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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章 何洛会多虑

    满洲骑兵就像一道旋风一样吹卷过来,张汝行部下那些官兵,绝大部分本来就是并无多少战斗力的闲散京营和通州镇营兵。

    少部分敢战的精锐家丁,则都被满洲人兵力杀死。张汝行眼见着自己数百名部下,在一瞬之间,或死或逃,几乎就剩下不到一半,不仅斗志和士气彻底垮掉,就连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崩溃状态。

    李玮群同样处在困惑的状态里,他手下只有数十骑战士,显然不是清军的对手。而且意外遭遇到清军的迂回主力,这样重要的消息,显然必须第一时间送回李来亨处。

    那么现在,自己究竟是要战,还是要逃?

    不等张汝行和李玮群做好战、守、逃的决定,清军就已经先一步替他们做好决策。阿山指挥着满洲精锐的骑士们蜂拥而入,冲到张汝行的面前时,清军队伍又以八字形的形状散开,隐然成为了一个包围全歼的态势。

    “突围!你们的战马马力尚好,立即北撤。剩下的人……都和我拼一场,我们一定要吸引住东虏的注意力!”

    李玮群迅速做出决断,他安排那些后队的骑兵向北突围因为这些人的战马存留的体力还比较多,在李玮群的估计看来,突围返回保定一带的可能性比较高。

    他自己则决心留下,带着数十骑和数千人的清军拼死一战,好吸引住清军的注意力,为北撤部队创造机会。

    数十骑,相比较近九千清军,实在是一个过于不可思议的差距。

    不过实际上清军九千迂回兵马,也并不是全部集中于此一处。

    虽然说清军在去年的北直隶武装大旅游活动里,俘获了不可计数的本地民壮,也熟稔于北直隶一带的地貌环境。

    但如今大雪封冻,地貌相比较秋天又有了一些变化。何况清军自冰封的白洋淀一带踏冰南下,急行之中想要捕获到闯军后路或者粮道的正确位置,自然要分兵数道,将兵力散开一定距离进行搜索。

    所以李玮群和张汝行遇到的这一支清军部队,并非满洲人九千迂回部队的全部主力所在,而仅仅是一支先头部队。

    不过即便是先头部队,依旧有一千余人,将近二千人的实力。张汝行数百羸弱之兵,李玮群数十探骑,如此力量要对抗清军,还是以卵击石啊!

    “以卵击石,也要阻滞住巨石片刻!”

    李玮群布置好突围的兵力分配以后,九江头盔拉低到鼻梁山根处。他想起了自己那在砀山之战前哨战里被清军击杀的好友洛彬,心中不禁感叹起来,他们的出身完全不同,可是人生际遇却又导向了同一条轨道。

    同样在随营学堂接受了楚闯的军事教育,同样成为了闯军中新锐的青年军官,同样在一场敌众我寡、实力悬殊的战斗中,将要牺牲于建奴的刀枪之下吗?

    “闯军将士,虽死无憾!”

    李玮群并不知道在许多年后,当刘希尧被困在粤桂山区里抗清,还反被南明官军追杀,被那些自诩历史审判者的南明遗民污蔑为白毡寇的时候,他同样如此怒吼过。

    还有茅麓山那些奔赴火焰中**的人,闯军的战士拥有一份最大的荣耀,就是他们是在大陆地区坚持抗清到最后时刻的战士们。

    此刻闯军和清军之间,尚未产生如此深刻的仇恨。但对李玮群个人来说,仅仅是好友洛彬死于清军之手这件事情,就足够激发他的斗志了。

    数十名闯军精骑开始加速奔驰了起来,李玮群身边的骑士们,约有一半是他的同期战友,另一半的资历则还要更新一点。

    相比较百战余生的清军劲卒,他们都堪称沙场上的新人。可是当这几十个新人,拼凑成三个密集阵的时候,当三个骑兵分队形成一堵墙的时候,那些经验老道的满洲骑士,便骤然间发现,过去的经验在新的战争中,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冲过去!”

    李玮群将面甲放下,他低吼一声后,将长矛平放,指向敌人。其他闯军骑兵也都如法炮制,几十支长矛的冲锋,隐然却有了一支军队的气概。

    满洲人本不把这样的一支小队伍放在眼中,他们只觉得这几十个骑兵,应该像张汝行那样,完全束手待毙等死才好。

    可是……可是他们居然集中起来,还向着无敌的大清铁骑发起了反冲锋!

    冲在最前面的一群满洲人简直怒不可遏,他们纷纷挥舞起武器,三三两两地向着李玮群一队人马冲了过去。

    可惜天寒地冻,不能使用弓箭,这极大削弱了清军的优势。三三两两、零零散散冲过来的满洲人,便成为了主动被宰割的猪羊,他们本想摘取果树,却不料一头撞在铁壁之上。

    双方接触的瞬间,闯军仅亡去四骑,而满洲人已骤然落马近十人!

    清军大吃一惊,仓惶之间队伍不得不进一步向两边拉开,密集的清军骑兵大队继续向两翼蔓延,形成一个更大的八字。

    李玮群则从八字的中心向前猛冲过去,譬如分开大海一般,直切敌阵之间。

    这时候北撤的那一小队人马,终于寻得战机,脱离了战场。李玮群终于半松了一口气,他们留下来的这几十人,互相看了看身边的战友,见到对方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才确信没有一个人因为自己被抛下而感到怨怼。

    这一点对他们的士气,当然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清军两翼终于重新开始合拢起来,阿山对他们迟缓的战斗相当不满,他极欲带着身边的巴牙喇甲兵立即冲阵,但却被何洛会劝止住了。

    何洛会低声道:“不要忘了砀山之败!谭泰是何下场?我们可不是大汗面前的红人。流贼多狡诈,不能轻出白甲,以免万一。”

    阿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放弃了增加兵力筹码,一举碾碎那几十骑流贼的想法。反正现在阵中满洲步骑数百人,对付几十骑,还不是轻轻松松?

    何必多虑?

    他的想法倒也没错,闯军骑兵在第一阵墙式冲锋震撼清军以后,随着两翼清军合拢过来,战场机动空间缩小,李玮群等人陷入到不利的肉搏厮杀里以后,形势就急转直下。

    李玮群看到许多袍泽英勇地战死,止不住热泪滚流:“端的是一群好兄弟!”

    “李部总说的什么话?俺是陕北人,杀鞑子本来就杀的痛快,死了亦不怕!”

    “一天吃三斤馍,成日放大话。咱们还能杀出去不?”

    “鞑子没有全扑上来,是要盯着咱们突围,还是害怕咱们有后手?”

    “甭管是啥子,今天鞑子没有一口气扑上来吃光咱们,就是他们倒咯大霉!”

    “鞑子到李大帅屁股后面来,到底要搞啥?”

    战士们在激战的空隙里,议论纷纷。七嘴八舌之间,反而点清楚了李玮群的思维,鞑子绕道迂回,显然是为了袭击闯军的后方,或者切断粮道。

    他骤然想到已经被击溃的张汝行一部,鞑子只要从张汝行那里拷问出情报,他们就能知道闯军炮标的具体位置……

    李玮群突然间感到不寒而栗,自己拼了命协助战友北撤,显然是一项错误的决定,应该向南突围,把消息先传递给顾君恩才对!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沉着道:“弟兄们,听我一句话。趁着鞑子以为咱们有诈的档口,咬住一口气,往南突围,只要冲出去一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把消息带给顾司马,就是咱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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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友群又又又被爆破了,换了新的:540348214。请大家杜绝剑阵讨论

第一百零一章 陈永福增援上来

    白沟河上广袤的战线,终于在清军五千步骑加入的瞬间,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一群群辫子兵凶猛地闯入战场,他们曾经是明军官兵心底最可怕的噩梦,却在此时成为了吴三桂所仰仗的希望。

    这相当讽刺和荒唐,却又是明末乱世的一大现实。

    刘芳亮以最快的速度奔入阵中,他在冲击敌人大炮阵地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清军的动向。所以刘芳亮返回闯军战线以后,一发现李来亨不在中军的位置上,便立即复入阵中,以左营招牌的骑兵队伍,逆向迎头撞在清军步骑冲击的必经之道上,保住了闯军的侧翼。

    而陈永福,这个不为李来亨信任的降将,这时候却做出了对整场大战而言相当重要的决策。虽然具体而言,真正的决策者是方以仁,但方以仁毕竟不是一个武将,缺乏具体指挥和组织士兵作战的能力。

    所以陈永福的作用,依旧不可低估。

    他及时把中军兵力投入冰面战场之上,这本是李来亨保留在手上,准备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预备队。但在清军突袭白沟河以后,闯军形势既然已经处在被动状态,就不能再期望一锤定音式的大胜。

    陈永福及时组织预备队增援上去,配合刘芳亮的逆势反冲锋,总算是顶住了清军骤然的第一波突袭,稳住了闯军的整条战线。

    李来亨一手擦掉脸颊右侧的血沫,喃喃道:“险些……险些重蹈覆辙!”

    满洲人的野蛮和悍勇的确可怕,阿巴泰留在手中的这五千步骑,实力比之砀山之战时谭泰、鳌拜等人的那一支精兵,丝毫都不逊色。

    而且砀山之战时,清军五千兵马在会战之前受到了层层阻击和削弱。

    可这一回,却是闯军受到了极大消耗,清军却是以逸待劳,主动选择了一个相对有力的时机展开突袭。

    当然,不得不说刘芳亮逆袭清军炮兵阵地的一击,打乱了阿巴泰用兵的节奏。按照阿巴泰的本意,现在显然还没有到清军投入战场的最佳时机。

    阿巴泰多多少少对流贼依旧存有轻蔑之意,砀山之战并没有完全消灭满洲人的骄狂自大。所以他才会分出九千兵马迂回闯军后方,试图一战取得最大的战果,争取一口气全歼,或者至少歼灭掉闯军五万兵力中的大部分士兵。

    这样大包大揽的作战方针,结果就是阿巴泰留在手上的五千步骑,虽然实力确实可观,却又不免捉襟见肘,难以顾及到白沟河庞大战场的方方面面。

    刘芳亮的逆袭打破了清军的隐蔽存在,迫使阿巴泰只好在闯军士气、体力消耗殆尽之前,就先一步投下决定性的一击。

    而有限的五千步骑,加上并不是最完美的攻击时机,应当还有刘芳亮和陈永福及时的应对措施,结果就使得清军的骤然突袭,没能起到一片石式的巨大效果。

    吴三桂看到辫子兵蜂拥而入战场的时候,的确露出了欢欣鼓舞的笑容。可当他看到闯军战线不仅没有立即崩溃,正相反,哪怕是直接遭到五千清军攻击的侧翼,都在陈永福增援以后稳住了阵脚,吴三桂的内心,当然是极度失望。

    吴三桂的失望,完全流露在了脸上的神情里。他的眉头、眼尾纹,还有脸上许多肌肉和皱纹,全部拧巴地挤成一团,像是一团被胡乱揉捏在一起的纸张,让人深深觉得需要打过去一拳。

    “流贼竟坚韧至此!”

    “闯军”

    “万胜”

    李来亨带头高呼出声,然后是亲军骑士们齐声发喊,接着“闯军万胜”的呐喊声便立即传遍了整个战场。

    被清军突袭造成的士气瓦解,只存在了极短的一个瞬间。由于闯军战线并没有出现任何大的缺口,将士们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安下心来,在一波高过一波的“闯军万胜”呐喊声里,顶住了明清联军的猛攻。

    “大帅!”、“府主!”

    陈永福和方以仁都飞驰入战场之中,陈永福在指挥中军预备队增援的过程里,战马还被清军火炮炸伤。他意外落马后,险些被关宁骑兵乱蹄踏死,多亏了方以仁一个书生冲上前来拼命相救,才保住一条性命。

    想想也有些后怕,如果没有方以仁冲上来将陈永福救走。一旦他被关宁骑兵踏死于阵中,或许中军预备队的增援就将失败,那五万闯军极可能就在刚刚清军的突袭中完全崩溃,然后被敌人歼灭掉了。

    想到那种可怕的后果,方以仁的面前瞬间闪过尸横遍野的残忍画面,他赶忙摇摇头,对李来亨说道:

    “府主!我军炮战处在下风,再拼下去,会越来越不利了!”

    陈永福也赶到了李来亨的身边,劝道:“闯兵士气旺盛,可以一战。但官……但敌人火炮猛烈,这样拼下去,伤亡实在太大。”

    李来亨先一把将头盔摘了下来,这时大家猜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有铳弹射穿了李来亨的笠盔,从他的后脑间擦过,险之又险地只留下一处血痕。

    “这样打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尸山血海,这样打下去也太惨烈了!”

    李来亨极目远眺,原本一望如洗的白沟河冰原,那一大片被冻结的、纯粹的白色,此刻已经躺满了双方将士的尸首。炮弹将冰面砸的坑坑洼洼、支离破碎,到处都有大片完全碎裂开来的坑洞,稍有不慎就会有战士跌入冰水里,被活活冻死。

    血流成河,血流漂橹,李来亨这一刻方才能真正体会到何涵义。

    “刘师傅呢?”

    刘芳亮率领的左营一支骑兵,在阿巴泰率领的五千步骑逆击闯军侧翼之刻,拼尽全力猛扑上去。他已经顾不上任何伤亡的代价,几乎是在不择手段地阻止满洲人继续前进。

    左营的两名果毅将军,刘汝魁和马世耀都冲到了最前线,先用刀枪和敌人厮杀,刀钝枪断以后,就捡起、夺取别的武器继续作战。

    落马的骑兵战士用身体阻挡满洲骑兵的前进,被清军长矛贯穿即将死去的士兵,则握住长矛用力向战马奔驰的反方向跳出去,即便不能将敌人拽落,也要夺走他的武器。

    战斗的血腥和残酷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闯军经历过的一切战斗,刘芳亮这时候才完全明白了李来亨对于清军的深深忌惮。

    这一群敌人,的确是远远超越了明军的水平。

    刘芳亮已经自信,现在的左营骑兵足可以压倒任何最精锐的明军骑兵,即便是天下劲旅关宁铁骑也是如此。

    可他和阿巴泰交手以后,立即发现,左营之中,即便是最精锐的三堵墙骑兵,也很难做到和满洲人一换一的战斗结果。

    但当刘芳亮发觉方以仁和陈永福带着预备队,已经稳住闯军整条战线后,他还是感到左营的牺牲的确值得。

    “呼……最起码,咱们不能在老掌盘不在的时候,吃一场大败仗吧?”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的落点正在刘芳亮的身旁。轰隆一声,烟尘纷起、冰屑飞舞,刘芳亮被炮弹掀起的巨大冲击力吹落下马,他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立即飞的远远的,在冰面上滚了好几圈,最后噗通一声,从碎裂的冰洞处掉进了白沟河的河水里。

第一百零二章 拯救大帅刘芳亮

    穿着盔甲的人,落入寒冷彻骨的冰河之中,即便是像刘芳亮这样具备强健体魄的人,也挣扎不了多长的时间。

    周围的士兵全都露出惊容,有的人飞速冲向冰洞处,想跳进河里把刘芳亮救出来,还有的人从地上拾起满洲人遗落的套索,想充当救援的工具。

    但这时候敌人的攻势又到了,关宁军先用轻炮开路,密集的弹雨激射而出,忠勇的战士们正因刘芳亮落水而处在惊诧和混乱之中,他们躲避不及,伤亡极大。

    正面的战线因此迅速被敌人突破出了一个缺口,接着是清军的步骑冲了过来,满洲人并没有发现闯军主帅落水,但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历战老兵,很快就从闯军士卒的混乱状态里判断,敌人的将领一定出现了某种问题。

    这带来的,当然就是一阵更加狂暴的进攻。

    阿巴泰为清军的突袭未能奏效得手,正处在深深的焦虑和惊惶之中。在满清诸王贝勒之中,阿巴泰虽然是努尔哈赤之子、皇太极的兄弟,可是无论出身、地位、能力,均不能算一流之列。

    当他想到砀山之战清军惨痛的伤亡时,阿巴泰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个画面满洲人的尸体填塞满了白沟河,他孤身返回盛京,在堂子前被满洲的父老兄弟们撕成了一块块肉片。

    “埃杭!”

    阿巴泰喊出一句满语,意为“靶子”。他的意思是让清军立即用弓箭和火铳集火射击,进一步扩大闯军战线的缺口。

    因为天气寒冷,弓箭使用不便,清军士兵也只好使用火铳开道。他们大多都是满蒙旗人,虽然不乏精通火器的将士,但比起汉军旗旗人来说,在绝对数量上就少得多,一时间并没能造成阿巴泰预料的那种打击效果。

    刘芳亮的副将马世耀正在抓紧时间重新组织防御,主帅的意外落水让他一下子失去方寸,几乎酿成了大错。好在马世耀本质上还是一个很有全局观念的人,他安排亲兵去营救刘芳亮,自己则组织剩余的兵马拼死堵住缺口。

    只是明清联军的优势兵力,正在疯狂地向战线上这一处的缺口涌来。马世耀一人的努力,显得是如此杯水车薪。

    激战之中,一只乌鸦飞过天空。从鸟儿的眼睛来看,可以清晰看到,在破碎的白沟河冰面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头,绝大部分是戴着各种头盔的头顶,少数没有戴头盔的,则分成了发髻和辫子头两种。

    闯军一翼的战线,已经呈现出了十分明显的凹字形。这个由上千人组成的凹字正中间,是同样上千名清军士兵正在卖力地挤压着。

    凹字的底线越来越薄,几乎就将要被彻底压扁的时候,李来亨和张皮绠亲自带着两百多名士兵飞驰赶到。

    因为战场过于混乱,这二百多名士兵大多都不是亲军标的精锐战士,而是李来亨一路上收拢召集过来的,失去了编制的落单士兵。他们及时赶到,像是从弹簧的另一边施加力量一样,在凹字底线被突破的一瞬,迎头逆冲而上,反向撞进了清军凸字阵的中间。

    “有我无敌,闯军必胜!兄弟们都跟我杀进去!”

    李来亨听说刘芳亮落水的消息以后,热血上涌。李自成、高夫人、李过、刘芳亮,这几个人是李来亨身旁极少数可以算作他至亲的人物,他怎么能坐视刘芳亮牺牲掉?

    何况刘芳亮是现在闯军两营中的一营主帅,一旦战死,势必导致左营士气瓦解,这一仗就真的没法打了!

    所以即便是谨慎的方以仁和陈永福也没有劝止李来亨,只是现在闯军战线各处兵力吃紧,实在没有多余力量交给李来亨,拿去营救刘芳亮。

    所以他只好出此下策,带着张皮绠和另外十几个亲兵,一路狂奔,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拼凑起了几百落单士兵,总算撑住了局面。

    张皮绠知道李来亨热血上涌,也知道大帅虽然经过刘芳亮的训练,枪棒功夫比较一般士兵厉害得多,但恐怕也绝非满洲劲兵的对手。

    果不其然,李来亨飞速入阵,靠着刘芳亮落水濒死才算激发出来的一腔血勇,飞快砍伤两人以后,便被清军步兵以大刀斩断马腿,摔到了地上。

    三名清军步兵一齐拥上,李来亨落马以后就势翻滚一圈。若是在以往,李来亨处在这种情况下,势必大为慌张,但这时候他心声全部聚焦在如何救出刘芳亮一件事上,居然不紧不慢掏出曾经击杀过鳌拜的自生火铳,瞄准中间一名满洲人,口中虚声道:

    “砰!”

    中间的一名满洲步兵头颅应声中枪炸裂,另两名清军士兵都大吃一惊,动作稍稍迟疑了片刻。张皮绠抓住这片刻的时间,飞速冲到李来亨的近处,马槊翻舞将两名清军士兵刺伤,而后立即将自己的战马换乘给李来亨。

    “大帅上我的马!”

    “刘师傅呢?落水多久了?”

    “已有士兵去营救了……落水将近一刻,但望天命在闯军啊!”

    但望天命在闯军!

    李来亨长叹一声,落入这样的冰水中十多分钟,刘芳亮能不能活下来,真的是全看天命了!

    他咬住牙齿,狠狠道:“天命在闯军,刘师傅若有三长两短,我必尽坑东胡丑类!”

    “少虎帅!大帅救上来了!气息还在!”

    李来亨听到“少虎帅”和“大帅”的称呼,就知道必是左营将士带来的好消息。那是曾经帮李来亨打过刘国能的左营骑将张洪,他身边的几名士兵在天寒地冻间居然还光着膀子,身上还有水迹,显然是刚刚下水救出刘芳亮的勇士。

    “张洪!做得太好了!所有勇士,必有重赏!”

    刘芳亮的身体被好几件罩袍裹了起来,他的发髻已经全部散开,长发完全被冰水打湿,面色苍白,几如死人,但唇鼻之间,尚可见到气息的反应。

    “先把刘帅送去河阳镇的营帐照看,张洪你立即返回河阳镇,找大夫。落水以后极可能生出其他病状,一定万分小心。”

    “好!听从少虎帅安排。”

    清军的攻击势头稍稍被闯军的反击遏制住一些,阿巴泰这下就更加感到情况棘手了,他深恨自己太过自大,居然把三分之二的兵力用于迂回,使得眼下缺少可以使用的预备队,落到这样被动的处境里。

    而吴三桂等人也发觉到清军的突击力量,完全没有他们料想的那样强大、那样立竿见影和一锤定音。

    眼前的战斗,关宁军已经付出了极大代价,不知道拼光了多少精锐的战兵!

    再这样空耗下去,即便战胜了,吴三桂等人以后也没有什么资本来维持自己的地位。

    考虑到这一点,关宁诸将的战斗意志都在迅速减退。

    “下雪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接着越来越多的士兵,都发现了雪花正在慢慢飘到自己和袍泽的头顶和肩膀上。

    两方三军,所有的士兵都开始抬起头,望着天空。那片不厚的云朵,正在最适宜的时机降下结束战斗的信号。

    白色若柳絮的飞雪,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由小至大,很快变成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鹅毛大雪。

    飞雪漫天,闯军和明清联军的指挥官,这时候都该知道了,双方的将士已经缺乏足够士气、体力和意志,继续在这样的环境和气候下苦战坚持了。

    暂且退兵,成为了一个值得李来亨、吴三桂、阿巴泰共同考虑的正确选择。

    “全线进攻!”

    “全线进攻!”

    “全线进攻!”

    闯军的左营和前营士兵,关宁军宁远镇的官兵,清军的八旗劲旅,所有人都从将领的口中听到了令人发呆和吃惊的命令。

    竟然是全线进攻。

第一百零三章 东虏丑类

    李来亨,吴三桂,阿巴泰,士兵们的将领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这使得白沟河的战场上,出现了最使人称奇的一幕场景:

    体力和精神都消耗竭尽的两军士兵,在骤然降下的漫天大雪中,每个人都在拖动自己疲惫的身躯,用尽最后的力气和眼前的敌人捉对厮杀。

    荒唐,滑稽。

    大雪正在盈尺,封冻的河面却在无数炮弹的摧击下,变成了一片支离破碎的云朵,不知道是真实存在的,亦或者其实已经只剩下了奔流的河水。

    将士尸首盈野,这条宋军和辽军、靖难军和建文军,都曾经在此厮杀过的河流。

    同样是在天寒地冻的时分,这里曾爆发过君子馆大战,这场战役发生在五六百年前,辽国的一代名将耶律休哥在这里摧破了宋朝的大军。宋军引以为傲的弓弩手,因为天气原因不能张开弓箭,遭到了契丹铁骑残忍的屠杀,死难者数万人。

    李来亨似乎还能嗅到来自五百年前的血腥味,在白沟河的两岸,究竟埋藏着多少古战场和万人坑?

    而今天以后,这里又将增添一笔战史的光辉既是战史的光辉,也是战士的悲歌。

    左营的偏将马世泰向李来亨不解问道:“将士们精神气力已经消耗殆尽,这时候天降大雪,正是咱们撤退下来的好时机呀。虽然说三分里有丁奉大雪奋短兵的故事,但闯军气力恐怕是撑不住了!”

    “撑不住也要反攻一场。”

    李来亨低沉地说道,方以仁为他进一步详细解释说:“阵前退兵,这是兵家大忌。天降大雪,明军和东虏势必也只能撤退。但这时候谁先后退一步,谁就可能处在被动的境地里。所以越是要撤退,反而越要在组织后撤前,先组织一波有力的反击。”

    马世耀也点头说:“孙传庭用兵老道,果然也用此计。”

    “不。”李来亨摇头道,“面前之敌恐怕不是孙传庭,否则秦兵不会到了如此情况还不出手……反而是东虏出兵……怕只怕情况和我所料想的最坏局面一样。”

    乱战之中,连方以仁这个书生脸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血水和雪水混在一起,他只能随便擦拭一下,然后沉声分析道:

    “明朝与东虏居然联手……这是效法郭子仪借兵回鹘的一招故技,只是东虏在辽东已经建成了有文法之国,绝非唐代回鹘这种行国可比。崇祯皇帝自作聪明,恐怕借兵回鹘不成,反倒成为海上之盟的笑柄。”

    李来亨伸出右手,将五指打开,雪花没过一小会儿就积满了他的手掌。他凝神说道:

    “大雪如此,退兵时机该到了。”

    一阵冷风刮过,鹅毛状的大雪翻舞纷飞,众将眼神都随着飘卷飞腾的雪花向前注视:

    从白沟河最中心的位置,两军厮杀最为密集的核心战场开始,闯军和明清联军,都选择了在大雪下到最大一刻的时候开始准备退兵。

    先是那些轻炮,停止了密集的发射;接着是后队压阵的士兵,稍稍向前推进一阵,接应前线的军队向后退却;接着是最前线的战士,先和当面的敌人脱离接触;若有追击者,则由中阵将士增援上去殿后。

    如此往复,将近十万人的大军,双方各五万人的军队,就向着白沟河的南北两岸,像潮水一样分散退却开来。

    只在中心处,留下了一条备极残破的封冻大河。

    李来亨不禁松了一口气,阵前退却,这是兵家大忌。统一北方的一代雄主苻坚,在淝水的那一步退却,就毁去了他锻造南北朝大一统的一生伟业,只留下风声鹤唳和草木皆兵的笑话。

    好在这场大雪,用大自然不可抵挡的伟力,彻底遏止住了敌人进一步追击的可能性。

    吴三桂和阿巴泰总算也没有非要再拼一口气的打算和决心。

    一天的大战,暂时告一段落。

    闯军退回了以河阳镇为中心的南岸大营,明军和清军则依旧在白沟河的北岸,分营驻扎。

    经过这一天的激烈战事,吴三桂、高第、李辅明、刘泽清几人,对清军和阿巴泰的不满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传说中的“东师”,根本没有起到一锤定音的神奇效果。

    李来亨率军回到河阳镇大营以后,则是急忙征集人手照料刘芳亮的身体。好在刘芳亮落水虽然将近一刻钟,但他的身体强健程度,也远远超过常人的水平,所以才能坚持到大夫施救,现状看来,似乎也没有落下什么病根的样子。

    这个消息,总算让李来亨大松了一口气。

    “刘师傅安然无恙,一切都好……刘师傅安然无恙,总算一切都好啊……否则我如何向义父交代?闯军这一仗也没法打下去了!”

    刘芳亮负伤未醒,刘汝魁、马世耀、马世泰、张洪、郭升,这些左营部将,现在就都暂且归属李来亨的管辖和指挥。

    好在李来亨是刘芳亮的关门弟子,两人感情这样好,左营和前营之间也毫无芥蒂。不管是统一指挥,还是混编作战,都不会出现影响闯军整体战斗力的不和谐因素。

    “但北兵尚在,等今夜过后,还不知道情况如何?”

    诸将议论纷纷,漫天大雪暂时中止了白沟河会战。但并不等于战争就结束了,双方依旧屯兵十万于大河两岸,等到雪停天明,势必又将有一场更加激烈的战斗。

    “等到雪停……顾君恩和李世威就算是骑猪,他妈的也该骑到白沟河了吧?”

    方以仁听到李来亨这句话,忍不住笑道:“好直一定会赶上,他办事,府主还不放心吗?炮标一到,加上许多掉队的闯军士兵补充生力军,我们实力大增,敌人不知道我们火炮的威力,势必要吃一个大亏。”

    “张皮绠,派张汝行和李玮群联络好直这样久了,有没有什么消息回来?好直实在太慢了!”

    张皮绠很快回复说已有几名李玮群手下的探骑,先行赶回了河阳镇,估计应该是带回了相关的重要消息。

    可是当张皮绠将那几名探骑带来的时候,他的面色却已然大变,铁青着一张脸,使得众人一望可知,事情肯定是产生了不可预测的变化。

    李来亨看着张皮绠难看的脸色,也知道事情不对,立即问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张汝行叛变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将军……张将军和李部总南下道中,遇到了清军一支迂回大军,只有我们少数人突围而出……”

    “清军迂回?!”

    闯军诸将面面相觑,连智珠在握的方以仁都备受震惊!

    李来亨这时候才明白了过来,为何清军的突袭没能得手。原来不是闯军的坚韧程度远超清军的攻击力量,而是清军的攻击主力,根本不在白沟河上,而在闯军的后背。

    “东虏丑类!”

    李来亨手肘支在桌上,双手十指交叉握在脸前,他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等到众人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脸上时,李来亨才断然道:

    “趁夜凿冰!”

第一百零四章 折箭为誓

    夜幕降临,河上渐渐升腾起了一片雾气,使得战士们的视野更加有限。

    闯军这边,李来亨经过简单的清点以后,可以确认白天的激战中,总共伤亡了超过一万人五千人的士兵。

    其中的阵亡者,还有因为战伤、天气、疾病原因,彻底丧失战斗力的士兵,大概总共有七八千人之多。

    以我料敌,从今天具体的战况来看,估计明清联军那边的伤亡情况,应该也和闯军相当,也就是同样有七八千人的兵力彻底丧失战斗力,整体伤亡在一万人到二万人之间。

    在白沟河的冰面上,敌我双方总共遗留下了超过一万具遗体……

    想到那些永远沉睡在冰面上的战士们,即便以李来亨的生性凉薄,也不禁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低声对诸将说道:

    “大雾遮蔽,这是天赐良机,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凿冰,凭河据守,先行解决掉东虏的迂回之兵……至于冰面上闯军袍泽的遗体,现在立即组织突击部队,以半个时辰为限,能抢回多少就抢回多少。”

    陈永福有心反对,但他不是闯军嫡系,此时发言实在有些不合适。最后还是马宝劝说道:“大帅……会否打草惊蛇?马革裹尸是军人本分,永眠白沟河中,或者也是一种解脱。”

    刘汝魁、马世耀、马世泰、张洪、郭升等左营诸将,俱未出声,但他们都一起低下了头,显然是将默认李来亨做出的任何决定。

    李来亨深吸一口气,他也在犹豫,可是那倒在白沟河冰面上的数千遗体,是谁将他们带到北国的雪乡里来的呢?

    是自己啊!

    他李来亨,有权力让这些人永眠白沟河中吗?

    “不要再多说了,我意已决!以半个时辰为限,立即突击夺回遗体。郝摇旗!大将横刀立马,所为何事?上安君心,下保黎庶,可是中间也要让袍泽们死亦可落叶归根。郝摇旗,你去带队抢回将士们的遗体。”

    陈永福和马宝两人互视一眼,尽皆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郝摇旗却胆气横生,他拍拍胸脯大笑道:“当年闯军兵败汉水,我们唯恐逃跑不及,只有闯王和刘总哨拼命要拖回兄弟们的遗体。管队真有当日闯王和总哨爷的风范!”

    方以仁看着李来亨沉着的神色,知道这并非一时作伪。他的心中骤然一动,对李来亨又渐渐有了一种新的认识,继而便意识到,此非人君在望乎?

    郝摇旗大马金刀地带队出击,但是实际情况却比陈永福和马宝这两个“慎重”之人考虑的要乐观许多。

    明清联军在白天的激烈战事中同样伤亡惨重,而且清军突袭未能得手,更是让吴三桂等关宁诸将感到自己平白无故为阿巴泰顶缸,实力白白受到损耗。明军和清军之间本来就异常脆弱的关系,因为这一问题,立即变得尖锐了起来。

    当郝摇旗飞速冲入白沟河夺回战场遗体的时候,明军和清军的将领们,还在互相推诿责任,相互攻击对方。因为阿巴泰拒不前往明军营地,吴三桂等人也不敢轻易离开本方大营,结果这种争论只能靠督师李建泰和监军太监高起潜在中间往返传递,效率就更差劲了。

    再加上雪一直没停,夜间云层依旧很厚,使得星月黯淡无光,郝摇旗居然有惊无险,只用了李来亨限定时间的三分之二,便将闯军一方落在白沟河战场的遗体尽数夺回。

    这样的结果,让李来亨总算可以大松一口气。他难得做出这样完全出于公心的决策,如果反而因此遭致失败,只会导致李来亨今后用事更加束手束脚。

    方以仁微笑道:“府主用兵韬略已在胸中了吧?东虏迂回之师,这是羊入虎口,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啊。”

    李来亨冷哼一声说道:“立即趁夜凿冰,诸将各率部伍,沿河凿冰,为我们在河岸设防创造一道缓冲区。尔后……马世耀,刘帅夸赞过你有主见,你率左营兵马和马宝一起,沿河岸掘壕筑墙,壕中插入木签,墙可以用冰水结之……这个办法我们以前在夷陵时用过,张皮绠很了解,我让他协助你们布防。”

    “刘汝魁!”

    李来亨接着叫出皂鹰的名字,布置道:“如果清军发觉了我们凿冰设防的动向,出兵前来干扰,就要由你率部压阵阻击。时间充裕,就要掩护马世耀和马宝完成布防,时间紧张,也要尽力掩护他们撤退。”

    刘汝魁早年和李来亨联手作战过,但那时候的李来亨完全还未脱去少年稚气,全无现在发号施令的威严感。他听到李来亨的布置,先是隐隐想起了刘宗敏的果决,继而又想到了李自成的大气从容,最后则想到了李过的沉稳和刘芳亮的轻锐无匹。

    “少虎帅……末将悉听少虎帅吩咐了!”

    刘汝魁是闯军的果毅将军,刘芳亮现在又升任了权将军,他作为闯军元从和刘芳亮的副手,升为制将军估计也是近日内的事情。刘汝魁的资历比起李来亨可要老得多,他自称为末将,已经是承认了李来亨指挥大军的权威。

    “郝摇旗,张洪,郭升,你们和我一起。除掉留在前线的守军,抽调……抽调六千骑,我要亲自南下尽坑此班东虏丑类。”

    闯军现在剩余的骑兵部队,总数还有约莫**千骑。但李来亨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些骑兵在北线,万一清军不顾闯军的凿冰设防,非要强行突击,或者是孙传庭的秦军抵达战场,剩下一些骑兵部队还是会有很大作用。

    他自己抽调六千骑,算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范畴。而且李来亨根据那几名探骑的汇报,估计清军的迂回兵力不足万人,实际可能在五千步骑左右,六千骑应当足以应对局面。

    六千骑兵,如果能联络上顾君恩和李世威的兵马,那么要全歼清军的迂回之师,应当说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方以仁还放心不下,虽然有郝摇旗等人在,但他对李来亨阵前临场时能不能从容发挥,很有疑问,便又力劝李来亨,收集大营中暂且用不到的骡子,以骡马再背运二千步兵从战。

    接着方以仁问道:“府主亲自统兵南下,刘帅又伤势未愈,北线战局,何人主之?”

    方以仁的问题让李来亨在闯军诸将的面孔上来回巡视,他心中最放心由方以仁来统筹大局。可是方以仁是文人出身,并非武将,又从来没有过组织和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恐怕很难胜任这项任务。

    其他人之中,马宝或许有组织大兵团作战的天分,但经验方面也的确欠缺。最合适的人选,似乎只能在刘汝魁、马世耀、郝摇旗三人之中选出一人,郝摇旗要参与南下灭敌之战,那就只能考虑刘汝魁和马世耀了?

    李来亨沉思一会儿后,终于开口道:“刘将军和马将军皆为果毅,可以担此责任……只是大军作战,情况与数千人之战又不一样,不知道两位将军能否胜任?”

    刘汝魁先苦笑道:“我在左营大多时候都只是负责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可以,但总筹数万大军,非少虎帅和刘帅不可。”

    马世耀也说:“少虎帅还有其他人选吗?”

    刘汝魁和马世耀无法接过指挥权,让李来亨心中掠感焦急。他在营中来回踱步,反反复复思考了许久,最后才将目光锁定到了陈永福的身上。

    “陈将军,今日军中,除我与刘帅之外,统帅过数万人大兵团的只有你一人而已。我若委你重任,陈将军能胜任否?”

    李来亨的话语使在场众人,包括陈永福本人在内,全都为之惊动。

    陈永福是什么人?是在闯军二打开封时,射瞎李自成一只眼睛的人物!

    而且他投降闯军才几个月时间?

    这样一员降将,岂能负担起总筹大军的重任?

    不仅是闯军诸将心有疑虑,连陈永福本人都连忙说道:“大军交战,数万人性命系于一将之身!我人微言轻,不过一负荆之人,如何负担得起大帅这样厚望?恐怕是万万不可啊。”

    李来亨明白陈永福担心的是什么,也明白众人心中的看法。他慨然出列,走到陈永福面前,握住他右手,温言道:

    “我南下灭敌时,将军即我,我即将军。正是因为数万人的性命,非同小可,所以总筹大局之人,才一定要是一员有经验的良将才行。”

    面对李来亨的厚望,陈永福却满脸涨红,他用力也没能把手抽出来,只好无奈地说:“我曾集矢闯王一目,又曾在归德抗拒大帅。闯军不以极刑待我,反而授我以将军,已经是过分的宽大了,我岂能再奢望更多。”

    “这样。”

    李来亨从身边亲兵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矢,握在手中,对陈永福说:“今天我与将军以此箭为誓,过往一切全都忘诸脑后,百世千世都不再提起。今日之战,必用将军,能否?”

    陈永福依旧在犹豫,他的这种表现倒让周围闯军诸将有些不满起来了。许多人都对李来亨这样看重陈永福感到不可思议,更加对陈永福的推三阻四和惺惺作态感到愤怒。

    不等陈永福再说什么话,李来亨就走到众人中间。他双手将那支箭矢高高举起,大喊道:

    “我与陈将军折箭为誓,今,天命在闯军,尔我不相负。若有人违背此誓,必当受天雷亟毙而死,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说罢,李来亨就咔嚓一声将箭矢折为两段。这一番政治表演终于让陈永福放下了心中全部的疑虑,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后,向李来亨拜伏道:

    “愿为大帅之李绩。”

    此时方以仁却赶紧上前,将陈永福扶起,建议道:“我听闻陈将军之子陈德亦是一员勇将,不如让陈德随大帅从征南下?”

    陈永福听到这话,立即恍然大悟说:“对、对,方书记说得不错,小儿颇有勇武,合当同大帅从征。”

    “哈哈哈!”

    李来亨仰天大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陈德就留在陈将军左右吧!我尽坑南下东虏后,自当回师与诸将一起破敌!”

第一百零五章 博野在望

    博野县以北不远的位置,李玮群和另外三名闯军骑兵,浑身披创,李玮群的腹部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

    如果不是清军将领何洛会的过分谨慎,他们四人势必死在满洲人的合围之下。可是即便侥幸突围逃出,只有四名重伤的骑兵又能做到什么事情呢?

    天降大雪,消去了他们四人逃亡的踪迹。可是也让李玮群彻底丧失了对方位的辨识感,他现在双眼发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位置,会不会一头冲进清军的包围网里呢?

    只希望提前撤离的那几名探骑,能将至关重要的情报及时传递给李来亨。

    “李部总,还能坚持住吗?”

    李玮群的部下关切地望着他,目光全部聚焦在了他腹部的伤口处。那是被一名满洲人用马刀砍伤的伤口,只是被草草包扎了一番,现在还在时不时地冒出红色的血液来,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深紫色。

    哪怕只是稍稍动一下,腹部的伤口都会给李玮群带来剧痛。何况现在四人还在纵马狂奔,战马于雪中飞驰,每一步的前进都加剧着李玮群身上的伤痛。

    他忍住痛楚,开口笑道:“周小鬼,怕什么?我们现在到了哪里?是在往南还是往北走?”

    被李玮群叫做周小鬼的骑兵,这时候抹了一下脸上的雪花,露出一张比初次上阵时的张皮绠还年轻稚嫩的面孔。

    他名叫周昌,幼年丧父。闯军席卷湖广时,因为周昌聪明伶俐又识字,被招练使李破虏选入幼兵团,他因为成绩表现卓越,又提前被拔擢入随营学堂学习,所以年龄都还不到张皮绠第一次上阵时那样大,现在就已经是闯军中的一名哨总了。

    周昌凭借被云层遮蔽大半的星空判断方位,分析道:“已近博野县……我们现在离保定越来越远,但是离顾司马他们反而更近了。”

    李玮群按住伤口,沉声道:“清军迂回,或许本来的目标是要侧击闯军之背。可是现在张汝行落入敌人之手,张汝行只是一个降将,我们不能期望他为了闯军的大业坚贞不屈、宁死不降。如果张汝行将闯军炮标的情况告诉清军,那清军势必集中兵力火速抄击炮标。”

    周昌点头说:“对!如果顾司马没有准备,很可能猝不及防。闯军大炮尽失,不仅丧失攻坚力量,而且前线士气恐怕也将大受影响。”

    “我们现在必须把这件事情,立即通知给顾司马!”

    明朝的通州总兵张汝行,在短暂地投降闯军一段时间后,很快又被清军俘虏。这个原本就首鼠两端的人物,从何洛会那里获悉清军已成为明军“借师助剿”大计里所借的“东师”,当即便马上换船,把奉命南下催促顾君恩和李世威调度炮兵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了清军。

    阿山和何洛会原本奉命迂回,目的只是踏冰冲过白洋淀,绕后袭击闯军的后方。他们也没想到会突然俘虏一名闯军将领,获悉到这样重要的情报。这个“意外之喜”,马上改变了清军的进军方向,使得他们把部队兵力转向博野县的方向。

    与此同时,原本在博野县奉命收拢掉队士兵的顾君恩、李世威两人,本来打算在前一天白天就出发前往保定。

    可是因为天会大雪,顾君恩考虑到如此大雪行军,且不说火炮拖拽困难,那些掉队士兵岂非又要掉队一次?所以启程之事,受天气影响,就拖延到了现在。

    李玮群的这一队骑兵,此时起到了沟通闯军南北战场的重要作用。怎么样高估李玮群此时起到的功劳,都是毫不为过的。

    他们向北撤出的几名探骑,已经成功把清军迂回的消息传递到了李来亨那里,使得李来亨当机立断派出了南下的援军。

    李玮群自己则在一番死战以后,与周昌等三名部下突围而出。他们在大雪中一度迷失方向,可因为周昌是闯军培养出来的“高材生”,能够通过星象辨别方向,居然又让李玮群这么一群人,赶在清军大队兵马之前,找到了顾君恩和李世威的位置!

    顾君恩也没有傻傻地一直待在博野县不动,他心里多多少少担忧自己因为天气原因落在这里,是否会影响到大局?

    因为大雪的缘故,到处消息沟通不畅,顾君恩就专门组织了好几队人马,在博野县北面散开驻扎,好随时掌握这一带的情况,免得真出大事,自己却还猝不及防。

    李玮群因此很快就联系到了顾君恩布置在北面的一队夜不收,闯军夜不收见到李玮群等人的重伤样貌,立即就知晓一定是保定发生战事,而且情况异常严峻,否则绝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赶紧将他们送回博野,快去通知顾司马!”

    说话的人叫曹本荣,他是顾君恩麾下参军司中的一员参军。曹本荣出身黄冈绅之家,李来亨从张献忠手里取得武昌府的时候,曹本荣正在武昌的问津书院参读阳明心学。

    因为当时他的家人早已多和闯军建立联络,甚至不乏有人帮助恳德记经营商铺,武昌为闯军占领以后,曹本荣就干脆通过谢明弦主持的节府试,跻身闯军干部之列。

    曹本荣自幼勤奋好学,博通经史,再加上背景尚算可靠,就被选入参军司学习军事。

    顾君恩布置北面侦查事宜的时候,便是让曹本荣和李世威手下一名部总负责具体事务。曹本荣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他看李玮群伤得厉害,就把将李玮群留在驿站里休息,由自己带周昌等三人赶赴博野,说明情况。

    但李玮群反对道:“虽然大雪漫野,可是东虏坚利,用兵不比明军。即便大雪难行,他们也一定会兼程奔袭博野。博野尚且难保,何况城外驿站?曹参军最好将驿站人员也撤回博野!”

    曹本荣生于天启元年,虽然耳濡目染在官军一次次的战败和东虏一次的胜利里长大。但他是湖广人,距离辽东有千里之遥,一点没有把清军当成真正意义上的威胁和敌人,完全不像参与过砀山之战的李玮群这样有深刻体味。

    在曹本荣犹豫间,周昌诚恳道:“曹参军,力保炮标不失是大帅的要求,大帅的要求与顾司马的要求,孰轻孰重?我们万万不能影响全局呀。”

    “这……好吧。你们都跟我走,驿站人员也都撤回博野。清军真的这样厉害吗?”

    曹本荣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李玮群则捂住伤口,吃痛地吸了口凉气,然后说:“闯军步以霆兵,骑以三堵墙,都号为最强。可是清军步骑,皆不下于霆军和三堵墙,曹参军想想这样厉害不厉害?”

    曹本荣终于动容道:“我们赶紧回博野,必须让司马有所准备!”

    保定南方的滹沱河同样被完全封冻了起来,北直隶的官道也被漫天大雪封锁起来了。

    大地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银子般地闪着亮光。所有光秃秃的树枝,都好像盛开的梨花,这千树万树梨花不仅点缀了树枝,也在漫天飞舞。

    博野城在飞雪中看起来很遥远,又显得近在眼前,几乎使人产生海市蜃楼的错觉。平日飞扬浮动的尘埃和不满华北的芦苇荡,这时全被干燥的白雪松松地覆盖起来,一切都变得臃肿不堪和界限不清了。

第一百零六章 流贼无备

    阿山与何洛会虽然率军俘获张汝行,又获得了闯军炮兵辎重所在地的重要讯息,可是他们放跑李玮群一行人的事情,还是让博和托大发雷霆。

    博和托是阿巴泰的儿子,当然知道这一战对于阿巴泰地位的重要性。相比较之下,阿山又是什么人?当初他们一家子跟着贝勒代善一党厮混,代善倒台后,阿山还两次妄图逃离清国投明。

    这样一个毫无政治嗅觉的武人,不免就触怒到了博和托的刀刃上。

    “你放跑敌骑……流贼一定会有所准备,我辈大事去矣!我父子将不得归于盛京!”

    博和托仰天长叹,砀山之败已经大大动摇了阿巴泰一家的地位,如果此战又败,那他们父子真的是没办法回盛京向大汗复命了。

    阿山却满不在乎道:“敌骑仅数人得脱,必不成问题。”

    博和托气得拳头握紧,何洛会赶忙相劝说:“辅国公,流贼辎重兵马,即便有所准备,也酿不成大患。我们尚有近万步骑,只是打掉流贼后队,不会有什么困难。”

    博和托还想训斥阿山两句话,只是阿巴泰一家现在地位微妙,白沟河大战如果是以惨胜告终,估计皇太极也会借机敲打一番阿巴泰。

    当时候虎落平阳被犬欺,今天博和托如何对阿山发火泄气,到时候可能就是阿山如何原样返还了。

    想到这一点,博和托也只好收起怒气,比精力集中在如何尽快大胜流贼的方面上。

    “你们掌握的情况到底准确不准确?我们的任务只是迂回到流贼侧后,配合阿玛夹击敌兵。现在要是继续南下,可就真的深入敌后,一旦有事,说不定连撤回去都成问题。”

    此次迂回之师,是阿巴泰寄予了厚望的全胜一着。九千步骑,如此兵力还要倍于砀山之战时谭泰统帅的部队。

    正因为这一战关系到阿巴泰一家今后在大清的政治地位,所以博和托更要谨慎万分。他决不能重蹈谭泰在砀山的覆辙,既不能因为过激冒进而失败,又必须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重大胜利博和托的纠结无奈,也是毫无办法。

    何洛会跟随过多尔衮和豪格,无论是为人处世的风格,还是具体用兵的手腕,在这几人中都是最为高明的。

    阿山这个两次想要弃请投明的蠢货且不提,何洛会的分析还是很有道理的。他劝解博和托道:

    “流贼兵不似明军,纵横天下已久,其众善走能攻。但以洪先生所言,流贼流贼,惯于流动游走,长于机动野战,短于守城。我们攻其辎重之必救,流贼只好聚兵死守,不复能流,如此破贼必矣。”

    阿山却不合时宜地反驳说:“若不是明国要借师助剿,洪贼还被在被圈禁着呢。谭泰和鳌拜他们,在砀山之战为什么兵败?为什么吃了一个大亏?不就是听了这老匹夫的连篇鬼话嘛!”

    “呸!洪先生是被大汗看重的人,你胡说什么?”何洛会对阿山冷笑道,“洪先生现在也是大汗面前的红人,你不好好看清楚风向,还打算再投奔一次明朝吗?”

    何洛会此话一出,阿山便再也不敢多言。投奔明朝,这就是阿山的死穴了当初阿山的靠山代善失势以后,他就投奔过一次明朝;后来阿山又多次举止失当,经常作死胡乱说话,天聪三年时又曾经打算投奔明朝。

    皇太极是考虑到阿山的父亲,是举部落投奔努尔哈赤的后金开国元勋伊尔根觉罗阿尔塔什,所以才一再赦免阿山,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但大汗的宽宥,绝不是阿山胡作非为的资本。所以何洛会一说这话,阿山便再不敢插嘴顶撞一句了。

    博和托终于听进去了何洛会的建议,下令道:“既然流贼长于野战,短于守城。我们就追其必救,迫其敛兵死守。满洲兵皆是以一敌十的勇士,流贼辎重所在,一定多是民夫,合当让我们杀掠一番!”

    何洛会也笑道:“流贼以数万大军屯守白沟河,粮食缺口一定很大。只要我们焚毁流贼的辎重和大炮,流贼士气军心一定瓦解。到时候多罗饶余贝勒从正面进攻,我们自后夹击,数万流贼,都将成为大清的盘中之餐。”

    “就这样办!”

    无论如何,满洲人的军队依旧是世上第一流的强军。博和托下定作战的决心后,哪怕大雪纷飞,这支军队也迅速运转了起来。

    虽然自从努尔哈赤攻破沈阳,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年轻一辈的满洲子弟已经是生长在城市中的贵族,但他们相比较明国的达官贵人,还保有骑射游猎的习惯。

    而且多数的满洲士兵,依旧保存了他们父辈的生活习惯,能够忍耐严酷的气候和环境,拥有着最坚韧的作战能力。更何况皇太极也多次派兵到极北之地,俘获了大量索伦人,这些野人披甲以后,战斗力真真正正达到了传说中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水准。

    博和托也相信,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在手,他又不是谭泰那种蠢货,绝对没有任何一丝可能,再重蹈一回砀山之败的覆辙。

    满洲人的帝国,这个由数十万人统治数百万人,还将统治数千万人的帝国,是一个建立在战无不胜神话上面的流沙城堡。

    一次砀山之败已经足够,如果大清再有一次相同的失败,流沙就再不能形成一座巩固的城堡。一切帝国幻象,都将轰然倒塌。

    这是博和托承担不起的责任,也是阿巴泰承担不起的责任。

    所以,此役必胜。不仅是必胜,还必须是大胜、全胜。

    “南下击贼!”

    博和托叱咤怒吼,他额头青筋暴起,满贯决心和怒火。八旗铁骑坚不可摧,满洲人战无不胜的神话,绝不可能被区区流贼所打破!

    飞雪连天,滹沱河上浮冰蔓延,八旗兵飞蹄驰过了这片匈奴人、鲜卑人还有契丹人和蒙古人,以及他们自称的女真祖先,都曾经践踏过的土地。

    大雪满弓刀,胡骑沸腾,八旗铁骑的确比关宁军更为强悍,他们行军时的气魄,远远望去,偃旗息鼓,并不张扬。于近处观察,却又能看到凛然若一体的可怕军威。

    九千步骑,威势更胜于数万关宁军和秦军。

    博野城只是一座县城,城墙单薄,长度和厚度都不足一提,城池面积也相当一般。县城之外,以前还向外延展出许多民房,但这两年因为清军入寇频繁,居民几乎都迁居城墙之内。城外的民宅要么被居民拆毁,取其建材作为燃料,或者就是空置着。

    率领清军迂回部队先锋军的还是阿山,他率先冲到博野城附近。路途上流贼似乎没有留下强大兵力进行阻击,只有少数探骑和清军大队兵马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阿山一路上发现的数处驿站和村庄,等八旗兵进入其中寻找粮食和辎重的时候,都发现驿站村庄之中,全被疏散一空,只留下空置的房屋。

    多数村庄的水井都被封冻了起来,少数能使用的井水,等满洲人打水试着喝了两口的时候,也发现都被敌人用粪便污秽了。

    愤恨的清军干脆放火烧毁了博野城周边的数处村庄,冲天的黑烟和纯白色的雪花,相映成趣,成为乱世战火中荒唐的另一幕场景。

    这些坚壁清野的准备,多多少少让阿山心中略感不安。可是等他发现博野城城墙附近还有很多民房没被拆毁的时候,心中又升起几分喜意。

    那些民房不仅可以供攻城者做遮蔽之用,而且还可以拆其木料来制作攻城工具。流贼没有拆毁全部民房,只能说明他们虽然有所准备,但准备实在还不齐全。

    阿山喜道:“流贼无备,我们趁势攻击,一定得手!大胜在望啊!”

第一百零七章 火烧阿山

    李玮群已经冒着死亡的风险,拼尽性命将消息带到博野城中,结果顾君恩还是没能将城外民宅拆除干净,这不能不说是闯军的一大败笔。

    阿山本来对转移进攻方向,南下攻打博野一事,并没有怀有多大信心。相反,他始终认为放弃夹击闯军的意图,临时选择去突袭闯军的辎重和火炮所在地,必将成为让阿巴泰和博和托后悔的一件事情。

    但是他发现闯军并没有及时拆除城外民房后,立即断定流贼一定没有做好守城的准备。

    时不我待!

    天予良机,绝不能轻易放弃。阿山虽然在政治嗅觉上异常迟钝,在后金和清国政权中屡次犯下跟错人、做错事、说错话的大蠢事,甚至于还两次跑去投奔明朝,然后还被皇太极捉回来!

    但在军事上,阿山也绝对是一名合格的八旗军将领。

    他当机立断,立即下令先锋部队利用民房的遮蔽,立即抢进到博野城城墙脚下。阿山曾经跟随皇太极攻打过朝鲜,也曾经参与过围攻南汉山城的一役,可以说相当擅长攻打这类防御力量虚弱的小型城池。

    “时不我待,立即抢进攻打!”

    八旗兵听到阿山的号令,全部露出了战意昂扬的神情来。他们一路踏冰南下,并没有参与白沟河的那场血战,心中对于汉人军队,依旧存有不切实际的狂妄自大。

    之前轻易俘虏张汝行的时候,虽然有几十名闯军骑兵殊死反抗。但是这样一场小规模的战斗,并未能给八旗兵造成真正深入骨髓的触动。

    这些张狂的满洲人依旧我行我素,他们挥舞起兵器,战马狂奔,步兵们跟着抢进,还有人抬铳拖炮,做好了强攻博野县县城的准备。

    大雪越下越大,博野城的城墙下面,八旗兵一脚踩踏下去,就会陷在雪地里。地上的积雪已经没到了人的膝盖处,但这不仅没有影响清军的作战,反而让这些习惯东北苦寒的满洲勇士,爆发出相对汉人军队更可怕的威力来。

    阿山看着列成纵队抢攻的清军兵马,骑在马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他看来,像博野县县城这样的小城,又只是辎重和炮兵,缺乏战兵防御,那就像他跟随大汗在朝鲜飞速攻克的无数城市一样,毫不设防,根本不值一提。

    “胜利在握呀!”

    轰隆一声,不知道是谁先发了一炮,引起了阿山的注意。他眯起眼睛,想看清楚远方的战况清军携带了一些比较小型的火炮,是谁用火炮开始攻城了吗?

    阿山感到有些恼怒,因为这不在他布置的命令之中。满洲军队从来是令行禁止的,是因为敌人太脆弱,使得大家的攻击**过于高涨了吗?

    但阿山很快就发现他错了。

    因为炮火声不止有这一声,在雷鸣似的一阵怒吼以后,密集的炮弹就像是着了火的雨点一样,纷纷砸进清军的攻城队伍里。

    为了掩盖城墙上的强大火力,闯军使用的都是相对来讲,比较轻型的火炮,但火力已经十分惊人。而且不用多问,李世威正在急忙组织部队,将炮兵标真正的大宝贝,一门又一门的重型红夷炮推到城墙的垛口附近。

    雷鸣隆隆,闯军骤然发起的反击,突然就打碎了阿山的幻梦不,并不是打碎了他的幻梦,而是强行将阿山的幻梦拖进了一场噩梦里面。

    除了密集炮击以外,还有许多人在雪中发射出火箭,有的是用弓箭直接射出,有的是用从明军那里缴获来的“一窝蜂”、“神龙出水”一类不受官兵欢迎的花活火器。

    各式各样的火箭,还有炮弹、铳弹,像火龙倾泻一样,射进了城下的民宅之中。大雪天气里,那些各式各样的火箭,威力受到很大限制,可是如此多的数量,还是不可避免地会点燃一部分的房屋。

    八旗兵们一边急忙忙地想要扑灭身边的火焰,另一边还抱着抢攻进城中的打算。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火焰蔓延之快,令人震惊,明明是大雪天气,可是那些火箭点燃房屋后产生的大火,却蓬勃旺盛到像是有一大堆干柴在苦侯一般。

    直到有人用力扑灭火焰时,把一堵民宅的土墙推倒,清军士兵们才猛然发现,何止是干柴啊!在这些民宅里面,居然堆满了干草、火药、木屑和各种各样的土木废料。

    闯军的火箭把这些易燃物轻易地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火海,接着密集的炮弹又扑面轰来。攻城清军进退失据,原本用来掩护他们攻城的房屋,这时候纷纷倒塌,使得他们完全暴露在闯军的火力之下,想要撤退,又被火海所拦截。

    阿山这才明白了闯军的用意,他心中绞痛,疾呼快退。如果不是闯军同样缺乏出城突击的骑兵部队,这一支攻城的清军部队,势必遭到惨重的伤亡。

    但即便他们勉强从火海中扑灭出一条道路,将城墙下的部队撤了下来,阿山清点人数,还是发现这样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死伤了数百名满洲勇士。

    清军连博野城的城墙都没有摸到,光是被闯军埋伏的火焰,还有城头的炮火,就杀伤了几百名可以以一当十的真正满洲大兵。

    这样的损失,不仅是给了自信满满的阿山以当头一棒,而且在更实际的方面,对于整支攻城军队的士气,都将造成无法轻忽,并且势必致命的打击。

    博和托还有何洛会,稍迟一点带着清军剩下的兵马赶到博野城城下。当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所见到的场面,就是对于闯军防守束手无策的阿山、满地起火的城下废墟、伤亡惨重的攻城部队。

    博和托双眼喷火,几欲将阿山生吞活剥:“阿山!还我满洲精兵!”

    阿山这下子再也没有一点顶嘴的心气了,他拜伏在雪地上,甘愿受罚,甚至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我没有防备,辱没我军……但流贼狡诈,不可以轻忽!”

    何洛会冷哼道:“我们怎么会低估流贼?辅国公,流贼敛兵守卫辎重,火炮必然不少。但是我看博野城城小,城墙又很单薄,只要我们集中猛攻,花费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冲破城壁。一旦城墙告破,这些大炮就会全部落到我们的手上,亦是一大弥补。”

    “哼!”

    博和托愤愤道:“等到战胜之后,再治阿山的罪名。尽快拿下流贼,夺得这些大炮,才能稍稍弥补大清的损失。”

    “流贼城小兵少,很难抵挡。辅国公冷静一些,我看现在局面还很乐观!”

    博和托咬牙切齿地甩了甩手,对何洛会说道:“清理火场,我们集中兵力冲进城里。一时的伤亡是顾不上了,等到城破以后,我要让将士们纵情大掠,城中守军,要尽数坑杀!”

    虽然博和托气势汹汹,可是八旗兵们经过刚刚那一波失败的进攻,现在都对闯军的防守产生了小小的畏惧感,或者是心生疑虑,对博和托、阿山等指挥官产生了不信任的心态。

    何洛会看到八旗兵们的神情样貌,就知道事情不妙。他赶紧鼓舞士气道:“城内是流贼的辎重所在,粮草金银堆积如山,妻妾子女比森林里的落叶还要多。只要破城,辅国公就让众将士尽情劫掠,所获皆归一人所有……只需城破,一切都是你们的!”

    何洛会催战以后,八旗兵们才慢慢甩去了对于攻城的畏惧感。他们对于城墙后面闯军的辎重,立即产生了无数的幻想和欲念,那里有多少的金银和妇女?

    一切都在等待他们的刀锋来获取!

    “集中兵力,打进去!”

    南下清军全力扑向小小的博野城,博和托势在必得,九千清军,攻打一个缺乏战兵防守的小小县城,没有拿不下来的可能性!

    大雪已经小了不少,天色正在转晴,早上的阳光显露出额外的和煦,照在满洲勇士的身上,让他们感到暖洋洋的舒适感。

    远处的博野城城墙,好像是一片单薄的纸张,摇摇欲坠,只需用手指用力戳一下,就会支离破碎。

    博和托有信心拿下这座小城。

第一百零八章 阿山疯了

    “李世威,火炮都在你手上,调度出错,拿你是问!李玮群,你熟悉东虏的攻势,四壁巡守的备御差事交一半给你负责!曹本荣,立即让参军司跟进,办理军务,炮弹粮饷、箭矢火药的运输,不能有半点差错!”

    清军九千步骑迅猛扑来,博野县的留守兵马,以李世威的炮兵标重炮部队为核心,配属上那些掉队的步兵,也只勉强拼凑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守城军队。

    兵力上的杯水车薪,才让顾君恩不得不剑走偏锋,想出了城下一焚的奇策。但奇策终究只是奇策,起不到扭转大局的根本作用,清军主力抵达以后,依旧攻势狂澜若潮,猛冲城壁,几乎不能抵挡。

    满洲步兵皆着双层的铠甲,他们在闯军炮火的封锁下,以盾车抵近,沿途虽然付出相当伤亡,但因为冬天大雪封冻,城下壕沟全被积雪掩埋,清军一跃而过,便冲到了城墙脚下,开始攀梯猛攻。

    城内的居民全部惊惶不定,他们受闯军统治的时间还很短,一部分没有受到严厉镇压和打击的官绅分子,这时候也产生了异样的心思。

    即便不说这样心怀二意的敌对分子,光是一般居民在博野城内的仓惶乱窜。无数男女老少携妻挈子,裹挟细软,非要从南门逃走出去,也给守军造成了很大混乱。

    城内谣诼纷来,一些有心人士趁机造谣是官军前来收复博野县,逼得顾君恩只好大开杀戒,将制造流言的官绅二十多家就地处决,把头颅悬挂在城内官衙和十字大街处,才镇住了场面。

    紧接着城外轰隆数声,清军迂回部队只携带有较小型的红夷炮,但依旧有好几发炮弹飞入城中。只见一阵阵血雨横飞,一层层惨雾四塞,炮弹坠入民居之中,尘埃四起,硝烟飞腾,顾君恩又急忙派遣曹本荣等参军组织难民避难的工作。

    顾君恩一介文人,虽然好于兵马戎事,但从未以一把手的身份执掌过一军。他常常在军事方面做大言不惭的夸夸其谈,今天终于被清军试炼了一回自己真正的成色。

    博野县县城内原本的衙门,现在已经被顾君恩用作了参军司的总部,一大批参军、书写机宜还有文字推官等等从官,都聚集在这里。所有人都面带急色,来来往往,忙于处理军务,很大一批参谋官,也和行军司马顾君恩一样穿着铠甲,随时会上到城墙上参与白刃厮杀。

    应当客观地说,顾君恩在为人处世和个人性情方面,存在非常大的缺憾;可是在具体的军务处理能力上,他又的确具有一种天才,完全不像是一个从未参与过军国大事的普通生员,而好像比明朝许多的督抚和阁臣,还要老于事务。

    李世威是个相当出色的炮兵将领,他组织的重炮是守军最强大的武器,猛烈的火力一次又一次将妄图逼近城墙的八旗兵炸垮。

    但守军兵力有限,难免还有一部分的清军成功攀梯登墙。这时候就全赖顾君恩控制下的那些掉队步兵了,他们虽然失去建制,但在顾君恩的指挥下,又成为浑然一体的一支军队,纷纷守住城墙垛口,用鸟铳、腰刀和长矛将敌人击落下去。

    如果没有像顾君恩这样的一个中心人物,擘画一切,统筹一切,博野城的局面,或许会比现在更加糟糕许多。

    就以事实来说,顾君恩起到的作用,是绝对不能低估的!

    李玮群也在城墙上奔走,他伤势只是经过草草的治疗,腹部时不时还会传来剧烈的痛楚。但是李玮群和东虏交手次数最多,更带着一小队骑兵从东虏围杀中突围而出,他的存在本身就鼓舞了城头守军的士气。

    李玮群身负重伤,依旧来回巡视奔走,竭力弥补着各处防线的缺口。站在他身旁的少年小卒周昌,也声嘶力竭地呐喊道:

    “东虏大雪来攻,只要顿兵坚城之下,野无可掠,势必不能长久攻城,不要惧怕!”

    曹本荣又急匆匆往城头上送来数车的箭矢、火药、檑木、滚石等物资,他语带恐慌,对李玮群等人惊恐地说:

    “满洲人声言我们再不投降,城破以后将要尽坑守军,屠尽居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曹本荣是顾君恩欣赏的参军骨干之一,参军司中有许多人都是和曹本荣这样,经过节府试考核以后,并未亲身经历军旅,就直接进入到参军司中执掌重要军机。

    他们未经历过真正战火和一线拼杀的铁血考验,此时面临东虏的狂澜攻势,自然不免露怯,比起李玮群这样一步步苦战升迁上来的军官,气场上是大大不如。

    李玮群看着曹本荣仓惶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他想着战后夷丁要向上峰提出建议,参军司这样重要的地方,总不能都使用这样缺乏锻炼的人物来充任吧!

    但现在兵凶战危之刻,就顾不上说这些了,不待李玮群说话,周昌就立即反驳说道:

    “虏骑真是猖狂啊!他们在城下已经死伤了这么多人,难道此时投降,这些猪狗不如的蛮夷之辈就会放过我们吗?还不是一样的屠杀!夷狄畏威而不畏德,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死守下去。说不定过段时间又会下大雪,到时候东虏野无可掠,只好撤退。”

    轰的一声,清军的一发炮弹正射到李玮群等人站立的这处城墙垛口上,一下子掀起许多烟尘。李玮群避到一旁,咳了两声后补充道:

    “大雪封道,到时候清军死伤惨重,再想沿途北撤也不可能。我有把握可以说,这一次南下的清军,一定是匹马不得北还!”

    李玮群和周昌两人的豪言壮语,总算鼓舞了曹本荣的斗志,也打消了周围守军心中的疑虑。大家在清军屠城的威胁下,丝毫没有产生恐惧之心,反而为了保住性命,越战越勇,和同样战意昂扬的八旗兵厮杀成一团。

    小小的博野县城,不长不厚的四壁城墙上,在每一处垛口前,八旗兵和闯军战士都在以性命相拼。

    八旗兵冲过了火炮的封锁,付出惨痛代价才登上垛口,他们自知退无去路,只好一往无前,势大力猛,攻击之猛烈,实在是闯军从未见到过的强敌。

    闯军的守城士兵,大部分都是之前李来亨强行军北上时遗落下来的掉队士兵。他们在本来所属的编制中,就属于战斗力比较弱的一批人,现在虽然被顾君恩竭力组织了起来,爆发出相当出色的战斗力。

    可是比较有进无退的八旗兵,终归是逊色数筹!

    阿山在第一次攻城中,因为粗野无谋,致使真正满洲大兵平白伤亡数百。即便此役战胜,回到盛京以后,阿山的罪名也是极其严重的。

    所以这时候他已经完全不管不顾,整个人便像是发了狂一样地拼命猛冲,亲自攀梯登墙,四名闯军一齐过来堵口,却仅有一人砍伤阿山,随即便被阿山砍死一人,击伤二人。

    他占住一处城墙垛口作为清军攻城的桥头堡,接着就有数不清的八旗兵利用这一处桥头堡,迅速涌上城墙。

    眼看城墙形势大变,战场的胜负天平向着清军一方急转直下,李世威顾不得误伤,立即调转炮口,瞄准了那处城墙垛口,连续施放枪炮,猛烈射击。

    清军的八旗死兵不愧是最精锐的敢死部队,他们用身体挡在阿山身前,抵挡下了猛烈的铳击。可是紧接着,重炮炮弹就落到了垛口处,立时就把大群八旗死兵掀飞,吹落到城墙下面。

    阿山见到那些最精锐的满洲勇士纷纷落墙摔死,他心中的悲痛又是何等的沉重,胸中的怒火又是怎么样地在燃烧!

    满洲人人数本来就不多,绝大部分人之间都可以攀起亲戚关系。像阿山这样的战场中层指挥官,他对于手下的士兵,几乎认得每一个人的脸,知道他们的出身和父母关系,知道他们立下过的战功,知道他们的性情和想要达成的功业。

    可是这一切,在闯军的铳炮火力面前,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第一百零九章 顾君恩在此

    密集的火网摧毁了满洲人的勇气,那一批拼命登上城墙的勇士,这时候突然间就崩溃了。许多人哭着,胡乱喊叫着,甚至把兵器丢了下来,想从身后的梯子上逃回去。

    但是清军的确是有进无退,他们已无归路。

    “杀光他们!”

    周昌高喊一声,守军士兵们重新鼓足了勇气,拿起牌刀和长矛围杀过去。丧失了战斗意志的满洲人,这时候只能勉强守住一个小小的圈子,阿山面露惨色,但他又不愿意束手待毙,怒吼一声后便又主动向着守军冲杀过来。

    可是这时候,一人的武勇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四杆长矛同时洞穿了阿山的身体,阿山口中不断吐出鲜血,但身体还在拼命向前,他用手里的佩刀砍断了一杆贯穿胸口的长矛,勉力向前踏出一步,可是紧接着就被剩下三杆长矛顶飞。

    接着小卒周昌从地上提起一把腰刀,他飞快冲上前去,趁着阿山手脚难以动弹的机会,用力一割,就斩下了阿山的首级。

    周昌把阿山的首级高高举过头顶,高呼道:“虏王授首,闯军万胜!”

    周围的闯军战士们看到这一幕场景,全都欢呼狂叫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呐喊“虏王授首,闯军万胜”这一句话,虽然阿山并不是什么“虏王”,可这名清军将领的首级,还是让闯军的士气大大旺盛了起来。

    所有士兵一起反击,立即就把城墙上的清兵肃清干净。李玮群接着急忙让周昌把阿山的首级交给曹本荣,他对曹本荣说道:

    “虏骑攻城,城中人心大乱。现在正可以借虏王首级,一定民心。你快把虏王首级带到城内各处巡视,鼓舞人心!”

    曹本荣赶忙点头称是,接过阿山首级,带着几名民夫立即步下城墙。他两手举起阿山的头颅,一边往城内的大街上狂奔,一边让民夫和他一起高喊“虏王授首,闯军万胜”这句话。

    曹本荣经过的地方,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力,百姓越聚越多。当大家知道这是一个清军高级将领被闯军击毙以后,也都跟着狂呼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大声呐喊,响彻全城,小小的博野城,登时淹没在了欢乐的海洋里。

    城外正在指挥攻城的博和托、何洛会二人都心焦如焚,阿山差点就攻破了城墙,可竟然在最后一刻又失利了!

    博和托仰天长叹,几乎是哭着喊叫道:“我们完了,大清完了,全完啦!事情怎么收场?阿玛给我的重任,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幅样子?啊!阿玛也要完了!”

    何洛会赶紧制止博和托,捂住他的嘴巴,让他不要再像发了颠一样地胡言乱语。他仔细分析战局,阿山这一次猛攻城墙虽然失败,使得清军精锐的先锋部队又死伤许多,但仔细计算,其实也只是死伤几百人罢了。

    清军共有九千兵力,现在可以用来攻城的部队,依旧足有八千人之多。

    而城内守军,虽然成功挡住了清军两次猛烈的攻势,可是同样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特别是城墙本身屡经双方火炮轰击,依旧越发表现出不堪重负的模样。何洛会断定,清军难受,流贼却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博野城的陷落,已经不远了。

    “优势依然在我们这边,辅国公,你冷静一些吧!”何洛会对博和托的表现大摇其头,“现在大雪已经停了,天气只会往好的方向转变。天气变好对我们攻城相当有利,拖下去,优势只会越来越往我们这边倒的。”

    “拖下去?拖下去那流贼主力赶过来怎么办?我们还不是要完蛋!不如趁现在赶紧撤回去和我阿玛合兵一处,尚有可为!”

    何洛会扶额叹道:“流贼在白沟河和明国人对峙,岂能轻易南下?即便南下,兵力一定也不多。我们只要加紧攻城,就现在博野城的情况来看,只差一口气就能拿下。到时候再调转兵锋,北进夹击,流贼所有人都要完蛋。辅国公在怕什么?”

    博和托犹豫良久,他看着何洛会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终于稳住阵脚,咬牙道:“全看你的了!”

    “好!”

    何洛会接过清军全军的指挥权后,立即调整攻城兵力的部署。他的用兵比之博和托、阿山二人细腻许多,经过他一番细致的调整,八旗兵不再猛冲猛打,而是先行收集了民宅废墟剩下的木料,利用一些门板加强清军的防御。

    做足更充分的准备后,何洛会才下令开始了清军的第三次攻城攻势。

    这一次进攻,从一开始就显露出了大不相同的气氛来。清军不再不顾伤亡地猛冲猛打,而是小心挺进,注意防御,他们先是少量兵力向城墙靠近,吸引闯军开炮以后,等第一波火炮打完以后,主力才迅速抵进城墙。

    战斗激烈程度更超过了前一次,闯军的兵力这时候也的确显露出了捉襟见肘的问题来了。

    不仅是曹本荣等参军司的文职人员,都已经拿上了刀枪、披挂了铠甲,冲到最前线和敌人厮杀。甚至连李世威的炮兵标,顾君恩都精简了火炮兵丁的人数,在不影响大炮发射的情况下,抽调了相当一部分炮兵标将士去填补城墙防线的空缺。

    “顾司马,不要再往前了!”

    李世威看顾君恩都想要冲到城墙上了,赶紧按住他的肩膀,劝他不要太过意气用事。

    顾君恩把头盔往下一拉,落在鼻梁山根处,向李世威微笑道:“大炮发射离不开将军,可是城头却缺少一员大将稳住人心。我顾好直平生自诩狂悖奇才,好宝马、好骑射,也曾学过不少武艺,今天就让我来充一充博野城的廖化吧!”

    李世威赶紧抓住他的衣袖,劝说道:“司马!你是大帅看重的人物,是闯军将来的左辅右弼,怎么能冒这样的危险?还是让我去吧!”

    “指挥炮兵,这份差事李将军硬要我做,我也做不来啊……这一点,我确实是不如乐山全才啊。”

    顾君恩摇了摇头,再顾不得李世威的劝阻,带着披坚执锐的一群参军司文职人员,飞速冲上城墙增援。

    李世威望着顾君恩直上城墙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我原以为顾司马是一个沽名钓誉的大言不惭之人,这段时间和他共事,朝夕与共,这才明白他是一个为博身后大名,连自己的性命都拿来做筹码的毒士呀!”

    “大帅用人,虽然不像闯王那样的开诚布公,可以招揽来天下间一群赤子热肠的英雄战将,可一样可以聚揽一批效死之人啊。”

    何洛会指挥的清军第三波攻势全部展开,征尘滚滚,远远望去,到底有多少人?数都数不清楚了。

    几千人的兵力,聚集在这样的城池面前,也有千军万马的气概啊。

    满洲人犹如疾风骤雨,迅速挺进。即便是前两次攻城失败时的伤员,也都狂呼乱喊,好像千军万马逼向城来。

    天空中硝烟弥漫,博野城就像是狂风暴雨中沉没的大船,那最后剩下的一块残骸、一块木板。老船长顾君恩牢牢控制住了这最后的残骸,坚决顽抗大自然的怒火。

    闯军绝不投降,博野城一定抵抗到底。

    何洛会想要前进,即便付出血的代价,顾君恩也一定不会让他得逞。

第一百一十章 坑尽胡虏

    千骑过滹沱,闯军骑兵从华北平原的雪地冰河上飞驰而过。除了李来亨带走的六千骑兵以外,另外还有两千多名乘骡子跟进的步兵战士。

    古往今来,历史浮沉,不知道决定了多少民族、多少国家和多少人民命运的滹沱河,已经在望。

    更始时,更始帝刘玄派刘秀抚河北,刘秀刚到河北,邯郸人王郎诈称成帝子刘子舆,起兵称帝,河北诸郡望风而从,然后以十万户悬赏刘秀,刘秀一行竟成了丧家之犬,无处可依。日夜奔走,食宿皆在野外,不敢入城。

    刘秀日夜兼程逃亡,当时正值寒冬,一行人蒙霜被雪,皮肤全部冻裂。最后逃到了滹沱河边上,可是河流湍急,河上没有船只可渡,光武君臣几乎将要覆灭在河北。

    刘秀派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王霸去打探,王霸见河边无船,不敢就这么如实报告,怕众人在恐惧之下散去,于是谎称河面结冰。

    众人一听高兴了,赶到河边,谁知就在这区区短时间内,滹沱河真的突然结冰封冻了,刘秀一行赶快乘这个机会渡河,但毕竟是刚结的冰不结实,一行人还没有完全过河,冰就开始融化,最后几辆车就掉进了河里。

    后来北魏孝庄帝和权臣尔朱荣对峙河桥的时候,所谓“光武受命,冰桥凝於滹水”,说的就是这一件事。

    这时候天寒地冻,和刘秀那时候的情景又不相同,浮沱河结冰不过是常事罢了。但李来亨还是和郝摇旗、张洪、郭升三人,提出了光武帝的这件往事,他举起马鞭,指着南面的博野县县城和滹沱河所在的方向,慨然道:

    “自古受命,必有天兆。光武过浮沱,昭烈的卢跃马,皆是如此。今天我们挥兵南下,追逐虏骑到一半,大雪骤停,使得我们可以从容行军,这难道不是上苍在庇佑着闯军吗?”

    郝摇旗和张洪两人皆是突骑斗将,郝摇旗还算是跟着方以仁读了些书,张洪就纯然大字不识一个。他们领会不到李来亨突出此言的高屋建瓴精神,只是如实道:

    “雪下了这么久,再不停,那可真是贼王八老天爷了。”

    李来亨咳了一声,郭升才接道:“大帅起仁义之兵,救民于水火之中,理合于天,神祗所福,故能功济宇宙,大庇生民。虏骑猖獗,今上苍骤停大雪,是要皆大帅之手,驱除此獠啊。”

    郭升原为明军柳沟副将,见识水平,确实比郝摇旗和张洪高出一点点。

    李来亨点了点头,他将斗篷上的积雪用力抖落,耳朵里已经能够听到博野城方向传来的炮声。

    “炮声正隆,说明顾君恩还在坚守!我们一路上甚至没有发现东虏留兵守卫北道,亦无探骑侦查,可见博野激战,已经到了生死相拼的最关键时刻。”

    李来亨的分析让郝摇旗、张洪、郭升三人尽皆点头,他接着低下头,从马鞍上拿下长矛,在雪地上划出闯军攻击的示意图来。

    “根据探骑之前所报,虏骑估摸在五六千人左右。即便经过攻坚消耗,估计应当还有四千人以上,兵力不可小觑。我们此战一定要除恶务尽,争取做到全歼东虏,不使匹马北还。”

    李来亨接着指定郝摇旗为阵前排阵使,说道:“摇旗,你是闯军的果毅将军,这段时间你跟着乐山读书,研习兵书战策,我全都看在眼里。我能确信,以今天的情况而言,临阵决机,我一定不如你。这一战,由你充任排阵使,尽歼敌骑,就看此举了。”

    郝摇旗将大棒横在马前,转过头去看了看闯军的军容,大笑道:“不要说四千清兵,即便七千、八千,我也一定为管队的消灭赶紧。”

    “张洪、郭升!”李来亨接着说道。“郝摇旗要担负指挥重任,先锋将就由张洪充任。郭升你和我一起留在中军,盯住北面,小心提防清军逃走。”

    “好!悉听大帅吩咐!”

    李来亨抽动马鞭,冲到全军的阵前,向闯军的战士们高呼道:

    “兄弟们!明军……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朝廷官军,他们本来应当担负起保境安民的责任。可是今天,就在今天,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况呢?这些官兵,这些本来应该为朱洪武的大明朝,为普天下的老百姓守卫边疆的官兵们,他们却和塞外的胡人,却和济南大屠杀的凶手们厮混在一起。

    这是我们能够容忍的事情吗?官兵,朝廷,今天不仅不能做到保境安民,反而是做起了引狼入室、与虎谋皮的勾当。不消多说,兄弟们都知道,官兵们引东虏入关,无非是为了消灭我们为了砍掉我李来亨的人头罢了。

    好,今天李来亨的人头,就放在我的肩膀上。如果官兵和东虏沆瀣一气,他们的刀锋就能更快一点,就更有把握砍下我李来亨的人头,那我就直言一句,管叫他们来吧!让他们一起来吧!

    闯军会怕吗?难道闯军会怕了明军和清军沆瀣一气吗!”

    郝摇旗笑骂道:“怕他娘的球儿!”

    郭升则立即带头大喊道:“闯军无惧!闯军万胜!”

    接着“闯军万胜”的欢呼声,便响彻全军。每一名战士的面容上,都挂满了战胜的信心。他们有的人来自刘芳亮的左营,有的人是在归德才投顺了闯军的河南镇官兵,还有小袁营的人包括袁时中的兄弟袁时泰都在这里。

    来自天南地北的战士们,齐聚在了李来亨的旗帜下面。

    李来亨不禁为闯军威武的军容所陶醉,他花费了多少时间,从崇祯十二年竹溪县投闯开始,到现在崇祯十六年的初春,将近四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孙可望和李定国,在云南用了四年的时间,创造了抗清的大本营和大基地。那么他李来亨,也有信心,在四年的生聚教训以后,彻底打破皇太极、多尔衮一辈胡虏的幻梦。

    大梦谁先醒?

    不!大梦再不会降临到中华,因为没有人会强逼着他们沉睡了。

    哗啦一片战刀出鞘的铿锵之声,李来亨抽出了砀山之战时,他从遏必隆手上缴获到的绿鲨鱼皮腰刀长刀外蒙绿鲨鱼皮,紫呢刀套,刀鞘木质,寒光逼人。

    李来亨看向郝摇旗,郝摇旗露出一个直爽的笑容后,他就把腰刀竖立在面前,刀刃的两面,分别映照着李来亨的面孔阳光直照的一面,锐气逼人,英武非常,黯淡的另一面,则深沉如水,仿佛冰下暗流。

    战马长嘶

    闯军骑兵分别列队,一面面旗帜在雪后的正午阳光照耀下,光彩万千。

    张洪先把头盔向下拉低,接着把面甲全部放下。咔嚓一声,他身后的骑兵将士们,全都做出相同的动作,一面面面甲遮蔽住了骑士们过分年轻的面孔,却无法遮挡住他们瞳孔中昂然的战斗意志。

    这情景,差点就让李来亨高呼一句“锃亮的马靴,如林的刺刀,年轻的面孔,民族的武力”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语到此处反而词穷。何况兵凶战危,闯军有必要保持对清军袭击的突然性,似乎再没什么鼓舞士气的多余必要。

    战斗到了这种地步,还用再多说什么?

    只要人尽其职就好了吧。

    深蓝色的罩衣战袍,在一片如洗的雪色大地中,仿佛是冰雪化成了水,雪水又凝结成了深蓝色的海洋。如林如墙亦如海,穿着扬武蓝军服的战士们,化身成为了雪的精魂。

    燕赵自古多悲歌壮勇之士,白沟河和浮沱河之间的这片土地上,又有多少年轻的士兵,曾用他们鲜血浇灌这一方土地,滋养民族的元气和狂人的野心,使不知道多少发狂欲醉的愚人,枕戈待旦,浸泡血海之中。

    “杀光胡狗。”

    李来亨缓缓放下面甲,他的声音较之以往装腔作势的那种温和,更显冷酷,显出令人胆寒的丝丝凉意。

    李来亨冷冷道,“战胜之后,我必坑尽东虏。”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东虏已入冢穴

    博野城的攻防战,已经到了最后的白热化时刻。

    何洛会接手清军的指挥权以后,清军的攻城战法显得更为从容有序。虽然因为闯军的激烈抵抗,特别是李世威指挥的重炮部队屡屡发威,致使清军依旧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但是何洛会指挥下的清军,取得的战果,比较博和托、阿山两人,来得就要大太多了。

    八旗兵不仅在城墙上已经稳稳占住了好几处垛口作为桥头堡,而且博野城的城墙,还被火炮打破了数处。

    虽然顾君恩紧急组织民夫倾倒冰水,利用严寒的天气,结水为冰,用冰墙修补城墙的破损缺口。可是清军同样加紧猛攻,还是成功破开数处防线,结果闯军不得不扩大防御范围,从墙头上抽调下来不少士兵,调到缺口处和八旗兵进行惨烈的反复争夺。

    两军厮杀到这个节骨眼上,不仅仅是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的地步。而是已经到了,谁退一步,谁就将全军覆没,不复生还的程度。

    顾君恩的背后是博野城全城军民百姓的性命,可是何洛会的背后,难道就不是数千八旗子弟的性命?

    无论这些满洲人入关以来,是如何的凶残暴虐,当他们回到盛京的时候,他们依旧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女儿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他们同样承担着家庭、民族和国家的沉重使命感。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特别是清军中老一辈的军官们,特别是那些曾经在白山黑水的土寨中挣扎求存过的满洲人,对他们来说,战败更加是一种无法选择的路径。

    满洲人,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父子两代人的惨淡经营下,难道不是也付出了莫大的代价,才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才摆脱了在白山黑水的苦寒之地挣扎求生的命运吗?

    何洛会紧紧盯住博野城城墙上最脆弱的一道缺口,闯军所有临时冻结起来的冰壁都已经被八旗兵清理干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向博和托说:

    “辅国公,战机到了。”

    博和托全身披挂布面甲,手里把长矛换成了更便于近距离搏杀的腰刀,对何洛会点了一下头,然后便立即夹马直冲向博野城下。

    在博和托的身后,是清军最后一支预备队兵力。他们之中许多人,就和鳌拜在砀山之战时率领的那些精兵一样,也是清军中最为骁勇果决的巴牙喇甲兵。

    战斗到了这个份上,何洛会也感到没有更多保留兵力的必要了。

    打开那一道缺口吧!

    八旗兵汹涌而上,博和托身先士卒,他虽然在用兵上不如何洛会,甚至显得有些鲁莽无谋,缺乏沉稳的定力,可是在沙场冲锋一道上,却远远超过了何洛会,是清军中一位有名的勇士。

    博和托的武艺更胜阿山,他作为爱新觉罗家的辅国公,作为努尔哈赤的孙子,横刀立马冲在沙场的第一线上,的确是要让朱元璋的子孙们感到万分的羞愧,也让八旗兵们的士气受到最大鼓舞。

    砰的数声,闯军和清军的火炮同时射中这处缺口,双方厮杀在一团的士兵一齐被炸翻在地。连博和托的战马都被炮弹削去一条马腿,但他自己不待片刻的喘息,就飞快离开马背,手上腰刀用着比箭矢更快的速度,砍翻了面前的闯军士兵和守城民夫。

    博和托疾呼狂喊道:“抢进城中!”

    伴随着博和托的呐喊,清军中最精锐的巴牙喇甲兵,也就是白甲兵们纷纷跟进。他们凭借超人的勇气和武艺,飞快撕破了闯军的防线,闯军少数步兵和民夫,根本无法抵抗住这样猛烈的攻势,几乎只是一瞬间,清军就在博和托的带领下,大举突入城中。

    正在城墙附近巡视战线的顾君恩,及时发现了这令他惊骇欲绝的一幕。闯军守城的步兵,依靠的只是一些掉队士兵,整体比较八旗兵来说弱得多,全靠李世威的炮兵标火力封锁,才使得兵力上有很大优势的清军不得寸进。

    可是一旦城墙失守,火炮就再不能发挥神奇效果。

    那么博野城的命运,也将只有全城军民,一起走向毁灭这一条路了。

    “城头吃紧,守军不能调动……参军司所有人,不管是机宜文字还是什么属官,所有人都跟我上,堵住缺口!”

    顾君恩同样狂呼疾进,他全身穿着盔甲,头戴铁盔,高举宝剑,几乎看不出半分的士子模样。

    参军司的人员,除了像曹本荣这样的文官以外,本来也有不少李来亨调配过来的闯军老卒。这些闯军中资历很老的军官,不乏陕北元从之辈,虽然许多人都是因为身体残疾,才从一线作战队伍上退了下来。

    可到了死战的关键时刻,他们丰富的战斗经验,也发挥了很大作用。在这样一批老兵的带领下,哪怕是曹本荣这样的文官,也勉强具备了几分战斗力。

    而且顾君恩不顾危险,以一介文士之躯,拼杀在战斗的第一线上,也给参军司里的那些文人,起到了一个极大的榜样作用!

    不管是武人,还是文人,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城墙告破,博野小城里的所有人都要死。

    既然都要鸡犬不留,还不如拼尽最后一口气,和胡虏拼杀一把吧!

    曹本荣奋起勇气,他咬住牙,握紧长刀,两眼一闭,就往战线的缺口上冲了上去。只是满洲人的动作更快,曹本荣才冲上去没有两步,就被一名八旗兵用长矛的尾部戳倒在地,险些没命。

    关键时刻,还是顾君恩冲了上来,他撑着八旗兵挥扬起长矛的空当,迅速抢进敌人的身前近侧,两手握住配件,用力刺入八旗兵的腹中。

    只是巴牙喇甲兵皆着多层铠甲,顾君恩用尽全身力气,也未能贯穿敌人的铠甲。接着满洲人立即反击,两把腰刀一起砍到了顾君恩的身上,他头颅里产生强烈的失血感,双眼发黑,向后仰倒了下去。

    曹本荣见状连滚带爬冲过去,双手抱住满洲兵的大腿,拖住了敌人一小会儿,接着李世威终于带着炮兵标中抽调出来的一小队兵丁赶到,把敌人又堵回到防线的另一头。

    “司马!司马你怎么样了?你疯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必拼到这样的地步?”

    曹本荣对顾君恩的拼命深感不解,哪怕有屠城的危险,真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吗?简直都不像是一个士人了!

    顾君恩知道曹本荣加入闯军不久,并没有接受过真正的考验和试炼。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认头颅还在,敌人的两刀同样没有贯透他的铠甲,顾君恩内心里不禁对白鸠鹤执掌的军器院心生感谢和钦佩。

    他把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后,对曹本荣问道:“你以为使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物?”

    曹本荣愣了一下,急急回道:“使君自然是文武兼备之才。”

    顾君恩摇摇头,大笑道:“使君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分明是袁绍的才具啊。”

    曹本荣惊骇道:“司马才说什么昏话?”

    “可使君是弱冠的袁绍!”顾君恩自顾自继续说道,“弱冠的袁本初,焉知二十年后不能成为沛上长者吗?使君没有太原公子的天才,可他以饿殍之身起兵,竟然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难道不值得我托付上一生功业吗?”

    顾君恩用力挣扎起身,他看到连李世威也投入到城墙缺口的肉搏厮杀后,惨笑道:“李将军要是死了,我们有大炮又何用?谁来驭之?曹欣木,我们去把李将军替下来!现在城中,他才是千金之子!”

    曹本荣唉了一声,也把刀柄握紧,无奈道:“我今为司马一死罢了。”

    顾君恩这时候却露出他平素那种狂悖张扬的模样,望着猛攻入城中的清军,不屑道:

    “使君大兵必尾随其后,东虏已入冢穴,尚不自知,何其愚也!”

    突然间,曹本荣好像感觉自己见到了一阵幻象,正在猛烈突入阵中的清军兵势,好像突然松动了一阵?

    他赶紧揉了揉眼睛,终于看了清楚,指着城墙缺口外面大喊道:“东虏……东虏的旗帜倒下了!”

    顾君恩狂笑道:“今日使君将知我之大才啊!我顾君恩,岂是浪得虚名之士!”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流贼兵势,强悍至此

    从战场指挥官的角度来做评价,在何洛会的眼中看来,博和托确实相当不合格。可是作为一名斩将夺旗的突骑斗将,辅国公博和托又的确是勇士辈出的清军中,都难得一见的骁悍之士。

    他单刀狂进,闯军步卒根本无法阻止博和托哪怕一个瞬间的动作。在博和托身先士卒的激励之下,巴牙喇甲兵士气大振,哪怕闯军以鸟铳密集射击城墙缺口,也未能将疯狂涌入的清军击退。

    八旗兵终于取得重大进展,士兵们正在从城墙的缺口处突入城中。何洛会估计,最多一刻钟的时间,清军就可以绕过城墙,背击城头的守军,距离闯军防线全面崩溃的时间,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战场上异常混乱,闯军步卒还在发射鸟铳,鸣爆起一阵又一阵白色的烟雾。可是闯军整体的防线,已经支离破碎,只有顾君恩带着参军司的一群文职人员拼命堵住漏洞,想做最后的亡命一搏。

    然而这样的杯水车薪,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洛会的嘴角已经挂起了自满的笑容,清军伤亡确实不小,但能够缴获到这么多大炮,他们迂回的战果已经是相当显赫。

    等到夺取博野城的闯军辎重以后,想必白沟河前线的闯军主力,也势必将走向全面的溃败。

    大捷啊,这又将是清军的一场大捷。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这才是大清国应有的武德风范砀山之败,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相同的历史,将再没有机会重演。

    何洛会对部下微笑道:“国家今日用兵,又将取得一大飞捷。现在看来,流贼不过如此,明国的军队比起流贼,又更是孱弱。大金之业,一定会在我辈手中恢复。”

    他左右的护军却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指着远处,诧异道:“固山额真,北面怎么有烟尘?”

    何洛会眼皮一跳,他转过头去,也看到北面远处扬起阵阵雪尘,心中大感讶异,随即就浮现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是流贼兵至矣!”

    郝摇旗和张洪先行管带二千骑兵,纵马狂奔,他们冲到博野城的近处以后,再不隐匿行踪,军旗大展,鼓角齐鸣,战士们纷纷架起短手铳,于疾驰飞突中,骤然发射,铳声阵阵,恍若雷鸣,亦似闪电,马上就撕开了清军的后队队列。

    闯军精骑奋勇向前,马槊挥刺,行进之间,仿佛无人之势。这一队骑兵横冲直撞,在手铳齐射打响第一枪以后,立即跟进,从清军队列阵列破开的数处缺口涌入,贯入八旗兵的纵深之中,仗以四蹄,飞驰践踏。

    何洛会的身边还保留有部分等待进攻的骑兵,他又急忙忙将距离博野城城墙较远的一队步兵调回守卫后军。

    可是闯军骑兵突击之速,让何洛会的种种努力布置,皆成空谈。郝摇旗挥动大棒,肆意敲击,三堵墙骑兵纵骑蹂躏敌阵,直接逼杀到了何洛会本人所在的中军位置上。

    清军遭此横冲,全军已有土崩瓦解之势,所有人俱皆胆战心惊,对于忽然突至面前的流贼兵,全无防备,以至于遭到了简直可说是一边倒般的屠杀。

    午间时分,太阳正升到了中间位置上,何洛会仰起头,见到太阳的下面有红色云朵,上边有光芒。他想到了小时候听萨满宣讲的传说,这是一个十分不吉的征兆,心中大惊,可是不待何洛会做出更多反应,鼓角声大起,闯军的冲锋号吹响的到处都是了,积雪、大地,甚至是天空中的云朵都被惊动了。

    “流贼兵势,强悍如此!”

    砰的一声,闯军骑兵的手铳发出一枚铅弹,正好击中何洛会的左臂。威力巨大的铳弹瞬间贯穿了数层铠甲的阻拦,经过缓冲后剩下强劲的余力,还是将何洛会击落到地上。

    他就地打了个滚,嘴里不得已吃了满口雪花,总算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更多的八旗兵,只看到中军旗帜纷纷被闯军砍倒。接着就连居中调度指挥的固山额真何洛会,都让敌人一枪射落。

    清军上下,已经全然想不到战场局面会往何处发展了。

    由博和托率领,本来已经攻入博野城里的巴牙喇甲兵们,这时候也遭到了顾君恩的激烈抵抗,难以迅速得手。

    等到他们相继发现身后的归路,已经遭到闯军骑兵抄击之时,大局便急转直下了。

    顾君恩等等守军,受到郝摇旗来援的极大鼓励,也奋发勇气,斗志和士气转旺,居然由守转攻,向着敌人展开了猛烈的反扑。

    博和托这才意识到局面的棘手之处,八旗兵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局面的尴尬,实在非人力所能改变。

    他仰头怒吼:“何洛会,你坑害我!”

    到底博和托还算得上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到了如此地步,他并没有立即丧失斗志,反而是在困境中爆发出了一股更顽强的毅力。

    “稳住阵脚,巴牙喇兵都随我守住阵线,让其他人先退下去!”

    经过激烈的战斗,博和托即便身披数重铠甲,这时候也难免全身挂创。可他好像一点不为伤痛影响,依旧挥刀狂呼疾战,沐浴敌人的鲜血,不为困兽之斗,而成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

    巴牙喇甲兵多是满洲亲贵出身,他们见到连爱新觉罗的子孙辅国公博和托,在后路遭到敌人抄袭的情况下,都没有后退半步,反而是死死顶住火线,谁又会不受到百倍的激励呢?

    博和托坚守不退,但他并没有打算让清军死死困守在这处缺口上,放任郝摇旗冲击清军战线,束手待毙。而是亲自率领巴牙喇精兵殿后,抵挡住顾君恩的反扑以后,就徐徐使身后的一般士兵,列队撤出城墙的缺口。

    因为闯军步卒和八旗兵混杂一团,战线犬牙交错,李世威的重炮部队找到适当的契机发炮射击。如此情况之下,博和托的临阵决机,居然起到了相当显著的效果,清军从城墙附近结阵后撤,且战且退,有相当多数的兵力,顺利撤回中军附近。

    郝摇旗率领的冲击骑兵,这时候尚未将何洛会临时召集的一批八旗兵完全驱散。战场形势虽然大大有利于闯军,可是尚未呈现完全一边倒的形势。

    等到博和托陆续撤下许多军队以后,清军兵力立即剧增,得到增援的何洛会,这才急忙忙从雪地上爬了起来,赶紧组织起抵抗和反击。

    就总体形势来说,清军始终占有一项很大的优势:那就是从全局的兵力对比来说,清军尚有近八千战兵,而且这八千战兵处于中心位置,就机动调度来说,只要进行有效的组织,便能发挥出内线优势。

    何洛会在一开始遭到郝摇旗布置的骑兵突袭时,确实是一时间惊慌失措,甚至被闯军骑兵用短手铳射击落马,显出一派狼狈的样子来。

    可当何洛会获得博和托及时的增援以后,他从刚刚遭到突袭的惊吓里迅速地恢复了冷静,恢复了一名八旗军固山额真所理应具备的战术才干。

    清军士兵在何洛会的紧急调度下,依靠一波又一波从城墙下面撤回来的将士,层层叠叠,重新布置防御,慢慢抵消了闯军骑兵的冲击优势,使敌人陷入在逼仄的空间里,丧失了快速穿插分割的机会。

    何洛会看着地面上数不清的八旗兵尸体,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更为自己刚刚狼狈仓惶的模样,倍感耻辱。

    “流贼兵弱,大家稳住阵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 辅国公,对不住了

    “清兵果真坚利!”

    郝摇旗用力将面前的八旗兵扫落下马,他见到经过博和托、何洛会两人的努力,溃散的清军已然重新聚合成阵,不得不对清军的坚韧程度感到分外佩服。

    张洪在激战之中已将马槊这段,现在手持双刀,在阵中飞来杀去。他身上同样负创数处,连面甲都已掉落,脸颊上沾满鲜血,好几名八旗兵一起围了上来,想要杀死张洪,却让他轻易冲杀了出来。

    张洪把双刀横在身体两侧,立马阵前,他是全军的先锋将,率领一支尖兵又猛冲向前。郝摇旗本来想把张洪所部撤下来,可是见到张洪这样慨然的斗志以后,又不禁感到军心可用。

    闯军骑兵数量极多,陷入清军层叠的阵线中以后,冲击力受到削弱,又不便于发挥机动穿插的优势,攻击力量立即遭到相当削弱。

    郝摇旗针对这点情况,又不断将陷入阵中的骑兵部队依次调动出来。有一些冲入清军纵深太过的部队,一时间难以重新冲杀出来,郝摇旗就亲自带上身边的亲兵突入阵中,强行撕开敌人的阵线,把这些骑兵依次救出。

    他如此往复阵中,凡有五次,浴血奋战,连惯用的枣木棒都已碎于敌阵之中,不得不重新换上了一杆长矛。

    但这里的战斗激烈程度,同博野城城墙缺口处的激战相比较,依旧是天渊之别。

    博和托在那里负责殿后,率领一群精锐的巴牙喇甲兵,坚守不退,死死地抵挡住了闯军一波接着一波的反扑。

    博和托身上全是血迹和伤口,鲜血从他的身体上一直流入靴子里面,有他自己,也有其他清军士兵的,还有许多鲜血是闯军的。

    这些鲜血流入博和托的靴筒里,慢慢灌满,接着又溢了出来,倾洒一地。远远望去,博和托就像是屹立在血海中的一尊修罗魔像,看着使人心惊胆战。

    顾君恩同样是拼了命地在进行反击,可是守军的力量相当有限,参军司的文职人员、临时动员的守城民兵、李世威调来的炮标兵丁,这些人都缺乏足够的白刃格斗训练。

    和巴牙喇甲兵相比,他们虽然士气高昂,进攻精神极端旺盛,可在武艺上却是在差距太大。

    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清军的、闯军的,双方将士的尸体就铺满了这一处本来还算宽阔的城墙缺口。

    很快,人们不仅仅是在缺口处奋战,而且是踩踏在战友的尸体上奋战。因为地面上的每一寸土壤,没有留下丝毫余地,全都让将士的尸首铺满了还不仅仅是铺满一层,而是铺满了高过小腿的好几层。

    真正的修罗战场!

    城墙下人头攒动,战场上的密集度已经高到了清军分辨不清楚闯军,闯军同样也分辨不清楚清军的地步。

    双方的士兵完全在凭借潜意识作战,人们只是在本能的驱动下,去砍杀面前的敌人,谁前进就杀死谁,谁后退同样就杀死谁。

    红色的血液溅满顾君恩一脸,这个狂悖自傲的清高文人,此时比起世界上任何一个杀猪的屠夫,都更要显得斯文扫地。

    他的瞳孔差不多已经失去了焦距,眼里看到的只有面前的敌人。还是在曹本荣的拼命拖拽下,顾君恩才从狂乱的进攻浪潮中清醒了过来。

    曹本荣拉扯着顾君恩,大声呐喊道:“敌人稳住了阵脚!敌人已经稳住了阵脚!我们冲不过去了!”

    顾君恩用力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赶紧清醒过来,恢复冷静,洞察战场的全局。

    他望着博和托身先士卒,撑起来的清军防线,感叹道:“东虏数十年来未遭逢过大败,屡次以小博大,几乎使得大明朝所有军队在它的面前倾覆。清军之中,肯定是充满了这样不畏死的悍勇之士。”

    “顾司马,我看清军在城外遭到我们援兵的袭击……他们一定也想撤出城去,只要我们稍稍后退,清军肯定不会再继续前进,而是会整队回撤的。大人,我们撤一步吧!”

    “妄人!”

    顾君恩怒斥曹本荣道:“堵在缺口上的这支东虏部队,如此坚韧,一定是敌人精兵里的精兵。我们不死死抓住他们,靠着一腔血勇,靠着气势压倒他们。等这些精兵撤到城外,稍作休整,重新整军再战,我们难道还能打得过他们吗?也要为援军平添无数的麻烦!”

    “曹本荣,你给我盯住这里。我和李将军去调动炮兵,用重炮来炸……这种时候顾不上了,战线犬牙交错,我也要炸死他们……”

    顾君恩下定了不让博和托和精锐的巴牙喇甲兵撤出城去的决心,城外的李来亨,也在郝摇旗的要求之下,把闯军剩下的兵力陆续投入战场。

    除了郭升带着一千名骑骡步兵,守住清军可能逃亡的北道以外。闯军六千骑兵,二千步兵,这时候也差不多悉数入场。

    连李来亨本人都纵骑冲入乱军之中,他和张洪杀到一处,手里用绿鲨鱼皮裹好的遏必隆腰刀,迅猛砍杀,虽然没能杀死几个八旗兵,但也砍伤好几个敌人。

    “大张挞伐!”

    闯军兵力越聚越多,在方以仁要求下,李来亨多带来的那些骡子步兵,这时候更起到巨大作用。

    这些步兵骑骡马赶到战场以后,迅速下马。他们把骡子放在身前,用布蒙住骡马的眼睛,绑住骡子的四蹄,把这些骡马拼凑成了一道身前的防线。

    接着步兵们就纷纷架起重型鸟铳,他们从容装填火药,然后轮流发射,立即形成了不间断的火力,像浪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拍打在了清军的侧翼上。

    何洛会很快就发现清军侧翼动摇,他看到那惊人的“骡城”画面以后,马上派兵强行突进,试图驱散闯军的鸟铳步卒。

    可是清军刚刚靠近“骡城”,才发射了一波铳弹,就遭到闯军步兵密集的枪炮还击,死伤惨重。少数勇士冲过火力封锁,抵进到闯军步卒战线附近时,又受到“骡城”的阻挡,被闯军步兵用长矛和大刀杀伤无算。

    何洛会心中大惊,清军久经战阵,这才在接连的打击下维持住阵脚,没有立即崩溃。可是全军的士气,现在很明显在急转直下,他再不想出扭转局面的办法,真的是全军覆没,指日可待啊。

    或许……

    或许现在及时逃离战场,还不至于付出太大伤亡!

    可是博和托还扛在前线,何洛会能够就这样把阿巴泰的儿子,爱新觉罗家的辅国公,丢在战场上吗!

    “辅国公,你是为大清国而死,我不如你!”

    何洛会含泪挥别了尚在城墙缺口处浴血奋战,和顾君恩做殊死搏斗的博和托,他断定清军想要取胜,已经完全没有可能。

    因此转变想法,改以尽量多地保存清军现有兵力,尽量多地把八旗兵们带回北方去。

    为此,只好牺牲博和托了!

    他没有时间等博和托撤下来了,更何况,一旦博和托撤下来,那么城中守军势必尾随追击过来,里外夹击,清军还能有几个人逃出生天?

    何洛会痛苦地闭上眼睛,沉重道:“我们只能撤退了……大清的勇士,不能白白地为明国死在这里……所有人都跟我走,我们立即撤出战场,留住有用之身,大汗还要用到你们!”

    “我们走!”

    清军旌旗北指,何洛会壮士断腕,辅国公博和托牺牲在这里,何洛会自己将遭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是顾不上那么多啦!

    自己的性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大清在砀山之败以后,实在承担不起又一个博野大败了!

    砀山之战大清国折损四千余人,如果博野之战,又折损八千余人。岂非在流贼手上,就折去了一万数千人之多?

    大清国才有几万人的军队啊!

    这样的仗,就算是胜仗,大清国也是打不下去的,何况这是败仗呢?

    “撤、撤、撤……辅国公,对不住了!我是为了大清国,为了满洲人的前途着想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绝北道

    “绝北道!”

    何洛会一转攻势,清军全线调整,陆续出现相当多的部队,往北面徐徐撤退。他们保持阵型,且战且退,并不给郝摇旗一鼓作气摧破敌阵的机会。

    应当说博野之战,何洛会整体的指挥,显而易见出现了极端轻敌的问题,居然没有留下哨兵和预备队,用于应对身后的敌人。

    他大约是认为闯军正在白沟河与明清联军大队兵马对峙,短时间内是无力南下的。殊不知白沟河战局已经发生很大变化,李来亨和郝摇旗南下之快,完全超乎了何洛会的预计。

    这才让闯军捉住战机,得以在博野城下,纵骑蹂躏,大掠敌阵。

    这简直是后世荆州之战的翻版,只是敌我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后世荆州之战,李过亲自率领闯军余部忠贞营围攻荆州,南明的何腾蛟则派兵驻守岳阳口,守卫闯军后路。结果何腾蛟撤去部队,不告而别,李过全然不知战场形势的变化,未做探骑布置,全力进攻荆州。

    清军将领勒克德浑,于是率领精兵,火速朔江而上,利用何腾蛟不告而别的机会,突然抄击李过后路,使得攻打荆州即将得手的闯军全军溃败,死伤无数,主要将领的牺牲数量,甚至比山海关之战、潼关大战都要惨烈。

    今天历史的位置却发生了交替,明军降将陈永福为李来亨守住了前线,明清联军却由于吴三桂、刘泽清诸将和阿巴泰的矛盾,迟迟未能重新发动进攻牵制闯军主力。

    这一切情况的变化,使得李来亨能够从容南下,及时赶在博野城陷落以前,突击到了迂回清军的后路!

    “天命在闯军!”

    乱军之中,李来亨手持遏必隆腰刀一阵乱砍遏必隆腰刀在清朝素有“祥瑞”之名,大将出征前常被皇帝御赐此刀壮行,而往往持刀往征的大将基本上都会遭遇惨败。

    不过话又说回来,古有所谓的卢妨主之说。可是当的卢到了刘备的手上,不仅没有妨主,还能跃马救主。或许不是因为昭烈有天命在身,而是因为从公孙瓒公孙瓒**,臣吕布吕布白门楼殒命,随袁绍袁绍郁郁寡欢,跟刘表刘表一命呜呼的刘玄德,本人就比的卢“祥瑞”得多。

    如此说来,李来亨倒是真不必在意清朝传说中遏必隆腰刀妨主的故事了。

    闯军铁骑横冲,竭力咬住清军的后撤部队,张洪亲持双刀飞入敌阵,往复冲杀。何洛会一边指挥大军北撤,一边设法调集兵力殿后截击,心中更加焦急如焚,近八千的真正满洲大兵,是绝对、绝对不能尽数覆灭于此啊。

    何洛会还在城墙缺口那里浴血奋战,浑然不知身后局势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何洛会也只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上演一出不告而别的滑稽戏。

    “撤啊……往北撤走啊!”

    清军结阵往北移动,为免在撤退过程中被闯军骑兵突然冲破,八旗兵的行动相当谨慎,撤退速度可说是徐徐缓慢。

    何洛会这点考虑得倒算周全,可这也给了郝摇旗从容布置截击的时间。他迅速调整闯军的步骑阵列,除了张洪率领一支精骑部队在敌阵里横冲直撞以外,郝摇旗自己又和李来亨统带闯军主力,往清军的东北侧移动,一边调整战线,一边迫使何洛会只能往正北方向转移。

    郭升早已率领闯军二千骑骡步兵中的一千人,在博野城北道上严阵以待。当郝摇旗纵兵狂击清军后队的时候,郭升就命士卒们用竹筐装填砂石,再插以鹿角,因为大雪覆地过深,不便掘壕,士兵们就堆雪成墙,形成了一道坚固的“绝北道”防线。

    闯军防线上虽然只有一千名步卒,可是经过郭升极为严密组织,所有将士都严阵以待,做好了万全的战斗准备。

    清军则是一波一波,徐徐撤至“北道”附近,即便何洛会调度严整,也难以在瞬间形成强大的合力。短时间内既然不能冲破郭升布下的这条阻击线,数量庞大的八旗兵就在后撤的过程里,被迫顿兵闯军防线之下,与辅国公博和托相同,陷入了一种进退维谷的地步。

    “流贼兵怎么这样善守?洪贼欺我过甚,北归以后,必诛此獠!”

    在谭泰、鳌拜、李国翰、遏必隆以后,何洛会也升起了大为洪承畴所欺骗的恶感。他怒火中烧,对郭升的这条阻击线毫无办法,好不容易徐徐整队后撤的清军兵马,不意为这条防线所阻,一下子进退失据,士兵们全都乱糟糟地挤成一团。

    正在后面跟进追杀的闯军骑兵又迅速追到,前后夹击,势成将亡,何洛会心里泣血,紧紧握住刀柄,只好同博和托一样,身先士卒,带头奋战,拼命要把郭升的这条阻击线击破。

    八旗兵中从来不缺少以一敌十的勇士,在何洛会的激励下,又有许多满洲人冒着闯军步卒大刀长矛的砍杀,将雪墙用力推倒、将鹿角劈开,奋力突进。

    因为清军在局部上还拥有一点小小的兵力优势,所有人为了成功撤出战场,也爆发出亡命的攻击力量,居然还真的突入郭升阵中,横刀大击,把闯军步卒杀伤不少。

    何洛会几乎产生了清军能够全身而退的错觉,但郭升也是宿将出身,他即便指挥明军的时候,在**的财政后勤支持之下,阻击入关清军,尚且能够有所斩获,更何况现在粮秣器械齐全,麾下闯军又皆士气高昂。

    郭升举起大刀,亲自冲到雪墙附近,居高临下砍杀八旗兵,带着身边的亲兵们稳住阵脚。剩下的闯军步卒也都竭力反击,和清军在防线两侧展开激烈争夺。

    八旗兵一时难以寸进,从后方撤来的人却越来越多,大量士兵被堵在闯军防线前十分狭小的一块区域上,组织越发困难。空间逼仄,清军又渐渐丧失了机动迂回的余地,何洛会纵有通天之能,这时候也再难以恢复八旗兵的秩序,局势彻底失控。

    当李来亨和郝摇旗率领闯军骑兵赶到的时候,更加加剧了清军的混乱情况。八旗兵的精神、意志、士气,终于走到了全面崩溃的边缘,所有人都在互相推搡着、挤压着,化开的雪水把地面变得异常泥泞,许多满洲人都摔倒在了雪水和泥水里面。

    他们沉重的铠甲,这时候成为了一种可怕的负担,压得士兵们喘不过气来。何洛会的一名护军,用力向前跃进冲杀,可他的双腿很快就陷在雪地,积雪一直没过他的膝盖,沉重的铠甲再向下一压,就使得他全身的动作都迟滞了。

    闯军步卒抓住机会,居高临下,用鸟铳和长矛反击,就像是割取稻草一样,轻而易举地杀死了许多以一当十的满洲勇士。

    何洛会完全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倒下的尸体,每一具的尸体背后都代表着一个满洲人的家庭。他即便回到盛京,这些战死者的家属,也将会把何洛会撕成一块块碎片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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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介绍:
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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