队说得对,咱们本就该种地”、“崇祯皇帝不让老子做庄稼汉,老子只好来宰官兵的头”。工地上更显出一派的欢乐气氛来,这种气氛也感染到了李来亨身上,让他对战事的前景,更具有一种乐天的希望。

    “那位老兄说得很对,若不是朝廷把咱大明的锦绣江山败坏成这副模样。咱们何必吃饱了撑的,来干这杀头的造反活计?”

    “对、对!俺老子以前是在延绥杀蒙古骚达子的,结果回头让参将老爷夺了地,成了他家家奴。俺老子给咱大明皇上白杀了七八年的达子!就杀出来一个家奴的出身了!凭什么啊!”

    “全赖那个狗举人,谁不知道他家里祖上原是逃去河套的白莲教匪。靠着抢咱们良民的钱财,买通衙门,造了一个清白的出身,又做了举人,反而在乡里称王称霸起来了。俺家三代在秦军当差,俺大爹、五爹、十一爹都是平宁夏的时候被蒙古骚达子杀的,结果俺家田产反而让那狗举人给夺去了。俺老子没活路了,那些个狗举人也别想过好日子!”

    大家心中的愤恨都渐渐被激起,一名看着文气些的将士也恨恨骂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这世道便是如此。”

    李来亨摇摇头,闯营几经惨败,最窘困的时候只剩下不满千人。身处上万官军的重围之下,蜗居穷乡僻壤,在这种情况下还不愿接受朝廷招抚、不愿逃亡也不愿投降的将士,一定都和这个烂透了的世道,有着无法释怀的怨怼。

    不过李来亨又想到,历史的最后,就是这些身怀不解之仇的人,为三百年的大明朝站了最后一段时光。当天下在满洲人的铁蹄下沉沦时,当衣冠士族以遗民自居,干着所谓“非暴力不合作”,实际上小骂大帮忙的勾当时。还是这些与大明朝廷怀有不解之仇的人站了出来,是他们将大明的旗帜,在这块神州大地上,打到被茅麓山的烈火所吞噬殆尽为止。

    满洲人的暴行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可以让这些耿直的汉子们,放下如此深刻的仇恨与冤望,用性命去维护那杆明字大旗呢?

    在一片叫骂的声音里,突然传来一阵歌声那是闯营将士们都很熟悉的陕北秦腔,歌声虽然并不动听,但熟悉的乡音还是令人动容。唱歌的将士,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却分外有一种苍莽的意境感。

    “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抛闪!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马滚滚数不尽,

    投晋入蜀闹中原。

    仇报仇,

    冤报冤。

    在劫之人难逃命,

    血债还用血来还。

    到头来,

    达官贵人不如狗,

    干戈扰攘入幽燕。”

    刘宗敏听到一半,抬起头来,他胸中杀意沸腾,面上却开怀大笑,更加充溢着与天争斗的乐天精神,“兄弟们,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咱们的活也快要干完了。”

    “你们刘总爷,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咱老子只会干一件事,就是冲出去干烂对面的敌人。你们看,太阳升起来了,看着就是一个好天气!看吧,今天是上阵打仗的好日子跟着你们刘总爷,每天都是打仗的好日子!都是打胜仗的好日子!”

    刘宗敏将锄头一把丢在地上,他声音极为洪亮,大声嘶吼起来,数百人都能将他口中的骂娘听得一清二楚,“弟兄们,都该干正事了。拿起你们的刀枪,跟着老子去干他妈杨嗣昌的亲娘!”

    这数百人的部队,包括李来亨、高一功、白旺,还有刘宗敏的副将谷可成和辛思忠这些人。所有人都将锄头甩到了地上,一齐怒骂了一声。

    “干他亲娘!”

    声如雷震,气势如虹。

第七十一章 花关索(上)

    刘宗敏、李来亨、高一功、白旺等人率领闯营将士,将李自成和田见秀留在老营山寨的大大件物资全部掩埋后,便马不停蹄折向北行。他们选了一条很少人走的小路,这条路都是高山峻岭,十分艰险,往往走一天看不见一处人烟。虽然增加了行军的难度,但也保证了义军的踪迹不会被官军发现,确保之后抄击夷陵的作战可以具备出其不意的突然性。

    刘宗敏断定杨嗣昌必然会飞檄各地官军,进剿联军,所以他一直督促人马不要歇息,抓紧前进,去同王光恩汇合。饿时吃点干粮,渴时饮点洞水,遇不到水时就只好渴得喉咙冒火,也得要坚持住。

    他们本来还牵着十几头大牲口,但因为地势险峻,总有牲口跌进谷中。白旺便干脆建议大家,将牲口全部宰杀,让将士们好好吃顿饱饭。

    大伙强行军走得实在太累了,有的人正在走着,忽然头一晕,眼一黑,咕咚一声栽到路旁。倘若路旁是道深谷,栽下去也就完了。有的人正走着向路旁一坐,原来只打算休息片刻,定定心,喘喘气再走,谁知一坐下去就再也起不来,头一歪,靠在石头上或树根上睡着了,有的人就这样睡一觉再也赶不上队伍了,有的人就这样坐下去不再醒了。

    李来亨看不下去了,他们已经从路上官兵的揭帖知道了,这次围剿不是由杨嗣昌亲自指挥,而是由湖广巡抚方孔负责。李来亨劝说刘宗敏,方孔不是杨嗣昌,他没有飞檄各地官兵的权力和威望这次官军调动的川兵、楚兵、沅兵、秦兵之中,方孔可以直接指挥的,只有楚兵而已。

    “刘总爷,我看方孔是没有杨嗣昌那般本事的,这样赶路下去,队伍是要垮掉的!”

    刘宗敏大呼一口气,他也没有任何特殊待遇,连最喜欢的那匹老马蹄儿爷,刘宗敏都交给了田见秀带去兴山县照看。他一路上也是步行,同样疲惫。

    “我们的抄击,关系到整个战局的胜负,咱们肩膀上担着上万条人命啊!”刘宗敏咬牙切齿说了两句,但他看了看将士们疲惫的模样,终于顿了顿头,说道,“只能休息一小会儿,若让官军发现了咱们的踪迹,这仗就很难打了。流汗总比流血好!”

    将士们一听到传令休息,都立刻躺在草上睡去。白旺临时充当了这支队伍大管家的角色,他带着火头军们也不休息,赶快打水、砍柴,埋锅造饭,要使将士们能饱餐一顿。白旺担心烟火太大,引起官军的警惕,还特地注意引导烟雾,只用小火。

    李来亨也靠在石头上休息着,他看到庆叔还站在那里,守着岗位,就问道:“庆叔怎么不睡一会儿?”

    庆叔连忙回答说:“人过四十以后,瞌睡没有那么多了。我跟摇旗扯两句闲聊,就把瞌睡混跑了。”

    “你还是睡一阵好。年纪大了,又受过伤,这样奔波,会撑不住的。”

    “少爷,你放心,我这把穷骨头越老越硬,累不垮哩。”

    李来亨闭起眼睛养神,不再多话。但没过一会儿白旺就过来招呼大家赶快起来吃饭,准备出发。

    白旺为不使火光被远处看见,埋锅造饭的地方都是在大石背后,密林深处,或比较隐蔽的山沟中。刘宗敏踏在一块石头上吃饭,白旺忙得累坏了,随便吃了两口饼子应付,高一功则和李来亨坐在一块,两人就着雪水吃了点热菜。

    大家都很安静,只有郝摇旗从一块高处的山坡上跑了下来,嘴里嚷嚷着:“有队伍过来了!不知道是官兵,还是花关索!”

    郝摇旗的话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警醒了起来,刘宗敏的动作最快。他天生神力,一把跳了出去,赶上山头去观望。李来亨、白旺、高一功这三个人心思则都比较细腻些,李来亨和高一功成三口两口把饭吃完,就跟着白旺带人,赶快将所有土灶和火堆弄灭,但不得用水浇湿,也不得显出用脚践踏的痕迹。

    刘宗敏旗登上一个高处,望一阵,下来对他们说:“我看是好消息,下面的人队伍散乱,行进很慢,看来一定都是步兵。他们看着十分疲惫,部伍不整,但气势却不弱,不像是官军的做派,应当是王光恩的人马。”

    刘宗敏平常只表现出犷悍好斗的一面,此时只是一个望,便分析出了下面队伍的行军特点来。这等眼力,倒让李来亨颇为佩服。

    “‘九条龙’,你去喊话看看!”

    刘宗敏给谷可成使了个眼色,让他到山头喊话试试下面的人。谷可成马上会意,他身手迅捷,身体也十分强健,嗓门一点不比刘宗敏差。

    谷可成奔到山头上,对着下面的队伍喊道:“云从龙!”

    底下的队伍听到山头上传来喊话声都十分震惊,他们一路行军,也算十分谨慎注意。居然全然没有发现山头上还有一支队伍,如果双方是敌对关系,那闯营完全可以发动伏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白面壮汉,在马上双手抱拳,对谷可成答道:“风从虎!敢问是哪家杆子!”

    谷可成借着他的话头,喊道:“我们是米脂带条子的!”

    带条子的意思就是带路,因为路和败露的露字同音,被绿林强人们所忌讳。所以绿林黑话里,都把路叫做条子,带路自然就是带条子。

    “原来是八队闯将的营头!久仰了!我们关营人马,等你们有段时日了!”

    双方确认互相的身份后,李来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大家绷着一根弦,拼命走了这么久,总算是没有出什么差错。既没有让官军逮住马脚,也顺利和花关索的部队汇合了。

    刘宗敏也十分兴奋,他走到山头上,露出半颗脑袋,喊道:“王守宇!老子是刘捷轩,咱们可算有段日子没见了!”

    王光恩的表字是守宇,拘说是他准备受熊文灿的招抚,驻在均州时,一个书办给他起的。闯营和曹营恢复联系后,也从曹操那边得知了义军其他营头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和情况。所以刘宗敏还是对王光恩,表现出一派很熟络的模样来。

    骑马立在关营队伍最前头的白面壮汉是王光恩的弟弟王昌1,王光恩则乘着骏马,被许多亲兵护在队伍中央。他生得比自己的弟弟俊俏一些,也难怪会用“花关索”这等诨号了。

    关营的人马让开一条路来,使王光恩可以驱马走到山下。他顶着一只明军的尖头头盔,身上穿着一件带有铁护手的扎甲,看着甲光明亮,比刘宗敏气派许多。

    “捷轩大哥!咱们真有好长时间不见了!我早收到了自成的消息,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一起留在这边,等官兵一有动向,就抄了他妈的夷陵!”

    李来亨也跟到山头处,他往下望了一眼。发现关营的人马混杂了不少妇孺,但看年龄又不像老营的家眷,都是些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李来亨眉头皱了皱,他看那些姑娘们都是一脸愁容,许多人肤色白皙、指甲留的很长,还有很多人裹着小脚,恐怕都是被王光恩抢掠裹挟的良家妇女。

    这种架势,一下子就让李来亨对王光恩产生了一种负面的印象。

    毕竟闯营之中,因为李自成本人洁身自好、以身作则,大家对藏匿妇女这件事管得极为严格。闯营之中藏匿妇女一旦被发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光是要被军法杀死,还会被其他兄弟指指点点,你算个什么东西,老掌盘何等英雄都没有抢个美妞回来压寨,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有脸藏匿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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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据高斗勋的《守郧纪略》,此时王光恩的弟弟王光泰在和摇黄一起活动,因此这里出场的是其三弟王昌

第七十二章 花关索(中)

    王光恩不愧是被李自成称为泥鳅似的人物,他一下马,就满脸堆笑,抱拳叫道:“捷轩大哥,你盘在这个僻静地方,叫小弟好找!咱们闯营近来可好?”

    “托福,一切都好。关索老弟,咱们又要联手打仗啦。”

    “哈哈,闯营的兄弟们,咱们都下山扎个营,到帐中叙话吧。”

    李来亨、白旺、高一功三人都看向刘宗敏,见总哨爷点了点头,便分头回去组织部队。将总共约有五百人的闯军留守兵力,全部拉下山去。王光恩和他三弟王昌,则带着关营的人马,在山道边一处有未冻溪水流过的地方,扎下了营盘。

    “请稍等一下,我的老哥。”王光恩向他的亲兵一招手,说道:“把礼物送这边来!”

    登时有人牵骡驮子,有人牵马过来,王光恩笑着说:“大家将要一起打仗了,总要拿一份见面礼。这里是几石杂粮,几十匹绸缎,还有五百两银子,都驮在骡子上,另外还给老哥一匹战马。这实在不成敬意,只算是千里敬鹅毛,望老哥笑纳。”

    说毕,王光恩还深深地躬身作揖。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李来亨因关营裹挟妇女,对他们观感不好。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花关索”会做人,真是活像泥鳅一般,滑不溜就的。

    刘宗敏也赶忙回礼,他虽然年纪比王光恩大些,在绿林中的威望和名声也高于王光恩。但王光恩毕竟是联军中一个独立营头的首领,地位和李自成等夷,他这样拉下脸来送礼作揖,刘宗敏再不会为人,也要以礼相待了。

    “老弟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是一方诸侯豪杰,我只是自成麾下的一员副将,哪能受老弟这般礼数?我这里确实困难,没什么可回礼的。可成,你给关营送五支火铳和几十斤火药,不要弱了咱们的礼数。”

    此前闯营挖坑,已将大多数的贵重物资掩埋了起来。还带在队伍里的东西,只有一些军需器械,所以刘宗敏要回礼,也只有回送了一些火铳和子药这些东西都是闯营在商州扫荡时缴获的战利品。

    谷可成带着七八个人扛起火铳子药先行下山,王光恩也让他三弟王昌同样带十几个人将粮食绸布和银子送上山区。双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和气,但显然还是互相存着相当的戒心毕竟不管是闯营还是关营,现在都身处敌后,处在官军的卧榻之侧,谁也不敢保证是否会被友军所出卖。

    两边的人交换完礼物后,才慢慢放下心来。但白旺和高一功,也都劝说刘宗敏,不要将部队拉去王光恩的营盘里歇息。闯营最好还是自己立一个营盘,分扎在关营的边上。这也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友军,而实在是百战余生后的一种本能,他们没人敢去赌王光恩的义气。

    王光恩见状也不气恼,他自然知道闯营如此做法的用意何在。“花关索”为人圆滑,这种时候也不会刻意为难盟友,反而又让三弟王昌,给闯营送去了一些茅草、被褥和搭营盘所需要的木料。

    “目前湖广、陕西、四川的官军云集附近十余县,总数在万人以上。咱们力分则弱,力合则强,要打回夷陵去,贵我两家还需要同心协力!”

    “花关索”说罢,又作揖鞠了一躬,这才转身返回了关营的营盘。他为人做事真可谓圆滑至极,滴水不漏了,也难怪李自成几次强调王光恩是个泥鳅一般,捉摸不定、难以把握的人物。

    闯营将士们则在立好营盘后,都跟着各队头领回去休息。李来亨将小虎队的战士们安置好后,吩咐庆叔留在营帐里管理杂务,又嘱咐他管好郝摇旗,不要让他任性妄为。自己则随白旺、高一功,一同前往刘宗敏的大帐,商讨军机。

    刘宗敏的大帐也是草草搭就的,看着十分简陋。不过总哨刘爷本来就是一个不拘小节的粗豪人物,他坐在一条长凳上,右脚也踩在椅面。嘴里还闲不下来,正磕着西瓜子。

    谷可成和辛思忠这两员副将分立在刘宗敏的左右。谷可成刚刚搭完营盘才过来的,他右臂的袖子还挽着,露出龙纹状的刺青来,也难怪他绰号叫“九条龙”了。辛思忠年龄比谷可成看着还要小些,脸上颇有些少年任气的稚嫩样子,他给李来亨、白旺、高一功三人搬来凳子,招呼大家一起坐下。

    所有人就围坐在刘宗敏面前,看着他磕瓜子。总哨爷又咔咔磕完一把瓜子后,才抖了两抖,将落在身上的瓜子皮抖落一地,说道:“大家伙觉得王光恩怎么样?”

    李来亨想起关营裹挟妇女的模样,皱了一下眉头,先答道:“我看‘花关索’营中很有一些年轻女子,看着不像是他们的老营家眷,倒有些像是抢掠过来的良家妇女。捷轩叔,这关营的军纪,似乎不算太好啊。”

    刘宗敏用食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说道:“军纪好不好,还是看跟谁比。跟咱们比,那关营是不能比。但就我对各部义军的了解,关营的军纪和战斗力还真都不算差。最起码的,王光恩这厮肯定是比惠登相强,关营的军纪也比混营好很多。”

    “小老虎大概只见过咱们闯营一支义军人马,大概不晓得像关营这样掠夺妇女,但还能养在营中的,已算不错了。如果是惠登相的混营,可能就把人家玩完后一刀剁了。”

    “刘总爷说得不错。”白旺也点了点头,他不比李来亨和高一功那样,与李自成沾亲带故。所以对刘宗敏不称字号,还是用总哨尊称,“我看关营里的那些女子,皮肤还算白皙,手上看着也没有做粗活的痕迹。大概是被王光恩他们养在营中,这放咱们闯营里面,固然是要军法处死的,但搁在其他义军里,其实算军纪还可以了。”

    李来亨对此有些意外,他只对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两支人马了解较深,连同样声名煊赫的曹营罗汝才,他也了解不多。至于像王光恩的关营这等兵马,他就全无了解了,此时听到刘宗敏和白旺的解释,才对各路义军,有了一个更加准确和清醒的认识。

    他心中想到的是,各路义军军纪散漫至此,恐怕也影响了后来闯军的声誉。也难怪会有许多文人一视同仁,将许多站不住脚的黑料谣言,安到了闯军的头上。李自成后来火并罗汝才、贺一龙,重新整顿各路义军,确实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捷轩叔,您是认为王光恩不可靠吗?”高一功听出了刘宗敏这个问题中隐藏的意思,他也觉得王光恩为人过于圆滑,并不是一个特别靠谱的合作对象。

    “不错,我和花关索一起打过几年仗,交往很深。”刘宗敏点点头,他将谷可成端来一杯茶水,边喝边讲,“王光恩兄弟三人,除了王光恩自己和他三弟王昌外,还有一个二弟王光泰跟着摇黄十三家混。他这个人常常两头下注,以前我们和洪承畴交手的时候,王光恩就干过里通官军的事情。只是因为洪承畴杀降太厉害,把他给吓住了,关索这厮才跟着我们一起造反到如今。”

    “而且王光恩这个人嘛,说好听点叫会来事,说难听点就是油滑。他这种几把人,不知道藏了多少心眼,现在是时势把我们逼到一起了,但咱们人人都要注意着些,时刻提防王光恩这等几把人,以免万一。”

    李来亨对刘宗敏满嘴的粗鄙之语不是很在意,只是现在看兵力对比,闯营只有五百来人,关营则有千余兵力,如果关营不可靠,这仗还怎么打?

    “捷轩叔,掌家给咱们留下的部队,只有我、高大哥、白大哥三队,再加上捷轩叔您的哨标人马,总共不过五百人。而王光恩的队伍,刚刚我粗粗看过一遍,恐怕有差不多一千人。如果王光恩不可靠,咱们只靠自己这五百人要反攻夷陵,恐怕很难。”

    “小老虎,你是真把你捷轩叔当粗人了吗?”刘宗敏哈哈大笑两声,他拍拍胸脯说道,“咱老刘也是会来事的人,让你们提防关营,不是说不跟他合作了。我对王光恩很了解,打夷陵他是一定会参加的但是打到关键时刻,如果伤亡太大,以他油滑的性子,十有**会跑,甚至会让咱们给他顶雷。我叫你们提防着他,就是要小心,不要白白给人家顶了雷。”

第七十三章 花关索(下)

    刘宗敏虽是粗人,但也有细心之处,他让各队时刻提防好王光恩后。便和谷可成、辛思忠,带上数十亲兵,到闯营营盘和关营营盘中间的一处溪流边上,找王光恩见面。

    与此同时,白旺也收到从兴山和夷陵过来的夜不收探马急报。说是官军已有大规模的行动了,以杨世恩和罗安邦为首的楚兵主力六千人,据悉已经开往兴山县一带,以王之纶、孙逢圣、卫嘉增、谭诣、罗文垣为首的川兵主力四千人,则开到了夷陵附近。

    另外在战场更北面的南漳一带,曹营的探马也查到了另一支官军的踪迹:南漳县有朱化龙和谭文率领的川竿兵二千人,这是一支川兵和湘西镇篁兵混编的部队,战斗力较强。

    除此之外,义军本以为会被杨嗣昌作为官军主力使用的闵一麒、尹先民两支沅兵部队,尚且未见踪影。或许他们还在从湖广南部赶往鄂西战场的道路上,这支沅兵部队说不定就赶不上兴山的主力决战了。但对留守敌后的闯、关两营来说,这支姗姗来迟的沅兵反可能成为一大危机。

    当然闯营众将并不知道督师阁部杨嗣昌与湖广巡抚方孔之间的勾心斗角,也不知道直接指挥兴山战役的湖广巡抚方孔与管辖沅兵部队的偏沅巡抚陈睿谟之间的矛盾。他们自然无法预料到,沅兵是因为方孔担心偏沅巡抚和他争功的关系,而被他设法拖在了南方。

    刘宗敏在溪流边上,将闯营获得的情报,绝大部分都透露给了王光恩。他劝说关营,如今时势危殆,大家无论如何,都要同心协力,打完这一仗再说。

    “老弟,官军现在云集兴山。曹帅手上虽然联合起了近万人的兵力,但我们器械不比官兵那般精良,又没有火铳大炮可用,曹帅想诱敌深入,却未必能够拿下官军。”

    王光恩站在溪流的另一面上,他被王昌和十多名护卫亲兵拥簇着,听到刘宗敏说的话后,大笑了两声,答道:“我的老大哥,我全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趁着官军杀去兴山的时候,咱们合力给夷陵来一下子……但是但是你们又不放心我老关的为人。”

    刘宗敏没有答话,但他的沉默不语,显然也是默认了王光恩的意思。

    “哈哈哈,确实。我也承认,当年在陕西的时候,老弟和洪亨九接洽过许多次,随时准备接受招安。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而且我跟着曹操大哥,在房县和均州诈降熊文灿。捷轩老哥,你认为朝廷还有可能接受我吗?”

    其实刘宗敏最担心的恰巧就是王光恩说的这件事,王光恩在均州名义上答应了熊文灿的招抚,但随即又跟着曹操罗汝才重新举兵。他的反复无常和不讲信义,实在让刘宗敏无法信任。

    “捷轩老哥,咱们都是绿林同道。我就是要招安,也要讲义气,绝不会用刀子对着过去的兄弟们。你大可放心,曹操对我有恩,这一仗我不是为了你们闯营打的,是为了我的曹操大哥去打。我有几分力,就使几分力,只希望贵闯营不要临阵退缩才是。”

    刘宗敏身旁的辛思忠,最为年少,受不住王光恩的激将法,立即便大喊一句:“我们闯营都是顶天立地,打不垮,压不扁,吓不倒,拉不转的好汉子。掌盘子信不过我们,马上战场上就能见真章了!”

    “捷轩老哥,你麾下真有一员好战将!”王光恩先是赞叹一句,然后面色转沉,他拔出腰刀,一刀将边上的树枝斩断,说道,“贵我两营共进共退,先破夷陵,再击兴山,如果我老关做不到位,就犹如此枝!”

    “好!”

    刘宗敏虽然心中尚有疑虑,但也知道自己再在话头上压迫关营,就不太合适了。他也斩落一段树枝,与王光恩盟誓。随即两军便各回各营,开始休整备战,一面放出夜不收和扮做山民的探子,观察官军的动向,一面给兴山的曹营主力派去使者,询问战期。

    李来亨、白旺、高一功三人则在营盘里整理队伍,眼看着战局已呈现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所有人的情绪都高度紧张起来。整个营帐里,霎时间充满了肃杀的氛围。

    李来亨直接让庆叔和郝摇旗传令下去,小虎队的战士,所有人都赶紧饱餐一顿,然后休息两个时辰。等这个时间就过去了,就没有休息的功夫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不许解甲,一刻钟也容不得松懈,要全力应对大战了。

    李来亨亲手帮助将士们将捆好的帐篷和各种军需放置好,约莫二更的时候,等所有人都差不多休息了,李来亨又带着庆叔和郝摇旗两人,将所有营帐都巡视了一遍。郝摇旗瞌睡很多,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比平常,不是卖傻充楞的时候。

    “大家都好好休息。”李来亨之前已让庆叔帮忙,将小虎队中训练和战斗表现比较出色的十几个人,名字、身份全部背了下来。这次扎营,他特地将这十几个人分开到不同营帐,保证每一间营帐中,都有一个自己可以背出名字身份的士卒来。

    他让庆叔和郝摇旗站在营帐外面,自己一个人走近士卒休息的地方。帐篷里乌漆墨黑的,实在看不清楚,李来亨只好要让庆叔将门布用手托着,好叫月光透进来,方便他认人。

    这样又找了好一会儿,李来亨才确认了这间营帐中自己背过名字身份的那位兄弟。他盯住这人,马上靠了过去,本来李来亨的用意是相帮他掖一下被子,然后“无意中”惊醒士兵,趁机讲一讲他背好的名字身份,以表现出自己如何爱兵如子云云。

    但哪想得到,小虎队的这帮鸟人睡得这么沉。李来亨上去掖被褥茅草,就差使出吃奶的劲儿,把士兵捂死了,这帮鸟人还是发出震天响的呼噜声,睡得死沉死沉的。

    庆叔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问道:“少爷……要不要干脆泼水弄醒他们?”

    “你他妈……!”李来亨差点气的笑出声来,他这是要在战前来收买人心的,不是来搞夜袭的好不好。

    倒是郝摇旗这次表现不错,他直接抓住将营帐顶起的一根梁木,用那种天生神力摇晃起来。一下子这间营帐便哗啦作响起来,里头的几名士兵这才稍稍有点清醒的意思。

    李来亨看时机差不多了,赶忙扑过去,一个猛虎下山将被子猛地掖好。总算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惊醒了帐中的将士们了。

    睡眼稀松的小虎队战士们,还在半梦半醒间,就看到了李来亨、郝摇旗、李长庆三张大脸浮现在面前,差点没给吓个半死。

    “管、管队!”

    李来亨赶紧做出一副慈祥宽和的样子来。他将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大家不要出声吵醒其他营帐的人,然后就开始了他的表演。

    “嘘,别出声,不要吵醒在休息的其他人。我就是心里没底,总担心你们又没有睡好。天气这么凉,你们又都是些粗心的汉子,要是没盖好被褥茅草,在大战前害了病,那多么不好!”

    “嘿,你小子不是张皮绠吗?我还记得你呢,我记得你是跟你娘一起投的闯营,我还吃过你娘在老营做的饭呢。味道是真不错!”

    李来亨哪有这种本领,能把手下人的身份背景名字记得一清二楚。这些当然都是他提前背好的内容,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全套。他一边给张皮绠掖好被子,一边做出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你是个好汉子,我还记得你在山阳县的时候,是第一批杀进县城里的人。真是英雄!接下来咱们就要反攻夷陵、抄击官军的后路了,你要好好发挥,等咱们打胜了,还回去吃你娘做的好饭菜!”

    “管队……管队对我的事情,竟然记得这样清楚!”张皮绠是个少年兵卒,样貌比李来亨还要年轻些。他父兄原是其他义军里的战士,但都死在了洪承畴手上,他和母亲无处托依,便投奔了闯营。

    因为张皮绠年幼,武艺也不高,最初的时候才被李自成安排到小虎队里。他在闯营中地位低微,却没想到一只虎的义子、闯营管队李来亨,会将他的事情记得这样清楚!

    他眼眶几乎有些湿润,哽咽着说道:“管队……管队的,我一定不叫你失望。等开仗了,我就是拼出这条命去,也要杀败官兵!”

    “好、好,有志气!还有你们大伙,人人都很有志气,都很英雄。我对你们每人的事情都记得很清楚,大家都要好好冲杀,打一个大胜仗!”

    当然,实际上这间营帐里,除了张皮绠以外的人,李来亨也就都是有些眼熟罢了。他也就背过张皮绠一个人的事迹,其他人真要追问起来,那就尴尬了。所以李来亨也赶紧结束这段话,叫所有人都好好休息,好好备战。

    他和庆叔、郝摇旗退出营帐后,才小喘了一口气。每一小间营帐里,李来亨都好好背熟了其中一人的事迹他只要说出一人的事迹,其他人自然也都觉得,自己应该也被李来亨记得很清楚。

    接下来就是继续重复上一轮的操作了,庆叔掀开门、郝摇旗摇梁木吵醒所有人,李来亨上去做背诵表演。直说得人人热泪盈眶,心中充满了为我们小虎哥,杀出一片海阔天空的雄心壮志。

    从二更开始,李来亨挨个营帐的做背诵表演,一直表演到四更,才差不多将小虎队所有人都搞定了。庆叔站在外头,一脸怀疑地问郝摇旗:“摇旗,你说少爷这算不算骗人?”

    郝摇旗却一脸崇拜的模样,说道:“咱们管队背书,那是真的有点东西!太你妈厉害了!你让我背三四天,我都背不来!”

    “……这可还行。”庆叔无奈摇了摇头。

第七十四章 羊角山

    “全营整队!”

    第二天天亮前,刘宗敏在全营整队时,又同李来亨、白旺、高一功、谷可成、辛思忠这五位将领开会,商讨今后的军事行动方针。刘宗敏将如何分兵潜伏的策略告诉众将,要大家充分利用夷陵周边山高林密的地形特点,来打击官军。

    人马都快出发了,刘宗敏在一身陈旧的布面甲后头,披挂一件黑色的对襟罩衣。火光将罩衣下的甲片映照着闪闪发亮,刘宗敏缕了缕胡须,笑骂道:“咱们即将开工了,谁干不好、打不好,老子回头是要狠狠收拾的。”

    众将都称是,谷可成和辛思忠是刘宗敏的左右副将,就留在大帐里,帮总哨爷组织亲军兵马。李来亨等三将,则各自返回自己的队伍之中,收拾辎重、器械,准备出发。

    正在这时候,关营派人来通知刘宗敏,有要事禀告。刘宗敏便示意众人都先留下,一起听听关营带来的消息。

    李来亨停下脚步,看到关营大将王昌的几位亲兵,亲自到大帐里来禀告军情,心里就猜到这一点是十分重要的讯息。十有**,与曹、闯主力在兴山县同官军的决战有关。

    刘宗敏大马金刀坐在正位上,他抬抬手,叫几名亲兵不要虚礼,赶紧将紧要军情说出。

    “回禀闯营刘将爷,我家掌盘从兴山县收到急报,说是曹、混等营主力兵马,已将六千楚军围在羊角山一带了!”

    李来亨心中一惊,问道:“是香油坪附近的羊角山吗?六千楚兵,曹帅真是大手笔、大气魄!”

    来通告的关营亲兵单膝跪在地上,答道:“回禀小将军,正是香油坪附近的羊角山。”

    高一功戎马十年,军事经验丰富,特别注意收集地理信息。他对羊角山有所了解,低头沉吟道:“羊角山,地近兴山三十里,山高险峻,易于设防,恐怕不好拿下……”

    “这位可是闯营的高头领?”关营亲兵仰头问道。

    “不错,我就是高一功。”

    “我们关营中人都听过高头领留心地理、熟悉山川的故事,闻名不如见面,高头领果然厉害!羊角山确实险峻,官军依托山岩坚壁防守,曹帅率领近万人马,环攻二天,还是没能攻破!”

    白旺心思最为细腻,他要关营亲兵将羊角山战事,细细叙述一遍,以便于大家的定夺。关营亲兵便依次解说:“回禀白头领,十八日时官军中楚兵副总兵官杨世恩先带兵进山搜剿,十九日攻到隔浪坪。曹帅连撤数十里,诱敌入山,先将荆州道冯上宾的一队标兵设伏歼灭,不久杨世恩招引楚军另一总兵官罗安邦,合兵六千人,共进兴山。”

    刘宗敏答道:“这我们知道,闯营此前也收到了杨世恩、罗安邦两副总兵,合兵六千人进攻兴山老营的消息。那之后他们怎么被曹帅围在了羊角山?”

    “杨罗二副总,连日追我,十分轻敌,将辎重全部置于当阳一带,加之队形拖沓。曹帅便将老营妇孺家眷安置在羊角山,战兵假做溃退,引诱官军到羊角山劫营。贵营掌盘子闯将与混天星,用二千劲兵截断其后路,曹帅并整十万、小秦王等部,趁机合围了羊角山。只因羊角山山高地险,一时尚未攻克!但羊角山上无水源,官军自困高山,包围的时间再久些,他们一定完蛋!我们掌盘子断定夷陵守军将倾巢出动,去羊角山增援。所以特来告知贵营,即刻出发,抄击夷陵!”

    刘宗敏本就准备出兵作战了,被关营亲兵这番话更是讲的战意勃发。当即便拍板决定,马上和王光恩合兵一处,打回夷陵去。

    可李来亨却心中不安,围剿官军中六千楚兵被围在羊角山,尚且没有歼灭。夷陵附近可能还有约四千川兵,哪怕他们倾巢出动去羊角山增援,在夷陵也会留下许多兵力。而且闵一麒、尹先民的两千沅兵,至今尚不知道他们到了什么方位,局势尚很迷惑!

    “如果官军能够坚守羊角山数天,我们未必能够打下夷陵,曹帅也未必能够歼灭那六千楚兵。”

    李来亨出言反对道,他隐隐记得香油坪附近的羊角山,并非后世中农民军大胜过的地名,但也无法肯定历史是否早已发生了重大变化。但哪怕仅根据他现在掌握的军事经验,加上后世了解到的一些作战常识,也让他心中依旧不安。

    “高大哥说了,羊角山地形险峻。而官军不比我们义军,他们铳、炮极多,便于防守,如今又是寒冬,天气不会影响火铳发挥,曹帅未必能够打破羊角山。”

    “何况还有至少二千沅兵的踪迹,我们尚未掌握。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贸然出动,风险实在太大了。”

    刘宗敏对李来亨的意见却并不认同,“来亨,你经验太浅了!打仗哪可能处处明了,不管你摆一桌子宴席,来了几桌的客人,都得把它办下去。你要想等所有军情全部明确了再打仗,这仗也就不用打了,人家早把你灭光了。”

    李来亨的观点也不能全说错误,但他总以后世事后诸葛亮的观点看待问题,总将战场迷雾的因素忽略掉,确实也偏颇了些。

    “捷轩叔,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曹帅若不能在羊角山剿灭官兵,甚至反而让官兵突围出来,我们进攻夷陵,或许有被官军反包围的危险?”

    李来亨对贸然进攻夷陵的决策内心持反对意见,但刘宗敏是长辈,他是晚辈,刘宗敏是闯营的元从大将,他的资历却很浅,因此他虽然持反对之意,却不能直抒胸臆,强势提出自己的意见。

    跪在地上的关营亲兵则说:“羊角山上没有活水,这就跟马谡在街亭一样。曹帅包围几天后,官军一定不战自溃。”

    李来亨在闯营之中一直采用了比较圆滑的处事风格,心眼留的多,心机也比较深。这当然和他早年被艾都司陷害过一次有关,无论如何,李来亨尽量不愿太过直接反对刘宗敏的意见。

    但这次行动直接关系到大战的胜负,以及他和小虎队身家性命,又让他不能不设法迂回力争。。

    李来亨一手指天,对关营亲兵解释道:“山中无水,但天上却有水。如果降雪的话,官兵取雪水来喝,也可以顶一段时间。”

    刘宗敏听到这时,脸色已有点不好看了,他又说道:“才刚下完一场雪,新雪不会那么快到的。来亨,你总将情况想到最倒霉的地步,这样如何打仗。”

    白旺倒有些赞同李来亨的观点,“先料败,再料胜,这样确实稳妥。只是来亨,我们的行动事关大局,即使情况困难,也要硬拼过去,不能只考虑自己。”

    “对!”刘宗敏用力一拍桌子,强硬地将决策定了下来,“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不管沅兵在哪里,我们都要攻下夷陵。这样自成他们在兴山,才能更好歼敌。”

    李来亨知道再说下去也无意义了,他再争辩恐怕就要被视作不顾大局的人物了。何况如果不继续下雪的话,罗汝才也确实完全有可能歼灭被围在羊角山的敌军。而且踪迹消失的二千沅兵,也有可能在整场仗都打完的时候,还没赶过来,未必会威胁到闯营。

    他迟疑一会儿后,终于点头,“大家说的确实更有道理,那我一切都听捷轩叔的安排。我们小虎队愿为先锋,打回夷陵寨!”

    闯营决策确定以后,关营亲兵便走出营帐,迅速奔过溪流,返回关营的营地通告消息。刚刚那个与闯营众将对话的亲兵,一出闯营的营地,脸色便一变,气度远在他人之上,显然在关营中地位不低。

    关营大将王昌亲自到营门迎接到,双手将他手臂握住,问道:“世英,大哥等你等得很急了,闯营的情况到底如何?”

    关营亲兵本名叫做李世英,是王光恩身边新近提拔起来的重要大将之一。他扮做传信亲兵,亲自到闯营大帐中,查探军情,任务很重,而他表现的也十分优异。

    “我们到大帐里一起说,三爷。”

    王昌带着李世英赶忙走进关营大帐,“花关索”王光恩全身披挂铁甲,关营亲兵也都全副武装,早已做好了开拔的准备。

    “世英,你回来了!闯营那群人,是什么样子?”

    李世英缓了两口气后,答道:“掌家,我看刘宗敏的意思是已经定了。闯营应该会全力出动,配合我们攻打夷陵。”

    王光恩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又问道:“捷轩我是很了解的,他没有太多肠子,好对付。那闯营其他人呢?”

    “我见过高一功了,他确实才干很高,对山川地理掌握很深。但看起来没有什么魄力,影响不大。另有一个叫白旺的头领,考虑十分周全,但在闯营似乎地位不高。”

    王光恩的三弟王昌在边上喜道:“李自成何等英雄,结果只留下这些头脑简单的人物。我们大可以将闯营随便拿捏,让他们帮我们顶雷,去扛官军了。”

    李世英这时却又摇了摇头,他反对王昌的说法,说道:“闯营之中还有一个小李头领,据说是一只虎的义子。我看他思虑周全,做事细腻,而且又有能和刘宗敏争辩的魄力,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王光恩眯起眼睛,问道:“什么小李头领,我怎么没听过一只虎手下还有这等人物?”

    李世英答道:“他绰号叫‘乳虎’,大名叫李来亨。确实名声不显,我也从未听过这号人物。但他分析战局,鞭辟入里,很难易与。”

    “这种小角色,听都没听过,有什么可多虑的。”王昌撇撇嘴,反对道。

    李世英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寒风从大帐的缝隙里吹拂了进来。他浑身起了一阵寒意,脖子上起了许多鸡皮疙瘩,突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预感。

    “掌盘,好像突然变冷了许多?”

    王光恩对李世英突然问出的这个问题,感到十分莫名其妙。他掀开大帐的门帘,往外望了一眼,说道:“哦,又下雪了,难怪我也觉得变冷了许多。”

第七十五章 扑夷陵(一)

    签约后的第一周,剧情上开始香油坪战役,香油坪结束后应该很快会结束第一卷了。之后就是第二卷“牧野鹰扬”,闯军进入河南,纵横中原大地,主角也将单独行动,开始种田,发展自己的势力,八方风雨会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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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紧急,夷陵官军既然已有动向,闯营也不能再慢吞吞的了。而且王光恩决心已下,关营连番催促,自然马虎不得。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刘宗敏本来就是雷厉风行的人物,他一声令下,李来亨、高一功、白旺就全都行动了起来。人披甲、刀入鞘,挟弓负箭,一列列锐士劲卒穿行营间,将营帐全部收起、裹好。白旺还小心翼翼,将营寨中的篝火堆等等痕迹掩盖、消灭掉。

    “下雪了!”

    众人正在紧张忙碌时,郝摇旗突然看到几点雪花落下。他用硕大的手掌接住一捧雪,不以为意,随口说了一句:“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快又下雪了!”

    但参与了大帐军议的高一功、白旺等人,都是脸色一变,惊呼出声。天气的陡然变化,或许将正如李来亨所言,影响到这场战役的最终胜负。

    “小老虎,你猜得真准,果真下雪了。现在看来,这场仗不好打了。”白旺也接住两片雪花,摇头苦笑。

    “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我们已经答应下关营,已拔营出击的时候,雪才到……”李来亨吐了口气,心中恨恨。下雪的时机真不凑巧,如今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了。

    高一功将铁盔的头绳系好,又将雁翎刀挂在腰上。他表现比较沉稳持重,只是脸色阴沉着说了一句,“我们要相信曹帅和掌家,一定可以攻破羊角山。”

    “高大哥说得不错,就像捷轩叔说的一样,我们这一桌宴席,不管来了多少桌客人,都得想方设法办下去。”

    李来亨点点头,他知道现在绝对不是宣扬负面消息,自降军心士气的时刻。他和高一功又说了几句,大抵就是说些坚强战役决心的废话,最后李来亨又拍拍白旺肩膀,提醒道:“咱们务必还是要小心花关索!”

    “好了,来亨、老白,咱们都回去带队。快到拂晓时分了,都跟着捷轩叔准备出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高一功一锤定音,李来亨也返回小虎队部众之中。李长庆和郝摇旗都披挂好了甲衣,武器器械也都集中放在了伸手易取的地方由于之前夜间,李来亨的那番慰问表演,小虎队将士人人脸上都充满了一种勃发向上、与天争斗的慨然气魄。

    李来亨暗道一声,军心可用!总算是稍稍削除了一些心中的不安感。

    “管队,咱们该出发了。”郝摇旗将他用惯了的那根枣木棒背在身后,他思虑较浅,不像李来亨那样自己吓自己。心理上郝摇旗是轻装上阵,因此反倒是一番摩拳擦掌、战意勃勃的高昂气势。

    “好,咱们出发!”

    李来亨将那顶和李自成形制相同的红缨毡笠帽戴到头上,又把帽绳系好。他内里穿着一件在商州缴获的布面甲,中间罩一层明军罩衣,最外面披挂的则是御寒用的厚绒布斗篷。李来亨在闯营吃饱饭后,体型早已健壮了回来。,他虽然不比郝摇旗那般高壮,但也算挺拔,几层衣服加上去后,更显得人高马大。

    阳光透过群山和飘雪的缝隙,微微露出几丝,照在小虎队战士们的头盔、甲片和刀剑上,折射出层层叠叠的耀眼寒光。

    晨雾很浓,再加上天上的飘雪,可视度很低,十丈外就看不见人影。高山、深谷、村落、树林,完全被白茫茫的浓雾和雪花遮住。闯营和关营共约一千五百人的兵力,原本驻扎在夷陵和远安县之间的金竹坪一带,只要过了大王岩一带,就将进入距离夷陵治所很近的谷地地带。

    从金竹坪西侧的谷地南下,就可以迅速直抵夷陵州治所和南津口。闯营此前兵马就是驻扎在南津口的大木坪,李自成和田见秀等人撤走前,并未将老营营房全部拆毁,特地在那里留下一些房间供官军驻扎使用。

    闯营熟悉大木坪老寨附近的地形,刘宗敏的副将,那位九条龙纹身的谷可成带了几个夜不收,冒险前出查探。确认了果然有2一股官兵,就驻扎在大木坪的老营山寨里头。

    “官兵自己跳进咱们的口袋里,真是自寻死路。”

    刘宗敏获得消息后,十分兴奋,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日夜等待,望眼欲穿,总算抓住了一个痛击官兵的好时机。刘总爷立刻便派亲兵去通知王光恩,要和关营联手,先突袭大木坪的老营山寨记忆力过人的高一功还记得,那附近有好几条小路可以直通山寨后方,义军可以轻松绕开官兵的防御,直接打进寨中。

    刘宗敏又让白旺和李来亨分出兵力,布置兵线,要在南面通向南津口和夷陵治所的路口上,兜住可能突围或溃逃的败兵。

    李来亨和白旺相视一眼,都点点头。去年秋冬之际,在竹溪县城的时候,李来亨还只是竹溪县中一个枵腹待死的苦役民夫。现在却已经是地位与白旺等夷,能够率领上百名战兵作战的管队头领了。

    “老白,咱们又要搭伙了。”

    白旺拍了拍雁翎刀刀柄,笑道:“现下不比在竹溪县那时了,咱们在商州衣换新、刀换利。小老虎你的本事,也是一日高过一日,这仗一定会是个大大的胜仗。”

    “哈,老白不要挖苦我。”

    李来亨讪笑一声,便将当初李双喜赠送的虎头腰刀从腰间解下,握在手中。他站在小虎队的最前排,转身对将士们说道:“兄弟们,总哨爷的要求大家伙也都听到了。咱们要兜住南逃之敌咱们打逃敌、打溃兵,任务已经比刘总爷和高管队轻松多了,因此更加不能放跑一个官兵!”

    昨晚上被李来亨亲手掖被子掖醒的张皮绠,非常兴奋。他年纪比李来亨还小,参战次数不多,对血腥的厮杀还充满一些评书演义式的幻想。

    张皮绠听李来亨这么说后,第一个用刀拍着手牌叫喊了起来。小虎队中少有老本劲兵,因此张皮绠年纪小、经验薄,也混上了刀牌手的岗位。他兴奋之下,连喊了两声“为咱管队卖命!”,李来亨看在眼里,对昨晚深夜的那一场营业表演大感满意。

    李来亨和白旺两人,又去亲兵队伍前面,和刘宗敏商讨了一些兜敌截击的方略。高一功也在那里,因为他最熟悉老营山寨附近的地理,所以刘宗敏让他率领最精锐的部队,引导关营的精兵,从小路直入寨中。

    “小老虎、白旺,你们两队人马,可别丢了闯营的脸,放跑官兵。”

    刘宗敏再次提醒两人,不要有任何纰漏。现在天气是浓雾加大雪,虽然对义军来说,大大增加了行军的困难。但也极大帮助了义军隐藏自身的战役图谋,确保袭击作战的突然性。刘宗敏希望在吃掉大木坪山寨的这股官兵后,赶在夷陵治所和南津口的官军发现情况变化前,直接拿下夷陵。

    小虎队和白旺率领的闯营左标二队,要翻山越岭,赶到庙坪一带布置阻击阵地。庙坪位于大木坪山寨和南津口之间南津口则在夷陵州治所的西面,当三峡之口,是夷陵西面最重要的关隘之一,也叫南津关。当地设有巡检司,三国时刘备在夷陵之战中,就曾留兵据守此处。

    李来亨知道,布置阻击阵地任务比较简单。困难的地方在于要遮挡住南津口一带官军的耳目,而且一定要防止刘宗敏和王光恩突袭大木坪山寨的消息走漏,绝不能让南津口和夷陵州治所的官军有所防备。

    他和白旺都是心思细密谨慎的性格,两人办事都十分牢靠,而且又常常搭伙做事,相互之间也比较了解。不需要多说,二人就能理解到对方的意思。约二百人的部队就这样疾驰在大雪浓雾的山道之间,在拂晓后的初晨里,人人踏雪餐风,短兵疾行小虎队的将士们大多在昨晚,受到了李来亨的“深夜营业”表演,士气比之白旺所部高昂好多倍。

    因此以新兵、老弱和米脂乡勇为主的小虎队,行军速度反而还在白旺所部老兵之上。像张皮绠这样不晓事的小少年,还因为赶路过于拼命争先,让行军经验丰富的郝摇旗痛骂了两句。

    张皮绠不懂得分配体力,一心只知道往前冲,被郝摇旗臭骂一通后,心里还觉得自己十分委屈。他扁着嘴巴,感觉好像受了郝摇旗的侮辱一般,但又想到昨夜小虎管队的悉心照料,便决心将一腔委屈的情绪,全部发泄到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给管队长脸。

    “管队的,是关公像!”

    张皮绠眼尖,他立在山头上,第一个看到了不远处立着的一座关公像。郝摇旗听到后,一跃而起,跳到一座积雪的青石块上,他身材比小孩儿般的张皮绠高大许多。站得高,看得远,郝摇旗确认两遍后,才对李来亨说道:“管队,是关庙,咱们已经到庙坪了。”

    在陕西方言里,坪一般指的是黄土高原的黄土阶地或台地。不过在鄂西山区一带,坪一般指的是山区和丘陵地区局部的平地。庙坪名字的来源,就是因为这一带有一处关帝庙,正处在谷地中央。

    李来亨和白旺确认关帝庙的位置后,便带队下山。关帝庙位置紧要,庙中不知道有无守军但无论如何,李来亨感到不能失之万一。就像白旺之前讲的那样,料胜之前先料败,行事前尽量采取悲观主义,这才比较稳妥。

    “摇旗,准备开仗。咱们先拿下关帝庙!如果庙里有官兵,就格杀勿论;庙中若无官兵,但有敢扰我行动的,也格杀勿论。”

    李来亨将虎头腰刀拔出,刀锋寒光闪烁,杀气毕露。他话中也是杀意沸腾,连续强调了两次格杀勿论,让郝摇旗脸色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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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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