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虫豸搞政治
“殿下和这种虫豸一样的人物在一起,能搞好政治吗?”
李来亨一想到连固关都有可能已经失守的事情,对田见秀的所作所为更加深恶痛绝。等其他诸将离开帅府行辕后,他才和方以仁私下讨论下一步要南退的底线所在。
“田见秀这些人……还有牛金星,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李来亨自顾自的发泄着,方以仁则皱起眉头道:“现在的问题在于固关是否失守,如果固关已经丢失,我们就连滹沱河一线都很难守住。依旧留在滹沱河以北的话,随时都可能遭到孤立,变成一支被明清联军三面包抄的孤军。”
“滹沱河一线必须守住……至少要守住滹沱河南流。”
李来亨站起身来,把帅府花厅的窗户打开,一阵料峭的春风吹入屋中。气温渐升,寒意比起之前数日下降了许多,估计要不了几天时间,河流就会渐渐解冻,闯军沿河据守的希望还是相当大的。
“让马宝立即带兵,抢占河间府南部数县。之前我急匆匆带兵从德州赶往保定,中途没有留兵略取河间府之地,这是我的过错,以至于现在让咱们的防线出现这样大的一个缺口啊!”
等到气温上升以后,河流解冻,闯军就可以据守滹沱河一线。但是滹沱河向东注入河间府以后,大河两岸的要地如献县、交河、南皮等县,现在都还没有被闯军占领。
虽然明军也没有力量控制河间府府城南面的几个州县,当地完全处在军事力量的真空状态里,大多是由少数地方官绅自行管理。
可是按照顾君恩的估计,率领清军南下迂回部队的辅国公博和托,他从博野城下带着一部清军残兵逃走以后,并没有直接北上经白洋淀逃回京畿。而是剑走偏锋,向东进入了真空的河间府一带,如此推断,则献县、交河、南皮几处要地,很可能现在已处于清军的控制之下。
“若好直推论不错,清军确实很可能已经占据河间府要地。不过清军的那一支残兵,实力不强,未必敢于分散兵力控制各个州县。”
方以仁同样神色凝重,山西局势糜烂以后,河北闯军在战略上处在一个三面受到夹击的突出部位置里,确实十分危险。但方以仁对河间府的情况,还比较乐观,他接着分析说:
“清军溃兵,即便几经收拢,也不可能超过三千人以上。就算敌人比较大胆,敢于分兵占领各个州县,以如此兵力,也最多控制河间府府城和天津、沧州少数地方而已。府主,只要马宝用兵较快,一定能赶在敌人南下以前,控制滹沱河以南的河间府各县。”
“希望如此!”
方以仁随即又感叹说:“宋辽鏖战河北多年,宋人兵力多集于真、定二州。现在大同、京师,皆在联军之手。京师即宋之幽州,大同即宋之云州,幽云在彼而不在我,白沟不可恃,滹沱又能坚守多久?宋人在真、定之间,又是挖河塘、造水田来绊敌,又是广修城寨要垒来阻敌,这些优势又是我们所没有的。”
李来亨知道方以仁的话说得还算浅了,如果比对北宋时期的形势,那他还可以说今日的京师富庶程度又远在宋时幽州之上。而且真、定二州之间的城池,大多被清军前几次入关时攻破过,城防残破,虽在闯军占领以后,进行了不少修复,但肯定不能和宋人严加防守的要塞相比。
明清联军的实力,至少不下于契丹。可是闯军的力量,现在是一定比不过据有天下三分之二的宋军啊。
“不管情况怎样,待闯军主力从陕西返回,局面肯定会有所改观。乐山,不必过于忧虑了。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先守好滹沱河一线……等马宝抢占河间府的献县、交河、南皮三县以后,我们从固关到真定,再沿着滹沱河向东到晋州、深州、武强、献县、南皮,就可以形成一道新的完整防线。”
方以仁苦笑道:“固关是天下险要,只希望还在闯军手里啊。”
“田见秀啊田见秀!我和刘师傅已经商议讨论过了,现在就立即派张皮绠和刘汝魁率领骑兵部队先行赶去固关一带。如果明清联军还没有占据固关,就赶紧入关城协防。如果敌人已经占据了固关,也要不计得失代价,拼尽全力,趁着敌人立足未稳,赶紧抢回关城。”
李来亨说的很有信心,但不管是方以仁还是他自己,都对山西战局现在的情况非常不乐观。
大同之败的情况,道路传闻良久,他们掌握的已经比较明确了。但是之后田见秀和姜又督军北上,据说在雁门关的附近遭到孙传庭部署的伏击,损失特别惨重。
这场雁门之战的具体战斗情况是怎么一回事,明确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保定方面来。李来亨只知道这一战闯军败的非常惨,损失不下于大同之战,但具体田见秀又送出去多少兵力物资,他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道路传闻的消息,对于雁门之战闯军一方的重要将领,都只提到田见秀和姜,而没有提到其他被李自成留在太原的田见秀部下,例如田虎、任继荣几人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传闻战况里。
所以李来亨估计此战姜起到的作用肯定很大,这个反复小人又能起到什么好的作用呢!?看来也只能是负面的巨大作用了。
由此观之,李来亨对于雁门之战的情况,就更加悲观。甚至于此战以后,闯军还有没有能力退守太原,他都有些不敢确信了。
如果太原失守,那么固关肯定也没有守住的希望。
“牵一发而动全身……姜反复小人,有他在田见秀的身边,闯军此战实在没有大的希望了。唉!”
方以仁苦笑回道:“陈永福和马宝两位将军,不也是明军降将吗?而且除了姜以外,田见秀左右的副将田虎和任继荣两人,据我所知也都是闯军攻陷洛阳时才参加闯营的降将。为何府主只对姜一人忌惮如此?一我观之,正因为府主一再写信到太原方面,向田见秀力陈姜此人的不可重用,才导致了田帅亲宠姜。”
“闯军攻占洛阳的时候,大势未成,明廷元气尚在,当时投降的田虎和任继荣、任光荣等人,这两年来又和闯军一同出生入死,怎么能和姜相提并论呢?陈永福和马宝他们的为人,乐山你自己都看在眼里,如何不能重用和信任?”
“或许在田帅眼中,姜的为人表现,他也都看在眼中吧。”
李来亨听完这话,只能长长叹气。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用前朝的尚方宝剑斩当朝的官,田见秀不相信自己确实才是正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雁门关小人
雁门关之称,始自唐初。因北方突厥崛起,屡有内犯,唐驻军于雁门山,于制高点铁裹门设关城,戍卒防守。东西山岩峭拔,盘旋崎岖,绝顶置关,形势特为险要。
但在当时,雁门关还不是唐军御边的第一线。等到五代时,后晋的石敬瑭将现在的大同、当时的云州割让给契丹以后,雁门关才从战线后方据点,一下子变成了宋军边境防御上的战略支撑点之一。
北宋初期,宋辽两军便围绕着雁门关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家喻户晓的杨家将故事,就是以雁门关为中心舞台展开。
到了明末时候,由于话本评书文化的泛滥,即便是闯军的将士们,对于雁门关和相关的杨家将故事,也都耳熟能详。
所以田见秀在获悉大同兵败、张天琳战死的消息以后,很容易就相信了姜所言“大同已失,雁门不可复失”的话,决心把李自成留守太原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带去雁门关一线部署防御。
这中间任继荣虽然劝说了田见秀太原是山西重镇,把大部分守军都调离太原迎敌,一旦有失,势必造成山西全局的糜烂。而且李自成在离开太原西征以前,把河东大局重任全部交到了诸将手中,现在闯王还未回晋,诸将如果就失守太原,如何对得起李自成的嘱托呢?
可是田见秀被姜的一番豪言壮语所迷惑,既认为姜有能力说服大同旧部反正复归闯军,又坚信雁门关一线险峻,只要及时率兵堵防关城,就可以拦截联军南下。
带着这样高度乐观和轻松的情绪,田见秀终于率领着三万人的山西闯军主力,慢慢步入到了孙传庭布置的陷阱之中。
哪怕到了联军士兵发动袭击前的最后一刻,姜还骑在战马上,大言不惭地故作姿态,向田见秀“请功”说:
“二府,我在大同边军中,旧部甚多。此次大同边军哗变,恐为饷粮之故,绝非故意构衅。刘迁、万练及李好贤等哗变诸将,皆我旧人,只要阵前我与这班人一语,彼辈势必倒戈来降。”
在闯军之中,老府既是用于称呼李自成的总部,有时候也用于代称李自成本人。所以地位仅次于李自成一人的闯军头号大将田见秀,他在闯军中的代称,除了田帅、玉帅以外,也常常被尊称为二府。
姜如此表态,当然让田见秀十分满意,他抚须道:“可惜我把姜将军从大同调到了太原,否则有将军在大同,诸将绝不至于因为粮饷问题发生哗变。张天琳等人,就不至于就义蒙难了……可惜、可惜!”
田见秀左右的副将田虎和任继荣相视一顾,他们都是明军降将出身。李自成在洛阳战后,有意像安排当时归降闯军的书办邵时昌一样,把这些出身较高的军官安置到了李双喜的左右,让他们帮忙辅佐李自成的这位义子。
李双喜和田见秀又有姻亲,因而田虎、任继荣等洛阳降将,自然也亲近田见秀,常常与他一起行动和作战。
只是他们两人对于明军降将的心态,比之田见秀了解更深,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轻易相信姜的这番作态。
“将军破家为国,等到收复大同以后,我一定向殿下表奏将军功勋。一俟殿下登极,封侯封伯,不在话下。”
田见秀说的破家为国一事,指的是姜“奉命”在太原召集旧部的时候,自掏腰包拿出了一万多两作为旧部开拔的军费。
姜被调离大同以后,手上还能留有这样多的家产,自然也得益于田见秀的庇护。只是田见秀大约料想不到,姜这样积极召集旧部,目的究竟何在。
当然他也就更加想象不到,在原本后世的历史上,姜投降清军以后,还自带干粮,帮清军给大同边军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饷银。由此可以见到,在姜的心中,钱财并不重要,谁能保证他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田见秀对他家产的庇护保全,就和张天琳对姜性命的担保一样,根本无法触动他的内心分毫。
田虎和任继荣知道现在姜在田见秀心中亲宠的地位,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可是雁门之要,极为重要,两人都感到此战不容有失,所以都打起精神,备极小心。
雁门关与偏关、宁武关、平型关以及内三关,共同组成了一道翼蔽晋冀两省的防线:自西向东,偏关翼护吕梁山北段的黄河河谷,宁武关翼护管涔山与云中山间的汾河上游河谷,雁门关翼护滹沱河流经的忻定盆地,平型关左应外三关、右应内三关并连接灵丘古道与滹沱河谷,倒马关翼护灵丘古道以及背后的冀中中山故地,紫荆关配合蔚县、涞源控扼蒲阴陉与飞狐陉翼护易水流域,居庸关配合宣化控扼军都陉翼护幽燕。
现在诸关多为联军占据,一旦雁门失守,影响的不仅仅是晋北一隅之地。雁门关关处在恒山山脉与吕梁山脉北段交汇之处,是桑干河流域与滹沱河流域的分水岭,雁门山对于两面的盆地来说简直就是拔地而起。
一旦雁门失守,那么整个桑干河和滹沱河流域,都将受到巨大影响,再难以防守了。
此刻无论是暗藏阴志的姜,还是自信满满的田见秀,亦或是小心提防的田虎和任继荣等闯军诸将,并没有任何一人能够预料到闯军接下来的惨败结果。
闯军刚过太和岭不久,眼看雁门关在望,田虎也没有发现敌军大队兵马的踪迹,他有些意外,雁门关的位置这样重要,孙传庭怎么会没有在这里放置重兵呢?
难道闯军会这样轻松地占领雁门?
但田虎还没有松一口气,任继荣马上就发现了怪异的地方,闯军放出去的夜不收怎么会迟迟未归呢?
这个问题不仅让田虎和任继荣马上担忧了起来,连田见秀甚至是姜都感到诡异叵测。因为在姜和刘迁的密议里,他虽然把闯军探骑的军情情况全部送去了明军营地,但现在还没到他们约定好的开战时间呀。
按照约定的时机,应当等到闯军抵达雁门关关城之下以后,姜再寻机杀害田见秀,然后里应外合,一举全歼闯军三万精兵。
现在才到太和岭附近,怎么闯军的探骑似乎就遭到明清联军的攻击了?
姜面色微变,他心里已经想到了一种十分接近真相的可能性,这使得本来还老神在在的姜,马上就慌张了起来。
田虎看到他这副样子,心生疑虑,立即转身回马,但三万人的部队,又哪里又可能仓促间就撤出孙传庭早已布置好的伏击圈呢?
因为八旗兵利用姜自己送上门来的情报,狙杀了闯军相当数量的探骑部队,所以直到此时,闯军头队、后队遭到敌人袭击的情报,才终于送到了田见秀这里。
可现在闯军处在太和岭附近的狭道小路中,进退维谷,机动不便,田见秀闻讯以后,马上盯住姜,惊呼道:“我兵前后遭到东虏夹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东虏怎么可能这样毫无动静地绕到我们的身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本来已经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他甚至想着此时拔刀,自己能否直接把田见秀斩杀?可是当姜听到前方、后方传来的冲杀声以后,特别是当他远远望到附近山谷上树立起来的刘迁军旗以后,姜的心中终于变为一片死灰。
他慢慢把刀拔了出来,对田见秀惨笑道:“二府,我是忠心于闯军的。今日之战,即便拼光所有人马,也一定要杀回太原……二府!我是忠心闯军的,今日战后……你该信得过我了!”
田见秀对姜的这番话感到十分莫名,他拍了拍姜的胸膛,温言宽解道:“还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兵力,不要灰心!我们手上尚有三万兵马,即便不能收复雁门,退回太原却是轻而易举的。你的忠勇我记在心中,放心吧,杀回太原一定不成问题!”
不成问题吗?
姜想到自己这段时间来送给刘迁的大量军事情报,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端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刘迁……是我父兄将你一步一步提拔到参将任上,又是我亲手把你提拔成副总兵,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样背主谋逆的虫豸小人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下名将姜瓖
“保护二府!”
轰隆一片枪炮响声,明清联军利用早已布置在太和岭各处险要据点处的火器部队,打响了雁门之战的第一枪。
闯军三万多人的军队,此刻都被堵在逼仄狭窄的小道中,不光是进退维谷,就连正常的兵力调度都异常困难。田虎和任继荣两人马上都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田虎于洛阳战后投降闯军以前,在官军中就是负责指挥火器部队的军官,他对于明军火器战术了解很深,一听声音、一看这样的布置,就已经明白敌人的兵力恐怕要远远超过闯军的三万余精兵。
明清联军枪炮齐发,山谷震撼,任继荣急忙带领亲兵护住田见秀的中军所在。显然敌人早有预谋,闯军正撞进孙传庭布置好的伏击圈里,形势已经大为被动,如果田见秀又被狙杀,那么大军恐怕就会登时瓦解。
“二府,官兵前后夹击,又在山谷上占据了大量地势有利的阵地,显然是早有预谋……我们的希望不大了!”
轰隆一片炮响声后,山石纷纷坠落下来,闯军大队兵马立时陷入更大混乱之中。田见秀知道任继荣这些话的意思,闯军会这样被动,官军又能够这样抢占先机,一定是军情早就泄露了。
他马上就看向了姜,但姜如今这副要效死为闯军拼杀的样子,也不像是作伪。
姜见田见秀对他有所怀疑的样子,心生不安,明清联军攻势发动以后,以姜的为人和聪明程度,他以己度人,立即就明白了刘迁提前动手的目的所在。
如今的情况,很显然是刘迁已经打算抢走大同总兵的位置,明清联军那边……是没有自己的位置了!
他握紧战刀,马上催促手下旧部散开出战,并向田见秀保证道:“二府,我手下旧部多为边军老卒,战力不下于闯军老本。现在兵凶战危,这些兵马我看就先全部交给任将军和田将军指挥,太和岭附近的地形我很熟悉,官兵围堵拦截虽然占尽优势,可是我们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姜把手下旧部兵马全部交出来的举动,又让田见秀把对他的怀疑放回了肚子里,但在任继荣的注视和提醒下,田见秀还是布置道:“好……晋兵都是熟悉本地地形的老卒,现在就分散开田虎、任继荣你们各部之中使用。每队皆配置晋兵老卒数人,由他们为闯军将士们说明太和岭附近地势。”
田见秀把姜这些旧部士兵打散使用,就避免晋兵在两军交战中突然叛变的可能性。姜明白他的用意,但他更明白刘迁打的算盘,大同总兵只有一个位置,明清联军的大同总兵已经许给了刘迁,那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姜深吸一口气,他固然对闯军怀有种种不满,可是现在只要自己还有功名利禄之心,被刘迁抢占先机以后,能做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老子就做定闯军的大同制将军了!待老子擒杀刘迁以后,封侯封伯,照样有一番开国元勋的万代公侯富贵可享!
前方交战规模越来越大,敌人占尽了所有地形有利的战斗位置,居高临下放射枪炮和弓箭,闯军队列被打的乱成一团,数不清的旗帜一面接着一面地正在倒下来。姜心中气恼又悔恨,自己居然被刘迁这个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二府大人的安排极好,末将既然已经投效闯军,自然要为闯王效死。闯王起仁义之兵于中州,剿兵安民、均田免赋,各项措置尽显王者气象。末将相信此战只是明廷的困兽之斗,徐达虽有山西之败,可王保保终究不能用螳臂阻挡海内一统的大势……末将愿为先锋。”
姜的这番话让一旁的任继荣都对他刮目相看,任继荣本来还因为闯军突然中伏,对姜升起了强烈的不信任感。可是现在看姜主动把旧部兵力全部交出,又积极请战的样子,也有些感到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田见秀更是哈哈大笑道:“姜将军,你可知道吗?李补之的那个义子,前营的少虎帅李来亨,他多番写信给我,说将军你是一个反复无常、不可信任的小人。可是今天的事实,我想已经足可以证明,少虎帅毕竟年轻,他的眼光是不如我的。在我的眼里……你就是闯军的傅友德!”
反复无常这四个字让姜心中忍不住颤抖了两下,他仰天长叹,全身上下都充满了一种被命运所玩弄的悲愤感。
不过在田见秀的眼里,姜的仰天长叹,就更像是一个在绝境中准备为主君效死的战士正在怒吼。
轰隆数声,明清联军的重型红夷炮也已经就位,这其中清军的火炮威力更是远在孙传庭的火车营之上。迸裂而出的强劲炮火,马上就让田见秀大开眼界,霜雪未融的太和岭下,炮火连天,大地震颤,积雪哗哗哗地掉落下来,闯军将士缺乏障碍物防护,立即死伤无数。
姜透过到处弥漫起来的硝烟,看到闯军头队至少已有上千人被联军强劲的火力杀伤,许多老本劲兵,尚未和敌人白刃交锋,就被实心弹撕成碎片,缺肢断腿地倒在了血泊里。
“太被动了……二府大人,快下令吧!敌人早有预谋,往后退是撤不出去的,二府大人,只有往前冲,把孙传庭的口袋彻底冲破才有一线生机!”
田见秀点点头,马上对任继荣喊道:“姜说的对!他是晋军的老将,经验老道,最熟悉这一片的地形,我们听他的准没错……把田虎调回来,下令各军,一步都不许后退,我们要从正面突破出去。”
“不……这还不行,二府,各军一步不许后退,后队人马全部以中军大纛为标记,向中军靠拢过来。我们要先稳住阵脚,才能谋求从正面突围出去。”
田见秀虽然是闯军之中地位仅次于李自成的头号大帅,可是他的战场临机指挥能力实在很成问题,让姜都感到颇为头疼。
姜赶紧为他指正道:“现在立即改变方向,强攻正面,一旦受挫,四面遭到敌兵袭击,士气肯定会跌落到谷底。到时候孙传庭一旦发动总攻,我们一口气绷得太紧,实在是南逃全军覆没的可能。”
任继荣也赶紧劝说道:“二府,此议有理,更为慎重。应当如此!”
“好……”寒冷的天气里,田见秀却又忍不住为自己擦了一把汗,“只希望天佑闯军……”
姜把佩刀高高举起,大喊道:“天命在闯军,我姜为李闯王的天下甘愿效死……闯军万胜!”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雁门之战以后
在马宝飞速袭夺河间府南部三县的同时,张皮绠也带领骑兵部队,紧急奔赴固关一线增援。固关是真保镇最重要的关隘之一,北起娘子关嘉峪沟,南至白灰村村口,如果固关有失,那么李来亨全军的侧翼都将受到敌人的直接威胁。
明朝的京西四大名关里,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三个重要的关隘现在都被明清联军所控制。如果连固关也一起失守,那么整个华北大局,闯军都将很难再有什么大的作为了。
鸟道入云中,风光塞漠同。从韩信到郭子仪和李光弼,这处关隘,往往是决定华北命运的关键所在。
张皮绠冲到关城附近的时候,仰头远望,他见到闯军的旗帜依旧飘扬在固关关城上方的时候,心里才稍稍轻松一点,但依旧不敢全部放松,生怕这是敌人的诈兵之计。
经过无数场战役洗礼的张皮绠,虽然年纪依旧很轻,只是一个年龄比李来亨还要小不少的青年将领。可是他丰富的沙场经验,已经使得张皮绠成为了楚闯军队里最老老辣的战将之一。
固关关城皆用石灰粘土灌浆坚实而成,实固形危,雄奇壮美。墙顶之上,为卫戍将官巡城往来通行之道,城周的嵩山峰顶尽建有炮台,张皮绠担心有敌军的埋伏,先分兵从山道潜伏靠近,同时派遣数骑入关城探查。
关城的西城门顶额嵌镶着斗大的“固关”镌刻二字,城楼八角,巍蔚壮观。楼的两旁架有铜炮、铁炮数十门,森严逼人。城门两旁的便道,均用石头铺砌,十分坚实。
西城门至东城门的中间是一段百余米长的弧形瓮城圈,楚闯探骑进入瓮城确认以后,才让张皮绠终于放下心来,相信固关依旧处在闯军的控制之中。
他立即下令将自己率领的骑兵部队全部带入关城之中,增加守军的兵力,同时马上向守军询问山西战局的发展情况。
关城内辟有箭道一处,是官兵走马射箭之地。城外设有教场,现在变成了张皮绠暂时收拢伤兵和溃兵的地方他到固关不久以后,就发现山西中部、北部,都分散着不少被打散的闯军士卒。
边上的西峰山里还有一座玄武庙,因为朱棣靖难起兵的时候,常把自己和玄武大帝的神话捆绑起来,所以玄武信仰在明朝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
此时不仅玄武庙,还有附近的关帝庙和圣母行宫、老母庙等等庙宇,也全都成为了张皮绠收容闯军伤兵的场所。
他实在没想到,只是在自己刚刚赶到固关不过半天左右的时间,就能收容到多达数百人的闯军逃散士卒。
山西局势的糜烂,可见一斑。
“雁门之战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闯方面对于闯军大同之败的情况,已经了解的十分详细,知道张天琳、张黑脸的万余兵马早就全军覆没。
可包括张皮绠在内,因为山西形势过于混乱,田见秀和姜带着三万多兵马前往雁门以后,战局究竟如何,这一支三万多人的军队结局又是如何,就全然不知了。
三万精兵,即便对于现在总体体量扩充到战兵二十万以上的闯军政权来说,也绝非是一个小数字。
更何况田见秀手下的这三万老本,除去其中原本归于袁宗第指挥的一部右营兵马和姜临时召集的晋兵旧部以外,绝大多数,都来自闯军之中除楚闯以外最为精锐的中营亲军。
若三万尽赤……
张皮绠不敢想象这种情况,现在李自成还没有完全平定西北。如果这三万兵马全军覆没,那么仅靠李来亨手上的五万人,是绝对守不住冀南一线的。
如此,张皮绠就很必要马上去通知李来亨,做好一口气撤回河南的准备。
他一手扶额,为闯军的未来感到焦虑。但固关的守军,却为张皮绠讲述了一个虽然称不上乐观,但总算也还有一丝希望的新形势。
固关守军和逃到此处的溃兵,都有一部分人亲自参与了发生在雁门关附近太和岭的那场激战。田见秀率领着闯军三万多人的山西驻军主力,意外遭到明清联军早有预谋的伏击,孙传庭提前抢占各处要隘,密布枪炮,回环轰击,闯军猝不及防,一时间伤亡惨重。
但这支军队毕竟多为精兵,虽然在兵力上和枪炮数量上,相对于当面的敌人都处于绝对下风,田见秀本人又并非一员出色的战场统帅。
可是关键时刻,姜奋勇作战,他不愧是明军中有数的边军宿将。在闯军遭到突袭阵脚大乱的关键时刻,是姜为田见秀出谋划策稳住中军,当孙传庭结束枪炮轰击,改由多尔衮率部强行冲击闯军主力的时候,又是姜部下的一员小将王辅臣于乱军中冲突奔驰,十荡十决,勇猛无俦,抵挡住了八旗兵的第一波猛攻。
这使得闯军得以收拾兵马,在促狭的山道内勉强调整态势,避免了第一时间就被明清联军击溃的危险。
就连张皮绠在听到王辅臣于乱军中突驰冲杀的勇猛事迹以后,也禁不住赞叹了一声:“好勇猛的一员骑将,简直比得上三国时的吕奉先了。”
但明清联军本来就有高达五万多人的兵力,在大同之战以后吸收刘迁所部明朝边军的投靠以后,总兵力更是达到了七万人之多。
如此相比,田见秀的三万兵马,实际处于绝对下风之中。更何况闯军是遭到敌人有预谋的埋伏,在天时和地利上都没有取得优势,丧失了先机,一度被孙传庭指挥铳炮部队杀伤无算,士气因而受到巨大打击。
即便姜和王辅臣一时奋勇作战,稳住闯军战线,也只是使得闯军没有马上崩溃,根本不能扭转胜负。
激战之中,多尔衮亲自率部自山坡上冲下,猛攻闯军侧翼。闯军将领田虎竭力抵抗,又组织步兵架铳射击,试图阻遏清军的攻势。
但是闯军老本兵马对于八旗兵的凶悍勇猛没有心理准备,因为楚闯在砀山的胜利,使得田见秀也好,任继荣和田虎也好,心里都没有把这些辫子兵当成多么可怕的强敌。
结果在和多尔衮接战以后,立刻就因为兵力不够雄厚、战线过于单薄,为八旗兵连续冲破数条防线,致使全军动摇,局势大坏。
据固关的闯军将士所说,清军对闯军侧翼发起的猛烈冲锋,对闯军造成的直接杀伤倒是没有多少。可是乱战之中,奉命指挥闯军火器部队的大将田虎被八旗兵一箭射中脖子,落马战死。
他的死亡给了闯军的士气又一致命打击,造成中军大乱,八旗兵趁势突袭,最危险的时候几乎冲到了田见秀的面前,夺取了闯军中军大纛。
好在山谷狭窄逼仄,除了令闯军难以机动以外,也限制了明清联军更进一步发挥兵力上的优势。关键时刻,姜带领旧部弃马步战,拼死挡住了清军剩下的攻势这点颇让张皮绠感到意外,因为他向来敬佩李来亨的判断力,心中早把姜当成了一个特别不可靠的人物,没想到姜居然如此奋勇。
不过即便,田见秀终究不能挽回胜局。闯军虽然在挡下清军攻势以后,竭力向北猛攻,试图冲破孙传庭布置兵力最弱的正面防线。
但由于这时候跟随在孙传庭身边的秦军诸将,如高杰、李成栋之辈,亦皆一时骁悍。双方在太和岭附近打成了血肉纠缠的消耗战,闯军兵力备极劣势,屡屡不能冲破包围网,后方又遭到多尔衮收网攻击,全军死伤惨重,最后只有约一半人马逃出重围,过定襄退回太原。
但明清联军马不停蹄,沿途继续追杀。田见秀本来还想在太原北面州县设防,但由于雁门之战伤亡过于惨重,沿途又陆续被联军追上几次,造成更大伤亡。
等到他逃回太原的时候,三万多人的精兵,仅仅剩下了约一万人而已,此役阵亡之众,实为李自成起兵以来最为惨痛的一次。
听罢这些消息以后,张皮绠对田见秀的军事才干大感无语,但他同样庆幸道:“至少没有全军覆没!剩下一万兵马,至少能够守住太原几日……我想这段时间,闯王大军就是爬,也该爬回山西了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已厌弃我家
春风拂过,却没有给北京城带来一丝初春的温暖。明清联军在白沟河惨败以后,丢下了二万具遗体,仓惶北蹿,除了辅国公博和托向东突围控制住了河间府府城,大军全部行动,都以失败告终。
从砀山之败再到博野城和白沟河、白洋淀之败,阿巴泰一手埋葬了多少满洲人的勇士?当他带着清军残兵撤回武清的时候,终于面临到了皇太极的怒火。
“贝勒……流贼奸猾,超过我们所有人的预计,并非你用兵的过错。”
范文程向宽解阿巴泰一句,但阿巴泰自知自己屡战屡败,害死了那样多的满洲人,不论于国于家,都再没有什么继续安于其位的可能性了。
只是当阿巴泰想到儿子博和托的长进,想到他突围到河间府的一段高光表现时,终于流露出欣慰之色,笑道:
“范学士,我害死了那么多旗人,大汗没有立即杀掉我,已经是因为兄弟之故法外开恩了。可是不用你说我也会知道,现在盛京一定是家家戴孝,谁家里没有一个父兄因为我的无能被害死了?即便大汗不杀我,我又有什么脸面回去盛京。好在博和托长进许多,再不需要我处处盯着他了。咱们大清国的事情,还没有完呢……范学士,剩下的就看你了。”
“唉……大汗总会给贝勒留一份情面的。”
“大汗不欲我死,国人还能容我吗?”
范文程再不多言,准备送别阿巴泰,这时候一队哨骑奔回营中,留着辫子的满洲探骑下马给阿巴泰、范文程两人回报道:
“大兵已经叩关!”
阿巴泰和范文程二人先是相顾无言,继而皆大笑起来,阿巴泰将辫子一甩,感叹道:“白沟河之败,是我国家草创以来最惨痛的失败。大汗只能用我的人头平息众怒了!”
范文程则说道:“正因为有这一败,我国家大军才有借口继续入关。崇祯皇帝……明国朝廷若不想闯军趁虚直捣北京,就只好允许大汗提兵入关。”
“不错!数十年来不能轻越的关墙,今天明国人却自己为大清打开了!”
“明国人若不开关饮鸩止渴,就要等着被小李贼一剑刺到京师了。”
白沟河之战明清联军惨败以后,阿巴泰退往武清一带,吴三桂等关宁军诸将更是直接退到了北京城近郊。一时间畿辅之间,到处是溃兵逃亡劫掠,由于孙传庭在大同、雁门战胜闯军田见秀部的消息,还没有传回北京,因此一时之间,闯军即将攻入北京城的消息,马上风靡都中。
崇祯以下的官员勋戚们,无不闻之心惊胆战。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前屯镇总兵官李辅明“败死”的消息,关宁军遭此重创,已经很难对抗敌人,而被明廷给予厚望的“神兵”清军,居然同样战败。
皇太极本来就在关外积极聚集兵马,他的本意是在多尔衮、阿巴泰取得一定胜利以后,立即挟战胜之威,率领大军叩关,逼迫明廷割让关墙之地。现在虽然由于阿巴泰用兵失策导致清军惨败,但也使得北京城出现了空虚无备的情况,皇太极趁机率兵抵达山海关附近,并不攻城,而是遣使至京,以率领更多兵力入关助剿为名,要求崇祯皇帝立即开关。
多年来清军对明廷造成的心理压力,经过白沟河一战以后,就将闯军塑造成了一种加倍可怕的敌人形象。
特别是在砀山和白沟河二破清兵的李来亨,更加具有了一种神秘不可测的形象。
朝堂之上,不管官员勋贵们内心的想法是怎么样,不管满朝文武百官有没有人已经开始准备私通流贼。但整体而言,大家口头上还是在痛斥流贼的狂悖,对于凶悍难当的小李贼,也是多加丑化。
但是在民间,本来在河南就已经蔚然流行的“李公子”传说,经过白沟河之战以后,更在京师大为风靡。
多数百姓对于明廷和闯军,并没有抱持非此即彼的激烈观念。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即便闯军打入北京城里,那也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改朝换代,没有什么需要多加担心的地方。
大家反而是对李公子的传说更感兴趣这一点当然也有闯军红队和恳德记幕后操作的影响。李来亨的麾下本来就有一位说书界的宗师柳敬亭在,他算得上是恳德记的元老之一,柳敬亭虽然年岁很大,不便亲自行动,但他的许多门徒弟子,已经活跃在了北京、西安、太原、南京、苏州等地,以说书形式给天下人宣传着李公子的种种传说。
为了避免官府的追查压制,闯军当然没有直接宣传李公子如何兴仁义兵的故事。在多数以中原剿闯为主题的说书故事里,官军依旧是主角和正派,闯军依旧是配角和反派。
但李来亨的人物形象却渐加丰满,他虽然是逆贼,可在评书里父亲却是被朝廷罢官的尚书,啸聚山林的原因也是因为被红娘子强行劫走。
在这些极富有传奇色彩的刻意宣传之下,京师百姓对于白沟河之战的胜利者小李贼李来亨,已经充满了十足的兴趣,人们口耳相传的李公子故事也越来越多,并且越发正面。
“朝廷到处借兵……听说连山海关都割让给东虏了!就为了借兵来剿李公子。”
“大家要体量朝廷的难处啊,朝廷剿贼,还不是为了保住京城吗?”
“那怎么?我可是听说闯兵所到之处,全部免赋三年……我倒是巴不得朝廷保不住京城,咱们也能少纳三年皇粮呢。”
“你疯了吗?胡说什么!为贼张目,也就是现在锦衣卫腾不出手来!”
“嗨,还什么锦衣卫呢。谁不知道连关宁军都在白沟河惨败了?现在京城外面,到处都是关宁军的溃兵……这些王八蛋打了败仗,就找平民百姓撒火,朝廷治不了他们,我看迟早李闯王、李公子要治了他们!”
“这李闯王和李公子,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李闯王和李公子……那就是唐高祖和唐太宗一般的人物,当然是两个人啦!你没说书人讲过李公子在商洛山十八飞骑救闯王的故事吗?”
“嘘!正当官府抓不了你们了吗?待孙督师破贼回来,朝廷一定能够中兴咱们大明的,不要胡言乱语了。”
“嘿,朝廷要中兴,岂不是又要摊派?真不如迎了闯王呀。”
春风越吹越紧,崇祯皇帝在偌大的紫禁城中,却感到越发的无力。他已经完全拉下脸来,做出了借师助剿这样耻辱的事情,,可是大局居然还在恶化。
清军不是无往不胜的吗?怎么就在白沟河让闯贼打败了!
还有那个小李贼,杀了左良玉的是他,今日破了吴三桂的又是他,这小李贼究竟何人?
贼生异人,而天却不降中兴之才于朝廷,这是天已厌弃我家了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来亨的新防线
李来亨拿着红队送来的第一手军情,再三确认道:“严薪,你确定清军已经大举入关了吗?”
红队管队严薪斩钉截铁道:“八旗兵这回入关规模远过于阿巴泰,起码在六七万兵力以上,胡骑充斥,军列队伍之广,根本无法隐藏。不止在山海关一处,据流民间道路传闻,北塞边墙各处均有清兵大队人马入关,有满洲人也有蒙古人,数量均极多。”
“崇祯到底许了什么诺给满洲人?让皇太极愿意这样为他卖力打工!”
“府主,明清媾和,当是洪亨九于中间穿针引线。”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洪亨九是怎么办到让清军这样为崇祯效力?即便是明廷割地,又能割哪块地给清军呢?何况皇太极的野心,岂止于割地!”
李来亨对红队搜集情报的能力非常有信心,所以对严薪所言清军大队兵马已经相继入关的消息,自知非虚。六七万以上的兵力吗?恐怕还不止这些吧!
如此看来,皇太极真的是要空国而出?他倒是看得起闯军,可崇祯到底给出了多大的价钱,能让皇太极给他这样卖命?
此时闯军已经全面放弃了原本占领的保定府地区,战虽胜,可是李来亨不仅不能渡过白沟河直取京城,还不得不放弃保定,大步后退,这不能不让闯军上下,深感挫伤。
张皮绠和马宝的动作倒是很快,他们一个人向西增援了固关,确保了这个晋赵之间的要地无失,马宝则追击博和托收取了河间府南部的献县、交河、南皮三县。
这样闯军虽然放弃保定大步后退,却沿河滹沱河,在固关、真定、晋州、深州、武强、交河、南皮一线,形成了一道新的完整防线。
这条新防线依托滹沱河,在滹沱河和黄河之间的广大区域上进行纵深防御,确保怀庆、卫辉、德州等地局势安定,不至于遭到联军兵锋的袭扰。
但现在李来亨得悉皇太极进一步调兵入关,那么在京畿一带,明清联军最少最少也可以调集七八万人以上的兵力南下。
李来亨和刘芳亮虽然也拥有约五万相当精锐的兵马,可是滹沱河并不是一条特别宽阔的大河,闯军的新防线又十分绵长,中间缺少可以依靠的山脉险阻。
如果皇太极此时强行南下,李来亨是没有任何一点办法可以阻止八旗兵饮马黄河的。
也难怪顾君恩会劝说道:“山西糜烂,燕赵更不可守。滹沱河无法依仗,冒险留在冀南,为了这数府之地,反而可能受到明清联军三面包抄。田见秀三万已没,难道使君要让赵地五万闯军再战没吗?”
“退、退、退……山西已败,闯军士气已经受到很大的影响。我们再退下去,到时候还停得下来吗?”李来亨反斥道,“我不相信皇太极真的能为崇祯尽心卖命,他空国入关,一定另有他谋。”
顾君恩苦劝道:“除了崇祯君臣,天下间又有谁觉得东虏是好相与之辈?可是现在的形势实在危急,清军真的要强行南下,冀南无险可守,八旗兵数昼夜间就可以直抵黄河。现在不多退两步,真的打起来,还能退回河南吗?”
“好直不必多言,我意已决,退是绝对不行的。这不是我意气用事,而是闯军士气使然。一退再退,势必影响全军斗志,这无形的东西,你经过博野一役,难道不知道它的价值所在吗?”
方以仁看李来亨和顾君恩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剑拔弩张地严肃起来,就尽量和稀泥,在他看来李来亨坚持要求闯军不再后撤的决定,更加高明一些。
顾君恩的军事目光不差,可是现在李来亨的手下并不完全是他们的楚闯军队,还有相当一部分兵力是坚强程度十分一般的降军。
除此以外,相比于已经惯于坚守作战的楚闯,中原闯军的防御作战能力,特别是坚韧程度,李来亨和方以仁都不能完全信任。
这不是说楚闯就一定比李自成训练出来的中原闯军更胜一筹,而是因为中原闯军长于攻战,却几乎没有大规模防御作战的经验。如果闯军一退再退,或许会真的退垮中原闯军的士气。
李来亨和方以仁考虑到这方方面面的事情,最后还是坚持把防线维持在固关、真定、晋州、深州、武强、交河、南皮一线。
除张皮绠屯固关,并派兵增援太原方面以外。李来亨又分置诸将,令马宝守南皮和交河二县,马世耀驻守武强,李世威驻守深州,闯军主力则屯于真定和晋州,方便增援太原,而且真定本身也是这条防线上最坚固和重要的城池据点。
从张皮绠接防固关以后得到的情报来看,闯军在雁门之战遭到孙传庭的伏击,虽然损失惨重,连果毅将军田虎都被清军射杀。
但是也没有全军覆没,三万多人的兵马还是逃回了一万余精兵到太原。明清联军不知何故,在雁门之战以后也没有立即攻打太原,而是分兵平定晋北各州县,把闯军在山西北部各个州县的守军和文武官吏尽数剿除,又大行屠杀了一番闯军家属以后,才南下开始进攻太原。
这至关重要的几天窗口时间,给了田见秀以喘息之机。他虽然缺乏战场上临机指挥的天才,可在后勤调度方面的能力却不低。
败退回到太原以后,田见秀立即着手组织防务。全城军民都被调度了起来,姜世代在大同为将,在山西具有极高的威望,此时他已经打定主意要为闯军尽心尽力至少也要等杀了刘迁以后再做他想。
有姜的帮助,闯军在太原组织城防的工作效率便极高。只是短短几天时间,这一万多败后之军,就重整旗鼓,稳住了阵脚,田见秀又动员大批百姓上城协防。
待明清联军因为不知名的缘故,慢悠悠来到太原城下的时候。这座城池已非是此前空虚无人的情况,反而在田见秀和姜的努力经营下,转瞬间就成为了一座足可以让孙传庭为之棘手的坚固要塞。
不知因何缘故,多尔衮似乎对攻打太原兴趣缺缺。这几日来联军的攻城主力,全都是来自于秦军总兵高杰麾下李成栋所部兵马。
李成栋用兵颇狡,可是太原城防坚固,秦军又缺乏足够数量的重型红夷大炮,尝试性攻城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过去孙传庭在陕西时,曾经费尽心力打造出了一支火炮数量极多的火车营。可是新安之战以后,秦军的大炮几乎全部都被闯军缴获。
大同之战和雁门之战,明清联军之所以能势如破竹,那凶猛的火力靠的全是清军的炮兵。现在多尔衮观望不前,只靠孙传庭自己的三万秦军,在缺少重炮帮助的情况下,居然就连只剩下一万人的太原城都无法攻下了。
这就给了李来亨增援太原的时间,从太原到固关的道路上,张皮绠所部探骑四出,楚闯方面也在积极调遣兵力,做出了威胁明清联军西路军侧翼的态势。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田见秀坚守太原,正为李自成自陕西返回争取时间……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闯军大东征
崇祯十六年一月底,李自成已经率领大军助罗汝才攻破西安,在城中死守的卸任总兵尤世威等人,因为双手沾满了起义军的鲜血,在城破以后,全部被李自成下令处死。
占领西安以后,李自成立即部署扫除明朝在西北地区的各个据点,以便为回师太原部署东征解除后顾之忧。
具体部署是:李自成留罗汝才镇守西安,自己亲率袁宗第、李双喜、刘体纯、李友、吴汝义等部中营和右营精兵,继续扫除西北剩余明军据点;李过则率领后营主力南下汉中,打通南下四川的孔道;贺锦等部则西向追击逃亡明军,沿途攻取宁夏、甘肃、西宁等地。
二月间李自成衣锦还乡,回到自己阔别多年的故乡米脂,受到了当地百姓的热烈欢迎。在此前明廷已经掘毁了李自成的祖父和父亲的坟墓,遗骸焚弃无遗。李自成这次重返故里,只杀了参与策划伐墓的一个当地劣绅,此外秋毫无犯。
他还派遣了礼政府侍郎刘昌和姜学易二人,前往重修祖坟致祭。除此以外李自成又重金访求其故人、宗亲,赠以金帛,并改延安为天保府,米脂为天保县,清涧为天波府。
李过的南下汉中也十分顺利,沿途州县望风归附,二月十二日李过进抵城固县,只花费了一天时间就攻破县城。驻守当地的明军企图逃往四川,但在途中被李过率部截击,被迫投降。
只有防守汉中府府城城的高斗枢、黄澍、王光恩等人,因为他们多与闯军有仇,自知如果落到义军手里就没有活路,所以坚决顽抗李过大军的进攻。
高斗枢和王光恩又在郧阳坚守的经验,黄澍又自恃曾在开封城下数度挫败闯军,所以他们一面向四川方面增援,一面以闯军将要屠城来恐吓汉中军民,动员百姓修缮城防。
但由于此时李来亨麾下的武岳节度使高一功,在从张献忠手上夺取湖南岳州的控制权以后,又在崇祯十五年年底数度窥伺长沙一带。张献忠认为西营和闯军的力量对比悬殊,便决定放弃已经占领的湖南中部和南部地区,与他的老朋友贺一龙和马守应两军汇合,决定强行通过楚闯控制区,夺取易守难攻的四川作为基业。
因此四川方面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不能给予高斗枢、黄澍、王光恩等人期待的援军。经过数昼夜的激烈攻防以后,王光恩感到无法继续抵抗李过的进攻,于是说服高斗枢等人,趁夜逃往四川。
途中明军因遭到李过追击,伤亡惨重,黄澍化妆为难民逃走,下落不明,高斗枢和王光恩则蹿入四川。
汉中地区平定后,李过便委任曾在明廷陕西兵备道樊一蘅麾下任过标将的降将贺珍镇守汉中,自己返回西安。
贺锦则统领偏师继续向西进军,迫降固原以后,又接着由陕西凤翔向巩昌推进,占领巩昌府后,所属州县都不战而下。
在宁夏方面,义军的檄文一传到,明朝巡抚李虞夔和分封在这里的庆王束手无策。庆藩宗室和文武官员聚集在王府里经过一番商讨之后,决定投降。李自成命明监军道陈之龙为宁夏节度使,以投降总兵牛成虎镇守该地。
固原、宁夏等地平定之后,明廷在西北的残余据点就剩下了甘肃、青海等比较僻远的地方。由于甘肃一带地方较远,李自成就先行返回西安,将继续西征的任务交给了贺锦和中营战将党守素、辛思忠等人。
三月,贺锦领兵向甘肃进发,一举攻克安定,金县开门迎降,兵锋直抵兰州。明朝甘肃总兵马、副将欧阳衮等人见形势危急,劝肃王西奔甘州,征兵固守。但肃藩驽马恋栈,没有采纳这个意见。马等人便自行逃往甘州,贺锦遂直取兰州,肃王仓皇逃出城外,被明朝卸任总兵杨麒派人擒获,当作自己投诚义军的见面礼。
贺锦厌恶他卖主以牟取富贵,既不忠于明王朝,也不是真心投顺起义军,因此,他不仅处死了肃王,也把杨麒父子斩首。这种做法虽然让不少人感到快意,但也激起了尚在观望中的明廷文官武将强烈的反抗情绪。
贺锦留下党守素镇守兰州,自己统兵继续西进。明军凉州、庄浪二卫先后投降,义军进迫甘州。甘肃巡抚林日瑞、总兵马等人组织顽抗。由于天气转暖,义军战士意气风发,辛思忠亲自上阵率部连续攻城,官军士卒都是被驱迫上城防守,见状纷纷倒戈投降,闯军得以胜利地夺取了甘州城。林日瑞、马等都被处死。
闯军胜利占领甘州以后,肃州等地也不战而下。贺锦在各府州县派设了官员,安抚地方,甘肃全境遂处于闯军政权的完全控制之下。
这时,奉贺锦之命进取青海的义军将领鲁文彬,领兵进抵西宁,被青海土司祁廷谏、鲁胤昌等击败,鲁文彬被杀。贺锦闻报后,亲率大军从甘州驰赴西宁,因为我众敌寡,贺锦没有多做考虑,强行率部闯入异族杂处的青海土司地区,不幸遭到土司兵伏击,虽然凭借一腔血勇,阵斩鲁胤昌,全歼其众,可还是不幸中毒箭牺牲。
贺锦部下的将士悲愤填膺,决心为主将复仇,在辛思忠率领下攻克西宁,生擒土司祁廷谏,将当地叛降不定的土司首领大部处决,彻底平定了自明朝以来就动荡不定的青海地区,剩余土司纷纷归附,党守素便提议将这些人全部迁徙西安居住。
这以后李自成又委任了明朝投降的关西道周伯达为甘肃节度使,升党守素为制将军节制之;西宁青海地区,则由于地处边境,西番汇集,李自成就直接让辛思忠这名武将担任西宁节度使,对西陲一带进行强力的军事控制。
贺锦、辛思忠、党守素的西征战事,花费数月时间。在这期间由于田见秀在山西屡战屡败,致使大同失守、太原被围,全晋危急。所以已经返回西安的李自成,便聚集了牛金星和罗汝才希望李自成称帝的意见。
李自成认为闯军虽然已经占据了湖广北部、河南和山东的全部、山西和北直隶的一部,现在又席卷西北数省,北方地区多成为了闯军的后方基地。可是山西之败说明了明廷还有最后一搏的余力,特别是在崇祯和辅臣陈新甲推行联虏平寇的国策以后,敌我力量对比再度发生变化。
因此李自成审时度势,决定暂缓称帝。他在西安发出行牌,声称:
“今太原二府田,被困河东,已遣权将军李过统领夷汉番回马步兵丁三十万,从西河驿过河,先行恢剿。尔后孤自提大兵百万于后,从长安起马,三路行兵,恢复晋中,剿除代北,至叛逆官兵尽行严洗,顺我百姓无得惊遁。
大军所过丝毫无犯,为先牌谕文武官等,刻时度势,献城纳印,早图爵禄;如执迷相拒,许尔绅民缚献,不惟倍赏,且保各处生灵,如官兵共抗,兵至城破,玉石不分,悔之何及?”。
随后李自成便调度兵马,除留闯营老本劲兵约四万,以辛思忠镇西宁、党守素镇兰州、贺珍镇汉中、罗汝才镇西安、牛成虎镇宁夏、袁宗第镇陕北以外,自提包括李过、李双喜、刘体纯、李友、吴汝义等部在内的闯营老本约三万人,并西北降军白广恩、左光先等部三万人,亲自出关,奔赴太原解围。
这样,至崇祯十六年三月间时,除了西宁、甘肃的部分地区以外,闯军已经悉数平定西北,并由李自成和李过亲自调集闯营老本和秦军降兵共六万人,火速奔赴山西救援田见秀。
明清联军方面,则以孙传庭率军三万围攻太原,刘迁所部大同边军二万人,则在发觉多尔衮率领的二万清军观望不前以后,同样不再积极作战,呈现消极态势。
在北直隶战线,李来亨和刘芳亮则以五万兵力防守着冀南的一条宽阔防线,形势十分不利。
李来亨当面的京畿一带,阿巴泰和博和托父子所部损失惨重,已经不值一提。吴三桂、高第、刘泽清所部明军实力尚存二万余人的兵马,还有一战之力,但比较李来亨和刘芳亮的五万精兵,就相距甚远了。
此时最大的变数在于明廷打开边墙以后,皇太极究竟率领多少兵力入关增援清军?由于闯军方面,即使是最为重视搜集情报的楚闯红队,对于关外清军的总体实力也缺乏准确认识,李来亨也只能模糊估计关外清军尚可调动的兵力应有十万左右。
不管如何,皇太极的这支援军,只要兵力在六七万人以上,不管是投入山西战场,还是投入冀南战场,都会使得明清联军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第一百三十七章 长伯,好做好做
月至中天,皇太极在昌平附近的清军军营里,热烈欢迎着吴三桂、高第和刘泽清三人。簇拥在皇太极身边的将领,全都是满清的贝勒诸王,一个个位高权重,地位尊崇,可是此时也都纡尊降贵,到营门外来迎接关宁诸将。
吴三桂和皇太极交手过许多次了,甚至有好几次他都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关内。但过去他虽然也和皇太极有过来往,却都只停留在文信上。
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吴三桂体态魁梧,相貌英俊,在明廷内都是数一数二的俊秀人物,满洲宗室诸王见到他走入清军营地内,无不为之侧目。
皇太极的相貌就比较普通一些,他留着细长的胡须,眉眼之间看起来比起人类,更像是一种野兽不是虎狼那样凶狠的野兽,而是辽东的狐狸,是那种狡猾的野兽。
清国的皇帝,比起像人类,反而更像是狡狐。
吴三桂射杀过许多海东青,他知道凶猛的海东青并不可怕,狡诈的狐狸,才是最令人胆寒的野兽。想到这点,再联想到近来发生的种种事端,不到一年以前,明军和清军还围绕着边墙进行着尸山血海一般的战争,可到了今天,明军却自己打开边墙,迎接清军入关。
这何至于是狐狸的手腕,简直是萨满在做法。
清国的大学士范文程亲自接待诸将入营,洪承畴跟随在一旁,吴三桂神色不豫,向洪承畴小声问道:“尚有他路否?”
洪承畴微笑回道:“此路最捷,何必他路?镇台尚忧否?”
高第心中犹豫,迟迟不想踏入清军营地,他知道今天走入清军营地,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刘泽清就没有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了,他在通译的陪同下,和几位清军的贝勒诸王有说有笑,还向他们询问着自己前些年投降清军的弟弟现在过得如何。
吴三桂咬住牙齿,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明军开关放皇太极入关,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否则以白沟河一战以后京畿的空虚情况,他们如何抵挡李来亨的进军北伐?
可是皇太极一俟入关,便立即驻军昌平一带,一番眼花缭乱的布置以后,便将八旗兵部署在关宁军四周,隐然形成包围之势。
吴三桂知道清军和关宁军战斗力的差距,如果关宁军有城墙关城依靠,那还可以打一打,可是就在京城外面野战,他们恐怕立即就会被皇太极彻底歼灭干净。
如果只是这样,吴三桂还可以硬着头皮,继续靠陈新甲借师助剿的国策,跟在皇太极的身后打仗。但自从明清联军在山西的大捷传回北京以后,固然明军官兵和崇祯皇帝都喜出望外,崇祯还为此下令北京欢庆大捷三天三夜,可是皇太极在这以后却加紧了包围关宁军的动作。
吴三桂心中越发不安,山西大捷的消息传来以后,崇祯皇帝斗志昂扬、信心倍增,几次下诏要召关宁诸将入京面圣。吴三桂一直以关宁兵在白沟河之战中伤亡惨重、需要休整为理由,拖延时间,没有奉诏入京。
他很了解崇祯皇帝的做法,知道朝廷对于跋扈的武将,是否对付这些武将,关键在于军队实力如何。经过白沟河一战以后,很明显关宁军在崇祯皇帝心中的地位正在直线下滑,孙传庭却靠着山西大同之战和雁门之战的胜利,已有了乘风而起之势。
此时皇帝要求关宁军诸将入京面圣,也由不得吴三桂会怀疑这是不是解除兵权的先声了。
洪承畴看吴三桂还在犹豫,不愿意进入清军军营里,就走近他,低声道:“长伯知道白谷已经从大同回师了吗?”
当啷!
吴三桂心中一惊,提在手中的配件都惊落在地,他心中震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似地问道:“孙督师不是正在围攻太原吗!”
“长伯还不知道吗?李自成已经从陕西渡河到山西了,传闻他率领兵马四十多万星夜赶到太原城下解围,孙督师独木难支,已经解围了……皇上听说山西战事稍稍缓解,便急调白谷回京。”
“独木难支?我听说……我听说清国的九王不是也在山西吗?”
洪承畴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回答说:“战场上刀枪无眼,我听说是睿亲王为闯贼流矢所伤。大清的八旗兵因为主帅受伤,所以不敢冒然进攻,都暂时退回大同一线……长伯以为崇祯皇帝急急召回白谷是要做什么?”
吴三桂听到这话,心知肚明,看来山西战局的变化就出在清军的消极作战上……
不过更让他紧张起来的,正和洪承畴说的一样,是皇帝究竟为何这时候要急急把孙传庭调回京师?
“洪先生……你和孙督师也是多年好友,他回北京来,能够重新再见一面,总归是件好事。”
“哈哈哈!”
洪承畴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几乎仰翻过去,笑着笑着,他好像眼角都快笑出了眼泪似的。
“长伯,你不明白吗?”洪承畴仰起头来,斜眼看着吴三桂,“皇帝要你入京面圣,又要孙传庭不顾山西剿贼军事的紧张情况,速速回京,目的何在?”
吴三桂低下了自己的脑袋:“我……我不知。”
“长伯,好做好做。天下分裂,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洪先生到底什么意思?”
洪承畴不再多言,他弯下腰帮吴三桂将掉落到地上的宝剑捡了起来,双手奉回吴三桂手中,然后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
“白谷要回京师,大汗对他也很感兴趣,想在白谷入京以前,设宴款待一番。只是大汗和白谷素无渊源,白谷这个人又一向看重华夷之辩,须臾之间,大概不会同意和清军会宴。”
吴三桂皱起眉头,更感疑惑:“设宴无非小事一件,现在明清两军联合作战,大汗想见孙督师,怎么会见不到呢?总有机会。”
“长伯啊长伯……大汗的意思是,白谷毕竟是明军主帅,由大汗亲自出面邀请总是不方便的。现在明军诸将之中,除了在大同和雁门表现不错的高杰以外,就数你最为一时名将。若是你出面邀请白谷饮宴,白谷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吧?”
吴三桂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了一些什么事情,洪承畴看着他的表情,更感好笑,吴长伯这样的人精,又怎么会是现在才明白过来呢?
“长伯,好做!”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中兴大明啊
虽然联军主力已经撤离太原郊外,但是联军和闯军的战斗还没有结束,双方依旧有相当数量的部队在山西中部的苛岚州、定襄县等处州县交锋。
李自成亲提战兵六万渡过黄河以后,经过平阳府,立即直趋太原城下。李自成麾下的白广恩等将领,皆是孙传庭的故人旧将,他们熟悉秦军战术,才一交锋就立即发现敌人之中并无传闻中凶悍坚利的八旗兵。
闯军诸将,包括李过和牛金星在内,当时都因为大同之败和雁门之败的缘故,对八旗军的战斗力心有余悸,都认为清军没有出现在太原城下,显然是潜伏他处,另有图谋。
所以李自成并没有第一时间将主力部队投入太原战场,展开解围作战,而是驻军太原城城南的悬瓮山,立下大营,牵制孙传庭的攻城部队。并派李过率领一支精兵,向北迂回往天门关方向,沿途搜索清军兵马的踪迹。
这就给了孙传庭从容撤出晋中的机会本来雁门之战以后,闯军留守山西的三万主力,大半覆灭,只有田见秀、姜、任继荣在太原城拼凑出一万守军,形势危殆,根本不可能阻止孙传庭的攻势。
可是雁门之战结束以后,多尔衮立即改变了此前对孙传庭言听计从的态度,先是下令二万清军在太原攻城战时退兵石岭关,消极作战。不久以后,再前方探骑送来李自成已经渡河入晋的消息后,更是直接在没有提前通知孙传庭的情况下,直接退兵返回大同。
这几乎陷孙传庭一支孤军于李自成援军的团团包围之下,当时李来亨也和刘芳亮从固关方向出兵,有侧击孙传庭兵团的态势。如果不是李自成对于“消失的清军”心怀疑虑,没有直接开战,那么毫无疑问,孙传庭这一支三万人的秦军旧部,势必全军覆没。
崇祯十六年三月底,孙传庭利用闯军援兵尚在犹疑的机会,赶在李过切断天门关的退路以前,断然停止攻城,放弃了几乎将要攻克的太原城,立即退兵。
孙传庭命高杰殿后,全军北指,立即退往宁武关和雁门关设防。秦军在孙传庭的整顿之下,虽然纪律比之以前已经好了很多,但毕竟不比清军那样如臂使指、整齐划一,于闯军围堵下的紧急撤退,自然也是险象环生。
只不过李自成始终认为清军潜伏在太原以北的某地,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有李过一支轻兵对孙传庭北撤部队进行了尝试性的拦截。
但是李过兵力有限,只在天门关附近和高杰所部交战一次,闯军骑兵全部下马,以长矛结阵,依山阻击。秦军虽然拥有局部上的兵力优势,又是思归之军,可是因为地形缘故,居然被李过用少数兵力阻截了很长一段时间。
若非高杰的部将李成栋率领数百人穿林过山,在闯军侧翼打出清军旗号,使得李过在犹豫以后,以大局为重,主动放弃拦截,孙传庭整支军队,就差点因此陷入进退失据的地步里。
这之后,直到秦军一直撤回到雁门关和宁武关一线,李自成才慢慢确认了明清联军的撤退并非诱敌,而是确实径直撤回晋北。
闯军内部对于明清联军的突然撤退,也出现了不同的猜测和意见,如牛金星便认为孙传庭和多尔衮(他还认为孙传庭和多尔衮是一路人)突然北撤是由于孙传庭养寇自重的原因,李自成本人则认为明清联军突然撤围,主要应该是恐惧于李自成带来的闯军主力兵团,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山西地形复杂,不利于发挥虏骑的优势。
但对孙传庭来说,秦军能够在大同之战和雁门之战的连续胜利以后,避免在太原城下的失败,在军队士气依旧比较高昂的情况下撤回晋北,已经是他能够预想到的最好情况了。
“英吾,虏军……清兵现在态势如何?”
白沟河联军战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几乎完全抵消了孙传庭两战两捷为明廷带来的回光返照作用。清军现在观望不前,态度暧昧,京畿又异常空虚,崇祯皇帝虽然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打开边墙,放皇太极率领清军主力入关,可是明廷内部对于皇太极非常不放心,朝廷屡次往雁门关送来诏书,要调孙传庭回师北京护驾。
孙传庭担心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大明会有不测之祸。他礼貌性地接待了一批本地官绅以后,未做深谈,就又找到高杰询问多尔衮的动向。
高杰虽然是李自成的旧部,是从流寇中投降于朝廷的降将,但他生得十分英武,年纪虽然也不小了,但英挺程度居然不下于刘芳亮,俊采风流,也难怪会和李自成的妻妾纠缠在一起。
高杰是个直言无忌的人,还在闯营里的时候,他就曾好几次直言当时地位仅次于李自成和刘宗敏的大将田见秀是庸才。
等室内的仆人退出去以后,高杰便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
“东虏的九王口口声声说愿意派兵接防宁武和雁门两关,可实际上却处处拖沓,至今只派来数百兵员。”
孙传庭闭目道:“朝廷催促愈来愈严厉,我也担心虏酋到燕下以后,会再生变故,如此必须克期回京。”
“大人于举世昏昏、众口嚣嚣之际,亢直敢战,两战两捷,那些手无寸功的言官辅臣,凭什么来议论咱们秦军?”
“唉!目前国家多难,社稷危如累卵,朝廷无兵可用,不得不借师助剿。可是东师贪得无厌,久居畿辅,必生他变。朝廷调秦师回京,亦是情理之中。”
崇祯十一年、十二年时,也是多尔衮率领清军入塞,共陷北直隶和山东八十余州县,所过之处皆烧杀抢掠,景象极惨,
当时孙传庭奉命截击,数次与多尔衮作战都不能取胜,只能坐视清军满载金银财帛和人口牲畜而去。
他对清军的实力有很深了解,也知道过去幸而有边墙的牵制,以致清军每次都只能在长城上找一个缺口进出。现在崇祯皇帝为了抗衡那个小李贼,不得不门户洞开,使得虏骑直接由山海关等处长驱直入,久居内地,即便剿贼成功,也势将遗留五胡、安史之祸。
“饮鸩止渴!别无他法啊!”
高杰还是有些不安地说:“关宁军在白沟河大败,今后秦军就是剿灭闯贼的唯一中坚力量,也是朝廷剩下的最后一支捍卫京师之旅……一旦有事,倘出意外,天下事有不忍言者。”
孙传庭从高杰的话中听出亡国的殷忧,不免深受震动。虽然高杰是流贼降将,可自从新安之败以后,高杰的兵力就成为孙传庭麾下唯一支柱,二人互相支撑,方有今日二战二捷的中兴希望。
高杰出身于流贼,可他的忧国之心,却让孙传庭深为感动。
“传庭不肖,何能承担国家兴亡的重任?丈夫以报国为主,朝廷需要我们回师拱卫北京,即便有不虞之事,也万死不辞。”
孙传庭想到新安之战秦军战败以后,他和高杰等人一路上逃亡的狼狈惨状,想到一路上无数秦军将士的牺牲,又想到在大同和雁门巧施妙计,击杀贼将张天琳、田虎等人的大捷,心中五味杂陈,长叹道:
“中兴大明,中兴大明啊……”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高杰向孙传庭请示一下后,便将大门打开。高杰的部将李成栋从外面急匆匆快步走了进来,他抱拳道:
“大人!末将刚刚已和刘镇台接洽,晋兵过来接防了。”
皇太极率领大量清军入关,崇祯放心不下,要求孙传庭率领秦军回来拱卫北京。可是这样的话刚刚收复的晋北地区,就又有了被闯军夺回去的可能性。
现在大同总兵刘迁愿意帮助孙传庭防守宁武关和雁门关是再好不过了。大同边军约有二万人,清军也约有二万人,孙传庭还打算在山西留下一万秦军协防他估计多尔衮即使不愿意进攻,至少在防守上八旗兵应该是不会再那么消极作战的。
这样晋北守军就有五万战兵左右,加上大同、雁门、宁武等要垒,李自成亲提六万大军,田见秀在太原另有一万守军,合计七万人,短时间内是很难突破晋北一线的。
孙传庭终于放心下来,决定尽快率部返回北京,先行安定京师的局面,面见皇帝以后,再考虑下一步的打算。
李成栋接着说:“大人,关宁军的吴镇台、高镇台,还有山东镇刘镇台,都写信过来,他们现在都急着面见督师,犹如久旱之望云霓。”
“哈哈哈!”
孙传庭和高杰相视一笑,看来关宁军在白沟河之战确实是损失惨重。其实崇祯皇帝招孙传庭回京,除了希望他拱卫京师以外,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让孙传庭像整顿秦军一样,用相同手腕整顿一番关宁军。
经过白沟河之战的惨败后,孙传庭估计关宁军的心气应该也收了不少,现在吴三桂等人主动写信过来,应当也是在做出一个顺服的姿态。
他估计此去北京,整顿关宁军的难度,应该比自己当年去陕西整顿秦军要更容易许多!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怀来宴
四月初,怀来接连下了两天的雨,大雪早就全部消融,雨水渐渐充沛起来,地面也因而显得十分泥泞。
从大同向顺天府行军的秦军足有两万多人,队伍极长,这支战胜之师在孙传庭的率领下,已经摆脱了新安之败的阴影,军容十分威武。
雨后骡马拖拽大车不便,多少影响到行军,孙传庭、高杰、李成栋等人就带着少数部队,先行赶到怀来和关宁诸将汇合。
早在秦军从大同出发的时候,吴三桂就已经给孙传庭写信,表明了关宁军的效忠之意。白沟河之战以后,关宁军的脊梁几乎都被闯贼打断,他们亟待着和秦军联合起来,一同拱卫京城。
吴三桂在信中和孙传庭约好了在怀来会面,除了关宁军的吴三桂和高第两人以外,连山东镇总兵刘泽清也亲自到怀来迎接孙传庭。明军诸将对孙传庭表现出来的高度顺服,也让孙督师对于剿贼军事更增加了几分信心。
他心想近年以来,师无纪律,武人皆跋扈不法,可是经过闯贼的这一波洗礼以后,这些武人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忠孝大义。现在吴三桂等人积极主动地拿出自己的本钱,要为剿贼军事献出一份力来,正说明着大明的中兴事业,已经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幻梦,而是已经漂浮在地平线上了。
“洪先生,之后您要稍微退避一下了。”
吴三桂等人都在怀来等候着孙传庭的到来,他知道孙传庭和洪承畴过去有多年同事的感情,可是自从洪承畴在松锦大战后投降清军以来,孙传庭没有一天不想杀掉他,为朝廷雪此耻辱。
所以即便现在明清已经议和,朝廷已经确立了借师助剿、联虏平寇的国策,吴三桂也不希望洪承畴和孙传庭直接见面,刺激到孙督师。
洪承畴微笑道:“好,剩下的事就由长伯安排了。”
关宁军撤回京畿一带以后,经过休整补充后,现在宁远镇、山海关关兵,再加上刘泽清的山东镇,总计约有二万兵力,与孙传庭带来怀来的兵马数量大体相当。
这些军队现在已经驻在怀来,城内地方狭小,缺乏房屋供秦军居住。为了避免秦军突兀入城,和关宁军将士发生冲突,也为了避免纪律较差的士卒在城内劫掠,所以吴三桂几次派人到秦军军中说明情况,还找来了一群怀来本地的士绅,向孙传庭请求让秦军暂时驻在城外。
这些要求在孙传庭看来,也算合理。他简单安排了一下秦军驻扎的事情以后,就又接到了吴三桂的邀请,关宁军诸将希望尽快和秦军联合的急切之情,已经完全表露在信件上了。
吴三桂花费重金,专门从北京请来了一大群名声很大的歌姬美妾,在怀来城内置酒高歌,摆出了极大、极豪华的场面来迎接秦军诸将。
孙传庭本人对这些美酒歌姬没有多少兴趣,但他知道秦军诸将,包括高杰和李成栋等人在内,对于吴三桂所说的“燕京风流美妾”,无不艳羡。
他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就在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关宁军使者几句以后,终于同意带着秦军诸将入城参加宴会。
高杰是个比较直爽的人,闻言即大喜,还想把军中的亲信部将都带入城中。孙传庭对高杰这种多少显得很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随口批评了两句,不过关宁军来使倒说吴三桂已在城中准备了供数百人宴饮的美酒佳肴,多来些人,也不成问题。
这样除了孙传庭和秦军诸将以外,高杰和李成栋还把军中亲信部将都叫了过来,加上一些护卫,总共凑了五百多人,一同入城。
这么多人,让孙传庭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一路上训斥了秦军诸将好几回。不过大家都觉得大同之战、雁门之战,秦军两战两捷,相比较之下,关宁军却在白沟河之战大败亏输,现在秦军回京,当然理应享受一些美酒歌姬。
孙传庭无奈地摇了摇头:“唉,都是军中老人,不要叫人笑话了!”
高杰回过头去,看着这一队喜气洋洋的部将,反笑道:“大人,咱们二战二捷,兄弟们心气都很高,我看这是军心可用,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李成栋则耸肩道:“这京城里有名的美女,到底是什么模样?比之秦淮八艳如何?不知道吴镇台家那个有名的小妾,咱们能不能看上一眼呀。”
孙传庭看着秦军的这一班骄兵悍将,又无奈又感到好笑,他想到这毕竟是战神之后,让大家在不干犯军纪的情况下,稍微享乐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孙督师!”
吴三桂、高第、刘泽清三人已经等候很久了,吴三桂看到秦军来了这么多人,脸上的表情稍微显得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又消失了。
孙传庭抚着胡须,在秦军诸将、关宁军诸将的一同簇拥下,大步步入帅府。吴三桂已经派人做了装潢,帅府处处张灯结彩,还张贴了许多鼓吹大同、雁门两大飞捷的对联,让孙传庭心花怒放,大感满意。
“督师和秦军的各位镇台、协台将军,都到大堂里来。弟重金自京师请来许多歌姬,此来即为兄等一饱眼福。”吴三桂向高杰等人抱拳笑道,“大堂地方有限,其他部将就先到偏房吃饭休息,怎么样?”
大家对于吴三桂的安排均无意见,李成栋一心想去看看传闻里那个十分有名的陈圆圆,今天到底在不在怀来,急忙忙就要先进大堂里面。
他的猴急模样让孙传庭深感挂不住脸,但关宁军这边却显出了非常宽容的姿态来。吴三桂大笑几声,就叫来了一队相貌姣好的丫鬟服侍诸将入厅。
因为厅内多是女子,吴三桂便在大门外安排了一些仆人,帮秦军诸将将盔甲和兵器卸除下来。高杰是流寇出身,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生死危机,盔甲和佩刀就好像是长在了他的身上一样,一般情况高杰是绝不会把武器解下的。
只是现在情况不同,关宁军这样给面子,孙传庭也觉得放下兵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赶紧劝说高杰两句,让他今后要赶紧学会在京城交际应酬的方式。
在孙传庭的劝说下,高杰才不情不愿地解下佩刀,他心里略微泛起一点不安的心思因为吴三桂等人虽然说厅内都是歌女,又说大家要畅快饮酒作乐,所以要求众人解下武器,可高杰分明看到许多关宁军的士兵都带着武器,守在大厅四周。
只不过现在气氛热烈,高杰心中虽有不安,也不便再多言一些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了。
第一百四十章 苍髯老贼
孙传庭、高杰、李成栋等人进入大厅以后,马上就见到了一番群仙萃荟、粉黛满目的胜景。京师有名的名妓,几乎都被吴三桂请到了这里,厅内的布置陈设、笙歌弦乐、饮食酒肴也都极尽奢侈华丽。
孙传庭心里微微对吴三桂这种做派感到不满,如今剿贼军事紧张,正是前方吃紧的时候,每一分粮饷都异常重要,后方怎么能如此奢侈糜烂呢?
但他也知道吴三桂这样做,也是为了向自己、向秦军表露顺服之心。关宁军如此刻意交好,孙传庭纵然有几分不满,也绝不会在这时候流露出来。
卖笑的歌姬们都凑了上来奉觞劝杯,高杰等人先是还有些不适应,躲躲闪闪的,等他们看关宁军的将领们都和歌姬美女打成一片后,才领悟过来,也纷纷饮酒作乐起来。
大厅中央还有两队美女歌舞,吴三桂知道孙传庭自视清高的性子,又另外请来不少能够谈论古今诗文,即席吟诗作赋的名妓,兴会所至,随手填两首小词,以取乐于孙督师。
大家酒酣耳热,形骸俱忘,美女们纷纷唱起歌、奏起乐来,极尽耳目之娱。关宁军的武将们曲意迎奉,孙传庭更加感到大明的中兴事业已经漂浮在了地平线上,大家这样精诚亲爱,不愁中兴之业不成。
等到所有人都吃喝得差不多后,吴三桂才不紧不慢道:“孙督师,我这里有一位督师的故人,想求一见,不知可否?”
“哦?我在京中有不少老友,不知道今天是哪一位故交?见见又何妨呢。”
吴三桂笑着拍拍手说:“不是督师京中的老友,而是清国的一位内院学士。”
吴三桂这句话就让孙传庭皱起了眉头,虽然现在大明联虏平寇的国策已经完全公开,此前大同之战和雁门之战里孙传庭也和多尔衮联手剿贼。
可孙传庭本心毕竟是比较反对引虏入关的国策,而且他心想自己并不认识什么清国的学士,想到一半,又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的人物,脸色骤然就变得难看了起来。
果不其然,伴随着吴三桂拍手的声音,在一队满洲武士的保护下,早就剃光了脑袋的洪承畴慢慢步入大厅之内。
高杰和李成栋都知道孙传庭和洪承畴有许多年的过命交情,也知道自从洪承畴在松锦大战投降清国议和,孙传庭对洪承畴是如何痛恨。
所以他们看到洪承畴出现,不免都露出尴尬的神色来。
洪承畴抖了抖袖子,做出满洲人的礼节后,笑着说:“白谷,好久不见啦!”
吴三桂也笑着迎了过来,说:“孙督师,这是你的老朋友洪学士呀。督师也没想到还会有今天这样重逢的好日子吧?”
洪承畴、吴三桂,还有其他关宁军的将领都大笑起来,倍感尴尬的高杰、李成栋等人则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好。只有孙传庭猛然站起身来,他板着脸,毫无感情地说道:
“洪学士?我只认识一个已经殉国的洪督师,不认识什么清国的洪学士。”
“督师……”
高杰小声地叫了一句孙传庭,可是大厅内的气氛已经迅速落入冰点。吴三桂和洪承畴两人都停住了笑容,然后其他关宁军诸将神色也都慢慢发生了变化。
洪承畴垂下眼睑道:“白谷……白谷你若愿意为大汗效力,以你今日手上的兵马,不光有通侯之赏,即便封王也不在话下,你真的不做一二考虑吗?即便为秦军诸将的性命,难道就不做一二考虑吗?”
“什么?”
洪承畴的话马上让孙传庭紧张了起来,本来就心怀不安的高杰也马上站了起来。这时候吴三桂却突然冷冷道:
“逆贼孙传庭里通闯贼,人人得而诛之,动手!杀贼!”
刘泽清跟着高喊一声:“秦军里通闯贼,杀贼啊!”
秦军诸将全都目瞪口呆,李成栋飞速跳起想往大厅外冲过去,可是哐哐哐的数声,大厅的门窗就全被关闭了起来,只有吴三桂和洪承畴几人在满洲武士的保护下从侧门退了出去。
原来守卫在大厅四面的关宁军士兵,这时候纷纷把武器抽了出来,对准厅内的秦军诸将。
高杰惊呼道:“督师,我们上当受骗了!”
一名秦军将领想拔出腰刀,可是等手摸上去的时候,才想起在宴会开始之前,吴三桂就已经派人收走了所有人的兵器和盔甲。
全副武装的关宁军士兵却用长矛和单刀向厅内推进过来,那名秦军将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同样来自明军的一杆长枪刺穿了身体。
噗嗤一声,关宁军士兵将长矛抽了出来,鲜血喷涌满地。孙传庭看着眼前惊人的景象,种种信息飞速从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不过片刻,孙传庭就相通了前因后果,他指着面前的明军官兵,几乎是怒斥道:
“你们……你们都在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吴三桂!你这个狗贼!洪承畴!圣天子以国士待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圣上的吗!”
砰、砰、砰,一队关宁军士兵将火铳架在门口砰的一声开枪,烟雾缭绕以后,黄豆爆破似的铳声回应了孙传庭的问题,许多没来得及躲闪的秦军将官当即就被打死。
高杰摸着空空如也的腰部,这个连李自成老婆都敢偷的人,现在却恐慌地连手都颤抖了起来。他连退了好几步,和李成栋撞到一块后,才惨笑道:
“吴三桂这个王八蛋,他们是想吞并秦军啊。”
李成栋咬牙启齿道:“镇台,我看吴三桂是投了清国了!洪承畴在这儿,摆明了这是清国设的局。关宁军和东虏勾结在一块,再灭了咱们秦军,大明就再也没有一支军队了,这朝廷、这天下,不就都成了东虏的东西了吗?”
“你说得对!”
孙传庭虽然是文人出身,可这些年的军旅生涯早已让他磨练出了过人的武艺,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秦军诸将没有一人手上有兵器,怎么可能是关宁兵的对手?
他几乎是绝望地说道:“洪贼,你负了天子!怎么对得起天子的厚恩?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舒服的!”
啪的一声,孙传庭将桌上盛饭菜肴的盘子摔碎在地,然后从中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当成武器。高杰见状直接抓起一把太师椅,用力在地上砸的粉碎,然后挑起一根趁手的木刺握在手中。
餐盘的碎片、椅子的碎片,这些东西根本不可能对抗关宁兵手上的长矛、大刀、火铳。可是孙传庭等人又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他们已处在绝望的地狱之中。
“杀贼!”
“杀贼!”
关宁军的士兵和秦军的将官们同时发出了完全相同的怒吼声,全副武装的关宁兵开始向前推进,刚刚饱餐一顿的秦军将官缺乏武器,转瞬之间就被杀死一片。孙传庭还听到大厅边上的偏房里也传出了惨叫声和火铳的响声,看来洪承畴和吴三桂连那些秦军部将也不会放过。
“苍髯老贼!你枉活至今!”
在最后的时候,孙传庭脑中只想到了他的皇上,他的眼眶已经完全湿润,他完全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了。
可是凭什么啊,洪承畴,你这个千古逆贼,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垫背。
孙传庭把那片餐盘的碎片紧紧捏在手中,碎片的边缘甚至将他的手掌割出了鲜血。在孙传庭对面的关宁军士兵穿着盔甲、戴着头盔,挥舞着长刀砍向了孙传庭,可还没等他砍上来,李成栋就搬起一张桌子用力砸到了关宁兵的身上。
孙传庭抓住机会,他趁着敌人被李成栋砸到的时机,马上抢进到关宁兵的怀中,然后用力将那一枚餐盘的碎片刺入敌人的颈中,像是割碎流贼和东虏一样,割碎了大明官军的喉咙。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李成栋
大量鲜血从关宁兵被割裂的喉管中喷溅出来,喷得孙传庭满脸血红。他冷着一张脸,好像来自地府的怪物一样凝视着面前的关宁兵,孙传庭对离他最近的敌人居然还有些印象。
他记得很清楚,面前这个着甲持刀的关宁兵原来是自己担任陕西巡抚时抚标标营的部下,后来跟随洪承畴前往宁远参加松锦大战,没想到时局流转,自己的旧部会以这样的立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名关宁兵看着孙传庭冷漠的样子,心里有些发虚,居然还向后退了半步,口中低声喃喃道:“抚、抚台……抚台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逆贼!”
孙传庭仰天发出一声怒吼,他敌兵的尸体里拾起一把兵器,咆哮着就冲上前去,手里的长刀挥舞地像风车旋转一样,本以为可以轻轻松松杀光所有秦军将领的关宁兵们,见状无不感到意外和惊骇。
“废物东西!给老子放铳打啊,把里通闯贼的秦寇全给我杀光!”
在厅内负责指挥关宁军围杀秦军诸将的是吴三桂的副将杨坤,他看到孙传庭、高杰、李成栋等人奋起勇力,只靠着一些厅内的陈设居然就挡住了关宁兵的进攻,还趁势夺取了一些刀枪兵器,马上就气急败坏起来,亲自架起火铳指挥射击。
砰、砰、砰。更加密集的火铳声响起,火光和烟雾弥漫,厅内立即传出一片爆响和惨叫声。两名秦军军官飞身扑了出去,挡在了孙传庭的面前,用血肉之躯保护住了他们的督师,一名军官当即就被关宁兵射杀,另一名军官则摔到地上翻滚了两圈后,才慢慢垂死挣扎道:
“督师……早知今日,不若降了闯贼……我辈死战,反为逆党所辱……死战为何?”
他说着口中就突出鲜血,气急败坏的关宁军副将杨坤见到没有打死孙传庭,就又下令火铳兵集火射击,砰砰砰一阵射击,很快就把刚刚打伤而未死的一批军官全部射杀。
这回只剩下了孙传庭等少数人躲到了内厅里面,他们用桌椅和屏风墙当做障碍物,勉力抵抗,可是成效不大,秦军军官人数本来就不多,现在死伤惨重,人人都知道再无一线生机了。
鲜血从孙传庭的脸上慢慢流淌下来,直到滑落地面,他紧紧盯着一道屏风墙之外关宁军手上的武器,低声道:“抢过来……”
孙传庭再不像是一个足智多谋的督师统帅,此时的他更像是一头收了重伤的困兽,浑身散发着危险和绝望的气息。高杰拼命拉住孙传庭的手臂,把他又拽了回来,这才使得孙督师躲开了好几根关宁兵射出的流矢。
“我们抢不到的……我们已经忘了,大人,我们已经忘了……”高杰脸上的神情,还有他说话的语气,都满是痛苦,“我们完了,大明的中兴也完了……”
李成栋对高杰沮丧的样子极为不满,他把衣服撕开,露出满背的战伤,又拾起一支桌腿,大喊道:“想把老子打成逆贼杀掉,老子不在乎这个,老子就在乎死前能拉几个垫背的人!”
说完他就冲过屏风,伏低身子飞速向关宁兵靠拢过去。其他秦军将领也都窥到机会,趁着关宁军的火铳手装填火药和弹丸的时候,跟着李成栋一起杀了出去。
他们手里只有一些餐具的碎片、打碎的桌椅,真正意义上手无寸铁。可这些人都自负为明军中的锐士,又刚刚获得两战两捷的骄人战绩,怎么能容忍自己就这样默默地被友军屠杀呢?
“兵器!”孙传庭跟着把抢夺到的兵器分发给诸将,“把关宁兵……把虏贼的武器抢过来!”
关宁军没有想到都到了这般地步,秦军诸将居然还有背水一战的勇气,他们猝不及防,连阵型都差点被李成栋冲开,一瞬之间,大厅之内,立即化为了血肉交缠的生死战场。
到处都是兵器贯入**的声音,手无寸铁的秦军将领们像发了疯一样地往前冲。关宁军一点没有招降的打算,杨坤稍稍稳住阵脚以后,就又组织大批士兵放铳射击,剩下的关宁兵则架起长矛和刀牌,结成战阵向前推进。
这些本来应该用于战场,用于对抗东虏和流寇的战术,现在却转向了他们的友军。
关宁兵里有不少人也来自秦军,洪承畴担任督师期间,抽调了不少秦军精兵补足关宁骨干。这些秦师旧人,和现在被围在大厅里的秦军诸将,许多人也是老相识,甚至许多人还有着七八年、十几年的沙场交情。
可到了这种时候,这些交情还有意义吗?
李成栋是最勇猛的一名战士,他身上已被关宁兵的长矛和大刀刺伤数处,鲜血止不住地流出来,腹部一道骇人听闻的伤口,几乎可使人清楚看见李成栋的内脏。
他的肠子就像雪崩一样,抑制不住地向外倾泻出来。李成栋只好咬住牙齿,用左手把肠子打了个结,重新塞回肚子里。他一边厮杀着,一边口中流淌着鲜血,眼见是活不了多久了,却因而更升起一种强烈的斗志,死也要把吴三桂的副将杨坤杀掉。
“狗贼……狗贼,纳命来!”
李成栋用尽全身的力气飞扑出去,他手上握着半支从关宁兵手上夺来的长矛,在飞速跨出几个箭步后,突然用力把矛头投掷出去。
这一掷是如此迅猛,以致于杨坤完全没有做出闪避的动作。只可惜李成栋自己伤得太重,在投掷矛头的最后时刻,力量明显下降,导致矛头最终偏过杨坤的耳旁飞了出去,只掷杀了另一名关宁军军官。
这些困兽的死斗让杨坤背后淌满了冷汗,他歇斯底里地向着李成栋喊道:“逆贼!老子记住你了……你等着吧,镇台已说了是秦军里通闯贼,又在怀来宴上侮辱镇台大人的爱妾,关宁兵情非得已,忍无可忍才反击……哼哼,对,就是你这个狗贼,就是你想侮辱镇台大人的爱妾。”
杨坤见一时半会儿杀不掉李成栋,就想着等到杀光秦军以后,一定要好好给这帮人编排一番罪名。他想到吴三桂之前和诸将密议,屠杀秦军将领的借口是他们里通闯贼又在宴会上侮辱关宁军家眷。
杨坤就立即决定把这个罪名安插到李成栋的身上,他心里冷笑,你一个将死之人再勇猛有什么用,今后几百年里,还不是要顶着一个放浪狂徒的恶名?哈哈!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传庭死,大明中兴矣
偏房里的惨叫声越来越少,孙传庭心里已经绝望到了极点,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己带来怀来城中的部将们,看来已经悉数为吴三桂屠戮殆尽。
洪承畴……
他想到了许多年前,自己跟随在洪承畴的麾下,两人相得益彰于陕西剿贼的往事。过去的一幕幕场景像是走马灯一样出现在了孙传庭的眼前,他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洪承畴时对洪亨九尊敬的模样,也看到了两人彻夜谈论国事不胜欢喜的样子。
还有许许多多的往事,孙传庭不相信洪承畴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可是圣天子以国士待他,洪承畴又是怎么回报的呢?自己以挚友待他,他今天又是怎么回报的呢?
“洪亨九……你还活着吗?”
孙传庭默默地问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却一步未停。敌人的战阵杀气越来越浓,秦军将领再想抢夺一把兵器已经是极为困难的事情。孙传庭便自己用手指,直接把指甲插入屏风墙的缝隙里,用力把一块块砖石挖了下来。
他十指的指甲早已全部折断,每根指头都在砖墙上被磨得血淋淋的,鲜血好像浸湿了坚硬的屏风墙,让孙传庭可以更容易地掘出一块石头来。
另外还有一些没有抢到兵器的秦军将领,也都和孙传庭一样,用他们的十指,用他们已经流干了鲜血,变得乌黑,连指甲都已经全部断裂脱落的十指,翘出一块又一块的砖石。
孙传庭已经感觉不到手上传来的疼痛,他的头脑、他的内心,还有全部的意识和精力,都已经麻木,只剩下了对于大明江山逝去的痛惜,和对洪承畴个人的愤怒与仇恨。
“洪承畴!”
他带着满腔的怒火抓起砖石,跟在李成栋身后也冲了上去。全副武装的关宁兵从未见过这样凶猛的野兽,孙传庭不是一个文人吗?可现在满身燃烧着鲜血的他,却好像比任何一个战场中归来的武将都可怕。
孙传庭直接抓起砖石砸到了敌兵的脸上,他的肩膀又被关宁兵的长刀砍伤,一身锦袍因为浸透满了血液,而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大明啊……”高杰忍不住流下了热泪,“中兴成空谈,我辈所为究竟何事?”
密集的一阵箭雨射入大厅之中,冲在最前面的李成栋全身上下立中数箭,好像一只红色的刺猬一样栽倒在了地上。他用力用向前挣扎了两步,关宁军副将杨坤赶紧抽出佩刀来,冲上前去猛力砍下了李成栋的头颅。
这一刀的力度未足,只砍入李成栋脖颈数寸,使得他险险还保有一口生气。李成栋当即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飞扑向杨坤,他口中怒吼道:“大明负我,我未负大明!”
双手用力掐住杨坤的脖子,可是周围的关宁兵们马上就一拥而上,刀枪并下,将李成栋砍成了一团肉泥。
大厅里排列成军阵的关宁军士兵一鼓作气向前冲去,这一回秦军诸将们终于抵挡不住。他们的血肉全部为刀剑分割,一个接着一个地躺倒在血泊里,孙传庭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听不到部将们的惨叫声,听不到他们的哀嚎和求救,他眼中的世界好像变成了一片灰白色。
“督师!”
高杰用力冲了过来,挡在了孙传庭的身前,好几支利箭贯在了他的背部,高杰也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孙传庭好像连这一幕都没看到,他的眼神死死盯着远处被封闭的大门上,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又好像是在和故人说话:
“传庭死,而明亡……”
“圣上三坛所祭之故松山殉国督师洪承畴何在?!”
孙传庭在呼唤洪承畴,可是他口中那个被崇祯皇帝以最高礼节祭祀,那个本应该在松山殉国的老友洪承畴,确确实实已经死去了,连一片踪迹也没有留下。
封闭的大门被缓缓打开,洪承畴默默地站在门外,他一手背后,看着厅内血肉模糊的惨象,冷冷道:“花费这么长时间,居然还杀不光这么一群没有武器的人,无能……还是需要满洲武士下手。”
站在洪承畴身后的一队满洲兵排成队列,杀入大厅之内,他们都穿着布面甲,手持兵器,只是未戴头盔,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猪尾巴辫子头。
孙传庭看到洪承畴现身以后,终于站定身体,他拱手先拜北京以后,终于转向洪承畴,怒骂道:
“昔先帝设三坛祭汝,殆祭狗乎!”
洪承畴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突然大笑起来:
“先帝祭我,诚动天地,某是以活之以辅大明。孙传庭里通闯贼,今日我已擒斩逆贼,传庭死,而大明中兴矣。”
“将这些逆贼通通杀光,不留余孽!”
洪承畴冷漠地下令,满洲士兵随即跟进,清军和明军同时动手,拼命抵抗的秦军部将们此时士气终于崩溃了,一个不知道曾立下过多少战功的参将,突然间就丢下了手里的砖块,瘫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只有高杰护在孙传庭的面前,还在试图抵抗敌兵的进攻。可是他一人难敌四手,两支长矛分别贯穿了他的左右大腿,白骨显露,翻山鹞今天终究再也翻不起身来了。
关宁军把长矛抽了出来,接着一名光秃头皮的满洲武士就冲了上来,一刀捅进了高杰腹部。高杰用力伸出手来,直接五指抓住刀锋,锋刃割得他手指满是鲜血,可高杰却已毫无知觉。
他清楚感到了自己生命的流矢,终于低下头来,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自成……我对不起你……真想问问你,我还有做回你兄弟的机会吗?”
满洲兵的大刀又刺下数分,高杰突然露出异常凶暴的神色,他不顾战刀刺在腹部,向前飞扑出来,抓住那名满洲兵一拳打在了敌人的鼻梁上,但是随即更多敌兵就一拥而上,三四把大刀同时砍了下来,高杰支撑不住,遍体鳞伤,他伸出手来,好像想说些什么,可很快就有关宁兵举起火铳,砰的一声将他的头颅炸烂。
大厅里的血腥味是这样的浓重,让洪承畴都忍不住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口鼻,他挥挥手,再也不多看孙传庭一眼,转过身去命护兵们将大门关上:
“今日杀传庭,明日大明自当中兴。”
喊杀声震天。
秦军的将领们就像是一条死狗、一只老鼠一样,被关宁军和八旗兵肆意蹂躏残杀。
孙传庭早知道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他想到了自己率领秦军出关以前,为了整顿军纪,在一场鸿门宴上突然杀死贺人龙的往事,终于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报应不爽、报应不爽啊……”
他的笑声好像是群鸦在嘶鸣,听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哈哈哈……我的大明啊,我的皇上啊……我的大明啊……”
连那些不知道残杀过多少无辜平民的满洲兵都升起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他们不愿意再听眼前的这个老头子冷笑下去了,一边点火将火把投入大厅之中,一边封上了四面的房门。
火焰熊熊燃起,大明应火德而生,也终于在一场火焰里,走完了它寿终正寝的最后一天。
崇祯十六年,四月,崇祯尚安好,满朝文武尚安好,传庭已死,明亡矣。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东师已入燕京城
“明军内讧,孙白谷竟然死了!”
孙传庭的死讯很快就传遍北方,正在真定府部署闯军冀南防线的李来亨闻讯同样感到异常的震惊。
从闯军探骑缴获到的塘报来看,明军诸将在怀来突然设伏暗杀孙传庭,似乎是因为吴三桂等人掌握了他里通闯军的确实情报。
在孙传庭被杀以后,明朝朝廷很快就确认了相关消息,崇祯皇帝也于数日之后下诏表彰了杀死孙传庭的关宁军将领,又诏封首谋的宁远镇总兵官吴三桂为平西侯、山海关镇总兵高第为宁西伯、山东镇总兵刘泽清为平东伯,其他散落在北京周边的杂牌军武将,如蓟镇总兵唐通也被诏封为定西伯。
参与怀来之变的诸将纷纷升官进爵,孙传庭留在大同的一万秦军旧部,也在同一时间遭到多尔衮的袭击,被清军包围收编。
怀来的那二万秦军主力,则更是遭到了早有预谋的关宁军和清军夹击。由于秦军将领、军官,多数已经跟随孙传庭前往怀来赴宴,在宴会中惨遭屠杀。因此当关宁军对秦军发起突然袭击的时候,这两万秦军主力兵马就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迅速溃败。
经过一天战斗以后,关宁军和昌平镇等部京军,再加上提前埋伏在周边的清军,同时下手,已把秦军完全分割包围了起来。
吴三桂之所以没有立即学多尔衮收编秦军,只是因为他自知嫡系兵力较弱,不愿意面对秦军的困兽之斗,付出多余的无意义伤亡。
果然,数日之后,已经顺利和关宁军结盟,又将秦军分割消灭的皇太极,终于实现了满洲人长久以来的梦想,率领清军满蒙八旗主力近十万人,在光辉与荣耀之中,在明朝朝野百官的主动迎接下,以胜利者、援救者和解放者的姿态步入北京城。
崇祯尚在梦中,他还不知道朝廷、北京、大明的天下社稷全部已经失去控制,正在飞速从他的手中离开、脱落。
当北京城的军民官绅一觉醒来的时候,全城都已被虏骑占领。掌握明朝朝廷实权的次辅和兵部尚书陈新甲,到清军已经占领北京城全部要地的时候,才恍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养寇为患、纵虏入邦的大错。
可他也不明白,即便守城的京营再弱,攻城的清军再强,也不至于自己还在梦中没有醒来的时候,北京城就被皇太极控制住了吧?
直到他看到那个被自己架空的首辅阁臣陈演和范文程等人一起缓缓步进书房的时候,才终于如梦初醒:
“发圣,你还有新朝的首辅可做……”
陈演面无表情,站在他边上留着一根辫子的清国内院大学士范文程笑道:“何来的新朝?尔我两国既为兄弟之邦,今我皇上专为尔国扫除一班奸佞之臣,大明中兴指日可待,辅臣依旧辅臣,何来新朝之说?”
跟在陈演身后的光时亨也赶紧劝说道:“朝廷方是用人之时,只需大司马入宫请皇上写出诛杀孙传庭的诏书来,则大司马依旧大司马。”
陈新甲没想到光时亨也已经和清军有所勾结,当他听到光时亨所说诛杀孙传庭之事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一切缘由,冷笑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白谷当年出狱,是我所力举。今日大同、雁门两捷,本以为社稷已经由晦转明,我才劝皇上召白谷回京拱卫,没想到反是落入尔辈逆党的算计之中……是我害了白谷!”
陈演闭上眼睛,对陈新甲劝道:“事已至此,又能如何。皇上唯信司马一人,只需诏出,大明依旧可为清国兄弟之邦。”
“呵呵,兄弟之邦?高皇帝驱逐鞑虏,草创大明,我却千方百计劝说天子引虏入邦。今日之过,皆因为我一人失策,可要让我劝皇上做伪齐的刘彦游,做建奴的儿皇帝……你们真是做梦!”
陈新甲和杨嗣昌,心无容人之度,才智都用在了歪处。可当他明白过来正是自己提出的“联虏平寇”国策,导致了孙传庭之死时,终于大彻大悟,绝不再为建奴助纣为虐:
“皇上有勇有谋,你们控制京师,只有弑君一途。弑君以后,还想借大明为伪齐,来做你们复辟金国的美梦吗?想也不要想!闯贼……李自成据有秦晋,跨越豫楚,其势远在刘知远、郭威、柴荣之上,据有天下者,必非虏也!”
“逆党今日杀我,悬我目于京师德胜门之上,我将观闯军之入也!”
说罢此话,陈新甲就抓起身旁的一方砚台向范文程扑了过去。范文程摇摇头,两名满洲兵马上抽出佩刀,架住陈新甲,把他压倒在地砍掉了头颅。
范文程转过身去,对积极投降明清亲善提携大业的陈演、光时亨两人说道:“陈新甲已死,今后明国朝政也要尔等大臣倾力负责啊。”
光时亨当即大喜道:“谢过相国!”
陈演则皱着眉头问道:“天子何等脾性,恐不会与大清合作。”
范文程冷哼一声,道:“你们控制好崇祯皇帝,不能让他寻死。宫中所有人也要都抓起来,太子、公主皆不可出现意外。软禁住崇祯以后,马上发诏江南,命以潞王于南京监国讨闯贼,并以福王为总督南京戎政领江北兵。”
光时亨惊道:“依论序,皇上之后自当太子立,皇上、太子皆在北京,若南都留守诸臣闻京师之变,另立新帝,依照论序,必当立福王。”
范文程笑道:“此洪亨九之策……京师立即从海路传诏江南,以潞藩监国、福藩为都督,两藩相制,谁敢谮位称帝?待大清兵取山东以后,江南依然为我所有。”
“相国妙计安天下啊!”
范文程甩了甩手:“先把陈新甲的尸体拖出去,京中诸臣预谋作乱者必极多,这几日还要二位相助,帮我和亨九来安定一下京师的局势。”
陈演和光时亨两人互视一眼,一起拜道:“明清亲善,提携中兴,灭贼必矣。京中敢有谋乱者,当立刻族诛。”
“好,好。大明和大清本是兄弟之邦,灭亡闯贼以后,二位都一样有高官厚禄,毕竟是兄弟之国嘛。哈哈哈。”
在范文程、陈演、光时亨等人敲定软禁崇祯方略办法的同时,被困在北京城里的官绅们,也渐渐发觉了清军入城的情况。
不久孙传庭的死讯也传入了北京,再接着就是八旗兵包围了紫禁城,崇祯皇帝生死未卜,新的诏书却一封接着一封从紫禁城里送了出来。
大明的朝廷百官,一些热衷仕途的官僚马上就找上了陈演和光时亨打探消息,一部分心怀观望的官僚则照常前往衙门办事,好像京城之变从未发生过一样。
那些平日老成者、儇巧者、负文名才名者、哓哓利口者、昂昂负气者,至是皆缩首低眉,植立如木偶,任清人侮谑,不敢出声。
少数削发成僧者,已经算得上极具勇气。
但在这万马齐喑之中,也有一部分正直刚强之士。如原工部尚书范景文在发觉清兵入京的情况以后,便立即召集家仆奔赴禁宫,试图从宫中把崇祯皇帝抢救出来。
只是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然不是清军的对手,马上就被八旗兵轻易杀散。已经是六十老翁的范景文先为八旗兵射伤,后在家仆保护下逃入双塔寺,因为对朝廷国事完全绝望的缘故,终于跳入古井之中自杀。
像范景文这样的例子,今日的北京城中还有数十起,自行组织家仆、衙门差役和京营抵抗清军的,有文官,有锦衣卫,也有勋戚和宦官,甚至还有一些无官无职的普通商人。
可是他们的抵抗是这样脆弱,在总的数量上来说,相比于满朝文武百官和与国同休的贵戚们,又是这样的稀少。
终于成为了一根被碾碎的稻草。
不过北京城还在暗流涌动,另外一些坚决不愿看到胡骑控制北京城的士绅官员们,正在暗暗潜伏下来这一天以后,在他们的心中大明已经亡了,亡于东虏之手……
他们宁愿闯军入京驱逐鞑虏,也绝不愿意再看到北京街头的一根根蛮夷辫子。
时任翰林院庶吉士的张家玉,便返回家中,悄悄地给自己的老朋友方以智、陈子龙写下了一封长信。
第一百四十四章 烫手山芋邢夫人
“烫手山芋,莫过于此……”
李来亨站在真定城的城墙上,无奈苦笑,孙传庭和秦军被关宁军诛杀的消息已经轰传天下,皇太极的这一招确然是妙手,看来明廷正在毫无抵抗地落入清军的控制之下。
可是让李来亨左右为难的事情,却是另外一桩事情。
孙传庭死了,高杰和李成栋也都在怀来宴上被关宁军击杀,但秦军驻在怀来外的兵力尚有二万余人,虽然因为群龙无首、毫无防备,一时间遭到明清联军的突然袭击,其多数兵力都被吴三桂收编,但依旧有少数人马突围而出。
这一支自怀来突围出来的秦军余部,在京畿一带当然已经是走投无路向西是多尔衮镇守的大同,向北是塞外,向东是皇太极控制下的北京城。
看来他们除了南下投奔李来亨以外,也确实别无其他出路。
李来亨怎么都想不到,兜兜转转,秦军最后的精华居然会跑到真定来……他大觉命运的无常和离奇,闯军和秦军,都是以陕西人为主的军队,这两支军队打了十多年的仗,可是秦军最后却是覆灭在闯军最后的敌手皇太极手上。
命运的乖张,确实让人难以预料。
真定城城墙雄伟,成祖朱棣建都北京以后,真定府直隶于京师,是拱卫北京的近畿要地。其时真定府不仅是控制五州十一县的政治中心,而且是控制燕晋咽喉的交通中心,成为拱卫京师的主要据点,与北京、保定并称为“北方三雄镇”。
“悠悠千古河朔,唐季时叛臣在此往来复去,五代时契丹自此南下……不料梁晋格局,复见于今日!”
方以仁同样忧心忡忡,真定位于冀中平原,相对来说无险可守,现在更处在兵力优势的明清联军兵锋直接威胁之下。
楚闯的潜实力虽然强大,可是还有很多部队尚在湖广,短时间内很难征调至河北,一旦皇太极迅速南下,李来亨部署的这条脆弱防线,是极难抵御住八旗铁骑的。
五代时河北藩镇往往成为决定天下胜负的关键手,如后梁太祖朱温降服了河朔的赵、魏二镇,便得以包围李克用于太原,后唐庄宗李存勖降服了魏博镇,则可以奇袭汴京,灭亡后梁。
无险可守的河北平原,又利于虏骑纵横,契丹人就是从这里南下,攻入开封,将晋出帝石重贵俘虏至关外。
方以仁不能不为李来亨今天的形势,感到分外的忧心。
春风渐醒,城墙上较此前白沟河之战的时候已经温暖太多,李来亨取下头盔,看着城下的那支前来投奔自己的秦军余部,无奈道:
“传庭死,秦军无路可走,降闯确实是唯一出路,可为何不去投奔殿下,也不去投奔我刘师傅,非要来真定投奔我呢!”
刘芳亮这时候正在南皮一带布置防务,未在真定,与李来亨同行的顾君恩则直言道:
“使君,秦军即便欲投太原,也无路可走。大同尚为清军控制,秦军余部南下也只有走真定一道了。”
李来亨长叹一声说:“孙传庭在河南杀戮极多,他的死可说是因果报应,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但这些秦军,多数不过是平常官兵,他们来降闯,我总不能在真定城下把他们全部坑杀吧?可是领军的这位邢夫人……却要我如何处置!”
秦军来真定投降,本来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他们群龙无首又走投无路,李来亨只要派几个将领把秦军打散、收编入闯军即可。
可说让李来亨感到分外棘手的事情就在于,带领这支孙传庭余部南奔真定的首脑人物……竟然是邢夫人!
“邢夫人……她怎么还敢来投闯军?不怕殿下杀了她吗?”
邢夫人就是高杰的妻子……换句话来说,她就是李自成的前妻,当年邢夫人在闯营里负责后勤,也是一个为人精明、颇具威信的人物。
可她和李自成的部将高杰长期厮混在一起,两人纠缠出私情,因此导致高杰带着邢夫人投降明军,使得闯营当年的发展受到一大打击。
也是因为这一历史问题,高杰成为了明军将领中对闯军敌意最深的人物因为他深知自己一旦落到李自成的手上,是绝无活路可走的。
孙传庭、高杰、李成栋等秦军首脑在怀来宴会上被吴三桂尽数杀死以后,还留在秦军大营中的邢夫人最先察觉到情况不对,她迅速找到了同样留在城外的高杰外甥李本深、李成栋之子李元胤二人,说服他们紧急把部队撤走。
可惜关宁军和八旗兵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即便邢夫人临机做出了正确的决断,秦军多数兵力也在吴三桂的围攻下被缴械,只有千余人残兵由李本深、李元胤二人率领,南奔真定。
秦军这个前往真定投降的主意,应当是出自邢夫人的考虑,可是李来亨也很难想通,她难道是觉得李自成会念及旧情,放过她一条性命吗?
顾君恩便冷着一张脸,说道:“使君,秦军不过千余人,我们立即出兵将其打散收编就可。邢夫人此人辱闯军至极,应当立即把她杀掉,函首送往太原……否则太原那边会怎么想?”
方以仁却反问道:“若邢夫人不是南奔真定,而是直接去投太原,府主以为殿下会杀她吗?”
李来亨想到李自成的为人性格,犹豫了一会儿后,低声道:“说不定……不,很大可能大元帅会赦免邢夫人的罪过。”
方以仁点头道:“不错!殿下为人宽厚,何况现在东虏控制了北京,闯军亟待和东虏争夺人心。在这个关键时候,杀一邢夫人只会导致秦军离心。若我们殿下能够既往不咎,连邢夫人都能够赦免,那么过去那些曾和闯军打过仗的明军将领,一定会一个接着一个地投降闯军。”
顾君恩冷笑道:“哼,话是这样说……殿下宽厚吗?不管是不是真的宽厚,邢夫人若真的去了太原,殿下都是不能杀她的。这个女人心计倒是很深,大约是算到这层,才会径直来投闯军。但是!”
“但是什么?”李来亨问道。
“但是殿下受如此大辱,即便真为了大局而赦免邢夫人,殿下难道不会更因此加倍记恨在心吗?到时候殿下恐怕会记得很深,记得邢夫人是投奔了谁,被谁送往太原的!”
李来亨眯起眼睛:“好直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应该现在就杀了邢夫人?”
“若将邢夫人送去太原,殿下只能把她赦免……可也一定会因此埋怨于使君。若使君现在就把邢夫人杀掉,再回报太原,殿下至多训斥使君一番,可心中却一定会感到分外惊喜……因为使君帮殿下除掉了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
顾君恩直言直语,方以仁则收敛颜色,沉声道:“府主以为让殿下感到惊喜,和一妇人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府主以李公子之名,得享仁义之兵的名誉,可是杀一妇人,岂非自毁仁义之名?大义与小利,又是孰轻孰重?”
顾君恩笑道:“一个妇人的性命,还是个淫奔的贱妇,与殿下的好感相比,孰轻孰重,这样的问题还用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