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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三章 爱新觉罗屯齐

    涅槃口一线距离古时的巨鹿泽尚有一段距离,不过随着满洲军队的不断南下,领兵者自己也慢慢感到了地形的变化,水、泽的增加,多少不利于清军发挥其铁骑纵横冲杀的优势。

    屯齐勒住缰绳,他是庄亲王舒尔哈齐的孙子,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弟,身为宗室子弟,自视甚高。

    这一支南下平毁涅槃口顺军营盘的满洲军队,由护军统领佟图赖率领,固山贝子吞齐、和托等率军跟随。

    他们本来以为清军奇兵南下的过程将是一帆风顺,实在没有想到还没有接近晋州,就已经遭到了大顺军的激烈抵抗。

    顺军守军退守营盘,四面掘环壕二层,又在壕沟内外皆设重壁,壕中插木刺,士兵们则在营中架起重型鸟铳,枪炮齐放,不断反击。

    近万清军分成数队,很是花费了一些手脚才平毁数处一盘,但歼灭的顺军守兵不过数百人规模而已。

    屯齐因此很快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北风吹来,他却并无振作之感。虽然五月初夏的天气还算不上炎热,但他也知道越接近南方,满洲人对于汉地气候的不适应就会越发严重。

    战事一定不能拖延下去!

    跟随佟图赖还有屯齐南下的汉军部队,其中主要就是由明朝的定西伯唐通所率领的数千宣府兵。他跑前跑后,为满洲人作战倒是十分卖力,如今燕云之地都落在了清军的控制下,唐通也不知道清军未来究竟是辽国之势,还是金国之势,亦或者是会形成蒙元大一统天下之势。

    但他自己知道自家本钱皆在宣府,宣府已被清军控制,他又复有何法呢?

    唐通是一根随风摇摆的稻草,在明、顺、清之间,他对于谁家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并没有一种准确的判断能力。

    他只是想要尽量保存自己的实力,现在清军裹挟唐通南下,数千宣府兵根本无法抵抗清军的实力,在顺军和清军分出真正的胜负以前,他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不过即便是随波逐流,做到像唐通如今这样的卖力,特别是为外夷满洲卖力,又确实彰显着大明边军武将的满满武德。

    唐通一挥马鞭,奔到了固山贝子屯齐身边,看着被满洲兵丢进营盘壕沟里,让木刺穿刺的顺兵尸首,他后背免不了流下不少的冷汗,但口里还是说道:

    “贝子爷,西面有烟尘滚滚,探骑已经抓住了流贼的一支主力动向……看样子应该是晋州的守军赶过来了。”

    通译为屯齐做过翻译以后,这位眼高于顶的满清贵胄,本想嘲笑一下唐通这样一幅做小伏低的样子。但他想到皇太极此前对满洲亲贵们的提醒和嘱托,要求他们不得与汉将发生冲突和矛盾,才勉强压制住心中不屑,笑道:

    “走!随我去看看!”

    八旗兵和宣府兵都是有骑兵也有步兵,但甲骑数量占多数。屯齐一动,唐通也只好跟着他走,清军分出一支队列直接冲出已被平毁的营盘,满洲八旗的旗帜在北风中飘扬了起来,一条条辫子抖动在唐通的眼前,让他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声:索虏。

    但形势比人强,自己一个空头定西伯,还需要巴结好满清贵胄,将来才能顺利从大明的伯爵,顺利转正为新朝的伯爵——至于这新朝究竟是何朝,唐通自己就毫不在意了。

    清军甲骑飞驰,跟在后面冲过去的八旗兵全部身手矫健,一望可知是劲旅。宣府兵便差了一些,但唐通也知道自己这回能够被皇太极派出来,和爱新觉罗的宗室一起作战,无疑说明了自己的努力已经产生了作用,给皇太极留下了一种十分可靠的形象。

    所以唐通来回往复的宣府兵队伍里冲来冲去,不断鼓舞士兵们的斗志和士气,又许诺战胜以后,攻破晋州和深州以后,一定会给他们多少多少的奖励。

    “看到了!”

    唐通跟着屯齐奔上一座小丘,举目远眺,却被大顺军出动的兵力规模吓了一跳。小丘远处风沙席卷,显然是大队兵马正在行军当中,而且先头部队骑兵数量不少,看来必是顺军的一支主力所在。

    唐通在一边等着屯齐发话,屯齐则皱起了眉头,自从皇太极下定决心和大顺军全面开战以后,他就特别留心关注顺军的实力。

    参与过砀山之战和白沟河之战的清军将士,都给屯齐带来了十分重要的情报。清军对流寇的实力可说是高度重视,从皇太极和诸王贝勒往下,一直到贝子屯齐,人丁稀少的满洲人绝不能再承受一次像砀山和白沟河那样的失败。

    屯齐咬住嘴唇,犹豫着是否要先发制人。涅槃口附近地势虽然较为平坦开阔,但探骑回报,就在这附近便还有数处营盘垒塞没有平毁干净。这些垒塞虽然不比坚城,守兵又少,可是却给了流寇依托的基础,使得清军野战多少处在不利态势里。

    但是看看一旁的唐通,屯齐又感到清军绝不能再继续战败,以至于让那些明军将领发现满洲人的虚弱,但是更不能畏敌,撤走只会更快加速满洲人军事神话的破灭。

    他已决定率军收拾一下这支顺军主力,但还未等屯齐出动,护军统领佟国赖就带来了更好的消息:

    清军分散成数队平垒的兵马,大部分已经重新聚集到了涅槃口的附近。

    佟国赖自己就带着一支军械齐整的火铳部队赶到,这些乌真哈超重军的披甲人,大多来自汉军旗中,本非佟国赖直接管辖,只是各军急急聚拢起来,佟国赖同样仔细研究过砀山之战和白沟河之战的情况。

    他担心清军与大顺军接战,很可能在火力上受到不小杀伤,才专门带来汉军旗的铳炮部队,准备做对射之用。

    “阿巴泰丧师辱国,没有什么可说的!大汗已将阿巴泰圈禁,白沟河之败是我国家兴起以来所未有的大耻。这次南抵黄河,我们首要目的就是复此奇耻大辱。屯齐,你看敌兵究竟多少人?”

    屯齐下了小丘,对佟国赖回答道:“恐怕倍于我兵。”

    唐通听到这话,眼皮一跳,他虽然知道满洲大兵神勇无敌,可是若敌人倍于清军,多多少少还是让唐通打起了一些退堂鼓。

    佟国赖打马到众人面前,说道:“多罗贝勒另统一军,就在晋州北,我已派人报信与他,估计该军很快就会赶到。贝勒爷统兵有八旗兵数千人,及蓟州、关宁兵万人,奔至后破敌若翻掌而已。”

    佟国赖在马上翻了一下手,但这时候大地突然猛烈颤动起来。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西方,顺军兵马周围扬起的烟雾越来越大,终于“嘟嘟嘟”地自流贼军中传来一大片尖利的号子声,唐通心中忍不住一抖,惊道:

    “流贼已攻来了!”

第四十四章 满城之战故智

    郭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本来是明军的柳沟副将,在顺军北上时被崇祯调至彰德府防守。可是明朝调兵却不调饷,不仅如此,孙传庭还看上了郭升的标营兵马,借口为郭升整备兵马,突然将郭升的标营骑兵战马全部裹挟走了。

    无奈和荒唐各占一半心情的郭升,就此投入了顺军麾下。他本来是投降于刘芳亮的军中,只是后来又前往山东增援李来亨,与楚闯一起作战,立下不少战功,大顺开国以后居然还获封一个男爵爵位,现在担任威武将军,率领一标步兵跟随刘芳亮出击涅槃口。

    涅槃口附近地势平坦,虽然比起滹沱河以北已经算是水泽较多,可以稍微限制一下骑兵的威力。但整体而言,北土空旷,步兵总归不如骑兵战力。

    但如此激战,让刘芳亮、谷可成等人单独率领骑兵作战,显然情况也将颇为不利。李来亨带领的中军主力也在急赴涅槃口附近,郭升所部步兵赶紧奔入涅槃口城中。

    城虽小,但四壁城防都已经被顺军加固,郭升又带来一大批铳炮,顺军将士们立即登上城墙,布列鸟铳,做足了防守的准备。

    其余各支顺军兵马,也陆续抵达。李来亨的战法便是以步军控制涅槃口小城,以及周围各处营垒,列设枪炮,再以骑军于中间游走策应。

    大军一动,顺军兵马编制明朗的优势就发挥了出来,现在参军司也不像过去那样处处插手,而是以任务式指挥的方式,只给部队带兵官下达种种作战任务,从李来亨到参军司,都不干涉下级带兵官完成任务目标的具体过程和方式。

    这样做的优势,就让大顺军的部队具备了很高效率,中层军官可以充分发挥其主管能动性,以极短的时间,在南下清军集结完成以前,先行控制住了涅槃口一带有利于我的防御据点。

    这将是顺、清之间大决战的序幕吗?

    郭升如此想到,他披坚执锐站在涅槃口小城的城头上,望着远处两股烟雾翻滚的扬尘,知道那是顺军游走诸垒之间的骑兵队伍和他们的敌人八旗军。

    “布列枪炮!”

    郭升立即指挥步卒们将鸟铳和轻炮假设在城垛和铳炮战位上,留下左都尉负责指挥枪炮部队守城以后,便一手抽出腰刀,带头道:

    “城头守军以外,其他步卒,到城门附近列队守候,准备策应刘帅!”

    他细数了一下,能够腾出手来策应城外战场的步卒,约有一千多人。郭升想着自己究竟是降将出身,如此紧要关头,到底要不要带领步卒出城策应,应当先派人去和主帅说明一下情况。

    现在刘芳亮正在前线作战,郭升估计没要多长时间,敌我两支骑兵大队就会撞在一起了。至于李来亨,他带着大队步卒驻扎在涅槃口和束鹿县之间的数个营垒里。此前李来亨虽然嘱咐了郭升,要以防守涅槃口为主,但郭升远远望见敌人的军势,从那严整的冲锋队列和密集的烟尘里,就看出清军的实力相当可观,刘帅未必能够讨得了好,

    郭升是柳沟副将,原本也驻军在京畿附近,曾经好几次和破关劫掠的清军兵马交过手,吃过太多次的亏。

    虽然现在郭升已经改换掉了大明朝的旗帜,竖起了新的大顺旗帜。可是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始终不能摆脱掉满洲人那一道可怕的阴影。

    他想了又想,心中觉得刘帅虽然骁勇轻锐,可是左营不比前营,器械精良程度终究差了一些,真的未必能够战胜敌人。

    郭升转过头去,看着列队在身后的顺军步卒们: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闯军,但是其中也有一些人是郭升以前的明军旧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磨合,他对手下将士们的面孔均以十分熟稔,对于李来亨从湖广调来的那些新锐军械,更是抱持很大信心。

    “战机不可错失!派人去通知君侯,然后我们立即出城策应……君侯早已说过,此战以进为主,只有进才能取得主动权,绝不能坐以待毙!跟我走!”

    “随郭将军出阵!”

    两旁的号手先是“呜”的一声吹响海螺,接着剩下的小号手们就都把冲锋号高高举了起来,尖利嘹亮的号子声高响了起来,最后哗的一声士兵们用力将城门打开。

    郭升身先士卒地冲了出去,其余步卒立即跟进。

    “求战!”

    积极求战,主动进取,这是大顺军不同于明军的最大特点。李来亨也知道就在涅槃口的不远处,就是皇太极的近二十万大军,天聪汗几乎可以说是只需要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轻易地捏死自己。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顺军才必须充分发扬积极求战的精神,主动出击挫敌锐气,先声夺人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当郭升主动出击的时候,李来亨同样将方以仁留下协防,自己和郝摇旗率领步军跟进。他盯住清军佟国赖、屯齐、和托一支兵马所在的位置,趁着他们和刘芳亮一部交战的时候,准备带领步卒从战场南方绕到清军的侧后,以图行夹击之策。

    在出发前,郝摇旗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拦住李来亨问道:“管队的……嗨!君侯,我们绕到清军南面和刘帅一起夹击,这主意固然不错。但是如果清军也是这样呢?万一清军也有援兵从北面赶来,岂不是也照样成为了夹击之势?都说东虏在滹沱河附近有二十万大军,腾出万把兵马过来实在太容易了一些吧!”

    “哦?摇旗,你现在倒是想得很多了。”

    “嘿嘿,兵凶战危,要让大伙好好活命,容不得我不多想一些。”

    “你说的不错,但是清军兵力优势极大,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只能尽快挫敌先锋,不求击溃或者消灭多少敌人,重点在于先挫敌一阵,保证我军士气以后,就守住涅槃口和束鹿,大军轻易不动,只有清军围打深州到关键时刻的时候,再冲上去。”

    郝摇旗先点了一下头,接着突然小声道:“君侯,不如让我带一小支兵马直接绕去北面,我一路北上,一定小心避开清军大队兵马。如果我发现有清军大队兵力南下,就立即将消息传递回来,一定赶在清军夹击以前,让君侯和刘帅撤回部队。”

    李来亨选择先行在涅槃口一带作战,本来就是因为涅槃口和束鹿县附近水泽较多,地形比之真定和深州都比较有利一些。而且这一带本来就有两座小城可为依托,又修筑了不少营盘垒塞,防御优势可能还不低于真定这座府城。

    如果清军真有援兵从北面疾驰而来,顺军没有足够时间取得一定胜利,那么在郝摇旗将消息送到以后,立即撤回涅槃口和束鹿县城里,也是一种不错的办法。

    李来亨点头同意,亲自为郝摇旗调拨了手里最后的一支骑军兵马,语重心长嘱托道:“万不可与虏骑大队兵马硬拼。”

    郝摇旗豪爽地大笑数声后,说:“君侯大可以放心!不必担心北面!”

第四十五章 雷霆一棒

    郝摇旗带着李来亨手中为数不多的亲军骑兵脱离战场以后,潜行迂回绕开八旗兵的主力,便迅速掉头冲向北方。

    他看到不远处的阵阵烟尘和止不住的金戈冲杀之声,知道刘芳亮和谷可成已经同八旗兵交锋了。血腥的气味传扬过来,让向来粗直大胆的郝摇旗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刘帅和咱们管队都是天人,是不用担心。俺现在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郝摇旗嘿嘿笑了两声,提起包铁大棒便夹马远去。这一小队骑兵避开了两军主力兵马的交锋战场,由于人数较少,还真是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就让郝摇旗顺利潜行、迂回北道而走了。

    而在涅槃口附近的主战场处,大战的烽火则愈演愈烈。

    刘芳亮和谷可成都是大顺军中数一数二的骁将,特别是刘芳亮的英勇善战,在刘宗敏死后,更是冠绝于顺军之中,他的武艺即便是满洲人中那些被皇太极亲手拔擢的“巴图鲁”们,也会感到望而生畏。

    只是经过白沟河之战的激烈战斗,顺军前、左二营的骑兵部队已受到了不小损耗,三堵墙精骑虽然实力犹在,但兵力上对于面前的清军敌人却不具备什么较大的优势。

    谷可成所率的这一队楚闯骑兵,依旧采用了经过李来亨改良以后的骑墙冲锋战法。骑墙与骑墙之间,留给战士们重整旗鼓的空间增加不少,但冲锋之中,铁骑奔腾、虎虎生风,其势依旧若三堵墙直面而来,给人无法喘息之感。

    如墙的楚闯骑士们,最前排的战士纷纷夹起长矛,两翼的骑兵则抽出佩刀,高高举过头顶,一片寒芒闪烁,刀光万里长,耀得对面的满洲猛士们都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谷可成也将长刀出鞘,逆刃置于肩上,战马奔驰中他脸上却是毫无表情,只冷冷道:“三堵墙……有进无退,摧阵无前!”

    “有进无退!”

    楚闯骑兵们的马术,虽然不比那些从小生长在戎马间的满洲人精湛,可是结成墙冲以后,凛然若一体的冲锋威势,还是让固山贝子屯齐率领的这一支满洲前锋军精骑人人为之心惊。

    双方距离越是接近,屯齐越能感受到鳌拜在砀山、阿巴泰在白沟河的心情!

    “分——”

    正当两支军队几乎撞到一起的前一瞬,顺军骑兵们却在谷可成的指挥下向两翼分开,前排骑士们纷纷调转马头,露出了隐藏在中队的手铳骑兵们。

    “雷霆!”

    谷可成一声令下,手持短手铳们的楚闯骑士同时呐喊道:

    “霆——”

    砰的一声,骑士们鸣放短手铳的时机是如此一致,这齐声释放的一声整天雷霆背后,无疑隐藏着战士们许多日来的辛苦训练。密集的铳弹飞射出去,同时开枪的大量火铳马上就在行将交锋的两军骑兵中间,制造出了一条足够漫长和厚重,大可以阻碍住所有人视线的烟幕墙壁。

    三堵墙?

    这岂非又多出来了一堵!

    “啊、啊!”

    大量铳弹迅速穿过浓浓的烟雾射入清军队列之中,许多武艺非凡的满洲勇士,甚至尚未发出一箭,一点没有施展出来自己过人的骑术,便纷纷栽倒落马。

    一时间人仰马翻,清军的前队骑兵队列顿时大乱。屯齐见状不妙,也顾不上距离不足,立即搭弓引箭,部署其余的八旗兵同时发射箭雨。

    可是满洲人所用的重箭箭头虽然破甲效果不错,但在目前的距离上,却还不足以像顺军的短手铳那样具备着无甲不破的穿透力,许多箭矢只是好像雨点一样地落在了顺军骑兵的盔甲上,不痛不痒,并未能造成多么惊人的杀伤效果。

    只有较少的一部分箭矢射杀了大顺军的战马,毕竟少量马衣起不到多大的防护作用,一旦战马被八旗兵射杀或者射伤,顺军三堵墙的威力自然也削弱了许多。

    只是在火铳和清弓的对射之中,清弓虽然被誉为是全世界最成功的一种古典反曲弓,其蓄能威力之大,已经碾压了东亚历史上曾出现过的一切弓系,可是与火铳对比,蓄能的威力终究难以超越化学能的燃烧!

    “到我们跟上去了!”

    刘芳亮率领的另一支骑兵队伍,虽然同样号称三堵墙骑兵,一样穿着黑红白三色的骑士罩衣,但在冲锋战法上,还是属于比较传统的类型,和八旗骑兵、明军骑兵相比较,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他趁着谷可成于骑墙冲锋中,突然打出一排弹幕的绝佳战机,立即带着所部大队骑兵向左手边偏斜了冲锋方向,目的即在于冲击敌人的侧翼。

    这时候清军骑兵队伍正遭到楚闯三堵墙的当头雷霆一棒,前队处于混乱之中,也就未能对刘芳亮所部骑兵调整冲锋方向造成什么值得一提的干扰。

    由此,战机已经落入了顺军手中。

    刘芳亮把挂有红缨的长矛夹在腰肋之间,并骑冲锋,他伏低了自己的身子,放下重心,腰臀的核心力量全部靠在了高桥马鞍上面,伴随着一声无言的巨响,“嘶”的一片战马长鸣声里,长矛应声贯入敌人的身体之中。

    啪、咔!

    巨大的冲击力马上就将长矛震裂,刘芳亮立即甩手丢下长矛,毫不拖泥带水地搭起弓箭。他的战法与清军骑兵极相似,于两军不断接近的过程中,凭借惊人的骑射技艺连连发箭。

    但是大顺军的弓箭效能,显然不如清弓的威力。八旗兵为箭矢杀伤者数量不多,刘芳亮所部骑兵很快就陷在了敌阵之中,屯齐扛起大刀,狰狞一笑道:

    “到我们了。”

    清军骑兵在短暂的眩晕以后,很快就从楚闯三堵墙的雷霆一棒里苏醒了过来。屯齐不愧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自从清国开国以来,觉罗宗室,并无一人敢于畏惧怯懦,屯齐作为宗室中的佼佼者,当然同样是悍不畏死和身先士卒。

    满洲骑兵在他的鼓舞之下,迅速展开反扑,依靠超出大顺军一筹的马术和卓越的清弓,立即就反咬了刘芳亮一口,两军越战越烈,战士们纷纷落马,鲜血直淌而下,满布旷野之上!

    清军反击如此激烈,他们的军队阵列遭到大顺军这样成功的攻击以后,居然还是毫不动摇,只有侧翼的一部分明军骑兵阵线呈现出混乱之势,但是另一翼的八旗骑兵则靠着悍不畏死的一股蛮劲,竟然真的顶住了谷可成三堵墙骑兵冲锋的威势。

    墙式冲锋毕竟不是神话,当敌人的勇气超过了他们对生命和本能的怜惜以后,这种坚韧的魄力,就给了谷可成以一个最为难堪的反攻结果。

    不断陷入清军阵列之中的三堵墙骑兵,队形更趋于混乱。虽然李来亨吸收历次战役的战场经验,对骑墙冲锋的队列做了很有针对性的各种改良,归根到底,却还是不能改变墙式冲锋以后,骑兵难以迅速整顿队伍的缺点。

    屯齐便是抓住了这样一个机会,率领明清两军的士兵高举起屠刀,做好了击溃敌人的准备。

    “清军坚韧至此!”

    刘芳亮也大吃一惊,他是经历过白沟河战役的,所以对于大顺军的战力极富有信心,却没想到清军在皇太极亲自坐镇大营的情况下,在屯齐的率领下,其坚韧和士气,居然还要胜于白沟河时的情况。

第四十六章 纷纷落马

    这一回轮到大顺军的骑兵战士们纷纷落马了。

    双方的冲锋已经逐渐化成了缠斗,四蹄践踏之中,沙尘都被徐徐扬起,整个战场都为浓浓的烟雾所遮蔽。数不清的沙砾甚至飞入了谷可成的眼中,让他睁不开眼睛来,难以观察到战场的全局。

    其实不仅仅是谷可成一人,顺军骑兵多数军官都陷入了同样的情况之中。当然,清军同样如此。

    只不过大顺军的骑兵队伍终究成军时间远远短于清军,当将领和军官不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指挥和部署的时候,骑士们就只能依靠着自己战术惯性和生存本能存活下去了。

    于此方面,满洲人的确比起大顺军将士存在不小的优势。

    “鄂!”

    谷可成的小腿上飞中一箭,鲜血直流,刹那间就灌满了他的长靴。随着战马冲锋奔驰,他小腿上的伤口就被迅速拉扯撕裂,鲜血直滴落战场,更添加了惨烈的氛围。

    清军则士气复振,他们从楚闯骑兵的当头一棒中苏醒过来以后,便拼尽全力向敌人的纵深发展。屯齐仔细研究过砀山之战和白沟河之战,清军两次战败的经验教训,他认为大顺军的骑兵在士气上虽然远远高于过去明朝官军的骑兵,火力上比明军军械装备最为良好的关宁铁骑还要厉害,但在具体的马术和白刃格斗方面,经验的欠缺就十分明显了。

    清军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就要压住敌人在火力和防护上的优势。当清军发现即将和顺军展开一场规模不小的前哨大战时,屯齐就已经和佟图赖打定主意,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拼着满洲各姓的严重减员,也必须在最短时间内逼近与敌人的距离。

    不仅仅是要缩短两军骑兵队伍间的战场距离,更重要的是满洲勇士们要纷纷发挥其骁勇莫敌的无穷勇气,冲破敌人的队列,打破敌人的“三堵墙”,贯入其阵,形成一种战线犬牙交错的乱战形式!

    屯齐稍微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他的战术颇起到作用。满洲人吸取了砀山和白沟河两战的失败经验,当然没有照旧躺着被动挨打,而是转为以更加积极和旺盛的进攻精神,趁着楚闯三堵墙重整队形的好机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拼近战搏杀。

    骑士们的长矛和大刀,弓箭和火铳,盔甲和狼牙棒,刀光剑影交错于中。一名极年轻,唇上只有小小绒毛的楚闯骑士双臂轮舞起大刀,好像转轮般飞速挺进,他的牙齿全部咬的紧紧的,双脚用力夹住战马,两手撩起大刀劈砍而下。气势的确十足,可马术就远不如满洲人了。

    对面的满洲人居然将整个身体都藏于马鞍的一侧,整个人好像是横着悬挂在战马旁边一样,轻松就避开了顺军骑士的劈砍。接着当两匹战马交错而过的瞬间,八旗兵飞快把套索丢了住去,套住对手的肩腰处,用力一拽,即把敌人拖拽下马。

    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任何一个骑士不幸落马,都意味着性命的终结。

    顺军在骑兵战中,竟然正处在下风。

    这一回轮到大顺军,被敌人以少击多而落在下风了!

    清军精锐的十足善战,实在让早已做足一切心理建设和准备的李来亨感到大吃一惊。砀山之战和白沟河之战的胜利,看来实在是过于强化了李来亨的自信,当清军将领和士兵全部提起万分的审慎和战意与大顺军作战的时候,李来亨几乎有了一种鱼儿将会洞穿渔网的感觉。

    他心里分外焦急着,想着自己这一支正在向敌人侧后挺进的步卒,是不是该更一点投入战场?

    李来亨看着刘芳亮和谷可成两队精悍的骑兵,居然都迟迟未能打开局面,心里好像一团乱火飘舞,不胜焦躁,五指都紧紧捏住马鞭,满脑子都在直接进攻和继续迂回两个选项中徘徊着。

    “君侯!守军竟然来了!”

    李来亨听到身边卫兵的呼唤声以后,远远张望着郭升的队伍,双眼顿时一亮道:“郭将军灵机一动啊,他的随机应变!他的随机应变值得一个重重的嘉赏!”

    “稳住阵脚,我们绕过去。现在直接增援上去效果也不显著,再迂回一阵,反有大用。”

    郭升的那一队步卒及时投入战场,这完全是在李来亨的计划之外,可又确实契合着战局的发展。从这一角度来说,郭升对于战场局面的发展,其预判能力就算得上是十分高明了。

    这些步卒迅速增援上来,补上了刘芳亮所部骑兵的侧翼,又掩护着一部分楚闯的三堵墙骑兵下马射击。

    大顺军步卒们头队以长枪结阵,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波堤拦截八旗兵的反攻,其后队则架起鸟铳,和另外一些下马使用短手铳射击的楚闯骑兵同时发射铳弹。

    长枪结阵、战马掩体,郭升抓住战机,立即布列铳手,枪炮齐发。瞬间烟雾再度缭绕于战场,一大片密如玉珠落银盘的清脆响声,就一下子遏制住了清军反攻的势头。

    敌阵之中爆出大片血花,又有许多满洲兵和唐通麾下的明军官兵栽倒于地。战场全局为之一遏,两军战士都因之侧目,郭升将佩刀插在地上,戟指再骂道:“继续射!”

    大顺军兵力渐渐猬集过来,屯齐顿时感到了敌人的难以应付。清军骑兵左突右驰,虽然战果不小,杀伤无算,可是唐通麾下的明军已有疲惫困顿的态势,如果不是固山额真佟图赖几次亲督火线,带领汉军旗的铳手们堵住防线上的缺口,清军就已经出现了好几次崩溃的危机。

    屯齐将目光投向北方,清军另一支南下兵马贝勒尼堪所部也在南下之中。尼堪战功卓著,怀来宴上就是尼堪率军围杀了秦军的高级将领们,此事以后尼堪就被天聪汗拔擢为多罗贝勒,屯齐估计,不要多长的时间,尼堪应该就会赶到战场。

    虽然战局渐渐焦灼起来,李来亨和刘芳亮布置在涅槃口周围的大量垒塞营盘,其中数量不多的守军也牵制住了清军后队不少兵力,让屯齐升起一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但是屯齐和佟图赖都是通晓兵事战策的宿将,屯齐年纪不大,战争履历却比李来亨还要丰富很多。他们悄然布置在顺军各处营盘盲点处的探骑,已经发觉了李来亨这一支偏师向侧后迂回的动作态势。

    屯齐和佟图赖都在等到尼堪贝勒的到来,他们预计尼堪一到,形势立即就能转变。到时候清军马上就可以碾碎当面的骑兵部队,再反向包抄李来亨这一支步卒,足以轻松取得一场大胜,振奋大清的军心士气,更强化他们对于明军诸将精神和心理上的控制。

    可是尼堪在哪里?

    屯齐绝没有想到,尼堪竟然已经受了重伤!

第四十七章 流贼投降

    “流贼投降了!”

    尼堪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也是广略贝勒褚英的儿子。早在努尔哈赤起兵时期,他就多次领军从征,参与了建州人统一女真的战事,屡立战功。

    尼堪的父亲褚英是努尔哈赤的长子,战功累累,有望成为储君,早年地位还在皇太极之上。但是褚英的为人,相当残暴,兼且心胸狭隘,或者说是轻狂自大,不把其他功臣和兄弟放在眼中。

    这样的人物却接近于储君的位置,自然遭到无数攻击。建州人本没有立嫡以长的传统,诸弟们不满于褚英当嗣子、主国政的地位;后金开国的五大臣,”额亦都、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和扈尔汉五人又屡遭到褚英的蔑视。

    更何况褚英轻狂自大,居然想要直接剥夺四大贝勒和五大臣的权势。这样的激进集权,是如今的天聪汗、崇德皇帝皇太极都未必敢于轻易推行的,即便努尔哈赤同样生性残暴,可努尔哈赤同样也有和皇太极类似的狡猾一面,当然知道后金还不到能够铲除宗室勋臣的地步。

    结果便是双方矛盾日渐激化,使努尔哈赤不得不在长子褚英和“四贝勒”、“五大臣”之间作一个抉择。他反复权衡,最终决定疏远褚英,继而又将褚英幽禁在高墙之中。

    尼堪的父亲还在壮年就被幽禁,死于高墙之中。他有着这样特殊的身份,也就成为了爱新觉罗宗室里比较特殊的一个人物。

    不过皇太极的雄才伟略,的确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皇太极深深知道满洲人在人力上的虚弱情况,所以对于一切曾经与自己为敌的对手,只要现在双方不存在激烈到你死我活的矛盾,任何敌人,皇太极都愿意接受他们,并委以重任,使得人丁不过数十万的满洲诸申,能够安然渡过一次又一次濒临内战的危机。

    现在大清国空国出击,任何一位贝勒诸王,都有着极重要的作用。皇太极当然不能因为一些历史缘故,就将可以利用的资源放置浪费。正相反,这位手腕超群、精力惊人的君主,如今正在清军的大帐之中,排兵布阵,将一位接着一位宗王安排到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八旗军是一具合格的战争机器,可只有皇太极才能给予其充分的润滑油,使得这具机器,能够不眠不休地爆发出超越其极限的威能来。

    尼堪大军疾驰南下,他的军中和佟图赖、屯齐的情况相似,同样是一支既有满蒙汉八旗兵,又有明军附庸的混合式部队。

    只是除了八旗军和明军以外,尼堪还带上了一支三顺王一顺公中智顺王尚可喜的部队。

    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的部队,在清军之中属于单列,其实不算汉军。但又的确和八旗的汉军将领具有非常多的相似点,他们原本都是辽东汉人,和满洲政权有着血海深仇。

    不过作为东江镇的余部,这些人在山东官场又很不受待见,在山东受歧视,最后兵变,又渡海投清,反而得到皇太极厚待。既然已经把明朝得罪了,而清朝愿意接纳他们,干脆忘掉千仇,死心塌地地为清朝效力。

    三顺王在山东时,和孙元化关系紧密,从而获得葡萄牙红夷大炮的铸造和使用技术,给清朝带了先进的武器和战法。

    现在汉军旗已经基本上掌握了红夷大炮的战法,皇太极也将红夷大炮的铸造渠道完全纳入自己一人的掌握之中,三顺王一顺公便丧失了其初投清朝时的巨大作用。

    可是皇太极并没有因此就把三顺王当成垃圾一样弃置,正相反,三顺王对于清军的作用越是变小,皇太极对于他们的隆礼恩宠反而越是加倍。

    这样不仅巩固了三顺王对其个人的效忠,又在八旗宗王之外形成了一股忠心于皇太极个人的新势力,更是对于其他汉军将领,形成了一种莫大的模范作用和吸引力。

    如此不计前嫌和代价的手腕,不知道超出了后来的多尔衮多少倍。

    多尔衮以逃人法的名义,将耿仲明活活逼死。可谓是既暴露了八旗满洲勋贵极度难吃的吃相,又张显了他们自以为天下已经平定的猖狂,之后遭到孙可望和李定国的大举反击,连连受挫,一度出现上下离心、内外解体的情况,也就毫不出奇了。

    仅从皇太极重用尼堪和继续隆礼三顺王一事,就可以看出天聪汗的狡猾,的确是超出了其他满洲人无数倍。

    这一次尼堪出兵,尚可喜并没有亲自跟随。不然他一个智顺王和尼堪一个多罗贝勒之间,双方的指挥权便很成问题了。

    只有尚可喜麾下一部分汉军士兵跟随尼堪从征,突然带着一队顺军降兵返回军中的探骑,就是尚可喜的部下。

    为首的一人身材十分魁梧,虽然说着流利的汉话,但是头皮看不见一点青色,可见必是一个剃发留辫、投靠清国很长时间的老资格汉奸。

    他走到尼堪中军的远处后,便马上下马,跪伏在地上高深喊道:“贝勒爷!看来南面战事大局已定,有几股流贼主动前来投降,愿意献上闯贼在晋州和真定的布防图!”

    一名八旗护军夹马上前,颇为吃惊地问道:“康大海,这是怎么一回事!”

    康大海是尚可喜的部下,也是辽东汉人和东江镇军人出身。东江镇残灭以后,他就跟随三顺王或叛或降,走过了一段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人生以后,居然投入了曾经杀害自己全家的满洲人麾下。

    “奴才……奴才向南遇到一队流贼骑兵,分为好几队,约莫数百人数,都丢兵弃甲,张旗盖倒戈来投降的!”

    虽然皇太极分外看重和隆礼三顺王,可对于三顺王的麾下将士,就没有额外的优待了。所以康大海这个尚可喜手下的低级军官,见到满八旗的护军,还是非常低声下气。

    他又具体解释了一下“流贼投降”一事的前因后果,原来是康大海带领的一支探骑,在前往涅槃口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了一队约莫有数百人规模的流贼骑兵。

    康大海本来以为这应该是闯贼的一支先锋兵马,却没想到这些流贼只是见到康大海率领的十几名探骑,就被吓得丢盔弃甲,大张旗盖来降。

    仔细盘问以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流贼主力在南面的涅槃口已被清军打得连连败退,军无斗志、人无战心,每天都有不少因为畏惧满洲军威而逃窜出来的逃兵。

    这群逃兵叛离流贼以后,为首的一名带头人原先又是驻守过晋州的流贼军官,他手上掌握着晋州的不少防守情况,遇到清军探骑以后,又惧又怕之下,就决定主动献上这些防守情报,换取一条生路……或许还想得到一点奖赏。

    清军护军听罢以后,全都轻蔑地大笑了起来,连尼堪都骑马走了出来,感叹道:

    “陛下是如此看重流贼的兵力!为了对付流贼,已经慎之又慎,布下了一层层的天罗地网。却没想到流贼是这样的不堪一击!所谓百万之众,其实不过蚁附之军,随意一冲,就将树倒雪落,真是不值一提了。”

第四十八章 尼堪人

    “流贼降军在哪里?让他们将晋州的情报送来看看。”

    尼堪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他在满洲人中生的算是较为英武俊朗,虽然头皮光秃秃的,但举手投足之间,也的确有一种宗室重将的勋贵气度在。

    只是尼堪的这个问题,却让康大海有些犹豫了起来,他缩着脖子,小声回答说:

    “贝勒爷,那些降兵全都让我们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一个个瘫软在地上,走都走不动路了。我们探骑不过十几人,使了不少功夫,也没法把流贼拉过来,只好留了三四个人看守着,我先回来禀告军情。”

    “什么?”尼堪眉毛一挑,然后突然大笑道,“你、你、你,你再说说,你们多少个探骑,流贼又是多少人?”

    康大海答道:“这……我们共有十四骑,流贼看起来人数起码在二三百人以上。”

    “哈哈哈!”

    听罢康大海所言以后,尼堪终于失笑。他对着周围的一圈护军,大笑说道:“听听,你们都听听!十四骑竟然俘虏了二三百人的流贼!还只留下三四个士兵,就能看住这一队流贼降兵。满洲积威如此,全都是你们所有人奋勇冲杀的功劳啊!”

    其余八旗士兵尽皆应声大笑,全都赞同尼堪说的话。的确,清军对汉人军队的屡战屡胜,中间虽然有过砀山之战和白沟河之战的小小挫折,但是看来,只要清军认真起来,把流贼当成一个需要严肃对待的敌人,这些响马就根本不是满洲天兵的对手。

    十四骑俘虏数百流贼啊,而且康大海留下三四个人,居然就能把这些流贼降兵全部盯住。

    满洲军威强盛如此,让尼堪也升起一股豪情壮志。他感到既然天聪汗已经控制了北京朝廷,又控制了明朝多数的官兵,那么看来只要消灭这些像蝼蚁一样螳臂当车的流贼,大清横扫天下就是势不可挡的了。

    尼堪挥挥手,自己点了一队护军护卫跟随后,便让康大海带路:“这些流贼……哼哼,满洲积威如此,也是国家之幸啊。你带我去看看那些流贼,我要亲自盘问一下南面的战况和晋州的布防情况。”

    除了康大海等十骑以外,另外还有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精悍巴牙喇甲兵跟随尼堪前去盘问情况。尼堪左右的一些将领,本来想说带大军把那些降兵全部缴械抓起来以后,再做具体的盘问。但是因为尼堪的作风,一贯是雷厉风行,所以不等其他人说话,多罗贝勒自己就已经敲定好了一切事项,跟着康大海纵骑奔驰出去了。

    尼堪这时候主要担心的事情,其实就是南面的战斗会结束太快,或者深州的战斗会结束得更快。他想到康大海所言,既然这些降兵曾经驻守过晋州城,那么或许可以利用他们轻易攻破晋州。

    想到这一点,尼堪更觉得自己路遇流贼降军,实在是天佑我国家。

    “国家兴兵以来,历年征伐无不艰苦卓绝。只是自从入关以来,没有花费多大的手脚,已经据有燕京。这可是当年大清几次入关,费尽无数手脚和波折,都没有拿到的东西啊!

    现在又是上天庇佑我国家,只要咱们突据晋州,前线流贼一定全线崩溃,不复能战。黄河以北,从此皆为我大清所有。”

    这几十名巴牙喇甲骑和康大海手下十名探骑,因为尼堪激动的心情,也就不再爱惜马力,所有人都夹马疾驰飞冲。跑得战马浑身喘汗,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找到了被四名探骑看住的那数百流贼降军。

    尼堪看到这数百名流贼降兵,全部衣甲鲜明、刀枪整然,甚至战马数量都相当多。可居然就这样被四名清军探骑盯住,一动都不敢动,他们甚至都升不起逃走的斗志来吗!

    汉人孱弱怯懦至此,让尼堪连连摇头。

    啪!

    尼堪用力将马鞭抽打在半空中,发出鸣爆声来,那些垂头丧气,俨然若流民的流贼降兵们,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位清军的多罗贝勒。

    康大海手指一名身材粗壮的大汉,向尼堪介绍说:“便是此人,此人是晋州守将,知道流贼在晋州的布防情况。我本想直接带他到军中禀报军情,可是此人胆小如鼠……不仅被我军吓得走不动路,还……还拉了一裤子的尿。”

    “哼!”

    尼堪看到那粗壮大汉两腿间的水渍,又隐隐闻到一股尿骚味,对这些孱弱无能的汉人士兵,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他翻身下马,手里摇着马鞭走近流贼,边走边问道:“尼堪人,抬起头来,你是晋州的守将吗?给我说说,流贼在那里还有多少守军?”

    流贼降军为首的这名军官,虽然身材高大魁梧,还在康大海之上,可是神情萎靡,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一望可知就是无能之辈。

    他看尼堪摇着鞭子走过来,居然又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老爷、老爷……您就是满洲的大可汗老爷吗!”

    尼堪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摇头说:“勿要胡说,我虽是大清贝勒,能领一军,却也不能胡乱用大汗称谓。听明白没有?我朝只有一位陛下,休要再胡言乱语,快说说看,晋州流贼现在是何情况?”

    “好、好……小的明白,奴才明白了。贝勒大老爷,晋州守军的兵马早已抽调一空,没有几个人了……具体,具体守军就只有……”

    那流贼降将说话声音一句比一句小,等到他说到最后关键一句的时候,已经全然听不清楚了。尼堪只好更进一步走近到那降将身边,两人的距离差不多只有数步之遥:

    “具体守军只有什么?”

    “只有……”

    哗!

    就在降将抬头回答的一瞬间,此人突然从地上飞跃而起,他左手向前探出,手臂就像铁箍一样牢牢抓住尼堪一臂,右手则从腰间抽出佩刀,以雷霆之势砍向尼堪首级的位置上面。

    在场的清军将士们,一个个全被震惊到呆若木鸡的地步。他们还没有一个人从现实里反应过来,只有离尼堪最近的康大海,突然“啊”的大叫一声飞扑出去,两手用力抓住那名降将的双腿,拼命拽住他的身体。

    流贼降将志在必得的一刀,因为康大海拼命一拽,最后偏离了位置,砍到了尼堪的胸前。尼堪本来就穿着布面甲,这一刀的威力还不足以破甲。

    可是惊魂未定的尼堪尚没有喘一口气的时间,原本那数百名垂头丧气,看起来一点斗志都没有流贼降兵,就突然全部翻身而起,各个抽刀出枪,齐跃而出。

    几十名八旗护军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结成阵型,就被流贼杀伤不少。那名降将也终于在花费不少功夫以后,将康大海飞踹到一边去了,他两手合握住腰刀,就又向尼堪扑了过来。

    尼堪虽然是爱新觉罗宗室中出类拔萃的一位勇将,可是他尚在震惊之中,大脑都好像被这出人意料的情况所冻结,手脚动作慢得根本不像从前的那位多罗贝勒,慢悠悠地才终于拿起佩刀,挡住了流贼降将几招,却也是被对方完全压制,险象环生,一副即将身首分离的架势。

    “快回去报信啊!”

    康大海尖叫一声,终于有外围的护军反应了过来,急忙忙骑马突围向清军大队兵马所在的地方冲去。

    本来尼堪一行人离开清军队列就没有多远的距离,只需要很短的一小会儿时间,多达万人以上的清军大队兵马就可以增援抵达。

    这数百降兵的突然发难,虽然让尼堪吃了不小的亏,但只要援兵抵达,区区数百人绝不可能是清军的对手。

    “他妈的!俺郝摇旗也是马前失蹄,亏了那么一点运气没有了解这个东虏大头子!”

    流贼降将自身边士兵手中接过一杆包铁的枣木棒,硕大的重棍在他的手中轮转如飞,好像一根稻草般灵活。

    如此作风和架势,也只有郝摇旗莫属了!

第四十九章 棒打鞑酋

    郝摇旗手里的枣木棒轮舞不止,康大海知道如果真让尼堪死在这里,那么中了流贼奸计、带尼堪来这里盘问的自己,绝对没有好下场,所以他也顾不得郝摇旗的威势,拼了命地冲上来想要以命换命。

    康大海是东江镇的老卒,身手不错,可是比起郝摇旗这样的当世猛将,便实在差了好几个层级。他才扑上来,就让郝摇旗侧身避开,随即用重棍打翻在地。

    这一条包铁的枣木棒,寻常人等双手合握挥舞起来都嫌费劲,可在郝摇旗的手里,常常是单手握持,依旧如舞剑一般居然有轻飘飞扬之感。

    其余的清军探骑和满洲巴牙喇甲兵,皆被顺军士兵们挡住。郝摇旗这一队大顺军,兵力约有将近三百人之多,数倍于尼堪,又是突然发难,趁着满洲人猝不及防的机会杀伤无算,立即就占尽上风。

    清军的重箭、马术,在这样仓促的短兵相接中,全部无法发挥出来。大顺军将士却个个士气高昂,斗志勃发,冲在最前排的士兵,郝摇旗都已让他们在最外层的布面甲之下,另外还穿了一件锁子甲。

    有这两重盔甲防护,满洲的巴牙喇武士虽然每一个也都是英勇善战的非凡武士,可仓促间也难以冲开顺军士兵的战阵。

    尼堪的身旁除了让郝摇旗打飞的康大海以外,只剩下了三名满洲护军。他们死死守在尼堪的左右两侧,身上多处被郝摇旗和其他顺军士兵打伤,一人大腿上被长矛贯穿,白骨裸露,鲜血横流,犹且持刀护卫在尼堪的身前,狂呼疾战,全无退缩之意。

    “东虏的野蛮强悍,倒也着实是令俺佩服。”

    东虏死命护卫住尼堪,用如此少的兵力居然能够支撑住数百名顺军士兵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郝摇旗看着远方,他知道清军主力就在这附近,自己如果不能迅速击杀尼堪,等到清军主力赶到,这数百人恐怕就会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有机会活着突围出去。

    虽然现在局势已经完全被顺军控制,但这优势只存在于目前短暂的一瞬间里,清军主力兵马有上万人之多,呼吸之间,立刻就能赶到。

    脆弱的优势,随时可能会翻转到另一方。

    尼堪也慢慢从此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了,他双手举起长矛,护在身前,小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同身旁几名侍卫聚在一处,想的是如何突围出去,或者如何坚持到援军的抵达。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家一起上,务必拿下这个鞑子的大头目!”

    郝摇旗最先冲入敌阵之中,尼堪身旁的几名侍卫拼命阻挡,可是郝摇旗身披双重铁甲,力大如牛,一条重棍挥舞起来,片刻就把敌人全部扫开。

    尼堪再无他法,只好靠自己和郝摇旗硬拼了。这两人俱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骁将,尼堪是满洲人中有名的勇士,之前差点让郝摇旗杀掉,那是因为情况完全猝不及防。现在他回过神来以后,手里长枪翻舞,武艺丝毫不逊色于天生神力的郝摇旗。

    其余顺军士兵则从四面八方蜂拥冲来,尼堪正全力应对着郝摇旗那一条轮转如飞的重棍,岂能处处照顾,虽然全身披挂铁甲,可还是很快就受了伤。

    康大海情知不妙,他深知现在尼堪陷入敌阵之中的根本原因,就在于自己的无谋和不谨慎。如果尼堪这名爱新觉罗的宗室贵戚死在这里,责任岂是康大海一个低级军官承担得起的!

    他想到尼堪战死的种种结果,想到自从东江镇残灭以后,跟随着尚可喜四处漂泊的生活,双眼通红,口中怒吼一声,已经是顾不得自己的死活,也要不惜代价将尼堪救出来了。

    大顺军士兵们未想到会突然杀出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康大海疯狂冲入顺军阵中,身上接连被顺军士兵砍伤、重创,可还是不管不顾,拼死向前。

    清军士兵很快就都和康大海一样,全部变成了输红了眼的亡命之徒。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多是八旗军中的精锐,特别是尼堪的那些巴牙喇侍卫,更是八旗兵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亡命冲击,顺军士兵险些招架不住。

    尼堪则抓住机会,他用力飞踹一脚,踢在郝摇旗重棍的中间,将郝摇旗猛力逼开。自己则急忙和康大海杀到一处,向外突围。

    周围的两名顺军士兵知道此人系清军大将,居然一起飞扑过去,一人摔到地上抱住尼堪的腿,另一人则紧紧勒住尼堪一臂。

    康大海赶忙冲上前来,双手合握,一刀掀翻一名顺军士兵,又和尼堪一块将另外一名挡路的顺军士兵冲杀开来,这才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只在一瞬之间,其他顺军将士就又蜂拥而来,尼堪和康大海左支右绌,几乎可以说是岌岌可危,数次被顺军士兵抓住,又数次拼命突围出来,这才好不容易冲到了战马的边上。

    康大海赶紧跪倒在地,让主子尼堪踩在他背上上马突围:“主子!康大海拼掉这条命不要,也得要护得主子周全!”

    大顺军士兵四面合围过来,尼堪知道现在已是千钧一发之际,便直接一脚踩在康大海的背上准备上马。可是马上就有一名顺军士兵将他抓住,尼堪身体失去平衡,径直自康大海背上衰落下来,好在自己武艺过人,立即又恢复了平衡,抽出佩刀直刺入那名顺军士兵的眼眶之中。

    尼堪第二次准备上马,郝摇旗却绝不会让他轻易离开。好几名顺军士兵,或搭弓射箭,或架铳开枪,箭矢、铳弹齐飞,他们的目标不是直接射死尼堪,而是要把尼堪的战马射杀。

    这时又是康大海飞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箭矢和枪炮,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吃痛摔到地上。尼堪则顾不上康大海了,自己第三次准备上马逃离。

    尼堪三次上马,三次被大顺军截住。性命就好像风中飘摇的浮萍,随时有倾覆的危险。郝摇旗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机会,他亲自抓起一把鸟铳,对准了尼堪,准备和士兵们一起开枪齐射。

    这时候地面却开始震动了起来,砂砾跳动,不远处烟尘翻滚,大顺军士兵们已经能看到清军主力兵马高高举起的大纛和旗帜了。

    “啧!”

    郝摇旗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击杀尼堪的机会了,可惜可惜,清军巴牙喇侍卫的拼命护卫,的确起到了很大作用,使得数倍于敌的顺军将士居然都不能立即杀掉尼堪。

    他将最后的机会全部放在鸟铳上面,好几名顺军铳手和郝摇旗同时开枪。砰的数声,白烟升腾而起,黄豆大小的铳弹激射而出,远处第三次上马的尼堪终于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倒在了马背上面。

    但是尼堪的战马被枪声一惊,立即撒开蹄子狂奔起来。尼堪的身体正好倒在马鞍上面,左摇右晃地就是没有摔倒下面。

    郝摇旗本想继续带兵冲过去,把战马拦截下来。可这时候清军主力兵马已经杀到近处,郝摇旗自己甚至都能听清楚清军的喊杀声音了。

    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尼堪到底是死是活,只能下令撤退:

    “我们走!再不走就一个人都走不掉了!这个鞑酋不管死没死,我看清军短时间内都要混乱一阵儿了!咱们的目标也算完成啦。撤回去!”

第五十章 满城之战

    “贝勒爷!”

    疾驰而至的清国大军,马上就把尼堪拥扶起来。多罗贝勒被流贼射中,不知是死是活,他身上被铳弹击伤数处,鲜血流淌不止。终于赶到的清军将佐们,对于康大海等失职的护卫,真可谓是勃然大怒,几乎是要将这些人处死当场。

    还是多亏了一名年轻的八旗将领朱马喇劝止大家,才让康大海逃过一死。

    朱马喇亲自下马将康大海等人扶起,让这些护卫将衣甲脱去,使亮出他们全身上下数不尽的战伤和创痕,慷慨直言道:“这些侍卫都是我国家的勇士,以数十人与数百流贼激战。他们杀死了多少敌人?贝勒被流贼伏击,这是我们没有将领们的失职,岂能错怪到拼死战斗的护卫身上?胡闹!”

    朱马喇不愧是在李来亨后世历史中,率军逆击郑成功的一员八旗骁将,他抚慰士卒的本领,可以说是相当高明。

    康大海获得朱马喇的嘉勉以后,备受感动。他后背前胸,手臂大腿,处处都能看到被流贼击伤的伤口,其他侍卫也基本都是如此,并无一人有怯懦逃亡的样子。

    “多罗贝勒只是受伤晕倒,看来并无致命伤。大军在此稍作休整……嗯,应该派一支探骑南下,到涅槃口一带调查军情,大军就先就地休整一会儿。等到南面军情打探清楚无误以后,再继续南下。”

    如今尼堪身负重伤,这一支大军的动作也因此迟缓了下来。朱马喇觉得两边都有必要注意一下,便提议大军先行休整,派人将尼堪遇袭受伤的消息送回皇太极的大营处,同时也要注意广派侦骑,去注意南面的战况。

    这样的处置,算得上是顾全了各种情况。只是朱马喇并不知道,就在这时候,至为重要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失掉。

    力量的天平,就此转移了一个倾斜的方向。

    夏风使得河边的垂柳飘动起来,但这夏风并不比郝摇旗一行人马疾驰掀起的风暴,更让人感到酣畅和快意。

    郝摇旗已经超额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他并不知道顺军这一次有没有成功击杀尼堪贝勒。但是毫无疑问,清军的主力兵马已经因为尼堪遇袭一事,暂时停下了脚步。

    他已经为李来亨争取到了,比此前的设想,不知道宽裕了多少倍的时间!

    郝摇旗的任务本来只是监视北面清军大队兵马的动向,天晓得他是怎样灵机一动,想出了诈降伏击这样绝妙的主意。

    虽然由于满洲护军的拼死抵抗,结果大顺军的战果并没有像他们诈降那样顺利和成功,可众人还是都深为佩服起了郝摇旗的急智。

    郝摇旗本人则勒紧缰绳,纵马狂奔,他的快意全部都蕴含在了这一路的笑声当中。

    谁还能说郝摇旗只是一个粗直无谋的猛将呢?

    他的粗中有细,这一回真是令得清军吃到了大亏。

    郝摇旗知道时间窗口现在已经落到了顺军这边,便不再做任何停歇,全力奔驰返回涅槃口一带的战场处。

    南面战局这时候则同样达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刘芳亮和谷可成两支骑兵部队的冲击力已经完全用尽,顺军和清军的战斗纯粹变成了血肉的消耗。

    两边的骑士都有着过人的身手,但是毫无疑问,清军一方的满洲骁骑,其勇气和武艺都在大顺军的三堵墙骑兵之上。

    如果不是郭升率领一支步卒及时增援上来,从来轻锐争先、奋勇向前的刘芳亮,几乎要面临着一场阵前的溃败。

    战况正酣,李来亨则督率着另一支大顺军步卒向着敌人战线的侧后方进行迂回。他现在正焦急于两点,第一点就是最前线的刘芳亮、谷可成、郭升三支部队,究竟能不能牵制住清军全部兵力,使得其无暇后顾;第二点则是北面清军的援兵,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抵达战场。

    河北平坦,地无险阻,清军的机动优势可以得到充分发挥。李来亨甚至可以预计到清军自北面疾驰赶到战场,一支生力军陡然投入,使得大顺军登时瓦解的情况。

    那样可就真的复刻了山海关之战的情况。

    但他相信郝摇旗的承诺,只要郝摇旗没有带来消息,告诉他北面清军援兵已经抵达,李来亨便有十足的把握确信,清军的确是被郝摇旗绊住了。

    郝摇旗就是这样一个坦诚直接的人,李来亨当然相信他的诺言!

    “轮到我们上了!”

    李来亨将长刀出鞘,他没有骑马,而是和其他顺军士兵一样准备步战。这些迂回潜行的大顺军士兵,终于到达了足可以切断清军退路的绝佳位置,李来亨图谋着一场类似于宋辽战争时期满城之战的歼灭性胜利。

    刘芳亮和谷可成承担着宋辽战争时刘廷翰、崔翰的重任,李来亨自己则扮演了崔彦进的角色。

    呜——

    顺军步卒先是吹起号角,接着就将此前隐匿的旗帜全部高高张起,前排的吹鼓手们则把冲锋号高高举起。

    嘟嘟嘟嘟嘟嘟嘟——

    伴随如死亡候鸟一般的尖利号子声,李来亨第一个持刀跃进,顺军步卒全力杀出,数千人的队伍仿佛一道海浪,汹涌澎湃地卷向战场的中心处。

    大局迸裂,只在一瞬。

    佟图赖的反应最快,他最先发现了自侧后方袭来的流贼兵马。可是清军的全部军力,已经悉数被刘芳亮、谷可成、郭升三支部队牵制,并无任何预备队可以在这时候出手挽救战线的瓦解与崩溃。

    屯齐、唐通等人脸色也同样大变,唐通当然知道背后升起的顺军旗帜和那恐怕的号子声意味着什么。

    现在稍不留神,这一支清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还不仅仅是李来亨从侧后方发动攻击的威胁,要知道在清军兵马撤退的道路上,大顺军还设有许多营盘据点。

    一旦清军主力崩溃,那么他们的溃军就会在北退的道路上,不断遭到这些营盘垒塞守军的阻击,所谓匹马不得北还,恐怕并非虚语。

    屯齐神情震骇,他顾不上继续和当面的顺军步骑主力打无谓的阵地消耗战,急忙忙带着一群护军调转马头,回身逆战于后队。

    但这时候大顺军前后夹击,势如磨盘,清军战线在两面挤压之下,人马拥挤于一处,机动的空间被大幅度压缩,屯齐甚至找不到一条能够杀到后队的道路去了!

    佟图赖毕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宿将,他知道现在清军情势危急,极有可能又一次面临砀山之战和白沟河之战的惨痛情况——甚至可能比那更加危急。

    “各军勿得后撤,先行稳住阵线!唐通……你带队向东冲杀,寻求溃围机会,屯齐所部兵马护住唐镇北面侧翼!”

    佟图赖知道这时候清军之中最为不稳的就是唐通一支部队,如果留唐通在前线牵制刘芳亮,满洲兵自己优先溃围而走,唐通麾下那些汉兵,势必崩溃和投降,最终只会连累提前突围的满洲兵一样走脱不掉。

    所以他决定以唐通那些归心似箭的汉兵作为突围主力,但为了避免唐通所部在突围过程中直接溃败四散逃走,佟图赖又让屯齐带着少量部队护卫明军的北面侧翼,实际上就是堵住这些汉兵直接溃散逃亡的方向。

第五十一章 何面目归见陛下

    “大、大人……!”

    唐通心中其实早已升起了种种投敌之意,随着战局的发展,他特别感受到大顺军士兵的坚韧和旺盛的士气。这一切情况,都渐渐让唐通感到自己选择站在清军一方,是否将会成为一桩赔光本钱的买卖?

    只是时势不由人,现在他遭到清军的钳制和裹挟。屯齐又不紧不慢地堵住了明军北蹿的道路,唐通当然知道,如今即便自己有投降之意,以现在战场的混乱情况,自己也很难控制住所有部众投奔大顺军。

    一旦有人率先反正起义,那么明清联军的所有部队,恐怕都只能面临一种全军崩溃的局面。

    在那样的大溃败里,唐通不要说想要保住自己部队兵力的完整,就算是退而求其次,想要保住自己一人的性命,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今之计,也只有相信佟图赖的决策和满洲大兵的神威。

    只是,越是接近和了解满洲人,唐通就越发感到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的的确确只是神话罢了……

    这些人还不是一样两只胳膊两条腿?真当大局不利的时候,根本不能替自己扭转乾坤啊!

    唐通带着一种上当受骗的悲愤心情,率领部众全力向东突围。他麾下的明军将士,虽然不比吴三桂精锐,但也算得上是明军中训练程度较高、战斗力较为客观的一支部队。何况现在明军将士人人都是归心似箭,所有人都知道己方正遭到“流贼”的前后夹击,稍不留神,就将是全军覆没的结果。

    恐惧本身也是一种力量。

    现在难得有佟图赖率领八旗兵顶住了大部分的“流贼”兵马,将逃生的机会优先留给明军。所有明军士兵在恐怖情绪的刺激之下,当然也就爆发出了让唐通自己都大吃一惊的力量。

    官兵们疯狂向东涌动,人头攒动,盔缨飘舞若殷红的血海。明军将士绣了红边的罩衣,全部浸染透了友军士卒和敌对流贼的鲜血,战马嘶鸣怒吼不止,官兵手里、身上,几乎可说是拼尽了一切力量挥舞刀枪,只为杀出一条血路。

    唐通见军心可用,他自己都多少年没有在部下们的脸上见到这样渴望胜利的表情了呀!

    “随我溃围而出啊!陛下在北面尚有二十万大兵,只要我们突围出去,就一定都能活下来!”

    唐通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他需要把自己的性命,还有手下所有人的性命,寄托在皇太极的身上。

    唉……!

    唯有冲杀罢了。

    战场上残肢飞舞,大顺军虽然衣甲鲜明,在湖广和河南广大统治区人力物力的支持下,他们的披甲率还在明军之上,毫不逊色于清军。可是两军的战斗情况是如此焦灼,清军和明军的将士或者用重武器砸碎了顺军士兵的头颅,或者是不顾伤亡,拼命冲到近距离上用刀刃刺杀盔甲的薄弱处。

    双方的伤亡都正在渐渐增加,李来亨本以为自己从清军侧后出击,势必能够令佟图赖、屯齐还有唐通的部队完全瓦解,但就结果来看,清军的抵抗力度完全超过了李来亨的预料。

    “东虏今天的强劲和坚韧……还在砀山之上!”

    砀山之战是清军和大顺军的首次交手,当时的清军要比现在更加猖狂自负,但是刚而易折,当他们遭遇到超乎预料的打击时,也更容易因为摸不清楚状况从而走向崩溃。

    但在涅槃口的战场上,毫无疑问,佟图赖和屯齐对于大顺军的实力都有着万分的重视和警惕。所以李来亨这支步卒一出现在战场上,佟图赖就知道清军再不想方设法溃围而出,那么他们就将会只有身首异处这样一个结果了。

    佟图赖不像谭泰和鳌拜那样猖狂,也不像阿巴泰、何洛会、博和托那样自负,他深知“兵力”这一属性,才是战场上最为重要的一个要素。

    现在清军兵力已经明显不支,顺军又前后夹击,抢占了十分有力的战术态势。清军继续打下去,只能是错失突围的最后机会,走向一条覆灭的不归路。

    “突围!”

    唐通所部明军一冲再冲,堵在明清联军后路上面的顺军步卒几乎快要有了支撑不住的态势。李来亨亲自下马步战,他就站在顺军步卒的头排战线上,持刀狂呼奋战,鲜血飞扬溅射,让李随侯的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污秽,战况的激烈程度,也可见得一斑。

    “架铳!”

    后排的顺军步卒已经架好了重型鸟铳,楚闯的火器屡经改良,射程、精度比起从前又提升了些微。不过重型鸟铳使用上比较三眼铳要繁复一些,重量又高,铳手们还是要先用支架支撑住鸟铳的枪管,才能慢慢装弹射击。

    前排的长矛队和刀牌队反复逆击,杀得向东突围的明军官兵同样是血浪翻飞,这才为铳手们争取到装弹齐射的充足时间。

    只听得铳手们一同高呼的一声:

    “霆——”

    大顺“霆军”的齐射,仿佛雷霆天降,就像是一连串霹雳般炸进明军冲击队列之中。烟雾升起,敌人落马,明军战线之中登时飞起一片连着一片的血雾。

    许多战马也被重型鸟铳射伤,痛苦呻吟数声以后,有的直接跪倒、伏倒在地,有的战马情况则更加糟糕,完全是因为射伤而受惊,好像发了疯一样在明军自己的队伍里横冲直撞起来。

    这一波齐射立刻就打乱了唐通逆袭突围的节奏,明军军列也因此大乱,顺军负责近战的长枪队和刀牌队士卒则趁势向前推进。每一名明军官兵,都经常要面临好几支长矛,还有刀牌、斩马大刀的反击,他们又不是神仙,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勇士,马上就死伤惨重,突围势头遭到沉重打击。

    “挺过去——”

    眼见明军突围不成,屯齐狠狠咬住牙齿,便带着他麾下一支人数并不多的满洲精骑填上了战线的缺口。

    在大顺军密集攒射的鸟铳面前,不管是只为了逃生而拼死一战的明军士兵,而是骁悍难当的真正满洲人,无一例外,都只是一块血肉的靶子而已。

    在“霆军”的面前,敌人的武艺和勇气毫无意义,铳弹足可以摧毁任何厚重的铠甲,足可以使得一名力当十人的巴图鲁无谓地死在冲锋的道路上。

    众生平等。

    李来亨擦了擦脸颊两侧的血水和汗水,局势好像已在自己的控制之中了。

    “稳住了吗?”

    “跟我冲过去!”

    固山贝子屯齐的头盔不知道被谁击落,他光秃秃的前额和那一条代表了满洲人身份的辫子裸露在空气当中。

    屯齐将身体低伏在马鞍上,面对枪林弹雨飞速冲刺,他身上不时被铳弹和箭矢击中,但却丝毫不改其猛冲的惊人速度。

    这是八旗兵的最后一搏,跃马“霆军”的火线之上,翻越这条死亡的细红线。

    “我军击贼无退者,我为宗室,退,何面目归见陛下?”

第五十二章 深州城破

    深州城的城墙已经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清军调集了大量红夷大炮进行轰击,李世威虽然同样部署了大量重炮还击,但双方在兵力上的巨大差距,使得大顺军只能处在一个被动挨打的不利处境里。

    单薄的城墙备受重创,满洲人的火炮像是收割生命的镰刀一样,将城头用力洗过一遍。守军士卒几乎站立不住,大部分城垛都遭到了超过饱和程度的轰炸,士兵们奄奄一息,只有少数坚韧的战士还屹立在硝烟之中。

    “轰!”

    李玮群又听到一声巨响,又是清军的红夷大炮正中城墙。他知道深州城已经有好几处城墙,干脆崩塌,显露出一条巨大的豁口。

    主帅李世威虽然组织了不少士卒堵住豁口,拦截住清军攻城部队的突击。但是李玮群很清醒地认识到,随着城墙的不堪重负,随着大顺军守军兵力和体力的耗竭,他们很有可能抵挡不住清军的下一波突击。

    “杀!”

    李玮群的脑中迅速飞过深州城被敌人攻破以后,满城军民遭到屠杀的可怕光景。但他手里、口中,却丝毫没有懈怠,一点看不到泄气的模样,反而是和其他手持刀牌的士卒一样,亲赴火线,堵在城墙的豁口处阻击敌人。

    断裂的城墙缝隙中,双方兵力的密度就像是除夕日的庙会一般,人山人海,差不多快要到了分不清敌我的地步,因为士卒们的眼中只能看到数不尽的刀光闪烁和鲜血横流。

    到底有多少兄弟已经战死了?

    李玮群根本数不清楚,他也再无暇数清楚。

    李玮群只知道守军士卒伤亡之多,已经到了自己无处踏足的地步。因为城墙附近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处空地,都已经被大顺军弟兄们的尸首铺满——而且不是铺满一层,而是层层叠叠,铺满到了高过李玮群膝盖的位置。

    血腥味是这样的浓郁,快要让他呕吐出来了!

    轰隆,又是一片硝烟在爆炸声里升腾而起,李玮群的耳膜早就习惯了这样密集的巨响。他的身体已变得麻木,手里的长刀全凭本能挥舞,甚至由于战阵过于密集,连挥舞的空间都没有了,只能将腰刀直挺挺地立在身前,伴随着两军战士的推挤,刺到谁便是谁了。

    豁口处的战斗,已经彻底演化成了一场推挤的比赛。

    在这样的密度里,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一切跳跃腾闪的武艺和英勇,都失去了其存在的价值。

    君侯……李随侯还在真定吗?

    攻城的主力里有相当多汉人,李玮群听得十分清楚,清军士兵,有留辫子的,也有没有留辫子的,但其中占据绝对多数的敌人都在说汉话。

    这种事实无疑给李玮群造成巨大的震惊和疑惑,他当然知道清军中不乏有明军的投降者。可在李玮群看来,那些毫无骨气屈膝在异族面前的懦夫,绝不是勇敢的大顺军将士的对手。

    但事实却并不如此。

    这些李玮群眼中的懦夫,都要在舍生忘死地拼命向前涌来。

    甚至比起李玮群曾经交手过的明朝官军,这些汉人的士气,他们的作战精神,竟然还要更加可怕,更加使人感到敬畏。

    难道这真的是因为明朝的军政**,官军的士气颓丧,有能力、有抱负的官兵都被迫离开了朝廷的军队而另谋出路吗?

    “敌人又来了!”

    又有一队清军士兵跨过了早被填埋起来的护城河,他们抬起云梯,分秒必争地攀上城墙。大顺军在城头上的守军屡屡遭到敌人红夷大炮的重创,兵力已经分外不足,这时候竟然没有办法将满洲人驱赶下去。

    李玮群左支右绌,又带着后队的几十名士兵急忙赶回城头上面。他心中特别紧张,现在的局势,深州城真是哪一个地方都在垂危之中,任敌人的蹂躏和践踏,随时有倾覆的危机。

    但兵力只有这么一些,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守军固然是沉着应战,敌人却也是凶悍狂暴。战士们在城墙上面架铳射击,或者发箭还击,如雨点似的铳弹箭雨顿时又杀伤了一大片清军。

    矢石飞舞,硝烟弥漫,整个战场好像是被风暴摧折的密令,到处是残枝败叶,更多的地方则是血淋淋的一片尸体。

    “集中射击啊!”

    李玮群好不容易从另一处战线那里协调来了一尊火炮,炮手们和铳手集中在一处,火力全部集合起来,倾刻间就射死不少清兵。

    李玮群深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又指挥炮手对准战阵后的清军督战将领射去,轰隆一声以后,大炮开火,鸟铳跟着继续射击,马上就射死射伤了好几名清军军官,造成了敌人短暂的混乱退却。

    连续的炮轰铳打,把攀上城头的一股清军总算成功地驱赶了下去。站在护城河外围的清军兵马也受到波及,让愤慨的大顺军守兵杀伤不少,敌人被守军的枪炮轰击得站不住脚,纷纷撤退,甚至不得不把许多伤兵留在城墙上面,被李玮群俘虏了起来。

    “杀了,都杀了!留不得!”

    李玮群身中数箭,这一段城墙都和他的身体一样,让清军的箭矢刺得活像是一只刺猬。目下城中兵力本来就十分有限,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下,更是死伤无数,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力用于看管俘虏。

    而且巨大的伤亡也让守军的心中满是怒火,不光是被射伤的李玮群,其他士卒也基本上是人人带伤。所有人都一致同意李玮群的意见,他一声令下以后,马上就有士卒们手持短刀飞扑上来,把被清军留在城头的俘虏一个接着一个抹脖子杀掉。

    李玮群双眼通红,他早忘记了李来亨制订的军中法度,忘掉了不应该肆意屠杀战俘的规定。

    急切燃烧的城头战火,又岂能容得他的思考和仁慈呢!

    他不知道深州城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从开战到现在,不过一天的时间,万人防守的深州城竟然快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守军疲态尽显,李玮群虽然勉强守住了这段城墙,可是却有更多处城墙遭到了敌人的突破和袭击。

    特别是好几处双方必争之地的城墙豁口!早就变成了血肉磨坊,大顺军精锐死伤不止于千人,据说连主帅李世威的好几个副将都已经战死。

    夜色渐暗,大顺军虽然勉强守住了深州城的城墙,但是敌人的攻势并没有因为天色的变化而减弱,其兵力反而还在继续增强。守军的士气却快到达崩溃的边缘了,每个人张望四周,都能看到无数张熟悉的面孔永远倒下,到处都是被红夷炮饱和火力轰击以后的残骸。

    深州城里被硝烟所掩埋,鼻子只能嗅到两种气味,一种是血腥的尸臭味,另一种则是刺鼻的火药味。

    李玮群体力耗竭,他靠在城楼的垛墙上面,整个人像被抽取主心骨一样慢慢滑倒。从城头望城下,八旗兵的辫子就像是一片丑恶的泥沼,远处有些跳动着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嚣呼声,也弄不清楚方位和距离远近,只能想见到是敌人在继续增加的兵力。

    “君侯……君侯啊!”

    他知道李来亨是以真定为最重要的防守据点,大顺军在北直隶的多数兵力都猬集在真定附近。

    李来亨会来救援深州城吗?

    李玮群张望着这几乎快要被敌人攻破的城市,只能苦笑一声,如果他是主帅的话,考虑到真定和井陉的重要性,他肯定不会轻易离开真定来救援深州。

    皇太极围城打援的目的显而易见,连李玮群自己都认为李来亨有必要顾全大局,真定守军绝不能轻动。

    而深州的一万人。

    注定将成为顺清之间决战之前的前哨牺牲品。

    “君侯……”

    几年前李玮群只是黄麻大山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寨民,他连想要吃一口饱饭都只是奢求。他还记得当年郭君镇带着闯军杀入黄麻山区以后,在山寨前立起招兵旗以后,自己是看中了闯军香喷喷的米饭才投入了郭帅的麾下。

    那时候他虽然不识字,可是为人却很仗义,自己又有一股子耿直劲儿在,后来居然有幸被李来亨选中,成为了楚闯随营学堂的第一批学生。

    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李玮群从一个挣扎在求活线上的山寨饥民,变成了今天大顺军的一名高级军官。

    他的人生际遇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却好像只是出于李来亨一个并不谨慎的安排。

    李玮群靠在城垛上,望着城下像湖广的洪水一样冲入深州城城墙豁口的清军士兵,再也笑不出来了。

    深州城破。

第五十三章 清军裂开了

    “所有的亲兵都去堵住豁口!”

    深州守军在敌人的猛烈进攻之下,几乎已有瓦解之势。至关重要的城墙豁口防线,随时都可能崩塌。

    连李玮群都几乎丧失了战意。

    但深州城的主帅不是李玮群,而是大顺的果毅将军李世威。

    李世威将自己手下全部的亲兵侍卫、文字参赞,一切能够动员起来的人力资源,全部都不留情面地投入到城墙豁口的争夺战里了。

    他亲自率领一队铳手上到城楼,从左右两边瞄准了清军攻城部队的蜂腰部,猛烈发枪,又让战场上升腾起片片硝烟。

    李世威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他是楚闯军中的火炮专家,多年来始终负责率领着楚闯军中的重炮部队。可是也像许多人不怀好意猜度的那样,李世威能够走到今天这样一个位置上,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他的作战才能、军事天赋多么高明,而仅仅因为李世威是李来亨早年办团时的米脂乡人罢了。

    李世威当然知道,哪怕他已经立下无数战功,哪怕他在博野保卫战时拼上性命的力挽狂澜,大顺军中也只把他当成了李来亨的一个“亲戚”、一个“幸进”而已。

    博野保卫战的功臣只能是顾君恩,而不是同样奋勇作战的李世威。

    他的光辉和荣耀没人记得,大家只记得李世威当年没能堵截住刘国能,只记得到他次数极少的失误而已。

    当深州城本就不算高大的城墙崩塌时,城中的守军,城中的百姓军民,又有多少人心中其实产生了半丝的怨恨,为什么守卫深州的是一个靠亲戚关系上位的李世威,而不是顾君恩、不是郝摇旗、不是苗里琛或者张皮绠这样真正的骁将呢?

    甚至就连李玮群,当李玮群看到豁口防线崩溃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完全灰心丧气,对于扭转战局再没有一分信心呢?

    即便城墙失守,难道守军不能退守城内展开巷战,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和敌人进行反复争夺吗?

    只因为主帅是李世威吧?

    因为李世威从来是一个萧规曹随、平平无奇的路人甲而已。大顺的将星璀璨从来没有围绕在李世威的头顶上过,哪怕是楚闯之中,名将、宿将、骁将的名誉,也从未停留在李世威的头顶上。

    他给人的印象,也只有因为是李来亨的乡人故旧,才得以掌握楚闯重炮部队这一点罢了。

    可是仅仅如此吗?

    如果深州城破,他李世威真的要穷尽其一生,于死后的数百年青史上,只留下一个幸进无能的恶名吗?

    “我是随侯麾下铳炮标果毅将军李世威,升起我的大纛!全城军民,此纛不倒,深州城便不会破!”

    “升起大纛!”

    李世威的亲卫们合手将军旗升起,其实严格来说此时的李世威已经不是铳炮标的直接长官,但他留给顺军官兵将领们最深刻的印象,的确是铳炮标指挥者这一重身份。

    在过去,这一重身份所代表的自然是李来亨的信任。

    但在现在,李世威决心用自己的勇气和血汗,重塑“随侯幸进”身份所代表的光荣!

    李世威和他的亲兵们都带着一股亡命徒的气息,他们是楚闯军中现在已经为数不多的李来亨米脂“旧人”。

    对于大顺的忠诚,对于李来亨的忠诚,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们。

    “即便战死,也不能让大顺军的旗帜倒下……”

    亲兵们前仆后继堵住豁口,李世威亲提一杆鸟铳也冲上火线。因为清军攻城部队已经渐渐突入深州城内,为了避免造成误伤,清军的火炮暂时停止了射击,这就给了李世威反击以一个大好机会。

    原本在清军火炮疯狂射击之下,只能暂偃声息的顺军重炮炮群,终于有了重新开火的机会。

    炮手们冒着清军攻城部队箭矢、铳弹的胡乱射击,在李世威的带领下以惊人的速度各就其位。所有人都以甚至超越了日常训练的速度完成装填,大顺需要它的战士各尽其责,每个人现在都承担着相同的责任。

    “开火!”

    顺军炮群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以后,重新点燃了怒火。一阵雷霆巨响以后,黝黑的炮管于剧烈震动中发射出炮弹,这些炮弹在飞铅熔铁之中如流星攒射,从清军攻城部队的阵列之中飞速划过,掀起一大片令人骇然的惊涛巨浪,将敌阵摧折粉碎,使得血雾弥漫,顺军将士终于难得发出整齐划一的欢呼声来了。

    靠在城垛上本已绝望的李玮群,嘴角的苦笑居然慢慢变成了真正的欢笑。

    他勉力拾起地上的战刀,支撑着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投入火线之中。所有士气和精神上原本已经趋近瓦解的大顺军士卒,都在这一阵炮群的怒吼以后,重新恢复了全幅的斗志。

    李世威这位大顺军新晋的果毅将军,他那标有铳炮标三个字的大纛,已经成为深州守卫战中一幕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

    他的奋战,注定将载入史册,成为顺清战争无数可歌可泣的绘卷中,不可或缺的一章史诗。

    李世威奋战在深州城每一处动摇中的战线上,他和那一面铳炮标的大纛一旦到达,官兵和百姓们就都像是多了一根主心骨一样,心里立即踏实下来。在李世威的鼓舞下,在这一面大纛的号召下,所有人都知道深州城绝不会被攻破,更不会屈服,军民齐心如一人,众志成城之下,清军屡攻不能得手,形势渐渐转化为僵持。

    “敌人退了!”

    李玮群首先发现了城下清军的变化,清军的攻城队列后方似乎发生了极大的骚动,许多旗帜都摇晃了起来,接着本来已经攻入豁口处的好几支清军部队,居然就这样放弃了用无数尸体码出来的道路,放弃了他们本来寸土必争的阵地,就这样退了下去!

    “不!清军是裂开了!”

    清军裂开了。

    深州城的大顺军民都见到了这样一幅令人惊讶的光景:

    密集如丛林的清军战列,就像是被一道利刃切割,就像是被烈焰炙烤而融化的冰块一样,他们本来严丝合缝、毫无空隙的战线,突然就从中心的位置向两边“裂开”了。

    敌人的旗帜大为动摇,许多士兵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清军后队正陷入绝大的混乱之中,攻城部队的惊慌失措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是随侯来了!”

    “君侯的旗帜!”

    清军兵马就好像阳光下的冰霜一样,在李来亨的攻击下迅速消融。顺军援兵高高打出了随侯李来亨和磁侯刘芳亮的旗帜,士饱马腾战卒骄,战士们的面孔每一张都向着骄阳的方向,光辉璀璨,几夺人目。

    刀枪似海,铁甲若云,大顺军的援兵突击之势一往无前。清军攻城部队本来就已显露疲态,八旗兵多数也早就超过了他们进攻的体能极限,顺军这一支生力军的抵达,立刻就让攻城部队战线瓦解崩溃,所有敌人都仓惶向两边逃避过去。

    如果不是李来亨估计到皇太极手中还掌握着极其巨大的预备队兵力,他真想要纵马敌丛之中,快意厮杀,抒发完在涅槃口未尽的昂然斗志。

第五十四章 鼻血如注

    李来亨和刘芳亮率领援军势如山倒,以不可阻挡的姿态迅速击破了深州城下的清军攻城部队。刘芳亮和谷可成两位骁悍的斗将纵骑蹂躏,大毁清军之阵,接着丢掷火把焚烧掉清军遗留下来的大量攻城器械。

    李来亨则带领另一支兵马疾驰入城,守城军民迅速放顺军援兵入城。所有人在看到随侯旗帜的那一瞬间,都再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喜极而泣,放声欢呼,整座深州城都被一种劫后余生的快乐笼罩了。

    “君侯!幸不辱使命,清军终不能越深州一步!”

    李世威单膝跪在李来亨的马前,他是真正的喜极而泣,既是为李来亨带领援兵及时赶到而庆幸,也是为自己成功守住深州,坚持到援兵的抵达而感到自豪。

    李来亨飞速下马,双手将李世威扶起,他大笑道:

    “我一路过来,所见到的皇太极清军军势宛如天兵,兵马之浩瀚,也是我此生所从未见过的壮观。皇太极号称天下用兵最高明的人物,以二十万之军攻一小小的深州城却不能克,我看清军之势已衰,胜券可说是八成操在大顺军之手了。

    李世威,你守住深州,重挫清军锐气。这番坚忍不拔和勇猛无敌,我绝不会忘掉的!”

    兵贵神速,李来亨在涅槃口效仿宋辽战争时期崔彦进大破辽军的满城之战战法,以步卒迂回敌后,前后夹击,令锋锐无双的清军大受挫折。

    他和刘芳亮、郭升三军合围,几乎使得清军全军覆没。

    当时被佟图赖和屯齐寄予厚望的清军援兵,则因为主帅尼堪被郝摇旗以诈降奇策伏击,身受重伤,一军受此影响,竟然就顿兵在涅槃口战场的北面边缘。

    佟图赖做梦也没有想到,两军的距离是这样短暂,却又是这样的遥远。朱马喇在尼堪被刺受伤以后,主张大军停下休整的想法,的确是持重之举,可结果却是造就了佟图赖的绝望。

    但清军的反扑依旧让李来亨吃了一壶,唐通所部在屯齐的裹挟之下,以绝望求生的姿态拼命冲击顺军步卒大阵。

    抄袭了清军后路的李来亨这一支部队,就像是海中的礁石,在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的拍击下,却还是未显颓势,沧海横流,反而显露出英雄本色。

    顺军大举合围,清军溃围失败,在大顺军的强力挤压之下,其战线、阵列都慢慢崩解。唐通首先放弃了抵抗的想法,带着家丁四散溃逃,只想着能逃走多少人就逃走多少人。

    佟图赖和屯齐的抵抗却更为坚决,佟图赖深知屯齐身为爱新觉罗宗室,一旦落在大顺军的手中,势必会给接下来顺清之间的一场大决战,造成一种极其不利于清军的阴霾。

    所以佟图赖便带领汉军旗部队放弃逃生的打算,他决心留在原地,以自己的性命为诱饵和代价,牵制住刘芳亮和谷可成的顺军骑兵部队,给屯齐创造最后的突围机会。

    只可惜大顺军在涅槃口附近本来就修筑了大量营垒,不管是放弃抵抗四散溃逃的唐通,还是在佟图赖的自我牺牲下突围而出的屯齐,都在这些营垒守军的阻击下,又付出了更多伤亡。

    如果不是因为尼堪那一支大军的威胁,李来亨完全有能力从容将佟图赖、屯齐和唐通的兵马全部消灭。

    但是当郝摇旗带着尼堪大军就在涅槃口战场外围休整的消息,返回顺军中的时候。李来亨、刘芳亮,或者大顺军其他将领,任何一人都能迅速了解到目下的战况。

    只要稍不留神,已经相当疲惫的顺军就可能由胜利巅峰急转直下。

    李来亨当机立断,决定放弃打扫战场,放任屯齐和唐通的一部溃兵逃离战场。顺军主力兵马则迅速向东挺进,甩开近在咫尺的尼堪大军,赶到深州战场附近。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深州正在清军主力围攻下左支右绌,势不能支,几乎将要瓦解。与此同时,清军攻城部队同样付出了极大代价,其攻击力量已经超出极限额度,同样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上。

    大顺军的援兵顿时成为了天平上决定胜负的关键筹码,这一支援军飞速突向深州城下。由于李来亨是从深州的侧面,由西向东驰援,便赶在了皇太极派出预备队拦截的前面,成功冲入了深州城内。

    赶到深州城中的援军有将近两万人之多,如此多的生力军马上就让全城军民倍感振奋。

    更何况这支援兵还是由“李公子”亲自指挥呢!

    “皇太极棋差一招,他的所谓高明,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李来亨信心满满,深州城内的军民则分列道旁,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见到这位救世主一般的李君侯一样,都双膝跪倒在地,感恩于君侯拯救了深州全城百姓的命运。

    战士们则都欢欣雀跃,守军士气因此转旺,接着刘芳亮、谷可成、郝摇旗和郭升各部相继入城。欢呼声一重高过一重,每有一位新的将领率部进入深州城内,城里的百姓军民们便争先赶到马前,欢迎援军入城。

    这样高昂的气氛笼罩全城,并很快影响到了城外攻城的清军部队。好几次几乎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攻入城内的博和托,可谓是愤慨难当。

    他恼怒至极地将头盔摔在地上,远远指着中军的方向怒骂道:“怎么没有人拦截?十万大军,竟然坐视流贼兵马入援,怎么没有人将流贼的援兵拦住呢!?酒囊饭桶啊!”

    博和托身旁的侍卫们赶紧将他的嘴巴捂住,谁都知道清军的预备队兵力是直接听从于皇太极一人的指挥。博和托现在怒骂清军预备队拦截李来亨不力,不就是在直接指着皇太极的鼻子骂他无能、骂他酒囊饭桶吗?

    啪的一声,一名白甲骑士飞冲过来,手里的马鞭停都不停地直接抽在了博和托的脸上。博和托吃痛哀嚎一声,抬起头才看到了是老汗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多尔衮的胞兄阿济格打了自己。

    阿济格性情粗暴,崇德元年时就已经被皇太极封为多罗武英郡王,地位尊崇,在八旗中势力又特别强大。

    即使是博和托的父亲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没有失势的时候,地位也远远不能同阿济格相比。何况现在阿巴泰已被圈禁在盛京,博和托当然就更不能和权高位重的阿济格反驳任何一句了。

    阿济格冷笑着甩了甩鞭子,骂道:“废物,攻不下深州城,已经是罪在不赦,怎么还敢大放厥词?”

    天聪年间阿巴泰曾经偕同莽古尔泰守卫塔山的粮运,击败明军两万。军队会师于锦州,逼近宁远,明军有一千余人在此扎营并挖掘战壕,在前面摆列火器,但是被阿济格全部歼灭。明朝总兵满桂出城列阵,皇太极想要进击,诸王贝勒都以距离城池太近所以进谏不可进攻,唯独阿济格以为未必,他奋兵突击,迅速攻击明朝的骑兵一直至城下,于是取得大胜。

    所以阿济格根本看不上博和托,认为攻城部队自己没有及时攻破深州城,怎么还有资格指责其他部队拦截闯贼的援兵不及时呢?

    不过他脸色一变,满脸寒霜下还是缓言一句道:“大汗鼻血如注,又晕倒了很久。他的病情……唉!博和托你不要在这里再添乱子了!”

第五十五章 天不欲朕一海内

    五月中的清军大帐,装潢却好像还处在深冬时节。济尔哈朗才刚刚走进皇太极的皇帐里,立刻就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

    大帐的门帘全部都是用绣布包括棉花,厚厚一层,隔绝内外。帐篷内四角都炙烧着一盆滚烫的火盆,时不时又有侍从从背对着皇太极御座的小门处扇风,流通帐内的空气。

    但饶是如此,皇太极那一张仿佛狡狐的面孔,看起来还是全无血色,让济尔哈朗想起了他们这一群爱新觉罗的宗室弟兄们,早年在关外冰天雪地中奋战后满面挂霜的往事。

    “陛下……”

    济尔哈朗不是努尔哈赤的子嗣,他的父亲舒尔哈齐与哥哥阿敏都在满洲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垮台落马,这就让济尔哈朗养成了一种低调的性格。

    他远不如哥哥阿敏那样锋芒毕露、狂妄放肆,加上年事已高,无心也无力于夺取满洲的最高权力。所以就像舒尔哈齐的孙子屯齐一样,济尔哈朗同样得到了皇太极的信赖。

    松锦大战时皇太极的身体状况已经出现了非常严峻的情况,后来他为了击败洪承畴,勉强撑着病体亲赴前线作战,更让病情急剧恶化。

    皇太极是一个知天命之人,他深知自己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现在尚能支撑,也不过全部是依靠着一口要和闯贼决战的心气罢了。

    一旦这口心气消失了,皇太极这并不漫长,却足够精彩和辉煌的人生,恐怕也将走到尽头。

    皇太极的长子豪格虽然勇武善战,久经沙场,屡建军功,但是政治头脑过于幼稚,缺乏独当一面的能力,更没有能力处置皇太极离去以后的天下乱局。何况满洲人素来有以嫡长子继位,嫡幼子继产的传统,多尔衮、阿济格、多铎这三个同母的胞兄弟,都是努尔哈赤的幼子。

    所以努尔哈赤死后,多尔衮三兄弟就继承了努尔哈赤亲领的两黄旗。后来皇太极即位以后,由于原来两黄旗是努尔哈赤亲领,所以黄色成了正统的代表色。于是皇太极就把他和豪格当时做旗主的两白旗的颜色换成了两黄旗——这个只是颜色上的对换,没有动佐领,多尔衮三兄弟依旧掌握着原本努尔哈赤亲领的一支精锐兵力。

    这以后皇太极虽然使用了不少手段增强两黄旗嫡系的力量,但始终未能彻底削弱两白旗一系的实力。

    豪格是皇太极的亲生儿子,多尔衮也是皇太极看着长大的兄弟。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皇太极对这二人的了解更为透彻。

    豪格头脑简单,绝不是自小就诡谲多智的多尔衮对手。

    皇太极一旦病逝,他的身后事,肯定不会是一片平静的。

    大帐内热气沸腾翻涌,很快就让济尔哈朗后背流下汗水。帐内的侍卫们没有一人说话,侍立在皇太极身旁的范文程和洪承畴二人也未发一语,空气寂静得使人感到害怕。

    “济尔哈朗……”

    皇太极勉强抬起右臂,他伸出一根食指指着济尔哈朗,气若游丝,但话语里又饱含坚定和魄力。

    济尔哈朗听到皇太极说话,立即上前数步问道:“陛下……?”

    “多尔衮……多尔衮他还在大同吗?”

    皇太极突然向济尔哈朗问到了多尔衮,济尔哈朗心中立即一惊,皇太极的病情恶化的这样快,在他死后有资格争夺满洲人最高权力的只有豪格和多尔衮两人。现在皇太极问到多尔衮的情况,其意已是十分明显了。

    济尔哈朗低下身子,小声回道:“睿王还在大同统兵。”

    “阿济格和多铎呢?”

    阿济格和多铎都跟随在皇太极的左右南下,不久前皇太极还亲自命令多铎率领一军向深州西面的晋州、真定方向活动。这才过多长的时间,皇太极怎么又问起了两人的下落。

    济尔哈朗不知道皇太极这样发问的原因,也不知道皇太极现在的记忆力到底退步到了何等程度,只是凭借自己谨小慎微的性格,照实回答说:“阿济格就在营中,多铎已统一军西出晋州以北,往真定一带活动。”

    皇太极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话。他身上裹着厚重的绒被,绒被下还穿着一层熊皮制成的袍子,可手脚依旧冰冷如雪,两手时不时地握在一起搓动。

    “真定的流贼动了吗?”

    “真定之贼,已驰出数股,总计约有二万之数。现在涅槃口败佟图赖、屯齐,昨日冲破长尾,冲进了深州城里。”

    皇太极又一次默然无语地点了点头,他闭上双眼沉思了一会儿,最后轻叹一口气,只把绒被裹紧,没有再多说什么如何处置屯齐等人的话语,反而说道:

    “佟图赖是否已经败死军中?”

    济尔哈朗小心回答道:“战场纷乱,臣不敢肆意猜测。只是涅槃口一败以后,屯齐、唐通皆溃回大营,只有佟图赖迟迟未归……恐怕……”

    “唉……李国翰,阿山,何洛会,佟图赖……国家兴兵至今,已为流贼击杀了四名固山额真。”

    皇太极接着又摇了摇手,对侍立在一旁的范文程说道:“学士,佟图赖为国捐躯,需要嘉赏。屯齐和唐通虽然军前败北,但流贼既狡且强,虽有挫败,却不能与败于明兵之手同日而语。对屯齐、唐通二人不必降爵,依罪罚银即可。”

    皇太极接着就把自己的上半身全部支撑起来,他苍白的脸色这时候好像稍稍恢复了一点红晕。济尔哈朗不禁想到,难道是涅槃口战败的坏消息刺激到了天聪汗?

    这时候皇太极说话的节奏和语速反而稳定了许多,他和洪承畴窃窃私语了一阵以后,又对着济尔哈朗说道:

    “济尔哈朗……真定流贼已尽数驰入深州城内了吗?”

    “真定流贼约有四五万之数,估计其半数兵力已经进入深州城里协防。深州守军备有大量火炮,我军屡次进攻伤亡颇重,现在流贼又获得援军,恐怕攻城将更为困难。

    陛下……陛下此前为何迟迟不将大军悉数投入,现在还要不要再增兵攻城?”

    济尔哈朗的问话略带有一点质疑皇太极的意思,范文程便马上皱起眉头,轻声说:“郑亲王……是陛下在问话。”

    “是……陛下请说。”

    “范学士不必如此……咳……”

    皇太极咳了一声后,边上的包衣立即递上温热的毛巾,天聪汗用毛巾擦了擦嘴,看到上面殷红的血迹后,不免苦笑,转头又对济尔哈朗说:

    “是天不欲朕一海内?是天不欲朕再现忽必烈的伟业吗?济尔哈朗,深州就交给你了……我留汉军在此,你为人慎重,最能统合诸军,这些汉兵皆交付与你,必要围定深州,不使此股凶狡流贼逃脱。

    阿济格和多铎都要跟我走,无论真定方面是胜是负,济尔哈朗你在深州只要持重而行,事后地位一定更加巩固……代善还在北京,以后的事情不必多说……豪格……唉,豪格啊!”

    皇太极说话间,眼神却渐渐变得缥缈了起来,他好像看到了远方数不尽的山河,太行山、黄河、淮河、秦岭、长江、五岭……满布于华夏大地的无数山川,他本应亲自率领铁骑,踏平这一切,直到抵达世界另一端的海洋为止。

    但是如今好像一切都将终止。

    “朕的宏愿,怎么能错手于他人?再给我一年……不、几个月就好。”

    皇太极靠在熊皮椅背上面,他面色苍白,让济尔哈朗又想起了那白山黑水中的光景。这个满洲人真正的建国之父,一位远超于努尔哈赤的伟人,天聪汗和崇德皇帝,怎么会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

    “是天不欲朕一海内!”

第五十六章 皇太极孤注于一掷

    李来亨率部奔入深州城以后,深州守军力量大大提高,刘芳亮、谷可成、郭升等人也相继入城协防,金汤之势已成,至少数日间,清军是绝无可能攻破深州了。

    最危险的时间已经过去,李世威向李来亨负荆请罪,请求责罚。李来亨却为李世威的英勇和从容感到分外惊喜,连连称赞他是大顺的曹子孝之辈。

    等到刘芳亮赶到以后,大局终于巩固,深州军民似乎都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惊喜之声。次日清军虽然继续发动了好几次攻势,但是进攻都远远不如此前那样猛烈,特别是红夷炮的发射次数大量减少,深州守军得以从容开炮反击,接连炸死大批攻城清军部队。

    城下到处遗弃着敌人的尸体和攻城器械的残骸,间或有一些两军厮杀交战遗留下来的火把,火苗点燃了一些尸体和木质的攻城设备,在深州城外已被掩埋大半的城壕上燃烧起熊熊大火。

    赤色的火光照亮了天际,也将战场短暂地分割开来。这以后清军士气似乎遭到了沉重打击,再也没有组织过万人以上规模的猛烈进攻,而只是时不时派来一些小部队对守军进行骚扰而已。

    城中军心、民心因此大定,李来亨也可以松一口气,好好休整一下因为连续作战而疲惫不堪的麾下将士们了。

    “东虏的士气衰败得好厉害!君侯,咱们入城增援以后,连续一天一夜的时间,我看清军的攻城力度都不成气候。敌人气势这样衰竭下去,我想等到咱们陛下统大兵赶到以后,打败东虏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郝摇旗对城外士气低落的清军士卒很瞧不上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劲兵如虎,铁马如龙,上山如猿,下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若累卵”的满洲天兵吗?

    砀山之战时的满洲人还有一股蛮勇强悍的气魄在,如今深州城下的清军却成为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不过一合之挫,居然就士气低落到了如此的地步,连一次大规模的示威性反攻都打不出了吗?

    李来亨和刘芳亮两人坐在大厅正座上,闻言俱是相视一笑,刘芳亮慨然道:“我们以二万军冲破二十万敌军的长围,直入深州城中。东虏终究夷狄小邦,不过假借朱明之衰,才得以占有辽东,侵逼燕、云。砀山、白沟河,然后是现在的深州,大顺三战东虏,三战得胜,东虏自然只有畏惧之心,绝不敢再干犯中原。”

    刘芳亮信心满满,李来亨当然不会像刘师傅这样充满自信,但他同样也对如今战局的发展深为乐观。过去他总认为皇太极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明的军事家,因此开战以来,李来亨的谋划和布置总是畏手畏脚,处处恐慌于皇太极的后招,以至于常常呈现出一种进退失据的形势出来。

    现在顺军救援深州的成功,已经证实了皇太极的高明也没有到达完美的地步。清军的二十万大军并不是一支悬在大顺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正相反,这样一支满蒙汉多民族混合的大军,皇太极虽然依靠天才的手腕将其勉强拼合在一起,可是一定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来。

    在李来亨看来,如此一支良莠不齐的二十万大军,战斗力或许还真的不如十万人员构成单纯的清军呢。

    “未来大顺朝一定也会修史书,而今天在深州城的在座诸位,每一个人都势必载入史册。后世的读书人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又不知道会将我们中的哪一位,当成大顺朝的卫青霍去病、当成大顺朝的李靖和徐世绩呢!”

    河朔悠悠,战局发展到这个地步,清军的二十万大军顿足于滹沱河两岸,不仅没能屠光深州城的百姓军民来打击顺军士气,反而自己在深州城下接连遭到沉重打击。

    清军的士气甚至衰竭到了短时间内,无法再度对深州城发起大规模攻势的地步。

    以这样衰竭的士气、以这样混乱的军队,如何抗衡即将冲出井陉口的李自成大军呢?

    伟大的历史终于发生了转折,胜利已经确凿无误地被李来亨保证在了大顺的手中。深州不是大顺的山海关,深州已经成为了皇太极的衡阳、厦门和桂林,磨盘山高高屹立,吴三桂也好、洪承畴也好,这些人终究没能把尊严、民族和国家,卖出一个好价钱——他们现在是出卖不了民族了!

    深州城里的诸将们,包括刘芳亮在内,所有人好像都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开一场凯旋的庆功宴了。老百姓们也都放下了数日来的提心吊胆,许多人都围到帅府行辕的附近,想要瞻仰一下李随侯和刘磁侯的神容光彩。

    城墙上的士卒们则没有轻易松懈下来,李玮群还守在城头。新近入城的顺军将领郭升,他也带着一支步卒赶上深州城的城墙上面,加强守御。还有李世威,这位守城功臣又花费了不少精力调整守军的炮群战位,使得大顺军的重炮部队能够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固若金汤!”李来亨不禁感叹道。

    方以仁是最后一个来到帅府行辕中的人,他刚刚跟着自己的半个“门生弟子”李世威,一起帮忙调整了深州守军炮群的阵列。因为此前深州城的城墙受到了严重破坏,方以仁还发挥了自己处理杂务的特长,很快组织了一大批情绪高涨的深州居民拆毁了一批因为主人战死而无人居住的民宅,然后利用起这些建材开始修缮城防。

    他在城墙的豁口处组织民兵们搭建塔楼,或者修筑木栅、摆放鹿角,一些易于被敌人突破的地带,方以仁也提议在战线后方再挖掘一层壕沟作为缓冲。

    他的布置皆中要害,连刘芳亮看过以后,都称赞方以仁虽然是文人,但是现在处理军务的能力,也不下于大顺军内任何一位将领了。

    “乐山先生真是有诸葛亮似的本事!”

    方以仁一如既往轻摇折扇,他本想微笑着推辞一二,再接受这些使自己如沐吹风的吹捧。不过他陡然间想起之前协调守军修缮城防的时候,清军又发起了几次骚扰式的攻击,那些攻击力度都很薄弱,但中间却有一点点不协调的地方,让方以仁深感疑惑。

    他想到这件事情,看李世威也回到了帅府,便重新提起了这个问题:

    “李将军,清军攻城的兵马好像都是汉人?奇怪,如果清军真的视深州为眼中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破深州城。怎么都打成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是以汉兵为主,没有大规模投入八旗兵攻城?”

    “呃……”

    李世威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他也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便回答说:“攻城部队消耗肯定会非常大,可能东虏爱惜八旗兵力,所以才不愿投入过多?我听君侯所言,你们在涅槃口那边野战,倒是遇上了许多八旗兵吧?”

    方以仁慢慢眯起了眼睛:“清军以汉兵为主力攻城,以满洲人为主力野战……这样看来,清军是认为野战高于攻城?既如此,又何必始终围住深州不放?做出一副不得深州绝不罢休的态势呢?”

    方以仁的问题初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是慢慢的,很快李来亨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当李来亨顺着方以仁的这句话思考下去的时候,一种可怕的事实便慢慢浮出了水面。

    “不管清军摆出了什么样的姿态,决定清军主攻目标和次要目标的,一定是兵力的部署。部署汉兵的地方,一定是清军的次要目标,部署满洲兵的地方,一定是清军的主要目标。”

    众人皆愕然,刘芳亮亦惊道:“那怎么可能?清军的首要目标,显然就是深州啊。”

    故用兵之道,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为之以歙,而应之以张;将欲西而示之以东。

    “皇太极这时候去了真定?不,不可能啊。现在真定还有二万守军,而且真定是大城,皇太极现在从深州附近赶去真定,绝无一丝半毫的可能性在大顺军主力出井陉以前破城啊!

    那么皇太极是要去井陉关堵住大顺军主力?可是清军已经在深州城下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如果皇太极的目的是堵住井陉,他何必在这里白费时间?

    真定和井陉关,不管皇太极的真正目标是哪一个,他都没必要在深州城下打这一仗啊!”

    李来亨的疑惑也是众人的疑惑,方以仁却提出了另外一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东虏……如果皇太极的目的既非真定,也不是井陉,而是大顺军的那近十万主力兵马呢?”

    方以仁迅速打开地图,他摸索着大顺军在河北的每一个据点,好像终于发现了一些什么:

    “大顺在河北的优势,在于有一系列河朔城池作为据点。太原大军出井陉以后,依托这些要点,还有府主和刘帅的兵马,即便野战不利,也可以退而守城,即便战败,清军也没法歼灭大顺军的主力兵马……何况真定本来有四万兵马,与太原十万之军汇合以后,清军肯定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取胜。

    所以,如果皇太极的真正目标,不是一城一地的争夺,而是从一开始,就志在歼灭大顺军主力呢?没有深州的这一仗,真定守军就不会被削弱,太原十万大军出井陉关以后,依托真定四万守军里外夹击,皇太极即便有二十万人,可其中不乏一些凑数的明军杂牌,未必能够胜利,即便战胜我军,也很难消灭我军的主力。

    现在漕运还被顺军切断,东虏占据京师,同时也背上了京师百万人口的包袱。以区区辽东和北京、大同之地,根本没法养活几十万大军。

    不消灭大顺军的主力,清军就能放心南下打通漕运;不打通漕运,清军即便取得一定胜利,时间一久也会自困而死。”

    方以仁将地图放到一边,神情分外严峻了起来:“真定守军被削弱至二万人,太原援兵在九万到十万之数,如果闯王……如果陛下又收到了清军在深州城下受挫的消息,大顺军在乐观之余,很可能将面临着皇太极的一盘豪赌!

    皇太极不是要胜利,而是要取得一场空前的大胜……现在城外到底还有多少清军?其中有多少是清军主力,又有多少是明军兵马?或许昨天深夜我军欢庆之时,甚至更早一些的时候,清军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五十七章 星光皓月与烈日

    清军主力兵马,几乎悉数趁夜遁走。皇太极虽然身患重疾,自从入关以来,关内迥异于盛京的天气,更对他那羸弱的病躯造成了不可预计的伤害。伴随着炎暑的到来,满洲人皆难耐酷暑,皇太极的生命更加走向了一个悠长且短暂的结尾。

    但天聪汗深知流贼是与满洲人角力争夺天下的唯一劲敌,李自成、李过、李来亨等巨贼,全是当世罕见的对手。只有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将这些敌人全部消灭,皇太极才能安心地闭上眼睛,看着这个真正由他和他的父亲一手缔造出来的满洲新民族,走向一个光明的帝国未来。

    皇太极强撑病躯,布置了滹沱河岸边的这一场大活剧。李来亨的行动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对于深州城的攻势力度控制得更加是恰当好处,不知不觉中,围攻深州城的攻城部队,其兵力构成已经全部替换为了实力不可靠的汉兵部队。

    真正的八旗精锐,还有那些兵马强劲可堪一战的关宁军,则被皇太极秘密调遣回了大营附近进行休整。他早已派遣了多铎率领另外一支兵马,沿着滹沱河更北面一些的杨村河向西运动,大约就在李来亨和刘芳亮率军驰援深州的同时,多铎这一支偏师其实就和李来亨以相反方向做平行行军。

    八旗军和大顺军约莫在晋州北面的无极县擦肩而过——当然这一肩的距离实际上也足够遥远,足以使得李来亨忽略了清军的行动,也使得多铎看不到李来亨的一支兵力,双方在盲视中前行,李来亨只碰到了佟图赖和屯齐,避开了尼堪,更侥幸躲开了多铎,可是终有一刻,他们还是会大举交锋。

    当李来亨和刘芳亮成功突入深州城中的时候,当大顺守军和全城百姓陷入狂热的欢呼声中的时候,皇太极一边露出了天下在握的自信笑容,一边头颅失血加重,鼻子里止不住地流下更多鲜血。

    这一夜清军大营都处在空前森严的戒备之中,即便是当年松锦之战决战前夜,皇太极秘密奔赴前线的时候,清军都没有将戒备规格提高到了今天这样严密的地步。

    这是皇太极决心在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之前,为满洲人开拓一个更加光明、安稳的未来,所孤注一掷的赌局。

    自从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兴兵以来,满洲人在数十年的侵明战争中得到了什么呢?

    他们获得了全辽汉民的土地、庐舍、牲畜和其他一切财产,他们将数以百万计的蒙古人、汉人、朝鲜人、索伦人变成了自己的奴隶,他们在一次次的破关劫掠之中,几乎将明朝华北的确的财富一扫而空。

    可是除了这些,满洲人也得到了朝鲜人深入骨髓的蔑视和敌意,这些比汉民还要怯懦和孱弱的朝鲜人,现在虽然屈膝投降,可是一旦满洲人衰弱下来,他们一定会用最快速度刺出背后的一刀。

    还有蒙古人,蒙古人在和满洲人的盟约中获利良多,但他们真的甘于一种第二等附庸的地位吗?

    更为致命的是汉人,即便满洲人在辽东站稳了脚,可是关内还有以数千万计算都计算不过来的汉民。这些人在明朝**低效的统治下,抵挡不住满洲诸申的一次次进攻,可是当他们被一个从内战中崛起的新兴政权重新凝聚起来以后,满洲人还玩得起这样的大赌局吗?

    几十年的战争打光了一代满洲人的血肉,皇太极为了恢复满洲军队的人丁,一次次在白山黑水中搜刮诸申的余烬。他甚至远达黑龙江以北,直至北海,将那些索伦野人也纳入到八旗军队当中。

    但这一切都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要和汉人的战争没有结束,只要还没有彻底的打垮和征服汉人。满洲人就依旧会继续流血,处于失血状态的新生民族又能存活多长时间呢?

    现在汉人正在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重新武装起来,他们的手脚好像比生长在苦寒之地中的索伦野人还要更加坚韧,他们的勇气也丝毫不比满洲和蒙古人逊色。

    皇太极等不起了,他没办法坐视自己一生的功夫付之东流。

    忍将夙愿,付与东流?

    “加紧撤离!”

    粗暴蛮横的阿济格作风强硬,他骑着高头大马肃立军前,一再催促将士们迅速向西行军。吴三桂、高第、刘泽清等明军将领,则都和洪承畴凑在一处,他们都对皇太极的身体状况充满好奇,每个人都想知道这位崇德皇帝到底还能活多久?将来的天下事,到底会向何处发展?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崇祯皇帝到底在哪里?他就在皇太极的军帐里吗?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见过崇祯皇帝一面?

    皇太极在这场大决战以后,又究竟会如何处置崇祯皇帝呢!

    洪承畴示意众人收声,他看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还有满布于苍穹之中的点点星光,突然感叹道:

    “崇祯陛下就好像是天上的这一轮明月,光照大地,千里共此婵娟,此即大明皇恩之浩荡。我记得闯贼中便有什么过天星、中斗星、天杀星、混天星之流,他们好比是满天的星光。如果乌云密布,偶尔的确会有只见星光而不见明月的时候,可是到底星光之辉,岂能比于皓月的明亮呢?”

    吴三桂不知其意,刘泽清却有一些不耐烦,催促道:“太师、太师,崇祯陛下现今到底在何处?我们将来到底要跟着谁继续做事情?这边的这一位陛下,许诺倒是很多,可是咱们到今天也未曾拿过半分的好处,难道是清国当真不懂得用人?我看这样其运势也是不会长久的!”

    洪承畴极严肃地斥责道:“陛下圣文神武,虽元之忽必烈不能同日而语,你这些话让别人听到,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说的很明白了,崇祯陛下好比皓月。皓月只有晚上才能看到,可是陛下却是烈日。只有烈日之辉,能给你们白天的荣华富贵。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满天的星光也好,千里共明的皓月也好,都只是为王前驱。”

    说罢,洪承畴拂袖离开。刘泽清暗自唾了一声,吴三桂则赶紧摇摇头劝止住他,并赶忙说服几位和自己关系比较亲密的明军将领,让他们接下来一定要听从清军的部署和安排,绝不能意气用事,擅离职守。

    刘泽清略有一些愤愤不平的意气,洪承畴虽然没有将此事告知于病情极重的皇太极,可这些情况也全都落在范文程的眼里。

    范大学士默默记下此人,又看着滹沱河和杨村河之间这支正在以惊人速度西进的庞大军队,不能不为皇太极的天才所折服。

    清军能够这样巧妙、这样从容地离开滹沱大营,向西急赴于决战的战场。绝不是皇太极的突发奇想,也不是一夜之间就能玉成的奇迹。

    从皇太极决心南下决战,一战而全歼闯贼的主力兵马时,此时的一切,就已全在皇太极的准备和谋划当中了。

    他步步为营,做足了全盘的准备和各种预防的后手。直到李来亨成功冲入深州城以后,皇太极才终于确信,虎已入毂,天下将为清所有。

    清军留下济尔哈朗带领四万杂牌部队,伪为一支大军,继续对深州城发动不痛不痒的攻城攻势。一切目的只是掩盖住皇太极西进的脚步,十几万清军兵马没有丝毫混乱情况出现,一切都是这样的有井有条。

    过晋州以后,皇太极已经赶上了多铎的先锋,他没有留下兵马围攻晋州。晋州守军不值一提,清军即使败北,皇太极也有信心不会被晋州守军牵制到其后撤的步伐——何况在他的眼中,此战绝没有败北的余地可言。

    十五万清军最为精锐的部队,在河北的土地上践踏起铺天盖日的烟尘。从天空的视角向下俯视,这已经是一支足可以改变地形地貌的大军了,他们的所经之处,整个世界都在为之动摇。

    满洲人逼近真定以后,沿途便不断放出深州被围已经危在旦夕的消息,并百倍夸张其兵势,不断放出号称百万大军的布告牌,目的毫无疑问在于给顺军造成一种致命的威胁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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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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