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君父之仇
明朝的宗室们,包括秦王和晋王都被安置到一处,这处房屋原本是太原城里供科举学子暂住的居所。
目下王府一应被闯军没收,失去住处的宗藩们就全被安置到这里居住。除了王府以外,王府中储藏的亿万金钱,当然也是全数归于闯军军费之中。
秦王和晋王都曾经是酒池肉林的豪富之辈,享受尽了这世上的荣华富贵,让他们这样的王公贵族住在士子暂居的民宅里,真如从天堂掉入了阿鼻地狱,苦不堪言。
住还是其次,食才是当务之急。秦王也好,晋王也罢,还有其他的一些郡王王公们,哪一个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今在这小院里,虽然说闯军没有令他们挨饿,可是一应宗室全部都是按照闯军普通士兵的等级待遇发给口粮。
粮食虽然还够一个果腹,间或还有些蔬菜和肉食。可是比起哪怕是远支宗藩们原本日日享受的吃食待遇,也实在相差太远。
也是因为这样,晋王才顾及不上他和李自成之间的“国仇家恨”,争抢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闯军哭诉皇太极“逼杀”崇祯皇帝的大明朝君父之仇。
“闯王陛下仁义,一定要为我朝复此国仇家恨啊!”说着,晋王就铺天盖地式地跪伏下来,让一旁反应慢了半拍的秦王,看得是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又等了半天,秦王才终于组织好语言,慢悠悠道:“先帝以圣明之主,遘变非常,便是枭杀东虏虏酋之首级,传首于天下,也不足纾宗社臣民之恨。当前最要紧之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办虏!谁能办虏,谁就能为我大明朝报此君父之仇,我们朱氏宗藩,也自当以天下所莫有的重礼酬谢!”
李自成则没有把眼睛看向这两个急不可耐的明朝藩王,而是让李双喜等人下马,然后便带着闯军诸将慢慢步入小院之中。
他轻轻挥手,示意侍从卫兵们给李过和李来亨等人准备座椅,自己则把披风轻轻一抖,然后为李来亨解释说:
“河东流言,崇祯皇帝在京师已经被东虏所害。据传闻说是虏酋皇太极向崇祯皇帝索要国玺之宝,又逼视崇祯发诏讨伐我等。崇祯过去虽然被杨嗣昌、陈演等奸臣所惑,一再倒行逆施,甚至掘尽民脂民膏。
可是崇祯帝为虏骑所围时,已经恍然大悟杨嗣昌、陈演等一班奸臣是如何行私比党,终于大彻大悟,坚决不为虏酋写下诏书。皇太极就命这朝廷中的首辅大臣陈演,还有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和掌印太监杜勋,亲自带着一群虏骑武士冲入宫中,强行从崇祯皇帝手上把国玺抢走。
崇祯皇帝誓死不从之下,居然被杜勋一把推开,撞在大殿蟠龙金柱之上,撞成头破血流,就此是一命呜呼了。”
李来亨自己有红队和恳德记在北京的一手线报,自然知道皇太极早就把紫禁城团团包围,彻底封锁了起来。
如今紫禁城的中外交通断绝,即便红队利用方以智和陈子龙两人的士林关系,找到他们一些还在北京做官的老友,也打听不到宫中的情况。
李自成又是哪里来的信息渠道,居然还可以这样有声有色地描绘出一幕崇祯誓死保卫国玺,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的场景?
这当然不问可知,没有什么好说的,肯定是闯军这边编造出来的流言。李来亨还能估计出来,十有**是出自宋献策之手。
当然,李自成本来说的就是“河东传闻”,传闻、传闻,当然就是“流言”了。李自成也没有一口咬定崇祯皇帝现在已经“英勇就义”了,只是告诉明朝的秦王和晋王,现在在山西一带,正在流传这样的一种说法。
接下来秦王和晋王这群明朝宗室藩王,要如何表现,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显然与闯军无涉。
李自成只是派牛金星像他们粗略提了提闯军即将开国以后,对于朱明宗室的处置政策:不论远支穷宗,还是近支藩王,只要没有血仇血债在身,都将放归民间,与编户齐民无异。
当然!
王府的一切财产,是要悉数没于闯军之中。
虽然牛金星和秦王、晋王说了,考虑到明朝的宗藩之中,有不少人年岁较大,又有不少人确实没有可以维持生活的一技之长。所以很多宗室,可以先接受闯军数个月的接济,并将按照闯军一般士兵的规格等级,发给口粮但最多也就是发几个月了,过了这几个月以后,他们就给自己想办法找口饭吃。
要知道光是现在按照闯军一般士兵的口粮待遇吃饭,明朝的秦王和晋王两大藩王,就都已经是苦不堪言了。
如果真的像牛金星说的一样,数月以后,连这个等级的口粮待遇也要拿掉……那还能活命吗!
如此情况之下,两位藩王当然要抓住一切机会向闯军表忠心:好,你们闯军不是传言崇祯皇帝已经死了吗?那我们作为明朝的宗室藩王,就帮闯军一口咬定是清军杀害了崇祯皇帝,然后代表大明的宗室,请求闯军帮助明朝复此君父大义之仇!
晋王更在一旁磕头痛哭道:“我听说江南的潞王已经接受了虏廷的伪诏,自号监国。江南的小福王那可是先帝的近支子弟呀,我听说就连他都不顾先帝被虏廷所害的君父大仇,也收了伪诏,自称什么总督戎事!这潞藩和福藩,都是何等的恬不知耻?”
秦王看晋王哭的是这般声泪俱下,更见到李自成居然还在那里连连点头,心下大感不妙。李自成则拍手对晋王说:
“汝是真忠臣,孤很欢喜,赏汝纹银五十两……崇祯皇帝既然已经被害,明朝江山无主,汝以为何人可以继位为君?”
晋王很小心地把身子缩成一团,不敢抬头,埋首道:“闯王跨越秦晋,拥兵百万。天下间能为先帝复国仇者,唯独闯王一人也。天下无主,自当闯王应天命、顺人心,立即登大宝、正帝号!”
秦王心中吃痛,深感时机错失,让晋王夺去了这朱明宗藩向李自成劝进的首功。他被饿了好几天,终于知道了区区五十两的纹银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此时看着晋王的眼睛,当然不免眼红非常。
李自成则大笑数声,他对李来亨笑道:“来亨,你说天下无主,何人当继位为君?”
继位为君……
李来亨低下头去,李自成说继位而不说登极,看来他还觉得现在不是立即让自己登极称帝的好时机吧?
“殿下的意思是……?”不过李来亨最后还是说,“无论殿下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都应该由殿下立即正帝位。”
李自成和李过相视一笑后,直接对晋王说:“崇祯皇帝被东虏所害,已经身故。可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天下不可一日无君,我欲从明朝宗室中择一英俊之士,在太原继承明朝的大统。只是我们闯军都是山野村夫,不清楚明朝宗室的伦序顺序,王爷觉得谁最合适继位登基呀?”
李自成的这句话让晋王完全不敢说话了,他不知道闯军是真的突然变了思路,想要扶立明后拥护朝廷,还是李自成在引蛇出洞,准备自己一句话说错就叫出刀斧手杀了自己?
那边秦王则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闯王爷啊!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义,有贼不讨,则故君不得书葬,新君不得书即位,所以防乱臣贼子,法至严也。东虏皇太极,称兵犯阙,手毒君亲,不枭此天下逆贼,新君何能继位?”
第十四章 秦晋争禅
“王爷多虑了多虑了,哈哈。”李自成连连大笑,好像是见到了何等了不得的滑稽场面一样。
他控制住语气,挑起眉毛最后说道:“前日宋军师为孤讲解谶语,说‘遇顺则止’,这是寓意大明天命将终。还说现在民间流传一句童谣,是十八孩儿兑上坐,九州离乱李继朱。孤以为李继朱一句,是暗喻朱姓禅让李姓一事,王爷觉得又是暗喻什么意思呢?”
秦王和晋王听到此处,都已完全明白了李自成的用意,但他们都生怕这时候乱说什么话,将会召来杀身之祸,所以反而更加一动都不敢动,呆愣当场。
李自成为此只好一再摇头,他苦笑道:“唉,朱洪武驱逐鞑虏,有功于中国。当此国难之际,东虏已经据有京师,形势比启翁为我所讲的唐代突厥和宋代契丹还要更加猖獗。这种时候,我们更要彰显和褒扬朱洪武扫除蒙古的功绩……我想,明朝宗藩诸王的爵位虽然将要一概废除,可是总也要留一爵来酬洪武皇帝的功绩,爵号用宋王怎么样?”
他看秦王和晋王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终于顿了一下,丢出杀手锏道:“今后每年应该给宋王发银五千两,以做恩养之用啊!”
这五千两三个字刚刚落地,晋王便又一步抢先开口,以过人的语速回道:“闯王爷!闯王爷!先晋恭王就是太祖皇帝的第三子,潞王、福王等江南诸藩皆受伪诏,不可以继位,依伦序实该晋藩继位!”
晋王的不要脸和语速之快都让秦王为之目瞪口呆,他指着晋王忍不住骂道:“胡言乱语!皇明祖训,那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晋恭王的确是高皇帝第三子不错,可是我先秦愍王可是高皇帝第二子啊!伦序自当立秦藩才对啊!”
秦王和晋王都过够了苦日子,现在李自成终于开了口,允诺要给明朝的宗室诸王们留下一个宋王的爵位,这可是新朝的王爵啊!
听说连闯军一等一的大帅,也只是封侯爵。自己一个前朝的戴罪藩王,若能得一个新朝王爵,真的是赚大了。这还没提李自成刚刚提的,今后每年会给宋王恩养五千两!
如果放在从前,在王府财产还在的时候,秦王也好,晋王也好,是根本瞧不上区区五千两银子的。可是现在他们过了好几天闯军一般士兵的生活,吃够了苦头,这才知道五千两是一笔何等庞大的财富啊。
为了这个李自成暗示的宋王,也是为了那五千两恩养的银子,晋王也顾不上宗亲情分了,立即跳起来压住秦王,怒斥道:
“我先晋恭王乃孝慈高皇后所出,与成祖皇帝同系一母,伦序当论嫡,当然应该晋藩继位啊!”
秦王禁不住冷笑道:“呵呵,你当我没看过我大明的太常寺志?晋藩明明是李淑妃所出,关孝慈高皇后什么事情?晋藩连生母都不认了,如此不孝之徒,安敢继承大统?我先秦愍王才是真正的孝慈高皇后所出,闯王爷,千万不要被晋藩宗贼所蒙骗啊!
我先秦愍王是太祖高皇帝所亲封的宗人令,地位高崇,非李淑妃所出的晋藩可比!”
晋王被秦王这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他没有亲自看过太常寺志,不知道秦王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他也听说过因为朱棣靖难的缘故,关于高皇后亲生的几个子女情况,其实有很大问题,只好转移话题道:
“闯王爷!东虏寇边,国家大难,太祖高皇帝时我先晋恭王,曾和成祖皇帝一同征讨蒙元,大破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花、知院阿鲁帖木儿等贼而还。当此国家多难之时,合该褒扬洪武朝北伐之事啊!”
洪武朝的时候,晋恭王朱在洪武二十三年,的确是曾经和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一同北伐北元。可是秦王记得很清楚,那次北伐,西路由晋王朱率定远侯王弼出山西,没遇到北元人马就回到内地了,晋王怎么好意思提出来?
秦王对晋王的无耻大感惊奇,忍不住上去一脚把他踹倒,怒骂道:“洪武二十三年北伐,晋王未获一功,怎么敢如此大言不惭?”
李来亨看他们两人要在闯军诸将面前大打出手,赶紧上前劝住,心中好笑,安抚两位藩王说:“两位明朝王爷,息怒、息怒,这一日天子,又有甚好争的?”
秦王和晋王异口同声斥道:“吾不堪一日天子邪!?”
“额……堪得、堪得吧?”
李自成拍手大笑道:“好、好,谁为一日天子,谁就来替朱氏禅让李氏!来亨,你以为秦王和晋王这两个明朝的藩王,谁说的更有道理,谁更适合替崇祯继承大统,做这明朝最后一位一日天子?”
李自成突然把这个问题丢给李来亨决定,让他心里小吃一惊:“嗯……殿下,既然朱洪武有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伦序规定,我看就按照此序,让明太祖第二子的秦藩继承大统吧?”
李自成欣然笑道:“好!闯军崛起于秦,孤等皆为秦人,便把这明朝最后的一日天子,交予秦王来做吧!秦王愿否?”
被闯军内定的“明末帝”不仅没有像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那样痛苦和恐慌,反而是喜不自胜地跪倒在李自成面前,欢呼道:“闯王爷圣明!圣明啊!孤……我、我继承先帝大统以后,若无力兴兵为先帝复仇,那天命自当转移到复此国仇的闯王爷身上呀!”
痛失“明末帝”和“顺宋王”名位的晋王则怅然若失,跌倒在地,痛哭了起来,李自成看不过去,便道:“唉,给晋王再赏二百两银子,足可供寻常人家数年之用啦。”
李过也走近到李自成的身旁,拱手拜首说:“秦王在太原继承明朝先帝崇祯的大统以后,正可以禅让给殿下,昭告天下正统在何处了。”
李自成两手插在腰间,也为宋献策提出的这一妙策,颇感到自得。李来亨也因为秦王和晋王争抢着这禅让的亡国之君、一日天子,而感到滑稽可笑,他摇头长叹道:
“陛下,东虏是明朝之大仇。秦王禅让以后,正可以昭告天下,我朝既是顺天应人,上应天心,下顺民意,兴兵来吊民伐罪;也是为明朝君主复仇,替中国守土,驱逐盘踞幽燕的东虏。如此既可以彰扬闯军起兵的天命所在,又可以争取明朝旧臣的人心,两手并抓,两得之举啊!这是启翁的妙计吗?”
李过直接笑着回答说:“这是宋军师提出的计策。”
李自成不再多言,他笑着让侍卫们将秦王带走,要先给秦王准备一个简单些的继位典礼。等到秦王揖让三遍以后,待他继承崇祯的大统,李自成才要准备一番真正规模宏大的禅让大典,从这位“明末帝”的手上,名正言顺地接手过朱元璋三百年的帝统江山。
第十五章 春秋大义
明朝的宗旨,就是北京城里,紫禁城上的“敬天法祖”四个大字。
今天闯军把这四个字做了简单的修改,将“敬天法祖”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改为了“顺天应人”的新宗旨,昭然若揭地显示着新生国度不同以往历史的新宗旨。
禅让仪式和闯军开国建基的一切典礼,都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之中。总负责人还是礼政府的巩尚书,他本来就是明朝政府中负责礼制的官员,对于这一方面的知识也自然是相当丰沛。
李来亨仔细观察着太原大道上形形色色、不同人物的神情,很明显可以看出的一点是,牛金星现在虽然已经贵为“新朝”的平章政事,可牛相的养气功夫显然还是很不到位的。从他的神情上来看,牛太师对于自己不能参与筹办开国大礼这件事情,是非常在意的。
“启翁,别来无恙啊!”
李来亨似笑非笑地看着牛金星,拱手说道:“启翁是我朝的开国第一相,今后垂大名于青史之上,也是也是不枉此生啦。”
只是牛金星好像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同李来亨谈谈开国首相的事情,他的不快简直显露于形表,这等养气功夫,现在被宋企郊和巩这班人直追而上,似乎也就并不奇怪。
牛金星自己颇愤愤于李自成用人竟然有了几分“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的味道,但在李来亨调侃时,这些小小的不满,也只能暂时先收一收。
他显然不愿意和李来亨多说什么,只是装作淡然的样子,轻声道:“小李帅位列诸侯之位,开国封侯,同样是要留名大顺之史册了。”
李来亨轻笑道:“封侯非我愿,唯望天下平。启翁……啊不,应该说是牛相,牛相过誉了。自从明太祖废除宰相一职以后,时隔二百余年,我朝重新设宰相,牛相就是这二百年来头一位宰相,权倾朝野,天下何人能望及项背?这真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李自成恢复唐制,当然也就重新恢复了被朱元璋废除的宰相一职。而且唐朝本来是群相制度,大顺虽然也设有左右两个平章政事,不过因为另一位平章政事惠世扬年迈,李自成加其为平章,更多是为了争取明朝旧臣的人心,并没有授予惠世扬真正的宰相实权。
所以说牛金星是这两百多年漫长时光中,第一位真宰相,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过牛金星自己知道自家事,古之宰相是能开府建牙的,至少也能自己征辟僚属。可是大顺采取右武制度,李自成现在又重用一班在陕西投降的明朝旧臣,牛金星不要说是征辟一班宰相僚属,即使是想保持自己对于六政府的影响力,都很困难了。
所谓真宰相,也只不过是因为现在大顺的文官架子还没有完全搭建起来……至少从李自成加授牛金星天佑殿大学士一衔的情况来看,或许将来的大顺,平章政事将只是虚衔,天佑殿大学士才是实职。
如此所谓真正宰相,其实也不过是聊备顾问的内阁辅臣而已。
牛金星不再多言,与李来亨随意说了些无用的废话以后,众人便看到一队队列严整的骑兵打马而出。
李自成的黄龙大纛也出现在太原城的大街之上,黄盖遍张,道路两旁早已获悉闯军将要在今天开国建基的城内居民们,也都纷纷焚香顶礼,跪在路边上顶礼膜拜。
李来亨嗅到了浓重的香炉烟熏气味,整座城市都被一股似乎能看出金黄之色的烟雾覆盖。
“礼义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
李来亨听到了巩尚书的声音,他好像在大声念着《礼记》中的内容。周围的骑兵向前涌动,金鼓喧天,戈甲耀日,山西附近闻讯的老百姓都扶老携幼,像潮水一样涌来太原城观礼。
虽然牛金星一再提出禁止外郡百姓到太原观礼的建议,不过李自成似乎因为即将称帝开国的缘故,整个人具备了比较之前更为强大的一股自信力。他一口否决了牛金星的话,决定让更多人看到大顺皇基的奠定时刻。
很多老人手擎着香跪在地上,想着太平日子果然要盼到了,不禁激动得热泪纵横。
李自成本人也很激动,现在称帝的程序已经到了晋王揖让的第一步由于闯军一口咬定崇祯已经被清军杀害,所以将在太原的明朝宗藩诸王中挑选合适的人物继承大统。
此前李自成已经物色好了由秦王来做明朝这最后的一日天子“明末帝”,但是根据巩尚书所言,秦王欲继承帝位,也要首先揖让数次。具体程序先由一些明朝的宗藩成员推戴晋王继位,接着晋王出来说明自己是如何“德薄”,没有资格继承明朝的大统,并首先提出因为清军杀害先帝崇祯的关系,只有“兴兵为大行皇帝复国仇者”,才能拥有继承明朝帝统的真正合法性。
这一条要求提出来以后,其实就完全杜绝了明朝宗藩成员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因为无论是秦王也好,还是在南京拥有一定权力的潞王和福王,他们大约都无胆也无谋于讨伐皇太极。
紧接着便是秦王的揖让了。
他受到了明朝宗藩成员的一次劝进,接着又受到了只拿到几百两赏银而不情不愿的晋王劝进,于明朝旧人的推戴声中,终于决定宣布正式继承“先帝”的皇业。
可是秦王偏偏又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物,他生怕着自己如若真的做了“明末帝”,将来真的能够安享宋王的五千两恩养银吗?万一未来的大顺君臣忌惮自己这个明朝末帝,给他一杯牵机酒,像宋太宗谋害南唐后主李煜那样,将他杀害了可怎么办?
所以揖让到了这一步居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便是秦王坚决不肯正式称帝。他声言按照《春秋》大义,杀害故君的逆贼尚未讨伐,则故君不得下葬,新君不得继位。
秦王认为自己兵力弱小,不能讨伐虏逆,便提出自己只能称号为“监国”,而实在不敢称帝。
李自成对此当然是颇为恼怒,一切说得好好的,五千两恩养银子和一个宋王的王爵都许诺下去了,结果秦王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了问题?
第十六章 巩尚书的好文章
还是李来亨从中极力斡旋,他向负责太原治安各事务的李过,还有具体筹办大顺朝开国大典的巩尚书提出意见,认为根据礼制来看,监国虽然不是皇帝,但多少代表明朝朝廷实行部分的权力。
更关键的另一点是,李来亨与巩尚书提到可由秦王以明朝宗人府和宗人令的名义,代表明朝的宗藩诸王,代为“委托”闯军为已经“被害”的先帝崇祯复仇。
如此按照春秋大义,即可由闯军借复仇的渠道,继承明朝的帝统。
本来秦王直接称帝,再由他禅让帝位给李自成,也是一种可以争取到多数明朝旧城人心的办法。但是和李来亨说的这一种,禅让既因为秦王怕被秋后算账而坚决抵制,又因为历史上一次次禅让闹剧的丑恶性,使得禅让之说,不大符合于闯军这样从草野中起兵而建成的新政权。
就最后的结果来看,李自成还是首肯于李来亨所说的春秋复仇大义。当然这也是因为巩的一再劝说,他向李自成百般说明了强调“复仇大义”,对于新朝“得国之正”,将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也就是所谓“自古得国之正无过于本朝,于下为百姓起兵,救民于水火之中,吊民伐罪,可谓仁矣;于上为明朝君臣复仇,报国仇于辽左之外,兴师执酋,可谓义矣。仁义兼备,得国之正,古来未有过于本朝者”。
这些说辞,让李自成本人是思绪万千。
他有时忆起少年时给艾家放羊遭受毒打的往事,有时想起在汉水兵败以后潜伏商郧的艰苦岁月,有时又想起崇祯十三年打入河南以后三年中取得的辉煌战绩。
而想得更多的,还有回到关中到解围太原这一段时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甚至回想起此前在关中招降白广恩时的往事,在所有的降将之中,白广恩位阶最高,曾统率孙传庭的火车营。他的投降带动了一大批人,其中就包括了当年在汉水击败李自成,迫使闯军潜伏竹溪的名将左光先。
除了白广恩和左光先以外,另外还有一个原本担任大同总兵的明朝边军名将姜。他在雁门之战中展现出了对于新政权的十足忠诚,李自成解围太原以后,就曾多次召见姜,设宴款待,备极隆礼。
这些明朝的旧将环伺在李自成的周围,让他更加觉得志得意满,踌躇满志,好像夺取天下已经是指顾间事。
在太原这边举办开国大礼的同时,留守陕西的罗汝才和袁宗第,也在加紧准备筹划着重修李自成的祖坟。
米脂早就改名为“天保县”了,县城外的一座小山近来也改名为了蟠龙山。山下还为李自成修建了一座行宫,共修大殿五间,后殿五间,左右配殿十间。
正殿的名字叫做启祥殿,后殿则叫兆庆宫。另外还建有宫门二座,新开御河一道,上建石桥一座,前面还有石牌坊三座。
此前被边大绶挖掘的祖坟,那些散落于地的零散尸骨,现在都被本地的父老乡亲收拾起来,就原穴埋填,又在其上堆成一座大冢。李自成父母和祖父母的冢都特别大,虽然尚未定出陵名,但已被本地人称为“山陵”。
在李自成之父李守忠墓外新建墓垣一百三十八丈,坟前有享殿一座,殿前有御道。御道长一万八千九百二十七步,坡度稍陡处有石级,两旁有文武石人四对,石麒麟、骆驼、狮、虎、马、羊各二对,石牌楼二座。“山陵”和行宫都是在义军进入西安以后,由留守西安的罗汝才提出,然后动用了许多民夫和工匠赶修出来的。
“山陵”的石刻工艺虽不免粗糙,但远远望去,气势庄严雄伟,已俨然是皇家气派。
恍惚间李自成好像看到了新朝未来数百年的种种景象,但李来亨目中的光景则大不一样,他还为闯军即将同清军爆发一场大决战而感到忧心忡忡。
方以仁上前一步,抓住了李来亨的袖子,小声说道:“府主……开始了。”
李来亨抬起头来,在太原大道的两旁,不再是刘体纯召集的那班乡下业余吹鼓手,而是礼政府从诸藩王府中专门找来了一群规格属于明朝皇家等级的乐工,现在一同吹奏起音乐。
呜、呜
站立在太原城墙上的上千名闯军甲士,也用力吹响了号角,鼓角之声震动全城。接着是乐工们奏响曼妙乐曲的声音,有丝有竹,还有铜钟的声响,金戈与金玉一同响动,整座城都好像进入到了另一种玄妙的氛围之中。
数不清的黄纛和小黄盖在风中飘舞着,因为阳光的折射,李来亨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连天空中连片的云彩,都慢慢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由于当时还未设鸿胪寺,所以鸣赞即由礼政府一位嗓音洪亮的官员担任。秦王正式以明朝监国和宗人府宗人令的身份,准备将明朝的国运和天命转移给李自成,请求他为崇祯帝“复仇”,在李自成第一次行礼后,由另一位口齿清楚的官员琅琅地奏读文章。
这篇弘扬大顺天命和痛斥东虏祸国的文章,其间还以一种同情崇祯的视角提到“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
这份诏书当然出自巩尚书之手,诏书痛斥了明朝朝廷的**情况,明确指出天下财富都落到了宗室、士绅、公侯、宦官的手里,对于平民百姓却“征敛重重”,造成了“闾左之脂膏罄竭”。这就迫使人民起来同他们拼命,即所谓“民有偕亡之恨”。
接着,李自成宣布:“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
为了争取明朝旧臣的人心,打击皇太极和投降于他的关宁等部汉奸败类,诏书又提到了过去东虏入关残害天下的往事,还有他们杀害陈新甲和孙传庭等明朝忠臣,软禁并最终“逼死”崇祯帝的事情。
“肆昊天既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
“真是巩尚书的一篇好文章。”
李来亨禁不住向方以仁如此夸赞,同样精通文学的方以仁自然也笑着回道:“启翁在中枢有这些新敌手,将来大约是没有什么精力再给府主添麻烦了。”
第十七章 大顺开国!
正午时刻已到,太阳光芒闪烁到了最亮的时刻,千万道金色的光芒直射到了登基正殿的前面,庄严肃穆的音乐响起,李自成在仪仗队的引导下,缓步登上正殿按照明朝的旧制,此时应该由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们摆放金椅,“坐北朝南”,使得皇帝就此南面称孤。
不过闯军政权中还无锦衣卫的设置,虽然牛金星已经提到过了将来应该效仿锦衣卫的模式设置龙衣卫的事情,但此时毕竟还未设置。
所以只是由李双喜或者该说是李鼐,由他亲自引着一队闯军中营的亲兵将金椅放置到正殿。
正殿内外早已肃然地站满文武百官,全副武装的卫士们铠甲闪烁,数百匹战马肃立两侧,甚至还有一头原本晋王府中用来赏玩的大象,也和许多彩车彩御辇分列两旁,彩旗猎猎作响,香气升腾了起来。
天地,宗庙,社稷。
天地之大,宗庙之壮,社稷之广。
李自成步步向上,似乎将要屯包此方宇宙。
李来亨则在台陛之下,冷眼旁观。
李过依旧维持着肃穆的神情,但他眼神中的激动是无法掩盖住的;李双喜则满脸雀跃,好像自己和李自成一起将撑起这个新的王朝;牛金星神情温和,可他紧紧攥住的五指,却好像暴露了启翁对于李自成开国朝政布局的一点小小不满。
还有许多其他的人:
田见秀刚刚因为大同和雁门之败遭到了李自成的训斥,可他毕竟是闯军中第一等的大将,依旧有资格在开国大礼中站在头一排,彰显出其闯军第二人的绝高身份;
白广恩、左光先、姜这些明朝降将,也都颇受李自成的重视,这几个人之中又以刚刚在雁门之战中立功的姜为最,他满面红光,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雁门之战前自己还在想方设法如何出卖闯军;
刘芳亮则在和李过小声攀谈着,当礼政府官员的目光扫过来时,这位轻锐无匹的勇将便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但是又全不碍他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对未来充满祈盼的气度;
此外还有刘体纯,刘体纯是代表着镇守陕北的袁宗第,所以他和田见秀、李过、刘芳亮、李来亨几人站在一起,李来亨和他提起了刘体纯最心爱的那一队吹鼓手,刘体纯同样感叹这样的大场合全交给礼政府办理,使得自己居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对此李来亨只能笑笑不说话了;
剩下的人物,还有六政府的官员们,六政府的尚书中只有刑政府和工政府两个地位相对次要的部门,尚书是牛金星的门生老友担任,其余四政府尚书,则全为秦党所据。
最后,李来亨和方以仁的目光交错在了一起,这一对老朋友,对于此时太原城里开国大礼的繁盛气象,都持以一种保留态度。
方以仁微微垂睑,他好像想把折扇拿起来,稍稍抬起手后,才想起这种场合自己当然是未有携带折扇的。
呜
从远方的城墙上吹起了海螺号角之声,李来亨的耳中似乎传来了海浪拍击着陡峭崖壁的巨响,轰隆、轰隆的一声接着一声,一声强过一声,最终蓝色的巨浪在黑色的玄武岩上拍打成一片粉碎的雪花。
那些白色的沫子飞上了天空,乘着海风越飞越高,高到天空的正中央,和云帆连成一片,围绕着太阳,就像是众星拱卫着明月。
“到时间了。”
从宫殿的台陛之上,侍卫和女官们正将无数条黄色的丝带放了下来,像是金色的瀑布般流淌而下。
李来亨记忆中对于这场大顺朝开国大礼印象最深刻的一幕,就是这些黄色布帛被展开的瞬间,那些流淌的、金灿灿的光芒,让李来亨在一刹那间,不禁都对大顺新朝的未来充满了圆满的想象。
“登极即帝位”
李自成已经换上了十二章衮服,他此刻的装扮像极了历朝历代帝王图像中的模样,那标志性的范阳帽和天蓝色箭衣都已经失去了影子,这样看起来,又和过去的一个个帝王,存在什么分别呢?
李来亨心中是这样想着,但随即他又觉得由自己来考虑这个问题,似乎更加滑稽了一些。无论如何,他希望大顺建立以后,闯军真的能够在即将到来的一场大决战中击败清军。
这是首要的目标,也是一个必要的目标。
不能击垮头顶上来自辽左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大顺的一切便都无从谈起,李自成、李过、李来亨的一切也就都无从谈起。
李来亨希望接下来的会是胜利,如果这一战胜利的话,大顺剩下来的任务,就只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收割立足未稳的大西政权、腐烂不堪的南都政权。
在关内丧失了数万甲兵的满清,可能连继续维持辽左政权都很困难,或许不需要大顺组织军队出关北伐,满清就会面临着自行崩溃和解体的重大危机。
前提是胜利,前提是这一场大会战,大顺军必须取得胜利!
如果失败了呢?
李来亨咬住了牙,他绝不允许这种结果出现。同时李来亨也藏有另一种信心,他在湖广的建设正在越发形成规模,或许到了那个时刻,湖广足可以支撑起天下之败,支撑起李来亨重新收拾倾颓瓦解的大顺江山。
“……顺天应人,国号大顺……定年号为永昌……”
“赐宴!”
他没有再仔细关注开国大礼中剩下繁复的程序和环节,直到李自成在礼政府官员的引导下,完成了余下的全部仪式以后,终于宣布赐宴,同时宣布了在场的文武官员们最为期待的另一个问题:
封爵。
大顺开国的封爵爵位,可说是非常克制,并没有出现一般人想象的刚一建国便不断加官进爵,滥受名位的情况。
大顺开国的封爵情况,甚至放到历朝历代,华夏的数千年历史上,也属于极克制的范畴。
首先,大顺的封爵中王爵仅封一人,即册封张献忠为秦王相关册封诏书已经快马送往四川,目的当然是为了拉拢此时正在四川不断攻城略地的张献忠。不求张献忠真的接受大顺的秦王王爵,成为李自成的部下,但是至少要用这种隆礼的方式稳住张献忠,使得大顺军在和明清联军决战的时候,后方不至于出现新的敌人。
除了张献忠一人,是作为值得拉拢的军事盟友,所以才被授予了极高的王爵以外,便是罗汝才被封为公爵,亦较为特殊。
罗汝才被封为南阳公,大顺的封爵是王爵用古国名、公爵用明朝的府名、侯爵用明朝的州名、伯爵用明朝的县名。
罗汝才作为大顺军内部的头号诸侯,作为不久前尚且和李自成地位等夷的人物,当然封爵特殊。张献忠的秦王,属于大顺朝的体制外存在,并无实际意义,罗汝才的南阳公才能算作大顺内部的最高封爵。
南阳公的南阳爵号,则是因为李自成当年和曹营重新会师的地方,大体就在南阳府境内大顺朝的爵位封号颇有讲究,基本上都和受封者的经历相关,例如原本历史上刘宗敏受封汝侯,是因为他在汝州之战中切断了孙传庭的后路,李过受封亳侯,则无疑是因为原本历史上李过在亳州擒住了叛逃的袁时中。
第十八章 建号封爵
在这之下,便是真正体现出闯军嫡系诸将地位的侯爵次序了。
侯爵的第一位是被封为泽侯的田见秀,泽州在太原南面,与田见秀的经历颇为贴合。可是田见秀刚刚经历大同和雁门两次重大失败,居然还成为闯军内部封侯的第一人,这不仅让李来亨略微感到不快,其他闯军大将,多多少少也是存在一点不服气心态的。
侯爵的第二位,倒是众望所归,毫无质疑之声。李过被封为荆侯,只是在部分文官中引起一些涟漪,毕竟“荆舒是惩”,这个王安石的封爵典故,大部分读书人都是知晓的。
文臣们不能不因此猜度,这是李自成的什么暗示吗?更接近大顺核心的高级文臣,想到的则是牛金星对李过的敌视,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吗?连开国封爵的爵号上,都要恶心别人一把。
至于侯爵的第三位,这是最让大顺文武群臣感到好奇和关心的问题了。
因为从资历和功劳上来看,无论是牛金星这个文臣第一人,还是李来亨、刘芳亮、袁宗第这三位权将军,似乎都有资格问鼎第三位侯爵的地位。
就以实际力量来看,李来亨当然是最高的,实际上他在湖广的建设规模和楚闯的力量之大,甚至超过大顺军准备拉拢的盟友秦王张献忠和大顺军内部的头号诸侯罗汝才。
只是因为李来亨刻意潜伏实力,又长期徘徊于闯军嫡系之外,李自成对楚闯的实力了解并不清楚。否则毫无疑问,李来亨至少应当享受了和罗汝才同一级别的封公待遇。
当侯爵的第三人被提出时,结果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侯爵的第三位竟然是在远征甘肃时,已经在青海湖附近遭到地方土司伏击杀害的原革左五营豪帅左金王贺锦。
贺锦被追封为肃侯,他虽然在闯军征讨西宁一带时就战死沙场,但在贺锦死后不久,留守西北的闯军大将党守素和辛思忠便出兵消灭了反叛的青海土司,为贺锦报仇。
大顺开国以后,以肃侯追封贺锦,也是在安投奔大顺军的其他旁系起义军之心。
而且贺锦毕竟是已死之人,以他来做最受争议的侯爵第三位,也可以安抚众将之心。
在贺锦之后,便是以李来亨为随侯、以刘芳亮为磁侯、以袁宗第为绵侯。
李来亨的随侯封号,自不必说,因为楚闯的一切起源之地就是随州。
刘芳亮的磁侯则与闯军近来在北直隶磁州附近的战斗无关,而是要追溯到多年前陕北起义军首次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的古早时期。
那已经是大约十余年前的事情了,崇祯四年,陕北的起义军为避开明军主力,王嘉胤率军入晋。在这一时期,李自成开始崭露头角,刘芳亮也在此一时期活跃晋赵一带,立下了攻破北直隶境内磁州的战功。
大顺开国以刘芳亮为磁侯,亦是彰显不忘义军诸将过往的种种战功和履历,安抚陕北元从诸将之心。
袁宗第的绵侯也是相同道理:
闯军在崇祯九年占领米脂、绥德一带后,曾打算渡黄河再入山西。由于山西巡抚吴加强了黄河渡口的防御,只好变计西行,先到甘肃、宁夏一带发展以后,从秦州南下汉中。
大约在崇祯九年的十月间,闯军先破陕西通往四川的咽喉宁羌,接着攻克四川七盘关和朝天关,占领广元县。然后便如入无人之境,连克数十州县,甚至围攻成都,就是在这一过程中,袁宗第率部攻克四川的绵州,立下了攻占州城的功劳,因此被封为绵侯。
李来亨本来估计,以大顺开国封爵时对于名位的珍惜程度来看,在罗汝才以外,除了自己,还有田见秀、李过、刘芳亮、袁宗第这四人以外,其他人大约就难以达到侯爵的高度。
开国仅封五侯爵,如此名器,可说是相当珍贵亦可见到原本历史上的大顺,给吴三桂开出了父子皆封侯的价码,是高到了何等地步,要知道即使是刘宗敏、田见秀也不过封侯而已。
而大顺能够对与自己处于敌对关系的张献忠,授以秦王拉拢,也远比穷途末路之下依旧不愿意封孙可望为秦王的南明朝廷,要明智许多。
但是结果,却发生了一件让李来亨略微感到意外的事情。
“……着将李鼐改回本姓张氏,加封义侯……”
礼政府官员慢慢念出了诏书上的内容,看来连牛金星都不知道这一件事,因而也露出了相当震惊的表情。
李过则依旧严肃着一张脸庞,古井无波,毫无动静。
李来亨和方以仁对视一眼以后,都感到了李自成的用意颇为微妙。紧接着二人都重点关注了田见秀和李双喜这一对翁婿的神情,田见秀的眉头紧锁一处,看来是相当吃惊,连近来和田见秀关系极亲密的姜表情都很不好看。
李双喜那边,侍立在李双喜一旁的谋士邵时昌瞪大了眼睛,看来也没有想到李自成会有如此的布置。只有李双喜本人,满脸欢喜,似乎是对于封侯一事,感到分外的喜悦和荣耀。
的确,李双喜本来只是制将军,竟然获得了权将军才有的侯爵一级爵位,理所应当感到喜悦。
可是大顺朝的文武百官们,更加关注的另一点则是,诏书中要求李双喜现在应该叫他李鼐,命他改回本姓。
改回本姓以后,就应该叫他张双喜或者张鼐了。
不姓李……
这自然也就不属于新朝的皇族宗室了。
毕竟张鼐并非李自成的亲子,而只是义子,本来就和李氏没有真正的血缘联系。义侯这个侯爵名号,也颇说明了一些问题。
李自成一直无子,可是他和高夫人育有一个女儿,看来生育能力并不成问题。只是长期戎马倥惚,无暇养育子女,如今开国称帝,将来势必还要建立后宫,李自成又是春秋鼎盛的年龄,对于自己今后能够生下一个亲生儿子,当然是充满信心。
至于李来亨,他虽然是李过的义子,但本来也姓李。这一回开国封爵,又没有提到要将李来亨还于本宗的事情,等同于是认可了李来亨在大顺新朝之中,身为皇族宗室的地位。
想到这一点,李来亨不免就把目光投到了李过的脸上这是因为李自成对自己能生儿子充满信心,又对李过特别放心,所以才默许了李来亨以义子身份成为大顺皇族吗?
还是说李过在这之中,做了另外的斡旋工作,通过他和李自成多年的情谊,说服了李自成?
李过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不管李过在这之中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李来亨都感到李过对于自己的确是恩义深厚。
现在的局面啊……对自己和方以仁等人的未来预计,正可算是最佳的情况。
第十九章 文武百官
大顺开国所封荣爵,不过一王、一公、七侯而已。如果具体到大顺体制之内,而且只计算活人的话,其实就只有一公、六侯而已。
名器之贵重,可见一斑。
在侯爵以下的封爵者,数量终于多了一些:伯爵约有二十余人,子爵三十人,男爵则五十余人。
伯爵主要是授予给大顺五营副将一级的将领,还有就是授予给了明朝投降武将中总兵一级的将领。
例如大顺五营中,中营亲军的党守素、辛思忠、任继荣、吴汝义、李友全部都受封伯爵。大顺的伯爵爵号是采用明朝的县名,如党守素就被封为通渭伯,辛思忠为西和伯,任继荣为宜阳伯,吴汝义为太平伯,李友为武阳伯。
其他各营的主帅副手一级将领,也尽皆封伯:马世耀封巫山伯,刘汝魁封安肃伯,刘体纯为光山伯,其他果毅将军和实际上负责一营主帅副手职能的武将,也一概封伯。
剩下的明朝降将之中,被封伯的基本就是明朝总兵级别的官员,陈永福受封为文水伯,白广恩受封为桃源伯,左光先受封为秦安伯,牛成虎受封为安化伯,马科受封为怀仁伯。
当然,还有极值得一提的姜,这位雁门之战中救出田见秀的明朝降将,同样受封为伯爵,封号便是采用了雁门关附近的一个县县名,叫做繁峙伯。
除了这些人以外,李来亨的楚闯,其实际上的左右副手白旺、高一功两人,因为担任的是节度使职务,所以按照五营主帅的副手封伯爵这一惯例而封爵者,不是白旺和高一功,而是由李来亨自己推荐上来的谷可成和郭君镇两人。
谷可成以蕲州附近的广济县为号,受封为广济伯;郭君镇则以随州附近的应山县为号,受封为应山伯。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白旺和陈荩也都因为作为节度使,为前线提供军需物资有功,加之平定了许多叛乱,同样受封为伯爵。
白旺以德安府所辖的云梦县县名为号,受封为云梦伯;陈荩则以承天府所辖的京山县为号,受封为京山伯。
但是这其中高一功的情况,却让许多人疑惑不解。高一功作为李自成的妻弟,又是闯军的陕北元从,而且还作为武岳节度使立下了许多战功,可居然只是受封为临朐男这样一个最低级的男爵而已!
高一功的封爵,居然只是男爵,不仅比很多资历和他相当的元从老将低许多,而且还比与他情况相似的另外两位节度使陈荩、白旺,要低得多。
这就太让人感到惊奇和疑惑了。
李来亨倒是有点猜测出来了大顺开国封爵如此布置的用意所在。
明朝皇帝重用宦官系统,这很明显是遭受到李自成的反感。前段时间李自成已经把秦王府和晋王府所献上的宦官太监全部放还,可见他受到身边一些新晋文臣的影响,对于宦官怀有极深的恶感。
那么外戚大抵也是如此吧?
李自成对于高一功本人肯定是没有多少恶感的,可是对于高一功这个妻弟身上所代表的外戚身份,受到新晋文臣们影响的大顺永昌皇帝,当然就会刻意地加以控制。
高一功仅仅受封为男爵,就体现出了大顺一朝会竭力打压外戚的态度。
不过连白旺和陈荩都受封为伯爵,高一功却只受封男爵。李自成也要考虑到他这个小舅子的心情啊!
所以赐宴之中,很快就有礼政府和吏政府的官员带着诏书和信件找到了李来亨,要他派人把诏书尽快送去武昌,将情况告诉给高一功。为了安抚高一功,诏书在仅仅册封他为临朐男之余,又提出了将以高一功为湖广经略使的新任命。
看来大顺的官制,大体上是以防御使对标明朝的兵备道,以节度使对标明朝的巡抚,以经略使对标明朝的总督。
李自成以高一功为湖广经略使,看来是打算让高一功总领湖北军政。不过李来亨对这件事情倒是没有太多担心和顾虑,毕竟他在湖北的制度建设已经大成规模,根基巩固,高一功本人又和李来亨关系亲厚,绝没有动摇楚闯根基的可能性。
明代的巡抚被改回节度使,掌管全省军政。与明代不同,如高一功和白旺的例子,大顺节度使也有武官。这意味着,大顺的武官地位在地方也得到了空前提高,成为抗衡文官的一大重要势力。
大顺的右武政策,从开国布置来看,已很明显。
具体文官的方面,大顺设置了天佑殿,由牛金星以平章政事衔领天佑殿大学士。牛金星为左平章,惠世扬则为右平章事,不过总体而言,由于惠世扬年迈无精力理事,牛金星便成为了大顺开国后事实上的独相。
明朝的六部依旧按照前例,改为六政府,以尚书、侍郎为政府首长;属员改郎中为中郎,主事为从事。六科给事中,则皆改为谏议大夫。
具体上六政府六谏议的人选:
吏政府尚书便是宋企郊了,吏政府中最重要的部门文谕院则由吏政府侍郎宁绍先负责掌管。宁绍先是陕西韩城人,崇祯九年中进士,曾任山西文水教谕,当然是牛金星眼中“秦党”的一员。
户政府尚书则是杨王休,他是河间人,之前在明朝担任陕西潼关兵备道。户政府侍郎则为杨建烈,又是一个陕西韩城人,是明朝万历年间的进士,先后任叶县知县、江西道御史等官职,颇有贤名,崇祯朝时还做过太常少卿、太仆卿和通政司通政使。
礼政府就是巩尚书和姜学一姜侍郎两人负责了,在之外的另外几部,则基本上是由牛金星的门生故旧掌握,他的同年安兴民和老乡徐尚德就直接掌握了刑政府和工政府,兵政府也是由牛金星选拔的河南生员李之纲掌握。
之前设立的尚契司被正式改为尚玺寺,这是因为契只是大顺官方使用的符券契章这四种印的第三等缘故。所谓尚玺寺,就是明朝原来的尚宝司,掌宝玺、符牌、印章。
明朝的太常寺、鸿胪寺则改为礼政府下属,因为太常寺管宗庙礼仪,鸿胪寺管朝会仪节,都跟礼政府职能密切相关,因此相近职能机构改制倒不奇怪。
掌管车马的太仆寺改名为验马寺,翰林院改名为弘文院,御史改名为直指使,通政司改名为知政使,中书科改为书写房,虽然只是换了个名字,不过意义却大不同,突出了未来的重点和方向,预示着某些微妙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还是文谕院,文谕院是由吏政府文选司升格,表明了李自成强化控制文官选拔的决心。
由于大顺军这时候已经占据了相当广阔的领地,除了湖广和河南以外,整个西北地区,包括陕西、甘肃、宁夏、青海一带,全部归于大顺的版图。大顺军占领地区已经包括好几个省分,很有必要广设节度使和经略使了。
不久,又仿照明朝巡按御史的制度,在各省加派巡按直指使,代表中央司监督之责,如以明临汾知县刘达为陕西巡按直指使,介休知县李若星为山西巡按直指使。其他道、府、州、县设防御使、府尹、州牧、县令等官,与开封时期相同。
具体是以罗汝才为西北经略使兼陕西节度使,以明朝的绥德州知州周士奇为榆林节度使,以明朝的监军道陈之龙为宁夏节度使,以明朝的关西道周伯达为甘肃节度使,以闯军中营大将西和伯辛思忠为西宁节度使,以明朝河南道监察御史韩文铨为山西节度使,以明朝降官梁启隆为河南节度使,又以李来亨的部将广济伯谷可成为山东节度使。
第二十章 李来亨为谁前驱
“荆侯、随侯,一门二侯爵,真乃我朝开国的一段佳话,今后千秋史册上,势必要为此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开国大礼结束以后,正式登极称帝的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就为功臣们设宴庆祝。李过和李来亨这一对父子马上成为了诸多新晋官员巴结的对象,验马寺卿宋学显就忙不迭地专程为李过、李来亨父子送来了大顺军从西宁缴获的一批名马。
“这河西八骏是圣主亲赐,开国从龙元勋功臣,几位侯爵,人皆获一骏。两位君侯,又是一门获二龙驹,荣宠之盛,无过于此啊!”
所谓河西八骏,是西宁节度使辛思忠和通渭伯党守素在甘肃、青海一带缴获的一批骏马。验马寺又经过特别挑选贡呈进来的马匹,最后选出八匹最为矫健的战马,号为河西八骏。
这八匹战马,它们个子的高矮、肥瘠,色泽的明亮、光采,甚至脸庞的样子都是十分类似,现在再加上人工的打扮修饰,更像是一母所生的了。
八匹骏马只有具体的毛色不同,这些毛色又是验马寺根据周穆王八骏的传说,专门挑选出来的。每匹骏马的脖颈上面,还悬挂着一块玉牌,写上了《穆天子传》中记载的八骏名字。
李过得到的骏马名为骅骝,是一匹黑鬃黑尾的红马。李来亨获得的这一匹,则叫做赤骥,通体火红,形如烈焰。
李过虽然为人庄重,可他毕竟也是一个善于搏斗的武将,见到这样昂首挺拔、体态优美的天下骏马,也是露出了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赤骥和骅骝两匹骏马,身上都被验马寺的官员披上锦帔,头上簪上红花,又配上一副金灿灿的八宝鞍辔,充分显示出膺受御赐的莫大光荣。
太原城里华灯初上,父子两位君侯一起乘上八骏名马,同样在宫中乘马者还有另外在场的其他几位君侯。
李来亨骑在马上,马上就感到了从周边投射过来的,数不清的艳羡的目光。
“挂灯了!”
不知道是哪一位侍从喊了一声,一盏盏红色的宫灯被悬挂了起来,点点星光灿烂,风销焰蜡,露挹洪炉,花市光相射。
乐工们又恰逢时机地吹奏起了曼妙的音乐,丝竹婆娑阵阵,如风中的幻影飘扬向远方。城中到处是一簇堆、一簇堆的露天的歌榭舞台,人人都是歌女舞儿,不然就是他们的伴奏者、助兴者。他们疯狂地歌舞着,直要把天上的这轮银蟾舞到人间来,唱到地下来,才算过足了瘾。
开国天子的赐宴同样是珍馐美味无所不有,饮食之盛,令过惯了清苦日子的大顺军诸将都感到是大开眼界。
李来亨则在下马以后,端着酒杯,与方以仁轻饮一口后说道:“乐山,新朝奠基,因为你只是我的私僚,未获一爵,实在可憾。这是我对不住你的一桩事情。”
“府主说笑……嗨,今后应当唤作君侯,而不该呼为府主了吧?”
“哪里话,乐山又笑话我。”
方以仁将杯中美酒尽数饮尽,满足地感叹道:“这比江南的绍兴酒味道更佳醇厚,看来应当是晋王府中所秘藏的珍品。国家新建,就能饮得这等天下珍藏,却不知道今后如何?”
“今后如何……陛下已令双喜哥改回本宗姓氏,陛下年近四十,尚无子嗣,今后如何,乐山你又觉得如何呢?”
“荆侯来了……府主先同荆侯谈谈吧,我暂时退避一下。”
在李来亨和方以仁两人说话间,李过穿过人群,慢慢走到了李来亨这边。大宴以后,文武官吏们都在酒酣之中,一些醉倒的官员将领已经被侍从送出宫去,另一些人则留在大宴场内攀谈,但随着夜色渐深,也相继是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李过看来是喝了很不少的酒,面色熏红,神态也不似之前那般庄重肃穆,脚下漂浮,整个人颇有一些恍恍惚惚的欢愉模样。
他一把将李来亨拉到自己的近处,开口说话时尚有酒气流露出来,可是说话的声音落到李来亨的耳中时,新晋的随侯才能确认他的义父绝没有醉倒过去。
李过说话声音极小,但语气却是如此坚定,他的问题直指李来亨内心最深处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直言道:“陛下令义侯改回张氏姓名,那时候我看来亨你的眼神飘动,你在想什么事情?”
李来亨楞了一下,不知道如何作答。
他本想随便说两句敷衍的话,应付过去。可是李过问话的语气这样坚定,显然内心早就有了答案,李来亨在很短的时间内稍稍思虑一下后,便如实答道:
“我以为陛下让双喜哥改回本姓,陛下又没有子嗣,新朝储君之位或许陛下已经属意在义父身上了。”
李来亨的这句话颇有一些石破惊天的意味,如果传扬出去,在开国这种微妙的时候说这些话,实在是让人吃惊和震撼,几乎有着谋逆的意思存在。
李过面上涨红,好像喝得极醉,他低下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以后,才回答李来亨说:
“国家之器,非我所能问……何况我无心一问鼎之轻重。天下多故,来亨,我知道你的想法。近来巩尚书和我讲了唐肃宗唐代宗,还有永王和建宁王的故事,你也知道这些事情,对吗?”
李来亨看看四周,大宴结束以后,众人都陶醉在酒后的欢声笑语之中,李过和李来亨父子情深的对话,也符合着这时候的氛围:
“永王之叛,建宁王之诬,义父既然知道,那么也应该明白国储天下大事,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非人力可以控制。”
李过没有再说什么,他握住李来亨的手,突然大声笑道:“明月当空,如此好意象,让我想起米脂家乡的夜色。来亨,与我同去,与我同去!”
他一把将李来亨牵往殿外,永昌帝李自成见这两位君侯都像是喝多了酒的样子,就赶紧令数名侍从引导他们回家。
但李过带着李来亨走到宫外时,即将这些侍从请回宫中。宫外的大街上,因为开国大宴,李自成下令举城同庆,未设宵禁,道路上满是华灯摧残,金玉琉璃,满目光辉,还有不少宴饮完的大臣、百姓,杂于道中。
“义父?”
李过伸出手来制止了李来亨的话语,他挽着李来亨一臂,行走在圆月下的太原城中。此时已经是崇祯十六年五月之中,岁属初夏,微风渐暖,仲夏夜的天空好像是一副华彩的绘画,使得李过还有李来亨,都奇异地联想到了四年前的竹溪县。
李过轻笑对李来亨问道:“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来亨是一个属于英雄的名字,今天的随侯是一位这样的英雄了吗?”
李来亨默然无语,又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了。他确实想起了在竹溪县被李过改名为李来亨的那一天,那时的光景正缓缓浮现在自己的眼前,一切景象恍如昨日,竹溪县中的夜雨、泥泞,白有财的鲜血,白旺和李双喜的惊呼,刘宗敏的快意豪爽,这一切都又回到了李来亨双目的近处。
轰隆一声,烟花升空,金黄色的光点飞射到星空的正中央,然后像一朵牡丹花似地绽放开来。东风夜放花千树,却吹落,星如雨,点点光辉急坠而下,升腾、下落,继而旋转,似漩涡、似鲜花、似千万点涟漪波光。
天幕笼罩之下,这些光辉更显明亮,光照落在了李来亨的脸上,使得他的神情变化,一点一星都逃不出李过的双眼。
李过的心态,在这几句话里已经被李来亨掌握得十分清楚了。荆侯是这样一个没有野心的人物,他好像把帮助大顺军开创基业当成了自己人生的最高峰,而没有一星半点想要独取天下的**。
李来亨想到,李过是如此的人物,高一功也是如此的人物,他们尊奉南明的时候,当南明的军阀都在争权夺利之时,他们却愿意把自己的全部军队交给一个平庸的永历天子,来换取南明中兴的一点微薄希望。
他也想到了在另外一个世界,当李自成身死九宫山时,东路军受到严重损失的危急时刻,李过坐拥着一支实力完整的西路军,他本来就有许多机会登高一呼,继承李自成的地位。
可是李过依旧是尊奉了李自成一个毫无功绩的三弟李自敬和高夫人为主,而没有自取九鼎。
天下于我何加焉!
这是最适合李过一生成败的脚注。
李来亨抬起头来,他指着天空上正在绽放起来的朵朵烟花,对李过说道:
“今日胜景,星汉若此,明月在时,紫宸闪烁,我愿为一大星拱卫大顺。义父愿为李泌,我便一定不为永王。可若有小人做建宁王之诬,我也绝不吝三尺剑为义父前驱。”
李过望着李来亨,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李来亨会做出这样的回答。他嘴角慢慢勾起,接着便开怀大笑了起来,烟花鸣放不止,李过的笑声很快就淹没在了不尽的胜景之中。
慢慢的,李来亨也跟着笑了起来。
父子二人笑成一团,好像天下只在指顾间而已。
第二十一章 繁峙伯姜瓖
开国大礼的烟花缭绕之下是一片使人感到陶醉的酒气,李来亨告别李过以后,便和方以仁等部属返回永昌天子御赐的宅邸休息。
但在星空之下,在层叠弥漫的烟雾之中,另外还有一些人则积极地联络和活跃了起来。
这些人中值得注意的一位,便是新晋的大顺开国伯爵繁峙伯姜。
姜在酒宴以后,就找上了陈永福、白广恩还有左光先等人攀谈。他们几位都出身于明朝降将的队伍之中,但是细细区分又有着很大的区别,像白广恩和左光先,还包括牛成虎在内,都属于秦军出身,其中白广恩还是由义军投降官军以后,又由官军投降回了大顺军。
陈永福的身份又更加特别,他属于河南官军出身。因为河南的官军在明军之中,本来就算不上是一支劲旅,又不像九边军队那样存在大量亲戚联结、根深蒂固的将门世家。所以陈永福本人虽然一再提携亲子陈德上位,竭力向明朝官军的将门世家靠拢,但就他本人而言,与这些将门世家的关系尚属于淡薄之列。
如果仔细算起来,考虑到楚闯中还有马宝这样同样出身河南官军,现在则跻身于李来亨麾下高位的人物,陈永福大约是这一批伯爵中,唯一一个与李过李来亨父子关系亲密之人。
至于姜本人,便是典型的九边边军将门世家出身。
可是因为大同之变、雁门之败的缘故,姜于大同边军中的“生态位”已经全部被现在明清联军所属的大同总兵刘迁所取代了。
他留在大同的家眷、子弟,也在雁门之战以后,悉数遭到了满洲人的屠杀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姜才可以洗脱自己在大同之变中的种种通敌嫌疑。
姜因为雁门之战中奋勇作战,特别是断后阻敌,又护卫田见秀狂战溃围而出的一段经历,让他与大顺军的泽侯形成了十分亲密的关系。
“我家数十口人,一夜之间为东虏杀尽……此仇不报,何复为人!”
这些新朝伯爵们酒醉以后,姜不知道是酒后吐露真言,还是刻意用这样的说辞彰显着自己对于新朝政权的忠诚。
总之姜的样子,他沉醉酒水之中,双眼赤红,好像是想念起了远在大同的父母、妻子、兄弟、族人,好像是想起了雁门之战以后传来的那些惨痛的消息,眼眶红着红着,不知不觉便湿润了起来。
他把酒杯握得极紧,几乎要把杯子捏碎在了手掌里面。杯中的酒水摇摇晃晃着,几次向杯子的边缘接近,似乎要倾洒出来,但随即又慢慢荡回杯中,继而恢复平静。
同坐的其余将军们,有秦军出身的白广恩、左光先、牛成虎等人,也有刚刚到达太原不久,心中正盘算着什么时候去拜会李来亨的陈永福。
诸人心思各异,想的事情都很多。但是姜这样悲惨的遭遇,又让他们的确是真实地产生了一种同情感。
鸟兽尚且伤其同类,何况是人呢?
大家过去都是明朝的将军,现在又都是新朝的伯爵,于境遇上处境基本相似。可是左光先的儿子左现在已经担任起了大顺军的地方卫军将领,陈永福之子陈德同样在李来亨的麾下为将,只有姜全家因为雁门之战,遭遇到这样的灭顶之灾,物伤其类,谁又能够不为之感叹一声呢?
左光先是秦军中特别有名的一位骁将,只是他现在年岁已大,所以实力、战绩比不上白广恩这些新人。但左光先与姜一样,不似白广恩和牛成虎,而是正统的明朝边军将门世家出身,且家世比之姜更为显赫,是边军中一位深孚人望的老将。
他为姜劝酒道:“东虏皆人面兽心之辈,痛饮此杯,日后定当直抵幽燕之地,收复京师,既报我们曾经的国仇,也雪兄弟今日的家恨。”
其余人等纷纷举起杯来,同仇敌忾之气,不必多言。姜趁着气氛的热烈,又痛洒热泪,向这几位老兄弟谈到了自己在大同之变以后的种种心路历程:
“不瞒老兄弟们一句话,大同事前,我也想过大顺新朝究竟能不能站稳脚跟?大明的国基和天命是不是真的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现在想来,就是兄弟我的迟疑造成了一门的灭顶之灾啊!
明廷引虏入邦,祸在天下。先帝……崇祯帝在紫禁城中触柱自杀,我就不去说他了,可是像如今明朝的首辅陈演这一班人,哪个又不是狼心狗肺、衣冠败类?居然屈膝于夷狄,把几百年的天子首善之地都献给了虏酋……前朝的文官合该拷掠夹死一班,那些关宁武将又能好到哪里去?
吴三桂先是拥兵自重,秦军兄弟们在河南的时候,他吴长伯却在宁远和东虏勾肩搭背!照我来看,怀来之事,肯定是早在宁远的时候,就有祖大寿这类人从中穿针引线,早把事情谈妥了,否则事情怎么会件件都顺虏酋的意思?关宁武将也是都该杀的!”
秦军诸将们都是孙传庭的旧部,虽然已经投降了大顺军,可是毕竟与孙传庭留有一分香火情在,对于吴三桂在怀来宴上的丑恶之举,哪一个不是怒发冲冠!
姜提起这件事来,白广恩当即就拍桌切齿骂道:“吴长伯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当年在辽左的时候,我真是瞎了眼睛带兵去救他!我把这条龌龊的狗东西当成一个兄弟,才害死了怀来宴上的一帮秦军故旧啊!”
牛成虎想到自己作为秦军的旁系将领,一贯是爹不疼娘不爱,一切粮饷军资的分配都落在后面,常常受到一些文官的克扣盘剥,听姜怒斥明朝文官各个该杀,同样深有同感:
“文官是各个该死!……至少在京师的那些个文官,等咱们随陛下光复幽燕,定要杀遍一个京华!”
考虑到李自成现在又重用了不少明朝旧臣,牛成虎顺着酒意骂到一半后,还是改了口,缩小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只说尚在明清联军统治之下,为皇太极天下之谋添柴加火的那些个文臣才是该杀之人。
陈永福看着这一切,静观其变,他感到了姜正在拉拢明军降将们的努力,可是又不禁疑惑起来,大家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一切都要小心行事,谁都不敢像过去在明朝时那样跋扈不法。姜想拉起一个小团体吗?作为刚刚加入大顺不久的新人,立即就做起这种犯忌讳的事情,可算不上明智之举呀。
“对,许多狗东西是合该剿洗屠戮的。”
姜趁着众人的情绪,立即又说道:
“大同、雁门两战以后,我家一门数十口被鞑子杀害。雁门之战,我的老部属刘迁还伏击老子,想要取我的项上首级,换取他在虏酋那里的平步青云!
若非泽侯看重我,大同惨变以后,我到底还有什么活着的意思?不若跟我幼子一起去死吧!
蒙泽侯的看重,雁门之战我们溃围杀出。死守太原的时候,泽侯又解衣推食地待我,人以国士待之,我能不以国士回之?虏骑不能摧破太原,这都是泽侯深孚军心的缘故。
也是此事以后,我便记住一点,要对得起泽侯的看重,对得起大顺和陛下的看重。今后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为大顺尽忠,要为陛下尽忠的。东虏一时间盘踞了幽燕,可是我看虏酋比不得元顺帝和王保保,他们的好日子一定不多了!”
其实太原之战时,率军猛攻太原试图全歼田见秀残兵的,并非是多尔衮,而正是孙传庭。但此时在座的白广恩、左光先、牛成虎都是孙传庭的旧部,姜口中便只谈虏骑、虏酋,而不提及孙传庭的事情。
听到这里,陈永福倒是慢慢回过味来了。
第二十二章 始兴王
原来小团体依旧是小团体,陈永福恍然大悟,姜并不是在为自己拉拢拼凑一个新的小团体,而是在为田见秀做说客罢了。
这位前明的大同总兵,现在能够放下身段,为一位他过去从来都瞧不起的农民军“贼将”,这样卖力地拉拢诸将,却不知道是几分真心,几分虚情?
只是当陈永福想到雁门之战以后,姜一家满门数十口遭到屠戮的惨剧,他又突然觉得,此人的如此作态,或许真是因为姜下定决心为大顺效忠了吧?
不同于长期驻扎在边关一带的姜,陈永福一直都在河南内地率军作战。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永福所部是没有什么固定驻地的。他甚至比当时的大顺军更像“流寇”,总是从一处跑到另一处,多少个月下来,几乎跑遍了整个河南省,看遍了整个中原的涂炭惨象。
人吃人的故事,陈永福见得很多。
他知道中原糜烂到极点是什么样的景状,他也见识过了太多全家甚至是全村死绝的悲剧。
陈永福一直以为见识过这些光景的自己,心已经够硬了。但是这时候,陈永福却因为大同惨变的事情,对姜多出了几分理解感。
他心中不觉感叹一句,人事多艰,天下事总不能求之万全,甚至连求一个心安理得、无愧于心都是千难万难。
能够求得一分半分的,无愧于当下,也是极难了。
陈永福默默看着在同一张桌上饮酒的诸将,心中所想的是,一个人能够完成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得到的事情,就已经足够了,他不能强求别人太多的真情实感。只要姜能够完成他大顺军开国伯爵和制将军的职责,何必追问其本心?
夜色更深了,陈永福觉得自己醉了许多。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陈永福觉得气氛合适的时候,他才向姜顿首拜别,由宫中的几位侍从护卫着离开陈永福想找时间去和李来亨谈谈,谈谈在皇太极二十万大军的压力之下,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又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李来亨又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陈永福他呀,只是一个凡人,那么也就和姜没有什么分别吧。
陈永福这样想着离开,姜则是在慢慢向白广恩、左光先等人全部暗示完了田见秀的善意以后,才自信满满地前往泽侯府上拜访。
大同惨变的心痛是真实的,姜心中的悲痛,就好像他被老部下刘迁算计时的愤恨一样真实。
他为田见秀谋划拉拢诸将的心思,也是同样的真实。
姜要复仇,也想要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功名利禄至少在姜的心中,这些东西不是互相矛盾的,而恰恰是相互呼应的。
不过泽侯府上,除了姜以外,田见秀另外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客人。这其中,最位高权重的一位,当然就是现在以平章政事衔领天佑殿大学士的大顺开国第一相牛金星牛启东了。
启翁今夜饮酒不多,不过他倒不是因为像田见秀那样自奉俭朴,而是因为牛金星好茶却不好酒。
如今牛启东的吃穿用度,已经不下于明朝朝廷督抚一级的大员。他受李自成信重的地步,虽然因为秦党的兴盛而有所减少,但作为大顺事实上的独相,权力依旧很大,门下也颇招揽了一批明朝的旧臣。
大顺除了水泼不进的湖广以外,整个文官体系,约莫还是有一半处在牛金星门生故吏的控制之下。
“邵时昌的信已经送去甘肃了。”
牛金星敲着桌子,表露出了他心中强烈的焦急感来。让李双喜身边的谋主邵时昌给党守素写信,这是牛金星的主意,李双喜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封信件的内容是什么。
田见秀则有些犹豫,他和李过关系不错,两人到底是十多年的交情,在田见秀的心中,其实大顺江山本来就是李氏的东西,与自己有什么关系?现在在背后做这些事情,实在颇有一些小人的意味存在。
牛金星则断言道:“双喜……义侯被陛下下令改回本姓,这件事情事前陛下甚至未同我知会过一声!所谓平章政事的宰相之名,到底是虚衔罢了!”
田见秀闭上眼睛,长叹道:“以双喜现在的功绩,本来是够不上封侯的。陛下将双喜封为义侯,已经是特别的恩典荣宠。而且义之一字,启翁也该知道,寓意极好。”
“寓意寓意,问题就在这个义字上面。同样是义子,陛下怎么不让李来亨还于本宗呢?何况李来亨这样年轻,年龄比义侯还要小啊!还不是同样封侯?李过已经封了荆侯,李来亨又封随侯,那么李过百年以后,谁来袭承李过的荆侯爵位?陛下这样的布置,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不要李来亨去袭承李过的爵位,而要李来亨另外去继承别的东西吗!”
牛金星一连数问,显而易见是对开国大礼上李自成的封爵安排特别不满。李双喜现在应该称他为张鼐了,张鼐被要求改回本宗本姓的一事,让牛金星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
田见秀则有些无奈:“近来前线探骑送回军情,说是雁门关和宁武关一线,虏军活动频繁,有大量调兵的动向。我现在特别担心虏军会趁我们筹办开国大礼之余,发起突然袭击,雁门之战我亲自见识过虏骑的厉害,虽然现在有陛下亲提大军在这里,只是万一……万一前线有所不测,启翁你空谈这些事情,又于天下之事有什么益处呢!”
“泽侯啊,这不是我多心多虑。而实在是李过和李来亨咄咄逼人,父子封侯,两个权将军,就算我不为义侯考虑,我也要为陛下考虑,难不成要我坐视南朝的陈之事?”
陈就是南北朝时南陈的陈文帝,他并非陈武帝陈霸先的子嗣,而是陈霸先之弟始兴昭烈王陈道谭的长子。南梁末年时,陈霸先率兵讨伐侯景、入主江东,他的亲子陈昌等人则跟随梁元帝留在荆州,结果为北周俘虏。
当陈霸先死时,亲子不在左右,这才让侄子陈继位成为了陈文帝。而陈死后,他所立的皇太子陈伯宗又被自己的弟弟安成王陈顼篡位。
牛金星此言,已经是直指李过和李来亨有不臣之心,将他们比作了南陈的始兴王一家。若不是田见秀近来听身边的文士讲史,还没有留心到南朝陈的这一段往事,他听到启翁这样直斥李过,肯定是会勃然大怒的。
田见秀本心是并不希望大顺军内部发生什么矛盾,他按住牛金星的手,恳言道:
“双喜对于被封义侯这件事情特别高兴,这个孩子的性情如何,启翁您也是十分清楚。邵时昌的信送去党守素那里也就罢了,今后总不要太多和双喜谈这件事下面隐藏的种种道理。”
牛金星扶额叹息:“泽侯啊泽侯,义侯是多大的一个人了!他在战场上英勇非凡,你怎么能将他视作一个婴孩呢!即便是一个婴孩,他是陛下的义子,陛下自己又没有子嗣,这个婴孩还是泽侯的女婿,这样的关系,岂有善了,弄不好我们都要有李斯黄犬之叹!”
秦朝的丞相李斯遭到赵高陷害,跟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时感叹,“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但这是亡秦的故事,田见秀听到立即就皱起了眉头。他难得用强硬的语气驳斥说:
“大顺新基刚刚奠定,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启翁,你真的有心于此,不如和宋军师说说另外一件事。最近陛下和我谈过,他有意让双喜到地方上做一个节度使。地方上的节度使总比不上统领中营亲军好,启翁有心,就让宋军师去说说话,想方设法让双喜留在中营里面更好。”
田见秀提到宋献策,牛金星就更感无奈:
“宋献策的确是我的老朋友,可他从来不参与咱们的事情。而且自从他去了德州见过李来亨一趟以后,在陛下面前就整日再说李来亨的好话,要让他给义侯说事情,也很困难……不过你说得对,让义侯继续留在中营亲军里面,比去做一个节度使好得多。”
田见秀点点头:
“虏军一定没有多长的时间就会南下,双喜骁勇善战,中营有他在,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一分。这一战或许会比咱们在新安打败孙传庭的那一战规模更大,双喜立功的机会还很多。”
第二十三章 张献忠的天国建国记(一)
自从崇祯十六年张献忠和贺一龙率部,从三峡一带飞渡天险入蜀以后,又听说李自成在北方不断攻城略地的消息,张献忠便加快了步伐,加紧逆江而上,水陆并进,直扑四川。
由于江流湍急,两岸高山难行,大西军在行进中队伍拉得很长,后续部队一时跟不上来;加之兵员和随军家属人数相当庞大,沿途又都是川东比较贫瘠的州县,筹集粮草极不容易,因此就在川东一带耽搁了较长时间。
在川东和大西军作战的明军力量,主要是来自总兵曾英麾下的部队。后来李自成横扫西北,又陆陆续续出现一些西北地区的明军残部从汉中一带逃入四川,也成为了抗拒张献忠占领蜀中的力量之一。
曾英以川东的涪州和重庆为基地,屡屡出击对抗大西军,明朝的瑞王朱常浩,还有四川巡抚陈士奇、重庆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等等人物,也都聚集在重庆城中,相互号召,抵御大西军的进军,给张献忠造成了颇大麻烦。
除了这些明军力量以外,曾经做过明朝辅臣的四川巴县人王应熊、曾任陕西兵备道的四川宜宾县人樊一蘅,这些在蜀地士绅中具有很高威望和号召力的人物,也都积极地行动起来。
自从左良玉集团被李来亨彻底消灭以后,崇祯就已经下令地方组织团练,并明确表态朝廷“绝不从中制”。
崇祯皇帝的这个新政,没能来得及挽回明朝朝廷在北方的统治秩序,可在四川,却给张献忠增添了许多困难。
樊一蘅以新任四川巡抚的名义,驻扎在成都,他以手中原有的一支标营兵力为骨干,后来又联合了从汉中退往四川的高斗枢和王光恩,形成了一支颇为强大的力量。
王应熊则以总督湖南、贵州军务的名义,坐镇遵义,利用贵州的兵力和军饷,加上从湖南败逃入贵州的败军溃卒,地方武装,由綦江、纳溪北上,威胁大西军的侧翼。
张献忠几次攻击重庆未能得手,暂时不能在川东打开局面,大西军的形势也就显得日渐被动了起来。
不过当北方闯军的捷报,一条又一条地传扬到南方以后,却激起了大西军将士们的战斗热情。士卒们都士气昂扬,因为在西营的心目中,闯营、西营两家一贯是士马相当,既然闯军能够打出这么大的局面来,那么大西军就一定不会输给闯军太多。
张献忠因此决定加紧对川东明军进行反击,他把进取重庆的任务交到了贺一龙的手上,又派出西营的悍将张可望和张定国两人率部支援。
自从马守应病死以后,他的部众已经悉数被张献忠吞并。贺一龙表面上没有说些什么,心里却打着无数别的盘算,他没有立刻回答张献忠,而是望着大西军中的全部将领们,故作毫不在乎地笑道:
“老哥老弟们,今天我可不是癞蛤蟆爬到称盘里,自称自重。今天是八大王凭借一双慧眼盾中了俺革里眼,要把这副于斤邱担交给我。
我就算再没能耐,为了咱们大西兵的面子,也要瘸子踩高跷,硬充一回能。这么说吧,以十天为限,我一定拿下重庆城……大家不要笑,我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不会乱说一气。十天以后,我要是不能拿下重庆,那干脆来世不要再做男人,去做个小脚女人吧!”
众人听了这句奇怪的誓言,都禁不住大笑起来。张献忠则抓着胡子笑骂道:
“老革要做了女人,不是母夜叉,也是母大虫!”
张定国也同样打趣说:“贺叔,就你这副长相,做了女人,没人敢娶呀!”
贺一龙这时候却神色一肃,说:“话先放在这里,攻打重庆交给我没问题。可是曾英这厮还盘踞在涪州望州关一带,王应熊的黔兵离这里也很近,老张,重庆交给我了,曾英可就给交给你了!”
张献忠当即就一拍大腿,同样指天发誓道:“咱老子要是放曾英跑到重庆城下来,就把这一嘴胡子都送给老革。”
贺一龙心里打鼓,想着张献忠的胡子究竟不值钱,自己要是折在重庆城下,那就真是亏大了。但张献忠这回对于拿下重庆,却有另外的信心:
早在大西军飞渡三峡天险的时候,他们就虏获到了一名来川布教的西洋耶稣会传教士安文思。此人系所谓葡萄牙人,深通天文地理,又知各国政治,更让张献忠感兴趣的则是安文思会铸炮,通晓炮术,对算学了解极深。
张献忠与李自成不同,李自成虚怀若谷,是个藏拙之人,张献忠则是才气外露,虽然少年时学无所成,偏偏却有着一股充满野性的聪明劲儿。
而且张献忠年轻的时候曾经为谋生做过红枣行商,对算学本来就很感兴趣。大西军入川虏获耶稣会传教士安文思以后,张献忠马上就对此人掌握的算学知识表露出了浓厚的兴趣,他几乎每天都要找安文思讨论西洋诸学,随同左右辩论。
张献忠好像天赐的聪明劲儿和过人的领悟力,也让安文思极感钦佩,没过几天时间,张献忠居然就又大进一步,宣布赐以安文思“泰西国师”的徽号。
安文思的炮术,是张献忠这回拿下重庆和抚州的最大依仗所在。他让张可望和安文思两人率领大西军中的火炮部队,跟随贺一龙往攻重庆,临行前又从怀里掏出一枚十字架,握在手里,站在黑黝黝的大炮前,口中喃喃道:
“惟一天主真神,活而且圣,庇佑我等,此番一定破敌。若天主皇上帝护佑俺老张拿下天府之国,俺老张一定在成都府营建寺庙,使天主在我中国亦受敬礼。”
眼看大军即将出征,这场川东大战,决定着大西军究竟能不能在四川立足,张献忠心中沉重,就把那枚传教士安文思赠送的十字架举到额上,又低声说:
“天主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主,上帝明明,自思自量。今,皇上帝庇佑我等,人命在我,我命在天。四方有路,在劫难逃。”
同样肃立在大炮前的张可望,则暗暗撇了一下嘴巴。他知道自从张献忠称王以后,这位义父就越来越受到身边一群文臣的吹捧,总觉得天命在己,产生了特别浓厚的天命思想。
可是现实却给了张献忠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先是李自成赶在张献忠之前,一再攻城略地、席卷北方,使得西营的声势远远落在了闯营之后;此后大西军又在川东屡屡碰壁,迟迟不能打开局面。
这一切的情况,都让满脑子天命思想的张献忠产生了一种疑惑,是否其实天命并不在我?
张献忠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他才气纵横,但也因此情绪波动特别大,特别容易大喜大悲。以张可望对八大王的了解,近来在川东碰壁以后,张献忠没有因此对他人泄愤撒气,其实才算是一件怪事。
这其中的原因,似乎就是因为张献忠日日和耶稣会传教士安文思混在一起以后,八大王脑中的天命思想,那种“人命在我,我命在天。四方有路,在劫难逃。”和“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的怪异想法,无意中居然和安文思传布的天主教思想,极为吻合。
一来二去,张献忠就拿起了十字架,没用多长的时间,就成为了一名虔诚的天主教信徒!
张可望心中这西洋天父教没有多少好感,但他又觉得毕竟是因为这天父皇上帝的关系,使得张献忠易喜易怒的情绪化性情,被圣经和十字架控制住了,对大西军来说,这或许也算是一桩好事,所以张可望多少对此感到喜闻乐见。
“即仰仗天威,扫除群鬼,清肃川岳!”
张献忠又下令众将第择一空阔地方,可容数万人伫瞻跪拜之处,命令大西军各营将士预备鸡猪檀香等件,一切军伍戎行保持严整的氛围,然后就率领将士们大声齐呼敬拜天父,以报
天恩、主恩之高厚。
贺一龙对这番“战前祷告”觉得特别滑稽,可是因为张献忠对此高度重视,西营也有不少士兵居然也受到了安文思的蛊惑,相信世间真的存在一个天父皇上帝,信仰态度十分热忱,贺一龙自己就不好说些什么了。
“好!出征!”
第二十四章 张献忠的天国建国记(二)
重庆和抚州是明军在川东最后两个据点,而且躲在重庆的瑞王朱常浩又是大明的近支皇室,所以抵抗较为激烈。
明末宗室中,同崇祯皇帝朱由检最亲的是他的祖父明神宗的子孙,即福、瑞、惠、桂四藩王。
福王朱常洵已死,他的儿子小福王朱由崧则逃到了南京,在皇太极控制北京朝廷以后,被封为了所谓的总督南京戎政,用于分化南都潞王和福王两派明军力量。
瑞王朱常浩自己原封陕西汉中,可是他听说闯军正在向陕西逼近,不等闯军真的攻入关中,就擅自离开封地,躲到了四川。崇祯帝这时候自保尚且困难,也就无暇顾及朱常浩擅自离开封地一事。
惠王朱常润原封荆州,在李来亨消灭左良玉集团不久以后,就被楚闯将士抓住,公审处决。
最后一个桂王朱常瀛,他是明神宗第七子,原封湖南衡州,天启七年九月二十六日就藩。当大西军进军湖南的时候,朱常瀛别无他法,试图逃往广西。由于奔窜慌忙,乱兵乘机抢劫,朱常瀛只带着第三子安仁王朱由逃到了广西梧州;第四子永明王朱由榔则留在了湖南永州。
朱常瀛自己跑到广西以后,因为大西军屡屡在桂湘边界活动,一日三惊,居然被活活吓死。他的儿子安仁王朱由还没来得及继承王位,就同样病死在广西,桂王王位便落到了朱由榔的手中。
可惜好景不长,朱由榔还没有来得及逃去广西,就被大西军俘获。本来按照张献忠的惯例,俘虏到的明朝宗室是要一律处死的,何况朱由榔是崇祯皇帝的近支兄弟,更是属于必死无疑的行列。
但恰逢这时候大西军决定进行战略转移,准备远离湖广,避免楚闯的攻击,因此正向四川进军。忙碌之中,杀掉朱由榔的事情就被先放置了起来。
等到了川东,大西军几次攻打重庆不利的时候,张献忠左右的谋士潘独鳌和徐以显,就和张献忠提到这是因为瑞王朱常浩尚在重庆城中。
朱常浩也是崇祯皇帝的近支兄弟,在明朝官绅之间很有号召力。有瑞王做神主牌位,四川的官绅才能聚集起来,组织起声势浩大的团练武装抵抗大西军进军。
所以徐以显一再劝说张献忠不要冒然处死桂王朱由榔,而是要把他留在军中,看看未来,或许会起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桂王朱由榔被困在大西军中,生命得不到半分保障,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只有耶稣会的那位传教士安文思看重朱由榔的亲王身份,非常积极地对朱由榔传布天主教。
正缺乏精神寄托的朱由榔,恰巧需要天主教这样一个麻醉自己的工具。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安文思就为朱由榔准备了一场洗礼仪式。
因为军中条件简陋,一切只能从简,安文思布置了简单的神台,在神台上置明灯二盏,清茶三杯,有一张悔罪奏章,上写求洗礼者朱由榔的姓名,格式如下:
小子朱由榔跪在地下,真心悔罪,祈祷
天父皇上帝格外恩怜,赦从前无知,屡犯天条。恳求
天父皇上帝开恩,准赦前愆,准过自新,魂得升天。自今真心悔改,不拜邪神,不行邪事,遵守天条。恳求
天父皇上帝时时赐圣神风,化恶心,永不准妖魔迷蒙。时时看顾,永不准妖魔侵害。
日日有衣有食,无灾无难。今世见平安,升天见永福,托救世主天兄耶稣赎罪功劳,转求天父皇上帝,在天圣旨成行,在地如在天焉。俯准所求,心诚所愿。
到行礼时,朱由榔高声读悔罪奏章,求上帝赦罪,读讫焚化。安文思便问朱由榔说:“愿不拜邪神否?愿不行恶事否?愿恪守天条否?”
等到朱由榔连连称是后,安文思又是由一大盆清水中取水一杯灌于朱由榔顶上,一边说:“洗净从前罪恶,除旧生新。”
洗礼仪式,就算是结束了。
由于张献忠位高权重,脾气乖张,此前安文思也不敢大着胆子给张献忠做这等冒犯的洗礼。但他给桂王朱由榔洗礼以后,张献忠对洗礼仪式感到好奇有趣,就主动劝服安文思给自己也进行了洗礼。
大西军中另有一些受到安文思布教影响的将领、士兵,也纷纷请求洗礼,这其中甚至还包括许多贺一龙的部下在内。
张可望和张定国两人对这滑稽的一幕,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将士接受洗礼以后,确实精神面貌稍有改善,而且贺一龙的部下跟着受洗,看来也可以避免这一支部队生出什么乱子。只要小心避免安文思沾染大西军的军政实权,那么让士卒们信一个什么天父皇上帝,也没有什么所谓。
毕竟西营利用这种宗教也不是第一回了,早在多年前西营攻破凤阳的时候,张献忠就曾经利用凤阳一带流行的白莲教信仰,自称为白莲教传布的“古龙真元皇帝”。
张献忠率部转向涪州阻击明军总兵曾英以后,贺一龙更加加紧了对重庆的进攻。重庆位于长江和嘉陵江汇合处,三面临江,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城。
但是张可望和安文思率领的火炮部队大发神威,大西军从西面陆路先攻占浮图关,进抵城下,然后就集中火炮轰击通远门附近的城墙。在安文思的指导下,西营大炮如臂使指,很快就打开了进攻道路,贺一龙立即与张定国率部攻入。
张定国所部军纪严整,他占领府库以后,不许革营士兵进入重庆抢劫。贺一龙恼怒之下,居然擅自下令革营士兵纵兵大掠,瑞王朱常浩、四川巡抚陈士奇、重庆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等人因此都死于乱兵抢劫之中。
本来大西军在张献忠信奉天父皇上帝以后,张献忠每天就抱着一本圣经、拿着一支十字架,成日用所谓天条十款说事,一改过去情绪易于极端变化的毛病,严格约束起了西营的军纪。
大西军进入四川以后,几乎再没有肆意抢劫和杀害过无辜百姓。可是这回攻破重庆城以后,贺一龙因为被张定国阻止,得不到重庆府库的财宝,居然就把张献忠一再强调的“天条”当成放屁一般,肆意纵兵杀戮抢劫,重庆城里军民震骇,纷纷逃到张可望和张定国的军营中避难。
但是革营将士抢劫杀戮上了头,竟然直接冲撞友军军营,张定国还算隐忍,张可望却是一个什么脾气?径直下令士卒放炮还击,直接把革营乱兵一举轰散。
这件事情马上就伤到了西营和革营之间虚假的一团和气,贺一龙本想立即发作,率兵攻打张可望的军营。可是因为张献忠听说重庆已破的消息以后,很快就从涪州附近赶了回来,便不好动手了。
第二天,张献忠不计前嫌,又特地设了大宴款待贺一龙,还说要给让张可望给贺一龙赔礼道歉。
当晚贺一龙就带着几十个亲兵,兴冲冲地到张献忠府上赴宴,只是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千佩剑之外,又在靴中塞了一把短刀。
来到张献忠的临时府邸时,张文秀已在那里等候多时。贺一龙一干人随着他穿过几进院落,来到一个庭院里,革营亲兵们被谐到东酋厢房去饮酒,贺一龙由张文秀陪着进入北房。
张献忠满面笑容地迎上来,寒喧几句,便请他人座。北房中放了三张桌子,张献忠在中间一张桌子后坐下。革里眼在张献忠对面坐下,他落座时下意识地全屋扫了一眼,发现每张桌上都点有两支蜡烛,可以把菜肴照得一清二楚;靠墙站着些兵丁,面目他就看不清楚了。
第二十五章 张献忠的天国建国记(三)
侍从们开始上菜、斟酒。革里眼心想,张献忠还是给他面子的,不但有人歌舞助兴,就连上菜、斟酒,也全是娘儿们的事,走过来身上带着一股香气,让人未饮先醉。正胡想着,张献忠已经举起杯来,贺一龙也赶忙举杯。正等着八大王说一声“喝”,却见张献忠重重地把杯往桌上一放,厉声喝道:
“贺一龙!”
革里眼本能地跳起来。却早有两个彪形大汉从后面上来一边一个捉住了他的双臂;第三个兵丁迅速上来摘去了他的佩剑。
张献忠马上就拿起十字架,指着贺一龙的鼻子痛骂道:“狗日的贺一龙,咱老子叫你不要犯天条胡乱抢劫杀人,你强要杀人,今早天父就托梦要斩了你。驴毬子入你妈妈的……”
但是张献忠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革里眼猛喝一声,双肘向后一顶,两手再一推,右边的大汉已跌倒在地,左边的大汉也一个踉跄退到五六尺外。这时只见贺一龙猛吸一口气,头一摆,一股风从口中吹出,远近六支蜡烛都被吹灭,屋里顿时一片漆黑。有几个亲兵朝着革里眼站的地方扑去,纷纷扑空,接着几个人发出痛苦的叫声,显然是在黑暗中受到了攻击。
坐在贺一龙对面的张定国,他在蜡烛被吹灭的一瞬间立刻想到张献忠的安危。张定国迅速从腰间拔出刀来,嘴里叫了一声:“父帅!”
话音刚落,胸前已被什么利器刺了一下,幸亏穿着绵甲,伤得不重。他挥刀向前方和左右方连砍几下,却没有砍到任何东西。因为担心再遭攻击,他不敢出声,蹲下来轻手轻脚地向着中间的桌子走过去。
张献忠也非常吃惊,他脑中猛地回想起马守应活着时说过的话,革里眼眼睛不好,可是在一片漆黑、别人瞧不见的时候,贺一龙却能大发神威,打你个稀里哗啦。
八大王竭力保持镇定,离开座位,慢慢向后退,随即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他刚刚离开的椅子上。
这时守在外面的兵丁见屋内烛光突然熄灭,又听到惊叫声、打斗声,便想推门而入。可是门却从里面上了锁。屋内的亲兵试图去拉开大门,但接连两个人刚走到门前就被捅倒。
屋里的人逐渐适应了黑暗,已可隐隐约约辨出桌椅和人影,但仍然无法确定革里眼的位置,只好都紧张地把刀尖对准前方,以防止遭到袭击。即使这样,仍有人莫名其妙地被击倒下。
终于,屋外的人用一根碗口粗的圆木撞开了房门。就在人们准备拥入的刹那间,革里眼连砍数人,一跃而出到了庭院中。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革里眼在暗房中已经夺回了自己的佩剑,这时他猜测随行的亲兵必定已被制伏,于是一手持剑,一手执着从靴中拔出的利刃,决心独自对付蜂拥而上的西营士兵。他的身手极好,很快就刺翻了几个冲到身边来的人。
别的人把他团团围住,却不敢轻易近身。革里眼不熟悉府内路径,也无法冲杀出去。双方就这样相持着,仍不时有人被革里眼刺中或踢翻在地。张献忠已从屋中走出,在满天星斗和兵丁们手持的火把照耀下,他能大致看清楚贺一龙的招式,不由叹道:
“老革的功夫这么好,西营里都不多见。可惜,可惜,你要是肯听我的话,不要胡乱抢劫滥杀,我一定封你做羽翼天下的翼王,太可惜了!”
一个身手矫捷的西营将士踩着另外一个士兵的肩膀爬上了屋顶。他向着革里眼站立的地方走来,企图用瓦片从上掷下,攻击革里眼的头部。但他显然不习惯斜坡,走得摇摇晃晃。革里眼听见屋顶上有响动,快速地将短刀衔在嘴里,左手抓住一根树枝,只一跃就上了屋顶。
那个士兵没有想到革里眼会如此利索地腾跃而来,赶紧举刀准备招架。双方刀剑刚一相碰,革里眼就同时飞起一脚,把对方踹了下去。
屋顶上只剩了革里眼一个人,他开始大步向屋脊走去,准备翻过屋脊进入另一个院落。下面的人赶紧向他射箭。就在他快要跨过屋脊时,几支箭同时射中他的后背,还有一支射中他的颈部。
他挣扎着回头望了一限,随即失去知觉,从屋顶直直滚下来。一个亲将上去在他胸前补了一刀。另有几个兵丁因为自己的伙伴被革里眼杀死杀伤,要上去割他的首级,只听张可望高声叫道:
“大王有令:留贺一龙一个全尸!”
贺一龙被杀以后,张献忠顾及到影响,给他留了全尸。
自从贺一龙和马守应两支部队,因为不愿意受到李来亨的节制,南下投奔张献忠以后,他们和西营其实就长期存在着统属关系不明确的问题。
马守应早早病死,使得回营与西营没有发生冲突。但贺一龙本来性格就十分自负,他和同样用鼻孔看人的张献忠一起共事,冲突在所难免。
这回重庆冲突,就是革营与西营矛盾的一次爆发。
但是张献忠能够这样果断地杀死贺一龙,一方面是因为打下重庆以后,大西军已经能够在四川立足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张献忠长期笼络革营将士,近来许多革营将领又信奉了天主教,与贺一龙渐行渐远,却和张献忠越来越亲密。
在这些情况结合之下,张献忠终于利用贺一龙在重庆违反军纪抢劫滥杀,甚至攻打友军军营的机会,将其诱入府中正法。
各营的将士,虽然对贺一龙被杀有所不满。但因为贺一龙违反军纪在先,诸将又受到张献忠的长期笼络,在短暂的喧哗以后,也就慢慢安定了下来。
大西军在重庆稍事休整后,除留下刘廷举带着为数不多的军队镇守重庆外,大军即分水陆两路重新攻打涪州。
涪州守将是在四川颇有威望的曾英,但现在众寡悬殊,曾英不敢抵抗,就放弃涪州,率部撤入山中,准备联结本地官绅,与张献忠做长期对抗。
大西军由此轻易占领涪州,彻底平定川东,也就打开了通往成都的道路。
成都是明蜀王的封地。从洪武年间起,朱椿的后代即凭借政治势力,霸占了跨府连县的腴田沃土,积攒起惊人的财货,过着骄奢淫佚的糜烂生活。史载第一代蜀王朱椿就霸占大量土地,共建了三百多个王庄,“王膳”一天由一个王庄供应,一年之间才轮换一遍,“故富无与比”。
到万历年时,王府庄田已经占了利用都江堰水灌溉的十个州县土地的十分之七,还不包括蜀府亲王、郡王,将军、中尉的禄米、杂项收入和差徭。
崇祯十六年三四月间,正当大顺军在北方与清军激烈对抗的时候,正当皇太极趁乱控制北京朝廷的时候,末代蜀王朱至澍居然准备以崇祯生死不明的理由,异想天开地希望得到四川地方文武官员的支持,先就监国之位,然后黄袍加身。四川巡按御史刘之勃以朱至澍的世系太远为理由坚决反对,其他一些官员也表示冷淡。朱至澍的皇帝梦做不成,大为恼怒。
当大西军入川的时候,地方官感到形势严重,曾请求蜀王出钱募兵。朱致澍怀恨在心,又舍不得出钱,皱起眉头说:“孤本无蓄,止有承远殿一座,如可变,请先生卖以充饷”。
等到张献忠杀到成都城下的时候,朱至澍才慌了手脚,打算带着宫眷财宝逃往云南。地方官担心会引起人心涣散,不让他走。朱至澍无法,只好拿出银子募人守城,宣布应募者“人给白金五十两”。
但为时已经晚了,成都守军中唯一一支较为可靠的武装力量,是在陕西被大顺军打败,仓惶逃入四川的高斗枢、王光恩所部。
这支部队本来就是郧阳关营出身,王光恩对这个吝啬的蜀王大感恼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纵兵冲入蜀王府中,亲自率领手下官兵抢劫王府财宝。
四川巡抚樊一蘅和从汉中逃到成都的高斗枢等人,对蜀王也都极不感冒。他们本来是打算利用王光恩的乱兵吓唬一番蜀王,好让他乖乖交出金银财宝,犒赏士卒守城。
可没想到王光恩纵兵抢劫过火,蜀王又特别胆小,听说“乱兵”攻入王府,居然第一时间就跳井自杀了。
第二十六章 张献忠的天国建国记(四)
蜀王投井自杀,一下子就让高斗枢、樊一蘅、王光恩等人的处境变得极为尴尬了。而且瑞王已经在重庆被贺一龙的乱兵杀死,现在四川明军手中连一个可以用来号召官绅起兵抵御张献忠的吉祥物都没有了。
只是因为恐惧大西军比较凶残的作风,这些人才只好聚拢在一起,在成都城做最后抵抗。
从左良玉集团被李来亨消灭、崇祯下诏大办团练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四川地方上团练武装数量不少。这段时间樊一蘅又召集大量团兵入城防守,以王光恩所部作为骨干,形成了一支约有三万人左右的守城兵马。
这些人负隅顽抗,居然真的一时间让张献忠觉得有点棘手。
毕竟成都是锦绣天府之地,张献忠既然决定取巴蜀作为根基,就不愿意使得成都受到太大破坏。他身边的重要谋士还是徐以显和潘独鳌,这两人与张献忠共患难多年,不是汪兆龄那样的极端文人,主张都比较持重。
徐以显就对张献忠劝说道:“大王,咱们西营要以巴蜀为根,徐图向外发展,就一定要争取四川军民各个方面的发展,不能滥杀滥抢。”
张献忠看着远处的成都城城墙,满不在乎地哼了一下鼻子说:“咱老子知道这点,不要徐先生、潘先生多说。之前我和安国师立天条,已经定下立誓不妄杀一人的规矩。贺一龙什么身份,他胡乱抢劫杀人,老子一样宰了他!
刘皇叔靠着一座成都城打天下,俺老张和张飞爷爷攀得上亲戚,如何坐不了成都的主?放心,我一定不胡乱杀人。徐先生,天父皇上帝早就说过天下一家尽兄弟,既然都是兄弟,我怎么会杀人?这成都咱们先围着,一边劝降,一边你看还是要先定下其他的州县吧?”
张定国则抓住机会,赶紧说道:“父帅!绵州的生员听说咱们大西军围攻成都,就自动聚集绵州百姓伐鼓大噪,冲进衙门里夺了官印,现在已遣人要迎咱们入城。要不要咱们先去绵州立个脚?”
张定国的建议很让八大王意动,八大王看成都城里守军还很多,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李自成又已经在太原称帝,生怕自己围攻成都的功夫,大顺军就会从汉中南下,抢占四川许多州县,于是就点下头来,留张可望等人继续围住成都,自己则率部到绵州立足,然后派出大将分别领兵收取四川各府、州、县和各土司。
但是形势的发展,很快又出乎了张献忠的预料。
大西军虽然立誓在四川不滥杀一人,但依旧按照习惯执行着比较严酷的拷掠之法,这就自然使得四川官绅站到了与张献忠对立的一面。
与此同时,虽然北京朝廷被皇太极控制,可是明朝并没有因此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中。正相反,政治手腕更加毒辣的皇太极一经控制北京朝廷,马上就施展手腕,策动南方的混乱,他先是让潞王和福王互相牵制,接着又接受了洪承畴的建议,以崇祯帝和北京朝廷的名义,委任王应熊总督川、湖、云、贵地方军务。
很快,趁着张献忠在绵州休整,大西军主力集结在成都和川北一带的时候,明军各部便以四川南部为基地,串联官绅团练武装,开始积极活动了起来。
之前退入涪州附近山中的曾英趁机出山,因为张献忠在重庆只留下少数兵力防守,曾英很快就打败了大西军守将刘廷举部,占领了重庆。
张献忠这时候依旧没有高度重视起来四川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仅仅派张文秀率领少数部队就试图夺回重庆。结果张文秀一路上遭到官绅团练武装的阻击,到重庆后又被曾英击退。
这个山城重镇的失守,是张献忠入川以后,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遭受的第一个重大挫折。此外,明将王祥据有綦江,参将杨展盘据黎雅,游击马应试窃据叙州。
在顺庆地区,举人邹简臣也趁机组织团练武装反攻倒算,还有川西的松潘副将朱化龙也率军割据一方。大西政权控制区内的官绅地主则纷纷叛乱,一时间,张献忠除了成都和绵州一隅之地以外,居然处处遭到四川军民的抵制,突然由攻转守,陷入了特别被动的情况当中,原本被困在成都城里,正摇摆不定准备投降的王光恩,也因此决心坚守。
如果是过去的张献忠,以他那样浓厚的天命思想,以他那样高度极端和情绪化的性情,面临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与挫折,特别是和李自成在北方的顺利情况,两相比较,肯定会使得张献忠心态彻底失衡乃至于崩溃,以至于做出种种亲者痛、仇者快的错事来。
但这时候张献忠的天命思想,因为安文思的布教影响,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而且徐以显和潘独鳌这两个谋士,也不是后世历史上那个穷凶极恶的汪兆龄可比。
关键时刻,潘独鳌突发奇想,在一天夜里,正当张献忠为四川大乱而五内不定、睡不着觉的时候,潘独鳌突然就带着桂王朱由榔前来拜见张献忠。
虽然张献忠早已经废除了“凡王府室支,不分顺逆,不分军民,是朱姓者,尽皆诛杀”的命令,可是明朝的宗室藩王,在大西军军中还是很不受待见的。
这种时候,潘独鳌突然带着桂王来此,是作何意?
张献忠看着潘独鳌带来的桂王,便疑惑问道:“潘先生,这是给俺老张唱什么戏呢?怎么还将这个朱王爷……怎么还将这个朱兄弟给带了过来?”
本来张献忠对于明朝皇族宗室,从来都是不分远近贵贱,一概杀光。但是自从他受安文思布教洗礼以后,对于朱由榔这个教友,居然还真的一口一个朱兄弟,大得天下教友皆兄弟的天条道理,显得有那么一点半分的真诚亲热。
被潘独鳌强拉过来拜见张献忠的朱由榔,他本以为这一去势必不回,三魂六魄都已经吓光了一半。没想到刚刚见到张献忠,就听到八大王直呼自己“朱兄弟”,这一下子就让朱由榔的紧张情绪放松了许多。
潘独鳌在朱由榔身后用力拍了他一下,桂王才踉跄一步向前,向张献忠拜首道:“大……大王……潘先生和我说,大王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嗯?”
张献忠疑惑地看着潘独鳌,这位潘先生则欣然笑道:“咱们大西军现在的情况实在有点不上不下,这好几万的大军顿兵在绵州,一时半会儿强攻又未必能拿下成都。川南一带到处是明朝的官绅将吏起兵,四面八方乱作一团,大王觉得下一步该怎么走?”
“哼!”张献忠有些不耐烦道,“前面是潘先生、徐先生说不要急着攻下成都,我才分兵抢占四川的各个州县。
下一步怎么走?
无非是咱们四处打粮,等到不愁吃穿以后,就围住这成都城,他们愿意投降最好,咱老子也可以学刘皇叔来一个秋毫不犯。城里的花关索王光恩要是不识相,打算硬拼到底,那自然就要强攻成都,来一个玉石全他妈焚。”
潘独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指北方道:“听说李自成已经在北方称帝了,大王怎么看这件事情呢?”
“他老李是厉害,但他今天能称帝,明天咱老子打下成都,一样能在西川称帝。今后自成和我,总还是要拼杀一场。”
“哈哈。我听说李自成称帝的时候,专门找来了明朝的两位藩王秦王和晋王,让他们用明朝监国的身份给他老李家禅让皇位。”
“老潘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咱们也要给这位朱兄弟,整一个禅让玩玩?”
第二十八章 张献忠的天国建国记(六)
章节名手误,应该是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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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潘独鳌回答说,“北方传来的消息,有的说崇祯帝被东虏软禁了起来,有的说崇祯帝已经让李自成杀掉了,还有的说崇祯皇帝是被东虏杀掉的。一概论之,就是崇祯皇帝生死不明、明朝的皇位空悬。”
“我以为老潘你要说什么呢,这明朝的皇位空悬,干咱们大西军什么事情?”
“大王您还不明白吗!大西军现在在四川为什么进展不顺利?是哪些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张献忠皱起眉头,回答说:“无非是地方州县里头,一些有名头的绅士办起了团练。要不是天父要我讲道理,我早就嘱咐诸将合城剿洗,把这些人全部斩草除根了。”
潘独鳌拍手道:“对啊,现在与大西军为难的不仅仅是四川明军,更多的是四川地方上的官绅。咱们只要端出崇祯皇帝的神主牌位,就能摆平这些人——大王愿不愿意,拿出一个崇祯帝的招牌来招揽四川人?”
潘独鳌这些话就更让张献忠感到奇怪了,张献忠曾经在局势不利的情况下,果断投降过明朝的理臣熊文灿。他的立场在情绪极端化以前,向来灵活,如果端出崇祯皇帝的神主牌位,就能摆平四川官绅对大西军的抗拒,张献忠当然二话不说就能干出这件事来。
可是……
“可是咱们杀官造反、攻城略地,这驴逑地掏出一张牌位,就有人信了咱们大西军来四川,是要给崇祯狗皇帝发丧的?老潘,你莫要逗俺啊!”
潘独鳌沉下眼睑,朱由榔就跪在潘独鳌的身前,潘先生两手搭在朱由榔的肩膀上,对张献忠解释说:
“这位桂王是崇祯皇帝的堂兄弟,他和崇祯的亲戚关系之近,全天下也就南京的福王可以比一比了。但是我听说福王在南京过得很不顺遂,福王、潞王两个朱家王爷互不相让。崇祯虽然很可能已经死了,可是这两个没胆子的小人,到现在也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继承崇祯的皇位。
可是!
咱们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桂王朱由榔现在就在我们手里。论兄弟关系,朱由榔可比南京的潞王和崇祯亲得多,让他继承皇位,非常合情合理。只要我们大西军拥戴朱由榔做皇帝,四川这些官绅,既然口口声声说是要效忠天子、报效国家,那么让咱们的新皇帝发出一道圣旨,这成都、这四川,岂还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张献忠听到潘独鳌这异想天开的一套计划,简直是目瞪口呆,他非常吃惊地说:“你小子真要我给崇祯发丧?咱们都是杀官造反的人,老潘你连招安都不走个过程,直接跑到拥立一个明朝皇帝上头去,是不是跑得太快了些?”
“大王,这是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崇祯生死不明,福王和潞王都还没有胆子称帝。只要我们抓住机会,拥戴桂王称帝,把这件事情做成一桩铁案。不管之后崇祯到底有没有死,不管福王和潞王哪个人会先回过味儿来称帝,大西军靠桂王这道牌位,也能拿下整个四川了。”
潘独鳌看张献忠犹且在惊讶之中,又赶忙趁热打铁道:
“李自成现在已经拿下了四五个省份,兵马实力比我们大西军强太多了。可是桂王在我们的手上,只要我们拥立桂王称帝,就可以拉拢到许多明朝官军,今后未必会输给李自成。
其实四川这些明军,我看很多人也是五心不定、首鼠两端,崇祯生死不明,只要我们拿出桂王做招牌,四川明军是绝对没几个人会和西营死杠到底的。”
张献忠终于恍然大悟,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由榔,走下台去,蹲在朱由榔的面前,抓着桂王的下巴问道:
“朱兄弟,老潘这意思好像是要俺挟天子以令诸侯,是要俺老张做活曹操呀。朱兄弟,你怕不怕?”
朱由榔连连摇头说“不怕不怕”,但他看张献忠脸色不豫,又赶紧低下头来叫道“怕怕”。
张献忠这才咧嘴一笑说:“嗨,好家伙的。朱兄弟呀,俺老张这下是上了你的贼船,拥护你做皇帝!好,这没问题。咱老子向来是说到做到,何况朱兄弟你还是俺的教友,我可以给你发誓,咱老子绝不做曹操,今天还真要把你扶上皇帝位儿了!”
“大王……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啊,孤,臣,我、我……”
潘独鳌拍了拍朱由榔的后背,安抚道:“桂王……不,今后该说陛下了,咱们精诚合作,至少陛下以后的生活,是不会再像这一段时间来这么流离漂泊了。”
张献忠则大手一挥,哈哈大笑道:“老潘这主意太妙了!刘皇叔俺要做得,曹孟德俺也要做得,那李自成充其量就是一个孙吴了。咱们赶紧叫人在绵州城里修缮一下宫室?赶紧着昭告天下,汉献帝……啊呸,朱皇帝要登基的事情。”
朱由榔在边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多问,潘独鳌则胸有成竹道:“王光恩是大王的旧识,围城以来,他一直和咱们有所联系。大王,我愿意单骑进入成都城里,拿桂王的诏书说服王光恩和咱们一起干。
只要王光恩站在我们这边,樊一蘅和高斗枢两个文官,是掀不起多大风浪的。”
“好家伙,这就要上衣带诏了吗!好好好,朱兄弟,朱皇帝,今天就帮帮俺老张,给我们写一份衣带诏吧?”
张献忠乐得直开花,潘独鳌则继续补充说:“据说李自成在太原称帝,已经在封官封爵了。我看要说服王光恩和我们干,也得要用桂王的名义,给他许诺一个封爵。”
“封爵?”
张献忠抓住一把大胡子,一脚踩在椅子上,叫道:“封个狗屁的爵啊!要封就给他封王!”
朱由榔则缩着脖子,探头道:“这……王不封王……这不合朝廷典章啊……”
张献忠又大笑起来:“你马上就是皇帝,为何不能封王的?这事儿咱老子说了算,就这样,给王光恩封一个王……恩,老潘,你看封个什么王好?要不咱们也学自成,给王光恩许一个秦王?”
潘独鳌说道:“明朝本有秦王,我们既然要拥立桂王做皇帝,就不便封王光恩秦王。不如就以羽翼天朝的寓意,许一个翼王给王光恩如何?这王号不出于明朝典章,和朱家藩王也没有冲突。”
“羽翼天朝?不错不错。”张献忠好像突然想到了一些什么,他在厅中背着手又转了两圈,最后一拍手叫道,“好一个羽翼天朝!好一个翼王!这样,朱皇帝,既然是咱老子要扶你坐龙椅,是不是也该赏我一个王爷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