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李元胤
李来亨却更明白方以仁话中的意思,如果现在为了避免李自成丢面子,而由李来亨自己动手杀掉邢夫人。
那就是在用李来亨数年积累的仁义之名,去换取一点点李自成的好感。
所以孰轻孰重的根本在于,李来亨的名誉和博取李自成的好感,究竟何者更为重要。
顾君恩却觉得无所谓,他干脆直言道:“使君,闯军诸将大多都是些无他肠的耿直汉子,如摇旗那样性子的人,使君倒以为不杀邢夫人才叫仁义吗?只怕诸将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即把邢夫人开膛才是。”
“杀不杀应由府主决定。”方以仁说道,“府主若欲取天下,是想从何处取?明太祖曾言,明之天下,非取自蒙元之手,而是取自群雄之手。府主的天下,又将从何处着手?”
李来亨闭上眼睛考虑了一会儿,城墙上的暖意昭示着冬天春天的来临,他的耳中隐约听到了城下秦军的呐喊声……
现在要杀死邢夫人吗?
那绝非一件困难的事情,只是李来亨要考虑自己的本心,他的目的在何方,最终的目标是什么,为了这一个目标,真有杀死一个妇人来取悦李自成的道理吗?
李来亨睁开了了眼睛:
“殿下为人宽厚,杀不杀邢夫人,不应该由我妄自决定,着人将她送去太原,由殿下裁决吧!”
顾君恩拍掌叹道:“这样陷殿下于两难之中,殿下要顾全宽厚之名,只好不杀邢夫人,必因此埋怨于楚闯啊!”
“好直,府主以十指取天下,何必在乎这一点小事吗?”方以仁笑道。
顾君恩脸上挂着奇怪的表情,说道:“十指上取天下……乐山可不要真将使君教唆为李存勖了。”
“哈哈哈。李存勖勇比项籍,这怎么教唆得成嘛!”
方以仁笑了一会儿后,转而颇有欣慰之感地对李来亨拱手拜道:“我今天方知府主的宽仁,对闯军的未来、天下的未来,也才能放下心来。”
“哼哼。”李来亨勾起嘴角,讥笑一声说,“也对方氏百年后放下心来吧!”
“这是哪里话嘛!”
“好了、好了。派兵先把秦军余部控制起来,邢夫人也好,李本深和李元胤也好,把秦军诸将都请进城里来。”
顾君恩又犹疑道:“刚刚发生过怀来之变这种事情,李本深他们不一定敢进城来吧。”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还有得选吗?来投我,总要做些姿态吧!我在帅府等他们,闯军现在是居高临下啊,姿态是不能软掉的。”
李来亨笑罢以后,便径直返回真定城中的行辕帅府,另派顾君恩和郝摇旗率部将千余秦军兵力控制起来。
真定城外闯军本来就布置有一些营地,李来亨便吩咐先将秦军部队安置到这些军营里休整,不许入城。只有邢夫人、高杰的外甥李本深,还有李成栋的义子李元胤几个人,允许他们单骑入城。
在后世原本的历史线上,高杰在归德被许定国刺杀以后,旧部就在李本深的率领下投降了清军,李本深从此跟随洪承畴和吴三桂,为给他们鞍前马后效劳,官至贵州提督。直到吴三桂发起三藩之变的时候,李本深才断然举贵州起兵。
这个人李来亨是不大瞧得上的,但是李成栋的那个义子李元胤,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就是李元胤积极说服控制广东一省的李成栋起兵反正,最终促成了南明的一次短暂中兴。
李成栋进攻赣州失利,落水死后,李元胤作为东勋一派的继承人之一,也成为当时南明少数积极支持永历和抵抗清军入侵的军头之一。
后来清军攻入广东,永历皇帝带头逃窜,李元胤便孤军留守肇庆,抵御清军的追击。永历生性懦弱无能,一有风吹草动立即“起驾”逃难。他从梧州窜往南宁时,根本没有作留守地方的任何部署,像普通百姓一样只知逃命要紧。“移跸”后,后路自然全失。
李元胤不忍心看到其义父李成栋反正来归的广东全省重新沦陷,又不愿意撤入陈邦傅控制的广西,自告奋勇前往高州、雷州准备收合余烬,同清军再决雄雌。于钦州战败以后,被耿继茂杀害,总算算得上是一条汉子。
李来亨在帅府中静静等候这些秦军旧将的到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算是闯军的“故人”吧!
毕竟大家也交手打了十多年的仗。
方以仁忙着办理案牍,李来亨深感明清联军和闯军的一场大决战,即将爆发于华北一带,他估计现在的力量对比,明显是皇太极一方更为强大,所以才急于收编更多力量,也在加紧让方以仁和顾君恩从楚闯后方的湖广和山东,抽调更多兵力急速北上。
李自成虽然已经解除太原之围,陕西方面也在源源不断地增派兵力东援,可是现在闯军于山西的总兵力,也只有七万人左右,在决战到来之前,究竟能增加多少,能否到达十万之数?尚未可知。
河北方面,现在李来亨和刘芳亮经过补充以后,总兵力为五万之数。李来亨还想从湖广、河南、山东征调援兵,可是时间站在清军一方,只要皇太极消化完明军实力后,估计就会主动发起进攻。
河北一带无险可守,利于虏骑纵横,李来亨估计决战应当爆发在北直隶一带。
以现在闯军山西七万、河北五万,总计不过十二万的兵力虽然以过去的情况来看,十二万战兵已经是一股强大到足可以纵横天下的力量,可是比较皇太极现在手头的实力,就大有不如了。
关宁军约有二万人,秦军约有三万人,大同边军也有二万人,这就有七万人之多了。何况明军在宣府、密云、通州、昌平、遵化等地,另外还有一些杂牌的边军两万多人。
这样算下来,明清联军一方仅仅是明军就有九万人左右。
而皇太极进行总动员以后,满洲八旗大约三、四万人,蒙古、察哈尔八旗万余人,汉军八旗约两、三万左右,三顺王、一顺公部约不到一万人,另外外藩蒙古也可以征调数万人。
即便留下满洲和蒙古的老弱男丁留守关外,李来亨估计清军也可以抽调十几万兵马南下。
考虑皇太极以诈术控制明廷政权,在南下和闯军作战的时候,必然留下部分兵力控制北京城,那么李来亨估计,皇太极南下决战的总兵力,在联合明军以后,当在十七八万左右。
比较闯军现在于山西和河北的十二万部队,确实遥遥领先了……
所以李来亨必须千方百计征调援兵,吸收明军中可以利用的力量,包括这一支秦军残部,以及其他可能投降闯军的部队。
不杀邢夫人,做出这样的姿态,对于明军降将一定会有所吸引力。
毕竟现在清军虽然有大同、雁门之胜,可是也有白沟河之败,对于闯军并没有展现出压倒性优势的战斗力来。又是以暗杀、偷袭的方式杀害孙传庭,以诈术控制明廷政权,根本不可能取得明军将领的完全信服,势必会有相当部分的明军将领心中摇摆、观望不定。
这些人都将成为李来亨可以争取的力量。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忠贞营
邢夫人的突然来投,无论如何是让李来亨感到十分棘手的一件事情。但他还没想到,自己在真定帅府中等到的来客,居然不止是邢夫人和李本深、李元胤一行人。
高杰和邢夫人之子高元照,这个孩子居然也还活着,而且还被邢夫人带到了真定。
李来亨大感无语,想让李自成宽恕一个邢夫人已经足够困难,她居然还把高杰的儿子带了过来,是真怕李自成不想杀她吗?
邢夫人的相貌确实不错,虽然时间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但犹可见得这个女人年轻时的风采。
而且经过时间的打磨,邢夫人神色中透露出来的精明强干,也让李来亨感到这不愧是一个胆大妄为到捅了李自成一刀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素衣,头戴白巾,显出一副缟素模样。在邢夫人身旁的李本深、李元胤二人,则只是去掉头盔,身上还穿着明军的红色罩袍,火红色的战服下,尚能看到浸透很深、已微微呈现乌黑色的血迹。
李本深在秦军中地位较李元胤更高一些,他是高杰的外甥,可算是高杰的副手,不过李元胤年纪更轻,至少在李来亨看来应该是一个比李本深更易于控制的角色。
于李来亨的眼中而言,更容易控制,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很大的优点。
“拜见……拜见制台大人。”
邢夫人站在秦军余部一行人的最前面行礼,显出这个娇弱的女人才是这支残兵的主心骨,确实不愧是曾为李自成经营闯军后勤,又被高杰夸赞为“有将略”的女人。
但她所说的制台大人,属于明朝总督一级官员的尊称,用来称呼李来亨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只是闯军尚未正式开国建基,礼制未确,无论是方以仁常常称呼的“府主”,还是楚闯治下文官们所说的“使君”和武将们所说的“大帅”,也都只是一种习惯性的称呼罢了。
李来亨亲自站起身来,过去将邢夫人扶起,他的姿态让还被紧张情绪笼罩的秦军诸将都放下了提防,也让他们终于可以在怀来之变后喘上一口气了。
“夫人……夫人是闯军的故人,算得上是我的长辈,不必拘谨。”
李来亨对秦军众人说道:“我知道诸将都是忠直之人,明廷为东虏控制,诸位不愿屈膝蛮夷之下,这才南奔真定。此前数战,不过各为其主。闯军从来敬重忠直的将领,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左光先、白广恩、马科、牛成虎等原本的明军总兵大将,现在被我主重用的事情。只要各位安心投效闯军,功业一定不下于那几位总兵官。”
邢夫人仔细观察着李来亨的神情,她眼力极好,可是在李自成和高杰身上终究看走了眼,让邢夫人不能不对自己看人的能力大感怀疑。
在李来亨的身上,她什么也没有观察出来。只感到这个年轻到过分的闯军将领,心中城府很深,如海似渊,根本无法窥探一二。
在邢夫人的身后,李本深还没说话,李元胤就已经双膝跪在地上,对李来亨拜首道:
“大人!我听说大人在砀山和白沟河,曾经两次击败虏骑?清国虏酋有辽金之心,他以诈计坑杀秦军,杀我父、屠我兄,秦军上下皆与虏有不共戴天之仇。现在秦军一时为虏骑裹挟,可是人心军心一定不服。只要战场上有所变化和机会,我……我定能为大人招揽秦军反正!”
“哈哈……你是?你就是李元胤吗?”
李来亨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元胤,李成栋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可李成栋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却成为了南明短暂中兴的一根支柱。李来亨相信,比起传说中自杀来说服李成栋起兵反清的美妾,李元胤这个义子的说服,应当起到更大的作用。
“是……大人,秦军与东虏现在结下不共戴天之仇。虏主安能放心驾驭秦兵,秦兵又岂能安心事敌?大人,秦军诸将虽然多死难于怀来宴上,士兵亦多为吴贼逆党收编。可秦军官兵与我等多为父子手足,战场相见,一定还有说服反正的余地。”
“哈哈,好,我会把这些话转送太原的。”
李来亨微笑回答一句后,便向邢夫人低声问道:“夫人愿去太原吗?”
邢夫人的眼神在一瞬间稍微显得慌乱了起来,但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默默回答说:“愿去太原……高将军之子,大人也要带去太原吗?”
高元照……
李来亨想到邢夫人和高杰生下的这个儿子,突然就觉得有点胃疼了。
你们两个人,一个人是帮李自成执掌后勤的妻子,一个人是李自成的副手和兄弟,可是不光背叛了闯军,还生下了孩子,今天高杰被吴三桂暗杀,你又要带着他的儿子去见李自成……
唉,这件事如果放到李来亨的身上,他感觉自己恐怕是很难咽下这口气的。
那么是否真该听从顾君恩的建议,直接杀了邢夫人呢?或者先想方设法把她扣下来也好?
邢夫人低眉垂首,李来亨看到她的鞋上也沾染血迹,不知道是秦军官兵之血,还是关宁兵和八旗兵之血呢?
这鲜血意味着怀来宴上的一场血腥屠杀。
能从建奴手上逃出来……这是天不愿你死吧。
李来亨带着几分无奈笑道:“夫人就带着孩子一起去太原吧,夫人敢来南奔真定,想必也是因为了解殿下的为人吧?毕竟是相处多年的故人,这一分了解总该是有的!”
邢夫人把头低得更深了,她知道自己正大光明地来投降李自成,李自成是一定不会杀她的。不要说高杰已经死了,即便高杰还活着,李自成也不会杀她。
李来亨口中的“殿下”二字,让邢夫人的心神为之荡漾。李自成是一个足够狠辣的人,否则他不可能从那么多“流贼”、“响马”中脱颖而出,但李自成也是一个从来不会因为无意义的事情而狠辣的人,他的狠辣只是一种办事的方式。
这和高杰暴烈的性格截然不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差异,才让邢夫人会看走了眼,才会让她一度鄙夷李自成,而更高看了暴烈强横的高杰一眼。
但是李来亨的这句“殿下”,终于让邢夫人眼眶红润起来,她明明了解李自成的性格为人,可却一直不相信以李自成那种宽厚的性格能够成就什么大业。
难道乱世中的胜者,不该是最暴烈和强横的人吗?
“乐山,为他们安排一下起居住处吧……邢夫人和李本深李将军,都一起着人护送去太原。李元胤,你先留在真定,秦军余部还需人统领,且将秦军余部先暂编一营,号为忠贞,由李元胤为掌旅……不,由李元胤任都尉。”
方以仁点点头,他当年还在伯父方孔幕中做僚属的时候,就精通处理案牍的政务。后来又长期跟随李来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是李来亨军中案牍公务的唯一经手人,有了这么多时间和工作的历练,在案牍政务的处理方面,早已形成了令人赞叹绝伦的精妙才具。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迫在眉睫
李来亨决定好对秦军余部的处置后,方以仁便马上着手安排,他又和顾君恩执掌的参军司通了气,在派兵护送邢夫人、李本深及高杰幼子高元照通过固关前往太原后,即将秦军余众千人改编为独立的一营新军,号为“忠贞营”,并以李元胤为都尉。
楚闯的数级军阶都与中原闯军相同,但军队编制则和李自成直属的中原闯军又略微差别。营是楚闯最高一级的编制,名义上来说李来亨麾下所有兵力,加上留守湖广和山东等地的余众不下近十万人,都算是属于前营之列。
这种编制主要是由于李来亨毕竟还是闯军的一份子,需要遵从李自成五营军制的大框架。但从战略角度来做考虑的话,现在楚闯的军队编制,其实已经渐渐不符合于它庞大的军队规模了。
此前在湖广时,李来亨制订的楚闯军队编制,具体层级在营之下,直接就是约三千人左右的标一级战术兵团单位。
现在前营的总兵力,光是在北方直隶和山东等地,就已经有数万人之多,于湖广地区的心间成部队,数量则还更多。像“标”这样仅仅三千人左右的战术兵团单位,规模过小,于指挥上已经十分不便,很有必要在“标”级之上,再设置一个更大的作战单位。
李来亨现在自己也只是前营的权将军,所以一些军队编制的问题,在北方就不能像是在湖广时那样开门见山地着手设置。
但他也考虑到未来的情况,感到在闯军战事有变的情况下,很有必要于楚闯的建制下确立更多“营”一级的兵团单位。
像现在这样,临时指派郝摇旗、马宝等人以敌前排阵使的身份来统一指挥好几个标,这种办法既显得繁琐,又让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是很难适应与清军间高烈度战争的。
“忠贞营……”
方以仁想着李来亨给秦军余部安排的这个名字,心中若有所感道:“这些人于今能够幡然悔悟,竭奉真主,悔罪投诚,将来杀虏立功以后,倒也能够称得上忠贞。”
李来亨恍然自失地想着一些别的事情,他和方以仁处理完邢夫人这一件棘手的事情以后,还要面临与皇太极之间迫在眉睫的一场大决战那将决定闯军所有人,甚至决定天下百姓所有人的生死存亡,比之邢夫人相关的小事,不知道严重了多少倍。
“孙白谷在河南用兵时,屠过数城,本来应当罪在不赦。但如今东虏入关,据有燕京,天下形势大变,孙传庭已死,再唾骂他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是明廷的一介愚臣,是崇祯面前的一个愚人,但明军边兵尚有数万,殿下是非常之主,一定会明白争取明军军心的重要性。”
方以仁也赞同此议:“东虏兴兵数十万,现在道路上军情异常紧张,红队那里传来的消息只说明军、清军日日添兵,这一场大战看来已在眼前……夷狄强盛到这种地步,古所未有……汉之白登,唐之渭水,都没有今日时局的困苦危难啊。”
皇太极已经步入北京,从辽东边墙之外,到山海关的南北两侧,清军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最后的总动员。
皇太极当然清楚他利用吴三桂杀掉孙传庭只是一个开始,也知道他现在控制北京城,甚至软禁了崇祯皇帝,都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非与明角,实与流贼角天下。
如果不能在一场决定性的大会战中,彻底击垮李自成的主力部队,那么现在皇太极靠诈术获得的一切东西,都将很快失去。
清军只在关外留下数量不多的一些老弱,剩下的能战甲兵,已经尽数南下。不仅仅是满洲兵,原本归顺于皇太极的三顺王与一顺公,也就是恭顺王孔有德、智顺王尚可喜、怀顺王耿仲明,还有续顺公沈志祥,这些汉军兵力,甚至包括外藩蒙古能够征调的兵力和骡马,也悉数入关。
尚在“明廷”控制下的燕、代之地,此时已经充斥腥膻,到处是胡虏纵横。甚至原本属于明军边军麾下的蒙古夷丁突骑,除了吴三桂等少数几个为皇太极高度重视的将领以外,其余多数也被皇太极设法抽调到了蒙古八旗佐领之中。
皇太极正在极力动员和充实着自己的兵力,北京城刚为清军控制不久,人心未定,可已有许多房屋被清军士兵拆毁或强行居住。
一切为了军事的需要,皇太极已经不择手段。
绝域轻骑催战云,燕赵之间阴云笼罩,李自成也在从陕西和河南抽调兵力,但毫无疑问,由于砀山之战和白沟河之战的胜利,闯军对清军的重视,并不如皇太极对李自成的重视那样高。
虽然闯军也有大同和雁门之败,可是大同之败是由于叛徒的出卖,雁门之败又是不善军略的田见秀以三万兵击孙传庭和多尔衮的七万兵,并不能说明清军有多么强悍。
李自成虽然已经感到崇祯已经不再是自己最主要的敌人,可他还没有完完全全认识到他的新敌人,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就导致了闯军方面虽然也在尽力动员,抽调更多兵力奔赴山西和北直隶,但在紧迫程度上就不如清军了。
最有急迫感的李来亨,他虽然急匆匆地想从大本营湖广征调援军,可是从湖广调兵到北直隶,路途遥远,缓不济急,这一点就太令人着急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全力说服亲身经历过白沟河苦战的刘芳亮,让刘师傅与自己一同劝说闯王,一同说明清军的强悍难敌。
只是李自成到底能够把紧迫感提升到什么程度……
这就很难把握了!
皇太极不是冒顿和颉利可汗,他不是草原上一只野性难驯的雄鹰,而是东北白山黑水中的一只狡狐。
狐狸比雄鹰和野狼更加难以对付,李来亨最明白这一点。
“郭君镇究竟什么时候能到?王臣、一功、老白,他们什么时候能到?楚闯虽然没有拿下九江府,但江南明军至多自保有余,我不信他们在这个时候敢于溯江而上进攻武昌。岳州也在我们的手上,湖南经过张献忠的一顿折腾,明军也毫无余力。湖广现在不需要留太多分守兵,郭君镇、白旺、高一功、陈荩……就等着楚兵北上了!”
李来亨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南方,跨过中原和汉水,在襄阳、在随州、在武昌,他一手草创的随州体制,已推广在了湖广三镇全境。
营庄、民兵、司法巡官……
陈荩、白旺、高一功,都是有方面之才的人物。
郭君镇更是李来亨麾下最有大局观的统帅级将领,虽然郝摇旗成长很快,但他毕竟是斗将出身,打仗还是以猛冲猛打为主,缺乏郭君镇那样精打细算的一面。
马宝将略非凡,但总是为自己个人考虑太多,张皮绠就还太年轻了一些。至若李世威,多多少少军事天赋上就要差一些了。
李来亨现在就等待着郭君镇到北方来,他早已派人把命令送去了武昌,现在华北的决战即将决定天下的命运,绝对不是什么保留实力的好时机。
楚闯数年的经营,是时候彰显营庄制的成果了!
“使君!”
“好直?什么事情?”
顾君恩脚步慌乱,匆匆步入帅府之中,他手中拿着一张信纸,喘气道:“闯王要使君前去太原!”
(第四卷完。不出意外,下一卷就是最终卷了,大顺建政以后,和清军的决战迫在眉睫,大顺军在李来亨的手上取得战略优势,大约就可以完结本书了。)
第一章 太原
李来亨到太原已有五天的时间了。
这一段时间来,他每天都能看到闯军有新的部队从陕西和河南两省增援至太原,将士们都听说了闯王即将在太原称帝的消息。
人人都怀抱着成为开国元勋的希望,普通兵士们也都是在兴奋、紧张和繁忙的状态中,赶到山西。
太原城中的士民,对闯军还没有完全熟悉起来,各地百姓都在纷纷打探着相关的消息。因为有人听说闯军里特别看重陕西人,所有颇有一些山西士绅专门请托自己陕西籍贯的朋友和亲戚出面,携带各种礼物和特产去拜访闯军的文武官吏,想要弄清楚李闯王称帝的这一件大事。
虽然前线的军事形势依旧非常紧张,但由于李自成把太原变成了一座大军营,为了讨论下一步和皇太极决战的事宜,闯军多数将领都被召唤来到城中。
在牛金星的建议下,李自成头一次挥霍了一把,赐予了从征大将们每人以一栋宅邸宅邸的来源,大部分是从藩王王府财产中没收来的,另外也有一小部分,则来自于某些投机士绅的“助饷”。
李来亨身为闯军最高级的武官权将军,当然也得到了李自成赐予的一栋豪墅别院。
闯军位阶较高的武将门前,都是人流如梭、络绎不绝的模样。山西官绅往来迎送,寻亲访友的、请托帮忙的、联姻嫁女的、送子投军的,皆不在少数。
决战尚未分出胜负,可是皇太极以诈术“骗取”明廷,使得天下的大义,似乎完全落在了闯军的一方。一些投机士绅,因此更加看好闯军的前途,自然也就并不奇怪。
毕竟此时李自成早已把在河南就确立的“九等助饷制”完全推广开来,此时闯军已不再推行简单粗暴、打击面过分扩大的拷掠政策,除了明朝藩王的财产要予以没收、一些名声极差的土豪劣绅要进行严厉的拷掠打击以外,多数官绅,只需要按照其财产和任官的等级,缴纳不同档次的“助饷银”,就可以顺利过关。
甚至于连许多等级较低的明朝宗室,李自成都在废除他们的宗室特权以后,予其读书、科举、农耕和经商的自由。
有这样还算优容的政策待遇,太原官绅们的态度,当然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正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
“府主,又有本地绅托几个米脂的乡亲到府上送礼了。”
方以仁手上拿着一条礼物的清单,很无奈地摆开李来亨清点。本地绅知道闯军元从多出于延安、米脂一带,所以他们想要请托或者求取联姻,大多数都是专程找来米脂人代为上门。
近来天气节令转暖,李来亨身上只穿了一件简单的文士青衫,他手上提笔正给留守湖广方面的楚闯诸将写信。听到方以仁所言以后,李来亨抬起头来,有些不耐烦道:
“我们才来太原几天?这来送礼的人前前后后已经有十几批了。我前些日托宋献策和殿下说这件事,也一定回声都没有。”
“府主你是闯军的权将军,府主的义父补帅也是闯军的权将军,又与殿下是一门宗亲。何况田二府前段时间被清军围在太原城里,狼狈不堪,反倒是补帅在天门关打了一场小胜仗,就算是本地这些不熟悉闯军内幕的士绅,也都知道了哪些人更有让他们巴结的价值。”
方以仁说着坐到一旁,把这份礼物清单叠到桌上。在桌上原本就已经放置了大约一个指节厚度的礼品清单,全都是李来亨和方以仁到太原以后这段时间送上门的东西。
李来亨稍微撇了那张清单一眼,实在忍不住,简直是气到笑了起来:
“这些绅将我李来亨当做何等样的人物?乐山你说他们送送金银珠贝、字画古玩也就算了,这送乐工的、送歌姬的,还有送自家女儿的,都算是个什么东西?真当闯军现在拷掠得少了,是因为夹棍不够用了吗?我真该把摇旗一起叫来太原!”
李自成率领闯军主力解除太原之围以后,闯军高级将官大多聚集太原城中,晋中之人无不以结交军中大将为荣,有能嫁女于闯军将领的人,更是感到自家门第安稳。
更何况李来亨年纪轻轻,不过二十许的年龄,却已经是闯军中最高级的将领之一,地位、权威都异常煊赫。山西绅多有听说过一些关于“李公子”的传说,谁不想嫁女帅府,好稳固自家在新朝的家门呢?
“荒唐、可笑……现在决战已经迫在眉睫,咱们的大将们却忙着修宅邸、忙着娶亲,这可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
李来亨心里有些不快,方以仁则为他宽解道:“闯军大将的确有看不清情况,现在就开始想着享乐的愚人。可是大部分的将领,府主你前几日也该见到了,像补帅和恭帅,不就把闯王赏赐的宅邸都让给士卒们居住吗?我听说连李双喜也是这样,他虽然新娶了一房本地士绅家的女子,可是也把收到的很多礼物上缴上去了。”
明清联军的二十万大军还在燕代之间威胁着闯军的生存,在这样的情况下,闯军诸将虽然确实有一些人遭到了本地绅“糖衣炮弹”的影响。
但是大多数人,就像方以仁说的那样,有像李过和刘芳亮这样一点不在乎物质赏赐,每天忙于练兵、备御军务的,也有像李双喜那样少年得意、可是也并不耽迷富贵的。
从整体比例上来看,放松警惕的将领是少数;保持警戒心和战备状态的将领,才是多数。
“这到底是一件小事……现在闯军还没到能算得上鲜花裹锦、烈火烹油的地步,皇太极手上二十万大军,这是何等军威?他真要一剑斩下,我们能不能顶得住还要两说。大业未定,这太原城里的气氛却好像是基业已成,闯王一称帝,天下就指日可定一般。”
方以仁随即道:“闯王称帝,诸将加官进爵,此前在关中已经投降闯营的秦军诸将如白广恩、左光先等人,同样也会封侯封伯,这多多少少可以激励士气、稳固人心。在决战之前,先行称帝来鼓舞闯军的士气,确立咱们的大义和正统,之后交战才不至于低人一头……府主,殿下称帝登极就在这几天了,府主觅个封侯,肯定不在话下。”
李来亨自然明白李自成这时候在太原筹备称帝的图谋用心所在,他只是对太原城中一部分闯军将领的懈怠感到不忿。
当一些闯军武将们纷纷向家人乡亲通报喜讯,纷纷在省垣里迎娶新的夫人时,各地的乡人、故旧,还有正在有心结交闯军将领的太原士绅们,都纷纷前来登门拜访。
各家门前呈现一片热闹景象时,反倒是几位权将军的府前,显得异常冷清。
田见秀是因为大同和雁门之败的关系,现在暂时被李自成搁到了冷板凳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边缘化安排,巴结他的人,自然减少许多。
袁宗第还在陕北,刘芳亮则在昨天刚刚抵达太原,他和李过一样,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瞧不惯那些刻意巴结的士绅。
李来亨之前在刘芳亮府中做客的时候,可亲眼看到他的刘师傅提起一杆大刀,把上门送礼的绅全部轰了出去。
李过虽然做法不似刘芳亮那样激烈,但他同样坚决表明了不欲受到赏赐的态度,更不愿接受任何人的礼物。李过那里现在除了亲兵和不多的仆役进出之外,简直是门可罗雀,没有任何同乡故旧拜访,也没有山西的士绅敢于上门。
不过除了没有访客之外,李过干的事情可不少。原本太原的杂务都是交给田见秀办理的,现在田二府做了冷板凳,李自成就派李过暂时分担这份工作。
第二章 惠世扬
太原的城守、治安,许多事务,还要修缮此前被孙传庭围攻时造成的城池损坏,李过当然就忙得不可开交。
他的沉稳、肃穆和平易近人,很快就赢得了太原军民的好感。前一段时间李来亨把邢夫人送来太原的时候,就是李过出面直言,他劝说李自成:
“我们破了西安和太原,连山西的巡抚都没有杀,只杀了一个在西安试图顽抗的冯师孔。除此以外,连明朝的秦王和晋王也没有杀掉。邢氏再有什么罪过,也不会高于秦晋二藩。”
据说当时李双喜等中营将领,包括一些当年和邢夫人相熟的闯军诸将,都群情激愤,力陈应该马上把邢夫人开膛凌迟处死。
可李自成听完李过说的话以后,就只淡淡留下一句“随她去吧”,便放了邢夫人一行人,还派人给他们安排住宅。
连方以仁这种性情的人物,这几日来因为李来亨和李过的义父子关系,经常往来于补帅的帅府,对李过的为人处世,也深感钦佩:
“补帅治理太原,宽和待人,口碑载道。补帅的亮眼处,皆在无人注意的默默无闻处,这才是不想着他人知功劳,而只知道做好自己的差事和本分。”
“刘师傅轻锐无双,我义父和他是好兄弟,真要到战场上的时候,轻锐岂会逊色于刘师傅?但是不到沙场时,义父就真是一个没有沾染几分俗气的人物。”李来亨也说道。
方以仁赞叹说:“确实如此……我几次去补帅帅府拜访,每次见到他,不是在办理公务,就是在读兵书战策。始终是一身的麻布衣衫,心无旁骛,连茶都不喝,只饮清水,真算得上一个神仙人物。”
李来亨笑道:“呵呵,只饮清水,只着麻布衣衫。这和咱们殿下倒是一样,殿下现在贵为一方霸主,除了衣服换上了咱们扬武蓝的新箭衣,依旧是粗粝与士卒共之……嗨,这点我是不行了,我能忍一时的清苦,可也不能日日让自己清苦到这般地步!”
“哈哈,其实府主的口腹之欲,也就是那样罢了。我在伯父幕中时,伯父每餐于明廷督抚中已算是非常俭朴,但也同样胜过府主近来鱼肉起码十倍吧。”
“你小子!”李来亨笑骂一句,将笔轻置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把你们桐城方氏的厨子找回来?我也好尝尝你们这世代钟鸣鼎食之家,吃的是啥样货色。”
方以仁耸肩道:“我平生所好,不过美食、园林、古籍三样。将来天下平定,一定请府主尝尝苏州厨子的美味。”
“这督抚大员吃的东西,说不定还不合我口味嘞!”李来亨笑着说,“你知道惠世扬已被委了右平章事吗?”
方以仁听到此处,犹豫一会儿后说:“此前中原闯军在开封建政时,已提拔了在家丁忧的原詹事府少詹刘昌为礼政府侍郎,做过翰林的信阳人何瑞徵为吏政府侍郎,郏县生员李之纲为兵政府侍郎,牛启翁的同年举人赵颖为户政府侍郎,另一个启翁的同年安兴民为刑政府侍郎,洛阳举人徐尚德为工政府侍郎。这六政府侍郎全都是河南人,但这回闯王从陕西回太原,我也听说了正式设置的六政府尚书,多以陕西人为主。”
“殿下用人如积薪,颇有几分后来者居上的意思。”李来亨说道,“在开封设置的六政府侍郎,基本上都是河南人,也基本上都和牛金星有关系。牛金星现在已被封了左平章,但是殿下随即又封惠世扬做右平章,要重用陕西籍文官的倾向也很明显了。”
惠世扬是陕西清涧人,万历三十三年的进士出身,官至明朝的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资望远在一个落魄举人牛金星之上。
惠世扬是明朝的三朝元老,亲自处理过影响了整个晚明政局的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大案,甚至还曾因为三大案的缘故弹劾过当时的首辅方从哲。
后来到天启年间,魏忠贤强行把早已被贬还乡的惠世扬也算进东林党里,把惠世扬编排成了所谓东林党一百零八将中的五虎将之一,称其为“天猛星霹雳火”,足可见惠世扬当时的资望地位。
李自成少年时,还在陕北做放牛娃的时候,就早已听说过陕西清涧这位明朝三朝元老的大名。所以他扫平关中以后,广罗人才,马上就想到了邀请因年老而在乡隐居的惠世扬参与构建新政权,而且一上来就给了惠世扬匹敌牛金星的右平章高官。
不过惠世扬年纪已经非常大了,他虽然接受了李自成的招揽,还说什么“天生老臣,以惠陛下”。可由于惠世扬的年纪关系,他很难处理日常政务,更多是起到了一个象征性的影响作用,而没有真正挑战到牛金星闯军第一文官的地位。
但宋企郊等人就不同了。
宋企郊也是陕西人,他是陕西乾县人。宋企郊是天启朝的进士,官至吏部侍郎,资望地位同样远超牛金星。
李自成平定关中时,宋企郊正在籍里闲居。他和年迈的惠世扬不同,既有能力也有精力,而且心怀不小的野心,为李自成在陕西招揽人才提出了许多建议,还依靠自己曾经做过吏部侍郎的背景,设法网罗了一大批曾在明朝做过中等以上官职的人才。
像被预定为礼政府尚书的巩,虽然具体来说是甘肃人,但在明朝甘肃人和陕西人区分不大,亦可算作“秦党”一列。
巩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官至陕西督学副使,是一个具有旺盛精力和真才实干的人物。闯军政权草创,具体的制度威仪,几乎都是由巩一手草定,他的能力当然不差。
新任的六政府尚书,多以在陕西投靠闯军的高官为主。这一批官吏,以宋企郊和巩为首,基本上都是陕西籍贯、进士出身,而且无一例外,都曾在明朝朝廷做过较高一些的官职。
相比较之下,原本开封时期的六政府侍郎,就是以牛金星为首,其基本特点是河南籍贯、举人出身,而且差不多都没有做过什么明朝朝廷的高官。
牛金星一心非要把自己和田见秀、李双喜当做什么牛党,然后又强行要把李过、李来亨还有刘芳亮,排斥成什么李党,着实无谓。
在李来亨看来,牛金星真要党争,也应该去找找宋企郊、巩这一群人吧!
他们这两派人,那才是真正有些明朝党争色彩的不同派系,一伙是“秦党”,一伙是“豫党”,一伙又可说是“进士党”,另一伙则可说是“举人党”。
想到此处,李来亨又不禁笑了起来,自己算不算是“楚党”的头子呢?
方以仁又评价说:“不过这位巩巩尚书,他提出说今后闯军要开科举,应该废八股而改策论,这个观点倒很高明。我看过他和新任礼政府侍郎姜学一一起写的新科举范文,名字叫定鼎长安论。其中战略见识且不说,至少在文字范式上,确实是比八股文自由多了。”
“哦?还有此事吗?”
李来亨对方以仁提到的这件事情产生了几分兴趣,没想到投降闯军的明朝官员里还有人要改革科举?
“嗯,巩尚书说应令诸生毋用八股对偶,俱用散文答题。其实江南那边,士林文人,也多有持此论者。只是八股取士,这是大明朝用了几百年的东西,虽然士人多认同有改易的必要,可是因为这一改,就要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所以拖了好些年,也没见朝廷改易科举。”
李来亨心中知道,若让东虏夺取天下,他们只会邯郸学步,空喊清承明制,把明朝士人早已普遍认为有必要进行改革的八股取士,当成祖宗法制又维持几百年下去。
这倒不如让闯军,靠着起义军初立新朝的一股子锐气,直接把各种改革一步到位。
在李来亨看来,生孩子当然比救死人要容易,成效也要更大。
要中兴明朝,这是救死人,要以清承明,这是造一具僵尸。
而创建大顺朝,则是诞生一个全新的孩子。
第三章 楚闯这一年
李来亨连日来催促湖广方面,他好几次写信给德安节度使白旺、武岳节度使高一功、荆襄节度使陈荩,还有主持湖广军事大局的郭君镇几人,要求他们尽快增派援兵北上。
在太原期间,白旺和郭君镇的来信先后抵达李来亨的府邸之中。
他离开随州已有一段时间,虽然对于离开湖广之前的种种制度规模和预防布置,都颇具有信心。但还是在看完两人的来信以后,才完全放下心来,对湖广的局势更觉安定,对闯军与皇太极这场决战的信心,也陡然增加数分。
郭君镇的信件里主要是详述了李来亨离开随州以后,湖广方面的军事大局:
首先是郧阳方面,苗里琛带着一支矿徒军攻占郧阳府以后,即在当地花费了非常大的精力剿灭地方山寨。因为郧西山区地势复杂,当地的不法官绅和土豪勾结,啸聚山林,颇成威胁。
苗里琛亲自带领矿徒军,穿山走林,攀越了不知道多少飞鸟不能过的崇山峻岭和茂密丛林,披荆斩棘,不畏艰苦,才基本上平定了湖广北部最顽固的郧阳一府而在苗里琛平定郧阳府的背后,还有荆襄、德安、武岳三镇的竭力支持和粮秣转运。
李来亨读到此处,想到苗里琛的诚恳踏实,对这位河南时期投入自己麾下的老将,更升起强烈的好感和敬佩之心。
“苗里琛披荆斩棘平定了郧阳一府……乐山,你也知道商郧大山的地形是多么复杂,雄丽来信里草草的几行语句,背后不知道暗藏着将士们的多少苦心。”
方以仁回道:“湖北三镇大治,物力丰沛,这才能支持苗将军彻底平定郧阳山区。现在诸寨咸服,张献忠又搅乱了四川,湖北三镇的西面基本上是安然无虞,想来郭将军应当已提兵攻取岳州、九江一带了吧?”
“一功很早就拿下了岳州府,那还是张献忠攻取的地方,西营大体来说还是不愿和他们起冲突的。老白也提到了张献忠入川以前,马守应就在途中病死,贺一龙虽然尚有兵力,但孤掌难鸣,只能屈居张献忠之下。西营把湖南和四川都搅翻了天,也是为咱们闯军做前驱。”
李来亨接着把白旺的信拿给方以仁看,说道:
“你看,只有九江府费了些手脚……左良玉死后,崇祯皇帝就已经允许江西总督袁继咸在江右大办团练,当时张献忠率兵突入江西,屠戮较重,引起官绅恐慌,所以江西本地的士绅对袁继咸办理赣勇一事相当支持。
袁继咸本人也颇有才干,连张献忠都在他那里碰了点灰呢!”
方以仁笑着说:“八大王舍湘赣而取道四川,也是因为在江西没有很快地打开局面吧。”
“江西的棚民很多,这些棚民有的被江西总督袁继咸收编为赣勇,有的像万载县的棚民首领丘仰寰、卢南阳等人那样,主动归附了西营。归附西营的棚民一度还拿下了袁州府的府城宜春,只是老张注意力毕竟在湖南,被袁继咸的那帮赣勇反攻,反倒还损失不少兵马。
这些赣勇多是江西本地人,可是军纪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收复袁州府以后,一样是奸淫掳掠,滥施屠戮,后来在九江一带和楚闯作战,也是同样做法。”
李来亨对于驻节九江的江西总督袁继咸此人,知晓他的才具还感到可以,可是他不能约束赣勇的军纪,在江西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兵祸,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倒是团勇这一项,恰好就是因为李来亨彻底歼灭了左良玉这一支明军在南方的唯一野战兵团,造成江南大为震动,崇祯才终于下定决心放权士绅,令各地的在乡官绅办理团练。
赣勇就是这一政策的成果之一,除了赣勇以外,南直隶、浙江等地,也陆续有新勇练成。
只是明朝官府的各种问题本就积弊极多,任何政策一经推出,必然演化出新的问题。像许都本来就是办理浙勇的士人,却因为官府内部的矛盾,被迫和方以智、陈子龙一起出奔闯军。
袁继咸统率的这些赣勇,军纪不良,但是他们盘踞在九江这处要地上,还是对楚闯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虽然赣勇无力进攻湖广北部闯军的几处根据地,可是他们在九江横行掳掠,严重破坏了长江中游的贸易往来。本来恳德记以武昌为中心,通过设在九江和安庆的商栈,就可以很容易地将湖广北部的粮食和各种手工制品销入长江下游的江南地域,再从江南采购到楚闯急需的各种紧俏物资。
现在赣勇盘踞九江,把九江府变得乌烟瘴气,恳德记的贸易便受到了巨大的限制。因为当时凛冬将到,正在华北作战的闯军主力兵马急需补充大量棉布制作冬季军装,所以恳德记采购松江棉布的任务,就变得更加重要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郭君镇便和高一功、白旺、陈荩三位节度使商议,决定先暂停对于湖广西部施州卫的征讨,调动主力东下攻取九江。
施州卫毗邻岳州府,兼理当地军民,下辖众多土司。当地山区中土司主都颇具实力,他们三百年来在鄂西繁衍的子孙结成了许多山区望族,这一群既得利益并享有特权的人们对赐福给他们的明朝十分依恋和怀念。
因此在湖广北部以及湖广南部的岳州都被闯军控制以后,施州卫的土司、世袭卫所官们依旧坚持与闯军进行对抗。他们依托鄂西南复杂的山区地形,依靠着土司们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实力,再加上当地汉、苗杂处的特殊环境,一时间颇让郭君镇感到棘手。
郭君镇为了讨平施州卫,还将已经平定了郧阳的苗里琛一部调至施州卫,派兵入山搜苗,展开了长时间的追剿作战。
他和陈荩商议,采纳恩威并施的手段,对于负隅顽抗的土司,要进行彻底的打击,迁徙其部众,再从荆州、黄州等人口稠密的地区派遣大量的永久性移民进山,贯彻改土归流的政策。
而对于另一些处于观望状态的土司,还有另外一些甚至倾向于闯军,为闯军征讨部队提供情报和物质支援的土司,则承认他们世袭的种种特权,默许既成的事实,并在之后讨平反抗土司的过程中,许诺给这些投闯土司以一定的利益和好处。
“雄丽以大兵征讨施州卫,虽然说是要保障随州的侧翼,可是用力过猛,派兵太多,消耗这样多的人力物力,其实确有一些画蛇添足的问题。
九江地处长江中游,位置紧要,是吴楚之间最重要的一处重镇。三镇不先取九江,打通长江航道,反而过分用力于鄂西,这就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和兵力呀。”
方以仁说:“郭将军撤出施州之兵,转攻九江府,现在早已拿下了这个吴楚之间的长江锁钥。明军退守安庆,已不能有丝毫的作为。”
第四章 耿应衢的棉布工坊
施州卫军民指挥使司的区域,东至荆州府巴东县界五百里,西至酉阳宣抚司九百里,南至安定峒六百余里,北至石柱宣抚司七百五十里。地方辽阔,土司杂处的情况又特别复杂,郭君镇留下苗里琛领矿徒兵三千人驻在支持闯军的容美宣抚司后,就率领楚闯主力东下九江。
此时尚在冬季,三楚气候虽然远较燕赵温暖,可是潮湿过之,寒气附骨,同样让人难以忍耐。长江上风声猎猎,像是一把把利刃似地切割着将士们的皮肤,许多人为江风所鼓,手脚皲裂,几乎难以握紧兵器。
船到岳州以后,高一功亲自率领武岳节度使署中僚吏至城陵矶附近迎接郭君镇率领的船队。因为考虑到大军东下后进攻九江,势必和赣勇进行大量水战,所以负责统率闯军长江水师的刘希尧和蔺养成二人,也率领已久经训练和加强的闯军水师至岳阳口和郭君镇会师。
闯军水师此时已经分为两支强大的船队,一为由刘希尧指挥的长江水师,一为由蔺养成指挥的洞庭湖水师。
岳阳口上云帆片片,战船连绵,水手们约有一半是楚闯老卒,他们本来多不熟悉水性,但这段时间经过刘希尧和蔺养成具有针对性的加强训练,驾驭船只已经不成为问题。
剩下的一半水手中,三分之一为刘希尧和蔺养成所部革左五营老兵,这些革左老卒长期在蕲黄英霍一带活动,更加熟悉南方气候,也比较了解长江的水文情况,本来就算得上是长江的老水手了。
再余之的三分之二,便是从襄阳、荆州、武昌和岳州等处招募的湖广本地士卒。本地人当然熟悉长江和汉水的水文地理情况,而且大多水性较好,很多人又本来就是渔民和船夫的出身,稍加训练,便可称为素质优良的水军。
江风拂过城陵矶上,春雨将至,寒冬大概不会再维持多长的时间了,江岸上已透露出了生机勃勃的景象,两岸绿色连绵,树、草勃发,郭君镇是陕西人,在陕北故乡很少见过这样温暖和煦的长江风景,不禁为之心旷神怡。
但是更多将士们,还是为江风吹破皮肤,久居船上的水手又日日要整理帆布麻绳,手上留下道道皲裂的伤口,使得军心士气,实在算不上多高。
“高使君!”
高一功带着一大队使府僚属在城陵矶岸上迎接郭君镇的到来,刘希尧和蔺养成这两位起义军中资历极老的豪帅也同样恭候已久。
这样隆重的迎接待遇,让未能一举平定施州卫就匆匆东返的郭君镇感觉窘迫尴尬。他本来就是眼高于顶的性子,此时居然觉得高一功是故意这样作为,要使他难堪。
好在高一功性格和李过相近,真诚质朴,他看到郭君镇不豫的脸色,立即大笑道:
“施州山高林密,土司强悍难驯。老郭你能这样快地半定施州,腾出手来东下取九江,已经很不愧来亨所说名将之誉了!嗨,不要苦着一张脸啦,过来看看我们为你准备的东西吧……耿先生。”
高一功叫到了耿应衢的名字,耿应衢是黄麻士绅出身,早在李来亨初定黄麻之时,耿应衢就和易道暹等人成为了首批投靠闯军的湖北本地士绅之一。
李来亨在湖北大规模地推行营庄制度,从绅地主手中夺取了土地的经营权。为了防止这些有钱有力的绅闲在家中无事可做,生出种种事端来,李来亨之前就鼓励他们和恳德记合股经商。
大部分士绅其实都缺乏经营商业的才能,许多人只是能够勉强维持开支罢了。但是也有一部分人,本来在功名仕途一道上表现平平,如今与恳德记合股经营公私合营的商铺工坊后,反而展现出了过人的才华。
像耿应衢就是这样的人物之一,他以前钻研读书科甲的时候,才干不能说没有,但比起自己的老朋友易道三、易道暹等人,那就实在是差之千里,好像米粒之比皓月。
大概连耿应衢自己都没有想到,像他这样一个老实巴交,一块石头砸进去都溅不出几点水花的大闷人,在经商一道上,却有着比之恳德记许多老掌柜们都更加出色的能力。
李来亨推行营庄制以后,耿应衢就积极响应,把家中土地尽数交给闯军委派的庄使管理。因为耿应衢的态度积极,所以很早前的时候,李来亨就专门嘱咐还在负责营田改革的白旺,说应多分润一些营田收入给耿应衢。
再到后来,因为闯军收支紧张,抠门的李来亨连原定的一成营田收入都不大愿意再分润给士绅,先是提出公私合营的办法,后来干脆把这一成的营田收入,从实物的粮食收入,变成了闯军所营商铺的货币收入,再到后来,又直接从货币变成了连银子都看不着的商铺股本。
不知道多少楚地士绅因此叫苦连连,大感上了“仁义李公子”的当,不仅丧失了自家田地的经营权,而且连当初说好的一成分润都拿不到手。
这些股本看起来价值颇高,可是绅们大多缺乏经商才干。真要干下去还不是赔本买卖?最后还要恳德记来便宜收购回股本!
只是在这些人中,像耿应衢这样的人物,就获得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耿应衢早就从在白旺德安节度使府中担任要职的易道暹那里获悉,闯军北伐在即。他早年曾在北京游学过,知道华北气候严寒,不比楚地的温暖,闯军大举北伐,又恰逢冬季将至,棉布一定会马上成为紧俏物资。
因此耿应衢就抓住先机,冒着被明军杀良冒功的风险,亲自前往安庆、芜湖和长江下游的镇江等地,找到了自己以前在江南结识的一些老朋友,利用他们的渠道从常州府、苏州府、湖州府和松江府等地采购大量棉布。
耿应衢从江南采购棉布回楚贩售,甚至得以直接和中原闯军做买卖,资本由一生百,事业兴隆,马上就一传十、十传百,轰动全楚。绅们正因为李来亨的“暴政”上顿挨不着下顿,听说了耿应衢的情况后,马上就找上门去,要和他联股做此营生。
但是后来袁继咸组织赣勇,截断九江,长江航运不通,耿应衢的生意就受到了沉重打击。但是既然因为李来亨强行推广营田制的缘故,使得士绅们再也无法通过旱涝保收的土地获利,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铤而走险,继续用走私等方式经营贸易。
耿应衢则比一般参与棉布生意的楚中士绅更聪明些,他想到既然从江南采购棉布困难,不若直接于楚中织棉。楚中本来就有江化木棉,虽然不比江南广泛种植的余姚棉那样可以二十棉得七布,可是犹可以二十棉得五布,而且江化棉性强紧,还比余姚棉轻得多,同样适合织工使用。
这时候楚闯的营田政策已经进一步收紧,原本说好要分润给士绅们的一成粮食收入已经变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股本”。
楚中士绅的生活大受影响,即便一些世代家资丰饶的望族,因为人丁繁多,也架不住这样的坐吃山空,连日常吃食都渐渐成了问题。
在这样紧张困顿的情况下,他们又无力举兵在湖北根基雄厚的闯军。耿应衢就抓住机会,说服了许多家生活困难的绅,同他合作经营纺棉工坊。
在随州和武昌,闯军本来就设有制作扬武蓝染料的浆染工坊数十家。耿应衢便在这些工坊附近,择地新建织棉、织丝的新工坊,既可以利用闯军制造扬武蓝培育出来的技工,又可以马上和闯军的浆染工坊合作进行染色。
扬武蓝配制成本极低,远胜于此时江北、中原甚至闽广一带盛行的染料。耿应衢将棉布染色以后,虽然还不能完全同实力强大的松江棉布竞争,但在运输成本相对松江棉布更低的闽广一带,已经薄有几分市场。
第五章 耿应衢的生意经
就在赣勇占据九江,截断楚闯与长江下游苏常湖松四府贸易的时间里,以耿应衢为首的一群楚地士绅,就加紧了他们棉布“本地化”的经营。
在很短的时间内,耿应衢等绅商就利用闯军原本配制扬武蓝而开辟的工坊用地,于附近营建棉布工坊。
数月之间,一栋栋房屋拔地而起,从襄阳上游汹涌而下的汉水,流入长江以后,水流遂稍稍缓和,至武昌处,水网河道大为交错。楚地到处可用水力,可惜现在李来亨不在武昌,否则即便没有李来亨提点,仅仅是方以仁、方以智等一些通晓西学的经世之士,便可以帮助楚闯在武昌大造水力工坊。
话虽如此,本地绅亦非愚人。何况武昌府一带本来就有西洋耶稣会传教士活动,甚至楚闯中在军器监督造红夷大炮的张光,本来就是受耶稣会影响的天主教徒,颇晓得经世西学。
过去白鸠鹤已经在随州督造过了用于制造兵器甲仗的水车,现在耿应衢也仿照此类设施,移植于武昌,利用长江水网纵横的水力力量,更可以加快棉布工坊的生产速度。
深蓝色的染料和轻灵的棉布,都在纺织机和浆染工坊的工作声中,顺着长江的江水倾泻而出。闯军的军队,已经是一个极大的市场,耿应衢生产出来的棉布,立即就可以加工制作成棉衣、棉鞋,马上随军运到北方。
本来湖广和河南两省的闯军,就正在源源不断北上。他们北上过程同样要运送数量庞大的军资辎重,现在又顺带带上了许多来自武昌的棉布棉衣棉鞋,省却了耿应衢的运输之难。
到华北以后,这些冬衣立即就能产生巨大作用,为将士御寒,彰显闯军治理地方的成功和收获。
对闯军的士兵来说,冬衣可以产生直接而明显的御寒效果。而对于另外一些在闯军北伐过程中,刚刚投奔闯军不久的前明文武官吏来说,随军运到的大量棉衣棉布,也使得他们愈发相信道路传闻的一些流言。
近来早有传说李公子领仁义之兵,经略三楚,蔚然可观。一些说书艺人到处传扬楚地经略的成功,坊间处处有“三楚为一世外饶乐地”、“楚地祥和安定,城中旺盛远过太平时节”的传闻。
这些消息当然是以柳敬亭为首的红队系统,有意识进行的舆论宣导工作。可是其中也不乏有确实成分存在,毕竟自己李来亨彻底消灭和降服左良玉集团以后,湖北一带,已经享有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和平与安定。
闯军用营田、民兵、司法推官等新体制治理三楚,随营学堂、乡官学堂也都在加速培养着可堪一用的基层乡官官吏。
楚闯的乡政,当然有可为一大观的地方。
除了这些乡官以外,谢明弦负责的节府试,也选拔了数量不少的一批落魄士人。这些人除了一部分被顾君恩吸纳入参军司,随军北上,参与了艰苦卓绝的博野守城战以外,还有相当数量的一部分留在了湖北,同陈可新学习政务。
此时陈可新已经完全接过了过去由白旺担任的都营田使工作,营庄制改革正在更为广阔的范围中如火如荼地展开。
在这样的新形势下,楚闯除了需要自己培养出来的、成熟可靠的基层乡官以外,也需要相当数量的中层官吏。
由节府试选拔出来的前明中下层文人,在经过了一段时间中基层政务的磨练以后,就与他们的前辈陈可新相同,或者在营田系统中担任要职,或者慢慢走上了各地知县、州牧的位置。
这些官吏未必就是闯军死忠的同路人,可是在时局稳定的情况下,在闯军新体制巩固的情况下,他们都很难再做出什么不利于闯军政权的举动来,甚至是想贪墨要钱,也既无胆量,也无机会。
何况闯军尚处在严酷的征战时期,自上而下都推行右武政策。为了征调援兵北上,楚地已经半成军营,从郭君镇往下,各级武将分出各府各州各县,握有大量实权。
在一些毗邻明朝管辖地区的州县内,不乏还有武将使用军法管制文官。间或便有武将把犯法文官锁拿至府城的消息传来。
但闯军治理三楚,对于本地士绅学子和文人,也并不一概完全进行打压。随着楚闯政权在湖北的日益巩固,荆襄节度使陈荩首先在襄阳前往文庙祭祀了孔子,此后又陆续推出了一些赈济寒生的新政策。
这一段时间来,湖北气候也出现了好转,虽有水涝却无大旱。水涝又在白旺等人的努力治理之下,没有扩散成较大的灾害。
一时间丰收安乐,正在顾君恩麾下做参军的曹本荣,他表兄黄州举人刘子壮当时即在担任营田使,去安陆回禀丰收情况时,路过一大片禾稼,就欣然写下了“履亩科租法最奇,畜肥兵饱士民怡”的诗句。
兵民之相安,士马之安乐,外则虏兵敛迹,内则物阜民安,为耿应衢等工坊主的大发迹,奠定了极有利的环境基础。
这回郭君镇统水师欲东下拔取九江,耿应衢便又嗅到商机,他特地请曾为武昌棉布工坊题字(字是天道酬勤,略丑是确实字略丑了一些)的武岳节度使高一功引见,终于得以见到总掌楚中戎马的郭大将军。
一见到郭君镇以后,耿应衢马上就抓到机会,大谈生意经,向郭君镇大肆推销武昌所产的桐油、麻绳、铁钉,甚至还有给船上水手们准备的冬季手霜。
郭君镇是用兵的大师,却不是生意场上的高手。此情此景,只让郭君镇大感可笑和荒唐。他心中甚至想着耿应衢这样的做法,究竟算不算是绅想要拉拢和腐化自己?
好在有高一功从旁解释,才不至于让性情乖张的郭君镇突然下令,把耿应衢就地锁拿起来。
高一功对耿应衢这一段时间来的经商情况了解很多,他原来就颇为重视了解黄麻士绅的生活状况,对于耿应衢这个出了名的老实人,也有一些耳闻。
获悉耿应衢贩货经商,甚至最后在武昌大造工坊的传闻后,高一功就想起了过去在随州时有过几面之缘时这位老实人的样貌,一时间好奇心大作,便多次前去工坊拜访耿应衢。
一来二往之下,高一功更感到棉布买卖大有可为,耿应衢的思路和想法也都很值得推广。棉布的利润是其次,给这些因为营庄制而丧失田产收入的绅们,找到一种合适的出路,又是另外一种对闯军极有好处的事情。
李来亨慢慢收紧楚中士绅本就不多的田息收入以后,部分人甚至出现了生活没有着落的情况,走投无路之下,怎么可能不对楚闯政权升起敌对的情绪呢?
第六章 明末商税论
耿应衢的成功,落在高一功的眼中,当然就成为了一种具有模范作用的旗帜。他和白旺、陈荩这另外两位节度使商议以后,就决定推出耿应衢为标杆,以此劝说绅投入商贾殖货之道。
毕竟不是所有士绅都有行政经略的才干,不是所有绅子弟都有能力通过节府试,成为楚闯官吏,更加不是所有绅子弟都具有足够的才华,进入顾君恩的眼中,被拔擢为参军司僚属。
剩下的绅之中,又多的是缺乏经商殖货才能的人物。好在现在已有了耿应衢为首的一群成功人物,那些缺乏经商才具的绅,只要投资已有成果的绅商,或与其合营办货,收取股息,都能维持生活。
其实这本就是李来亨推行营田新法的一层用意所在。
营庄制剥夺了地主的土地经营权,虽然为他们保留了一部分的田息收入,使得他们尚且能够通过自己原有的土地收获一部分利益。
但随着楚闯政权的不断巩固,李来亨就不断采用种种新的手法,削减士绅地主们旱涝不收的地产收入。迫使他们完全放弃投资土地,而转入到经营工商的行列里。
营庄制踏勘田地所出,再与耕种者分成,田主所得田息则极少。就田赋的赋税率而言,楚闯政权虽然对自耕农较为优待,可是对于占据农民数量最多的佃农来说,楚闯政权的赋税率比起明朝原有的赋税率,优势并不多么大。
只是营田政策的特点,就在于把原先地主向农民征收的田租,完全夺取到了政权手中。楚闯政权通过田租,可以获得远超过明朝一般赋税率的收入,可是实际上又把地主本来征收的田租率大幅度下降。
对于佃农来说,他们收到剥削最严重的本来就不是来自于明朝的田赋,而是来自于地主的田租。如今田租完全由楚闯政权掌握,田租率大幅度下降,楚闯政权依旧极有利可图,佃农的租税负担则几乎减弱数倍之多。
这还没有提到由于土地经营权落入到了庄使手中,丧失土地经营权的士绅地主,从此再也不能用各种借口,迫使佃农沦为地主的长工,消耗大量劳动时间为地主干白活。
这一部分原属于士绅地主所有的“超经济剥削”,经由楚闯政权派出的庄使掌握以后,他们便能利用农闲时间,组织那些没有参与民兵训练的佃农修缮水利,进一步活化了楚地的农业生产情况。
闯军在湖北消除陋规,增加财政收入,所以虽然频繁兴大工、修水利,可是民却自安其乐,毫无苦楚可言因为他们以前农闲时不用去修缮水利,一样要被地主叫去帮忙干各种白活,现在帮楚闯政权修缮水利,既可以获得一定收入,将来水利设施同样还可以供自己使用,生产的积极性,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在商业流通范围,李来亨则基本保持了李自成提出的“平买平卖”政策,主要实行保护工商流通的经济政策。
过去闯军由于整顿军纪的需要,在军中基本上是采取以配给制为主的制度,对于士兵很少发给现银军饷,只有少量的生活津贴而已,而主要是给士兵和家属发给可供生活余裕的粮食。
但随着楚闯政权在湖北不断发展壮大起来,闯军又已基本上完全脱离了流动作战阶段,半配给制的制度,就非常难以长期维持下去了。
货币的铸造和流通,还有对于商品流通阶段的税收问题,都慢慢提上李来亨需要亟待考虑的范畴之中。
货币问题,因为李来亨上面毕竟还有一个闯军“中央”在。在李自成和牛金星等人完全敲定闯军的货币政策以前,不管李来亨是想铸造标准化的银币,还是推行激进的纸币政策,都不免有僭越之嫌。
而商品流通阶段的税收政策,也即是所谓的“商税”之说。楚闯政权本来颇有意重科商税,但考虑到耿应衢等绅商还在发展的初期阶段,大部分绅经商经验又极少,一旦重科商税,这些还不容易找到生活出路的士绅,怕不是又得要回去造反抗闯了。
只是后来一段时间,毕竟楚闯政权不同于明朝朝廷,像作为李来亨情治机构的恳德记,这样一个非常强力的部门,便是由商人出身的萧维崧以及另外一大群掌柜掌握的。
商人出身的萧维崧嗅觉相当敏感,他广泛收集了明朝商税的具体情况以后,多次写信送往归德、德州和真定等地,同李来亨反复讨论,陈述情况。
明朝的商税包括主要在生产和销售环节中所征收的货物税,如官店钱、塌房税、门摊税、落地税、牙税、契税、酒醋税、屠估税、典铺酌分等。
商品运输过程中,向船户和车主征收的国内关税以及向运销商品的客商所征收的商品税,有钞关税、工关税(如竹木抽分)、门税、过坝税等。
此外,另有市舶司征收的海关关税。
这些种类繁多的税种里,以钞关和盐课税收为最大头。万历年间,钞关税收收入以万历二十六年为巅峰,收入最高达到四十余万两。万历二十六年开始,为了增加商税收入,税监频出,从九江到扬州,这数百里的距离上,就有湖口、安庆、池口、荻港、芜湖、采石、金陵、瓜埠、仪真等多处关卡进行征税。而这势必给商业贸易带来了巨大的破坏力。
根据万历三十年,时任户部尚书赵良卿的说法,相比从前商税年年有足额,逐渐稳步上涨的情况,随着税监的派出,地方上的商税征收出现了“以原额约之,岁缩一岁,几减三分之一”的情况,商税并没有随着征税关卡的增多而变得更多。
以河西务钞关为例,由于征税太多,以至于商人罕至,原先一百多加布店目前仅剩下三十多家。临清关,原先伙商三十八人,今年只剩两人,至于关闭店铺更是有数百家之多。诸多商铺纷纷闭门歇业,严重影响了商业贸易的开展。
到崇祯初年,经由东林党出身的户部尚书毕自严整顿商税,钞关税收这才日渐增加,到崇祯十三年已从万历年间最高的四十万两,增长到了八十余万两可见征收商税的问题上,东林党人未必不能起到好的作用,或者更应该说,在整顿财政的方面,官员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简化为了江南与北方、东林与非东林这样二元化的形式。
盐课方面,崇祯年间的盐课收入较万历原额在130万两以上。
但是因为李来亨占据的三楚之地,大多不是明朝时主要的产盐之地,所以盐课收入虽然极为丰厚,却注定和李来亨没有多少缘分。
至于其他杂项,多以货物税为主,与商品流通环节关系不大。万历六年时杂项原额全部折银,当年实征约三十二万两。此后明朝的杂项货物税基本没有大的变动,直到天启时期因为西南战事和辽事新饷,前后总共加派了二百二十万两之多,崇祯朝更把包含在杂项之中的“生员优免银”也加入加派之中,又加派数十万两之多。
从此处杂项商税的加派中也可以看到,崇祯朝对于商税只有增加,而没有减少。甚至到了军事紧张的时期,崇祯对于“生员优免”的特权都进行了加派。
可以见得明朝朝廷的财政问题,不是因为不收商税,而更加主要是明朝朝廷的整体已经完全腐烂、坏朽。即便崇祯屡屡加派商税,可是这些税银却要不断填入一个又一个的无底洞中,腐坏的朝廷在各个环节上的贪墨,也会消耗大量税银,而低效的行政效率,更加导致了十分钱用出去,只有一分钱能产生效果的弊端。
收不收商税,从来不是此中称得上严肃的问题之一。仅崇祯三年重新整理杂项加派,实际加派额就高达一百六十万两之多。可是在腐朽的行政体制下,这一百六十万花出去,中间各个环节官员抽吃卡拿一番,最后用到实处的税银,能否有十六万两都不好说了。
所以李来亨贯彻了李自成提出的“平买平卖”政策,在楚闯管辖范围内,实际上相较于明朝统治区域的商税,是不增反减。
由于崇祯后期不断增加的商税,特别是钞关等流通环节的商品税,已经造成了地方商业的大规模萧条。所以李来亨推行“平买平卖”、降低钞关商税的政策以后,地方商业和流通复兴,在削减商税加派的情况下,直接税银收入反而比宋一鹤担任湖广巡抚时期,要大大增加了。
其实这并不奇怪,任谁都知道像晚清曾国藩那样到处设关办卡,疯狂收取钞关厘金,固然能短时间内提高收入,可是也势必造成商业的大规模萧条,饮鸩止渴,负面影响极大。
说来好笑,李来亨后世读过不少穿越小说,那些穿越者们穿越到清末时期,都知道裁撤钞关,设置统一的商品税,保护商品在流通环节上不受到层层的剥削而削减竞争力。可是他们穿越到明末的时候,却好像就突发奇想,一下子不懂了商品税的重要性,而只是野蛮粗暴地广设钞关税卡,这比起崇祯一再增加钞关,实在让人想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区别。
也或许是因为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崇祯增加钞关税率和新增加芜湖钞关、南京宣课司、德州仓等钞关的事情吧。
当然在海关税上,明朝的政策就极成问题:福建和广东的海关收入,全部加到一起,居然还不到五万两……
但是不管是楚闯还是中原闯军,都还没有控制出海口,海关税问题也就不需要李来亨多加考虑。
其实明朝海关收入这样低,无非是因为此时郑芝龙独霸东洋,海关收入几乎全落在了郑氏的手中罢了。
但郑芝龙即便通过国际贸易收敛了惊人的财富,可他骤得巨富一样,照样是在福建各府广置土地,并没有把钱花在了扩大船队规模、扩充工商经营的范围上。
说到底,明朝的土地才是最稳定、最划算的投资品。
郑芝龙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超级海商,他熟练地插手甚至垄断相当一部分的国际贸易,在全世界的商品交换中据有了最重要的一块版图之一。
以他的海商经验,依旧把获得的钱财用来投资土地。充分说明了明朝的土地投资回报率高到了何等惊人的地步,土地投资的稳定性更是超过了海商贸易不知道多少倍。
不像李来亨那样用营田制,强硬地把土地投资的回报率砸到无利可图的地步,即便像郑芝龙那样垄断国际贸易的一大部分,又有何益?
当然像郑成龙那样由于清军的打击,出于外部环境打压的缘故,丧失了继续在内地投资土地的条件,倒可能成为一种迈向新道路、新世界的契机。
第七章 九江之战
郭君镇、刘希尧和蔺养成在武昌会师以后,又获得了高一功和湖北绅商耿应衢的全力支持,在补充完种种水师作战所需的辎重物资以后,便千帆并进,顺流东下,直趋九江城下。
九江一役,闯军作战计划完全由郭君镇一手拟定。郭君镇性情乖张霸道,眼高于顶,他没有和武岳节度使高一功以及刘希尧、蔺养成两位水师统帅商议,就直接确定了先攻小池口的战略方针。
郭君镇断定小池口城小狭窄,难以抗衡闯军水师船只运载的火炮。而且九江的供给,多由小池口方面用小划船运至。罢黜小池口,撤其犄角,固我藩篱,可以解决之后攻取九江的后顾之忧。
因为明军疏于防范,楚闯水师以小船夜袭,轻易得手,随即又派兵登上江岸,袭烧了后山营垒,赣勇因此大溃北逃。
至此日天明,江西总督袁继咸原本设置在桂家、渡河桥一带十余座营垒亦被毁平。之后郭君镇才派出蔺养成率部行动,蔺养成是革左五营中最先投靠李来亨的豪帅,所以他虽然也不满郭君镇盛气凌人的态度,但依旧听命行事。
闯军水师派出炮船,移营小池口驻泊,狂轰滥炸,用新铸红夷炮击毁城外坚垒数座,充分发挥了水师的火力优势。袁继咸修建的石城工事遭到严重破坏,守军甚至不敢站立到女墙上防守,城内也不敢举炊。
第三天,郭君镇和刘希尧完成总攻准备,陆师登岸强攻城门,闯军将士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稻草堆叠在地上,障身而进,顷刻之间,就把壕沟填满。
小池口守军士气完全崩溃,陆续放下武器投降,九江失去特角,补给完全切断,形势已然孤立。
但是九江一带毕竟地势险要,虽然赣勇战力不强,可是袁继咸却是一个很有才干的督抚大臣,又获得了江西士绅的鼎力支持,陆续将九江守军增加到了明军官兵六千余人、赣勇一万余人之多。
江南明军中最善战的勇卫营大将黄得功,也派遣数千兵马到九江协防。
正当袁继咸获悉小池口失守而紧锣密鼓加强九江防守的时候,郭君镇抓住明军全力注重九江防御的好机会,密令蔺养成分派小划船及北岸陆师快速前进,出其不意地攻袭湖口要塞,再剪除九江下游犄角。
湖口是长江锁钥,天险林立,绝壁悬岩,水流湍急,使人望而生畏,极难攻克。蔺养成率领的渗透部队,又缺乏炮船,兵力数量也不多,但他潜行迂回,出乎敌人的意料之外,埋伏于湖口后山,等待水师攻击后偷袭。
负责防守湖口的明军将领田雄是黄得功的部下,可是田雄麻痹大意,对于蔺养成的行动茫然无所知。当闯军水师主力对九江展开牵制性进攻的时候,蔺养成也密令渗透至湖口附近的众多小划船放火船袭扰湖口要垒。
当田雄的注意力完全被江面上的水师吸引以后,蔺养成便亲率陆师,在湖口后山发动冲锋,陆师由山顶俯冲而下,勇卫营猝不及防,出营奔溃。
这一支部队本来是袁继咸极为仰仗的明军精兵,却因为田雄的失误,导致未经一战便自行奔溃。守卫九江的江西本地军队,受此影响,军心大乱,不复能战。
郭君镇趁机下令各部发动总攻,与刘希尧一起陆续攻破石钟山和梅家洲等处赣勇营垒,势成摧枯拉朽。
到这天晚上,蔺养成率领渗透的陆师奇兵部队登城,郭君镇则分道水陆截击,闯军得以攻破湖口要垒。田雄率军溃围逃走,袁继咸闻讯以后,扼腕叹息,他向北方朝拜一番以后,便欲投水自杀,但跳水后侥幸未死,又被幕僚救起逃去南昌。
另有一群赣勇防守的小孤山要塞,本来也是九江、湖口一带的坚垒之一,此时获悉湖口被蔺养成偷袭得手的消息后,马上就派人向郭君镇献上降表,主动投降。
刘希尧和蔺养成都赞成接受赣勇的投降,可是郭君镇认为困守小孤山的这些赣勇,根据附近百姓所言,烧杀抢掠,以他们为最。所言郭君镇坚决反对接受这支赣勇部队的投降,反而有意将他们彻底消灭。
他的顽固引起刘希尧、蔺养成两人强烈不满,特别是蔺养成自认为奇袭湖口成功,虽然作战计划是由郭君镇拟定的,可是具体作战过程中也是因为自己临机指挥灵活多变,从敌人侧后迂回,才收取全胜。
郭君镇一点不看自己刚刚战胜的面子,当众反驳、训斥自己的意见,当然让蔺养成感觉分外丢脸。
之后还是因为高一功出面斡旋,提出应当沿袭李来亨的旧制,用公审大会的方式处置手上有血债的赣勇,才稍稍化解了三将间的对峙情绪。
这时候虽然田雄已经逃窜,袁继咸又落水受伤逃亡南昌,但是依旧有部分明军,特别是一些战斗力较高的勇卫营余部防守着江西与安徽交界处的彭泽、马当。
彭泽控扼安庆上游,马当矶则是其附近最重要的要垒之一。勇卫营在此处插桩塞江,但是根据郭君镇的观察,明军防守体系看似严密,可是因为田雄已经逃窜回安庆的缘故,将士多无坚守之心。
于是郭君镇一面让蔺养成督率小划船出动,命闯军水手慢慢拔桩挺进,另一面则乘着闯军大破小池口、小孤山、湖口和梅家洲等处要垒的战胜之威,对彭泽守军进行诱降。
勇卫营本身作为京营部队,军阀性质比之此时活动在江南附近的其他部队,要轻得多,进攻精神也要来得更为旺盛。
可是由于田雄弃军逃回安庆,袁继咸也放弃九江躲去了南昌,守卫彭泽、马当的这一支孤军,要么放弃马当镇,学田雄一样蹿回安庆,要么就只能选择投降了。
毕竟以他们的实力,对比郭君镇麾下水陆大军,实在是敌众我寡。
理论上逃回安庆,确实算是最佳方案毕竟主将田雄已经逃回安庆,他们这些普通将士跟着逃回去,想来黄得功也不会对他们加以苛责。
但此时郭君镇已派闯军部分陆师登岸,部署在马当附近,威胁守军东逃的各处出口,加以堵截封锁。无可奈何之下,守军遂举城投降闯军。
到此为止,郭君镇便得以基本上消灭了赣勇主力,又顺势击破了勇卫营一部,占领了九江府全部的管辖地域。
吴楚锁钥的九江完全被闯军控制以后,从武昌到南京,中间除了安庆一处地势险要,可以阻挡闯军顺流东下以外,其他如铜陵、芜湖、太平,基本上起不到遏制水军东下势头的作用。
只是因为这时候华北战局越发紧张,李来亨一日数信递至随州,催促陈荩、高一功、白旺等三位节度使,尽快将留守湖广的楚闯剩余兵马,尽快调动北上增援,郭君镇才自九江回师,放弃了进一步攻略江南的打算。
毕竟此时的江南,尚有黄得功、刘良佐、方国安、王之仁及福建郑氏等数支部队存在。一旦插足过深,那么湖广方面就无法及时增援华北战线。
南方战局的进一步演变,还要等待北方那一场大决战的结果。
第八章 科举改革
李来亨默默收起了白旺和高一功送来的数封书信,这两人除了和李来亨大略讲了讲楚闯稳定岳州府、九江府的战事以外,都重点提到了郭君镇为人方面的跋扈难制。
只有陈荩的信中,一点没有提到郭君镇半个字的不是,只是重点讲了讲耿应衢等几家绅商近来经营的成果和难处,并请正在北方的李来亨适当帮忙活动一下,看看能不能为楚地绅商们开辟些新市场。
李来亨不置可否地笑道:“王臣是要我给绅商们做大管家,招揽中原闯军的军需生意吗!”
“这些事情倒是其次,郭将军……郭将军还要府主多注意一下。”
“嗯……先不说这个,乐山,咱们闯王爷登极在即,近来启翁又在说什么要避讳的事情,你知道吗?”
方以仁回道:“是有此事,依牛相所言,是要追赠闯王父祖三代,一切文书避海、玉、光、明、印、受、自、务、忠、成等十字。”
李来亨撇了撇嘴道:“这些字眼都颇常用,咱们谷哥的名号谷可成,难道也要改了去吗?”
“若殿下真的听从牛相的提议,谷将军当然是要改名字的。”
李来亨听方以仁一口一个牛相,心里大感好笑。牛金星虽然已被内定为平章政事,巩固了他闯军文官之首的地位。
可是牛金星毕竟是河南人,从闯王提拔陕西人惠世扬做平章,又重用宋企郊、巩等新来官员做尚书的情况来看,牛金星的新朝仕途,还真的未必多么巩固。
说到底,牛金星是一个在明朝比较落魄的中层士人出身,他熟悉戎事,颇有一些经世致用的才干,这一点的确胜过明朝大部分夸夸其谈的士人。
可是比起惠世扬、宋企郊、巩这些本来就做到过明朝朝廷高官,而且具有相当出色能力,又同时兼备了良好声誉的人来讲,差距就比较明显了。
特别是近来李自成筹划登极称帝的一事,几乎是悉数放手给了新任的礼政府尚书巩和礼政府侍郎姜学一两人来办理。
要知道姜学一之外的另一个礼政府侍郎,也就是在开封建政时期就被牛金星提拔上来的河南籍官员刘昌,明明也是礼政府侍郎,可是却基本上插手不到登极大典的事务里。
大概也是出于这个原因,牛金星才会刻意提出这个追封李自成父祖三代,又大搞避讳到十个常用字之多的地步。
方以仁接着说:“牛相考虑既然要避讳印字,那干脆便收缴各地明朝印信,另行颁发新印。将印信改称为符、契、信、记之说。”
“哈哈哈,真让启翁这样搞下去,那闯军里真的是要有不少人改名字了。”
“其实府主有所不知,改名这件事在目下闯军里确实颇为常见。毕竟闯军诸将里多有识字少的人物,大家都出身穷苦,有些人只有小名而没有大名,更没有表字。何况当年众将起义兵时,因为怕连累到家人,出来起兵后大多都故意起一个诨号代替真名,就是不想别人弄清楚他们的真实姓名底细。久而久之,诨号反而成了真名。
现在的情况又有所不同,闯军抵定西北,诸将都是衣锦还乡,升官封爵、荣归故里,都不在话下。这时候就不必再有什么隐瞒,为了体面,便有不少武将忙着给自己改换新名字,倒和牛相弄的这个避讳关系不大。”
说到这里,李来亨就好奇问道:“最近将领中有人改名起字了吗?”
方以仁说:“有,不光闯军元从。连一个在西安刚刚投降的明军降将王根子,近来也把名字改成了王良智。现在军中传闻,都说是王根子知道了自己将要封爵,说一个爵爷连大名都没有,太不像话了。”
这时候许多人都在等着升官和封爵,大家已经知道权将军大抵是可以封侯,制将军或许能够封伯,有一些果毅将军和威武将军说不定也能够封为伯爵,还有不少武将听说已被内定为了子爵和男爵。
因为这是一桩喜事,李自成也有意通过分封爵位来提升闯军士气,所以大伙都在公开议论这件事情。
但是具体何人封何等爵位,还没有一个清楚的定数。不少武将,包括起义时间很早的陕北元从老人,暂时还没有听说到自己将要被封爵的流言,人人心里都很紧张。
没有被封爵的,当然就想被封爵,有可能被封爵的人,自然又想要被封一个更高的爵位。
只有李来亨对此淡然视之,他指着方以仁手上的白金骨折扇,悠然道:“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来亨站起身来,将别苑门房慢慢推开,一股春风缓缓卷入,吹得桌上的宣纸微微起伏。方以仁把折扇挡在了自己的脸前,不露声色道:“暂上谁家凌烟阁?”
“哈哈哈!乐山,走,跟我去拜访一下义父还有刘师傅。登极大典在即,还不知道这太原城里会出些什么幺蛾子?现在义父执掌太原治安,有什么情况,咱们找我义父问问就都知道了。”
“愿从府主。”
李过不光是执掌太原治安之事,李自成登极大典的事务,也有多半要他在旁协从。所以现在李过是分身乏术,一会儿要同礼政府尚书巩讨论登极仪式如何举办,一会儿又要和吏政府尚书宋企郊讨论恢复各地科举考试的事情。
他是陕西人,宋企郊和巩也都是陕西人,大家乡音近似,谈话中提到桑梓家乡的种种景色和故事,倒比和共事多年的牛金星还要更多几分共同话语。
今天李过在帮助礼政府那边解决会试情况,由于急需人才,中原闯军到底不像李来亨那样,已经靠随营学堂、乡官学堂、参军司和节府试四种渠道积累了大量干部储备,所以进入太原不久,便立即着手组织府试。
本来明朝的科举,是必须通过县试、府试、院试,才成为生员,俗称秀才;再通过乡试,才成为举人。
但现在闯军在太原情况特殊,急需人才,所以考试程序也大大简化了。府考中式的就成为举人,可以直接到西安和太原参加会试。因为李自成人在太原,所以会试也就优先安排到了太原。
现在会试已经举行过,将在登极大典正是举行的前一天,确认出闯军的第一批科举高中者名单。今天由主考官巩和同考官、礼政府侍郎姜学一奏报相关情况,并将考中前三名的考卷进呈李自成。
李过在旁帮他们安排场地,安排人员和卫兵。李过读书不多,但通读文字还不成问题,今天的《四书》试题为“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另外一题则是出自《五经》中的《诗经》,题目为释“绥万邦屡丰年义”。
闯军的科举比较明朝原先举办的科考,出于情况紧急的原因,题目数量有所减少,且不允许用八股文体答题,出自四书五经的经义题也大大减少。
李自成本身对科举内容并无了解,他只是放手让自己颇为欣赏的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和礼政府尚书巩放心改革。
巩便提出了“重史论而轻经义”的改革主旨,这次考试中,经义题目只有两道,史论题目却有五道,分别是:
《识时务者在乎俊杰论》、《北宋结金伐辽,南宋助元攻蔡论》、《明太祖诏商税毋定额论》、《汉武帝时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谐论》、《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论》。
另外还有一题则为做赋,李过就拿起了一篇《定鼎长安赋》的作品读了起来,巩在旁说道:“将军,这是扶风举人张文熙的考卷。”
礼政府侍郎姜学一接着说:“自班孟坚作《两都赋》、张平子作《二京赋》以来,京都赋己蔚为大观。《昭明文选》分赋为十五类,京都即被列为首类。不过《两都赋》、《二京赋》均贬长安而褒洛阳。西晋时左太冲作《三都赋》,则所咏者为蜀都吴都与魏都,而与长安无涉。张文熙此赋实为自东汉以来,又一次以长安为题,‘敷典拥文’,而所着力描摹者则为我军之开国气象,所尽情呕歌者则为我陛下之巍巍盛德,我想完全可以列为第一档。”
李过看了看考卷原文,看到都是些什么“终南拔地,太乙千云……苑著上林博望,宫标兴庆华清,沉香之亭香馥,承露之盘露倾”,都是写长安泉物和古迹的;还有什么“金马门边扬雄待诏而至,天禄阁上刘向校书而登”,则是讲长安人文华故的;还有什么“居五位而当阳,称九重而御世……瑞雪兮著一人之庆,大风兮开八百之基”,乃是歌颂新君的。
李过对张平子、左太冲这些名字完全陌生,更从未读过任何京都赋,但知道文章通篇内容大体上是对新朝的歌颂。
只是李过想到巩此前说的废八股、改策论,为的就是要提拔真正富有经世致用实学的才干之士,可从这篇文赋里,李过实在感觉不到什么“实学”的所在。
他摇了摇头,对巩和姜学一两人说道:“这个……咱们做不了主,还是要送入宫中确认过才行,不过我是觉得这篇文章好像差点什么。”
第九章 牛相
“义父说得不错,现在真是天下大争之世,我们要选拔的当然是经世致用的实干人才。这文章好看是好看,但是空谈一些浮华胜景,终归与国事无益。巩尚书觉得怎么样呢?”
“小李将军!”
巩和姜学一等人看到李来亨一行人也来此查看科考会试的试卷情况,全都站了起来拱手作礼。
李过还坐在原位上未动,他转过头去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来亨的身姿,过后不久才欣然笑道:“来亨已长成闯军里数一数二的战将,英姿勃发,少年雄气,将来我和殿下百年之后,闯军打下来的这座新江山,还要你多多扶持啊。”
李来亨嘿嘿一笑,径直坐到李过的身旁,他把一手搭在李过肩上,凑近义父的耳朵问道:“听说殿下又单独召见了义父一次,是否谈闯军开国和东征北伐的事情?”
“你现在亦是闯军权帅,不要这样毛躁,巩尚书还在此,注意一些礼数。”李过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近段时间因为筹办登极大典的缘故,常常和巩一块搭伙办事,每天都被巩灌输了一番朝廷礼制的空话,现在说起话来,倒很有些明朝朝廷大员的样子。
“义父,殿下究竟谈了什么呀?”
自从李自成带兵解除太原之围以后,闯军诸将虽然因为田见秀大同、雁门两战败北的缘故,原本高昂自负的战斗热情被浇了些冷水。
可是没过多长的时间,孙传庭在怀来宴会上被吴三桂袭杀的消息就轰动天下。闯军诸将大多只有和秦军、和孙传庭交战的经验,除了李来亨和刘芳亮以外,其余权将军都缺乏与关宁军及八旗兵作战的经验。
所以在他们的心目中,当然是“传庭死而明亡矣”。就像孙传庭的死讯传到太原时,李自成所惊呼的那句“明朝杀孙白谷自毁长城,从此取京师如拾芥耳”一样,孙传庭的死,又给本来因为大同、雁门之败后稍稍冷静下来的闯军诸将,添了一把更大的柴火。
牛金星本来在开封时就主张北伐,甚至认为应该直接渡过黄河,从河北直取京师。现在孙传庭既然已经死了,闯军最大的一个敌人不复存在,牛金星自然就更加激进,一再力劝李自成立即率兵东征北京。
还有一批新降文臣,他们个个都争当新朝的“从龙之臣”,当然也就迫切地希望赶紧拿下北京,从而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改朝换代,确保自己的万代公侯。
至于武将们,他们虽然都眷恋着关中故土,但多数人已在此前西征援助罗汝才的战事里,领略到了衣锦还乡的荣耀,现在也很想打到京城去,以获得一番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新体验、新享受。
但是也有另外一些人,坚决反对冒然地进军,李过就是其中之一。
李过淡淡向李来亨解释说:“殿下有进取之心,但我,还有宋军师,我们都觉得目下明廷与东虏合流,虏骑纵横,且孙传庭虽死,但秦军、关宁军兵力尚在,明清战兵合计当有二十万之谱。如此兵力,非要闯军集结我们在陕西、河南、湖广、山东各处的全部兵力,方能一战。”
“嗯,我也是这般意见。义父,刘师傅那边的想法,应该也是同我们一样。”
“你刘师傅在白沟河伤得很重,他已经几次和殿下力陈了八旗兵的强悍凶狠。可是军中现在总有一些人,说是长恭在白沟河之战中伤得太重,所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他是畏敌惧虏。”
李来亨瞪起眼睛,呸道:“这些人敢在刘师傅面前直接说这话吗?能挨得住刘师傅几枪啊!”
“来亨,现在闯军虽然席卷北地,可是各省里面,除了你拿下的湖广经营时间较长以外,其他地方的根基都还不稳固。我和宋军师都以为,无论是河南、陕西、山西,还是山东,都需要招抚流亡,奖励农耕,与民休息。
等这些地方有了根基,兵精粮足,再去攻取北京,就成为瓜熟蒂落的一件事情了。其实现在闯军占领的多数地方,百姓生活都还未得到根本性的改善,谈不上真正的民心归附。在许多地方,各地的土寨也是依违在官军和义军中间,首鼠两端,随时都可能改换门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原来的脚跟还没有站稳,就又急着往前冲,万一遇到困难,难道我们要一直退到湖广去吗?”
李来亨心中一惊,赶忙问道:“义父,您和殿下直接说这话了吗?”
李过瞟了李来亨一眼后,方才轻声道:“没有。我只是向殿下直言说了,咱们当初揭竿起义,无非是因为吃不饱饭,实在活不下去了。后来剿兵安民,说的是要救命水火、解民倒悬,这才在河南如火如荼地壮大起来。百姓已经苦了许多年,总得设法让他们先过上几天好日子,之后再来想想咱们自己升官封爵受奖享福的事情。”
巩在一旁笑道:“荆侯菩萨心肠,恤老怜贫,无怪乎陛下这样分外地看重荆侯。”
李自成虽然还未称帝,但是如宋企郊、巩这样的一班新投文臣,近来都已经开始用万岁、皇爷、圣上、陛下的称号来称呼他了。
毕竟称帝之事就在这几天,已经成为定居,李自成自己被这样称呼,也是甘之若饴。
只是李来亨听到巩称李过为“荆侯”的时候,眼皮忍不住一跳,问道:“巩尚书,这荆侯是……宫中已经确认诸帅的爵位封号了吗?只是这荆侯……是何人定的?”
巩听到李来亨这个问题,表情微微发生了一点变化。他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敛神拜道:“是牛相向陛下建议的。牛相说补帅曾督军南下席卷荆襄,既然闯军已经定下了以州名为侯爵爵号的礼制,牛相便提议说补帅当以荆侯为号。”
李过不知道李来亨为什么专门问这个问题,李来亨则低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一旁的巩和姜学一两人,都是明朝朝廷高官出身,一看李来亨的神色,便立即明白了他已经看出了“荆侯”这个爵位封号里暗藏的褒贬之意。
巩还好,旁边的姜学一马上就吓得跪倒在地,向李过、李来亨父子二人急急拜首道:“荆侯之封,实在与礼政府无涉啊!”
李过脸上满是疑惑之情,李来亨则把姜学一扶了起来,微笑道:“此我家家事,当然与礼政府无涉。”
巩在旁说道:“牛相插手将军家事……这……”
李过更加不解其意,皱着眉头问李来亨:“来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来亨笑道:“义父,这件事就让熟悉礼制的巩尚书来谈吧?”
巩眼观鼻、鼻观口,先是默不作声,直到姜学一拉了他一把袖子以后,才缓缓解释道:“诗经中有句话,叫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宋时旧党中人先给王安石加封舒国公,后又改为荆国公,此中暗喻当然是一种很不好的意思。所以从此以后,就少有人用舒、荆二字做封爵爵号……这大约是牛相未细查诗经的缘故吧。”
第十章 李锦和李鼐
“哼,义父,这件事或许真的是启翁不学的缘故?”
李过沉默不语,他拍了拍李来亨的手后,又对巩及姜学一两人吩咐道:“两位大人,我从未读过诗经,当然不知道这句话。二位先生也不必要再往外说这件事情了,如果传到启翁的耳中,或者是让殿下听到了,总归是不好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巩与姜学一,这礼政府的一位尚书、一位侍郎,互相对视一眼以后,都拱手对李过拜道:“悉听补帅之意。”
巩接着抬起头来,看向李来亨说:“早听闻小李帅博闻广识,今日得见,确实是盛名之下无有虚士。补帅和小李帅认为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在面见陛下的时候,向陛下提一下荆侯之事。此爵爵号确实很不雅驯,想来以陛下与补帅的关系,只要陛下明白荆舒是惩的褒贬道理以后,一定会为补帅重新选定一个爵号。毕竟现在登极大典还未举行,这些封号也只是暂时草定的而已。”
李来亨走过来握住了巩的手,他知道巩尚书这样说,那就是在李过和牛金星之间,选定了李过这一方,便笑道:“巩尚书也是陕西人吧?我们皆是秦人,风俗相近,乡音类同,今后还要多多走动一下才好。今后闯军开国建政,总要文武相得益彰才好。”
姜学一赶忙跟着说:“是极是极,小李帅,今后一定多多相互走动!”
“不……”
正当李来亨和巩、姜学一两人攀谈火热的时候,李过却摇头说:“算了,巩尚书,还是像之前说的那样,荆侯这件事就算了吧。你也不要再和殿下提这件事了,此事无甚重要,不要再向外声张。现在明清两军尚有二十万大兵垂在闯军的头顶,哪里是争论什么侯爵封号的时候?不要再向外说了,徒惹物议。”
“这……?”
巩、姜学一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李来亨,李来亨吸了一口气,挥挥手道:“义父所言有道理,现在兵凶战危,明清联军二十万大军掌握有主动权,随时都可能打过来。我们就算说服殿下休养生息,巩固根基,一旦明清联军主动袭来,还不是要大打、特打一场大会战?主动权没有操之我手,谁知道明天光景又会如何?这时候和启翁发生什么不好的争论,也确实不是时机。”
“两位先生,此事先搁置下去吧。我和来亨另外有些事情要谈,就不奉陪了。”
“义父……”
礼政府的两位大人一同拜首后,李过就拿起李来亨走了出去。等候在外面的方以仁见状不明所以,李来亨对他摇了摇头,让方以仁先行回府,他自己和李过慢慢再谈别的事情。
李过身上穿着一袭扬武蓝色的布袍子,他挽住李来亨走到街上,身后连卫兵都没有跟着了。
太原城的街道上还能看出一些肃杀的氛围,是不是有骑着快马的探骑和信使从大街上飞速冲过。就像李过说的那样,皇太极的二十万大军正悬在闯军的头顶上,随时可能攻击过来,主动权操之于敌,闯军即便想要深根固本,也很困难。
“你知道闯王要改名字了吗?”李过问道。
“哦?”李来亨倒未听说过此事,不免感到惊讶,“要改名字?是宋军师出的主意吗?去应那什么十八孩儿兑上坐的谶纬?”
“不是。闯王是要把名字中最后一个成字,改成上面一个日头、下面一个成的晟字。因为牛金星拟定的十个避讳字里,成字实在太常见了,避而不用会带来很大不便。为此经礼政府文臣们的反复推敲,闯王就决定改名叫自晟。晟字的涵义是光明和兴盛,大家都觉得寓意非常好,也比成字容易避讳。”
李来亨之前本来因为李自成追封父祖三代,搞出十个常用字做避讳字的事情,对于近来闯军上层的情况,感到很不乐观。
但是听李过这样说,看来李自成倒是还没有昏了头:“这样便于百姓生活,只是苦了闯王自己要改个名字。”
李过接着盯住李来亨,慢慢说道:“除了闯王改名字外……殿下的意思,是要求我和双喜也改名字。”
“这又是怎么回事?”
“昨日殿下将我和双喜一同叫入宫中,依殿下的意思,我这边是因为过这个字寓意不好,所以干脆趁着登极大典和封爵的机会,改一个寓意更好的名字……殿下已经订好了一个衣锦还乡的锦字。双喜那边,则是因为双喜这个名字按启翁所说,太俗气了一些,怎么说呢,就是不太雅驯。启翁就说干脆一起把双喜的名字也改了,殿下就订了一个鼐字,意思是大鼎。”
李来亨眯起眼睛说:“天子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元士用三鼎,士用一鼎。不知道双喜哥,这个鼐字将是几鼎?”
这件事情实在颇为微妙,李来亨知道历史上闯军中确实有不少人因为避讳改了名字,像谷可成就改名叫了谷英。
但是很显然,李过改名叫李锦,还有李双喜改名叫李鼐。
这两件事情,都和避讳无关。
如果硬要联系起来的话,结合李自成改名叫李自晟这点来看。李过的过和李双喜的双喜,也都算常用字,如果他们中的某一个人将来继承闯军政权,那为了避免因为避讳造成的不方便,改名确实也是应有之意。
只是现在李自成同时帮李过和李双喜两人同时改名,而且改的李锦和李鼐两个名字,寓意都颇好,就让人感觉不好猜度李自成究竟用心何在。
“锦字倒是比鼐字要常用不少……不知道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过摇头道:“我只是把这些事情和你说说罢了,你也不要想太多。现在头等大事,不是登极大典,也不是封爵封官,而是皇太极的二十万大军。羽檄争驰,闯军的天下难道真的三分有其二吗?我看还不见得。千里之路,刚刚开始,我不想闯军内部因为一些无意义的事情,横生枝节,削弱了我们自己的力量。
所以我今天和你谈这些事情,是要来亨你明白一点。对目下的闯军来说,我们在北方的力量本来就弱于明清联军,那就更加不能因为横生枝节而削弱了自己的实力。团结……现在最重要的是维护闯军的团结。
我去过襄阳,也去过荆州,我是见过你在湖广的种种布置和制度。将来一旦有事,或许闯军的未来就要依托在你的那些布置上面……所以我更要让你明白这一点,必须维护闯军的团结,否则争夺天下一定是无从谈起。”
李来亨苦笑道:“义父,我们又何尝挑起过什么横生枝节呢?从头到尾,还不是启翁一个人剃头担子一头热,编排什么牛党、李党之说,没有党争,也要制造党争吗?我近来听乐山说,现在启翁又和宋企郊、巩这些人闹得很僵,弄成了什么秦党、豫党,还有进士党和举人党的分别。
咱们闯军还没有正式开国,启翁就搞出这样的幺蛾子来。我看将来就算横生枝节,十有**也是出在他们那一边的。”
“什么他们那一边,我们这一边的。闯军上下一体,分什么哪一边?来亨,你不要太担心启翁。启翁是文人,手中无兵,影响不到战局的。而且他儿子牛铨不是现在在湖广做襄阳府府尹吗?你透过这层关系,也设法劝劝启翁。”
“启翁无兵,玉峰叔、双喜哥,他们手上的兵力可不少呀……”
李来亨还想再说些什么,他们两人便远远看到大街的远处,李自成的黄龙纛正在慢慢靠近过来。随即一群排列整齐的骑兵护卫着身穿天蓝箭衣、张着小黄盖的李自成缓步走来。
第十一章 宗藩制度
人群中发出了一片“万岁”的欢呼声,自从李自成定西安、取太原以后,文臣们都认为已经“新基肇奠”,便都改口称李自成为“陛下”,百姓们也跟着尊称“万岁”。
已经被任为天佑殿大学士和平章政事的牛金星,还有礼政府尚书巩,都曾经敦请李自成自称为“朕”。
但是李自成坚持要等到登极大典结束以后,名正言顺了再改口。于是在太原就出现了一个这样的情况:
文官们都已经称呼李自成为皇上和陛下,元从的武将则大多还在叫大元帅和殿下,李自成则自称为“孤”。
李来亨惊讶道:“殿下出宫?这是要去哪里?”
李过回答说:“这个方向,应当是去看晋王和秦王。”
“晋王和秦王?义父,您才封了一个荆侯的侯爵,闯军里谁能封得上晋王、秦王这样的王爵啊!”
“哈哈哈,不是。”一向肃穆的李过难得开口笑道,“不是闯军的晋王和秦王,而是明朝的晋王和秦王。就是我们在西安俘虏到的明廷两名藩王。”
李来亨未曾想到在大战来临之前的紧要时刻,在李自成即将开国称帝的前夕,闯王怎么会这样突然大张旗鼓,专程来看望秦藩、晋藩两位已经被闯军俘虏的明朝藩王?
以前闯军攻破明朝的重镇以后,第一件事总是要生擒藩王,占领王府。毕竟明朝宗室的那些穷苦远支不说,只说近支的这些个藩王,自己亦有了以数十万计的庞大土地,又广开商铺,还插手盐法,早就是富得流油,如此情况之下,居然每年还要占用朝廷财政支出的将近一半,作为种种赏赐和消费之用。
甚至到了崇祯皇帝最后这几年,藩王们的开支还是居高不下。即便算上清查、拖欠和折色,依旧高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且要知道,明朝对藩王开支的所谓折色,就是只有本色和折色,就是要么拿银子,要么拿粮食,不会用不值钱的实物,或者印出来市场无人问津的铜钱钞来支付。
宗藩俸禄就高达九百万石,何况宗藩俸禄还不是大头。藩王们还有其他各色临时性的开支,每一样都花费巨万,比如亲王没有之国的时候在北京的婚礼费用,前往之国的费用,公私的祭祀,到了地方住的城池和王府的建设费用。这些费用有的在北京支出,到了地方,就由地方支出,正税里扣除。修建王府最出名的就是福王,万历仅给他修的王府就花了四十万两银子。
除此以外,还有像王府的徭役,基本上也都要由地方政府来解决。
王府的徭役有很多,比如城府的修建,乐工,武生,还有烧香道士、养殖的牲户、屠户等。还有仪仗,典膳厨役、煤户、菜户、库役、医户等等。
总之是不计其数。
这些和庄田、皇店、皇盐,甚至还有茶叶,还要再加上藩王们常常在官道开设榷关征收过路费(喜欢说商税的人,去砍藩王啊!)。
所以在李来亨看来,东虏有一万个不是,但至少在袭爵递降上这一块,是有可以参考之处的。否则如洪武帝那样,即便在国初制订好了诸色宗室应享的待遇,可是只要王朝维持时间够长,宗室不断繁衍人丁,代代都要封新的爵位出来,什么样的朝廷、什么样的财政能支撑的住?
爵位代代世袭,然后代代降等,如果子孙未曾立功,数代以后君子之泽自当斩之。
李来亨看李自成这样的架势,难道是为了和皇太极争夺明朝旧臣的人心,打算重新笼络起明朝的藩王宗室了吗?
此前闯军在河南和湖广的时候,的确是每破一城,若擒获藩王,一定会将其杀死。但李来亨也听说了后来闯军在陕西和山西,都不再杀戮明朝的宗室不仅是生活困苦的远支穷宗不杀不戮,而且就连名声很差的嫡系藩王都只是抄没其家财,并没有将他们直接杀掉。
李来亨心里想到这点,便撇着嘴对李过说:“殿下这个意思,难不成是为了笼络人心,又要把明朝的秦王、晋王,全都好吃好喝地供奉起来?义父,话说回来,既然闯军的封爵之制已定,殿下和启翁有没有透露一下我朝今后的爵位世袭之制将是什么样的形式?总不成也和明朝宗室之制,一个样子吧!”
李过抓着李来亨的右手,盯住义子的双眼,静静道:“殿下常常说你是李家的千里驹……近来有一回我和巩尚书谈及此事,巩尚书专门和我讲了史书上另外几匹千里驹的故事。有前秦苻坚被诬陷杀害的一个侄子苻朗,还有曹操的族子曹休、朱温的侄子朱友伦。这几个人都是做皇帝的侄子,说来我和殿下虽然以兄弟相称,但其实辈分来讲我也是殿下的侄子。”
李来亨听着李过这一番话,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不懂李过只是无心之言,还是话里有话。以李来亨对李过性情为人的了解,觉得依照李过的大公质朴,如果真有什么言下之意,是绝对会摊开和自己讲明白的。
这是这苻朗也好,朱友伦也好,听起来都不是很吉利的感觉……
但不等李来亨继续再深问李过两句话,从李自成那一队打着黄龙大纛的骑兵队伍中,就冲出数骑。
李双喜走在最前面,穿着一袭淡色石青起花的大红箭袖罩袍,蹬着青缎粉底长靴,腰间还佩挂大珠、翠玉和金银宝石装饰的短剑,头发扎得干干净净,显出一种又华贵又英武的王公气派来,倒让李来亨快要看不出过去那一个爽朗陕北汉子的身影模样了。
“是过哥和来亨吗!”
“双喜哥……”
李双喜于李来亨实有恩义,毕竟当年在竹溪县若非李双喜和白旺带李来亨入伙投闯,也轮不到李来亨今天有这样一方诸侯气象。
“双喜哥别来无恙吧,我已经听义父讲过了你在闯军西征时的许多英勇事迹。”
李来亨站在地上,高高抬起头来仰视着骑在马上的李双喜,拱起双手慢慢说话。
李双喜则勒住缰绳,他穿着华服,身上也是披金戴玉的样子,跟在他旁边的一个书生就是从洛阳时期开始就跟随李双喜身旁的书办邵时昌。
“见过小李帅。”邵时昌也和李双喜一个样子,端坐马上,只是稍稍拱手对李来亨说话,“小李帅年纪轻轻,好像升任权帅的时间比李鼐将军还要更早一些,当真是少年英雄,非凡的不得了。”
李来亨略略惊讶了一下,他重又看了眼李双喜和邵时昌后,便向李过说道:“双喜哥也升任权将军了呀?这又是一桩大大的喜事呀!”
李过微微扫过几人,便径直走向那面小黄盖的下面,边走边对李双喜、李来亨说:“双喜,来亨很久没有见过殿下了。你也带来亨过去见见殿下吧……你们这一趟过来找明朝的晋王和秦王,是已经定下了那件事情吗?”
李双喜牵住缰绳,不大好意思地笑道:“嘿!那两个朱胡子为了五千两已经是抢红了眼,你争我夺,谁都想抢着做着一日天子,抢着做这亡国之君呀!”
李来亨不禁奇道:“什么一日天子?这大明朝的亡国之君,当然是算在崇祯皇帝的头上,怎么轮得着秦藩和晋藩?义父,这又是怎么一番的道理?”
接着他突然想到什么,脸上也就自然升起了一种又好笑又觉得十分尴尬与好玩的表情来,想着想着李来亨也禁不住笑道:
“自古有强逼禅位的事情,这争着抢着要禅让给闯军的事情,恐怕是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第十二章 遇顺则止
不管近段时间李来亨在太原城里看到的闯军诸将,发生了多少变化,闯军的政权,向着一个更加“成熟”的封建政权,有了多少转变的迹象。
至少当他跟随李过走到那面小黄盖下面的时候,李来亨所见到的李自成,依旧和他当年在竹溪县初见李自成时的气质没有多大分别。
李自成看起来依旧是比三十多岁还要年轻和强悍许多的样貌,他简单穿着一件天蓝色箭衣,头戴那标志性的大毡帽,衣着依旧称得上朴素,好像比起几年前在竹溪县时的样子,比起后来在洛阳城时的样子,都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牛金星也跟在李自成的身旁,“启翁”现在已经变成了巩尚书口中的“牛相”,他随随便便地戴一顶高东坡巾,又在便袍上漫不经心地披上一件丝绵半臂,竭力要在服饰方面显得很潇洒的样子,但刻意做潇洒姿态的同时,又不忘了将精益求精衣物的材质。
李自成身后的跟着几名持扇的侍从,其中还有一人居然手捧香炉,在这街上看起来便很滑稽,时不时从兽炉里喷射出来的氤氲香气,好像也让李自成感到有些不自在,只有牛金星一人甘之若饴。
李来亨跟随李过走到闯王的近处,也闻到了小黄盖下的这股香气,他看到李自成刻意控制着呼吸,好像被那香气刺激得浑身难受时,便赶紧甩甩手,大声喊道:
“嗨!这一股香气太浓郁了些,殿下,我刚从真定赶过来没几天,实在是闻不惯这种味道呀!”
李来亨说着也就算了,手上还越甩动作越大了起来,让牛金星脸色都变得颇为微妙。李自成则眼睛一亮,他和李过两人相互间瞧了瞧,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继而大笑道:
“来亨说得真对!不止是你闻不惯,其实孤也闻不惯啊。启翁,把这什么鸟香炉给孤撤下去吧?在宫中也就算了,出了宫还供着一个炉子像什么话!”
李自成的脸色豁然开朗,牛金星听到这话,随即也莞尔大笑起来说:“补帅和小李帅父子封侯不说,小李帅又是如此朴质明理的一个人,这件事让史官记录下来,未来一定会成为咱们大顺朝开国时的一段佳话。”
李来亨不管牛金星的言下之意,只是故作好奇道:“殿下……啊不,陛下,咱们新朝开国,已经拟定了国号为大顺吗?”
李自成从那面小黄盖下走了出来,他很想被阳光直接照射着,反倒不喜欢天天顶着一面小黄盖的刻意感。只是自从李自成安排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和礼政府尚书巩来筹划登极大典,而非直接让牛金星筹划此事以后,牛金星就越发在意起来李自成身边种种的所谓“礼制”了。
李自成自己对牛金星搞出的那些避讳、那些仪仗,都不甚感兴趣,可他既然重用了宋企郊和这一班陕西老乡,也就觉得确实有愧于牛金星,自然在这几件小事上,觉得遂了牛金星的愿望,毕竟也无碍大事。
不过大顺朝的国号之事,倒并非牛金星的建议,而是宋献策规划出来的。
李自成没有直接回答李来亨的问题,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来亨,你不想知道你也被孤封侯的事情吗?”
李自成虽然没有以“朕”自居,但他处处强调这个“孤”字,依旧还是让李来亨感觉到,李自成好像和从前的闯王、从前的大元帅,的确是发生了些微不可扭转的变化。
李来亨看李过竖立一旁,李双喜也还骑在马上,知道闯军到底礼制还不严格,因此也就只是在李自成面前拱手笑道:
“其实父子封侯什么的不过小事,倒是我父子皆封侯的话,殿……陛下考虑过爵禄降袭之事吗?启翁是否提过此事?大明的宗藩之制,一子承袭,余子降等,代代世袭下去,也无怪乎宗室膨胀,养出那种像福王一样的怪物来。若我朝开国以后,有降袭考封之制,自当可以避免宗室膨胀、挤压国用之祸。”
李来亨这番话刚刚说完,李自成便转过头去看了牛金星一眼,如此看来牛金星大约是没有像李自成提过这方面事情的。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毕竟李自成现在只有一个岁数极小的女儿,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一个李双喜还不过是义子,李过虽然有血缘关系,但也只是侄子。
这新朝的宗室,总共就没有那么几个人,比之当年朱元璋称帝时已经生下好些个儿子的情况,截然不同。牛金星一时没有顾及考虑到将来新朝的宗室制度要如何设计,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至于李来亨所言,无非是吸取明朝的教训,毕竟明朝这种长子承袭而不降等,其余诸子又全部只降一等袭爵的制度,那真的是用不了几代人,就会凭空多出无数王爷来了。
按照李来亨的想法,亲王去世后,只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亲王的爵位,但是这个继承,是降一等继承。也就是说,亲王去世后,只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他,降袭为郡王。
这就是“世袭递降”和明朝宗藩制度中“世袭罔替”的区别。
除了直接继承爵位的那一个儿子以外,剩下的人也就不必限制科考经商甚至从军,大可以自己解决生活问题。
明朝的宗室制度问题就在于一面维持了朱元璋制订的“世袭罔替”体制,造成了宗室人数的急剧膨胀,另一方面又因为燕王靖难的成功,造成了明朝对于宗室人员的过度敏感,不得不额外付出大量财政支出对宗藩进行“权力赎买”。
但这种“权力赎买”真的起到了作用吗?朱棣前脚才去世,后脚汉王可就举兵造反了。
朱棣以后两百年间,明朝再无藩王造反成功,难道真的是因为花大钱赎买政治权力的缘故吗?其实藩王造反成功才是千中无一的特例,朱棣把自己的特例当成常例来进行防范,白白让明朝付出了数不清的资源去赎买本就不存在的所谓藩王“政治权力”。
唐代皇族多宫廷内斗,可那都是父子间的内斗,也不是藩王造反成功,宋代更是无宗室之患。唯独朱棣自己是藩王造反成功的千古一人,便把这千古一人的特例当成常例来防范,致使明朝财政有了这样多的无谓浪费,或许也只能说是自因自果吧。
李自成微微皱起眉头回道:“宗藩之事,之后来亨有空时可以细细与我谈一下。你说的国号一事,这是宋军师所订,参考的是《遵闻录》。”
牛金星在旁解释道:“这是一个其来有自的谶语,是正德年间梁亿撰写的《遵闻录》所载青田先生之言。当年明太祖曾经让刘伯温卜明朝历数之长短,诚意伯算出了一句‘遇顺则止’。明太祖以为‘遇顺则止’是暗喻明朝有三百零八年的国运,却不知道是应于本朝。”
李自成以大顺为国号,张献忠以大顺为年号,清朝的爱新觉罗福临也以顺治为年号。三个政权做文章都离不开一个“顺”字,正德年间开始流传起来的这一句谶语,影响力在明末当真不小。
“陛下!晋王和秦王已到了。”
现在负责掌握李自成中军御旗鼓的李友,还有田见秀的心腹部将吴汝义一起带着一群明朝宗室赶了过来拜见李自成。
两个朱胡子走在前面,他们已没有穿着亲王的服装,反而都是穿着白衣,好像为谁缟素戴孝一样。
未等李来亨想明白,晋王已经抢先一步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大哭道:“东虏陷京,玉步孤悬,我先帝为虏贼所害,蒙难京师,谁人能为我朝复此君父大义之仇,谁便理应坐得天下呀!”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崇祯肯定还没有死掉,或者说他的死讯现在根本没法确认。因为皇太极控制北京以后,清军就将紫禁城完全封锁了起来,不要说是李来亨几次派去北京的红队人员,还有陈子龙和方以智在北京的那些朋友,就是吴三桂这样积极投靠皇太极的关宁军大将,一时间都搞不清楚崇祯的生死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甚至连崇祯的几个皇子公主,都无人知晓他们的生死。
所有人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打着崇祯皇帝名义的诏书圣旨,正在源源不断地送出紫禁城,并为皇太极提供了各式各样的名分和借口,使得清军得以从容稳定他们在燕代一片控制区中的情势。
晋王如何确认崇祯已经被东虏杀害?
不过李来亨再想想也能明白,崇祯死还是不死,还有他死在谁的手里,在今天的太原城里,无非是闯军的一句话罢了。
“东虏杀害先帝,这是大明朝的国仇啊!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南都的潞王听从伪诏,据说已经自号监国,福藩亦是如此,皆听伪诏之言,全然不顾君父之仇。天下之大,谁能为我大明哭先帝、祭先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