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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五章 雷厉风行李来亨

    郭升的建言让李来亨提高了对明军、清军动向的戒备,他决心加快动作,比原定提前数日前往保定和刘芳亮汇合。

    宋献策和刘汝魁对李来亨雷厉风行的做法都很感吃惊,因为他们才来到德州没多长时间,本打算同李来亨一起先进攻河间府,再由河间府转往保定。

    可是李来亨这时候顾及到严寒天气对瘟疫情况的削弱,他想到聚集在京畿附近的大量明、清军队,总觉得有些不安。所以决定先不去管河间府,而是带着屯守在德州的兵马,直接途径闯军已经控制的真定府,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保定。

    刘汝魁对此十分反对,他从张洪和郭升那里听到李来亨临时做出的决定以后,对李来亨绕开他和宋献策,直接改变整个行军方案的做法非常不满,径直跑到了李来亨的临时行辕,要找他讨要一个说法。

    可当刘汝魁赶到行辕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本到处都是参军司人员的行辕,现在已经零落一空,成了个空屋子。直到刘汝魁找了半天,撞见还未离开的顾君恩时,才知道李来亨居然没有和他们说一声,就已经让马宝带着一支先头部队出发了,很多参军司的人也跟着走了。

    “少虎帅怎么能这样做?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顾君恩对刘汝魁的大吼大叫,只是无奈地耸耸肩。李来亨向来是威福自用之人,你们当真是第一天认识他不得?

    不过考虑到刘汝魁并非楚闯嫡系,而是刘芳亮的部下,所以顾君恩还是解释说:

    “使君是考虑到畿辅敌兵甚多,目下因天气转冷,瘟疫消退,说不定孙传庭会铤而走险,来一个雪夜袭蔡州。刘帅在保定兵力尚不雄厚,如果遭到孙传庭的偷袭就很被动了。”

    这个解释稍稍化解了刘汝魁的一些不满,但他还是不大高兴地问:“可是东路军攻取河间府,这是闯军早已定好的计划。少虎帅干嘛要走真定呢?真定此前已被我们左营拿下了,从这一条路北上有什么意思?”

    顾君恩苦笑一下,他知道李来亨对东虏一直怀有十分莫名的谨慎戒备,之所以这么急着要赶去保定,甚至先行放下了攻取河间府的任务,大概也是因为清兵还在京畿附近的缘故。

    不过顾君恩当然不会直接这样告诉刘汝魁,他只是说:“孙传庭手上是明军最后一副家当,谁也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使君就是太担心刘帅的安危,才这样急呼呼的。不过嘛,等到大军到保定汇合以后,再分兵拿下河间府,也花费不了什么功夫的。”

    刘汝魁皱着眉头,显然对顾君恩的解释并不满意。但他在顾君恩这里碰了乱钉子以后,于德州城里又没有找到李来亨的人,没有办法,才只好返回军营调动兵马,准备跟着湖广闯军一起赶赴保定。

    除了刘汝魁以外,宋献策同样对李来亨的仓促出兵赶到十分吃惊。不过和刘汝魁不一样,他先一步在德州的北城门堵到了李来亨,找他问清了缘由。

    李来亨神色沉重,他其实对宋献策找不出什么特别好的理由来做解释,只是心中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促使他想要尽快北上。

    宋献策对此着实感到奇怪,问道:“少虎帅,孙传庭丧败之军,固守京畿都很困难,岂有余力南下威胁到刘帅?何况东虏还有两支大军在北京附近,孙传庭怎么敢轻易离开京城南下呢?”

    宋献策的话,突然解开了李来亨的疑惑,帮他找到了心中不安感的来源。

    李来亨咬住嘴唇,指着北方说:“是我疏忽了。明军除了孙传庭的三万秦兵以外,在畿辅一带还有刘泽清、唐通、高第、吴三桂等许多部队。我们之前考虑的是明军要戒备东虏,又要留兵防守北京,所以抽不出力量南下威胁到我们。可是……”

    宋献策满脸奇怪,对李来亨的紧张大感不解,说:

    “难道少虎帅是认为崇祯将弃北京于不顾,带着畿辅所有大军南下?这对崇祯来说确实一条出路,如果他有破釜沉舟的胆量,抛弃京师,卷军南下,一直冲到南京去,未尝没有半分的希望。只是我料崇祯计不出此,一旦他真做出这种荒唐至极的打法,那些官军将领肯定会先把崇祯抓起来投献闯营来。”

    “不……如果崇祯与东虏议和呢?”

    宋献策“啊”了一声,脸色也慎重了起来。他想了想后一拍手道:“若崇祯与东虏议和,省却留兵戒备清军和守关垒的需要,或许真可以短时间内拼凑一支六七万人,甚至再多一些的军队南下!”

    “对!我之前想的是崇祯做事拖沓,即便有议和的想法,短时间内肯定也谈不妥。而且畿辅瘟疫横行,即便谈妥了,官兵也不敢顶着瘟疫出兵作战。可之前郭升的一席话让我感到形势已经变化了。”

    骑马走在李来亨旁边的方以仁,接着给宋献策解释说:

    “府主的想法是这样的,第一,闯军占领山东以后,漕运断绝,过了这么长时间,估计京师和边军的存粮已经很危险了。崇祯过去做事确实很拖沓,可现在没有漕粮,用不了多长时间京师朝野军民岂非都要饿死?这一点就会逼得崇祯不能不雷厉风行起来。”

    “第二点自然就是天气转冷,瘟疫消退了。之前畿辅大疫,闯军也好、明军也好,谁先出兵,谁就可能因为受到瘟疫的影响遭到惨重的损失。所以畿辅两边,虽然敌我皆屯兵数万,可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发生战事。现在情况变了,时间和形势也就一下子紧迫了起来。”

    宋献策这才明白了李来亨急于出兵的用意,如李来亨所言,刘芳亮位于保定的一支孤军确实十分危险了。

    刘芳亮的左营,原先有二三万人,一路北伐又收编了不少明军降兵。但是刘芳亮派了刘汝魁这支部队来德州,就削弱了自己的兵力,宋献策估计刘芳亮就算在保定有所扩军,实力最多也就二到三万人。

    如果崇祯短时间内办好了议和之事,抽调大部分明军南下,是可能派出六七万大军的甚至还可能更多,如果把大部分关宁军都调走的话,七八万也有可能。

    虽说现在闯军士气旺盛,明军军心又在瓦解边缘。可要是孙传庭督率一支人数在刘芳亮三倍以上的大军,对保定的左营,确实是会马上构成极大危险。

    宋献策这下就完全明白了李来亨着急在什么地方,他看湖广闯军这样急促出兵,可是郝摇旗、马宝、张皮绠几个人指挥的部队,依旧部伍整齐、队列森然,突然对李来亨的实力又有了新的看法。

    李来亨将山东大部分的机动兵力都带往了保定方向,包括了郝摇旗、张皮绠、马宝、李世威等经历过砀山之战的精兵强将。

    他心中的不安感正在慢慢攀升起来,只希望崇祯依旧是那么拖沓,并没有像自己设想的最糟糕情况那样,在漕粮被断的绝境里爆发出超越往常的行动力来吧?

    在德州和保定之间的道路上,由于这一片地区,此前已多为刘芳亮攻取,每处县城左营还放置了或一二百、或三四百的兵力分守驻防,所以李来亨北上毫无阻碍,行军速度极快。

    从后面追赶上来的刘汝魁,看到湖广闯军的行军队列时,见到排列整齐的军旗,制式、颜色一致的军服时,内心中的震动是很难用言语描述出来的。

    河北的地形是几乎没有什么山岭和丘陵的平原,虽然也有河流,但总体而言可以说并没有太多的地理隔阻存在。

    一望无际的平原,已经铺盖满了银色的雪花。白茫茫的大地上,是像海洋、像天空一样涌动的闯军队伍。

    刘汝魁远远望着,突然感觉这样整齐雄浑的行军队伍,似乎是将天空和海洋画在了一张白纸上,显得很不真实。

    直到他看到立在李来亨身旁的宋献策时,才抓紧了战马的缰绳,感到这确实就是李自成麾下的一支嫡系部队。

第八十六章 刘芳亮做出决策

    华北战场两大要冲,西路保定、东路河间,保定以东海河水系的各支流逐渐汇合,直到大沽入海口,沿途遍布河流、湖泊、沼泽、湿地。在春秋两个季节之间不利大军通行,但现在已经是冬天,水面早已结冰,大军行动并无阻碍。

    无论是闯军北上,还是官军南下,都不存地理上的阻碍。唯一隔绝双方的,就是崇祯十五年下半年出现的这场大瘟疫。

    但十六年的深冬天气,严寒过于往年数倍。保定附近的河流已经全部结冰,甚至连滔滔不绝的滹沱河都已完全停止了流动。

    燕赵大地,彻底被冰雪所覆盖。

    地似白云,野如空卷,莽莽荒荒,一望如洗。

    虽然畿辅一带人口稠密,交通便捷,可是由于之前大瘟疫的影响,再加上近来连日大雪,道路上行人成空,保定方面的消息也不像平常那样灵通。

    直到二月初七的时候,刘芳亮才从一群自武清南逃的饥民口中得知,朝廷近来在京师、天津、山海关之间,兵力调动频繁。

    这些饥民还说曾看到有辫子兵与朝廷大军杂处而行,这条消息初时并没有引起闯军将领的重视。负责安置饥民的左营都尉马世泰只是觉得,朝廷边军里经常豢养一些夷丁突骑作为精兵使用,这回突然调动夷兵南下,很有可能是要对保定方面不利。

    直到马世泰将消息禀告给刘芳亮的时候,早因为砀山之战而对清军十分忌惮的刘芳亮,立刻意识到了这条消息暗藏的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你确信无疑,饥民们说的是辫子兵吗?”

    马世泰对刘芳亮的问题无法做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来,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后,才说:“这……这,应该是吧?那些饥民只说是看见了剃头留辫子的鞑子兵。”

    素来以爽朗清隽示人的刘芳亮,听到马世泰这样不确定的回答以后,整张脸都板了起来拍桌子喝道:

    “快去问清楚!到底是边军里的夷丁突骑,还是其他的鞑子兵?总不会是东虏兵吧!”

    “东虏兵?刘帅,朝廷不是在和东虏打仗吗?怎么可能会是东虏兵?我想应该就是一些蒙古家丁吧,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有和官军里的蒙古兵打过仗嘛。”

    “别废话了,说这些干嘛?你现在立即回去调查清楚,一定要问明白,到底是不是东虏兵……对了,你要找一些见过东虏虏骑的难民,让他们跟着去问,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刘芳亮的副将左果毅将军马世耀,是马世泰的哥哥,他看马世泰办事情拎不清轻重,就自告奋勇说:“刘帅,还是我去问清楚吧。如果真是虏骑和官兵杂处行军……事情的变化可就太大了!”

    刘芳亮摇头道:“你留下,还是让马世泰去办这件事。你处事一向比较有主意,能够随机应变。你现在去营中挑选两千骑兵,向北搜寻,一直进到白沟河附近为限,侦查清楚明军的动向。”

    马世耀听完刘芳亮的吩咐,看素来骁勇轻锐的“赛兰陵”露出这样慎重的神色,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马上遵命去办。

    在马世耀率军出发前,刘芳亮又特别嘱咐说:“军旅之事,瞬息万变,非事前所能估计。你一定要小心谨慎,万勿浪战,而要把带回前线军情作为第一要务。”

    “刘帅放心,近来我营中也新募了不少读书人。我常听他们讲解兵书战策,知道用兵奇正相辅,诈变百出的道理,一定会小心戒备。”

    “嗯……一旦探得明军动向,你就速回保定……除了明军动向以外,你也要注意探查东虏的动向。”

    刘芳亮想了许久,最后还是重新强调了一遍说:“万勿与敌浪战。”

    等马世耀带两千精骑出发以后,马世泰那边的调查也有了结果。饥民们自己也分不清楚蒙古鞑子和满洲鞑子之间具体区别如何,他们只说自己见到官军中杂有虏骑,再具体一点的描述,就是七嘴八舌的,谁也说不清楚。

    马世泰虽然带去了一些曾经经历过寇关清军屠掠活动的难民,可是因为清军里本来也有很多蒙古人,入关劫掠的清军本身就是一支满蒙汉混合的部队。所以他们听了前线饥民的描述以后,同样无法分辨清楚,现在和官兵一起行动的胡兵,究竟是边军里常见的蒙古人家丁,还是东虏兵马。

    难民们有些说见到的胡兵就是剃光了前额头发,只在脑后留有一个小小的猪尾巴,与蒙古人的发式截然不同。可是也有难民说确实见过头上中间剃光,两边留发的人。

    这些真假难辨、混杂一处的消息,让刘芳亮有些焦躁了起来。他重新估算了一下保定方面的兵力,感到有些捉襟见肘,于是决定派人前往庆都和真定,将一些之前留守在后方的部队都调集到保定前线来。

    刘芳亮思虑一阵以后,回到行辕处左营权将军的行辕和保定府府尹在一个地方,都是借用了原本明朝知府的官衙。

    之前在广平府主动向闯军投降的通州总兵张汝行,他在广平府郊迎三十里迎接刘芳亮以后,又主动为闯军做向导,助刘芳亮轻取冀南。

    所以刘芳亮现在对张汝行也颇为看重,虽然因为李自成西征的缘故,对张汝行新官职的札委文书还没有送到保定来。

    不过以张汝行的功劳,在未来的新朝里,总能有一个位置在。

    只是张汝行自觉广平献城以后,又有引导闯军横扫冀南的功劳。何况他投降以前就已经是明朝的总兵官了,比现在颇受闯军重用的柳沟副将郭升地位还要高。

    可却迟迟未能获得高官名爵,刘芳亮说是看重他,其实也不过是备做顾问而已。

    张汝行因此对闯军和刘芳亮都渐渐心生不满,只是形势比人强,现在的形势又不允许张汝行再跳回明朝的破船去了。

    他看到刘芳亮回到行辕后,就套着近乎上前问候道:“制台大人,我们在保定已休整了这么长时间,何时要再去攻打河间府啊?”

    制台本来是对明朝总督一级官员的尊称,用到刘芳亮的身上,颇显得不伦不类。

    但刘芳亮对之前积极带路的张汝行印象不错,而且他自己对于什么制台、镇台一类尊称,也不大搞得清楚,便只是带笑说:

    “唐王殿下已经布置了东路军前营一支兵力进攻河间府,我们就守在保定,等东路军前来会师即可。”

    “李闯王用兵如神,真若太原公子复生,难怪横行天下无有敌手。看来是我自己多虑了。”

    刘芳亮没有再和张汝行继续谈论李来亨那一支北伐河间府的部队,而是命新近任命的保定府府尹帮他找一张北直隶地图来。

    他拿到地图后,便把地图平铺到地上。然后刘芳亮就把一旁书桌上的砚台和毛笔都取了下来,一方砚台放在保定的位置上,一支毛笔放在德州的位置上。

    剩下一支毛笔被刘芳亮折成三段,分别放在了京师、蓟州和山海关的位置上。

    张汝行不懂刘芳亮的用意,试探着问道:“保定和德州都有咱们大兵屯守,京师、山海关是朝廷……是明军屯守之处。可蓟州呢?官兵在蓟州应当没有什么兵马可调了。”

    “是东虏。东虏应该就在蓟州附近吧?”

    “制台大人怎么注意起东虏来了?”

    刘芳亮没有再回答张汝行的话,他一个人盯着地图看了良久,接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计算起双方的兵力。

    接着刘芳亮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突然起身离开了行辕,又出去找马世泰问话。这些举动让张汝行看的一头雾水,他只觉得刘芳亮对他依旧十分排斥,不加信任,自己在闯军这边是不是没有什么前途呢?

    而刘芳亮去找马世泰的目的,则是让他立即组织一批医生,去给从武清附近南下的难民们诊疗病情。

    刘芳亮慢慢想明白了自己一直搞不清楚的一件事情:

    “这段时间北来难民越来越多,可大家都说瘟疫凶残至极,偏偏这些难民里有人被饿死,有人被冻死,可是还真没有几个人得疫病而死啊!”

    马世泰不明所以:“这……这说明瘟疫已经退去了?岂非一桩好事吗?”

    “好……好个屁!”

第八十七章 讨贼联军来了

    “保定城到了!”

    李来亨看到保定府城的城墙上,依旧树立有闯军旗帜的时候,心里的不安感才渐渐消退了下来。他急行军到博野县的时候,正好撞到了被刘芳亮派到这里调回分守兵的马世泰。

    李来亨从马世泰口中得悉了刘芳亮的决断,他不禁钦佩刘芳亮并不了解瘟疫传播的相关知识,也不知道清军一定会入关的大势。可居然只靠着一些蛛丝马迹,就做出了几乎可算是最正确的应对措施。

    天命在闯军啊!

    当然这种感叹李来亨也就是说说罢了,他知道这更多还是因为像刘芳亮这样资深的闯军元从,大多走过无数次鬼门关。

    他们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情况,甚至都不是李来亨所能想象到的。

    毕竟李来亨投奔闯军不久以后,起义军就由低谷转入高峰,并一路凯歌走到了今天。李来亨并没有经历过商洛山时期以前,起义军扑而再起、起而又扑的惨淡经历,更没有和李自成在青海附近的西番界里爬雪山、过草地。

    有时候他也再想,没有经历过那些惨痛失败的自己,将来万一遭遇惨败,究竟能不能稳住阵脚呢?

    不过历史上的情况,那些经历过闯军低谷期的元从将领,在山海关之战后一系列的失败里,似乎也没有稳住自己的阵脚。

    或许说明统帅个体的经验和才具,终究是低于大势、地盘、军力、财政等等各方面因素的力量吧?

    “好直,你记得让许都安排好收容掉队兵员的事情。”

    李来亨对顾君恩嘱咐了一句,许都现在已经是参军司的一名参军主事了。他虽然作战经验欠佳,但熟读兵书,换句话来说,“纸上作业”的能力颇强。

    在参军司里一些楚闯老军官的帮忙和教导下,许都进步倒也飞快,现在已经完全能够胜任残参军的种种统筹工作了。

    因为三万楚闯大军强行军疾驰北上,李来亨考虑半路上必然有许多兵员掉队,所以就让许都留在博野县,负责收容掉队的士兵。

    顾君恩看着不远处已经在望的保定城,对李来亨这个要求感到有些突然,无奈道:“要我回去博野县那边再看一看吗?”

    “我本来总担心官军会先我一步进攻保定,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咱们也不用太着急,好直你去博野县把掉队的士兵全部收容好……这样,我让李世威跟你一块去。炮标的不少重炮也落在后面,估计还要些时日才能跟上来。”

    李世威指挥的炮标是楚闯军中器械装备最为豪华的一支部队,也是李来亨攻坚的绝对主力。不过重炮行动不便,在强行军时,自然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顾君恩明白情况如此,也就没再说什么了。他很快就在李世威一支部队的护卫下,转而朝博野县方向转去。

    “看来保定这边并无战事,府主多虑了。”

    李来亨对方以仁点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第一是刘芳亮自己有所戒备,看来不至于遭到敌人的偷袭而导致损失惨重;第二是敌人也并没有很快发起进攻,自己还是顺利赶在敌人有所行动前,抵达保定和刘芳亮会师了。

    李来亨喘了口气,越是靠近北京城,越是靠近山海关,他心中的疑云便愈发深厚了起来。那一团黑色的阴霾,总是缠绕在他的心间,让他忍不住在睡梦中惊醒过来,分辨不清楚到底醒时是真,亦或者梦时是真。

    “我师傅平常用兵以轻锐著名于闯军,这一回却是十足的谨慎。能张能驰,古名将之风呀。”

    刘芳亮曾经教过李来亨枪棒功夫,所以李来亨还是习惯用师傅这个称谓来称呼刘芳亮。他和李过是义父子关系,和刘芳亮又是师徒关系,与罗汝才又是妹婿关系,闯军六个权将军,李来亨自己占了一个,又和剩下的三个存在这样密切的联系。

    也难怪牛金星对他们这个“李党”十分忌惮了。

    毕竟牛金星虽然把持闯军中枢的文官体系,可是在武将方面,只有田见秀和袁宗第这两个权将军而已。

    不过“牛党”在李自成中营亲军的影响力,远过于李党,也是一大优势。

    当然这些论述的前提是,真的存在一个和“牛党”竞争的,以李过为首的“李党”团体。

    想到这件事情,李来亨忍不住哂笑一阵,心里也轻松了不少。

    保定城里的刘芳亮对李来亨如此快地赶来会师,先是大感惊喜。但随即获悉李来亨没有先行占领河间府,而是直接从真定府的深州,走博野县,直奔来保定的消息以后,刘芳亮就板起了脸。

    他对李来亨擅自改动李自成北伐安排的做法,有些不快地说:“河间府遮蔽保定侧翼,而且去年东虏曾经攻破过河间府,当地既无强兵驻守,城池又已残破。你要攻占河间府,至多多耽误几天时间,何必这样急忙忙赶来保定。”

    李来亨自知他的做法确有不对的地方,当时决策之时,过分受到山海关之战阴影的影响,以至于激进过度了。

    他无奈解释说:“大雪封冻,师傅你也发现瘟疫已经告停了吧?我就怕明军趁此机会,雪夜袭蔡州,你在保定才只有两万人。万一遭到明军空国来攻,事情就很麻烦了。”

    “你说的瘟疫之事,我有所关注。近段时间来保定投闯的难民之中,已经很少再发现有因瘟疫而死掉的人了。不过你也不用多虑,我已经派马世耀带二千骑,前出到白沟河一带探查官兵动向,不至于遭到敌人的突然袭击。”

    刘芳亮布置周全,让李来亨颇感叹服。前营兵马陆续进城以后,他又同刘芳亮提到了大同边军的事情,说:

    “我听说殿下攻占大同的时候,大同总兵姜是献关而降。像这样反复无常的人,今天会献明朝的关城,明天或许就会献我们闯军的关城。我听说这件事后就写信给殿下,劝殿下杀掉大同总兵姜,好震慑住晋兵,不知道姜现在是下狱了还是已被杀掉?总之绝不能用他。”

    刘芳亮脸色古怪地看着李来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

    “自成……殿下确实是罢去了姜的所有官职,将他闲置在大同家中。不过殿下率兵西征以后,据我所知,田玉峰觉得姜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在收编晋兵的事情上,常常听取姜的意见。后来更是发展到去哪里都要带着姜随侍左右的情况,还把姜调去了太原,协办留守之事。”

    “这……”

    李来亨想到姜这个反复无常之人历史上的种种做法,对田见秀深感无语,这样一个大同的地头蛇,不砍掉他的脑袋,居然还留在身旁?

    这可真是要闹出大乐子来的!

    “玉峰叔荒唐了,殿下都已经把姜罢官在家了,怎么能随便重用这种反复无常之人?不行,师傅,我还是要写信给殿下,也要写信给玉峰叔去,姜这种人必须杀掉才行,留着他必有后患。”

    但李来亨还没有开始重新写一封信,马世耀带去的二千精骑,就有一小支部队奔回了保定城。数十名骑兵十万火急奔入保定城内,刘芳亮见状知道一定是官军有所异动,立即打开城门,直冲到城门口迎接探马。

    李来亨脸色同样一变,他和方以仁对视一眼,均想到难道是自己推测的事情成真了?官军真的要趁虚反击吗?

    “报!马果毅探得军情,官兵大队人马已到白沟河以北地带,数目不止数万!另有为官兵所驱难民过来报信,言十四日已到涿州,似不甘心轻弃冀南,有与我为难之意!”

    “果真如此!”

    李来亨和刘芳亮同时惊呼道,没想到他们的猜测全中事实。

    但是对闯军而言幸运的是,刘芳亮提前做出了正确的预判,派出马世耀捕捉到了官军的动向。而李来亨同样及时赶到保定,使得闯军兵力比起官军不至于劣势很多。

    李来亨又向夜不收细细盘问道:“官军北来兵力多少人?你们掌握到一个大概的情况了吗?”

    夜不收回答道:“马将军只二千骑,但为探得清楚情报,还是冒险过河。好在天寒地冻,白沟河多半结冰,所以马将军虽然遭到大股官兵追杀。但咱们左营的三堵墙精骑最为骁悍,马将军只损失四十骑,就杀回到固城镇了。官兵兵力总数目约有四五万人,战马、器械、甲仗、铳炮皆极多,士饱马腾,十分精强。”

    李来亨知道夜不收说的这段很简单的话,其中必然包含了一系列凶险至极的生死搏杀。没想到刘芳亮的这个副将马世耀,名声不显,居然有如此大智大勇,为闯军把握到了相当重要的先机啊!

    虽然白沟河许多河段结冰,但马世耀只要区区二千骑兵,敌人可是有着五万大军。他居然敢于带着这样一支小部队深入敌前,捋了一把老虎的胡须。

    李来亨自然不知道,后世闯军在潼关大战失利后,马世耀只带七千兵诈降于豫亲王多铎,准备以此七千兵马与李自成里应外合,一举扭转乾坤,击灭多铎所部。

    若非历史的天命没有落在马世耀的身上,让他的诈降密信于无意间被清军获得,豫亲王多铎恐怕是走不出潼关的。

    “好,官军必以为保定兵力仅其一半,没想到来亨已经赶到,我们兵力大大增强。快,我们立即准备一番,马上赶去固城镇接应马世耀。”

    刘芳亮对自己选择马世耀前去侦察这一决定,颇感自得。他就是知道马世耀是一个很有主意,又相当大胆的人,才做出这样的安排来。

    李来亨看着北方的天际线,雪已经停了很久,云层不薄也不厚,但是这一两天应该是不会再下雪了吧。

    “我们立刻去接应马将军!”

第八十八章 虏必有诈

    白沟河大概有二三十丈宽,在宋代白沟河是一条界河。围绕着这条河流,宋辽之间、宋金之间,曾经发生过许多或者可歌可泣,或者使人愤慨的战役。

    不过宋人和金人绝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宋人的子孙,会联合一群以金为名号,自诩女真之后的满洲人,来对付国内的起义军。

    这听起来确实匪夷所思,不过仔细想,北宋末年那个掘开黄河来阻挡金人铁骑,最后自己却又投降了金国的杜充。

    像这样的人物,在北宋的时候存在,那么到明季,自然也会存在。

    这些人大概都拥有一种类似的思维模式,杜充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几百年后,黄澍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在历史上这种人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就是当他们以君臣大义要求黄泛区的人民做出牺牲以后,自己却很快就把大义丢到了地上,迅速地屈膝投降于异族的新主子。

    而且似乎是一种巧合,历史往往证明掘开黄河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能令人民更加地厌弃你罢了。

    在开封掘河的三百年以后,还会又有一个人干出相同的事情来,并最终同样使得他的王朝走向覆亡。

    吴三桂没有料想到闯军骑兵的动作是这样快,如果他早早听取了马绍愉的意见,更加重视一些闯军的战斗力,那就绝不会犯下在白沟河边放跑了马世耀的失误。

    这一战虽然只是双方先头部队的一次小交锋,可是作为讨贼联军主力的关宁兵,以三千余骑追杀马世耀二千骑,居然让他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可以说是让明军在清军面前,又丧失了几分谈判的底气。

    自从马绍愉在正月间谈和成功以后,据说京城官绅无不欢欣鼓舞,只有很少一些人出言反对,比如当时担任兵科给事中的光时亨就直斥陈新甲“引虏入关,势成海上之盟”,骂陈新甲是当朝的秦桧,是引虏入关。

    光时亨自负东林君子正人,本无什么节操,他怒斥陈新甲其实是受到了首辅周延儒的暗中唆使。

    而周延儒之所以指派这些东林君子们抨击陈新甲的联虏之策,则主要是因为崇祯和陈新甲同清军秘密谈判,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他居然事前一点都不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的圣眷已经到头了啊。

    何况陈新甲主持了对东虏的和议,只要联虏之策不倒,陈新甲的地位就再不会有丝毫动摇。他想夺取周延儒首辅大位,岂非也是轻而易举?

    周延儒若真的是出于民族大义去反对联虏之策,或许还能争取到一些朝廷正派官员的支持。可惜他计不出此,到了这种时候还和陈新甲争权夺利。

    因为要戒备联虏以后,虏骑如果使用诈计攻打北京,所以现在京城已经全面戒严了起来。那些从来只存在于名册上的京营士兵们,总算也稍稍动了两步脚这还是多亏了孙传庭之前驻军昌平时,重新训练了一批京营官兵。

    京师的天气和保定等地一样寒冷,光时亨刚刚从周延儒的府上出来,他将缝在素锦上的貂裘围领紧急系在脖子上,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坐上马车,对车夫轻声说:“走,我们直接去兵部。”

    刚刚在周府上,周延儒因为今天早上朝议时皇上驳斥回了光时亨骂陈新甲是“当代秦桧”的说法,对于倒陈已经产生了疑虑。

    皇上这样明显地偏袒陈新甲,事情就很棘手了。不过再和光时亨一番密议以后,周延儒还是决定再搏一搏,决心明天动员言官,全力攻击陈新甲暗和东虏,又损大明和皇上的清誉。

    周延儒知道崇祯皇帝最看重的就是“名”,所以他想只要能把陈新甲和联虏之策彻底骂臭骂倒,皇上是一定会把陈新甲踢出来做替罪羊的。

    可是光时亨却不是这样想的这么多年了,谁还不懂崇祯那点小心思?彻底骂臭骂倒陈新甲以后,皇上一定会找茬对自己泄愤的。

    看过今天朝堂上崇祯对陈新甲的执意回护以后,站队嗅觉敏锐的光时亨就知道周延儒已经完蛋了。而自己没有及时看清楚局面,居然充当了周延儒的刀,那样羞辱了陈新甲,等周延儒完蛋了,自己不也要完蛋?

    所以光时亨一出了周府,立即就驱车前往兵部找到陈新甲。

    陈新甲对光时亨主动上门倒不意外,反而赞叹道:“羽圣刚直,我早知你绝非是玉绳一党。周宜兴明知联虏之策,是目下救时唯一办法,可出于私心,居然宁毁公器,也要干犯皇上中兴大业。”

    光时亨看到连内阁次辅陈演居然都在兵部时,很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陈演换船的速度也这样快。看来周延儒的确是完蛋了,还好自己识时务啊……

    “有肃代中兴之君,自有肃代中兴之臣。大司马以此奇策,足可以彪炳国史,后世望之,当不下于郭汾阳。周相公是耽于一己之私,才看不明白时局真相啊。”

    次辅陈演看着光时亨的表演,笑道:“羽圣来兵部,想来必有杀手锏?”

    光时亨嗯嗯了两声,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周相公亲笔书信,辱骂大司马为秦桧之语,悉在其中。”

    陈新甲马上将书信取来拆解阅读,看到周延儒真的白纸黑字骂自己是秦桧,大喜道:“周玉绳晚节不保!有此信在,圣眷必无啊!”

    陈新甲获得此信,当然是如得至宝。周延儒骂他是秦桧,这难道不是指着桑树骂槐树?

    那重用秦桧之臣的崇祯是不是就是赵构?

    居然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暗中讥讽皇上是赵构!

    陈新甲和陈演两人均获信大笑,光时亨看到这个样子,心里终于喘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至于因为站队错误而完蛋了。

    他小心问道:“大司马,此事之后,兵部将由何人主持?”

    现在兵部尚书就是陈新甲,光时亨问这个话,其实就是默认了周延儒垮台以后,陈新甲势必再进一步,坐到更高的位置上。

    陈新甲则把书信放到桌上,说:“周宜兴这回必死无疑,首辅肯定要发圣负责,我做好次辅的差事就好。现在兵凶战危的,兵部还是暂时不要大动。”

    发圣是陈演的表字,看来陈新甲的计划是推倒周延儒以后,先让陈演做首辅过度一下,等到时机成熟自己再上位做首辅。

    而他说的兵部大要大动,则似乎是在暗示光时亨暂时不要升官的事情了。光时亨心中略感失望,不过他又觉得自己站错队,能及时跳船已经殊为不易,只要抱紧“当朝秦桧”的大腿……不是,只要抱紧“当朝郭子仪”的大腿,不愁没有前途。

    就在当天晚上,陈新甲亲自把周延儒的那封书信送入宫中。崇祯皇帝拆解一阅,果然雷霆暴怒,皇帝本来就因为自己联虏平寇的战略很不光彩,时时都担心朝臣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对他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今天早上光时亨骂陈新甲,已经让崇祯心里压着一股火了。没想到光时亨居然还是受到周延儒的指使!

    “周玉绳!朕两度拔你为相,讥朕为宋高宗还算小事,可是竟然暗中结党!最恨周延儒对朕玩弄计谋欺瞒!”

    当晚崇祯就命令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传诏,勒令周延儒自尽,籍没其家。

    当周延儒还在费尽心机盘算,到底怎么样才能骂倒骂臭联虏平寇之策的时候,他家的房门突然被锦衣卫敲响了……

    “周延儒机械欺蔽,比匿容私,滥用匪人,封疆已误,……姑念首辅一品大臣……”

    周延儒作为首辅大臣,当然认识骆养性,而且还和骆养性有些交情,可算十分熟悉。他不敢置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没对陈新甲出招呢,怎么就要被锦衣卫惩处了?

    直到周延儒听到“姑念首辅一品大臣”这句话时,心里才升起一丝希望。他觉得或许是崇祯因为今天朝堂上光时亨的事情,震怒了起来,所以就要随便先找个人泄愤再说。

    周延儒自觉得自己最了解崇祯性情,现在接受惩处,席蒿待罪,自请流放戌边。等到皇上火气小一些以后,再发动群臣,让大家给自己求情,肯定就可以让崇祯收回诏命了。

    可他没想到骆养性带来的太监接着念道:“姑念首辅一品大臣,著锦衣卫会同法司官,于寓所敕令自裁,准其棺殓回籍。”

    周延儒本以为是要从宽发落,还想着退路时,却又听到“敕令自裁”四个字,一时把持不住,竟然拔腿要逃。让骆养性派卫卒花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押送回房,留一个被“自杀”的体面。

    直到最后被卫卒强行套上绳索,吊到房梁上的时候,周延儒才似乎突然醒悟了起来,他拼命抓住脖子上的绳索,鼓起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喊道:

    “虏必有诈!”

第八十九章 白沟河

    周延儒被赐死,只是大明朝廷联虏平寇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插曲。

    除了周延儒以外,还有不少朝臣对联虏之策饱含不满。但是当周延儒“被”自杀以后,大家就都明白了,这一回不比过去,皇帝决心已下。更何况哪怕崇祯皇帝可以糊弄,靠着联虏掌握大权的陈新甲,难道是朝臣言官们可以糊弄得了的人物吗?

    京城之中,一片寂静。

    住在京郊的市民们都把房门关的紧紧的,朝廷经制大军将从这一带经过,大家都怕关宁军的骄兵悍将不法哗变,劫掠自家资财。

    不过也有很少一些好奇心旺盛的人,依旧跑到路边观看明军南下的队列。

    “那是……虏骑!?”

    人们对混杂在大明官军队列里的蒙古士兵并不感到奇怪,边军将领本来就很喜欢豢养蒙古夷丁突骑。可是现在不仅仅是混杂了少量蒙古兵,而是另有一支打着清军旗号的虏骑大军,正和明军并列行军!

    明军的笠盔和满洲人的尖顶布面甲盔杂处一路,大明的旗帜和建奴的旗帜飘飞一色,代表着文明的发网和象征着野蛮的辫子交相辉映。

    这是何等荒诞的一幕场景?

    联军经行之处,很有许多百姓以为是清军又来劫掠畿辅。因为他们知道明军里曾有过像孔有德这样投降东虏的官兵,所以看到和虏骑一起行军的大队明军时,便误以为是三顺王的汉奸军队。

    联军所到之处,自然鸡飞狗跳甚至于还有少数刚正的致仕官绅,组织起了当地百姓袭扰联军,闹了一场大水冲垮龙王庙的误会。

    主持联军之事的陈新甲没有办法,他只好请求清军改换明军旗帜,并尽量减少白天行军和对外的活动。一切饷粮事务,全都交由明朝官员代办,好避免士民惊诧的情况。

    京畿附近清军主帅依旧是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他并不是一个政治嗅觉比较敏感的人物。但已被皇太极派驻他军中的范文程和洪承畴,却对明朝官员的心理状态有极深刻的把握。

    阿巴泰虽然因为砀山之战的缘故,对洪承畴怀有很深的敌意。不过现在明清联军,洪承畴作为清军中最了解明朝的人物,又重新受到了大汗的重用,阿巴泰暂时也奈何不了洪承畴。

    在洪承畴的建议下,清军于联军谈判中主动做出了大幅度的妥协让步,同意了陈新甲要求清军约束军纪、改换明军旗帜、不得自行打粮的种种要求。

    清军主动表达出来的高度善意,令崇祯和陈新甲这对君臣大喜过望。

    陈新甲也总算放下心来,对接替周延儒担任首辅的陈演坦然道:“戎狄皆是无他肠之人,只要我辈供好军需,清兵自当为我剿除闯逆。”

    陈演知道自己虽然是首辅,但朝廷实权现在已经完全落在了主持联军和议的陈新甲手上,所以马上恭维道:

    “借师助剿之策,古来有之。然郭汾阳借回鹘兵,尚不免长安、洛阳遭涂炭之苦。大司马借师助剿,供其兵饷,约其部伍,恢剿闯贼,如臂使指,此又非郭汾阳所能及也。”

    光时亨也拍马道:

    “唐人与回鹘约,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而我大司马驾驭清兵,能使其改换大明旗号,约束军纪,只费以兵饷。其实只有借师助剿之名,并无借师之实,究其内里,无异于太祖、成祖朵颜三卫旧制。清兵既食我饷,既用我旗号,既听任我指挥调度,则与朝廷经制兵马何异也?”

    陈新甲抚须笑道:“虏性固,少它肠,唐人以诈计驱使回鹘,终究无有天朝威仪。若乾符年间唐人以忠义结交李克用,以诚示之,而克用竟为唐人复兴。彼清兵非肃代之回鹘,只需我辈以恩义结之,若洪太汗自然当为今世之李克用。”

    陈演和光时亨都对陈新甲以恩义结交清兵的方略,口上大感钦佩。但光时亨自己心里却冒了嘀咕,那沙陀李氏一族最后可是做了皇帝啊。

    何况唐末时,朱温灭李唐,而后梁朱氏又被后唐李存勖所灭……这朱李之谶,会不会再一次应于今日?

    光时亨摇摇头,再不敢深想下去。

    陈新甲则将前线送来的战情文书交给光时亨,叫他拿去兵部讨论,准备再筹措一批饷粮送到前方去。

    光时亨一看索饷文书的内容,心里暗自叫苦连天,之前第一批交付给阿巴泰的东师饷就已经高达十万两了。

    清人明明说好,此后按月给饷即可。现在一仗还未打,也未满一月时间,怎么就又要索饷了?

    不过光时亨倒是错怪了清军,其实阿巴泰虽然被范文程和洪承畴建议,要向明朝多多索饷。可是他自己觉得现在一仗未打,就和明人索饷,说不定会破坏双方的关系,影响到皇太极的大局。

    真正打着东师名义索饷的,其实并非阿巴泰,而是吴三桂和高第、李辅明几人。

    由于漕运断绝,关宁兵的饷粮比起之前也锐减了大半。而且自从孙传庭带着秦兵撤到京师附近以后,朝廷饷粮借优先供给秦兵,辽兵之饷就更少了。后来山东总兵刘泽清,又从山东东昌府逃到畿辅,也分走了部分饷粮。

    吴三桂是宁远总兵,高第是山海关总兵,李辅明也是关宁军建制下的前屯总兵。他们三人都是辽兵代表,自然要为辽军团体寻找出路。

    而吴三桂通过已经投降清军的祖大寿这条关系,渐渐察觉到了清军真正的意图所在。他知道明朝朝廷即使挺过了闯军这一劫,前途也是非常渺茫的,所以现在就升起了养寇自重、保存实力的想法。

    吴三桂不仅打着清军的名号往北京索饷,而且在马世耀率领闯军精骑撤回白沟河以南后,也迟迟没有发动进攻,而是等待诸军汇集后,才徐徐南下。

    他的用意,自然是不愿意自己拼命打先锋,消耗掉太多的本钱,动摇到今后的地位。

    直到山海关总兵高第、前屯总兵李辅明、山东总兵刘泽清,还有被明军视为扭转乾坤之绝对主力的清军兵马一万多人抵达白沟河附近以后,吴三桂才总算有了发起进攻的打算。

    但吴三桂的拖沓行动,则给了李来亨和刘芳亮以充分的自由行动时间。湖广闯军的器械精良、纪律严整,早已经过了砀山之战的证明,不用再做过多的赘述。

    刘芳亮的左营部队,虽然不比李自成亲自统率的中营亲军强悍。可却是闯军五营之中,战马配置数量最多的一支战役兵团。

    早在商洛山时期,刘芳亮就掌握着闯营里唯一一支马队精骑。他是闯军中最善于指挥骑兵作战的一员名将,在接得马世耀军情的第一时间,便有条不紊地布置好了保定城的防务,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至固城镇,稳固了闯军在白沟河南岸的防线。

    当明军宁远总兵吴三桂、前屯总兵李辅明、山东总兵刘泽清等三总兵共约三万精兵汇集时,闯军已在白沟河南岸完全展开部队,形成了有力的防御态势。

    而再等到吴三桂如大旱之望甘霖期盼的阿巴泰军,共约一万五千满蒙汉混合部队,和山海关总兵高第一起抵达时。李来亨也把除了尚在博野县收拢掉队士兵的顾君恩和李世威一标以外,绝大部分的湖广闯军带到了白沟河战场的前线。

    李来亨麾下的湖广闯军,包括郝摇旗、张皮绠、马宝、陈永福等部精兵强将,再加上刘汝魁、张洪、郭升各一部士卒,总兵力大概有近三万人左右。

    刘芳亮麾下的左营闯军,则是一支包含相当数量骑兵的二万人部队。

    白沟河南北两岸,大军云集,明清联军和闯军,各自拥有五万人左右的兵力,战场上共汇集了十万大军。

    而且不同于明末大部分的战事,双方这总共十万的军队,全数都是明朝、闯军、清军里数一数二的精锐战兵,没有一丝一毫民夫辅兵的灌水性质存在。

    闯军的前敌总指挥部设在了固城镇,大军在白沟河南岸最重要的屯兵点则是河岸边上的河阳镇。

    李来亨较刘芳亮晚了一点赶到固城镇的大本营,他看到这处小小的镇集,四面八方已经布满了闯军的探哨,看到手执刀枪矛戟的卫兵们好像生铁铸就一样植立在军营两侧,形成了一种森严、冰冷的气氛,心里便对刘芳亮的治军感到钦佩。

    刘芳亮历来给李来亨留下的印象,就是俊美、轻锐,虽然是位高权重的权将军,却给人以活泼青年的感觉。但在面临空前会战的紧张时刻,刘芳亮却显得异常沉稳:

    他身经百战,受过多次刃伤、枪伤、箭伤、扭伤、摔伤,这些创伤没有一处能够伤及刘芳亮体内轻锐的活力,反而使他显得更加结实和壮健,更让刘芳亮在这时候显露出一种临危不乱的气度来。

第九十章 十八子主神器

    李来亨先行下马,之后张皮绠也跟着下马。随着他们两人的动作,在一阵铿锵的刀剑触动声和急遽的翻越声以后,亲军标的骑士们几乎是用着一个完全相同的动作和节奏从战马上下来。

    这些骑士过分年轻的面孔上,没有一点急躁轻佻的神情,久历沙场的他们和刘芳亮一样面色深沉如水。在上百人中间,除了刀剑和盔甲摩擦碰撞的响声以外,居然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杂音。

    如此纪律,也让刘芳亮对李来亨刮目相看了。

    “官兵开始进攻了吗?”

    李来亨有些急切地问道明军目前的动向,刘芳亮摆摆手说:“目前河阳镇附近的白沟河河段已经全部结冰,但明军看起来也很谨慎,看不到有发起攻势的倾向。”

    “孙传庭有秦兵三万人,从山东北逃的刘泽清也有兵数千,另外宣府、居庸关、昌平、蓟州、山海关、宁远皆各有兵。马世耀说河对面敌兵至少在三万人以上,很可能是孙传庭亲自督军到此。”

    刘芳亮对李来亨的推测表示赞同,说:“一定是老孙儿亲自带兵到此……大同地势险峻,又有许多堡城。老孙儿大约是觉得保定一带平坦无险阻,利于攻而不利于守,才想要挑我们这一块来做突破。”

    “那依师傅的意思,我们是守还是要攻?殿下虽然尚在陕西,但估计平定西北回师山西的时间不会很晚了。而且玉峰叔在山西也有兵马数万,只要孙传庭短时间内拿不下保定,玉峰叔从大同出兵,直捣居庸关,孙传庭势必回军防守。”

    刘芳亮盯住李来亨,问道:“你的意思是要以守为主吗?”

    刘芳亮如利剑一般的炯炯目光落在了李来亨的脸上,让李来亨心里多少有点不大自在。他看着刘芳亮充满斗志的眼神,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开口说:

    “师傅以为要以攻为主?只是我以为现在闯军主力尚在西北,万一有事……或许镇之以静一些会比较好吧?毕竟玉峰叔屯兵山西,孙传庭不可能将全部主力集中在保定方向。我们只要守住几天,明军看吃不到什么便宜,势必又会收缩回畿辅附近。”

    李来亨心里总为历史上闯军的速败阴影所缠绕,所以从全局角度出发,他总想追求更加稳健和防御性的态势。如果可以的话,李来亨甚至觉得闯军最好现在全面转入到防御态势里,把所有控制区稳定个一年半载,再继续作战才好。

    所以对于刘芳亮流露出的进攻**,李来亨当然有些反对。

    “孙传庭三万秦兵都是多遭丧败之师,士气不高,军心低迷。我们如果一味防守,反倒要助长了明军气势,帮助老孙儿提振官兵的士气。”

    “不然。”李来亨又反驳说,“孙传庭素来知道闯军最擅长诱敌深入,而后迂回穿插的战法。他见我们做出防御态势,一定不敢冒然深入进攻。只要过了几天时间,等玉峰叔那边发现明军动向,自大同出发威胁宣府,孙传庭就只好退兵了。如此不需鏖战,明军不战自退。”

    “你这样用兵太谨慎、太保守,这样打下去,明军士气可能真能失而复得啊。”

    “用兵当谋求先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再求战胜。”

    刘芳亮看李来亨反对主动进攻的意思十分明显,考虑两人都是权将军的军阶,地位等夷相当。他自己虽然在资望上优于李来亨,又做过李来亨的枪棒教师,但李来亨所言的确不无道理。

    “好吧……不过我们总不能完全被动挨打,派一支轻锐骑兵,从河阳镇北上与明军先头部队交锋一阵,摸清楚孙传庭实力究竟如何,再做其他打算怎么样?”

    “好。这不成问题。”

    经过李来亨和刘芳亮的一番讨论之后,他们决定先从左营和前营各抽调两千骑兵,左营方面依旧派出马世耀一部,前营李来亨这边则派马宝领一部骑兵出击。

    因为马世耀是果毅将军,在军阶上高于马宝,便由马世耀负责统筹指挥之任。

    李来亨本来担心马宝对此是否会有些意见,但马世耀和马宝两人都是陕西人,攀起关系来,还能算作同一宗族。

    他们两个凑到一处,料到陕西老家的事情,还有马氏宗族历史上的一些名人故事,以及当地风俗特点等等,简直是有说不完的话,关系飞速升温起来。

    李来亨的担心简直多余了。

    虽然左营的精锐骑兵,也号称“三堵墙”骑兵。但他们使用的战术和李来亨麾下“三堵墙”骑兵截然不同。

    湖广闯军中的“三堵墙”骑兵,采用的是密集阵冲锋战术。在吸取了砀山之战时闯军骑兵楔形阵过于密集而产生的诸多问题以后,李来亨听取了前线将领郝摇旗、马宝等人的意见,改动了密集阵的具体阵型,降低了单个楔形阵中墙式冲锋的骑兵密度,强化各支骑兵分队楔形阵之间,整体上墙式冲锋的强度。

    左营的“三堵墙”骑兵,在训练和战术上都还是比较传统的形态。只是经过崇祯十五年以来的不断胜利,左营三堵墙骑兵的装备也有了极大改善,相比较明军精骑,至少也不落下风。

    李来亨嘱咐马宝以挫敌锋芒锐气为主,不要和明军主力做过分的颤抖。

    马宝点头说:“大帅,秦军被闯军都打败多少次了?魂儿早就垮掉了,咱们随便打打就成。”

    自从马宝投奔闯营以后,用兵愈发高明,砀山之战中更是超水平发挥,打败了明军多年来的噩梦八旗精兵。

    他说话谈吐之间,已有了几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狂妄劲儿。

    马世耀却说:“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过河探查,见到了秦军旗号很少,反而看到明军到处树立挥舞关宁兵的旗号。”

    这一点引起了李来亨的重视,他问道:“关宁军?你认识关宁军的旗号吗?确保无误?”

    马世耀身负重任,但他是一个很能拿得住主意的人,一点没有心理压力地笑道:“崇祯十二年以前,我们也是同关宁兵交过手的嘛!连那个洪承畴,咱们都照过面呢。”

    “秦军旗号少,关宁旗号多……”

    李来亨沉思道:“孙传庭敢于南下击我,难道是因为崇祯下定决心尽弃关外之地吗?这样明军倒可以调来宁远的守军参战。”

    他接着向刘芳亮说:“师傅,关宁兵为天下骁果,是明军中战力最为强劲的一支部队。而驻守宁远的总兵官吴三桂,更是许多次和清军交手均不落下风。如果这一强敌也在白沟河对面,我们就要万万小心了。”

    和马世耀一样,作为闯军元从的刘芳亮在早年间同样和关宁兵交过手。他回想起起义军在好几年前,数次被关宁兵重创的情况,心里略微动摇了一下。

    但刘芳亮的胆识过人,只是片刻,他的勇气就全然恢复,笑道:

    “关宁兵号称是天下财赋供养的一支精兵,咱们起义军里许多人不就是被供养关宁军的辽饷,逼到这条路上来的吗?这样说起来,关宁军和咱们兄弟们,渊源倒是很深!”

    刘芳亮慨然道:“如果关宁军已经南下,确实不可轻侮。来亨,你留在固城镇……不,来亨,你到河阳镇统筹前线大局如何?我带马世耀和马宝两部,去为你试一试关宁锋芒!”

    刘芳亮居然要亲自带兵做先头交锋之战!

    李来亨知道起义军豪帅多有身先士卒的习惯,闯军很多将领也都有亲自到战场最前线做侦查的战斗传统。

    起义军这种传统在跌宕回转的苦战生涯里,保证了义军的凝聚力,也保证了豪帅领袖的威望和地位。

    可是大顺军、大西军,后来多次出现主帅、大将被清军“斩首”的情况,又和这种身先士卒的传统,存在莫大联系!

    李来亨有心劝阻刘芳亮如此冒险,可当他看到刘芳亮充满战意的坚毅眼神时,便知道多说无用了。

    “师傅……大军在后,我一定保证你们后路无失。一旦形势有变,闯军主力就全线出击响应你!”

    刘芳亮清爽地哈哈一笑,从亲兵手上接过马槊,慷慨道:“宋军师早说过了,十八子主神器,天命在李氏,闯军一定百战百捷!”

第九十一章 李辅明

    闯军积极准备出击,五万人的庞大军势,以极高的效率运转了起来。虽然左营和前营是两支历史渊源、兵员构成都大相径庭的部队,又同时拥有两位地位等夷的主帅,但不同于明军,刘芳亮和李来亨之间可以迅速携手,达成非常默契的配合。

    多达五万人,来自陕北黄土、中原州县、汉川江泊的战士们,虽然很多人互相之间还不认识、还不熟悉,但因为大家都打着闯军的旗号,所以他们之间自然拥有了一种无形的信赖感。

    这是明军所没有的一种特点。

    自从万历末年以来,明军几十年的败仗消磨了官兵的士气和斗志不说,崇祯继位以后,这个性情急躁刚愎的皇帝,一个接着一个地杀死督抚大臣,完全破坏了君臣之间的互信。

    恶果还不仅仅局限在朝堂之上,督抚不能自保的结果,是他们为了在短期内获得胜利,不能不将压力转嫁到下属的将领身上。

    武人们因此受到了越来越沉重的压力,在一次又一次仓促和缺乏准备的出击中,品尝到无数战败的苦果。

    就像当年左良玉听从杨嗣昌的布置而兵败,自己自作主张出击却取得了玛瑙山大捷一样,督抚大臣和武将之间的互信也被摧毁了。

    在这之后则是武人之间的互信关系,松锦大战时吴三桂和王朴抛下了其他友军逃跑,朱仙镇大战的时候,左良玉把秦军和保定兵抛在了闯军的反攻里。

    皇帝和大臣,督抚和武人,最后再到武将群体自己之间,全都没有半分信任可言。

    哪怕闯军已经打到了白沟河,距离京师不过咫尺之间的时候,吴三桂考虑的第一件事情,还是怎么样保存自己的实力,怎么样推别人去顶缸。

    奉命督师协调诸将的新任吏部尚书、大学士李建泰,平日里喜好戎事,颇著声望。可实际上他根本指挥不动联军中的任何一个将领。

    属于清军的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自然不用说了,他根本没有派人到明军营地来,而是自筑一营,与明军相隔绝。

    至于明军建制中的几位总兵官,吴三桂早已抱持了观望的想法,根本不愿意白白损耗自己赖以为生的本钱。山东总兵刘泽清刚刚从东昌府逃来不久,所部还在胆战心惊之中,哪有余力对付闯军?

    只有山海关总兵高第和前屯总兵李辅明这两支部队,还算比较听话,又具备一定战斗力。

    眼见白沟河对岸的闯军异动频繁,很明显已经调集了重兵集团,沿河布防。督师李建泰深感错失战机,痛心疾首道:

    “诸公食国利禄,就不能报国之恩吗?漕粮被断,皇上为了筹措辽兵饷粮和东师饷,责成勋戚、宦官、百官报效,所得不过二十万两,又尽出内帑,方能济军。我皇上苦心至深,诸公岂能坐望?”

    李建泰的这番话未能让帐中任何一人动容,直到前线军官将闯军派出精骑数千过河的消息传到以后,刘泽清才慌慌张张地说:

    “闯骑犀利,皆着百层绵甲及铁盔,马亦多备挡衣。且有短手铳神器,比我三眼铳犀利百倍,能于马驰飞奔之中急射数轮,有百步穿杨之效,洞穿铁甲亦非虚也。”

    刘泽清的话李建泰更加恐慌了起来,他本来就毫无真正的军事经验,更从来没有带过兵、上过前线,只是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闯军纵骑飞奔、百步穿杨的雄浑攻势,就已经两眼发黑,快要晕了过去。

    李辅明看刘泽清这样一幅恐慌的样子,斥道:“流贼终究贼辈,精兵有限,不可能同关宁劲旅相比。何况东师就在我侧,东师兵强劲于天下,更非流贼可比,我实在不知刘总兵有何可惧?”

    刘泽清被李辅明这样直接的指责,心中大感不快,但他知道吴三桂、高第、李辅明三人皆辽兵出身,自己一个山东人,和他们争论不过,只好不再多话。

    吴三桂却看着李辅明,怂恿道:“闯骑先锋来掠阵,前屯镇能一战否?”

    李辅明是关宁军中一个比较刚直的人物,不像吴三桂心眼那么多,兵力又较山海关总兵高第雄厚一些。他直接拍胸脯保证道:

    “我现在就出发!必手斩十几颗头颅回来!流贼有什么好怕的嘛。你们不过都让闯贼唬住了!”

    有李辅明这样的愣头青主动出击,吴三桂和高第当然是都举双手赞成。刘泽清也觉得这个出言不逊的李辅明,就该让他吃点亏才算公平。

    不过吴三桂也对李建泰说:“东师究竟何时出击?此战必赖东师之劲,督师还要催促一二呀。”

    李建泰无奈道:“皇上已遣高起潜到东师营中联络,但东师声言因朝廷不允其打粮,粮饷不足,不能轻出。”

    吴三桂听到高起潜的名字,冷哼了一声,武将们本来对于那些监军宦官就很瞧不起。更何况高起潜又有劣迹在身,当年他用重兵观望不前,致使卢象升苦战就义。

    其实吴三桂自己亦曾做过抛下友军跑走的事情,但他觉得松锦大战的情况和卢象升战死的巨鹿之战情况不同。松锦大战末期,明军是气数已尽,自己率先突围,也是为了给明军保存一点实力、保存几颗种子嘛!

    岂能和高起潜相提并论。

    “流贼横行楚豫,数月间尽夺三晋之地。到底是一股强敌,东师若不出,我们只好都不能轻动。”

    吴三桂摆明车马,就是清军一日不像传说中的和议那样,帮助明军先锋开道,他是绝对不会下血本和闯军作战的。

    李建泰不过是空名的神主牌位,没有一丝半毫的实权,只得苦笑说:“我一定尽力为将军催促。”

    “有督师这句话放在这里,我自是放心。总之此战必恃东师之劲,否则朝廷东师饷岂非白白糜耗?”

    刘泽清看吴三桂如此糊弄李建泰,对于明军的前途更加没有指望,他心中暗自冷笑,感到很有必要为自己谋取一条出路。

    高第则默然无语,他对吴三桂的私心自用、李建泰的颟顸无能、刘泽清的胆小怯懦,还有李辅明的耿直无谋,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高第自知手上的兵力本钱,在诸镇之中最为薄弱。山海关关兵的数量和质量本就不及吴三桂的宁远一镇,而且他带兵离开山海关时,因为山海关的位置紧要,多数关兵并没有与他从征,以高第的实力,也只能坐视诸将勾心斗角而无所作为了。

    只有李辅明一人性情刚直,他蔑视流贼的战斗力,对刘泽清的胆怯无能更加鄙夷。一经说定,就立即前往营中调动兵马,准备出击迎战过河的闯军骑兵。

    关宁军的确是明军中少有的一支劲旅,战力更在经常同闯军交手的秦兵之上。李辅明的部队虽然相当一部分来源于山西镇,但其辽镇兵力亦不乏少数,战马、火器皆精良丰富,士兵的训练水平也高于秦军。

    这支强劲的部队因为李辅明个人粗暴迅猛的作风,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战备。白沟河北岸的明军营地里,一时间号螺声破空长鸣,刀枪出鞘,铳炮就位,关宁甲仗鲜明,不仅在刘芳亮左营之上,甚至不输给李来亨的湖广闯军。

    “闯贼终究贼辈,岂能当我一击?走,随我杀贼!”

    李辅明一声令下,前屯镇的关宁兵就像是一道旋风一样,从白沟河北岸白茫茫的大地上席卷而过。

    一小队穿着布面甲的清军骑兵从小山冈上,观望到明军出击以后,便拍马返回阿巴泰的临时营地,向多罗饶余贝勒汇报军情。

    军情送到的时候,阿巴泰正带着一帮八旗亲贵在帐前烤火,他手里用木棍串着一羽清兵围猎时射落的大雁。火光熊熊,将半熟的大雁映照出一层令人食指大动的浅棕色油光。

    探骑下马向阿巴泰禀告:“明国人已经开仗了。”

    大雁还没有被完全烤熟,但阿巴泰并不是很在意这点。他非常随意地撕咬了一口,满嘴油光道:“河对岸的流贼就是砀山那股贼兵?”

    “应当是。”

    “哼!”阿巴泰将只咬了一口的半熟大雁直接丢进火堆里,冷哼道,“调大炮去!”

第九十二章 焦大冲啊

    白沟河上呼啸而过的北风,掩盖了数千名具装铁骑进军的嚣声。层云密布,天上云层的厚度比前几日又沉重了不少,只有很少数一些光线,透过了阴沉的天空,照射到了冰面上。

    微薄的光芒经封冻的冰面反射,立刻光耀了好几十倍,变成了一种层层叠叠,仿佛鳞片一样使人心惊的光辉。

    左营和前营的骑士们,有着截然不同的作战习惯。左营的骑兵队伍阵型比较分散,战士们或者用马槊、或者用长柄的大刀和枣木棒,也有许多人在马鞍边上备有弓箭;前营的骑士风格又不一样,他们装备整齐一致,皆用长矛和马刀,弓箭配置数量较左营少一些,但更大的特点是许多人都装备有一支或者两支短铳。

    马宝的亲兵焦大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是一个大老粗,而且不像湖广闯军里同样缺乏文化知识,但在随营学堂积极学习的老卒那样,焦大对读书识字既没兴趣,又很鄙夷。

    他自己身先士卒,第一个冲到了白沟河的冰面上,战马铁蹄飞蹋,冰屑四溅。焦大带着一往无前的畅快心情,拍马径向东北方向驰去。

    “跟上去!”

    马宝疾呼了一声,楚闯的三堵墙骑士们纷纷跟进。继而左营的骑兵们也按捺不住,他们不等刘芳亮和马世耀整齐好队形,就鼓噪着,呼嚣着,舞弄手里的兵刃,跟随湖广闯军杀了出去。

    焦大越冲越向前,他只用粗糙的单手握紧长矛,另一只手则把头盔拉得低低的,差不多只露出一双凝神专注的眼睛。焦大还嫌不够,接着又把面甲放下,北风裹着晨霜和冰屑哗啦啦地撞击在面甲上,溅出一片金属声响。

    在冻结的白沟河另一面上,李辅明将明军惯有的笠盔带正,他平举起右手掌加在眉心上,望着前面闯军骑兵的冲击,然后回过头来跟那几名紧紧跟随着他的亲将说:

    “流贼送头颅来,正乃天助我也。”

    关宁军虽然面对清军屡战屡败,可它不愧是明朝花费天下财赋,苦心孤诣打造出来的一支劲旅。李辅明又是一员勇猛善战,敢于拼命的猛将,他根本不把飞速冲来的闯军骑兵放在眼中,反而大言不惭地叫嚣道:

    “为我皇上杀贼!”

    轰隆一声,前屯镇骑兵列队出击,战马奔驰在冰面上,居然使人产生炮击的联想。

    明军的战法又和闯军左营、前营骑兵都不一样,关宁骑兵的冲击队伍更加分散。他们以精悍的夷丁突骑和家丁亲兵为核心,战线展开更广,使用的兵刃也较闯军骑士更加重型。而且和前营骑兵类似,配备有相当数量的火器。

    两军越冲越近,焦大一骑当先,他已经几乎能够看清楚对面明军骑士的相貌。间不容发的瞬息之间,第一枪由明军骑士打响,倏的数声,好几支箭矢都瞄准了焦大射来。

    但快速移动中的骑兵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射中,焦大先把身体压伏在马背上躲过箭矢,接着就从马鞍边上取来弓箭,飞也似的反击一矢。

    不幸的是这一箭同样落空,幸运的是焦大身后的其他骑兵,已经放出了数量更多的箭矢和铳弹。

    闯军先发制人,在两军完全交锋接触之前,率先取得了有效的杀伤,当即就将冲在最前面的好几名关宁骑兵击落。

    在这样接近,绝少回旋余地的距离中,要后退是不可能的,敌人追杀上来,很可能把他们全部吃掉;要从侧面逃跑也无路可逃。他们双方都是锐气极盛的部队,犹如一对生死冤家,忽然狭路相逢,分外眼红,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随着李辅明的一声怒吼,关宁骑兵也大规模地放出箭雨,还有很多人在有效射程的极限距离上端起了三眼铳,发射了一波火器。

    双方骑兵一齐发喊,直冲向前,各自找寻自己的对手厮杀。

    焦大因为不好学习,在兵略上迟迟没有长进,所以明明是湖广闯军里一员又有资望,又敢于拼杀的战将,可至今不过是名小小的骑。

    但他又不愧是湖广闯军里有数的一号猛将。

    焦大冲入敌军人丛中,乱劈乱砍,霎时间就血染征袍。他还不满足于拼掉几个普通的敌军士兵,而是在交锋的乱军中,眯起了眼睛,仔细地寻找着更有价值的目标。

    很快焦大就盯准了一群留着蒙古人滑稽发式的夷丁突骑,他看准目标,握紧了手里的长矛,骤然夹马突进,眨眼间就逼到了蒙古兵的面前。

    那些蒙古人略有些惊慌,但更多人做出的反应还是迅速搭起强弓,瞄准了焦大放出一波密集的箭雨。焦大则仗着身上的铁甲,硬生生顶住箭雨,噗的一声就把一个蒙古兵“串”在了他的长矛上。

    接着咔啦一声,焦大手里的长矛因为用力过猛从矛头处断裂开来。他随手把串着蒙古兵的武器丢到一旁,立即拔出马刀,铿锵一声,一个斜劈,刀影血光,又砍伤了一名蒙古兵只可惜焦大这一刀稍歪了些,只是砍伤,而没有直接击杀敌人。

    关宁军的反击更为猛烈,两名夷丁突骑夹住焦大的左右,一枪刺中他的战马,另一枪直刺到焦大的身上,只是被他灵巧避开。

    但马前失蹄的焦大,深陷关宁兵的重围,落马在地,再不能左右突驰,眼看就将没命。

    好在这时候刘芳亮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左营的三堵墙骑兵全面扑上。闯军骑兵的数量比李辅明的前屯镇稍微多了一点点,这一点点的差距在此时显出来了相当大的优势。

    马世耀率部强行从中央突破,吸引到了大量关宁兵的注意力。接着马宝把右手高高举起,又马上用力挥下,湖广闯军的三堵墙骑兵们接到了主帅的命令,纷纷吹响了他们独特的冲锋号子。

    尖锐的号声立即充满在了白沟河的冰面上,湖广闯军的骑士们全部向内收缩了一圈,使得密集阵又较之前凝聚了许多。

    就像是技击高手的发力一样,楚闯骑兵短暂的收缩,是为了给下一步的猛烈冲击储蓄强大的动能。

    骑士们吸取了砀山之战的教训,没有把队形密集扎堆到肩并着肩、手挨着手的地步。但他们每人之间的距离,依旧大大小于此时一般骑兵冲击时的队形惯例。

    而且比起砀山之战时的情况,楚闯骑兵整体上的队列,即每一个小的密集阵之间,距离反而是更加减小了。

    经过砀山之战以后的调整,楚闯骑兵的“墙式冲锋”,从强调骑士们密集排列形成的“墙”,改变为了对整体性冲击的要求。

    在各支骑兵分队的中间,李来亨也为楚闯的三堵墙们留下了足够的空间,让骑士们有着足够的余裕重整他们的队伍。

第九十三章 墙式冲锋没有对抗

    楚闯三堵墙骑兵的冲锋是这样猛烈,他们已经不止像是海浪或者崩倒的大山,而更像是一种无形的、不可对抗的力量用人们可以理解的话来讲,他们更像是一种“天命”,象征着胜利的“天命”。

    关宁兵们大多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尸山血海,松锦大战的激烈程度,即便放在全世界的范围里,也是称得上首屈一指的。

    哪怕将瑞典、捷克人和德意志的那些雇佣兵们,放置到松山、锦州的那一个个血肉磨坊里,也没人能够取得比较关宁军出色得多的战绩。

    李辅明曾经亲身体验过十七世纪全球范围内,火力最猛烈、火炮数量最多、炮兵规模最大的乳峰山之战。当时关宁兵就是以凶猛的骑兵配合堪称炸裂的炮兵火力,将多尔衮指挥的一支八旗主力,打得节节败退。

    松锦大战时关宁军的惨败,不是因为他们的无能和弱小。而是因为他们不幸遭遇到了这个时代,即便放在全球范围内都数一数二的清军兵团。而且在最后的决战阶段,遭遇到了东亚世界、或者放在更广阔视野和范围内,也足称为最高明军事家之一的皇太极。

    所以李辅明轻蔑流贼,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经过残酷的松锦大战以后,李辅明是真心觉得,关内战场的一切都只是小儿科罢了。

    可事实却狠狠打了李辅明一巴掌。

    刘芳亮和马世耀麾下的左营三堵墙,已经在激烈的混战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他们在火力上不如装备精良的关宁骑兵,可在白刃格斗的武艺和勇气上,却没有丝毫逊色不仅仅是没有丝毫的逊色,而且在许多时候,还更胜过前屯镇官兵一筹。

    而当马宝下达冲锋指令以后,战场上到处都响彻起了来自幽冥地府的号子声。在这些尖锐的冲锋号后面,是比刺耳号声更加可怕的墙式冲锋。

    楚闯骑兵们的冲击队形,已经不像是砀山之战时那样密不透风了。可是经过调整以后的新式队列,在给了骑士们重整冲击姿态的空间和余地以后,这支队伍却有了更可怕的持久性战斗力。

    “三堵墙”

    “有进无退,摧阵无前!”

    骑兵战士们齐声呐喊,怒吼声、号子声、刀枪的铿锵之声,全部混杂在一起。从关宁兵的视角望去,这些流贼的骑兵依旧像是肩并着肩、手挨着手的样子,敌人不是个体,而是一个整体,比起传说中金人的铁浮屠还要来得不可抵挡。

    “挡住他们”

    李辅明呐喊了一声,他急忙下令,调遣了一队夷丁突骑向着猛冲过来的楚闯铁骑发起短促的反突击。

    可是不管夷丁突骑的武艺有多么高明,不管蒙古人的马上功夫是如何神奇。当墙式冲锋的骑兵队伍一头撞进敌人的阵列中时,一切武艺、马术、射法全部化为虚无,剩下的只有同步兵对抗一模一样的血肉和血肉的对抗!

    密集的墙式队列杜绝了骑士个人武艺的发挥,来自陕北、河洛阳和随州的农夫们,只能按照严格的纪律,各尽其职、各就其位,握紧手中的武器,等待着“天命”的裁决。

    但蒙古人们还心存侥幸,他们都是当世有数的精悍武士,绝不会把自己的价值看得和一名最普通的步兵那样低。

    夷丁突骑们发挥他们的长技,不断发射箭矢来阻挡楚闯骑兵的冲锋。他们射得又准又狠,几乎可说是百发百中。可双方的距离太短了,战马冲刺的速度又是这样快,弓箭还没有射死几个人,闯军战士就已经杀到了蒙古人的面前。

    一名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仓促间抽出腰刀,可是还没等他架住面前敌人的劈砍,从他的斜侧面、左前方还有侧面,就砍过来了三把马刀。蒙古兵的武艺是这样高超,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把身体伏低藏到了马鞍一旁,随即立即挥刀反攻,噗嗤一声就砍伤了一个敌人。

    但紧接着,轰隆的一声,就像是山崩一样,蒙古兵马上就被数不清的敌人撞飞了。他只记得好像有三把还是四把马刀砍中了自己,或许还有一杆长矛?

    剩下的那些夷丁突骑,除了极少数几个强项之人去送死以外,看到不可战胜的“天命”疯狂推进过来,心中再没有任何一丝对抗的勇气,拍马就转身逃跑了。

    他们绝不是胆怯的懦夫,正相反,在这种时刻被李辅明当做王牌冲上去的人,全都是百战余生的当世锐士。

    然而世界上极少有人,真的能够在墙式冲锋里陷入一场血肉对拼的白刃格斗里。

    哪怕是古斯塔夫二世精心训练的瑞典骑兵也是如此。

    面对墙式冲锋,必有一方在两军接触前溃散。

    “墙”与“墙”的对撞,是不存在的。

    连最精锐的蒙古家丁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剩下的关宁兵又怎么鼓得起对抗之心?明军的旗帜一倒,马上就开始有零零散散的官兵向后逃走,接着逃跑的人就越来越多。哪怕李辅明拔出宝剑,在阵前连杀了三名逃兵,也阻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溃逃。

    富有沙场战斗经验的刘芳亮这时也冲上第一线,他看到马宝突击得胜,立刻抓住官兵惊惶图逃的机会,指挥全军进攻。

    刘芳亮的中军旗帜不断挥舞,他手下有一队刘体纯培训出来的吹鼓手,这时候也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发出追击进攻的号令,千骑万骑应着号令声向前突进,霎时间就把宽敞的冰面都挤满了。

    闯军全军向潮水一般向前涌动,关宁兵一开始还有许多人在后撤中使用弓箭和三眼铳反击,杀死了许多追击在前的闯军骑兵。

    可是很快闯军全军压上以后,追击者们就彻底压倒了关宁军的气势,枪挑刀斫,再也没有给他们射第二箭的机会。许多关宁兵被杀死了,更多的官兵惊惶失措,把宝贵的弓箭和火器丢在地上,拼命逃走。

    不可一世的李辅明,绝没料想到战场上的逆转会来得这样快。他一时间慌了神,几乎梦回笔架山被清军突击得手的那个绝望之夜,若非两名亲将拥住他逃走,很有可能就被身先士卒的焦大一刀砍死。

    马宝对楚闯骑兵墙式冲锋的威力早有了可靠的估计,刘芳亮却对李来亨麾下的战斗力没有十足了解。所以当见到这样令人惊喜的战斗结果时,刘芳亮当然喜不自胜,对于白沟河之战全胜的信心更有把握了。

    但这场前锋的交战,并没有立即以前屯镇的溃败告终。

    第一点是前屯镇兵力数千,最前面的部队虽然被闯军彻底击溃了,但李辅明的中军和后队,还保有至少上千人建制完好的部队,没有被闯军的墙式冲锋吓破胆,所以还保留有掩护后撤的可能性;

    第二点是吴三桂、高第,甚至哪怕是刘泽清,都不会坐视李辅明这样一支精干的部队让闯军消灭掉。他们势必投入更多兵力,升级这场前锋战斗的规模,扭转胜利的天平。

    第三点,则是阿巴泰终于动手了。

    清军炮兵早已在白沟河的东北岸找到了视野良好、射界开阔的发射阵地,一门门黝黑的红夷大炮已经完全做好了轰击的准备。

    八旗兵丁手持火把,依次将导火线点燃,在“嗤嗤嗤”的响声里,白色的烟雾和橘黄色的火花迅速向前蔓延,直到接触到火门。

    火光的点点光亮,把八旗兵的面孔照亮了起来,这个点燃大炮的兵丁,看起来不像是白山黑水里成长出来的女真人,甚至他前额头皮上还能看到一点铁青的颜色,显然是个剃发时间不久的汉军旗人。

    阿巴泰见到明军的表现这样拙劣,心里对明朝的看法有了几许变化,他冷冷道:“大汗说得对,汉人就是我们的猪羊果树,怎么敢同勇士争衡?发炮!”

第九十四章 阿巴泰在行动

    李辅明麾下前屯镇的参战总兵力,足有数千人之多。关宁兵的先头队伍被马宝率部冲垮以后,中军和后队且战且退,使得明军阵势并没有登时瓦解。

    但接着闯军左营也全力猛攻,将士用命,齐声发喊,气势震动天地。白沟河的冰面为之震颤,明军再受此打击,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已到了全军崩溃的边缘。

    吴三桂虽然早已打好了保存实力的算盘,可他和刘泽清等人亦未料到闯军的战力如此之凶猛,以关宁军中能征善战的李辅明前屯镇一支精兵,居然都会这样迅速地打烂!

    在营前观战的督师大学士李建泰最为惊惶,他满心恐惧道:“三位将军,我军大势已去矣!”

    “呸!老匹夫,休要胡言乱语讲些天话!”

    吴三桂深知李辅明的前锋队伍若被闯军打垮,会对明军的整体士气造成何等严重的负面影响。所以他也只好暂时放下保存兵力的观望想法,一把甩开李建泰,甚至用力将他推到了地上,而后立即翻身上马,急哄哄道:

    “山海、山东二镇能动否?东师将出否?我们全力压上,把流贼顶开就好!”

    高第和刘泽清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之间满是狐疑的表情。特别是刘泽清,他先前受到李辅明的讥讽训斥,又非关宁军的体系出身,并没有把山东镇最后一点实力砸到锅里的打算。

    但高第还比较有一些大局意识,他从全局出发,握住刘泽清的手,诚挚道:

    “鹤洲老兄,我辈来此不就是为了破贼吗?此时不动,尚待何时?若辽兵覆灭,鲁兵岂能独存呀!”

    刘泽清心里想的是辽兵覆灭,那我就干脆带着鲁兵投降流贼好了。有兵有马,值此乱世,还怕没有人收买我吗?

    可是军帐前环伺的卫兵,多数都是吴三桂和高第手下的精锐家丁。虽然也有不少山东镇的将士,但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显然远远不如辽兵。

    形势比人强,刘泽清看到吴三桂按在刀柄上的左手掌已经青筋暴起,立即点头道:“随二将军破贼去!”

    “好!”

    吴三桂一甩马鞭,立即飞速冲出中军营地。高第则先帮刘泽清拉了一把战马,温言道:“长伯是少年人性子,偏激无定见,鹤洲老兄不要太放在心上……咱们今后将要一直搭伙打仗啊!”

    刘泽清暗道吴三桂刚刚那种表现,那种杀气沸腾的气魄,真真是一言不合,就要当场斩杀自己,兼并了山东镇吧!?

    他才不把吴三桂当成高第手中偏激稚嫩的“青年人”,而是视其为一个必须严加小心和提防的敌手。

    “哼……辽兵善战,又有东师压阵,我们山东人也就是来打打杂的。”

    高第知道刘泽清心中对关宁军颇有几分的不满,对吴三桂开战以来先是过度保守,而后又偏激无谋的打法,也很瞧不上。

    但山东镇的兵力,现在还对关宁军很有臂助啊!

    明军全线出击,数不清的官军旗帜翻飞飘舞了起来,一下子便遮天蔽日,满布军旗。被吴三桂一把甩到地上的李建泰,远远看到官军的阵列由静而动,由平息的湖面变为了波涛汹涌的海洋,马上就被这强悍雄壮的军容所震慑,激动道:

    “官兵骁悍,大军出马,二祖列宗庇佑,大明必当中兴啊!”

    宁远镇的将士动作最快,他们原本驻扎在白沟河东北岸一处背风的土冈后面,吴三桂下令全军出击以后,这支大军就像是他们在关外几次痛击清军时的作风一样,迅猛快速又沉着安定。

    吴三桂的副将杨坤和参将吴国柱都在绵甲外面,又套上了一层坚硬厚实的布面甲,冲驰在队伍最前方,引导大军冲往白沟河的冰面战场。

    宁远镇官兵的队伍连绵若海中长云,一眼望去,无止无尽,飞驰之中吴国柱身旁的军旗被大风吹起,飞出数丈远,副将杨坤不禁惊道:

    “风向不利于我,真的要现在出兵吗?”

    吴三桂按剑斥道:“大军交锋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大风能碍几何?真的坐视前屯镇全部垮掉,实在于我不利!”

    但还没等杨坤和吴国柱取回被吹落的吴军大纛,所有人就都突然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炮击声。它们好像从远处滚来的雷鸣,炮声越来越大,接着仿佛各处都鸣起了大炮,小的轻炮是砰砰啪啪的声音,大的重炮是轰轰隆隆的声音,顷刻之间,就形成万马奔驰、万炮轰鸣之势,似乎要把封冻着的白沟河,从北直隶的地面上全部消去。

    炮声刚过,千百道弹子就落到了冰面上,万点陨火变成了一场倾盆大雨,在白沟河的上空洗出了一场焰火的沐浴。

    转眼之间,震耳的炮击声、轰击后产生的烟雾、被炮弹掀起来的大片碎冰,就把闯军和前屯镇官兵混战的战场,搅得乱七八糟。

    跳动中的炮弹,只要碰到任何一丁点物体阻挡,不论是人或者战马,亦或者是碎裂的冰块,都会立即把这些东西拉扯得粉碎。

    许多武艺高超的骁勇猛士,还没来得及发挥出一身过人的功夫,就被没有一点花样和生命力的铁弹铅弹剐蹭到,继而手、脚,任何一处被炮弹擦到的地方,都会马上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再强悍的武士也抵挡不住火炮的威能,这是人类所成熟掌握的第一种化学能的力量。它超乎了一切物理力量积累起来的程度和速度,在释放自我的一瞬间,马上就把所有对勇猛的褒义词打碎在了地上。

    这是来自文明人对野蛮躯体的嘲讽讽刺的是,东亚世界里最好的化学能力量,却掌握在了野蛮人的手上。

    刚刚冲出营地,跟上宁远镇队伍的高第和刘泽清,看到突如其来的炮击,两个人异口同声道:

    “东师已出!”

    吴三桂听到“东师已出”四个字,心里再没有一星半点的压力了。有满洲大兵坐镇,还怕什么呢?还怎么可能输呢!

    满洲人是我们的敌人时,的确是最凶残、最可怕的敌人;可当满洲人成为我们的盟友时,他们也一定是最可靠、最可信的伙伴。

    吴三桂将宝剑出鞘,直指冰面,大吼道:“随我杀贼啊!”

    他身边的家丁们也都纷纷挥舞兵器,跟着叫道:“随镇台杀贼啊!”

    关宁军先一步抢在李来亨之前全线出击,他们的兵力极多,这时候已经全部展开,漫山遍野的,大路上、小径上、田野上、冰面上,到处都挤满了关宁军的士兵。

    吴三桂很容易就看到了闯军骑兵聚集最密集的一个点,他挥挥手,让副总兵吴国柱和参将高得捷率领一支精干的兵力一马当先,就往敌人密集处冲杀过去。

    他自己则和山海关总兵高第、山东镇总兵刘泽清集中起来行动,一面将主力部队投入白沟河冰面战场,力求靠激烈的短促反突击把闯军骑兵赶出战场去,另一方面吴三桂也保留了预备兵力,好随时应对白沟河南岸剩余的闯军部队。

    “东师全线出动了?我信不过高起潜……克什图,你是蒙古人,你快去东师营前看看形势!”

    克什图是宁远镇中的一名蒙古兵百户,比起监军太监高起潜,吴三桂当然还是更加信任自己的蒙古家丁。

    克什图打了个军礼,立刻拍马奔向清军队伍驻军的地方。清军已经开始炮击,说明他们已经做足了全线进攻的准备,但吴三桂又很怕阿巴泰只是故作姿态,是想要靠流贼消耗明军的实力!

    毕竟关宁军和清军之间,虽然有很多密切的联系,像吴三桂的舅家很多人都投降在清军营中;可是细细算来,双方的仇恨也非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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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有不少读者反应我把明军和清军写的太强了,有开逆向金手指的嫌疑。可是这时候部分明军和清军的战斗水平,确实已经达到了世界范围一线的水平啊!

    有人说明军是少数家丁+大量充数卫所兵的模式,但这种战斗模式只存在于天启和崇祯前期,崇祯中后期整顿营兵以后,配合家丁作战的募兵“营兵”战斗力已经有了极大提升。虽然因为清代多销毁相关数据史料,但在八旗通志中依旧可以发现,崇祯中后期的几场大战,特别是松锦之战,清军也是付出了堪称为“磕碎牙齿”的惨重伤亡代价。

    至于为什么清军战斗水平达到了世界范围内一线的水平,既然有人喜欢用斗兽棋模式拿古斯塔夫二世说事,古二爷战死的吕岑会战瑞典军二万人配置了60门火炮。发生在崇祯十六年也就是1643年的罗克鲁瓦之战,大孔代的这场经典战役里法军二万余劲兵亦不过配置12门火炮,财大气粗的蛤堡军则是二万八千人配置30门火炮。

    相比较之下,松锦大战时明军清军配置的火炮数量都以每万人上百门的量级计算,乳峰山之战时洪承畴对野战炮兵的运用也十分高明而且就光说这个红夷炮炮战的规模,就是古二爷和大孔代想都不敢想的大场面。

    至于骑兵方面,这时候瑞典骑兵也还没上墙式冲锋呢,相反在1653年拥有数倍兵力优势的瑞典骑兵,反而被几百翼骑兵干翻车了。翼骑兵在训练和战术模式上,完全就是贵族骑兵模式,难道多了两根羽毛,就能比同样采取这一训练和战术模式的辫子兵厉害?

    当然瑞典军拥有可靠的火铳和稳定的步兵线,在步兵上相对东亚的明清顺西郑几家拥有优势,但比较火炮火力密度上的差距,我想是可以说东亚世界明末战争的技术水平,处在世界一线的。

    综上所述,本书的八旗兵和明军都没有开挂,关宁军在崇祯十六年还暴打过八旗兵,八旗兵则在顺治年间吊打过哥萨克,八旗兵的手下败将准噶尔汗国的名将大策凌敦多布曾经干掉过三千以上俄军,按照斗兽棋理论是不是可以得出一八旗兵等于五灰色牲口的战斗力公式?

第九十五章 前营的黑色大纛

    李来亨的身后,同样有无数面闯军的大旗被云层里冒出半个尖儿的太阳照得光芒闪耀。大旗之下,则是以千计、以万计,同样是漫山遍野,充塞满河阳镇所有道路的大队步骑兵。

    这是闯军压阵的主力部队,善于作战的将领们懂得在什么时候,恰到好处地把后备力量投入战斗,以收最后一击之功。过早或晚地投入后备力量,都会犯极大的错误。

    所以李来亨一直在等待着最佳时机,只有到了那个最佳的时刻,他一举投入兵力,才能扩大战果,取得最好的成效。

    “谷哥和好直都不在这里,殊为可惜……”

    李来亨握紧了手中的马鞭,将近五万兵力正在自己的指挥之下,他担负的是多少人的命运?

    几万个家庭,几万个父亲、丈夫、兄长、幼弟、儿子,他们才刚刚获得了一隅可以安生的田地,才过上了没有一年两年的安稳生活,现在就随时可能因为李来亨的一己之念,断送掉全部的人生。

    李来亨甚至在想,如果谷可成或者顾君恩在这里,或许郭君镇、白旺、高一功等人也可以,只要这些人在这里,自己就可以马上卸下重担,让他们这些人来决定出击的时刻。

    “府主,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何假手他人?”

    崇祯十六年的这个深冬是如此严寒,特别是白沟河的附近,北风凛冽,即便穿上两层的棉衣,也难以完全抵御如此的冰寒。

    可是方以仁说话间,居然还在优哉游哉地摇着折扇那把折扇李来亨看得倒是十分熟悉,就是当年闯军初破洛阳福王府时,李来亨赠给方以仁的礼物。

    李来亨不禁失笑道:“数九寒冬,摇的什么扇?乐山竟惊惶至此!”

    方以仁嘿嘿讪笑一声,说:“闯军破汉口镇以后,萧维崧从九江、安庆买来大批松江棉布,将士们冬衣整整,我也穿了两件,现在颇有汗流浃背之感嘛。”

    “哈哈哈!”

    李来亨哈哈大笑数声,心中的紧张和负担一扫而空,他挥手下令道:“郝摇旗到左营去,和刘汝魁、马世泰等部一起作战,要让左营的兄弟们知道我们和他们始终战于一处,绝无人敢于先退。”

    郝摇旗应声接下军令后,就带亲兵奔去左营队伍。李来亨接着对陈永福说:

    “陈将军,你对官兵战法最为熟悉,依你之见,孙传庭或吴三桂会如何用兵?”

    陈永福看到众将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不敢怠慢,马上答道:

    “楚闯火器犀利,但这不为秦军及关宁所知。秦军的火车营虽然在新安之战全军覆没,但孙传庭很可能依旧会主张发扬官兵火器之利。至于关宁,我了解不多,但亦颇闻其骑兵及火器强劲。估计一样是以骑兵和火器部队,为主攻的手段。”

    “火器……”李来亨闭上眼睛啧了一声后,对方以仁说,“好直和李世威皆在后方,大批重炮还遗留在博野县,必须要催促他们兼程赶来,否则火器方面闯军很容易吃亏。”

    未等方以仁说话,军中另一将领就毛遂自荐道:“大帅用我!我去博野县通知其他兵马尽快赶来!”

    李来亨初一看居然并不认识此人,又看了一会儿才想到他是之前曾给刘芳亮带过路的明朝原通州总兵张汝行。

    因为战况紧急,张汝行在保定府一带又颇有社会能量,在白沟河开战前召集了数百旧部,跟随闯军参战,刘芳亮就顺便将他带上了。

    李来亨考虑张汝行实力有限,又是个明军降将,可靠性很成问题,留在战场上万一像后来刘文秀反攻保宁之战时的明军降将张先壁一样,成为猪队友,变成闯军的一大破绽,可就大大不好了。

    所以李来亨就点头说:“好,张将军毛遂自荐,本帅记得这一功了,将来殿下绝不会吝啬封爵之赏。”

    张汝行本来就在明闯两军之间东摇西摆,他投降刘芳亮以后,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官爵和地位,心中其实十分不满。

    白沟河之战开战前,张汝行却又觉得明军连战连北,已经是丧家之犬,自己主动参战,或许能捞得一些功劳。

    可等到了前线,张汝行一下子又发现明军精锐云集,实力颇为强劲。不管闯军能不能战胜明军,张汝行自己这点儿实力砸进白沟河战场,绝对是半星水花都砸不出来的。

    所以他一听有可以避开前线的好任务,马上就毛遂自荐抢了下来。

    不过以李来亨的性格,也绝不会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他等张汝行转身离开后,才对张皮绠吩咐说:

    “再挑一队人马,盯住张汝行。要防备他突然起兵作乱,也要防备他在路上故意拖延时间。”

    亲军标中有一队老本劲兵,是李来亨从归徐北上时谷可成刚刚补充进来的生力军。这支部队的带队军官李玮群是随营学堂的一期生,张皮绠想到这点,觉得他应该能够胜任这种差事,便马上安排李玮群带数十骑远远跟住张汝行,以备万一。

    “府主,时机快要到了。”

    说话间方以仁都把折扇收了起来,此时马宝已经指挥楚闯骑兵发动了毁灭性的墙式冲锋,给了李辅明当头一棒,白沟河上的战局也因此发生了变化。

    李来亨又端详了四五个呼吸的时间,他望见明军前队旗帜纷纷被闯军骑兵砍倒,便下定决心道:

    “要把全军的队形都展开,郝摇旗、刘汝魁、马世泰、郭升他们那边也是一样,全部展开……五万劲兵啊,足可以横行天下了!”

    “传令,左营、前营战线全部展开,接应刘帅……开始进攻!”

    呜呜呜

    战士们吹响了海螺和号角,在自古悲凉的燕赵大地上,数万名战士整装待发。士兵们虽然大多默然无语,只有左营里发出了零星的说话时,空气寂然,可刀枪盔甲的铿锵金戈之声,却几乎摇动了大地和封冻的河流。

    闯军五营依旧宋献策提出的一种五行学说,分别使用五种不同的旗色。李来亨的前营和刘汝魁的肤色一样,在宋献策那一套理论里,应该使用的是黑色旗号。

    不过李来亨自己在随州另搞一套,有别于宋献策那套五行学说当然主要也是因为考虑到“扬武蓝”这种蓝色染料,合成制取的成本最为低廉,只要耗费些草木灰就好了,所以李来亨才主打深蓝色的旗号和服色。

    北伐以后,特别是宋献策亲自跑到德州以后,这个长相滑稽的小矮子,整天都在李来亨的耳朵边上叨叨兜售他那一套过了时的理论。

    为了得一个消停,李来亨才让方以仁去准备了三四支黑色大旗,装点一下门面。

    现在那几面黑色大纛,就飘扬在湖广闯军的最前方。

    刘芳亮的左营,旗色则使用白色,他们的白色大纛与李来亨的旗子形制相仿,黑白间杂,于寒风中上下飘曳,忽闪忽烁,简约的色泽透露出了一种令人心惊的肃杀氛围。

    “杀”

    闯军将士们万口齐声,呐喊出今天的冲杀声这道呐喊震撼了白沟河附近的树林,堆积在树枝上的积雪都倏倏地落了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鸟兽被惊走。

    可就在闯军全线出击的同时,白沟河的对岸突然响起了成片的、连绵的炮声。李来亨心中一惊,从声音上他判断这一阵火炮炮击的威力一点不下于楚闯炮兵标最重型的火炮威力,明军的重型红夷大炮原来这么厉害吗?

    接着让闯军诸将皆感震动的是地面上真的传来了些微的震动感。

    那是数万人前进传导出来的力量。

    李来亨匆忙挥手疾呼道:“快跟进、快跟进!孙传庭已经杀过来啦!”

第九十六章 鸟铳对轻炮

    被封冻起来的白沟河,于清军猛烈的炮火下已有数处破裂,明军、闯军都有士兵落入冰寒彻骨的河水中。

    这个季节的气温,再加上冰下之水的寒冷,落水者挣扎不了多久,就会迅速被活活冻死。

    那些没有掉进河水里的战士,则要面临更加血腥的厮杀和搏斗。

    明军调集了大量轻型火炮,这种轻炮多以发射霰弹为主,在近距离内一经发射,往往就能造成闯军数人、十数人的伤亡。

    小小的轻炮像是永远不会停歇下来一样,一刻不停地向明军面前的敌人倾泻可怕的火力。许多闯军骑兵因为目标最大,往往成为被轻炮集中射击的重要目标,密集的霰弹一瞬间就能把穿着多层铠甲和马衣的闯军精锐骑兵射杀。

    被明军集火射杀的闯军战士,遗体上留下的伤痕是如此可怖。往往都是密集如雨点一样的弹丸伤口,连战马都一起被轰击摧残,像极了被揉捏粉碎后,毫无形状可言的马蜂窝,使人一望便产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冲上去、冲上去!支援左营的弟兄们!”

    郝摇旗率部最先增援上去,已经是果毅将军的郝摇旗,越来越不像是一个单纯的骑将了,李来亨北上以来的几次战事里,郝摇旗都开始承担起了更多的指挥和组织工作。

    这时候马宝还带着楚闯的三堵墙骑兵陷在明军阵列里,一时冲杀不出来,闯军先锋步兵的战术指挥,便落到了郝摇旗的手上。他本人是一名悍勇无敌的猛将,从来不惧怕任何敌人的攻击,手上的枣木棒在砀山之战更是敲碎了无数八旗兵的天灵盖,证明了郝摇旗的强悍的确是当世罕见的。

    但他已经不纯是一个勇猛冲杀在前的突骑悍将了,郝摇旗适时地调整了步兵的队列,一方面及时增援上去,帮助刘芳亮、马宝和马世耀减轻压力,另一方面也调集了闯军的重型鸟铳对敌人施加反击。

    砰、砰、砰!

    湖广闯军的鸟铳手都受过严格的装填训练,哪怕就在他们的几十步外正有数不清的骑兵冲杀过来,将士们也都有条不紊地按照条令的顺序,依次把火药和弹丸填充完毕。

    紧接在黄豆的鸣爆声里,伴随着一片白色烟雾缭绕,闯军的重型鸟铳立刻就将一大片官兵射倒在地。

    不过李来亨还是为闯军捏了把汗,他站在中军的位置,同方以仁讲道:

    “重型鸟铳的火力,比起大量轻炮的火力,还是差了一截啊。”

    “这亦无法,我军大炮还在博野县,只能希望好直和李世威尽快增援上来。”

    “调整战线……张皮绠,带亲军标增援上去,给刘帅解围!”

    张皮绠啪的打了一个军礼后,就拍马转身疾驰飞去。李来亨则从方以仁的手上接过一支望远镜这是武昌耶稣会教士送给他的东西他看着白沟河东北岸的官兵阵地,惴惴不安道:“孙传庭还没有亲自出击,恐怕官军还在对岸保有一支主力!”

    熟悉明军建制的陈永福,看着白沟河上近十万人的大混战,却渐渐产生了极大的疑窦。他心有余虑,多番考虑后才对李来亨说:

    “使君,对面阵中似乎没有秦军旗号,也没有我眼熟的秦军兵马,而尽是关宁兵的旗色。”

    李来亨咬牙道:“孙传庭到底在哪里?难道他不在白沟河吗?”

    这时候冰面上又卷起一阵大风,来自极北之地的凛冽寒风冻坏了厮杀中的战士们。哪怕两军将士都因搏命的战斗,都因为过度分泌的肾上腺激素,全身上下都处在一种极火热的兴奋感里,这样一阵寒风,也让战士们的士气和斗志都冷却了半截。

    楚闯的重型鸟铳需要繁复的装填工作,可是许多士兵的手指却已经被彻底冻僵,难以做出敏捷灵活的动作来。

    明军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许多关宁骑兵在一番厮杀以后,正当他们准备搭弓射箭的时候,居然意外发现绝大部分的弓箭都被冻住,根本无法张开。

    吴三桂麾下的副总兵吴国柱暗叫一声不好,他正准备左右开弓突出重围,可眼见弓箭被冻住根本无法拉伸,只好抓起三眼铳对着面前的闯军骑兵射击一发。

    可偏偏好巧不巧,或许是因为天气缘故,快速的冷热转换让明军本来做工就很差的火器当即炸膛。啪的一声吴国柱手里的三眼铳就炸裂成了三瓣,其中一块碎片还飞射到了他自己的脸上,将半张脸剐蹭得血肉模糊。

    张皮绠率领的亲军标投入战斗后,立即以迅猛的冲击破坏了明军的战线,已经给官兵士气造成很大影响。虽然官兵在炮兵火力上占据很大优势,依靠清军的重炮和明军的海量轻炮,完全压制了闯军的重型鸟铳。

    但闯军一般士兵的士气非常旺盛,战斗意志也优胜于一般的关宁兵,更遑论是刘泽清麾下的山东兵了。所以战斗依旧处在非常胶着的状态,亲军标及时投入战场,则将战场优胜的天平向着闯军的方向有力推动了一把。

    这种时候,关宁军就非常依赖少数武将和精锐家丁的表率作用。因为关宁军缺乏闯军作为一种新生团体所特有的旺盛朝气,想要维持高昂的战斗士气,就不得不依赖于少量武勇过人的武将个人发挥表现。

    吴国柱之前左突右驰,连续斩杀数名闯军精骑,就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正在不断下跌中的关宁兵。他被炸膛的三眼铳炸伤以后,周围的关宁军士兵就全都紧张地望着他,直到看到吴国柱抹掉脸上的血迹,怒吼一声用长矛刺死一名闯军士兵以后,才将悬起的半颗心放回肚子里。

    但事实证明,关宁兵们安心得太早了。

    郝摇旗在乱军交战之中,已经发现了吴国柱等少数几个悍勇武将对关宁兵士气的影响。他看吴国柱被三眼铳炸伤半张脸,似乎视野受到影响,居然冲到了一个射界相当良好的位置上,便立即惊喜地布置鸟铳手进行围杀。

    闯军的鸟铳除了射程、威力更大的重型鸟铳以外,也有在精度和射程上进行强化的新式武器。总体而言,鸟铳虽然在火力上比轻炮逊色数筹,可在精度上的优势却是堪称压倒性的。

    六名鸟铳手冷静地装填完火焰和弹丸后,便瞄准了暴露在空旷位置上的吴国柱。伴随着数声枪响,砰砰砰的一阵射击以后,烟雾弥漫,吴国柱身中数枪,应声落马。

    闯军将士们看到这一场景,马上都齐声发出震动天地的欢呼声。相对的,关宁兵们则唉声叹气,为猛将吴国柱的夭折感到叹息。

    吴国柱满身鲜血栽倒到地上,他还没有立即死去,有几个蒙古家丁拼了命冲上来想把他救回去。可却被郝摇旗亲自带了一队使用枣木棒、狼牙棒的锐卒挡住,蒙古人们骑射很有一手,但严寒的天气已经把弓箭彻底冻住,任谁都没办法张弓射箭,优势就全都落到了闯军的一方。

    吴国柱在地上呻吟了一会儿,他看到许多闯军士兵围了上来,自知不免,围了免于沦为俘虏,就用尽最后的力气,抽出腰刀没入自己的胸口自杀了。

    郝摇旗打着马,围着吴国柱的尸体转了两圈,心想大家都是汉人,何必拼命厮杀成这样?

    经历砀山之战以后,郝摇旗的心态产生了不小的变化。他对那些强悍可怖的八旗兵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并由此越来越觉得李来亨对清军的深深忌惮极为正确或许闯军和明军的战事,只是为了一场真正的民族战争做铺垫。

    “郝摇旗指挥得力啊!”

    李来亨惊喜道:“我们全部跟进,都压上去!现在扩大优势,应当可以立即击溃明军了!”

    “孙传庭的标营始终没有出现,使君,我恐怕官兵还有余力啊。我军中军因此绝不可轻动。”

    陈永福细致地分析明军的态势,说:“从炮声来听,这样多的火炮,我估计明军在河岸应当还留有上万人的劲兵。”

第九十七章 东师出动

    闯军已经投入了近四万人的兵力到白沟河的战场上,而明军也是全线出击,出动了三万五千人的战兵。

    此外阿巴泰则控制了白沟河东北岸一块地形非常有利的炮兵阵地,利用地势和雪地的掩护,向冰面上的闯军倾斜重炮火力。

    听过陈永福的分析以后,李来亨也觉得顾虑到明军的预备队,现在还不到全线扑上的良机。但是因为闯军的炮兵部队迟迟未就位,现在冰面混战一直受到敌人炮火的单方面打击,无论是具体的战场态势,还是对士气的影响,都非常不利。

    等到郝摇旗击杀吴国柱以后,冰面上的混战开始向着对闯军有利的一面发展。为了掩护明军的攻击,阿巴泰也加紧了炮击,清军的出动和攻击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

    刘芳亮则在经过一番血腥的厮杀以后,带着左营的骑兵先行撤出了大军缠斗厮杀的漩涡中心。这一番激烈的战事,左营精悍的三堵墙骑兵阵亡近六百人,伤亡上千,关宁兵的韧性和强悍的确高于秦军。刘芳亮虽然早先就做好了关宁兵难缠的心理准备,但伤亡这样大,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等到这支骑兵部队撤回中军附近的时候,李来亨赶忙夹马飞驰过去,他带着一队亲兵接应刘芳亮,中军配置的少量火炮一齐开火,立刻就将咬在刘芳亮尾巴上的一小队关宁兵击溃。

    “师傅!”

    刘芳亮于白沟河的冰面战场上,身先士卒反复突阵,自然挂彩不少。他背上的血液甚至透过了盔甲,在罩衣上留下了一层深红色的痕迹,连头盔都凹陷数处,一望可知经历了何等激烈的战事。

    刘芳亮大口喘着粗气向李来亨问道:“闯军大炮到了吗?明军的大炮也太厉害了!我看连白广恩的那支火车营都没有这么厉害!”

    闯军众将尚未察觉到清军的存在,连李来亨都只以为是孙传庭带着标营留在白沟河东北岸发炮。他回答说:

    “孙白谷迟迟不动,不知道打的是什么算盘?关宁军都是一群骄兵悍将,孙传庭要是想平白消耗关宁军的兵力来给秦军顶缸,我恐怕吴三桂他们立即就会跑掉了。”

    陈永福也点头道:“关宁军是不会为孙传庭火中取栗的,再继续这样打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关宁诸将一定会像朱仙镇之战时的左良玉一样,丢掉友军自己逃走。”

    刘芳亮却急道:“我们总不能坐视孙传庭炮击我兵!”

    李来亨看了看刘芳亮从冰面战场里拉出来的这队骑兵,又看了看自己的身边,可惜亲军标的骑兵多被张皮绠带走投入战场之中。现在中军骑兵数量有限,他也难以支援刘芳亮向白沟河东北岸发展,同明军争夺炮兵阵地了。

    “李世威迟迟未到,真是让人着急。”李来亨扶额长叹,随即咬牙道,“师傅,你是闯军中使用骑兵的第一号好手。我这里还能筹措出几百骑,全部交给你指挥使用。现在向东迂回,即便不能拿下炮兵阵地,对他们袭扰一番,迫其后撤应该可以吧?”

    “好!这绝没有问题!我马上出击。”

    刘芳亮刚刚把部队拉出来,自己身上的伤势才不过做了一点点简单的处理,就马上答应了李来亨的要求,立即又率部出击。他是一个性格风风火火的人物,执行力极强,轻锐非常,也不顾骑兵部队体力和马力的消耗,马上就往东冲驰过去。

    明军方面则几乎没有出动什么兵力阻击刘芳亮的行动这是因为吴三桂正急于把清军拉下水,关宁诸将对阿巴泰只在安全的位置进行炮击,迟迟不投入本钱参与会战极为不满,因为他们对刘芳亮突击清军阵地,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吴三桂、高第等人已经通过督师大学士李建泰和监军太监高起潜,多番催促阿巴泰立即投入战斗,可是清军打着自己的算盘,除了炮兵参与战斗以外,精锐的一万数千战兵,始终隐蔽在白沟河北侧,暗藏不动。

    阿巴泰对吴三桂等人声称,说清军已经派遣一支精兵迂回流贼后方,即将收得奇效这倒不是骗人,阿巴泰的确派出了相当数量的兵力往闯军后方迂回。

    但没有明军阻击,刘芳亮便以极快的速度突击到了清军炮兵阵地的附近。这种惊人的速度也让阿巴泰大吃一惊,他本来还优哉游哉地在等待闯明两军互相消耗殆尽以后,再投入部队,一锤定音。

    可是刘芳亮的迅猛逆袭,在清军调集过来完成防御部署以前,就杀到了炮兵阵地的附近。连刘芳亮自己,都没想到一切会这样的顺利!

    闯军骑兵像收割稻子的镰刀一样闯进了清军的阵地里,由于阿巴泰自作聪明,分出了相当兵力往闯军后方迂回,这时候他竟然一时间筹措不出兵力来阻挡刘芳亮!

    左营三堵墙骑兵经历了和李辅明麾下前屯镇的一场激战,体力消耗极大。但他们现在面对的只是一些清军炮兵兵丁,很多人炮卒甚至连盔甲都没有,只有一把单刀防身罢了。

    骑士们飞速冲入敌阵之中,轻轻一撞,像是追赶牛羊一样从敌人的身后跟了上去,然后便把马刀高高举起,再用力挥斩下来。

    只有刘芳亮对这些炮兵兵丁的发型深感震惊,这些人前额的头发全部已经被剃光了,只在脑后留有一根小辫子。虽然关宁军里也有很多蒙古兵,可这些人的发式分明不是蒙古人,而是满洲人。

    更何况夷丁突骑都是骑兵,吴三桂等人岂会用夷丁来操作大炮?

    “有诈!”

    刘芳亮看着被左营骑兵砍翻一地的清军兵丁,心中骤然升起强烈的不安感。他脑中综合分析了一番之前闯军获得战况情报,已渐渐摸清楚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当即就疾呼突击部队后撤。

    此时阿巴泰也终于将清军主力步骑部队调集了过来,因为明军完全没有对刘芳亮的突袭进行阻击,所以阿巴泰也是猝不及防,花费不少时间才把守兵调动起来。

    除掉被阿巴泰派去迂回闯军后方的一支大军以外,在白沟河的东北岸,清军还保留有近五千的战兵。虽然数量不多,可比较刘芳亮的骑兵数量还是据有很大优势。

    清军展开反击的同时,刘芳亮也因为发现了清军的存在,立即就把部队撤了下来。另一方面阿巴泰也对清军炮兵的伤亡情况十分担忧,所以没有立即咬住刘芳亮进行进一步的追击。

    闯军和清军在白沟河的第一次接触,就以一触即分告终了。

    刘芳亮用惊人的嗅觉意识到了清军存在对整个战场,甚至是对整个北方战局的巨大影响。所以他才顾不上和清军缠斗,立即准备撤回中军可惜刘芳亮虽然杀伤了不少清军兵丁,但没有堵住大炮火门,钉死炮口,使得清军的炮兵火力很快就恢复起来了一部分。

    刘芳亮带着两千名骑兵撤了下来,阿巴泰则在稍稍休整了一会儿炮兵阵地以后,终于下定决定,传令清军全线进攻,将手中的五千步骑尽数投入战场。

    吴三桂听到从后方传来的呐喊冲杀声,特别是听到那些个晦涩难懂的满语词汇以后,心中大喜。他转过头去,看到那矫健勇捷的骑马动作,那在脑后晃动着的发辫,那熟悉的服装和兵刃,东师终于出动了!

第九十八章 我之左骁卫

    二十余丈宽阔的白沟河冰面上,从西北到东南方向,广袤浩渺的白色之中,一切视野和空间都被战士们的鲜血所充塞。数不清的士兵们挣扎着、跑动着,他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口中发出的是口音相近的语言,刀枪刺出、棍棒落下,一具具将士的尸体永远地倒在了残破的冰河之中。

    不论是闯军,或者是明军,同样的发髻、同样的发网,同样的汉语和声音,他们本来中的许多人本来是捍卫者与被保护者的关系,但在此刻,却不得不陷入到这样残酷的自相残杀里。

    整个战场都在震动着,将近十万人的大混战里,即使李来亨用尽他全部的视力去观察、去眺望,都看不尽这一场大战的全貌。

    他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幕残忍景象:飞扬的闯军旗帜慢慢倒下,一名矫健的关宁骑兵飞冲过去,接着又被闯军的鸟铳手迅速射杀落马,随即明军的轻炮发射,密集的霰弹就将闯军鸟铳手打成了一片筛子。

    如此的景象遍布了整条白沟河,血腥的厮杀甚至让空气里都充满了深红色的恶臭味。郝摇旗一直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他早不纯是一个单纯的猛将,而是背负起了承担更多人性命的责任,在许多时刻都需要作出正确的指挥和选择来。

    关宁兵的霰弹和轻炮压倒了闯军的鸟铳火力,郝摇旗知道闯军各支步兵标队伍里,同样配置有数量不在少数的轻型火炮。他正在竭力调度着部队,试图凭借这一资源发起有效的反击,但战场上的混乱局面让郝摇旗的努力显得分外脆弱和无力。

    正在中军调度全局的李来亨同样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里,关宁军的坚韧和顽强远在秦兵之上,他们的激烈反击已经让闯军伤亡不小,李来亨决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延续下去。

    “必须将轻炮集中起来使用!”

    李来亨做出了和郝摇旗相同的判断,在平常的战斗中,把轻炮分散到各个战术单位中使用,是一种更为灵活和适宜的配置。但在高强度的火力对抗里,闯军也需要将轻炮集中起来进行猛烈射击,才能打掉关宁军重新旺盛起来的战意。

    轰轰

    冰原战场上时不时传来雷鸣一般的炮击声,其中既有从白沟河东北岸发射的重炮,也有关宁军战线里射出的霰弹。或大或小的弹丸,共同点是都能将封冻的大河炸出破碎的坑洞和大片飞舞的冰屑来。

    紧接着双方的士兵就会开始用力推搡起来,刀牌手们都在奋力推进,试图先敌人一步把他们推进冰寒彻骨的白沟河里。

    李来亨也发现处在战线混战里的郝摇旗,似乎已无力做到调度前线的工作。他顾不上火炮的威胁,立即把中军、后队的调度任务交给陈永福和方以仁处理,自己就带着所剩不多的一队亲军奔往战线的另一缺口处,同样穷竭精力去运转闯军的战争机器。

    方以仁看到这个总把一己之私放在一切东西上面考虑的“府主”,此时居然飞骑冲入掀起大片冰雪的炮击之中,也不得不慨然道:

    “府主今日亦一勇士!”

    陈永福则板着一张脸,心里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东西,口中低声道:“大局未定!”

    战场的规模是如此广袤,李来亨率部飞速冲驰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冲出了战场的范围。只是那些接连不断的炮响和战士们一成不变的呐喊厮杀声,才让李来亨确信,他依旧处在激烈的战斗最前线。

    “将轻炮集中起来!”

    亲军骑士们纷纷将命令传达下去,因为战斗太过激烈,将领们也都无法确切掌握到拥有轻炮的战术单位都散落在战场的哪一个位置上,所以只有李来亨和亲军骑士亲自冲到火线上调度,才勉力筹措起了反击的火力。

    “大帅!”

    刚刚从乱战中冲杀出来的楚闯将领马宝,正好撞到李来亨的位置上。他看到李来亨亲上火线,不免担忧又欣喜地大叫出声。

    但紧随马宝其后的则是一队掩杀过来的关宁骑兵,为首的将领又是一名头发中间剃光的蒙古人。他是吴三桂宁远镇中地位最高的蒙古夷丁之一,刚刚才在阵前被吴三桂许诺了战后战后一定提拔他做副总兵。

    “巴参将,是流贼渠首!”

    蒙古将领巴克永左右的骑士们都看到了李来亨和马宝的身影,他们齐呼出声,要向巴克永警示敌人大将所在的位置。

    不过马宝比关宁军的动作更快一些,在敌人靠近过来以前,马宝就已经拍马转身,只和李来亨打了半个招呼,便又从斜刺里贯入关宁军的队列之中。

    “老子亦曾被唤作三宝!”

    “马三宝”是马宝早年的一个诨号,指的是唐初建国时,曾曾经跟随李世民平定长安的唐军名将马三宝以此诨号,描述的就是马宝的武艺和骁勇。

    只是近来马宝官越做越大,虽然依旧还是一个威武将军,但在具体指挥上,其实已经常常担任起果毅将军,甚至是制将军一级的权责。不要说是指挥几千人的队伍,即便是指挥一万人、两万人的兵力,也是不在话下。

    他的武艺倒是因此少有发挥的机会,这时突然逆势冲进敌人的战线之中,长矛翻飞、马槊纷舞,真令李来亨于阵前击节称赞!

    “马三宝!我之左骁卫!”

    吴三桂麾下的蒙古将领巴克永突然被马宝的逆袭冲锋们闷头一击,他猝不及防间还想拉弓反击,可刚握住弓柄,才想到因为天气的缘故,现在根本无法张开弓箭。

    只是这一考虑的时间,关宁军的队伍就已经被马宝完全冲开了。马宝也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这样畅快地战斗过了,乱战之中他全身上下已然负创数处,但油然高吼激斗,一点不见疲态。

    只是在巴克永的身后,另有一队关宁军的步兵跟进上来。他们都是山海关总兵高第麾下的队伍,马上就推来了十多门轻型火炮,蒙古夷丁们迅速将队伍散开,只听得轰隆数声,霰弹就像雨点一般激射出去,马宝一队骑兵霎时间就被打伤过半,战马纷纷倒地,许多骁勇的战士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便一命呜呼了。

    李来亨知道这时候却不能掉以轻心,他夹住马腹,一手挠起长矛,格住冲到面前近处的蒙古夷丁,亲兵们随即一拥而上将敌人砍死。而后立即部署反击,闯军的轻炮同样开始怒吼,把火力倾斜到敌人的面前。

    接着刀牌锐士们纷纷将盾牌挡在身前,虽然盾牌不能完全抵消轻炮的杀伤,但也能起到不小的防护作用。战士们拼着死伤代价,就这样靠一张盾牌抢进敌人的射程范围内,一路突进到炮兵兵丁的面前,直到将这支轻炮队伍全部拿下为止。

    “到我们准备开火了……”

    李来亨左奔右驰,在混乱的大战场里花费了极大功夫和精力,总算把闯军轻炮调集完毕。接着便是闯军的火力反击了,关宁兵的轻炮数量虽然较闯军更多,但闯军的火炮射击上更为合理,在同等重量上却拥有更大的威力和射程,所以实际对射中一点不输给关宁兵。

    战场上冰屑横飞,整片冰原战场都因而发出惨烈的哀嚎之声。可是真正震动了整个战场的,却不是闯军的轻炮反击而是从河对岸冲来的清军队伍。

    刘芳亮千钧一发之际,在清军步骑反击之前撤离了白沟河东北岸。他率部迅疾冲回闯军中军,急于将八旗兵极可能已经同明军合流助战的消息告诉李来亨。可是偏偏这时李来亨已经脱离了中军,使得刘芳亮难免混乱了一阵子。

    好在方以仁和陈永福都是思维敏捷兼且具备大局观的人,他们及时作出了正确的决定,没有在清军步骑的威胁之下,作出突然撤军的危险决定。而是决定不顾敌人是否还有更加强大的预备队,决定不再保留兵力,将中军队伍全部压上,力求在短时间内压制敌人以后再谋求调整战线的办法。

    战场的景象是如此雄壮,又是如此让人震惊到转不开眼睛。即便是见惯了大战场面的李来亨,望着从远处杀出的一大片辫子兵,浑身上下也不禁感到了半分的战栗感。

    是敌人把握战机的能力更加敏感?亦或者是命运的巧合促成了这场惨烈的碰撞?

    阿巴泰所期待的“一锤定音”终于到来,清军在闯军和关宁军均厮杀到精疲力竭之刻,总算出手了。

    吴三桂、高第、刘泽清,还有本钱都快要输光了的李辅明,明军将领们全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在他们看来,那些从远处地平线上浮现出来的,晃动着的辫子,似乎就是这一刻里最美好、最值得令人怀念的景色。

    吴三桂甚至心想,为了这一刻的如释重负,他大可以忘掉过去所有和建奴不,是和东师之间的残酷拼杀。

第九十九章 清军在迂回

    张汝行一队人马出发以后,没过多长的时间,楚闯的小将李玮群就带着另一队闯军嫡系兵马跟了上去。

    李来亨对张汝行这样的明军降将并不完全放心,即便感之以情,歆之以利,怵之以威,也依旧无法保证完全的可靠性。所以他不能不另做一番安排和布置,准备像李玮群这样的嫡系去盯住张汝行,免得再出别的什么意外。

    李玮群年纪很轻,他手下的士兵也是同样的年轻。刚投入前线的士兵还保持着最旺盛的作战意志,保持着对于战场上一切事物的新鲜感。

    他们抑止不住要想和他们生平第一遭见到的敌人打个照面,这与其说出于对敌军的义愤,还不如说是出于自己的好奇。

    从这层角度而言,他们的警戒心又是相当不足的。

    “李部总,这张将军到底怎么回事呀?咱们大帅说要盯住他,那他怕不是个贼人吧?”

    “老弟,你也别这么说嘞。张将军原来可是官军的总兵,那是何等的高官,放到过去,肯定是咱们一辈子都望不到的人物,怎么能说是贼人?”

    “屁的大官,还不是被闯军打得屁滚尿流、主动投降吗?就是个降将嘛!”

    “轻声,轻声!”李玮群斥了一口,“你们休要胡言乱语,好好盯着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士兵们士气高昂,都做好了拿出本领来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的准备。却没想到在大战时分,当自己的同袍在白沟河上拼命厮杀作战的时候,自己却要负责这样一个没意思的差事。

    几个年轻的闯军士兵,不禁为此唉声叹气起来。他们垂着头,感叹自己没有好运气,赶不上激烈的白沟河大战,让李玮群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唉唉唉,整天唉声叹气,像个什么样子?”

    “没有敌人可打,这不只能唉声叹气了嘛!”

    李玮群看着年轻将士那种渴望战斗的神情,想起了在砀山之战前被鞑子杀害的好友洛彬,他若没有牺牲,这时候大概也是如此祈盼战斗吧!

    “李部总!前面好像有大队人马活动的迹象!”

    夜不收送来的探报让李玮群提高了警戒度,不过他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撞到了闯军的队伍看来顾君恩和李世威已经把部队拉上来了呀,他们的动作倒是很快。

    他这样想着,本打算就直接跟上去,和顾君恩等上峰说明白沟河前线的情况。可在随营学堂接受的那些训练,又让李玮群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他还是决定让探骑再确认一下情况,证实那确实是闯军的部队后,再靠近过去。

    相比较李玮群的谨慎,原任明朝通州总兵的张汝行想法就单纯许多了。他同样发现了大队兵马的身影,只不过张汝行考虑到这里已经是保定府的后方,距离前线已经有了相当长的距离,就没有多做考虑,立即向那一大队兵马靠拢了过去。

    张汝行这时候完全放松了下来,他甚至把头盔摘了下来,心里想着要给那位顾司马留一些好印象,此人大概就是将来新朝的兵部尚书了吧?要好好巴结一番啊!

    张汝行左右的旧部士卒们,也都有样学样,全然没有戒备的样子。他们心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只想赶快去看看未来新朝的大人物将是一副什么模样。

    不等张汝行反应过来,一阵强劲又密集的箭雨突然像一阵雹子落到他们面前。

    士兵还来不及弄清楚状况,大家只能四散避开,自己想办法找个障碍遮挡一下。还有人伛偻着身体,大着胆向前疾趋数步,抬起箭矢来彼此传观,证实了这确是没有摘去矢镞,可以致人于死的真正的箭矢。

    “这是怎么回事?”

    到这时候还有人闹不清楚状况,傻傻地抓着一根箭矢,环视周围,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汝行的部下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接着是一种悲愤的情绪缠绕在他们的心间,他们先是觉得自己被闯军出卖了,继而又认为这是否是李来亨要卸磨杀驴?

    可过了一会儿,直到数百名、数千名满洲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时,当足够遮挡所有人视野的辫子晃动起来的时候,他们才慢慢意识到了……这,这好像是清军?

    张汝行见识过清军的厉害,当他看清楚敌人的辫子那一瞬间时,全部的斗志就立即烟消云散了。他顾不上组织兵马和队伍进行抵抗,只能想到立即逃跑、赶快逃跑,最好马上逃回保定去,否则一定必死无疑。

    可是清军的动作又比他快得多,不待张汝行逃走,清军大队兵马就已经席卷而来。冲在这支满洲人大军最前方的是伊尔根觉罗阿山,他和张汝行同样疑惑,阿山这一支兵马奉阿巴泰的命令,负责的任务是迂回和抄袭闯军的后方。

    这一支清军的奇兵被阿巴泰寄予了很大厚望,不仅拥有着约九千人的强大兵力,比之阿巴泰留在手头的部队数量还更多。而且领军者还是素有武名的博和托,博和托是阿巴泰的第二子,正因为阿巴泰认为这支迂回奇兵必将立下奇功,才会让自己的儿子担当这一重任。

    其他辅佐博和托左右的满洲亲贵将领,既有像阿山这样资历极老、遍历疆场的将领,也有像何洛会这样细心谨慎的智将。

    他们利用了这一年冬季的严寒,从被封冻起来的白洋淀上踏冰南下,很容易就避开了整个白沟河战场,开始向闯军的后方迂回切入。

    按照阿巴泰的吩咐,博和托、阿山、何洛会等人,迂回到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位置上时,就已经足够合适,可是准备开始给闯军的后方以沉重一击了。

    可是他们无意间撞到张汝行队伍的意外,又使得战局发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变化。

    张汝行本来就是个胆怯的将领,否则也不会那么快投降闯军。但李玮群却是闯军嫡系中的一名青年才俊,他虽然只是一个低级军官,在职务上很少统率过超出数百人的兵力。

    可是根据李玮群丰富的作战经验,当闯军探骑确认了清军的出现及其兵力规模时,他就立刻意识到了清军试图迂回袭击闯军的计划绝对不能让清军得逞!

    李玮群首先想到的是立即突围北撤,将消息送去李来亨的中军。可是清军兵力如此之多,而且其数千人的庞大队伍已然展开,横队蔓延,自己此时北撤,很可能在追击过程中被清军轻易消灭掉。

    但是看看手底下的兵力……

    自己不过数十骑,张汝行麾下也不过数百兵,如何抗敌?只能设法突围啊!

    闯军战士们都有着旺盛的士气和激昂的敌忾心,他们那股气吞山河的势头,是相比较敌人最大的优势。

    但清军的优势则是方方面面的,而且他们在兵力上的优势,又更加是不可抵挡的。

    虽然阿山也没有搞清楚一队闯军兵马出现在这里的情况,但作为一名合格的八旗兵将领,阿山还是立刻组织起了冷酷高效的攻击,给张汝行的部下们以致命的一击。

    八旗兵脑后的辫子正在上上下下晃动着,他们猛冲过来,嘴里也发出难听的怪叫声。这一切滑稽的场景,都让张汝行麾下临时纠集起来的数百旧部深感恐惧,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升起反抗的意志来。

    满洲人飞驰过来,手中兵器轮舞,张汝行部下的士兵马上就一排排地倒了下来。若非阿山旁边的何洛会更为冷静一些,劝说阿山要留一些俘虏问话,那么估计仅在第一波冲击里,满洲人就能取得全歼的战果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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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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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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