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厚重的骑兵
发给了赏功银以后的杂牌新附军,果然士气大为提振。而且济尔哈朗的这二十多万两银子,虽然是许诺给阵前杀敌的士卒们,但等到战后,唐通自然有的是办法再从士兵的手里,将这些银子搞到自己的腰包里面。
所以连此前对大顺军已经产生畏惧之心的唐通,这时候斗志都已勃发,感到摧灭流贼,未必是一个多么困难的任务。
跟随唐通一起出击抵御刘芳亮重骑冲击的屯齐,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经过涅槃口之败以后,他对顺军的战斗力已经做了重新评估,在清军当中,属于相当冷静的将领之一。
屯齐不像唐通那样,被清军这边一时的气势所迷惑。他还能看到更为深层次的东西:
敌人既然是困兽之斗,跃谷觅食的决心和勇气,一定就超过了被赏功银激励奋发起来的明军官兵。
不能得胜就只能求死的黑暗困境,是明军这些杂牌部队难以体会到的差距。
屯齐已经做好了唐通不能得胜的准备——这种情况本来就在他和济尔哈朗的考虑之中,只要最后这些汉兵,能够给流贼造成足够伤筋动骨的杀伤也就很可以了。
围城的清军兵马,早在昨天就已经在深州城四面郊外挖掘了一条重壕。济尔哈朗所处的中军大营,更是在营墙以外,又修建了一层木栅栏,在许多要道处,还另外堆置了许多鹿角。
庄亲王的盘算就是把汉兵当成消耗品,和流贼一一对子,消耗流贼的兵力。清军自己的核心部队,不管是真正满洲太君,还是那些汉军旗旗人,最后都是要依托重壕和营墙阻敌的。
在清军这样完善的部署之下,流贼即便能够破围而出,其突围力量势必也已经遭到重创,生力军受到严重损伤,即便能够冲到获鹿战场,参与清顺之间的主力大会战,也难以扭转清军不可动摇的优势局面了。
所以屯齐亲自率领的这近千满洲兵,就绝不能轻易陷入敌阵之中。而一定要小心运用,做好自己督战队的任务,鼓励那些汉兵的士气就够了。即便形势再如何险恶不利,济尔哈朗也要求他万万不能轻率地陷入和流贼的无谓战斗里去。
屯齐经历过涅槃口之败,他当然知道流贼还没有被清军战无不胜的神话笼罩威压。闯贼还是一支很有骨气、非常难啃的硬部队。满洲兵只能用在最后一击上,而绝不应该轻易被拼在消耗战里面。
这一层教训,也算是满洲人内部的有识之士们,经历了砀山、白沟河、涅槃口三场会战情况以后,得出的一种针对大顺军总结性的经验教训吧!
以昌平镇官兵为核心力量的万余明军战兵,则在唐通的指挥下,冲出中军大阵,准备在清军围城重壕和深州城之间的旷野上和顺军交战。
这些明军官兵也都算得上是数万鱼腩杂牌军中的精华所在,军容尚算齐整,战列也算得上是比较有章法。并没有变成一团乱哄哄的样子一齐拥上,而是在军官们的组织下,以数个波次的形式扑向刘芳亮。
顺军重骑最后放完一波箭雨和铳弹以后,刘芳亮就和郝摇旗别过马头,各自带领左营三堵墙精骑和楚闯骑兵楔入敌阵之中。
刘芳亮将长矛夹在肋下,战马奔腾如惊云涌动,烟尘缭绕,仿佛山崩地裂。左营骑兵的冲击速度越来越快,马匹的四蹄参差于一处,大地震动,刘芳亮和他左右的骑士们,全部将上半身微微低伏下来,双手离开缰绳和马鞍,只凭借腰腹力量和马鞍、马镫的帮助,将自己固定在马背上面。
两支同为汉人的队伍,针尖对上麦芒,一切都发生在屯齐的冷眼旁观之下,他带着近千满洲督战队守在明军冲击队形的侧后翼,静侯着汉人和汉人之间血腥的搏杀与消耗。
顺军骑兵多穿着蓝色罩衣,明军官兵则因为长期拖欠粮饷的缘故,军装紧缺,许多士兵都是七七八八穿着模样各不相同的衣服,远远看起来就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不似顺军阵伍那般齐整。
好在有济尔哈朗于阵前开出的赏功银激励,官军的军心士气还是相当可以。顺军重骑的冲锋威力已经非常惊人,即便是在远处静观战局变化的屯齐,都暗暗为刘芳亮发起的猛烈冲击感到心惊。
可是这样一波惊人的冲锋,居然并没有打垮明军官兵。唐通依旧带着一群家丁围在中间,那些被赏功银激发出斗志的鱼腩明军士卒,居然不怯反进,迎着顺军的冲锋大举逆击,在阵中杀成一团。
两军旗帜搅于一处,军阵战线顿时犬牙交错起来。刘芳亮本以为皇太极留下的围城部队,都只是些不堪一击的羸弱敌人,未曾料到明军官兵有了足够饷银支撑以后,士气振作,居然还是这样难缠。
左营骑兵过于托大,刘芳亮一心只想着赶紧突往济尔哈朗所在的中军大阵,没有预料好对付明军反扑部队的情况,结果便使得战况焦灼起来。猝不及防的大顺重骑,在短暂冲锋以后,很快就深陷敌围之中,挣脱不得,只能转为白刃格斗。
这样的白刃格斗,对于人马具装的左营重骑非常不划算。不少骑士或者是战马被敌人砍倒,或者是被敌人直接拖拽下马,陷入惨烈的消耗战里。
刘芳亮自己个人固然是勇武无敌,带着一队亲卫骑兵左突右冲试图打开局面。但这时候屯齐也已经渐渐感到战机显露,马上就部署那些满洲太君们游走在战线外围,不断骑射袭扰,八旗兵里专门有一些箭法精准通神的狙击高手,他们多用轻箭,射程极远,全是数骑攒射一处,目标就在于狙杀敌军之中具备高价值的军官将领。
左营三堵墙的许多精锐老兵纷纷被满洲马弓手射中摔倒,虽然他们几乎人人穿着重甲,等闲几根箭矢根本不能杀伤他们分毫。但是满洲兵的箭法十分神准,多以射击战马为主,战马受伤的骑士们便更容易陷入明军官兵包围之中,形势顿时险恶了起来。
在战线另一端作战的郝摇旗,却毫无压力。楚闯骑兵采用的战法和大顺军传统上的三堵墙不同,虽然李来亨也给楚闯精骑取名为三堵墙骑兵——但是显然他们的墙更为“厚重”的同时,也更为“脆弱”。
第七十三章 军官造成的骑墙
楚闯三堵墙骑兵的“厚重”,当然在于他们的冲锋队形相比较一般骑兵,简直可以说是密集到了密不透风的地步。人挨着人,肩并着肩,骑士互相之间甚至能够听到对方的喘息之声,密集程度甚至于达到了严重影响冲锋队形重整的地步。
这样厚重又密集的“骑墙”,和左营那样只能说是墙式冲锋雏形的骑兵战法,差距极大。他们的威力几乎尽数集中在第一波冲锋上,冲击力之大,足可以摧垮任何敌人。
而楚闯三堵墙骑兵的“脆弱”,则是因为他们过度密集的冲锋队列,使得这些骑士们在首轮冲锋以后,要花费比传统骑兵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重整队形,进行第二次冲锋。
虽然经过李来亨的多番革新改进以后,他设法扩大了楚闯“骑墙”之间的空隙,留够了骑兵重整队伍的空间,又加强了对于骑兵军官的训练要求,让他们时刻注意保持全军冲击队列的严整。
可即便如此,真正的墙式骑兵,其主要力量还是集中在首轮冲锋。
郝摇旗的首轮冲锋,力量就比刘芳亮大得多了。
刘芳亮带队楔入敌阵以后,还寄望于左突右驰冲垮官兵。郝摇旗就干脆全副精力都用在首轮冲锋上,他远远看到敌人的阵列比自己想得更为严整一些以后,就让士兵们做好首轮冲锋以后,下马步战保持阵列,等待顺军阵列控制出充裕的冲锋空间后再行冲击的准备。
有了如此准备,楚闯骑兵的冲击果然取得惊人战果。
郝摇旗的首轮冲锋,马上就把官兵战线掀翻得乱七八糟。他自己披挂重甲,挥舞铁棍,已经像是一个活生生的铁浮屠了。剩下的重骑猛烈跟进,更是杀的敌人队伍人仰马翻。
李来亨在湖广的经略建设,不仅仅是创造一个了物质上大为丰富的后方基地。更为重要的是,他建立起了比较李自成更为稳定的干部来源渠道。
当李自成在军事上还要依靠数量不多的陕北元从维持军队时,楚闯军队的中级军官岗位上,已经充斥了来自随营学堂的毕业生。
李来亨一直就很重视干部的数量,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讲,这就是“夹袋中有没有人可以使用”。他对干部的培养,是以在湖广进行深入基层的统治做前提的。
就最终结果来看,虽然湖广方面依旧在许多地方、许多时候,于干部方面出现人员捉襟见肘的情况。
可是在军队军官的方面,楚闯军队的军官数量之多、质量之高,不仅远在明军和中原顺军之上,而且同样也在八旗军之上。
郝摇旗的骑兵队伍,整个队列被大量的军官和士官牢牢控制,分为前排指挥、中队主体和队列官行列三个部分。中队主体的四个部分又各有军官控制前排,两翼还有各自的骑兵老卒保证侧翼的控制。以阵型为笼,以军官、士官为锁,这就有效保证了楚闯骑兵作战的“内聚力”和“坚韧性”。
刘芳亮同样在中队和两翼配置了许多老资格的精骑,但是在冲锋时,左营三堵墙前排军官的数量就明显不如郝摇旗这边密集。
这会不会造成前排指挥的薄弱?
刘芳亮暂时陷入的困境,其实就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左营骑兵一旦冲锋就很难再停下来,在没有预先准备的情况下,也缺乏对于战局突然变动的应急能力。
军官和士官的配置数量和位置,直接决定骑兵控制力的强弱,并维系队伍的纪律和士气。
稳定、高效的军官和士官培养,使其与传统军队的兵头、伍长在军事素质上拉开了距离。楚闯军官在随营学堂里,不仅学到了弓马骑射的技艺,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掌握了一定数学知识,懂得如何测算战场上的距离,又熟悉兵学常识,懂得如何根据战场形势,相机变换阵型。
协同和控制能力,对于战争而言,这比在马背上长大,以及惊人的武艺和勇气都显得更加重要。
在这方面,李来亨的潜在优势是最强大,当战斗规模越加扩大以后,军官数量带来的优势,便会慢慢超越个人武艺和勇气上的差距,最后让楚闯军队,在无形中占据上风。
“拔刀!”
楚闯骑兵贯入敌阵以后,先以长矛等武器猛烈袭杀明军队伍,一些被屯齐安排在前方督军的满洲兵,都被这猛烈的冲锋击杀。
等到骑兵冲锋的动能减弱以后,郝摇旗接着又冷静组织骑兵队伍的重整。他尝试性又进行了两次非常短距离的冲锋,在没有取得预想的战果以后,便立即让骑士们拔出腰刀,改长矛为短兵,于乱阵之中快速挥舞兵器进行砍杀,给敌人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巨大伤口,动摇敌方的军心。
明军士兵虽然有赏功银激励,依旧前赴后继地冲杀上来。但是楚闯骑兵队伍里,军官数量极多,有这样多的军官支撑战线,随时都可以使得士卒们作出复杂的战术变化,应对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突发状态。
骑兵冲锋停止以后,将士们便结阵抽刀反击,毫无惧怕之意,反而将猛烈扑来的新附军士卒纷纷杀退,为战马硬生生杀出了一条重新进行冲锋的道路空间来。
郝摇旗没有将队伍拉出敌阵,退到后方重整以后再进行二次冲锋。而是越战越强,利用军官数量带来的应变优势,当即便率部从侧翼冲出敌阵,驰援杀入左营骑兵受困的战线位置上。
“刘帅!稍等片刻!俺来破敌!”
楚闯重骑轰鸣而出,这些骑兵的动作之快、战术变化之复杂,让屯齐都大为震惊。这支骑兵队伍的骁勇善战,在屯齐看来倒还赶不上八旗精骑那样厉害,可是他们怎么能够做出这样复杂的战术变化来?
简直像是所有人都是家丁、所有人都是亲兵和护军一样!
战场形势的变化,真可谓风云突变。刘芳亮陷入敌阵重围才没过多长的时间,郝摇旗就带着楚闯骑兵大挫敌围,连续冲破数支明军队伍,仗以四蹄,飞驰践踏。
屯齐正在犹豫是否要投入满洲兵拦截的时候,郝摇旗就已经突破重围,与左营骑士们聚拢在一处了!
唐通为之瞠目结舌:“这流贼……简直好像人人都是家丁,否则岂能这样一般地如臂使指!……啊,流贼杀上来了!”
唐通惊呼一声,这才发现流贼骑兵以奔海之势,不断冲锋破阵,几乎是马上要杀到自己的面前来了。他这才急忙拍马想要撤回清军中军大阵去,可是屯齐却带着满洲督战队堵在唐通后方,让唐通进退两难。
他脑内失血,直欲昏倒,指着屯齐痛骂道:“你是何居心?这仗还能打吗?我们退回中军守着阵地就行了,打什么打啊!”
但满洲督战队当然是不为所动,唐通毫无办法,只能带着家丁布列枪炮弓弩,拼命截击。可是顺军重骑已经重新汇合在一处,冲锋起来好像雷霆那样猛烈,所到之处新附军们纷纷逃散,再多的赏功银,那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唐通心中几乎绝望,他看着自己身边为数不多的家丁们,好想声泪俱下地哭诉一番,这仗怎么打啊?
第七十四章 鸡肋的巨人们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顺军重骑的奇妙之处,同样震惊了济尔哈朗。他知道唐通这些人马,是绝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给大顺军造成多大杀伤。
既然如此,与其让汉兵白白被杀伤溃散,降低本方的士气和炮灰。还不如赶紧通知屯齐,尽快将汉兵们都撤回到重壕后方,和满洲兵一起守卫阵地。
楚闯骑兵的猛烈攻势,真正改变了济尔哈朗的想法:
现在看来,自己这些兵马,能够围住深州、守住阵地,都已经非常困难了,再想要找机会大量杀伤守军兵马,简直是异想天开之说!
“退回阵中!”
满洲太君们率先撤回大阵中央,明军汉兵则紧随其后。但在这一后退的过程里,刘芳亮和郝摇旗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战机,顺军重骑马上践踏起遮天蔽日的战尘,纵骑蹂躏清军出击兵马的后队,驰射、冲击,杀伤无算,使得清军在撤回阵地的过程里,只能丢下许多具尸体,其士气也自然无可避免地受到很大损伤。
“跨过去!”
楚闯骑兵接过了左营重骑的先锋位置,郝摇旗带头冲锋,这些装备了长矛、腰刀和短铳的骑兵依旧保持着高度密集的冲击队形。不要说是敌对的骑兵或者正在处在运动过程的步兵,即便是面对依靠野战工事结阵的稳固步兵阵线,他们也能够造成足够惊人的伤害。
郝摇旗冲到刘芳亮的身边,两位大顺军中勇武过人的猛将,相互会心一笑。轻锐无双的刘芳亮身上受了些轻伤,不知道是敌人的鲜血还是他自己伤痕处流出的鲜血,将布面甲外披着的一件罩袍,浸透满鲜红色,并随着时间的持续,慢慢变成一种深沉且可怕的黑紫色。
郝摇旗勒住马头,轻松且愉快地大笑道:“刘帅还能冲阵吗?接下来让俺来吧!”
刘芳亮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和鲜血,他先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接着才苦笑道:“三楚精兵经过北直隶的数场战事,已经足可以笑傲天下。不论是秦中三边的劲卒,还是明朝朝廷用千万辽饷打造的关宁铁骑,看来都比不过三楚精兵的厉害……即便是当年戚少保的浙军,都要让人疑惑一个问题,他们能有今日楚兵的劲利吗!?”
从李来亨受李过召唤北上追击袁时中以来,楚兵先在淮北数破小袁营,其后于马牧集围困内地官军的精锐陈永福部,在砀山击溃满洲八旗和汉军旗的精兵,挟战胜满洲“天兵”之威,轻易攻拔归德、马牧集、徐州,威震淮海。
其实湖广楚兵的精锐,在李来亨歼灭左良玉集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让闯军内部刮目相看,亦使天下人为之侧目。
李来亨在淮上的一连串胜利,则继续加强了楚兵精悍的形象,并最终在楚兵渡河北上以后,同时在明军、清军和北方大顺军的心中,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铁军神话。
白沟河的冰水奠定了楚兵铁军的基础,真定和深州的战事,则又将其威力扩大了许多倍。不需要今后的许多年,就在此时此刻,在冀中晋南一带,通过流民、难民之口,“李公子的仁义之兵”、“湖广虎贲”、“三楚精兵”的传闻,已然蔚为大观,在民间广为流传,俨然成为了一种新的神话。
连刘芳亮这样大顺军中一等一的骁将,这时候都为李来亨建设军队的独特手腕所折服!
他用系在脖子上的战巾擦拭着盔甲上的血水,望着清军中军大阵前那一条并不多么深邃的重壕,却沉下了眼神,低声道:
“鞑子的阵地十分坚固,我们都是骑兵,恐怕不能一举摧破……”
郝摇旗却哈哈一笑,他指着顺军骑兵的后方,说:“大帅早有准备嘞!这下就让刘帅,再见识见识三楚精兵的厉害!”
在顺军重骑冲出深州城门不久以后,李来亨便时刻关注着城下的战斗情况,当他发觉清军的反扑部队被刘芳亮和郝摇旗联手驱赶回中军阵地以后,便意识到对于顺军突围部队而言,最艰巨的任务终于降临了。
对突围部队来说,野战不算艰难,艰难的是攻坚!
济尔哈朗是一位谨慎又持重的宿将,他手底下可以使用的高质量部队着实不多,所以就更加加倍重视修建阵地工事。
至少在挖掘壕沟、修建木栅栏的方面,明军的杂牌部队,和真正满洲太君的表现,应该不会有多么大的鸿沟差距。
特别是济尔哈朗所处的东虏中军阵地,更加是壕沟纵横,木栅、鹿角林立。唐通所部败兵本来已经是惊弓之鸟,但在撤回阵地以后,见到这样严密的阵势,再加上济尔哈朗带着不少镶蓝旗的老部众严阵以待,居然也就稳住了阵脚,并没有因为一时的挫败,便一举作鸟兽散。
刘芳亮看着这些严密的防御阵地,心里也不禁产生了一些望而生畏之感!
不过在早有准备的李来亨看来,济尔哈朗修建的这些土木工事,就只能算是车轮前的蝼蚁罢了……
站在深州城门下面,已经做好了出击准备的李来亨同样放下面甲,一张狰狞的铁甲鬼面遮挡住了他的苦笑:嗨,螳臂当车,这回是轮到大顺军来做“车”了!
在李来亨的身边,聚集是一大群步兵——总数大概有七八百人,将近千人之数,他们不仅仅是普通的步卒,而且都是从楚兵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身材高大、臂力强健之人。
他们穿着的军装和顺军普通步卒相似,但是在出战之前,李来亨专门嘱咐他们将那一顶顶大号范阳帽的前边帽檐向上弯曲翘起。远远看起来,那翘起的一截帽檐,就使得将士们显得更为高大威武,好像各个都是身材魁梧的“巨人”一般。
楚兵这样的一支“巨人营”,过去少有投入战斗的机会,以至于许多湖广顺军的将领军官,都暗地里说这只是李来亨专为自己准备的一支仪仗队罢了——
说是仪仗队也不错,因为这些巨人步卒,平时几乎不训练弓箭技艺,也不怎么训练使用长矛结阵的战法。他们每天做的训练,就只是用手臂抛掷石弹,还有使用短柄斧头砍柴罢了。
抛掷石弹,且不说人力根本不能同投石机相比,现在大顺军早已装备起了数量繁多、种类各异的火炮,哪里还用得着抛掷石弹呢?
而且步卒既不能齐射弓箭,又不能结为长枪阵抵御骑兵,那就说明他们是一支纯粹的突击步兵。但李来亨又不给他们准备使用刀牌或者斩马刀的训练,或者是使用大斧头也成啊!
短柄斧头,在野战中使用多少太不方便。何况李来亨为他们装备的短柄斧头,分明就是一些专门用来劈砍木头的砍柴斧啊?
李来亨自己也对此有些无奈,这样一支军队,本是他精心组建,准备当成王牌使用的秘密武器。但在此前的几次战事之中,这群“巨人”们的表现都很一般,根本担当不起王牌之任。
李来亨为楚兵的“巨人”们,都配备上了一口好剑和一柄短柄斧头,在身上还挎着一支枪管稍短一些的鸟铳——最重要的,则是装满了整整一口袋的“万人敌”手榴弹。
第七十五章 高达天下无敌啊
李来亨最早在夷陵抗击他的老朋友方以仁时,就曾使用过“万人敌”这种明军的老式火器。旧式的“万人敌”做工粗糙,实用性很差。“巨人”们使用的“万人敌”手榴弹,则比明军的传统款做了改良,比起几十斤重的老款,楚闯使用的“万人敌”本质上其实是一颗缩小了的火药炮弹而已。
“巨人”们需要自己手动将“万人敌”点燃,并在它爆炸以前,靠着自己的臂力将其投入敌军阵地之中——考虑到就算这些“巨人”都是李来亨精心挑选出来的身材魁梧、臂力强劲之人,抛掷炸弹的射程也还是非常有限,在野战中的威力,远远不及红夷大炮厉害,甚至比不过一般轻炮的齐射威力。
李来亨北上以来的几次战事里,楚军中的这些“巨人”们,在野战中表现相当拙劣。甚至于他们在和小袁营的作战里,表现都十分一般,完全对不起李来亨投入不菲的花费。
“巨人”们的结阵训练十分有限,在白刃格斗里,虽然身材总是比自己对面的敌人高大。但是他们在对抗里的表现,就是既不如长矛队专业,也不如刀牌手们勇猛,火铳的使用,当然更比不上使用重型鸟铳的专职铳手们。
空有一副威猛魁梧的皮囊,结果却是处处不如人,白费了李来亨的多番投入。
“这‘掷弹兵’,着实没有我想的那么厉害啊……”
跟在李来亨身边的副手谷可成,则看着一队身材魁梧的“巨人”士卒,感叹道:“大帅终于要用这些高达标的士卒破阵迎敌了吗?”
在李来亨那张铁甲鬼面之下,不禁传来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
“哈哈哈!当然!有一标高达在手,何惧于不能冲破狗鞑子的阵地?我有高达,谁能拦我?”
这些“巨人”士卒,单独编为一标。方以仁本来建议给他们起一个勇武威猛的名字,可以叫做神武标或者龙武标。
不过李来亨却表示没必要这样麻烦,他干脆取“巨人”士卒身材高大的特点,直接将他们定名为高大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将其改为了高达标。
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别扭奇怪,不过倒也可以令人一下子就认识到这队兵马的主要特点所在。
那就是人高马大!
高达标在野战过程中,士兵们同时投掷出去的手榴弹,其实威力真的还比不上一排重型鸟铳的齐射。威力上虽然比弓箭大得多,可是精准性却又比弓箭齐发要低得多。
他们过去的表现,基本上可以说是乏善可陈。
但在一段时间以来的运用当中,李来亨也渐渐发现了高达标们的真正用法。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种进攻防御,每一点都不如平常普通步卒好用的兵种,会在历史上留下那样偌大的名声——
掷弹兵的传说!
“李凤梧,该到洗刷一下高达标威名的时候了……”
“标下明白!”
指挥高达标作战的将领是楚兵中的一位宿将,出身自保定兵降卒的威武将军李凤梧。自从李来亨北上以来,李凤梧一直奉命督率高达标兵马,因为这支部队在编制上就是处处不如人,虽然自称精锐,投入花费又十分巨大,偏偏每一战都没能立功,结果自然是连带着李凤梧都遭到许多同僚的嘲笑。
他心里同样是憋着一把火,要在战场上证明高达标的威力。
“高达标……出阵!”
魁梧的士兵们同时迈出一步,如此高大的身材,使得他们的军容战线,的确不同于一般士卒……只是军容决定不了最终的战斗表现,就从前的情况来看,即便是李凤梧自己也需要承认,高达标的野战表现,的确是非常一般。
李来亨则很有信心,他握住马鞭,指着东虏的阵地笑道:“跟我在这儿闹野战工事呢?笑话!”
从李来亨参加闯军,直到现在为止,从来只有楚闯修建野战工事的份儿,这还是头一回遇到楚兵们自己需要突破野战土木工事的时候!
躲在壕沟和木栅栏背后的清军、明军士兵们,包括狼狈撤回阵中的唐通所部在内,有了这样一层坚实而且巩固的防线,大家就好像有所依靠一样,原本散乱的军心士气,也慢慢稳定了下来。
徘徊在清军阵前的顺军骑兵们,则突然分开队列。他们在壕沟前只是尝试性地发射了一波箭雨和手铳,并没有猛烈冲击敌人巩固的阵地,这让济尔哈朗小小吃惊了一把。
直到济尔哈朗看到从顺军骑兵身后杀出的高达标,他才明白过来……看来流贼不愿意将宝贵的骑兵消耗在濠沟前,到底还是打算用步卒破阵了。
不过,使用步卒,难道就能冲过济尔哈朗布置的阵地吗?
即便冲过去,你们还能剩下多少人?
“放铳!”
“放铳!”
高达标狂飙猛进,在他们的周围,还有另外其他许多顺军普通步卒做掩护。大顺军将士们直冲到清军的射程范围之内,清军士兵便依托着巩固的木栅栏发射弓箭和火铳,顺军这边的弓手、铳手也同时停下脚步进行还击,其他人则继续冒着枪林弹雨,拼命突前。
敌人的中军阵地之前,是一道深度算不上多深的壕沟。这样一条壕沟对于步卒起不到太大牵制作用,但如果是骑兵的话,就颇为为难。
身材高大的高达标士兵,一部分人爬过壕沟,另外一部分人则迅速将装满土石的竹筐丢入壕沟之中。
密集的箭雨扑面而来,高达标士兵为了快速突击,穿着的铠甲都很有限。连威武将军李凤梧都被清军箭矢射伤,他捂住伤口,终于看到了敌人的木栅栏已经出现在了眼前——清军士兵们都躲藏在木栅栏之后,即便是高达标士兵们携带的火铳,恐怕也不能穿过这层木栅栏有效杀伤敌人。
高达标的将士们,前方是难以攀越过去的木栅栏,敌人将用长矛短兵刺杀任何试图进行攀越的顺军士兵,头顶上则是数不清的箭雨和流弹。
面对这样的困境,李凤梧却笑了起来。
“投掷!”
哗的一声,本来就比一般军队高大许多的高达标士兵纷纷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配合上他们头上翘起来的高耸帽檐,仿佛是一片密林在原地拔起!
投弹。
好像雪球和冰雹一样的手榴弹,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曲线,直接从半空便跨越了那道木栅栏,落到了其后的清军士兵人群当中。
轰隆一声,手榴弹在敌人队伍之中猛烈炸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完全出乎清军预料之外,即便是老成持重的济尔哈朗,也没想到顺军还有这种突破野战土木工事的办法!
木栅栏足以抵御一般火铳的射击,而能够摧毁野战工事的轻炮,又难以被运过壕沟抵达前线。弓箭虽然也可以用曲射的角度杀伤到木栅栏背后的敌人,可是其威力又十分有限。
高达标的手榴弹,这种掷弹兵的战法其实在野战中效果十分有限,多数时候这种花活的威力都是比不上一轮最普通的火铳齐射。
可是在突破野战工事的时候,这却是最为有效的一种方法!
正当清军被这些好像冰雹般落下的手榴弹炸昏头的时候,李凤梧已经组织高达标士卒对敌人发起了迅猛的突袭。
这又和火炮的炮击不同,即便是这时候最优良的红夷大炮,也不可能做到和步兵进攻打到同步的弹幕徐进。所以只有当红夷大炮的射击完全停止以后,步兵才能接着对敌人遭到炮击的工事发起突袭。
可是掷弹兵就不同了,他们大可以一边投掷着手榴弹,一边拔出自己身上的那柄劈柴斧,把清军的木栅栏砍得稀巴烂,在敌方的营墙和木门上劈开缺口!
“战机到了……刘帅,该到我们冲进去了!”
郝摇旗立于马上,对于破敌已经是胜券在握。
第七十六章 我的大腿呀
高达标号称为一个标,实际兵力则不过七八百人而已,远远不及楚兵中一个正常标的规模。不过在这支军队的日常花费情况来看,一支七八百人的小部队,又的确已经接近了一个标两三千人规模的花费。
也就是说养一个高达标的费用,足可以让李来亨养上一整支楚闯中普通规格的步卒标。
如此,便难怪楚闯内部有许多人,都对高达标抱有不小的偏见。
毕竟这样一支和铳炮标类似的吞金巨兽,又从来没有过像铳炮标那样煊赫的破敌功绩,怎么能够令同僚为之信服?
现在证明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临,统率高达标的威武将军李凤梧岂会轻易放过?
近千名身材魁梧的“掷弹兵”们,在一番平定惊雷般的投弹以后,马上就迅猛插入鞑子的土木工事当中。士卒们猛力挥舞起手里的“劈柴斧”,把那一道道坚固的营墙木栅砍开,魁梧大力的战士还数人合力一齐把挡住路线的鹿角搬开。
他们的日常训练里,本来就充斥了许多这样在野战中毫无用处的功课。今天终于能够一展手脚,大放光彩了。战士们的进展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还要更为顺利,东虏那坚如磐石的野战工事,就好像阳光之下的冰雪,刹那间消融为水。
躲在木栅栏和营墙背后的清军守兵,先是被投弹炸懵了头,接着又被高达标快速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拆迁”能力所震惊。
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竟然没能组织起大规模的有效反击!
最快从震惊状态里恢复过来的还是济尔哈朗,他毕竟是一位见多了大场面的东虏宿将,还不至于被高达标的威猛完全震慑住。
只是连如此老将,现在都丧失了应当具备的冷静。他急急忙忙地带着护军们亲自赶上火线,填补战线的缺口,并立即催促动作迟缓的屯齐、唐通调兵反击。
屯齐看到被高达标几乎瞬间凿穿的防线,当然知道敌人不可小觑,马上就行动了起来。
但唐通却另有一番不同的小心思,他自己的基本部队,那些嫡系的家丁,在刚刚对刘芳亮的反扑战里已经损失不小。济尔哈朗摆明了是要拿他们这些汉兵当炮灰使用,唐通不仅不傻,而且从来都是一个只有他率先逃走、让别人给自己顶缸的份儿的聪明人,岂会因为上峰从汉人变成了狗鞑子,就凭空给人打白工?
那二十万两东师饷,也要有命花才行啊!
“好,王爷,我立即去调昌平兵还有我的家丁过来堵口!”
唐通一声应付下来以后,马上就纵马奔往战线的侧翼,他可没有打算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把本钱都填进去。而是已经做好了另一番盘算——什么鞑子,什么流贼,什么大明的三百年皇恩浩荡,只有自己的嫡系兵马,这才是要紧的本钱!
唐通只懂得一个道理,那就是只有捏在手心里的好处,才是真正的好处。
可惜——
唐通做好了阵前“转进”的准备,甚至于已经做好了在危急时刻,果断阵前反正“起义”的准备,却没有料到,有一些时候,运气比什么都来得更为重要……
“唐——通——”
屯齐一声惊呼,大家这才见到刚刚带着好几名家丁往战线侧翼奔去的唐通一行人马,突兀被好几颗高达标的小型万人敌砸中。火光闪烁、硝烟弥漫,几声爆炸以后,唐通骑乘的战马应声栽倒,这位在松锦大战时临阵脱逃、在阿巴泰入寇劫掠时尾随旁观、在怀来之变里为虎作伥的大明定西伯,眼中的世界都因之摇晃了起来。
唐通惨叫一声,这才发现自己不幸落马,被高达标士兵炸死的战马,其尸体正好压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唐通两手抓住自己被马尸压住的左腿,想要用力把大腿从战马的身体下面拽出来,结果却是触痛了伤口,引起剧烈的疼痛。他清楚地感觉到左腿腿骨的断裂感,猛烈的刺痛感震撼了唐通的意识,让他不住哀嚎着,接着又几乎是在暴怒地要求家丁们把自己救出来。
可对于大顺军来说——这就是绝佳的战机了。
唐通在阵前被高达标炸伤,生死未卜,清军战线因之动摇,济尔哈朗痛苦地捂住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
顺军重骑则在刘芳亮身先士卒的冲锋下,大举进攻过来。大顺军的骑兵们虽然不知道高达标是“炸死”了狗鞑子那一员大将,却从敌人阵线的动摇上看了出来,毫无疑问,清军已经失去了一名重要的将领。
郝摇旗带头大喊了起来:“东虏主帅已死,降者不杀,汉兵不杀——”
其余的楚闯骑兵也一起附和道:“东虏主帅已死,官军、义军,都是汉军——汉军不杀汉军——”
“汉人不杀汉人!降者不死!”
唐通痛苦地拖拽着自己的左腿,可是却毫无用处,眼见大顺军重骑已经通过高达标凿出的几处阵地缺口,好像潮水一样冲进清军中军大阵里面以后,他只好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我唐通也!我是崇祯皇帝钦封的大明定西伯!汉人不杀汉人,兄弟们都来救我啊……兄弟们都起兵迎义军,携手勤王啊!”
“携手勤王……啊!”
唐通到底没有姜瓖的好运气,同为首鼠两端之人,或许命运决定了他们都只有一次“跳船”的机会。姜瓖从明军的船上跳到了顺军的船上,唐通从明军的船上跳到了清军的船上,一次机会已嫌太多,遑论一而再、再而三呢?
他终将受到惩罚。
川流奔来的顺军重骑,根本没人听到唐通的呼唤声。所有人都在跟着郝摇旗齐声大喊“降者不杀”、“汉兵不杀”,巨大的声浪完全将唐通一人的呐喊彻底掩盖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忽略了他,起码之前丢掷手榴弹把唐通炸伤落马的那些高达标掷弹兵们,就盯上了这难得的军功。
七八条身材魁梧的壮硕大汉,已经围了上来。唐通看着这样一群面目狰狞的流贼,登时便肝胆俱裂,他颤抖着哀求道:“我……我是大明定西伯唐通,勿杀我也,我亦汉兵,你我共富贵啊!”
为首的高达标掷弹兵狰狞大笑道:“你定是狗鞑子的高官,共富贵?好!俺就向你借一个军功!首级给我!”
唐通意外被炸倒,明军官兵更加全无斗志,原本坚如磐石的整条战线,马上就完全动摇了起来。“高达”们野战表现平平,但在突破土木工事的时候,却发挥出来了难以想象的“拆迁”效率,那些连火炮都难以精准摧毁的木栅栏和鹿角,在他们的面前却好像一张白纸般单薄。
清军的防线本来就已经被凿穿的处处漏风,此时顺军骑兵大举扑来,箭矢流弹飞舞不断,大顺旗帜在狂风中不住地招展起来。满洲兵还算好,那些本来就是被赏功银刺激上阵的官兵,精神意志终于彻底崩溃了。
有银子拿,可是你有命花吗!
“汉兵不杀!”
济尔哈朗看着前面的明军官兵纷纷溃逃,还有许多人干脆丢下兵器,原地跪下投降。他知道大势已去,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屯齐却聚集了许多满洲武士,还想做殊死的一搏——最起码,也要多消耗一些流贼的实力,多牵制一些流贼的时间,不能让他们影响到获鹿之战的大局!
济尔哈朗却拽住了屯齐:“大势已去,人力不可强为!满洲人丁不旺,我们要为以后考虑!”
屯齐震惊道:“以后?若获鹿战败,我大清还谈什么以后!”
“你、你……唉!”济尔哈朗恨铁不成钢,“我已经老了,无所谓了……可是你还年轻!左右护军都过来,把屯齐架走,我们现在撤还来得及!所有满洲人……还有汉军旗的,所有旗人都马上撤走!”
屯齐远远指着中军营帐,痛苦叫道:“尼堪贝勒还在营中,谁去带他出来啊!要走一起走!”
济尔哈朗想到尼堪是镶红旗的人,两红旗都算是代善的人马,现在代善还在北京,如果战事不利,代善和他儿子镶红旗旗主硕托的地位可能就会变得关键起来——何况镶红旗旗主硕托和多尔衮关系密切,一样算是睿党人物。
这就不能随便放任尼堪死在这里了。
济尔哈朗咬牙道:“先带屯齐走,我亲自去把尼堪带走!”
“勿做停留,径直撤回保定!”
第七十七章 梦回刘宗敏
获鹿毗邻太行山,比较一览无余的河北平土,多了一些低矮的丘陵,地面起起伏伏。只是和不远处的井陉道相比,地势就算得上是非常平坦了。
李自成亲自率领约十万大顺精兵出井陉道以后,在土门关只稍稍进行了几个时辰的休整,便迅速卷甲出关,向真定方向东进,准备进行解围作战。
十万兵马,军势是何等威壮?
出土门关以后,山谷渐渐开阔,大道袒露于将士们的双眼之前,苍天白云,大地青绿,所谓的豁然开朗之感,大体如此。
道路之上,自西向东,绵延数里,顺军旗帜飘卷如重云,远望似海,近观如林。李自成的御盖之下,则荟萃着大顺朝开国的文武精华人物。除了陕北元从以外,还有以牛金星为首的举人党文臣、宋企郊巩焴为首的进士党文臣,朱紫聚集,人物鼎盛,已达到了闯军起兵以来的一个巅峰时刻。
除了大顺嫡系以外,那些在李自成北伐占领秦晋大片土地以后,新近归降的明朝将领们,也各个穿着华丽的盔甲,环伺在御盖周围。
除了和田见秀一起被留在太原的姜瓖以外,左光先、白广恩、马科、牛成虎等人,悉在其内。
这些秦军降将里,不乏有很多人是孙传庭的旧部。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和清军之前既有公仇,也有私怨。洪承畴和吴三桂策划的怀来之变,毫无疑问是清军和关宁军用卑鄙的阴谋手段吞并了秦军。
既然关宁军的底线可以败坏到如此地步,不惜和人面兽心的鞑虏结盟,出卖了秦军,杀死了备受秦军将士尊崇的孙传庭。
那么秦军将领们,当然也就可以毫无压力地站在大顺军的一方——既是驱逐鞑虏,恢复幽燕,也是要为孙传庭雪怀来之恨。
白广恩和牛成虎都是秦中群盗出身,后来受到明朝朝廷的招抚而成为官军,这其中由其以白广恩的经历最有代表性。他不仅是崇祯早年间颇有名气的秦寇之一,而且和李自成认识很早,又是被洪承畴亲自招安,长期跟随曹文诏作战,在如今的顺军、清军、明军三个势力里,都有着一定人脉关系。
与他们出身相似的张天琳已经在大同之变里被叛将刘迁杀害,这件事情也敲响了秦军诸将的警惕心,警示了他们自己再回不到明朝的旧船上面去了。
而左光先和马科这些正途出身的明军武将,想得就更简单一些了。他们都是西北边军的将门世家出身,庞大的宗族家眷都在陕西,人可以走,祖宗桑梓却不能走。所以只要大顺控制着陕西,左光先和马科就一定会效忠这个“新朝”。
此时大军卷甲而行,烟尘滚动,李自成轻轻挥手,高举起马鞭,指着真定城的方向大笑道:“快要到真定了吗?卿等加速行军,先赶到真定破围入城者,赏功通侯!”
先锋军主帅张鼐当即便驭马飞驰,回应说:“臣等在土门关已破了狗鞑子一股兵马,不过如此!万岁许臣一次,让臣领御营宿卫精骑前出,先行至真定城下袭扰狗鞑子的围城大营吧!”
李自成的御盖之下,牛金星、李友、吴汝义等诸将全部为张鼐的英勇而欢笑起来,气氛雀跃,显露出大顺军全体上下文臣武将们,志在必得、得在必胜的战争信心。
只有在雁门之战中跟着田见秀、姜瓖吃过亏的任继荣,稍有犹疑道:“陛下,满洲兵颇为强劲。关宁军也是明军中少有的一支精锐,依臣看来,即使是关宁军都比大顺军从前征讨过的秦军精锐还要厉害一等。何况满洲兵屡屡打败关宁军,又比关宁军还要厉害一筹。这一回鞑子也是空国出击、倾巢而动,咱们大顺军实在不能轻敌啊。”
一贯持重的李过也保持着一张严肃的面孔,说:“我大顺朝国家草创,立脚未稳,这一仗只能胜,不可败,如果战败,或许人心浮动,就将很难在北直隶这里立稳脚跟了。万岁,臣知道人只有一条命,死者不能复生,臣一人是不怕死的,可是这里尚有大顺军精华甲士十万人,万一敌人防备森严……我只怕将士白白枉死。”
牛金星则呵呵笑道:“荆侯多虑了。今日一战,的确将是一次决定两军胜负,乃至于天下归属的大战。清军能够令明朝为之困顿几十年,肯定也是一支强悍的劲旅。可正是如此,我们才绝对不能错失此次良机。
我没有亲眼见过满洲兵,但想来他们也只不过是血肉之躯。人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既不是三头六臂,也不是铜头铁额。现在满洲兵顿兵真定城下,屡屡不能攻克,士气已经挫伤,体力也没有得到充分休息。
正是因为圣驾御驾亲征,才会得到这样的天赐良机。只待我大顺军扫平东虏,北上收取燕云,而后再次第削平川蜀、江南,其实也不过是传檄之力而已。”
李过的意见持重,牛金星的分析也很有道理,李自成最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宋献策——宋献策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不管李自成对于手下的十万精兵有着多么强大的自信力,这毕竟将是一场卷入数十万人参与的明末最大规模会战,永昌天子在最后时刻,还是希望能够依靠天命坚定自己的想法。
宋献策心中始终漂浮着一层不安的阴影,他只好咬牙说:
“万岁,北直隶一带一到夏天,必吹东南风。风卷残云或者是胜敌之状,可也可能变得转胜为败的一种契机……还请圣驾务必小心风向,我军布阵时应该避免面朝东南方向。”
李自成点点头,他对李过、牛金星还有宋献策等人的表现都很满意。知道他们没有因为大顺已经开国封爵,而沉溺在荣华富贵之中,而是依旧保持着强烈的进取心和审慎的冷静。
其余的陕北元从大将们,这时候也纷纷强调自己的雄心壮志,不久前才从西北带领援兵赶到太原的党守素,便毛遂自荐说:
“今天势必将有一场恶战!万岁,臣和义侯亲如兄弟手足,义侯既为先锋,臣也不愿意退缩在后,还请陛下允许臣率部与义侯同进退。不管满洲兵有多么厉害,只要我军的鼓声不止,前边纵然有刀山火海,臣也不会皱一下的眉头!”
党守素这一番话铿锵有力,让李自成都感到心潮澎湃。永昌天子终于下定最后的作战决心,他挥动马鞭,沉声道:
“很好!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好!这才是大顺,这才是我们的闯军!
今日一战,事关重大。东虏明军的精锐和主力,全部都在真定城下,前面探骑送回军情,说敌人已经把主力兵马从真定城下撤到了获鹿,把大军摆在了咱们通往真定城的必经之路上——这是给咱们打出邀战牌来啦!
许多年前,我们在汉水突围的时候——嗯,当时和我们打仗的左光先,现在也是大顺的秦安伯了。那时候是刘宗敏带头突围,当时有许多人就地投降,可是刘宗敏却和朕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他自己是宁愿做断头将军,也绝不愿意做投降之人的!”
张鼐听到这话,马上叫道:“我们志在必胜,怎么会投降呢!这真是笑话!”
“哈哈哈,张鼐说得对。我们志在必胜,怎么会投降呢?”李自成笑了一会儿后,又严肃道,“刚刚在土门关休整的时候,朕小憩了一会儿……朕又梦见了刘宗敏,他说他很想念我们,但现在天下还没有全部太平,刘宗敏便觉得还不是时候见朕。朕于是答应他,等到二十年以后,我们还天下一个不下于洪武、永乐的盛世以后,再带着咱们米脂老家的清冽酒水去见他!”
“今日一战,事关天下。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刘捷轩,答应他二十年后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天子无戏言,今日之事,岂能论败?诸军将士都看好朕的这柄黄伞吧,它会一直立在军前,直到东虏被我们彻底打垮,彻底消灭为止——
今天开战以后,临阵退却者,畏惧不前者,不管过去立有何等显赫的战功,也不管跟随了朕多长的时间……只要临阵退缩,自权将军、侯爵以下,一律在阵前立即斩首!”
第七十八章 红衣发熕之神
湖广大疫,三楚的老本兄弟们万分注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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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营宿卫的铁马长流始终向前涌动,张皮绠也抽调了一部分井陉关的守军跟随张鼐出战。顺军先锋兵马,约有一万余人,基本上都是以骑兵为主,他们先行赶到获鹿战场,既担负着开道的任务,也同样要负责查探敌人的军情,好避免主力大军仓促行军中不慎中伏的情况出现。
大军越靠近真定的方向,地势越发平坦。从井陉道上仅能容数人并肩通过的峡谷,不断开阔起来,到达获鹿附近的时候,除了少数的小土丘以外,基本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地一览无余了。
远处烟尘阵阵,夏风吹拂以后,景象几乎赶得上深秋时节的陕北高原。
张皮绠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着自己那已经死去不少年的老爹在边地放羊。他印象里幼时好像见过这般的场景,秋天的陕北,朔风高扬,深沟里的黄土和来自北方的沙砾就会被一起卷到空中,变成一道偏着淡黄色的风暴。
人们即便捂住口鼻,也很难避免自己一不小心吸进去一大口的尘埃。
在张皮绠的记忆里,沙尘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停驻在乡里的故土上,留下片片黄色的痕迹。狂风造就了西北边地的强悍民情,风沙塑造了边民们艰苦耐劳又雄壮豪阔的作风。
他记忆里陕北那些独特的一草一木,那些尽搜世间溢美之词都不能描述其十分之一的故土光景,这时候好像突然重现在了获鹿战场上。
先锋兵马的宿卫铁骑里面,虽然只有很少数的一部分是李自成当年的元从部下,但剩下的人里,一样有着大批大批士卒的籍贯来自陕西三边。
他们要么是边军出身,要么就是和西北边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边民出身——这就和李自成、李过、李来亨,都是相同的。
“张皮绠……怎么样!中营亲军的威武,是你在南方从来没有见过的吧!”
张鼐奔马于前,耀武扬威不止。张皮绠对于这样一个突兀的问题,只好回答说:“陛下亲将大兵,兵马之众,当然盛于左营。”
张鼐没有把张皮绠这样一句话仔细听进去,只是不住打马向前。在义侯的带领之下,前锋的宿卫精骑们,纷纷飞驰而进,张皮绠稍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心下觉得如此轻锐冒进的突击,未必是一种好事,只是既然张鼐已经大举出击,他作为左营的代表,也不能在圣驾面前丢了左营的面子才是,只好也一同跟进。
此刻在平坦的获鹿以北,在那些飞扬重叠的沙尘之下,屹立着数不清楚的清军旗帜。在敌人之中,就和真定城下的情况一模一样,皇太极又一次建好了两座御帐,还有两柄比李自成更为华丽的大黄伞作为全军的标识。
清军的两柄黄伞高高耸立于战场之上——那代表着东虏中军所在的位置,一柄黄伞代表着大清的崇德皇帝、天聪汗皇太极,另一柄黄伞……
当然就代表着依旧没有现身军前的崇祯皇帝。
负责瞭望敌情的前线数骑夜不收,已经驰至军前,向张鼐回报说:
“回禀君侯,鞑子大兵只在前方数里处。烟尘蔽天,兵马估计不下于十万。他们军中处处升起篝火,不知道是否是在埋锅造饭。”
张鼐哈哈大笑道:“好!看来狗鞑子都在这里了,我先为大家伙掠阵一波吧!”
张皮绠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说:“义侯,狗鞑子仓促从真定城下撤围来迎击圣驾,怎么还能从容不迫地在军前埋锅造饭?这也太稳重一些了吧?”
“就让鞑子吃饭嘛!这可是他们中大部分人的最后一顿饭了!”
太阳越攀越高,张鼐不愿意再继续浪费时间,张皮绠又不是中营将领,在这些宿卫铁骑里既没有威望,也确实没有什么话语权可言,只能坐视先锋掠阵出击。
张鼐一马当先,其余骁骑迅速跟进,骑士们人手一发响箭射出,马上尖锐的啸声满布获鹿上空——战争,从此刻开始了。
“走!”
张皮绠不再犹豫,他双腿夹住马腹,带领麾下的楚闯骑士们也迅速跟上了张鼐的步伐。张皮绠部下的楚闯骑兵与李来亨手下的将士并无不同,都一样装备有短手铳,掌握着墙式冲锋战法的精髓。
他们在张皮绠带领下好像猛虎下山一样迅猛出击,威势丝毫不亚于大顺军中营这些李自成最为嫡系的宿卫铁骑。
就像张皮绠说的一样,中营兵马之众盛于楚兵,也仅仅是兵马之“众”罢了——何况湖广一带,其实尚有余力进行动员。
如果不顾及后果地动员湖广民力,楚闯兵马的数量,未必就会低于陕甘、晋豫支撑起来的中原闯军。
“随我破敌!”
张鼐意气风发,率众直冲东虏大阵,万余精兵呼啸席卷。宿卫骑兵们纷纷射出手中的鸣镝箭矢,箭矢的顶部已经被穿凿过一个孔洞,在高速射击的过程,大量空气从孔洞中穿梭过去,立刻就会制造出尖锐的啸声。
响箭鸣镝!
“跟上义侯——”
张皮绠沉下眼睑,战场局势千钧一发,岂容他再做多想呢?楚闯骑兵也大举跟进,战马四蹄践踏,整个获鹿战场,马上都陷入到金戈铁马的厮杀之声里面。
清军战线却还是纹丝不动,皇太极早已提前许久抵达获鹿做足休整。清军士卒全部都饱餐一顿,又休息了一段时间,皇太极还将手下的诸王贝勒们分配到诸军,约束将士们把敌人放到近处,不能轻易发动攻击。
直到大顺军万余精兵的掠阵攻势,已经逼到眼前。
御帐黄盖下面的皇太极,才稍稍点下了他那满面苍白的脑袋,手向下轻轻一放,说:
“放炮吧……”
智顺王尚可喜啪的一声,翻身上马驰入乌真超哈重军兵马之中。三顺王一续公早已待命已久,铁岭矿工出身的孔有德还在清军火炮阵地前面,临时加筑了一道由浅壕和木栅组成的临时野战防线。
“陛下有令,开始放炮!”
汉军陈列重炮于阵上,按左右翼序列布置,全部西向对敌,黑黝黝的炮口早已对准阵前,炮手们或者搬运炮弹火药,或者点燃火把,已然做足战斗的准备。
在大炮前面,孔有德还按照大清国的传统,在重炮阵地前面专门设置了一个用来供奉炮神的神位。总体来说,每一种炮都有炮神,红衣发熕炮有红衣发熕之神,子母炮也有子母炮神,各炮都有神牌祭祀。
其中以“红衣发熕之神”为诸炮神的总领,也就是头目。
除了孔有德以外,另外还有一名皇太极派来的固山额真跟着在阵前祭祀。他们先在神位前焚香祷告,接着固山额真于礮位前上香行礼,孔有德才终于下令,全军放炮开火!
炮声轰鸣。
第七十九章 续顺公
清军的重炮虽然不及楚闯那样,拥有更为高明的模数设计,和更加高效的倍径比。可是孔有德布置的红夷大炮炮位数量之多,还是远超中原闯军所能设想的规模。
李自成虽然已经席卷了河南、陕西、山西等西北诸省,山东、湖广亦在其势力范围之内,在河南和陕西、山西的一些地方上,大顺也正在建立起坚实的基层统治来。
但是对中原大顺军来说,虽然他们的火铳数量、铳炮战法,都称得上是可圈可点,唯独在重炮方面,相较清军的差距就非常大了。
重炮齐鸣,硫磺的味道充塞战场之上。天空上不断落下火雨,红夷大炮好像想把获鹿的每一寸土地都重新犁开一遍,硝烟弥漫,连片的轰鸣炮声以后,宿卫铁骑顿时被杀伤不少!
激射而出的炮弹,仅仅只是剐蹭过去,就能连人带马将一名骁勇善战的大顺精锐骑兵打成碎片。
许多骁悍的战士还没来得和敌人交手,就被那些黑烟里面的实心弹打得血肉模糊。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在双方开战的第一时间就永远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不过张鼐并不把清军猛烈的炮击放在眼中,他和孙传庭交手过许多次,早就见识过红夷大炮的厉害了。
张鼐断定,鞑子的火炮大概和孙传庭一样。在首轮发射以后,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带领先锋骑兵突入敌人前阵之中,大肆杀掠一番。
他加倍用力地挥舞马鞭,催动战马急速奔驰,兴奋道:“冲啊!冲啊!都和我冲过去!”
刚刚清军的炮击也杀伤了不少楚兵,张皮绠自己脸上也沾染了不少硝烟和尘土。他忍不住回头望向李自成的中军位置,看到大顺军的主力兵马徐徐为阵,心里才放心下去许多,跟着张鼐叫道:
“杀鞑子啊!”
“冲过去了!”
清军红夷大炮的威力确实惊人,但是看来射速也不比孙传庭快到哪里去。张鼐带着一队亲兵率先冲到敌人的近处,他亲自挽起强弓,飞射数箭,而后其余亲军也同样搭弓射箭,瞬间就把清军布置在最前方的步卒杀伤许多。
张皮绠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少年人,他的身材比之许多魁梧高大的猛将,显得多少有些瘦小和低矮。东虏好像都把张皮绠当成了一个孩儿兵一样,并不加以重视,直到张皮绠藏身在鞍甲之中,冲锋陷阵,他左右的楚闯骑士也纷纷端起短手铳边驰边射,给清军最前方战线的步卒造成惊人杀伤。
那些鞑子这才惊道:“避开那个孩儿兵!”
张鼐看到张皮绠这样的勇猛无畏,也感叹到:“来亨手下的人还真是厉害,有如此的本领,又是这样的勇猛果敢,哪里还需要嘴上长一大把的毛呢!”
大顺军的这些骑兵掠阵大为成功,已经把清军最前方的一条战线搅动出了腥风血雨。张鼐的勇猛无畏,即便是最勇敢的满洲武士,都必须承认此人的武艺和勇气都在自己之上。
可在御营黄盖下面的皇太极,却还是闭着眼睛养神。他对最前线正在逐渐爆发起来的两军战事,好像不是多么在意,反而向边上的范文程问道:
“李自成手下有什么人才吗?”
范文程回答说:“听闻洪学士所言,闯贼麾下有两位军事,一位名叫牛金星,执掌百官政务,还有一位叫宋献策,据说通晓奇门遁甲,还是一位望气之士。至于其他战将,就更加多不胜数,明朝的许多将领近来也都投靠了闯贼。”
皇太极轻笑道:“那些人都是大清的手下败将,不值得一提……李自成的手下只有这些人吗?砀山和白沟河上的李来亨呢?”
洪承畴帮着回答说:“陛下……陛下已忘了吗,李来亨还被我朝大兵围在深州城里。”
“哦……的确如此,我怎么会忘记了此事?”皇太极敲了敲自己的前额,接着说,“李自成确实手下无人。他不通晓真定的敌情,就这样轻率地离开了井陉关了吗?”
范文程和洪承畴二人相顾一眼后,由范文程回答说:“是,陛下。闯贼已出井陉关,约有十万兵马,现在已经到获鹿阵前了……陛下忘了吗?这些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我记不清楚很多事情了……”皇太极说话间,好像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一些,“但是流贼自陷绝境,大清一战成功以后,定鼎中原,绝非难事……三顺王都到了吗?”
范文程回答说:“尚可喜、孔有德、耿仲明,都在指挥红夷炮攻敌。只是现在流贼一支先锋骑兵,已经杀进了续顺公的步卒阵地里面,两军战线犬牙交错,战士们混杂在一处,三顺王都不便发炮攻敌了。”
“嗯嗯嗯。我明白了,这本就是我的布置,那便继续如此,让沈志祥撤下来吧,多铎呢?他准备好了吗?多铎是个笨人,但笨人往往有笨人的功夫,有他撑住中军,就一定能稳住全局战线,不会因为沈志祥一部败退下来,就去动摇到大局。”
在满洲人的诸王贝勒之中,多铎是一个军事才华比较有限的人物。但多铎只是军事才华有限,并非像阿济格那般粗鲁蠢笨,他知道自己掌握战机的判断力不高,所以最喜欢打稳扎稳打的阵地战。
就像皇太极说的一样,笨人也有笨人的功夫,多铎善于防守阵地,也非常擅长利用阵地战来消耗敌人。
大顺军骑兵突击十分猛烈,沈志祥一个续顺公,兵力有限,所部战斗力也不高,其余清军部队又没有积极支援,续顺公也只好听从皇太极的命令把部队从阵前撤了下来。
沈志祥是东江镇末代总兵沈世奎的儿子,他亲爹沈世奎是在尚可喜投降东虏以后,死在了皇太极的手上。可是到沈志祥,却有着足够柔软的身躯,可以识时务者为俊杰,放下国仇家恨,甘心为天聪汗做一条狗。
这条狗也担心自己撤下来的过程里,会遭到张鼐的猛烈追击而导致全军溃散。
不过事实证明续顺公沈志祥还是多虑了,皇太极已经连番催促多铎出兵增援。多铎掌握的清军中军真正的精锐力量,大量的巴牙喇护军,还有许多前锋、骁骑兵力,尽皆出动,满洲八旗、蒙古八旗,甚至于数不清的关外索伦野人都正在阵中。
他们迅速西向前进,接应续顺公的兵马败退下来,同时填补战线,开始做好阵地战的准备……
清军兵力本来在获鹿战场上,背东面西,呈现为三层直线的态势。现在第一条直线已经被张鼐凿穿,清军的大军就“凹”下去了一处,形成一个恰如口袋的形势,只看大顺军的猛烈攻击,到最终时刻的时候,能否冲破多铎这条底线……
第八十章 动地翻天
皇太极感觉到眼珠后阵阵隐痛,他的头疼越来越严重,眼珠疼痛,太阳穴也开始痛,疼痛像是在脑袋里盘旋。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所以才更加激进冒险,相信只有在获鹿毕其功于一役,才能在自己死前巩固好大清国的霸业。
几个包衣奴才在御帐周围小心伺候着,皇太极之前已经恶心、高烧和呕吐了好几天,天聪汗吐的太多,以至于最后变成干呕。
这时候,他整个人很奇怪地变得冷漠迟钝。面部失去了所有活力,变成一张毫无表情的假面,眼珠像麻痹了似的呆滞瞪视。眼皮微微耷拉,仿佛一方面眼珠想要弹出来,另一方面眼睛又快要闭上了。眼珠本身似乎凝固在眼窝里,而且变成了鲜红色。面部皮肤则越来越苍白,远远看去,已经和一具死尸差别不大。
范文程对天聪汗的病情非常担心,可就像洪承畴为他宽解时所说的那样:“陛下乃应运之人,若天命庇佑,自然无事,许多事情,不必要以人力过分担忧。”
黑色羽毛的乌鸦从空中飞过,鸟瞰着整片获鹿战场。不尽的烟尘,如林的金戈旗帜,还有奔流不息的铁马,都被纳入到了乌鸦小小的眼珠子里面。
大清的八旗军已经提前做好了应对冲击的准备,多铎将颈上的布面甲系紧,他眼中充满凶狠的杀气,向尚可喜催促说:
“快发铳!”
乌鸦穿过云层,向着天空翱翔,一片云朵恰好挡住了太阳的一角,阴影降临到了顺清两军总计二十多万将士的面孔之上。
尚可喜提起缰绳,奔马至汉军旗军前,急声喝令道:“放铳阻敌!”
“放铳!”
砰砰砰的一片枪声响起,汉军旗装备的火铳射程不及楚闯,但威力则相去不远。大量弹丸激射入顺军御营铁骑的队伍之中,连带续顺公沈志祥手底下一些没来得及撤下来的败兵都被铳弹打死。
战马和骑士在狂奔中骤然跌倒,一名来自湖广的楚闯骑士感到他的身体突然停顿了下来,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嘴唇上还沾着混有硝烟和泥土的红色血迹,紧接着就张开嘴,猛吐出一口鲜血,人们才看清铳弹已经射穿了铠甲,贯穿了骑士的腹部。
“勿停分毫!”
张鼐不顾汉军旗排铳齐射的阻击,还是一条心地带头猛冲。许多骑兵都在冲锋过程里被鞑子射杀,也有没有被当场打死,而是因为受伤或者战马牺牲而不幸滚落在地上的将士。
他们只觉得整个人显得硬邦邦的,像是动一动就会扯断体内的什么东西。血流载着血液凝块,凝块在身体各处淤积:脏器、双手、双腿,处处是粉碎欲裂的剧痛感。
还有有猛士怒吼一声,不顾被切断的肠子,继续向清军的阵地上冲去。
张皮绠的瞳孔急剧缩小着,他跟随李来亨多年,和李来亨一样从战争中学会了战争——而且比李随侯学得更好,对于战场的把握感已经不下于任何一位经验丰富老道的宿将。
他判断了一下两军之间的距离以后,断定东虏的火铳射速、威力不足以遏制顺军骑兵的冲击。便马上放下马甲,大手一挥,使得楚闯骑兵都跟随他加快战马的步伐,等到看清敌人的辫子头以后,就立刻端起短手铳进行射击。
轰的一声,齐射的短手铳扬起无数白烟。尚可喜部下的许多汉兵也被射倒,楚闯骑兵的近距离射击十分神准,有非常多发铳弹都是正中清兵的头颅中间,打得是鲜血横流、脑浆四溢。
白色的脑浆溅射在清军布面甲的圆钉上面,更显得污秽起来。
汉军旗的阵列一下子就骚乱了起来,许多人都停下了装填火药和铳弹的动作,看着远处奔腾而来的万骑大军,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放铳——不要停!继续放铳!”
尚可喜手下的一批军官已经冲到了阵地的最前方,他们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催促士兵继续放排枪。但汉军们稍稍迟滞的瞬间,顺军骑兵已经冲到近处,张鼐带头射箭,又放倒了不下百余名敌兵。
骑在战马上面的多铎冷笑一声,说:“放箭,八旗兵都冲上去……我朝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被动挨打过。这些流贼盗匪,岂是满洲勇士的对手?”
他转过头去,向着清军真正的精锐,满蒙的八旗兵们高声喊道:
“我们从盛京一路南下,入关逐鹿中原。这里——我们的脚下就叫做获鹿!这是上天要我们在这里取胜,在这里取得天下!
流贼只是一些不足一提的盗匪罢了,只要打胜这一仗,天底下就再没人能抵挡我大清的兵锋!同我破贼!”
“同豫亲王破贼——”
满洲大兵,还有很多已经入了旗的蒙古兵,所有人都摩拳擦掌。他们在获鹿已经休整了很长一段时间,士饱马腾,只待一战了。
多铎麾下有骑兵也有步卒,八旗马甲此时皆翻身上马,奔驰而出,穿戴重甲的步卒随即跟进。三军齐发,势如雷霆之奔,气魄声势一点都不差于张鼐所率领的大顺军中营宿卫铁骑。
图尔格也跟随在豫亲王多铎的身边,他虽然没有亲自和李来亨交过手,可是弟弟遏必隆却在大顺军的手上吃了极大的亏,所以对于敌人的实力,还留有几分谨慎。
图尔格迟疑地说:“豫王不必亲冒矢石,由我统兵出击吧?万一流贼主力兵马全部跟进,豫王深陷重围之中,恐怕会影响全军的士气。”
多铎狰狞一笑:“我已布置好阵地,硬拼硬打,汉人岂会是满洲兵的对手?一会儿就叫他们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等其他满蒙八旗精兵齐聚跟前的时候,多铎又对他们大吼道:
“听着!闯贼就在前面,我们冲上去就要死死咬住流贼,大杀大砍,不能放过。只许进,不许退,你们都是八旗出身,不能低了名头,有功必赏,后退必杀,冲吧!”
满蒙勇士们粗野地吼叫应答,战士们一起踏动双脚,声势震撼莫过如许,直像是在平地上卷起了一股旋风。
凶悍的满洲人们狂野嚎叫着冲了上去,他们就像是一群嗜血的野兽。面对凶猛冲来的顺军铁马骑兵,没有一丝半毫的畏惧,反而充满了厮杀到底的斗志。
这些兵马,才是皇太极一直没有丢入战场之中的清军嫡系精锐。
轰!
在获鹿与天空相接的起伏不平的地平线上,像涨潮一样,轰然冲出一排排人群。八旗兵的军阵翻滚起汹涌澎湃的波涛,钢刀、长矛、弓箭、火铳还有套索和布面甲,都被强烈的阳光照射着,有如粼粼的波光在闪耀,刺得人头晕目眩。
八旗军旗鼓满夏风,像是千万面竞发的征帆,在这旷野的上空招展。马嘶和着牛角号的呜咽,粗蛮的怒吼和着惊雷般的战鼓,直如山呼海啸,动地翻天。
第八十一章 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
一名蒙古骑兵最先撞到了顺军的马前,挥着雪亮的大刀劈了过去,可还没来得及取得战果,就被张鼐一箭射死。
义侯还没有意识到清军这支主力八旗兵的威力是多么强悍,犹自酣畅大笑道:
“杀光狗鞑子!”
多铎和图尔格都冷冷静观着局面的发展,八旗步骑精兵纷纷跟进上来,顺军和清军的两支顶级精兵,终于撞到了一起。
骑士们和骑士们白刃相格,在几乎密不透风的军阵和距离里,骑射无双的骁骑们拼尽全身的力气寻找缝隙,发出一根根致命的箭矢;楚闯的骑兵们一口气射完手中短手铳里的铳弹,接着就并排在一起,构成一堵比“密不透风”还要密集无数倍的墙壁,不可阻挡地和虏骑同归于尽。
刀剑铿锵,铁甲齐鸣,满洲人的精兵是一群不畏艰苦和死亡,也不惧怕任何强敌的野蛮士卒,大顺军的精兵浑身上下则充满了开国的蓬勃朝气,人人都觉得太平之世,即将借由自己的双手降临到这个已被涂炭太久的明季乱世。
长剑刺入眼窝之中,箭矢准确贯穿喉管,带出一片殷红的血迹,雪亮的钢刀被肩胛骨和盔甲的甲片卡在一起,动弹不得的骑士随即就被迎面冲来的战马撞落在地。
他吃了一大口的烟尘,还没来得及做出闪避的动作,就让至少十多名敌人围在一处,活活践踏至死。
广大辽阔的获鹿,极远处的太行山山峰交错在一起,明明是初夏五月,可是战士厮杀,一片阴暗凄凉的景象只能令人感到悲戚!
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
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黑白羽毛的乌鸦振翅高飞,离群的野兽奔窜而过,张皮绠带着楚闯骑兵们全部高举马刀,齐声怒吼,拍岸洪波般猛扎入混战的中心处。
楚闯的“三堵墙”拍击而来,触者死、当者亡,所向无前、有进无退,同时也是所向披靡。
清军则在雄浑豪壮的牛角号声里大举反击,图尔格在战场最激烈处带着巴牙喇甲骑奋力拼杀,鼓舞着满洲人的士气。多铎则紧紧抓住一支精锐的生力军还未下场,他谨慎地观察着战局的变化,既为张鼐所部的勇猛无畏而暗暗吃惊,也被楚闯骑兵别具一格的战法所震撼。
流贼不可轻与,这是多铎此刻产生的想法。
必须在获鹿尽灭流贼主力兵马,一举荡平西北,这更是多铎此刻产生的想法!
顺军骑兵冲击威力十分巨大,他们的英勇无畏已经产生了十分显著的效果。突骑狂进之下,不仅轻易击溃了续顺公的汉军旗兵马,而且就连图尔格亲自率领的真正满洲主力,居然都被张鼐打的连连后退,清军战线不可避免地从中间处凹陷了下去。
但这一切,还没有超出多铎的准备之外,更没有超脱出皇太极的算计之中。
豫王感到战机已到,初夏的青草反射着翠绿的光芒,浮云已被热风撕的七零八落,多铎的四周弥漫着隆重的硝烟和血腥味。
在他的手中,更多八旗兵还在枕戈待旦,一些战马甚至还在嚼着草料,好像没有一丁点的压力和负担。
“命号角手吹号。”多铎说,“左右两翼全力夹击,两面夹射,务必重挫贼骑。”
张鼐狂飙猛进,顺军骑兵已经深深插入清军中央战线之中,形成了一个在局部上过于明显的突出部。
皇太极早就做好了针对性的准备,在清军的左右两翼提前布置好了进行夹击的精骑部队——大明的平西伯吴三桂便率领着吞并了二万余秦兵的关宁铁骑,待命在清军的右翼位置上。
多铎手里同样握有预备队,此时清军骤然吹起号角,打出了反击的信号。
战场上风沙大作,顺军骑兵部队的左右两翼都卷起了大片烟尘,吴三桂自北卷击,多铎自南卷击,两支钳子好像要彻底夹碎张鼐一样,很快就合拢在一处,爆发出更加可怕和血腥的杀戮。
“狗鞑子夹击过来了!张将军,怎么办?”
张皮绠摔鞭怒斥道:“什么怎么办?我们只是掠阵而已,盯住敌人的缝隙,杀出去就好!走,先杀出去,等万岁御驾亲征出击!”
张皮绠反应速度极快,这同时也要得益于顺军骑兵中包含了海量具有一定战术决策能力的基层军官,他们能够使得楚闯骑兵在险象环生的混乱战场中窥得生机,马上组织起复杂的战术机动,从清军两翼夹击的钳子合拢之前,突出重围。
就像张皮绠说的一样,顺军先锋兵马只是负责掠阵一战,李自成的主力尚未全部投入,他们没有死拼硬打到底的必要。
可是张鼐却好像杀昏了头,在张皮绠带着楚闯骑兵突围的同时,他居然不退反进,继续向前突进到清军的口袋之中!
这正中多铎的下怀,清军遂由两面夹击,转为四面合围。数不清的满蒙八旗兵好像海潮一样涌动过来,张鼐挥舞长矛接连刺杀数人以后,虎口剧震,双手都被磨出血痕后才丢下长枪,继续挥舞战刀,在虏骑中冲杀不止。
可是清军拥有兵力优势,四面围攻,兵马越聚越多。张鼐自己冲锋太快太猛,居然已经突出部队,变成单独带着数十亲兵陷在敌阵重围之中。
东虏连环放箭,接着又有不少满洲人下马架起火铳放铳射击。箭雨流弹,密不透风的射击之下,张鼐的战马终于中弹受伤,再也难以奔驰了。
义侯却还是没有一丝退意,他越是战斗,越是陷入酣畅的快意之中,居然下马步战,连续格杀数名蒙古兵。
左右的亲兵已经分外紧张,都劝说他:“君侯快乘我们的马突围出去啊!”
张鼐却大怒道:“万岁爱我如子,今天怎么能怕死呢!”
他带领十几名亲兵齐声大呼,继续进击东虏兵,手下毫不留情,杀伤甚众。上百名八旗甲兵把张鼐团团包围十余重,张鼐弯弓持满,四面转指箭锋。清军找出一个身着厚甲手拿长刀的兵士直冲张鼐,距三十步之远,左右劝张鼐赶快发箭。
张鼐斥道:“我们的性命,全都在此一箭,岂能虚发!”
敌兵冲到十步远的距离,张鼐一箭把来人射杀,包围他们的东虏兵这才散开。
本来已经突围出去的张皮绠,见到张鼐的大纛居然还深陷在东虏重围里面。他气愤地将马鞭摔在地上,骂道:“疯虎一头!”随即便带着楚闯骑兵复又杀入重围之中,楚兵精悍,驰射冲杀,张皮绠亲自将自己的坐骑换给义侯张鼐,才把他从清军重围中硬生生地救了出来。
数番冲杀以后,张皮绠赶到东虏箭矢火炮不及之处,清点骑军兵马,粗略一算,双反前锋交战,大顺精骑已经死伤约有近二千之众了。
张鼐却大笑道:“我杀虏兵,也不下二三千的数目!”
楚闯精兵少有这么快、这么惨痛的伤亡损失,张皮绠眼皮狂跳,很想痛骂一句张鼐用兵不计士卒的伤亡,最后还是忍住火气,指着西面说:
“圣驾来了!”
张鼐也抬头望去,李自成的黄盖龙旗步步向前,大顺军主力兵马,悉数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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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狗鞑子不过如此
李过立马在圣驾之前,他把长枪挂在马鞍桥上,右手拿着指挥用的小旗,顺着夏风的风向,冷静地统观整个战局。
狂怒凶暴的喊杀声震撼了整个获鹿战场,张鼐和张皮革的骑兵好像是势不可挡地冲垮了续顺公沈志祥的兵马,接着又突入到多铎的战线之中,连续摧破清军数条防线,和大清的豫亲王展开激战。
战场的中心时而移向东,时而移向西,这一切都呈现在荆侯李过的眼中。
因为绵侯袁宗第还率领右营驻守在陕北,李来亨的前营、刘芳亮的左营也不在获鹿附近,所以李过掌握的后营,便成为了现在大顺军中除了李自成嫡系中营以外,最为强大的一股力量。
荆侯一动不动地矗立着,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
卫队的战马在李过的身后跳跃奔腾,不停嘶叫着,好像想要立即冲上前去支援张鼐杀敌一样。
但是李过的脸上,始终是一层古井无波的肃穆庄重,他凝眸不动,大风卷着后营黄色的军旗,在李过的身旁猎猎飘扬。
后营在获鹿战场,约有两万到三万人的兵力,大部分都是步兵。
李自成的御营黄盖就飘扬在他们的身后,大顺军连绵漫长的军势,不断浮现在地平线之上,烟尘滚滚,永昌天子的一柄黄伞高高屹立。
攻击,发动得是这样突然和猛烈。
使清军中沉着的豫王多铎都感到吃惊,许多蒙古骑兵受到后营接应反击的震动,一时失去了战马的倚托,蒙头转向,惊慌失措。
但是多铎毕竟不失为清军中的一位宿将名王,他嘿嘿笑了几声,就派图尔格带领巴牙喇甲骑东挡西杀,突出清军的战线以后,迅猛追上张鼐突围而出的顺军骑兵部队,一口咬定,连追带杀。
在中军里指挥满蒙八旗军精锐的多铎头脑非常清醒,他迅速看清了敌我双方变化之后的态势——李过正带着后营兵马增援前线,战斗规模正在急剧扩大。
清军突骑追击过于深入,大顺军的步卒又显现了超越一流明军的坚韧性,继续追击下去,清军队形很有可能被“拖”散开,遭到顺军的猛攻。
但是李自成的御营主力还没有全部扑上,黄伞一动未动,多铎估计大顺军的主力并未悉数下场,所以他也不敢冒然全线出击。
多铎心中暗笑道:闯逆终究不过是流贼,不通战略,已经落入了皇太极的计谋之中尚且不知,最终的胜利还需要多想吗?
“图尔格,稳住战线!”
图尔格已经集结了他的巴牙喇甲骑,本想带着这一队精锐的满洲骑兵向大顺军的宿卫铁骑发动反攻。他们挥舞钢刀,一边吼叫着一边向前冲锋,只是还未取得多少战果,便被多铎叫停了。
李过默默地衡量着虏骑距离张鼐的距离,接着又目测和计算着后营步卒徐徐向前压上的速度。他猛地将指挥用的旗帜向下一挥,守候在李过身边的后营副将马重禧立即就带着一队亲卫骑兵一阵旋风似地迎头撞上去,加入战场之中。
刀枪铿锵相击,马嘶人叫,乱成一团,但随即战线又立即变得分明了起来。
先前掠阵的顺军重骑已经全部退到了大顺一方的战线,多铎则也收束了清兵追击的步伐,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八旗军战线的稳固。
从左右两翼夹击过来的吴三桂又掉转了马头,退潮一般撤了下去,让开中间的道路,重新回到清军右翼的位置上——也就是获鹿战场的北面。
张鼐和张皮绠,各自带着一些亲兵冲入李过的军中。他们两人身上都已经负有伤痕,张鼐刚刚被满洲人围在军中,深深陷阵,所以伤势又比张皮绠重得多,已经到了血满战袖的地步。
义侯驻马在李过的身前,笑道:“过哥!御营要全线出击了吗?我和皮绠才刚刚掠阵一试敌人的兵锋,估计杀伤了二三千的狗鞑子吧!”
李过还没有说话,另一位来自中营的将领李友就赶到军前,训斥道:
“双喜,你是杀晕了头!陛下让你带精骑掠阵,试一试鞑子的实力。你怎么这样脱离大军,孤军冒进?深入东虏战线如此之深,如果不是张皮绠破阵相救,差点就陷在清军阵中,不能自拔了。这真是胡闹!”
李友在李自成称帝时,虽然仅被封为伯爵,不似张鼐义侯侯爵的地位尊贵显赫。可是李友与李自成是远方亲戚的关系,二人同辈论交,张鼐过去还叫做李双喜的时候,是李自成的义子,李友当然就习惯了以叔伯身份看待张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过去的李双喜自可以任由李大眼训斥,现在的义侯张鼐,就轮不到武阳伯李友这样不留情面地批评了。
果然,李友的训斥让张鼐左右的亲兵都有些气愤起来,他们这样勇猛杀敌,被数重的敌人围攻,才刚刚辛苦突围杀出来,怎么就又被自己人训斥起来?
张鼐贵为大顺的开国侯爵,地位远在李友之上,却被李大眼当成一个不成熟、不懂事的孩子责备,这也很让张鼐挂不住脸。
义侯脸色不豫,勉强争辩道:“我……我一时杀虏激愤,只叫张皮绠为我掩护侧翼。”
李友皱起眉头,他绰号叫做李大眼,其实已经瞎过一颗眼睛,但剩下的一颗眼睛,一直凝视着张鼐,也让后者感到如芒在背:
“儿戏!今日两军交战,事关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所在,岂容儿戏?”
李过也把指挥旗交到亲兵的手中,温言道:“你们看,陛下的黄伞正在移动过来……大顺军将要全线出击了,这正是用到双喜一腔血勇的时候,倒也不必苛责。”
后营的更后方,一片平川的大地几乎已承载不下李自成如此庞大的兵马,荒草摇曳、鸟兽震骇,李自成带着千军万马压迫到了跟前。
刘体纯带着两队号角手立在大军之前,他做出一个手势,号角手们就把牛角和海螺用力吹响:呜——
漫长的战声充斥军前,接着鼓吹手们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并用力挥动鼓槌,扑通扑通地奏响了开战的军乐声。
“二虎……”
李过和刘体纯过去有过许多年并肩作战的经历,两人间的感情深厚又诚挚。荆侯看到刘体纯立在军前,心下感慨,距离他们二人在陕西闯荡出闯营两头猛虎威名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光阴岁月。
刘体纯用蒲扇似的大手直往脸上扇风,这夏风吹拂的旷野上,刘体纯还是觉得很热。他把头盔的脖绳解开,用力呼吸了好几大口后说:
“圣驾到!”
大家都随着刘体纯的喊声,把目光聚集到了永昌天子的黄盖下面。即便是在战场上,现在李自成的排场也不算太小,他和牛金星、宋献策等一行人马,都被许多面黄色旗帜围绕起来,李自成自己的头顶,则始终悬挂着那一柄象征中军大纛的黄伞。
“陛下!”
李过、张鼐、李友、刘体纯等人皆顿首,牛金星和宋献策先走了出来,李自成则在黄盖下面勒住战马,微笑着对张鼐问道:
“鞑子的兵马厉害吗?”
李自成的问话又让张鼐兴奋了起来,他既认真又激动地回答说:“狗鞑子不过如此!万岁,这仗我们一定能够打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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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历史开始了
牛金星也抚须哈哈大笑说:“哈哈,义侯击破东虏一军,又连破清兵数阵。已经不仅是掠阵,而且是率先痛击了鞑子,重挫了敌人的士气,当得一大战功。”
宋献策却问道:“咱们伤亡了多少人?受伤多少人?战死多少人?尸首和战马抢夺回军中了吗?”
宋矮子的问题一下子问得有些多,张鼐无法马上作答,反而是张皮绠一五一十回答说:
“我军先锋精骑已经伤亡有二千之数……伤亡不小,不过两军前锋交战,鞑子看来也没有全力出击,我军伤者多、阵亡者少,大部分将士遗体和他们的马匹也已被带回军中。”
没等宋献策说话,牛金星便对李自成说道:
“陛下,我观清军伤亡之数,势必在二千之上。义侯率军破阵,大扬我军的士气,这是一件好事呀。”
张鼐自己扭头看了看伤亡颇重的宿卫骑兵,露出迟疑和为难的神色,低声道:“我军伤亡不小……”
宋献策这才对李自成劝道:“圣驾,东虏战线连绵,兵力至少不下十万余人,我大顺不能不审慎待之。”
宋献策从张鼐、张皮绠掠阵一战,已经发现清军兵马状况远比大顺君臣预计情况要好上太多了。他内心的不安感越发强烈,心中压力十分沉重,对于即将爆发的大会战,更加感到前途叵测。
在宋献策的心中,李自成当然是近年来独一无二的一位雄主。他知道李自成远比张献忠、罗汝才等许多同辈起义的领袖人物高明,也知道李自成比之崇祯皇帝清醒得多。可是李自成到底是一位草莽英雄,在许多方面受到的教育还不充分——虽然近年来他积极向牛金星学习经史,可是程度还不够高,大顺军政权的建设还不够完善。
现在突如其来的一场大决战,就这样降临在了大顺君臣的面前。胜利自然一切好说,顺军席卷天下之势将成,可是战败的话呢?到时候步步失措,处处瓦解,继续奔窜,将无立足之地也不好说。
宋献策深知责任的所在,又劝说道:“从义侯掠阵一战来看,满洲兵的军纪士气都不可小觑。臣想到敌人兵马众多,十余万大军,这是过去杨嗣昌和孙传庭全盛之时也没能筹集起来的大军,绝对不能轻视。
何况我军从太原远道而来,中间穿行过崎岖的井陉山路,还没有好好休整过一天,仅仅只在关城略作停留罢了!”
李自成神态镇静且从容,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义军豪帅的影子,而完全是王朝君主的气度。
永昌天子低头沉思以后,问道:“军师!大家都说你胸中藏有三十六计,何不拿出你的最后一计?”
前方清军战线烟尘密布,诸将都能隐约看出皇太极正在进行着最后的调整和部署。等到八旗兵的调动全部完成以后,或许清军就将发起主动攻势。
时间紧张,大家纷纷催促宋献策说出妙计。宋献策又犹豫片刻,只好说道:“依献策愚见,陛下原定的用兵方略,要调一军迂回到获鹿北面靠近平山、灵寿两线的一侧,夹击东虏的侧翼——这是一个很好的方略,可是却建立在东虏兵力不比我们多多少的基础上。
现在看来东虏兵力雄厚,虽然烟尘密布,还不能完全确定,但似乎也不下于十万人。现在分兵侧击,很可能削弱了我大顺军的兵锋,不若废除此略,集结所有兵马于一处,齐进齐退,更为可靠。”
李自成没想到宋献策的妙计居然只是大军抱团一处的保守策略,这让他有些失望。牛金星也觉得宋献策的意见有些荒唐,他说:
“这是何计策?东虏顿兵真定城下,士气沮丧已久,我军破之不难。但鞑子虏骑众多,战马数量极多,如果不派遣一军遏住北路,即便击溃清军,也势必放走大批虏骑,大大影响我军日后北取幽燕的脚步。”
李自成最器重的两位谋主牛金星和宋献策意见不一,而李自成新晋宠幸起来的文官不论是宋企郊也好,还是巩尚书也好,他们都不精通军事,无法给出合适的建议来。
最后还是要看李自成自己的决策。
张鼐急于逆袭反扑,就强调说:“万岁!我看宋军师的主意也不错,大军齐进齐退,把狗鞑子一举荡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李过则沉声说:“即便敌人兵马很多,现在也不便在军前临时改变已经制订好的用兵方略……陛下之前已把后营大部骑兵先行调动迂回往北,难道要现在再撤回来?”
李过一向沉着冷静,他的用兵水平在大顺军中,仅在李自成之下,远过于他人,他的话当然对李自成有极大的推动作用。
后营许多兵马之前已经被调去往北迂回,的确就像李过说的这样,大顺军都已经将用兵方略执行一半,现在看到清军兵马的影子,就突然改变作战策略,肯定会使得全军上下无所适从,大大影响到战士们的士气。
李自成下好作战决心,他坚定地说:“自从崇祯十三年我们进入河南以来,闯军、大顺军从来都是主动出击,积极寻求战机,从来都没有在敌人面前退缩过一步。
今天大顺军当然也是如此,朕当然也依旧是如此。虽然我们从太原远道而来,士卒们都十分疲惫辛苦。可是我们辛苦、我们疲惫,敌人却更疲惫!东虏不能攻克真定城,他们的体力、士气是远远不如我们的,这个机会绝不能放过。
朕意已决,继续按照此前方略作战……补之,北面之兵交由你统帅,与朕合击并力破敌。”
李过立即带着几十名左营亲兵准备向北移动,李自成的御营精兵也开始向前挺进。这些大顺军中最精锐的战士们,刀剑出鞘,闪着银光,另有许多人在吴汝义的指挥下,是拿着弓箭和火铳。
党守素率领一队丝毫不比张鼐所部逊色的骁骑,奔到他的双喜哥身边,指着雄壮的队伍说:“双喜哥,这些都是我从甘肃和青海带来的西北边军铁骑,今日定将大展身手的。”
张鼐呵呵笑道:“我们兄弟两人又可以并肩作战啦。”
中营大军兵马众多,人人体态魁梧,步伐整齐,精神饱满。张皮绠望着这看不到尽头的壮阔军势,也感到如此威势的军队,真不愧是李自成手中最核心、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顺政权最为核心的武装力量。
这一战当然是将由大顺军取得胜利了。
大军不断向前,队形也在连续发生着变化,弓箭手都搭弓备箭,火器兵也端起鸟铳,把火绳整理好。张鼐不停打马在全军最先锋处,又想带着骑兵部队冲杀进清军战线之中,但这次他被党守素劝止住了,还要等待两军主力兵马完全开战以后,再率领骑兵打下最后一击。
轰轰轰——
清军的火炮又开始怒吼了,密集的炮击接连不断地打击着顺军士卒。牛金星看清军火炮威力这样强大,大顺军主力兵马徐徐挺进,很可能遭到许多不必要的伤亡,便建议李自成下令全军急进,全力突击敌人的中军。
但李自成觉得还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他也要等待李过在北面做好夹击的准备。清军的炮火看起来的确是十分可怕,比孙传庭的火车营声势要大太多了,可李自成相信决定两军胜负的关键还是白刃格斗,而非远程火力。
永昌天子审慎计算着两军之间的距离,李自成在心中默念着:一、二、三、四……
直到大军之间的距离终于缩短到了合适的距离时,在清军炮声骤然加剧的同时,李自成也抽出宝剑,高喊道:
“全军急进,击破鞑子!”
张鼐欢喜长啸一声,就和党守素带领骑兵赶到两翼阵上,准备好好向同样处在大军一翼的吴三桂报仇。
张皮绠也带着楚闯骑兵跟上了张鼐的步伐,他尾随义侯赶到了大顺军战线的左翼上,喘气说:
“开始了——”
第八十四章 熔天化地,声震宇宙
初夏的获鹿天气多变,但在今天却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天空蓝湛湛的,浮云不多,太阳也暖洋洋地照射着顺清两军每一位战士的身体。初夏的微风挟着轻微的热度,吹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分外舒适。
李自成的御营黄盖正在向前移动,大顺军近十万兵马向着开阔平坦的获鹿战场推进——前方只有一道潺潺小溪,战士们踏足上去,战马奔驰,尚不需要投鞭,小溪就已经断流。
战场中间有几处稍微凸起的高岗土丘,永昌天子断定这几处地方将会成为获鹿战场上两支大军来回争逐的要点。他派刘体纯带领一支多由陕北人组成的精锐步卒,抢占了一处高岗。御营黄盖也很快跟进到高岗土丘附近,精神饱满、器械精良的御营亲卫戒备森严,使得这里很快就成为了大顺军在获鹿战场上的一处中军阵地。
土丘上的夏花正盛开着,花瓣娇艳,向上撑着火一样美丽的伞。刘体纯翻身下马,他挪开踏碎了花瓣的双脚,远眺前方的清军战线:
红、黄、蓝、白……各种颜色的东虏大旗,随风飘扬,军容整肃,显出一派强悍狂野的威力。
一个热浪打上刘体纯的喉头,灼热的潮水在他胸中翻腾。他用力屏住呼吸,忍耐着热血在自己的胸口里四处奔腾流动,最后向黄伞下的李自成高喊道:
“万岁!开始了——”
时间从这一刻开始了,加速了,战争的导火线被点燃,直到彻底摧毁两支大军中的一方,才会停止。
跟在张鼐身后的张皮绠,是大顺军全面攻势中,最先同清军前线兵马交锋的大将之一。他知道目下已经到了非常时刻,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精致的木匣,里面放着李来亨送给他的一支崭新的自生火铳。
这是一支自生火的短手铳,射速远超火门枪和火绳枪等旧式火铳。只是现在湖广方面还未能完全掌握自生火铳——也就是燧发枪的全部生产技术,仅仅制造出少量的一些试用品而已。
张皮绠手中的自生火铳,在阳光下闪着蓝湛湛的光泽。张皮绠用力攥住手铳,在飞驰狂奔的战马上瞄准了远处的敌人,他腰马合一发力,高声喝道:
“破敌!”
碰的一声,好像黄豆鸣爆,东虏阵中有一名蒙古兵应声栽倒。楚闯骑兵士气振奋,全部用力向前突进,骑士们跟随在张鼐所部宿卫铁骑的附近,纷纷端起手铳开始射击。
可是这一回,清军并不像之前那样慢慢放顺军骑兵接近其战线了。
顺军骑兵刚刚抵达射程范围后,孔有德和尚可喜便布置三顺王和汉军旗的大量轻重火炮发射霰弹。估计有好几百门,甚至是上千门的火炮同时开火,雷霆一样的轰鸣声炸碎了大顺骑兵的冲锋号子声,密集的霰弹像是一场火雨,烧灼尽眼前一切生命。
战马被霰弹命中,马上就丧失了冲击的动能,呜咽嘶鸣地倒下,马背上的骑兵手臂还高高举起,腰刀上的寒光尚未闪烁,就一起被霰弹达成了血肉模糊的残尸。
多铎一点都不畏惧大顺军的全面攻势,前一轮先锋军的交锋,在皇太极的压力和要求之下,他才收敛了八旗军的威力,故意放缓了清军炮火的打击,将顺军重骑放到清军战线近处厮杀。
现在范文程和遏必隆两人亲自骑马赶到最前线,他们带来了皇太极的全新指示和命令。
范文程直接把文书交给多铎说:“豫王,陛下龙体不容乐观。此战必须战胜,而且必须大胜……!”
多铎打开文书,看完上面的满文以后,脸上已经刮起了胜券在握的笑容。如果说皇太极像一头狡狐,多铎则好像是一头关外常见的棕熊,虽然动作缓慢,可是却有着深厚的力量。
遏必隆焦急地催促说:“闯贼还有一支大军在深州附近,那一股闯贼战力更强过眼前的流贼兵马。我们现在是分秒必争,必先聚歼眼前敌人才能回头迎击深州的那股闯贼。”
多铎嘿嘿笑道:“大汗用兵的奥妙,我已经全盘明白。好,我军示敌以弱,现在闯贼还以为我们围攻真定疲惫已久,愚不可及啊!我已和恭顺王、智顺王他们说清楚了,现在我大清所有轻重火炮,全部开火,火铳兵亦全部上前准备射击。阵前到处布列枪炮,流贼骑兵尚不知我之手腕,一股脑冲上来送死,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范文程心下却觉得战事没有这样简单,他也往前线往去,前面旌旗飞扬,是看不到头的大顺军队伍。再继续向前凝望,在顺军骑兵队伍的后面,是更多看不到尾巴的流贼队伍。
“布设枪炮!”
恭顺王孔有德不待多铎下令,已经命三顺王所属的重炮、铳手全部开火了。这个东江镇旧部中最为闪耀的将星,与尚可喜一样和鞑子有着血海深仇,并且比起走投无路的尚可喜,用一种更为无耻的姿态投降清军的战将,他勒令着那支由明朝名臣登莱巡抚孙元化一手创建起来的铳炮部队全数开火。
战场上枪炮声骤然地密集响起,前线到处是中枪中炮以后栽倒下来的顺军精骑。火光闪烁,旷野里到处可见血肉模糊的尸体,空气在这个瞬间被凝固了起来,没有风吹青草的喧嚣,也没有夏虫唧唧的鸣叫,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冲——”
突然,一阵征马的长嘶划破了战场上瞬间凝固的寂静。义侯张鼐驾驭着一匹铁青色的战马,奋不顾身冲在最前方,他的盔甲上有一大片粘稠的血迹,那是上一场前锋厮杀留下来的痕迹,连战马的脖颈上都被鲜血染遍,透露着战斗的激烈程度。
铁青色的战马扭动着披满长鬓的脖颈,呜咽嘶鸣,张鼐以百骑为一纵队,万马驰骤,瞬间突破了清军的火力封锁线,飞速向前突进。
张鼐虽然时常沉迷在战斗之中,甚至顾不上体恤士卒的伤亡情况。但他的英勇无畏,他的身先士卒与亲冒矢石,还有那一股质朴而单纯的战斗热情,都极大渲染了张鼐身边的士卒们,使得顺军将士们总是对这一位豪爽、粗直又草率的大将,充满了十足的信赖。
阳光好像一件金色的披风,披挂在了张鼐的身上。显得他挺拔魁梧的身材,紧称合身的蓝色罩衣,都更有大将威武的气度。
“哈!冲啊——不要停下来!”
轰——轰——轰——
战场上的轰鸣声更加多了起来,但这一回的轰鸣声是由大顺军发出。
随着李自成那柄黄伞的前进,大顺军的十万兵马,除了李过带着数千后营兵马迂回到战场北面,汇合先行做迂回任务的另外数千顺军以外,连后营的两位副将马重禧和张能,都带着近二万步卒留在李自成中军战线附近。
现在大顺军全线出击,十万兵马动地翻天。掌管中营火炮的是吴汝义和白广恩,吴汝义是田见秀的老部将,为人稳重,但本身缺乏使用大炮的经验,所以还需要从明军中投降过来的宿将白广恩协助——毕竟白广恩还在孙传庭麾下时,就曾经负责掌管孙传庭一手打造出来的重炮部队火车营。
顺军火炮多数是从明军手中缴获而来,李自成席卷西北以后,不少秦军成建制投降大顺,也给顺军带来了数量不少的火炮。
大顺军曾经和孙传庭多番交手,吃过火车营的亏,当然深知大炮的威力。此时万炮齐发,声势浩大,居然一下子压过了清军的火力。
顺军火炮数量比之清军更多,此时骤然开火,连绵的炮声轰鸣不断。张皮绠回头望过去,心中粗略估算,开火的大炮数量,竟然不下两三千门之多!
只是顺军大炮不比清军,多数是斤数很低的轻炮,即便是威力较大的重炮,也多属于旧式的型号,真正具有过人威力的红夷炮,数量就远远不能和清军相比了。
所以中营几千门大炮开火,虽然立即制造出来了熔天化地、声震宇宙的偌大威势,但释放出来的真实火力,其实依旧不如清军强悍。
第八十五章 不死于贼,必死于法
张皮绠虽然不是火炮专家,可他在李来亨、方以仁的身边耳濡目染,对于新式火炮了解很深。见到大顺军炮兵开火后造成的威力,马上就感到乌云压顶,情势不容乐观。
张皮绠蹙紧浓密的粗眉,大巴掌在尚算稚嫩的脸上狠狠一抹,说:
“他妈的!东虏总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吧?我们都跟着义侯冲过去!”
顺军大队骑兵飞速冲锋,闯过了清军的大炮,接着又迎来了一大排密集可怕的火铳排枪。连珠雨似的铳弹是如此凶狠,好像镰刀一样又迅速割去了无数顺军骑士的性命。
但是顺军骑兵是从两翼出击,清军的铳炮威力虽然确实在大顺军之上,可多铎、孔有德和尚可喜,都将清军大部分的枪炮布设在清军战线的中央位置,于两翼设防较为薄弱,此时居然让张鼐冒着火力封锁一举突破。
顺军的中央战线上,以李自成御营黄伞为核心的主力部队,也在吴汝义、白广恩开火以后,全力发难。
密不透风的箭雨飞速射进清军战线之中,大顺军士卒不论是长枪手、刀牌手,还是手持斩马刀的跳荡兵,多数人都是射箭的好手,而且即便不是专职的弓箭手,顺军很多将士也都挎弓背箭。
此时万箭齐发,空中遮蔽天日的箭雨,何止于万发!
张鼐带着顺军骑兵先行冲入清军战线之中,开阔地上,杀声震天。号角一吹,宿卫铁骑如一阵狂飙卷地而来,鼓角惊天,烟尘滚滚,好像山洪爆发一样倾泻下来,直杀入清军战线纵深,翻挑起数不清的血花。
位于清军侧翼的兵马是大明朝平西伯吴三桂的关宁兵,他和山海关总兵官高第、山东镇总兵刘泽清,还有名义上获鹿之战中明军方面的督师李建泰、监军太监高起潜站在一处,默默观望着顺军的猛烈攻势。
自从怀来之变以后,吴三桂吞并了孙传庭麾下秦军兵马的大部分精华,实力大增。再加上高第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多少主见的人物,刘泽清兵马战斗力不高,李建泰和高起潜手中没有实力,更加毫无话语权,因此关宁军全部军队,现在都已经被吴三桂一人完全掌握。
借着明朝朝廷的名存实亡,吴三桂却一举成为了明朝大厦倾塌以后,仅次于皇太极的最大得利者,俨然成为了清军之中,实力还在三顺王之上的头号汉人军阀。
此刻张鼐带着顺军骑兵已经冲过了清军的火力封锁线,突入到关宁军的前锋战线之中。顺军来势汹汹,马上就给军心不定的关宁军造成很大伤亡,吴三桂看着远处混乱的战场,两只眼眶突然就被热泪充满了。
他在高第、刘泽清、李建泰、高起潜几人面前没有必要做这样恬不知耻的表演,可是关宁军虽然吞并了秦军,但被吞并的秦军人数一点不比关宁军少,这就使得这支混编军队的军心士气,处在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情况。
所以越是大战来临,吴三桂越有必要在汉兵们的面前,做这样无耻的表演。
他双眼充满泪水,哭喊道:“流贼侵逼京师,屠戮西北。本镇亦有耳闻流贼破西安后,全城屠戮,鸡犬无遗。我军将士多有陕西乡人,真可谓是国仇家恨,聚于一身!
流贼大戮西北,前已闻其屠西安、榆林,近又闻其屠甘州、肃州,每过焚劫,必定是鸡犬不留!现在流贼又侵逼京师,打到了直隶,俨然要做黄巢再世,把一个繁华的北京城烧杀成一片废墟,把我们的桑梓乡里,杀成一片白骨的乱葬岗。
我们岂能容得流贼猖狂?此战非为朝廷,非为我皇上,而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宗族桑梓!”
吴三桂屹然挺立在军前,身姿英武,好像一颗苍松般绝不弯腰,又好像一头脱兔般屹然不动。他一直在明军里宣传着流贼的种种暴行,现在和流贼厮杀作战,绝不是为了帮助鞑子,也绝不是为了谋取他吴三桂个人的富贵,而是为了守卫所有将士、所有同袍的故乡桑梓。
“今日之计,有进无退。不死于贼,必死于法,我辈皆大明官军,决与流贼不能两立!”
刘泽清心中暗笑:大清国不会用人,坐视这样一个首鼠两端的吴三桂发展出如此庞大的兵力,将来必成为后患。
只是刘泽清兵力有限,暂时也无法作为。高第完全是吴三桂的附庸,全听吴三桂的意见行事,至于李建泰和高起潜两人,在吴三桂眼中就更加是木偶泥塑,不值得一提了。
李建泰是明朝旧臣中,少数尚有心肝之人。他随军出战的主要目的,是想要设法见到长期被皇太极软禁起来、不能见人的崇祯皇帝,摸清楚大明朝的天子现在到底处于一个怎么样的处境中。
只是没有想到,都已经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刻,两军交锋如此激烈,怎么崇祯皇帝还是没有现身呢!
不待其他人想法如何,吴三桂已经开始排兵布阵,他命部下杨坤率领关宁铁骑的家丁火速增援前线。
随着关宁军的全力反击,北翼战场的血腥程度,陡然剧增。
连艺高人胆大的张鼐都眼中冒火,他感觉得到,关宁铁骑的万千马蹄一阵紧似一阵地在叩打他的心窝,敌人的千万把战刀,正在给顺军造成非常惊人的伤亡。
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指挥战斗,又命令老朋友党守素带着那些西北边军骑兵一边突击,一边呐喊“弟兄们,我们都是秦兵!狗鞑子杀了孙督师,咱们怎么能屈膝给鞑子做狗?快快起兵杀虏啊!”
但是吴三桂的兵力部署,是以关宁军为先锋和后队,把秦兵全部夹在中间。党守素麾下那些老秦兵的呼唤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只换来了一阵关宁兵的大砍大杀。
战斗愈加地激烈起来,关宁军全力反扑,吴三桂虽然无德无耻,可也确实是明朝军队中一个少有的高明战将。
吴三桂的战斗指挥能力,显著高于依靠一腔血勇带动全军士气的义侯张鼐。关宁兵的反击极有章法,除了骑兵的逆袭以外,也有许多铳手点燃了火绳枪,又是一阵火铳排枪,在短暂的烟雾缭绕弥漫后,给大顺军造成了惊人杀伤。
张皮绠也不得不带着楚闯骑兵深入战局,他回头放眼一望,道路上满布着顺、清两军战士的尸体:胸前插剑的,背后中枪的,双方徒手扼住对方喉咙的,还有彼此把长枪刺进对方胸膛的。
但是仔细打量,顺军的尸体,好像比清军要多了一两成出来。
第八十六章 全世界都想知道李来亨在哪里
关宁军的骑兵仍旧不失凶顽,面对大顺宿卫骁骑的凌厉攻势,反而越战越为凶狠。获鹿战场的北翼已经完全白热化,彻底地胶着了起来,即便是张皮绠一再带着楚闯骑兵发动墙式冲锋,试图在关宁铁骑的战线上凿开一个缺口,也因为兵力有限,无法取得显著的战果。
远处枪炮骤响,万箭齐发,从关宁军战线的后方又射来如雨的炮弹和箭矢——吴三桂的关宁军,装备的火炮数量不及大顺军多,但一门门都是比大顺军的小型轻炮威力大得多的红夷重炮。
刘泽清的山东镇,不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不能同八旗军和关宁军相比,但他们也有数量极多的轻炮。像那种一车三炮的灭虏炮,在山东镇里数量就不少。
讽刺的是,此时灭虏炮反而是在东虏的指挥之下,向汉人军队开火了。
张鼐杀得火冒三丈,党守素看看情况,劝道:“双喜哥,现在的形势我们不能再强攻了!北翼这支骑兵都是大顺精兵,不能白白在阵地战里消耗殆尽,一定要留到战局关键时刻,打出一锤定音的效果来才行。”
张鼐气得暴跳如雷,他完全沉浸在了战斗里面,连关系最好、感情最深的党守素,都是直接痛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我们泰山压顶,再冲一阵,一定能冲垮鞑子。我和万岁说过了,一定要旗开得胜,这时候怎么能保留实力?”
党守素无言以对,他深知张鼐做法完全不对,可是也拿不出办法来劝说他这位好兄弟。
战场上的形势更为紧迫了起来,吴三桂虽然无德无耻,可他不愧是大明军队中最后、最大一个强悍军阀,不论是手中军队的战斗力,还是他个人的骁勇和指挥水平,都显出了高于张鼐不止一筹的程度。
张鼐不管不顾,带着他的大纛旗帜继续向前猛冲猛打。党守素长叹一口气,只好向他身边那些来自西北边军的骑士们高喊说: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弟兄们务必众志成城,全力以赴,跟着义侯杀过去,人人博取一个开国万户侯啊!
全军上下,跟随义侯冲击敌阵,不得有误,凡有违令者,斩!”
对面的关宁军还是旗帜井然,严阵以待,吴三桂最得力的助手副将杨坤,此人现在还未成为清军的固山额真,但这名后来在保宁之战中击破刘文秀的战将,指挥战斗的水平的确强悍。
关宁军在杨坤火线督阵之下,战线稳固,又连续数次抵挡住了张鼐带头发起的万骑席卷。
只是现在是两军死战之时,张鼐麾下又全是大顺军中营精兵,双方相持不下,张鼐固然是火冒三丈、党守素同样是焦急万分,关宁军却也同样是死伤惨重,大为动摇。
杨坤舞动大刀,带着家丁连续斩杀了好几名从阵前溃走的逃兵,才勉强维持住了关宁军战线的完整。他也同样是心急如焚,顺军骑兵的横冲直撞,还有这些流贼的凶狠异常,也可称得上是杨坤生平未尝见过的如许劲敌了。
连利于中军大阵中的吴三桂都向环绕在他身边的高第、刘泽清、李建泰、高起潜等人感叹道:“生平未尝见如此劲敌,特欠一着耳。不然我辈覆灭矣。”
战场上大刀带着风声呼呼作响,长枪映着日光划成一条光练,顺军的骑兵同关宁军的步、骑兵到处拼死混战,杀声震天。两军不分输赢胜败,很快就连杨坤都维持不住关宁军的战线完整,只能依靠红夷炮和几千杆火铳不断开火,削弱着顺军精骑的冲锋威力。
中营的宿卫铁骑,还有张皮绠率领的楚闯骑兵,像河里急泻的怒涛,奔腾澎湃而来,斩草割麦一般地斩杀关宁兵。
杨坤大叫一声不好,连忙组织更多的关宁兵发射火铳,想要阻止顺军骑兵的冲击。可是张鼐就像一只出谷的猛虎,居然硬顶着关宁军密集的铳弹火雨,把一把大刀横在马前,直冲到了杨坤的面前。
张鼐满脸、满身,甚至连战马全身上下都是鲜血,他浴血奋战,战袍战靴里都灌满了自己的、友军的、敌人的鲜血,终于冲杀到了杨坤的面前。
正在杨坤一筹莫展,以为自己的性命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吴三桂终于带着压箱底的中军家丁冲了出来,他和高第同时率部出击,拼命狂奔,边驰边射,后军的红夷炮也好像不要命似地在拼命射击。
一发炮弹正落在张鼐附近,瞬间就把他的几名亲军护卫炸死。眼看大队关宁骑兵在吴三桂亲自率领之下,直扑过来,张鼐还想再撑住一口气,非要将杨坤这等敌人的大将阵斩以后才肯退走,但是党守素深知时不我待,一刀拍在张鼐战马的屁股上,就催着他急速退开。
张鼐环顾战场四周,到处都是战死者的遗体,那些散落的兵器,被炮弹打的全无人形的残躯,像是麦子一样伏倒的死马,他突然间就想起了牛金星曾经给他讲过一个词:
血流漂橹!
这又何止是血流漂橹,战场上的遗尸已经层层叠叠,这毫无疑问是张鼐从未曾见识过、遭遇过的一场空前恶战。
勇敢、草率又鲁莽的张鼐,这一刻终于意识到了,这场决战不是依靠自己一个人的拼命就能打胜的了……
他只好和张皮绠,和党守素一样,将目光转移到了中央战线的激战上面。
无独有偶,吴三桂也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只是吴三桂的想法又和张鼐并不完全相同,他更多是不愿意太过于消耗自己手中宝贵的兵力,如果皇太极能够在中央战线上取得压倒性的胜利,那么自己在北翼战场,也就没有必要过多出死力了。
北翼战场的血腥味过于浓重,张皮绠看着战场上的遗尸,心中也在不住地哀痛,楚闯精兵,何曾有过今日这样惨痛,而且又没有显著战果的伤亡呢!?
他同样看向了获鹿战场的中央,闯王啊闯王,你能够打垮东虏吗?
李来亨,又到底能不能赶上这场决战呢?
云雀鸣叫,声音比起乌鸦的哀鸣,自然显得更加清新直爽。夏风吹得青草沙沙低语,掀起一层又一层闪光的波浪,好像意识不到战场上的残酷。
李自成的黄伞还屹立在战场的中央,许多场过往惨烈的战事画面,好像走马灯一样地在永昌天子眼前闪烁起来。
清军的实力远在大顺军文武臣僚们的预计之上,没人想得到,一支已经在真定城下久攻不克、士气沮丧的军队,怎么还会保持着这样可怕的战斗力?
牛金星的样子显得有些慌乱,他一直是大顺军中最乐观的人物之一,在此前顺军离开太原的路上,也是他一直在催促着李自成加快行军东出井陉关,好赶上一场痛歼东虏的大胜仗。
现在战局的发展,却一下子就超出了牛金星的想象。他当然担心李自成怪罪下来,也害怕自己为首的大顺文官中的“举人党”因此失去万岁的“圣眷”,心中惊惶不定,自然显得慌乱起来。
李自成没有对牛金星说什么难听的话,毕竟决策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何况在两军刚刚交锋的时候,张鼐的先锋军的确取得了不俗的战果,清军在那时候也着力隐藏着他们威力巨大的重炮,还有数量繁多的火铳,看来是早有预谋地在吸引着大顺军突入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